《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 1、降落(已修) “他们生于坍塌的时代,死于信仰的高台。” — — 【飞行器已抵达大气层内部,持续降落中。】 “轰隆!!”煞白的雷电劈亮了昏暗的天空。 【当前处于雷暴区域,危险!!!紧急避险已开启,祝您好运——】 …… “真漂亮啊。” “好久不见这么细腻白皙的肤色了,都怪这该死的辐射。” “啧啧,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不知道成年了没有。” “年少绝色,尝起来才更妙啊!” 黏腻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台上的少年,他蜷缩在地毯上,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欲遮不遮的样子比完全不穿更惹人垂涎,露在外面的脚趾圆润白皙,蜷成一团让人心生怜爱。 【检测到诸多人类生命体,语言转换芯片已启动。】 黑长的睫毛戳在下眼睑上,有些痒。 桑觉眼皮沉得厉害,只模糊看见台下人头攒动,无数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嚯,他好像醒了!” “这么小一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我……” “啧,你先打赢了再说吧!” 桑觉头疼得厉害,乱糟糟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窜,鼻尖萦绕着一股臭熏熏的气息。 “吵死了。” “……”全场哄堂大笑,“还是个小辣椒呢!” 桑觉撑起身体,带动了一阵铁链的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踝被铁链锁着,冰冷的质感引得皮肤一阵瑟缩。 他正深处一个封闭的地下比武场,场地约莫七八十平米,两个教室那么大,站满了戴着白色面具的雄性人类。 他们高举双手,吹着口哨,更多人只穿着薄薄的白色背心,浓郁的汗臭味几乎要把桑觉熏晕过去。 戴着黑色面具的主持人高呼道:“老规矩,赢者博得美人归——哪两位先来!?” “我来!看我怎么把你们干趴下!”一个肌肉鼓鼓囊囊的男人走上台。 “另一位呢?” “我!”武台另一边走上来一个旗鼓相当的壮汉。 打斗开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桑觉,眼里都透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桑觉:“……” 雄性多的地方,春天的气息也就特别浓郁——这些都是想带他回家交/配的人。 这没什么,自然界的雄性多数靠着斗殴或比美取胜获得雌性的青睐。 问题在于,桑觉暂时不想求偶,并且他的本体是只恶龙,雄性恶龙!这些人身上还都散着他不喜欢的臭气。 小恶龙捏捏鼻子,不爱洗澡的雄性是不配得到求偶权的。 “干他丫的!!” 武台上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拳拳到肉,他们下手都狠极了,专挑致命的地方,一抓住机会就试图别住对方的大小腿,腰腹,乃至整个身体,直到把对方狠狠抡在地上,砸出“轰”的声响。 “这肌肉白长了?绞死他!” “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上!” “打不过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下来!!” 激昂的人群里,一个穿着整齐的男人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桑觉。 他和主持人一样,戴着黑色面具,应该是武台的主办方,灰色瞳孔装着满满的欲望。见桑觉看过来,男人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我后悔了。 桑觉隔着混乱嘈杂的人群,在男人身上嗅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就是这个混蛋把他抓到这里来的! 一天前,桑觉刚从休眠舱里苏醒。 飞行器穿过了这颗星球的大气层,没成想在降落至两千米高空时,一道雷电直直劈中飞行器,为避免机毁人忙,飞行器的紧急避险程序直接把他弹飞了出去。 桑觉摔在一片废墟中,意识消散之前,只见几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类朝他走来,其中一个人给他扎了一针,导致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武台就要分出胜负了。 后上台的男人被前者死死扼住脖子,脸憋得通红,眼睛充血,却一副宁死不认输的架势。 桑觉面无表情地看戏,刚醒过来,他还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嫌坐在地上太累,他还托住了下颚,显得又乖又淡定。 他不是特别明白,自己作为一只雄性恶龙,这些人带他回家又没法交/配,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 思来想去,桑觉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是灾难导致这个星球的人类智商下降了,分不清雌雄。 没错,就是这样。 壮汉真的快被勒死了,但很遗憾,主持人叫了停。 他跪在地上剧烈咳嗽,而没人关注战败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高举拳头欢呼的胜利者身上:“不服来干!!” “赢家1号获得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下一对谁来!?” “我试试!”男人脱掉外套,跳上武台。 “好!那么谁来对战?” “我。”一道轻灵的少年音色响在众人耳边。 主持人环顾一圈,发现说话的竟然是这次比赛的奖品——被铁链锁着的漂亮少年。 少年天真道:“想带我回家,不应该先和我打吗?” “……”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的小东西真有意思!” 主持人走到桑觉面前,蹲下嗤笑道:“小家伙,他们一拳下去你可能就没了。想打架的话,不防等决胜者出现,回床上好好打——啊!!!” 桑觉绞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拧,骨骼发出承受不住的咯吱声。 “疼疼——松开啊!!” 桑觉依旧是那副纯真的表情,但下手一点都不仁慈,他揪住主持人的头发,狠狠砸向地面,一下比一下重,直到血液浸透地毯才松手。 主持人瘫在地上,几乎没了气息。 台下看客们顿时安静了,有人窃窃私语:“日!别是抓了个畸变者回来?” “不可能!之前测过这小东西的污染指数,是普通人没错。” “他一看就是没练过的,不是畸变者能做到把人抡着砸?” 桑觉扯出主持人腰间钥匙解开铁链,还顺手牵羊套上了主持人的外套,裹住衣衫褴褛的自己。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下台。 “有人想和我打吗?”桑觉歪头,“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没摸清情况,一时没人敢动。 一脸血色、奄奄一息的主持人用尽一后一口力气咆哮:“拦住他!我发誓他不是畸变者!!” 桑觉不高兴地握住拳头,得速战速决。 之前扎进身体的那针剂不知道什么成分,四肢现在都还有点发软,他看了眼最近的出口,有了想法。 听到主持人的话,原本还在犹豫的面具男们一拥而上——只要不是畸变者,他们并不会惊慌,甚至极为兴奋。 在他们看来,被团团围住的桑觉无异于羊入狼口,区别就在于被哪只狼抓住。 “小东西别费力逃跑了——” 话音刚落,男人就被‘小东西’抓住了。 少年的手不大,只能半圈住他的小臂,本以为少年是想寻求庇护,刚雷咧开黏腻的笑容,身体就突然腾空。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像刚刚打输的2号,被少年直接抡起砸向人群,压倒了一片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桑觉冲出包围直奔最近的出口,却被扎他针的灰眼男人拦住:“真是后悔啊……当时就应该把你私藏回家。” 桑觉直接拧住他伸来的手,狠狠一折。 灰眼男痛呼一声:“你跑不掉的!你知道你在哪吗?周围到处都是感染区,不怕死就出去吧!” 桑觉还有点想拧断他的脑袋——但后面的人已经抓上来了,不能浪费时间。 他边后退边认真道:“等我完成任务,一定回来杀了你!” 桑觉一脚踩进了污水里,他愣了一秒,没想到这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地下比武场—— 周围全是四通八达的铁皮下水道,管道至今约莫四米,快有三个桑觉高了。 每走一步就会激起一片水花,回声荡在下水道里,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别让他跑了!” “妈的这么多人还让他跑了,一群废物!!” 桑觉顾不得观察周围环境,水流又脏又急,空气闷臭,他只能一直顺着污水流动的方向跑,远远地瞧见了一抹微光。 “快停下!!” “前面就是孢子感染区了!你他.妈想死吗!!” “操!他进去了,没戴防护面具,他死定了!” “别追了,他一进去就得被感染,最多带回一具尸体!” 桑觉一直跑到能见光了才停下。 “咳……咳咳……” 这一片的下水道漂浮着一些肉眼可见的白色粉尘,应该就是那些人说的孢子。 孢子?感染? 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这里,管道锈迹斑斑,湿黏的青苔附在上面,一些白色灵芝样的多孔菌类植物从污水上方的铁皮缝里钻出来,空气里透着一股湿湿的霉气。 远处,污水顺着管道飞流直下,外面传来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越靠近出口,桑觉的脑袋就越疼,各种怪异、微妙的声律鱼贯进入他的大脑,嘈杂而怪诞。 好吵…… 桑觉撑住墙面,一步一步地挪向出口。 白皙的双脚踩在管道边缘,自然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细密的睫毛铺上了淡淡的金色,明暗交错的瞳孔倒映着无措。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下水道出口下方是一条汹涌的河流,两岸只有残垣断瓦,远处的跨江大桥四分五裂,唯有钢筋不肯放弃,继续把它们连在一起。 废弃的汽车卡在断桥边缘,摇摇欲坠,下方就是湍急的江流。 城市几乎化为了偌大的废墟。 侧方的两栋大厦倾斜地靠在一起,相依为命,时不时有黑色的鸟儿撞进残破的窗户,玻璃碎片反着光急速坠.落。 断瓦残垣中,只有无边寂静,听不到一点人声,也看不到文明秩序的痕迹。 …… 头痛欲裂的桑觉一头栽了下去,嘴里呛了好多水,湍急的河流卷着他往前冲,根本控制不了身体。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段久远的、又恍如昨日的对话—— 来这颗星球的前一晚,安娅博士坐在自己床边,漂亮的深栗色卷发垂在肩侧。 “别怕,等我们的小恶龙睡一觉醒来,终点坐标就到了,007会一直陪着你。” 桑觉要去执行一个艰难的救世任务。 几个月前,母星检测到一颗同样拥有人类文明的星球,但该星球却因为一场迅急的地表运动导致海面陆地位移,四处都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深渊。 最可怕的是,裂缝传出了一种诡异的物质,源源不断地污染世间万物,除却人类之外的所有生物都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畸变。 星球陷入死寂,城市化为废墟…… 人类文明奄奄一息,资源紧缺,环境恶劣,已至强弩之末。 而桑觉则要带着珍稀资源前往,给这颗星球带去复苏的希望。 安娅博士摸摸他的脑袋:“我们最后对一遍任务。” 桑觉:“给予这颗星球的人类力所能及的帮助,并将飞行器里的资源交给王子,直到人类重建家园。” “王子”是桑觉私自冠予的称号。 桑觉的本体是只恶龙,从小听童话故事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父母是谁,便一直相信自己就是童话里那只注定要抢走公主,然后被王子打败的恶龙。 但桑觉并不想抢走公主,他想做王子的骑士,一起拯救失落的文明。 多年以来,安娅博士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他一定要好好完成。即使他什么都不会,不会做研究,不会基建,也不会种田,甚至不知道博士会选择他执行这个任务的理由。 他只是一只小小的恶龙。 有一丢丢武力值。 博士再次向他确认:“王子的标准是什么?” 桑觉:“年轻,仁德,强大,包容万物——还要对我好。” 博士笑了:“没错。” 桑觉问:“如果我到的时候,这颗星球上的人类都死了怎么办?” 博士缓缓道:“那我们的小恶龙会很孤独。” 桑觉说:“我不怕孤独,您会在母星等我回家吗?” “好了,不聊任务了。”博士温柔一笑,“桑觉今天还想听故事吗?” “想的。” 博士带着特有的温柔娓娓道来:“从前,有一个幸福安宁的国度。那里繁华热闹,人们都活得很幸福。突然有一天,他们遭遇了怪物的侵袭,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年轻的王子主动接受了女巫的诅咒,变成了一只强大的恶龙……” …… 桑觉在助眠的童话故事中睡去,不知道与飞行器在浩瀚的宇宙漂泊了多久,终于在一天前被007唤醒。 他还记得飞行器降落至两千米高空时他看到的场景,银白色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视野,遥远的山谷被烟黄色的云雾笼罩。 正下方是一片城市废墟,处处是残垣断瓦,数不清的高楼倾斜歪倒,灰败破旧,像是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然而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一条如同深渊般的巨大裂缝横穿了森林与城市废墟,残忍地撕裂了它们。 他听到裂缝传来古老深沉的怪异声律,像是在呼唤他,渴求他,令人颤栗,他全身的鳞片都要炸起来了。 然后倒霉催的,雷劈中了飞行器,他被弹飞出去,摔进废墟。 戴着黑色面具的坏家伙们把他绑进城市下水道,一群讨龙厌的臭东西想向他求偶。 臭死了。 要知道,恶龙只喜欢精致漂亮、biulingbiuling的生物,不喜欢臭东西。 …… 【007日记一】 【我伴随小恶龙左右成功降落,有惊无险。 星球上仍有人类生命迹象,值得庆祝。 我为自己写了一串代码,模拟欣喜的情绪。 虽然虚假,却是独属于我的真实。】 2、监管(已修) 好冷。 沉重的眼皮颤了颤,拉开一片模糊的视野,琉璃一样的彩色于瞳孔中转瞬即逝。 “醒了?” ……嗯? 眼前糊成一片,桑觉好像看见了层层叠叠的巨树,枝干像扭曲的触手随风舞动。 但一眨眼,那些巨大骇人的树木又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残垣断瓦的废墟。 坍塌的砖墙边靠着一个颓废的人类,他有一只布满鳞片的右手,部分鳞片脱落,伤口像被绞肉机碎过一样惨不忍睹,血淋淋的…… 等等,人类的手怎么会长满鳞片? 桑觉骤然清醒。 眼前的重影尽数消失,他处于一片城市废墟中,腐败的苔藓爬满了坍塌的建筑,树木从土壤缝隙中钻出来,长成荫翳蔽日的样子。 那个男人重复问了一遍:“你醒了?” 额头烫得厉害,桑觉问:“你是谁?” “我叫司伏,我救了你。” 司伏的眼睛是深绿色,藏在浓浓的阴影里,显得有些黯淡。 他的气味要比下水道的那些人香一点,但体里有很多声音,嗡嗡一片,像数不清的小飞蛾刚破卵,正在试图煽动翅膀,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桑觉抿了下唇:“你要死了。” “是的,我要死了。”司伏声音沙哑,平静到死寂,“我被白蛾虫卵寄生了,也许还剩半天时间,也许还剩十分钟。” 两个小时前他就握枪准备自杀,手都扣上扳机了,却看见被河水卷到岸边的桑觉。 “好吧,谢谢你救我。”桑觉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可以帮到你吗?” “我……我的队友都死了。” 司伏有些恍惚,桑觉的眼睛很漂亮,清透、明亮,或许是光折射的效果,有一瞬间他觉得桑觉的眼睛其实是彩色的,像颗玻璃珠子。 人类瞳孔不可能是这个颜色。 可一眨眼,那抹琉光就像错觉一般消失无踪。 某些从裂缝走出来的特殊污染物拥有完善的拟态基因,可以模拟吃过的人类基因序列,变成该人类的模样,欺骗跟踪其他人,达到大面积污染的目的。 不过桑觉应该是人类没错,刚把人救上来的时候,司伏测过污染指数,桑觉的污染指数为零。 但为了确认,司伏还是反问道:“你为什么在河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被人绑架了,有个擂台,他们打架……然后我逃了出来。”桑觉避重就轻,说得很乱,好在司伏听明白了。 “他们打擂台赛,赢的人就可以得到你?” “是的。” 司伏皱了下眉。 人类已经不居住在这片城市废墟了,他们另外筑起高墙,建立起了安全区,大部分人类都住在安全区里。 但仍然有很小一部分人追求自由,不愿被高墙束缚,他们把昔日的城市废墟里的某些建筑当做避难所,形成各种交织的势力。 没有秩序的约束,他们行事无所顾忌,烧杀抢掠,不把同类当做同类。 在这样的环境下,漂亮男孩女孩的遭遇可想而知。 司伏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捂着嘴咳嗽半天:“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来自哪个安全区咳咳……但我在附近有辆车,我的队友都被随行的监管者杀了……你帮我带样东西回主城,我就告诉你车的位置。” “带什么?” 司伏艰难地从身后掏出一个玻璃容器,里面装着一株活跃的绿色藤蔓,它看起来有些暴躁,用短小的触须疯狂敲击玻璃。 桑觉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玻璃很结实,它出不来的。” 桑觉不是害怕。 他只是在这株藤蔓身上听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声律…… 污染,吃掉…… “它是什么?” “忘忧蔓。”司伏说,“忘忧蔓是坍塌后出现的草本污染物,成年后的忘忧蔓能延伸出无数藤蔓保护主体、猎杀食物,陷入藤蔓包围的生物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研究所一直励志研究出能和人类融合的植物基因,忘忧蔓可能是个突破口,我们小队的任务就是带它回去……但发生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我们小队这次匹配到的监管者是个人渣。”司伏闭了闭眼,“他故意把我们引到2号裂缝!他杀了我的两个队友!” 桑觉说:“别激动,激动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我和另外的人全都被裂缝附近的白蛾虫卵寄生了,我用子弹解脱了我的队友。”司伏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看了看手上的枪,“还剩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我自己的。”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对不起,我不想打断你的悲伤——但基因融合是什么,监管者又是做什么的?” “……”司伏一怔,“你知道《畸变者守则》,《监管法典》,《自愿服从监管宣言》吗?” 桑觉摇头,“畸变者是什么?” “……你不是在安全区的人?” 司伏本该警惕的,但桑觉的模样实在让人生不起警惕的情绪。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以前出任务他到过北方城市的一小片废墟,那里的防空通道生活着一家四口,据说一百多年前就生活在那儿了。 他们远离人群,以为自己是末世最后的幸存者。 他们对信息的变化一无所知,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不知道畸变者和监管者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就在几千公里外,更多的幸存者们筑起高墙,建起了人类最大的安全区,也被称之为主城。 他们看见手臂兽化的司伏,就像看见怪物一样惊恐,完全不知道基因融合是什么。 密集的疼痛让司伏从回忆里抽神,他的皮肤涌起一些细密的颗粒,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按捺不住,就要破皮而出。 他没多少时间了。 “我……简单的从头说起吧。” 几百年前,一场迅猛的地表运动导致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巨大裂缝,有些裂缝贯穿了森林与海洋,有些裂缝劈开了代表人类文明的城市——坍塌的时代序幕就此拉开。 最可怕的是,裂缝会溢出一种怪诞的物质,无声无色,污染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物。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可怖,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畸变。 曾经被人类踩在脚底的蝼蚁比指甲盖还大,口器分泌出的白液能麻痹一头大象,可怕的是它们依然是群居生物。长在土里的无骨蠕虫变得巨大无比,甚至长出了血盆大口,口器一圈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诸如此类,数不甚数。 除了人类。 人类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一切都在改变,他们却被丢在原地,无可适从。 虽然裂缝散发的污染没有直接影响到人类,但被污染过的生物却能对人类造成感染。 哪怕只是造成一毫米的小伤口,都有极高的感染几率,身体会朝着该物种的方向进行异变,或长出奇怪的附肢,或污染失败变成一摊肉泥……然后在绝望与孤寂中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 后人称之为基因污染。 概指其它生物的基因进入人体,打乱了原本的基因序列,进行重组与改造,出现‘焕然一新’的样貌。 近几十代人亲眼见证了人类从鼎盛科技时期走向败落、一座座繁华兴盛的城市塌陷为废墟,目睹了最初的几十亿同胞到如今的寥寥无几、史前文明的消亡…… 但并非一开始就这么绝望。 坍塌最初,人类科技水平尚且处于巅峰,只把这场污染当做一场灾难,尚有应付的余力。 直到后来,人类迎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陨石季,又被历史称之为毁灭季。 那一次,人类几乎就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数不清的陨石砸向大地,毁了安全基地、引以为傲的科技,人类被迫躲进地下。 同时,可怖的辐射也导致其它物种更可怕的污染病变,人类岌岌可危。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司伏说:“适者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躲在地下的那些年,为了生存,幸存者开始研究污染基因与人类融合、并保持理智的可能性。 他们的研究成功了。 人类部分群体开始主动选择被污染,为自己注射一些经过处理的其它物种基因细胞,获得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长出翅膀、触手,比如像司伏一样兽化的手臂。 但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样做,一些人认为,这不是进化,而是对人类身份的背弃。 ‘畸变者’称呼由此而来。 最初的几年一团糟,没有秩序,没有领袖,畸变者与普通人类的矛盾在生与死的压力下与日俱增,幸存者们还没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立足,就差点内讧而亡。 …… “监管者组织最初就是这样出现的。”司伏沉默着,“他们以维持普通人与畸变者之间的平衡而存在,同样拥有监管畸变者的责任。” 虽然‘进化’让畸变者拥有了与污染生物战斗的能力,但同时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从选择基因融合开始算起,三十年之内,他们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会失去理智,这种情况也被称之为‘失序’。 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人,一旦选择了基因融合,就只剩下三十年甚至不足三十年的寿命了。 虽然残酷,但立场不同,坚守人类的血脉的普通人无法理解这些。 他们只觉得和一群随时会失去可能理智的畸变者们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每天都会惶惶不安。 而监管者的出现维持了两者之间的平衡,所有畸变者都需要进行一月一次的污染指数检查,一旦超过60的安全阈值,就会被监管者就地正法。 同时,监管者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有处决被感染者或失序者的权利。 …… 桑觉懂了:“如果你们失序了,监管者有权处决你们,但是跟你们出来的监管者无缘无故杀了你的队友?” “是的……他是个败类。” “他叫什么名字?” “特雷尔。” 桑觉表示自己记住了:“好的,你只需要我帮你把忘忧蔓带回去吗?” 司伏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一个在封闭废墟里长大的少年,什么常识都不懂,他会开车吗? 要知道主城距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凭借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而且桑觉不是主城居民,连身份卡都没有,他会直接被士兵拦在城外,根本进不去。 桑觉说:“我会想办法的。” 司伏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背包扔给了桑觉。 里面有一枚枫叶徽章,一本记录本,一张地图,一些营养剂和干粮,一套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桑觉将装着忘忧蔓的玻璃容器也放进背包,问:“那些裂缝里有什么?” 司伏艰难摇头,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快坚持不住了,那些破蛹的白蛾正吸食着他的血肉。 “裂缝一共有十二条,最长的那条足足有八百公里,连光都折射不进去……就算是科技巅峰时期,也没有哪个研究者找到污染的源头和答案。” “祂太深了……只要靠近,就会不自觉地恐惧。”司伏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桑觉换上大很多的鞋子和衣服,背起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遮住的背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现在谁是人类中最厉害的人呢?” “最厉害?”这个问题引起了司伏的一阵恍惚:“他……消失了,消失很多年了……” “那没有消失的人当中,谁最厉害?” 司伏已经无法思考桑觉为什么要问这些了,他突然张大嘴巴,眼皮猛得掀开,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来,身体跟被电击的病人一样激烈地抽搐着。 桑觉警惕地后退:“司伏?” 司伏嘴巴张张合合,眼白布满红色血丝,身体各处的皮肤都激起了密密麻麻黄豆大的颗粒,不断蠕动。 “咕……” 这声饥饿的嗡鸣并非来自肠胃,而是灵魂深处。司伏不自觉地吞咽喉咙,直勾勾地盯着桑觉。 他甚至在桑觉的身上感到一股微妙的诱惑……想吃掉他。 就像饿极的狼群看见美味的食物?不……应该是一直吃着老鼠的狼群,突然邂逅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是那种说不清楚的、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冲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 他发出低哑的嘶吼:“走!” 桑觉注意到空气中隐隐流动的渴望声音,他并不害怕失序的司伏,但司伏救了他,也算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了。 他不想杀死对方,哪怕是失去理智的司伏。 他的身体也很虚弱,不知道是先前那批人给他注射的药效还没过,还是脑子发热的原因,他仍然有些四肢无力。 想想漫天飞舞的扑棱蛾子……桑觉听话地跑了。 他的身后,司伏的眼眶、兽化的胳膊,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皮肤下,都有白色的虫蛾破蛹而出。 它们从皮肤的细小毛孔生生钻出,瞬间遍布全身,将司伏的身体掩埋。 唯一还露在外面的眼球死死看着桑觉离去的方向,慢慢的,肉.体的养分已不足够,一颗,两颗……虫子们盯上了他的眼球,它们用比绒毛还细小的利齿细细啃食。 它们饿极了。 不用回头,桑觉也知道背后的虫蛾数量一定多到可怕,身后完全被虫蛾扑棱翅膀的嗡嗡声覆盖。 倏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我虽将死……” 桑觉下意识回头看去,已经被虫蛾完全覆盖的男人竟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虽将死,仍不后悔成为您伟大征途上一只扑火的飞蛾……”司伏竭尽全力,也无法摆脱贪婪吸食的白蛾。“我辈儿女,依旧以成为您的信徒、为我们共同的信仰而战觉得无上荣光……” 司伏掏出一个火红的玻璃管猛得砸向地面,火光冲天而起。 无数虫蛾煽动翅膀想要逃离,却被恐怖的火焰席卷吞噬。 远处的乌鸦被火光吸引而来,候在树干或半墙上捕捉漏网之蛾。 而司伏竟然还没死透,火光中传来他几乎哽咽的声音:“请不知身在何方的您,怜爱怜爱我们吧。” 他举起枪,对准被火焰吞噬的头颅。 “砰——” 片刻后,废墟只剩下桑觉急促的喘息,还有风呼啸的声音。 3、怪物(已修) 【007日记二】 【人类生命确实顽强,那样毁灭性的灾难,依旧留下了这么多幸存者。 看来我需要开始工作了,人类不止,工作不息。 《女娲计划》暂且搁置,观测期正式展开。】 · 几小时前。 修长的军靴踩在废墟边缘,身后的副官忧心喊道:“长官!” 霍延己抬手,朝后示意没事,然后慢慢走近面前这颗巨大的圆球。 这是观测站中午检测到的一颗天外来物,最初还以为是陨石季又卷土重来了,主城瞬间拉响最高警报,但随着高度的降低,才发现只是一颗不明飞行物体,虚惊一场。 落至两千米时,这颗不明飞行物突然被雷劈中,以可怖的速度砸向城市废墟,本就岌岌可危的高楼发出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全数塌陷。 片刻后,冷冽的声音响起:“无污染。” 众士兵松了口气,一个监管者犹疑道:“这是外星飞行器?里面会有外星人吗?” 飞行器整体是圆形,看不出来舱门在什么方向,外表泛着银光,材质很特殊,但并没有特殊到没见过。 霍延己:“先警戒,等研究院的人过来。” “是!”见霍延己忽然朝相反的方向离开,副官一愣:“您去哪里?” “我去清理一下二号裂缝附近的白蛾巢穴,你留下指挥。” “您一个人会不会……” “张副官。”霍延己跨上越野摩托,“钥匙。” “哦…是!” 张珉递去钥匙,看着长官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身为霍延己的副官,他知道很多隐秘—— 每年的这个时候,作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同时也是军队中将的霍延己都会去一趟二号裂缝,每次的理由都是清理白蛾巢穴。 * 逃离已经失序的司伏,桑觉在废墟里快速穿行。 他碰了碰耳朵内侧的芯片:“007,你在吗?” 冰冷的女声响在耳侧:“我在。” 桑觉松了口气,这颗星球对他而来太大了,一切都是陌生的,有007在身边,他会更有安全感。 和博士说的一样,这颗星球遭遇了一场大难,裂缝污染了一切生物,人类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但他们似乎自行找到了出路,比如神奇的基因融合。 桑觉自言自语道:“人类幸存者这么多,把飞行器里的资源交给他们,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007:“当然。不过您还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以及找寻合适的‘王子’。” 人类历来的战争都是由于资源分配不均引起的,远古时期争夺领土,科技时代抢夺各种珍稀物质。 因此,飞行器里的那些资源对人类来说未必是救赎,也可能引来新的灾患。 桑觉翻过断墙,担心道:“飞行器会不会被雷劈坏了?” 007:“当时的雷暴程度基本不会对飞行器内部损伤,但外部的动力装置或许会因为高速坠落出现损坏。” “那我还能回到母星吗?” “只要能再次回到飞行器附近,我就可以和主机缔结远程连接权限,对损伤的部分进行自我修复。” 007平铺直叙道:“但很抱歉,在您被孢子污染的昏迷期间,飞行器正朝着西面移动,现在距离您有近800公里。” 桑觉:“……” 疯了。 简直要龙的命。 飞行器里面除他没别的人了,无人操作的情况下,那么大的飞行器怎么会移动?成精了? 桑觉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体力正在逐渐透支,额头也有些发烫。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的体质很好,从不生病,感冒发烧是人类才会有的特质。 “我是因为被孢子感染才昏迷的吗?” “目前看来,是的。”007说,“按照之前司伏与您说的,被这些生物感染应该会发生异变,失去理智,但您除了发烧以外,身体数据并没有太多变化。” 桑觉猜测:“也许是因为我来自外星,这里的污染对我无效。” 007:“有可能。” 走了十多分钟,桑觉终于看见了公路的位置。 他翻过坍塌的围墙,来到了到处都是废弃车辆的公路上。 车身表面锈迹斑斑,车窗玻璃破碎了一地,携带着厚重的污垢。 潮湿的苔藓长在车胎与地面的连接处,古老的藤蔓裹着车身,座椅,甚至是引擎、发动机。 这些车辆应该在这里很久了,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 自然滋生的草木与代表昔日人类文明的城市废墟交接壤,不知道该说森林吞噬了城市,还是曾经的城市吞噬森林遭到了反噬。 荒诞极了。 还好,公路中间被人为清理过,有一条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 桑觉看见了停在几十米外司伏的车——实在是太好分辨了。 那是一辆装甲越野车,车胎上有很重的泥垢,还没完全干涸。 他将背包扔进副驾驶,爬上底盘极高的驾驶座,长舒一口气。 透着车窗,桑觉看向之前司伏自.焚的方向,黑灰色的烟雾在空中环绕。 “被烧死是不是很痛苦?” 007:“从已记载的数据来看,清醒的时候被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不过在那之前,他用子弹了结了自己,也算是幸事。” 桑觉喃喃道:“他的神明没有怜爱他。” 博士从前总说,没有信仰与寄托的人们很难在灾难中活下去,人类需要中心支柱,需要领袖,更需要活下去的理由,需要在苦难中为一个目标而战斗。 就像国不能无君,群龙不能无首。 但司伏是谁的信徒呢…… “书里说,只有神明才能拥有信徒。” 007:“那些有重大号召力和卓越贡献的领域佼佼者,也可能会被其他人类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 桑觉:“如果司伏的神明还活着,他会是我的王子吗?” 007:“这需要您自己的判断。” 桑觉抿了下唇。 这个拯救星球的任务好难,飞行器还跟他分居了,如果真的有所损坏,修复起来是很漫长的事。 也许他要好多年后才能回到母星,到时候安娅博士都老了。 桑觉看了看司伏背包里的地图,主城就在西南方一千多公里的位置。他福灵心至,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偷了他的飞行器! 可是他们怎么做到的? 飞行器并不轻,不在内部操作,这么快速地运走简直是奇迹。 桑觉想了想,下一步计划——开车前往人类主城。 他其实不会开车,不过这又不是很难的事,可以现学现开。 …… 半小时后。 要去人类主城的桑觉还停留在原地,只是车前盖已经被撞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一定是车的问题。 难道要变回恶龙飞到人类的城市吗?会被发现的吧。 他刚想下车看看情况,就看见后视镜里出现几道人影,朝着他这边快速移动,激动挥手:“嘿!!” 对方三男一女,看起来有些狼狈,挥手的是一位年长男人,后面跟着的一男一女似乎是对恋人,落在最边上的男人看起来很是沉默寡言。 “先别走!!” 桑觉倒是想一脚油门就走,有了之前被绑去下水道的经历,他不是很想和普通人类有太多接触。 如果王子能够识趣点,直接从天而降来到他面前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找了。 社恐恶龙披着人皮,趴出车窗:“有事吗?” “请问你们是不是要回主城——” “不是。” “……可你的车牌号是主城的专属编号。” 桑觉噢了声,眼都不眨。 他并没有撒谎,他是要去主城,而不是回主城。 唯一的女人请求道:“能不能带我们一程?我们的车在路上损坏了。” 桑觉想了想:“你们会开车吗?” “我们都会!” “如果你们不想开,我可以代劳。”情侣之一的男人说。 桑觉:“不,你开。” 年长男人身上的气息最好闻,车交给他放心一些。他胡子拉碴的,很瘦,穿着松松垮垮的外套,看起来不堪一击。 “没问题,我叫卡尔,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叫我老卡尔。” “我是桑觉。” 沉默寡言的男人说:“武克。”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生锈的破风箱,听着很难受。 “我叫贾森,这是我爱人阿阮。” 桑觉的视线在阿阮身上停留了会儿,贾森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挡在了阿阮的面前。 桑觉收回视线,让开驾驶座,自以为凶狠地威胁道:“老卡尔开车,你们跟我坐后面,别做坏事,否则……否则就杀了你们。” “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后车厢很宽敞,桑觉挑了个靠后车门的角落坐下。 贾森也跳了进来,他把背包牢牢地夹在腿间,惊讶地问:“就你一个人?” 桑觉眨了下眼:“他们都死了。” 阿阮抱歉道:“请节哀。” 桑觉搅了搅手指:“你的脸色很差。” 贾森把阿阮揽在怀里,苦笑道:“我们带的粮食用尽了,再不回城就要饿死了。” 阿阮:“我现在就想回去喝碗暖呼呼的粥。” 桑觉的背包里还有一些干粮,但他没拿出来。 贾森犹豫了下说:“如果你还有食物,我愿意用一卷白蛛丝换。” “白蜘丝?” “你不知道吗?军方一直在大量收购白蛛丝,它做出的护甲能挡住大部分节肢类生物的攻击,主城大部分的玻璃也是用白蛛丝做的延展性双层玻璃,轻易碎不掉。” 因此,白蛛丝也是佣兵最爱接的悬赏任务,性价比极高。 桑觉隐瞒了事实:“我也没有食物了。” 沉默寡言的武克也上了车,选择了一个离桑觉最远的位置——有些奇怪。 就算不想和自己坐得太近,他也应该选择坐在同伴的身边。 贾森解释说:“他是军人,性格就这样,别介意。” 桑觉陈述道:“你们之前不是一起的。” “嗐,昨晚碰巧遇见的,我们昨晚就弹尽粮绝了,幸好他给了我们一些食物。” 贾森问:“你是畸变者吗?” 桑觉犹豫了下:“不是。” 并不是所有的畸变者都能从外观上分辨出来,基因融合也分等级—— 低级的融合会使身体发生不可逆转的异变,比如收不回去的翅膀,屁股后面多出的尾巴。 高级融合则相反,他们可以控制自身的形态,只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变化。 “那你真厉害,我唯一见过敢出城的普通人就是老卡尔了。” “别说我坏话啊!”驾驶座的老卡尔高声道,“不出意外的话,十小时内就能回到主城,你们先睡会儿。” 大家都很累了,短暂的交流之后就闭眼小憩。 如果桑觉还有队友的话,他们是不敢这么放松的。 但桑觉不仅只有一个人,还是个没有畸变的普通人,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花瓶,手无寸铁之力。 可能是某些佣兵带出来取乐的小家伙,贾森这样想着,吻了吻身边缓缓睡去的爱人。 …… 桑觉额头还在烧热,也浅浅睡了一觉,如果有危险,007会叫醒他。 不过车子实在太颠簸了,没怎么吃过苦头的桑觉在这种环境下很难睡熟,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车顶哗啦啦一片响——下雨了。 其他三人还在休息,桑觉没事做,想起司伏包里还有个记录本,打开看了看。 有语言转换系统,他阅读得很顺利。 【9.26 被队长臭骂了一顿,说我任务还没开始就给乱立flag,嘿嘿,但这次我一定要捧着忘忧蔓去跟希尔表白……不同意我就再努力! 9.30 抵达目的地,暂未发现目标。 10.2 妈的,这次的监管者是什么品种的傻逼。 11.7 没有收获,差点挂了。 11.15 王河被巨蛙卷进了肚子里……还好老子英勇神武,直接把巨蛙肚子给剖了把他救了出来,这回去不得请我大干三顿酒? 11.16 王河死了,他被巨蛙感染了。 11.17 把那个傻.逼玩意儿揍了一顿,王河死了,他竟然笑。 11.26 暂未发现目标,受了点轻伤,没有感染。 11.9 希尔,我梦到你了……在梦里冒犯了你,非我本意。 11.15 大家状态很不好,差点被成群的忘忧蔓团灭了,阿涝因为污染失控被那个傻.逼监管者杀了。 队长说再坚持半个月,没有收获就安全区。 11.18 希尔,我好想你。 11.25 发现了幼株忘忧蔓!需要再观察两日才能采摘。 11.29 终于能回去了,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来的时候九个人,现在只剩下四个,我,司伏,凯伦,还有那个傻.逼监管者。 希尔,等我。】 …… 桑觉后知后觉地发现,写记录的这个人好像不是司伏。 他在背包里翻了翻,发现了那枚金色的枫叶勋章侧面有刻字—— wuke。 嗯……嗯? 武克!? 桑觉蓦然抬眸,那个之前说自己叫武克的寡言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瞳孔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像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古老恶魔。 疾驰的轮胎卷起地上的泥水,压抑的成群乌云下,雨水畅快淋漓地砸向车厢。 司伏之前说,他的队友全都死了。 那这个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男人……是谁? 4、发烧(已修) 桑觉从后车门摔出来,滚下了公路边长满苔藓的斜坡。 那个扮成武克的怪物袭击了他,以一种他没想到的手段。 贾森和阿阮还在熟睡当中,驾驶座与后车厢之间有遮挡,老卡尔看不见后面发生了什么。 装甲车一路远去,狂风夹着骤雨席卷而来,斜坡到处都是凸起的石头,桑觉吃痛地闷哼几声。 他尝试支起身体,但没等他抓住什么稳定身体,就撞上两根柱子,被动停下。 准确来说,是两条笔直又长的腿,就像柱子一样。 而桑觉的额头,撞到了两条腿中间的尴尬位置,作为一只雄性恶龙,他当然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 男人本来在对付漫天的飞蛾,没来得及顾上身后的动静,等他杀死母蛾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迎接他的不是其它怪物的袭击,而是一个拿屁.股当滑滑梯的……少年。 “……” 桑觉一动不动,第一次不想再做恶龙了。 变色龙多好,就可以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装作不存在。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抬头。” 不会把人撞废了吧…… 他会杀了自己泄愤吗? 桑觉依稀记得滑下来的最后一个画面——这个男人只身刺穿了母蛾肥硕的腹部,那只母蛾大到能把他装进肚子里。 他咬了下唇。 如果只是打架,桑觉不怕任何人,但子弹这种东西,没有几个生物能做到毫无畏惧。 冰冷的声调再次重复:“起来。” 雨水打在桑觉的脸上,湿漉的睫毛黏在一起,他撑起身体,对上了一双纯黑的眼睛,微微一怔。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瞳孔并不浑浊,也不透亮,如同一片寂静的海洋,多数时候是平静的,但似乎暴风一起,就能掀起巨大的波涛,将一切卷进海底。 他的气息很好闻,很香……想吃一口。 被枪口指着的不开心散了点。 “伤怎么回事?” 桑觉这才感觉湿黏衣服下的皮肤火.辣辣的。 “我被人…攻击了,从斜坡滚了下来。” “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雨水打湿的头发并没有使他的气场减弱一分,束紧的腰带和修长的军靴很显人高,桑觉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有种一种奇怪的直觉——最好别在这个人面前撒谎。 “我不是很确定。”桑觉抿了下唇,“有人告诉我他死了,但我又亲眼见到了活着的他。” 男人扣下保险栓:“伤怎么回事?” “我身上都是滚下斜坡的擦伤。”桑觉有些生气了,“他根本没碰到我,本来我能打过他的,但是没想到他突然变出又长又细的触手偷袭我,才不小心掉下了车。” 男人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所说的真实性。 桑觉咕哝了句:“是他不讲武德。” 男人把枪放回了枪套。 “分裂触手,是2号裂缝出来里的类人生物——它去哪了?” 桑觉闷声道:“在一辆车上,那辆车是要回主城的。” 对方冷淡地问:“什么车?” “一辆装甲越野车。” “几个轮子?” 桑觉回忆了下,说:“六个轮子,但只有四个轮子用来行驶——怎么了?” “类人生物的目标从来不是人类个体,它们喜欢前往人类集中区域,进行大面积污染。” 桑觉不明白:“但是进城不是会检测污染指数吗?” “它不用进城。”男人声音比雨还凉,“你说的车是猎豹k7,时速150,这里是二号裂缝的边缘,离主城有五百公里。” 桑觉:“……啊。” 男人扔给他一卷纱布,一瓶药:“想回去就快点包扎伤口,过来收拾东西,我们只有四十分钟时间。” “噢……”小恶龙问,“我叫桑觉,你叫什么?” “霍延己。” 桑觉身上的伤不重,都是擦伤,但胜在数量多,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淡淡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桑觉浑身透湿,不知道绑绷带的意义在哪。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绷带是防水的。 药瓶里装的都是粉末,桑觉猜测可以直接洒在伤口上。 他从小在博士的实验室长大,除了偶尔抽血实验留下的针孔,几乎没有受伤的经历……几乎没有。 因此他处理伤口的经验也约等于没有,绷带包扎得可谓是拙劣。 等他捣腾好自己,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就看见了霍延己的杰作—— 密密麻麻的白蛾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树叶上,草里,布满青苔的石墩上,无一例外都被烧得焦黑。 如果不是这场瓢泼大雨,它们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视野的尽头就是二号裂缝的尽头,边缘最窄的部分就像一只狭窄的深渊巨眼,要弯腰才能滑进去。 而之前桑觉在飞行器俯视到的裂缝最宽处,约等于一座跨江大桥的长度。 七八个残破的白蛾巢穴攀附着裂缝上岩壁,地上一路过来刚好散落了七只巨大的母蛾尸体,每一具都被开膛破肚了。 霍延己面前的是最后一具。 此时,他单膝跪在母蛾尸体前,用刀划开母蛾腹部。 一具还算完整的人类躯壳滚出来,停在了霍延己的脚尖,四肢时不时颤动两下。 桑觉来到霍延己身后:“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他死了?” “还没有。”霍延己的回答出乎意料。 但下一秒,霍延己的枪口就对准这个人,子弹穿膛而出,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蹭”,便深深击穿了目标的头颅。 这把枪一定装了消音/器,才让人死的与子弹一样悄无声息。 “现在死了。” 霍延己转身,冰凉的雨水顺着锋利的下颚线滑落。 桑觉并不怕他。 他知道,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刚刚确实没死,只是不再是自己了。 从被白蛾母体吞入腹中的那一刻,他的人格就已消亡,身体会成为养分,与母蛾融为一体,他将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也控制不了新的躯体。 他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类,到死都只会两件事——捕猎进食、对其它生物进行无止境地污染。 桑觉移开视线,也移开了话题:“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桑觉瞄了眼那处:“就,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撞你的。” 他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撞到你的蛋啦。 多奇怪。 想着怎么道歉才不会让人恼羞成怒的时候,霍延己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粗糙的手套磨着白皙的皮肤,脖子上的擦伤被迫拉扯,疼得他想张嘴咬人。 “你干什么……” 霍延己摘下手套,给他脸上火.辣辣的位置贴了个创可贴。 桑觉愣了一下,因为绷带太大,他就没有处理脸上的伤口。 “不要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否则触碰到你的任何物质都可能造成感染。” “……知道了。”桑觉乖乖应声,他是只听劝的恶龙。 脖子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也被揭开,霍延己重新给他裹了一圈,很服帖,但也很紧,有点痛。 桑觉试图商量:“不能松点吗?” 霍延己:“不能。” 桑觉:“好吧。” 霍延己扔给他一把匕首:“把白蛾的触角卸下来。” 雌性白蛾的触角是鞭状的,又细又长,有个弯弯的弧度,还很坚硬。 霍延己自己则在肢解母蛾的尸体,将母蛾腹内腔的卵泡装进玻璃容器。 虽然这里离裂缝很近,但或许是处于边缘,桑觉之前听到的裂缝深处的怪异声律反而变淡了一些。 他边解剖边问:“二号裂缝有多长?” 霍延己:“三百一十二公里。” 这比一座大型城市的长度还要夸张。 桑觉问:“里面有什么?” 霍延己:“什么都没有。” 桑觉不信:“你进去过吗?” 霍延己:“嗯。” 桑觉不说话了,霍延己是个无趣的人。 母蛾的触角卸得不是很容易,需要先划开周围的筋膜,才能用力拔/出来。 卸了两根,桑觉就掌握了诀窍,速度慢慢快起来。 当他卸完全部触角的时候,霍延己已经都收拾好,背起包往右边的森林走去:“车在一公里外。” 桑觉连忙跟上。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怪物,拥有利齿前肢的巨大螳螂,成群的多头蛇,身上长满花朵的蜈蚣……它们无一例外,都死在霍延己的长匕首下。 桑觉能感受到那些声律,只有他能听见的晦涩表达,还有浓厚的想要吞噬他的欲.望。 吃掉……吃掉! 他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快走几步,抓住了霍延己的衣角。 衣角很快被扯了回去。 桑觉抿唇道:“不跟紧你的话,它们会吃掉我的。” 霍延己没出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看起来很绝情。 桑觉抿了下唇,追上去,再次试探地攥住他衣角。 一秒,两秒……十秒,衣角留在了柔软的手心。 桑觉翘起了嘴角,头顶的犄角差点就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他才不怕那些怪物,但理论知识告诉他,人类雄性会对弱小生物产生近乎怜爱的保护欲。 霍延己是个好看的人类,气息很香,桑觉想要被他保护。 他们来到开阔的泥路边,本以为霍延己也是开着装甲车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一辆越野摩托。 摩托车型颀长,整体呈现冰冷的黑色质感,只有边缘的流线和车轮是冰蓝色。 桑觉刚想走过去,肩上忽然一重,霍延己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把扯下盘旋在摩托后视镜上的蛇。 说是蛇可能不太准确。 原本属于舌头的位置被一朵血红色的肉花替代,它还没咬上霍延己的手臂,就随着抛物线落进幽深的灌木丛,在星点窸窣声后消失了踪迹。 桑觉眨了下眼:“它好漂亮。” 也不知道是在说车还是说蛇。 霍延己投来一个冷淡的眼神:“上来。” 桑觉第一次亲眼见到摩托。 母星也有摩托,但他从没坐过。 “抓紧了。” 桑觉学着曾经看过的那些电影,抱紧了霍延己的腰。 霍延己的腰很窄,但很有力量。 风声在耳边疾驰,桑觉听着霍延己沉稳有力的心跳,竟然有些困了。 霍延己宽厚的脊背挡去了前方袭来的大多数风雨,以至于身后的桑觉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时不时还调整脸颊的方向,避免脖子酸痛。 夜色浓郁,雨水冰凉,只有紧贴着后背的那具身体滚烫,越来越烫。 三个多小时就这样无声地过去了。 远处,几抹亮白色照亮了夜色中的雨幕——是主城边防哨塔的探照灯。 飞驰的摩托越过了驻扎在城外的上百顶帐篷,直奔城门而去。 被高大城墙拦住的不仅是怪物,还有无数想要进入主城的幸存者。 不是每个安全区都像主城一样安全,也有很多曾经生活在城市废墟的游荡者,腻了昔日最想要的自由,甘愿回归秩序的束缚。 但想要成为主城的居民要经过多层基因、背景甚至是心理审核,于是等待的人们扎营在外,期待安稳生活到来的这一天。 这就是霍延己为什么说,那只类人生物根本不需要进城。 城外扎营的这些人就够它吃了。 霍延己停车熄火,一队监管者迎上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霍延己后背上的少年,皆是一惊,但没敢多看。 为首的金发男人上前:“报告长官,暂未检查到您所描述的车辆!” 霍延己“嗯”了声,回首道:“桑觉。” “嗯?” 桑觉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然后被一双温热的皮手套拎下了车。 “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吗……” “嗯,还流口水了。” “那一定是你太香了。”桑觉迷迷糊糊地回答,完全靠霍延己撑着才站稳。 金发男人惊愕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小东西是谁啊,说着这么冒犯的话,长官竟然没生气。 “冷……”桑觉说着胡话,“也热……” 周围投来了无数道目光。 没人不认识霍延己,人类军队最年轻的中将,同时也是人类全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关于他最多的传闻就是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排队进城的佣兵,正在检测污染指数的外出居民,还有巡逻的士兵,手头的动作都不由一滞。 雨水打湿了霍延己和少年的衣服,大概是冷,精致漂亮的少年似乎在撒着娇,一个劲地想往霍延己的怀里钻,而霍延己不仅没有给他一梭子弹,反而从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少年的放肆。 事实上,桑觉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眼前人的气息很好闻,体温也很舒服。 想贴贴。 霍延己对金发男人说:“特雷尔,带他去医院。” 特雷尔有些欣喜,没想到执行官竟然记住了他名字,或许自己离升职不远了! 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升起,贴在霍延己身边的少年就躲开了他的手,咕哝道:“不要他,太臭了。” 长官竟然还反问道:“为什么臭?” 不太清醒的桑觉说不出理所当然来:“就是臭,特别臭……我不喜欢他,不要把我给他。” 霍延己正要说什么,眸色倏地一动,远处的城门大道驶来一辆猎豹k17的装甲越野车,溅起一地的泥水。 它远远地排在了进城的车队后面,驾驶座上的年长男人紧紧握着方向盘,面带些许慌乱。 霍延己算的时间分秒不差——刚好赶在那只类人生物到达之前回到了城门口。 监管者队伍正要过去,那辆车突然一震,后车厢的铁皮一片接着一片地凸起,曾经能抵抗甲虫撞击的车厢,直接被里面的不知名生物顶变了形! 一对男女从后门滚了下来,撑着地面狼狈地往后移动:“里面有怪物!有怪物!!” 正是之前要搭车的贾森和阿阮。 闻言,人群如惊弓之鸟一般散开。 见霍延己大步走来,那对男女竟然比面对怪物还惊恐,生怕霍延己一言不合就绷了自己,贾森下意识护住阿阮:“它没对我们造成伤口,我们没被感染!!” 气氛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打起了寒颤。 他们安静了,后车厢的怪物却不消停,他生生顶破了车皮,长长的触手探向最近的人类,男人被吓失了禁,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四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该死的。 不是说主城很安全吗……嗯? “哈!”男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长长的触手突然被人拦住,不是霍延己,不是任何一个监管者,也不是强大的畸变者士兵,而是一个看起来单薄漂亮、很适合养在金屋里的少年。 清瘦的手指抓住了那根触手,滑腻的触手竟然真的就动弹不得,怎么都抽不出来。 桑觉记得这个味道。 就是它害自己滚下斜坡……撞了、撞了谁的蛋。 他用力一扯——车厢内的那只类人怪物发出怪异的惨叫,经过不断挤压撕裂,竟被桑觉从小小的车厢铁皮洞里扯了出来,此时已然不成人形,也不成怪物形状。 它的半边身体都化为了浓稠的液体,被迫挤出车厢。 桑觉不仅扯断了它的触手,甚至踩住了想要逃离的液体,揉面似的把它硬生生扯成一团团面糊。 它们洒在地上,蠕动着向彼此靠近,试图再次凝聚。 “让你……不讲武德。” 报了仇,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的桑觉寻着香香的气息,摇摇晃晃地靠近霍延己。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能打得过它……” 士兵们从震惊中回神,就要拦住桑觉,却看到霍延己的抬手示意:“嗯,过来。” 他们只好放行,桑觉直接拱进了霍延己怀里:“阿阮……阿阮被感染了。” 他在阿阮身上听到了属于污染物的声律……但是好奇怪,那只类人触手没有声音,也不想吃掉他。 场面太安静了,贾森轻易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反驳:“你放屁!你胡说,我们没被感染!我们没被感染!!” 他不断大喊着声明,但等来的,只有“砰”得一声。 子弹穿过了阿阮的头颅,年轻的生命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血溅到了贾森的脸上,他呆若木鸡,似乎吓傻了。 士兵上前拉起他胳膊,贾森好像这才回过神,泪流满面地咆哮道:“她还有理智!她还活着!你们杀了她,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怎么不去死!!” 桑觉迷糊地想,人类真的太不理智了,总是被情绪桎梏。 “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嘶声裂肺的声音远去,霍延己身前的少年似乎比霍延己还要凉薄。 桑觉迷迷糊糊的,声音有点软,但没什么感情。 他说:“她一出现我就发现了……所以他们问我要吃的,我没有给……她要死了,很浪费。” 5、医院(已修) 【007日记三】 【已于人类网域信息收集到41位观测对象,为方便记录,为这些观测对象以001号依次排列至041号。 编号顺序并无评分价值,只以他们在网域中的热度为排列标准。 小恶龙最先接触到002号……一个很矛盾的人。 有关他的负面传闻很多,还需多加观测。】 · 医院。 硬底的军靴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听到脚步声,医生回头,看清来人的脸一愣:“中将,您怎么来了?” “他怎么样?” 霍延己的声音依旧冷淡。 “已经退烧了,如您所说,他的发烧并不是由感染引起的,也许是淋了太久的雨,身体比较脆弱。” 脆弱。 如果没有桑觉手撕类人生物的那一幕,霍延己或许会认同这个说法。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还没有醒,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在做梦,又黑又长的睫毛时不时就会颤动两下,像只翼膜受损的精致蝴蝶,暂时飞不了了,只能留下养伤。 人类步入坍塌时代已经上百年了。 特别是陨石季后,大量的地面辐射使人很难保持白皙细腻的肤色。 而桑觉的肤色不仅白皙漂亮,还很健康,不像是在地表生活长大的孩子。 …… 桑觉的指尖动了动,耳边是滴滴答答的点滴声。 很熟悉。 桑觉在母星的实验室长大,对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几乎每个月他都会被抽掉一管血去做研究,而每次抽完血他都很虚弱,就需要挂点滴补充营养。 回到母星了吗? “博士……” 眼前的景象很模糊,旁边是一些医疗机械,看起来没有母星先进。 两个人站在床边,正交谈着什么。 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秃头男人说:“你还真是一刻停不下来,上个任务刚结束,又跑去二号裂缝弄白蛾卵泡,这种东西农业林场每年都会对佣兵队发布任务,你真没必要亲自动手。” “二号裂缝尽头的母蛾我都杀了,卵泡不带回来,他们就要去找新的白蛾巢穴作为资源供给。” “哈?你杀母蛾干什么,留着做农业益虫补给不香吗?” “顺路。” “……还顺路带回了一个奇怪的小家伙?” 这个人的头……好亮。 他胸前有个工作牌,研究所……尤金博士。 和他说话的人正是霍延己:“你的时间很多?说重点。” “查过了,他没有身份,也不是刚从地下城送上来的孩子——你知道的,为了让小孩适应地表残酷的生存环境,根本不可能等到成年再送上来,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二岁而已。” 尤金推了推眼镜,半开玩笑道:“可能是废墟自由生长大的小孩吧,他战力不错,也许是因为在黑市买过外流出去的污染基因。” 霍延己:“污染基因出口管控一直十分严格,每个人都需要在隔离区等待污染成功为止,不可能外流。” “主城有你在,管控当然严格,但下面的安全区呢,你能保证所有监管者都不利欲熏心?我敢打包票,黑市肯定有这东西,就是表面上不好买而已。” 尤金无奈道:“而且,什么叫污染成功?畸变者都不爱听这个,他们认为这是进化,你干什么非唱反调?” 桑觉身体发软,不太能动,但却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小家伙好像醒了。” 尤金注意到桑觉转动的眼珠,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反正我是觉得你想多了,我还没见过类人生物攻击类人生物的情况,他最多是个野生畸变者。” 霍延己不置可否:“基因检查申请了吗?” 尤金:“我抽了一管血交上去,一两天出结果。” 终于睁开眼睛的桑觉瞪了一下尤金。 难怪他现在这么虚弱。 尤金无辜地摸摸鼻子,基因检查可是霍延己提议的,他哪敢不从。 “我走了,得去看看隔壁的路天丛。” 尤金在这里碰上霍延己只是意外,他是来看其他病人的:“八队刚从废水区回来,路天丛断了一条腿,队友全军覆没。” “没被感染?” “很幸运,他的腿不是被异物咬断的,而是被钢门夹断的。”医生捋好手套的褶皱,“废水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你要不要一起来听听?” “不了,我看任务报告。” “机器人吗你?”尤金啧了声,推门出去。 等尤金走了,桑觉才说话,声音又轻又哑:“渴。” 霍延己给他倒了杯水。 桑觉:“没力气……” 虽然退烧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 桑觉猜测应该和被孢子感染有关系,毕竟他不是人,从来不会发烧。 霍延己摇了下按钮,上半部分的床缓缓升起。 桑觉陈述道:“你怀疑我不是人。” 霍延己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缓慢匀速地给桑觉喂水。 桑觉的不高兴勉强得到了缓解。 他知道,对于霍延己而言自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但就是不高兴。 恶龙闹起了小脾气。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的职责。” 他对桑觉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个套着人皮的污染物,这是基于多年的经验与直觉做出的判断。 虽然回城的三个多小时里,桑觉一直没有污染他的企图,但类人怪物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个体人类。 它们拥有相对较高的智商,只要吃过某个人类的细胞,就会学会该人类的基因序列,模仿该人类的行为与体温,它们也有相对较高的野心,更喜欢欺骗沿途的人们,让他们带自己前往人类聚集地,造成大面积污染。 它们从裂缝里出来,不‘吃饱’都不会离开。 不过虽然拥有智商,但它们依旧没有思考的能力,所有行为都秉持着刻在基因里的污染本能。 目前来看,桑觉确实是个人类——他比那些类人生物聪明点,但不多。 霍延己想,自己产生的怀疑并不是桑觉的错,是他对高级污染物存在刻板印象带来的失误。 桑觉敏锐地察觉到,问:“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 霍延己语气冷淡:“没有。” “叩叩——”病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金发男人来到了门口。 桑觉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臭臭的。 金发男说:“报告长官,城门的类人生物已安全送达实验室。” 霍延己嗯了声:“给他开张办身份卡的证明。” 金发男一愣:“这、这不合规矩吧,城门外那么多排队的人……” 霍延己依旧以平波无澜的语调说道:“对人类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可以获得一些特权,他杀了那只类人生物,救了城外每一个可能会被感染的人。” “……”金发男有些妒忌,其实当时霍延己在那,就算桑觉不动手,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但他不敢忤逆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听命照做。 躺在病床上的桑觉眨了眨眼:“……我杀了谁?” 霍延己:“不记得了?” 桑觉含糊地“啊”了声,他就记得昨晚坐在越野摩托的后座上,他趴在霍延己背上,霍延己特别香,让他很想咬一口。 然后好像就到了主城门口,他抓住了一根触手,然后……然后就忘光光了。 007在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复述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您当着城门口所有人的面,手撕了扮成武克的污染物。】 桑觉:“……” 本来还想扮演装装弱小的,这暴露得也太快了。 007又说:【好消息是,您现在距离飞行器只剩下两百公里。】 被怀疑的不高兴顿时一扫而空。 虽然两百公里还是很远,但至少比起之前的大几百公里已经好多了。 桑觉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的背包在哪?” 霍延己:“椅子上。” 桑觉松了口气,当时滚下斜坡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抓住背包,就留在了那辆装甲车上一路开到了主城。 毕竟是司伏他们守了两个月,全员牺牲才捕获的任务对象,如果因为他没了,也太令龙内疚了。 “车上叫阿阮的女人也被感染了。”桑觉根本不记得昨晚已经说过这件事。 “她已经死了。” “那另外两个人呢?” “一个因为袭击士兵被关入了大牢,一个已经平安进城。” “我不是故意让感染者上车的,她的朋友应该知道她被感染的事,所以就没有拆穿。” 桑觉补充道:“我不会开车,需要他们的帮忙。” “以后不要冒险。” 桑觉乖乖应声,问道:“你是监管者?”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那你的职位很高吗?” 霍延己:“还可以。” 桑觉想了想,霍延己是香的,应该是个好人。 他把司伏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司伏点燃了自己,烧死了那些扑棱蛾子——那株忘忧蔓还好吗?” “已经在研究院的培育房了。”霍延己淡道,“你可以去一趟研究所,去前台拿字据证明,然后到任务大楼领取相应的酬劳。” 桑觉不明白:“它不是我找到的。” 霍延己:“结果比过程重要。” 桑觉没有拒绝,他初来乍到,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对了,害死司伏小队的人也是个监管者。” “名字?” “好像是叫特雷尔。” 霍延己瞥了眼刚刚金发男人离开的方向。 他放下水杯:“基因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要离开主城。” 桑觉:“你要走了吗?” “还有事?” 小恶龙十分务实:“医药费付过了吗?” “……付过了。” “那没事了,再见。” 桑觉毫不留恋的样子,仿佛昨晚拼命往人家怀里拱、只想贴贴的人不是他一样。 6、希尔(已修) 【007日记四】 【小恶龙遇见了006号观测对象——希尔,一名与安娅博士很像的女士。 温柔在和平时代是最有力的品质,于崩塌时期仍然值得欣赏,但或许缺少了些锋利。】 · 霍延己走了。 病房里空无一人,桑觉终于有了和007交流信息的机会。 桑觉问:“飞行器距离我还有两百公里……它在城内吗?” 007说:“虽然主城的范围远不止两百平方公里,但您此刻并不在中心区域。飞行器可能在城内,也可能在城外。” 007补充道:“我正在侵入周围的网域,会尽快加载出主城的地图,但由于主城的计算机水平低下,需要一点处理时间,您不用着急,可以先去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 “好吧。” 桑觉没做出霍延己一走就拔针头的蠢事,乖乖等点滴瓶空了,才按下床头铃叫来护士,帮忙取针。 护士给他拿了根棉签:“多摁一会儿。” 桑觉:“谢谢。” 护士心一软,揉揉他脑袋:“以后小心点啊,我可不想在医院看见你了。” 桑觉乖乖应道:“嗯!” 等护士走了,他才来到镜子前检查自己的身体,之前他自己包扎得乱糟糟的绷带全都没了,擦伤都被整齐的新绷带保护了起来。 只有霍延己给他贴的创可贴还在。 其实桑觉的自愈能力很强,小伤基本不用处理,这种擦伤最多一两天就痊愈了。 但不想引人怀疑,即便脖子上的绷带不太舒服,桑觉也没揭掉。 他来到病房的落地窗旁,一座座灰色的高楼倒映在眼中,他细细观察着这颗星球上人类的主城。 这里的建筑色彩与母星的城市有很大差异,或许是因为身处末世的缘故,人类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改善居住环境了。 统一的灰色高楼看起来很压抑,拥挤密集,楼挨着楼,令人窒息。 对面两栋楼之间楼间距约莫只有两个成年人的肩宽,这户的阳台都能跳到对面的排风外机上。 小偷应该很喜欢这里。 尽管现在是早晨,也没有让人觉得呼吸一轻。 昨夜城外的倾盆大雨一路延续到城内,在玻璃上砸出哗啦啦的声音。 地上一踩一个水洼,雨花四溅,但少有人打伞,甚至还有人穿着破旧的皮夹,光着膀子,一边仰头喝酒,一边肆意淋雨。 没过两秒,皮夹醉汉受惊地闪到一边,原来身后驶来了一辆铁皮轨车,停在了不远处闪烁蓝/灯的路牌旁。 仔细看才发现,地面的每条路上都布有单线铁轨,这是主城唯一的公用交通工具。 “叩叩。”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嗯……?”桑觉回头,来人是一位温和的年轻军官。 “我是霍延己中将的副官张珉。” “……中将?”桑觉猜到霍延己的职位或许很高,但没想到这么高。 “是的。感谢你的举报,监管者特雷尔正在接受调查。”张珉笑了笑,递来一张凭据,“你可以带着它前往造物处办理身份卡,本来需要排队很久,但中将为您开启了绿色通道。” “谢谢……” 张珉拿出一个小号的背包,更贴合桑觉的身材:“这个是中将让我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两套衣服,一些营养剂。” 不愧是香香的霍延己,果然是好人。 桑觉缅怀了一秒:“我还能见到他吗?” 张珉已经听说了昨晚的风波。 即便见到了当事人,他也很难想象少年对着他的长官撒娇的模样。 不过桑觉的外貌确实很有优势,很难让人露出不好的态度。 “如果有缘的话,还会遇见的。”张珉轻笑,意有所指地说,“长官每周日都会亲自带队在城内巡逻。” “谢谢你。”桑觉听懂了,眨了下眼。 张珉走出病房,回首道:“有缘再见。” 张珉走后,桑觉脱掉宽松的病号服,穿上了背包里的干净衣服。司伏的背包对桑觉来说确实有点大,他把里面的东西都放进了张珉送来的小背包里。 他自言自语道:“先去办身份卡,然后去研究所拿任务完成的凭据。” 他离开病房,走了没两步就和从隔壁病房出来的尤金博士撞上了。 桑觉朝里面看了眼,之前尤金博士口中的八队队长路天丛正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怔怔出神。 他的一条腿没了,左边大.腿根部裹着纱布,右腿无力地垂在床那边。 看出他的好奇,尤金解释道:“路天丛选择的污染基因是猿类,融合得不算特别成功,还是留下了一些无法去除的表面特征,比如过分旺盛的毛发。但幸运的是,他完美获得了猿类的能力,敏捷,迅猛,大力,甚至能在足够的速度下一脚踹穿移动的人体。” 踹飞和踹穿是两码事,踹飞很多人都能做到,可凭借一条腿踹穿一个人,那得多快的速度…… 可路天丛失去了一条腿,他再也做不到从前那样了。 “他从小就被往进化的方向培养,十六岁就跟着别人出任务,一直到现在十四年了,他始终保持理智,没有失序。突然失去一条腿,对于他而言就是抹除了自身存在的意义。” 尤金轻叹:“他现在一定在想,就算牺牲在废水,也好过颓废地苟活后半生。” “废水?” “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尤金叹了口气,“再不解决,废水就要成为超大型人为造成的污染源了,会比裂缝还麻烦。” 桑觉对这些不是很能共情。 他问:“请问研究所怎么走?” “你好像一点都不烦恼。”尤金笑了起来,简单描述了下,“去楼下乘坐45—2的轨车就好,不过在那之前你得拥有身份卡,造物处在三公里外。” 知道了大概的路线,桑觉就道别了。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 桑觉站在路边,一股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矗立紧贴的高楼比外面森林废墟带给他的压抑感更强,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 这里的每个人都和他不一样,即便是没有畸变的普通人。 不论男女,体能训练是他们从小就会经历的事,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居民,也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面临被异变生物破城守家的风险,所以即便不需要战斗,也要学会战斗。 没人像他这样单薄,白皙,没有肌肉,路边醉汉的拳头都快比他脸大了。 一个拥有长触手的男人走进桑觉的视野,对方怀里搂着一个女人,边走边用深紫色的触手探进裙底,和女人打情骂俏地走进巷子。 桑觉没忍住,偷瞄了好几眼。 有点涩涩。 这样的情况很多,多是一些低级融合的畸变者,他们无法更变自己的外在形态,普通人总是会对他们敬而远之。 桑觉尽力靠着路边走,周围的小酒馆很多,大雨滂沱,肆无忌惮地在城内肆虐。 不过居民们并不在意,他们或淋着雨,或喝着烈酒聊起出任务时的危险事迹,然后相视哈哈大笑。 配合各色的霓虹灯,显得荒谬又堕.落。 坍塌的时代,酒精或许是唯一的精神补品,也是强而有力的麻醉剂。 不论今天失去了谁,今天在外看见了什么,都可以用酒精麻痹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即便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糟。 肚子有些饿了,桑觉被一阵油炸的香味吸引过去,是一家正在做土豆条的小店。 排队的人很多,一看就很好吃——可他没有钱。 背包里倒是还有几支营养剂,三两包压缩饼干,对他来说既难以下咽,也不够吃,最多两顿就没了。 “小家伙没钱吃东西?我请你啊……” 身后传来油腻的声音,一只肥腻的手摸上桑觉的肩膀。 桑觉下意识反手扭去,映入眼帘的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啊!!” 他嗅到了男人身上的欲.望。 桑觉很苦恼,他可是只雄性恶龙啊,这些人为什么都想和他交/配呢? 桑觉不高兴地说:“你吓到我了,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男人抓着手腕疼得发抖:“我他妈还没让你赔医疗费!” 桑觉:“先撩者贱,我这是正当防卫。” 这人还想理论什么,但远远看见监管者的巡逻小队过来了,只好恨恨离开。 他是个畸变者,那些讨人厌的监管者一定不会站在他这边。 桑觉也没追,继续看着卖土豆条的小店。 现在是望土豆条止饿的时间。 一个女人远远看完了这场闹剧,走到他的身边:“想吃土豆条?” 桑觉回头,愣了一下,这个女人拥有和博士一样长的秀丽卷发,不过颜色不同,博士是深栗色,她是金色。 桑觉诚实道:“我没有钱。” 女人笑了笑说:“没关系,我请你。” 说着她就去要了两份土豆条,还转头问桑觉吃不吃辣。 本想拒绝的桑觉一时没禁住诱.惑:“我会把钱还你的——要辣。” 于是两人就在门口破旧的小桌旁坐下,桑觉捏了一个吃下,味道很不错。 他本以为两份是一人一份,但女人并没有开吃的打算。 “你怎么不吃?” “这个油重,不太符合我的喜好。” 她静静看着桑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却没吐出一个字,只是陪着桑觉吃完土豆条:“还饿吗?” 桑觉摇头:“不饿了,谢谢你。” “是身份卡丢了吗?”女人笑了笑,“城里每个月都有餐补,这才月初第一天。” 桑觉迟疑了下,撒了个小谎:“出任务的时候,身份卡丢在外面了……” 理论上,进城必须要检验身份卡,女人也没戳穿他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提醒:“丢失了要尽快去造物处补办。” 桑觉乖乖应道:“好的。” 他对香香的人总是很乖。 博士是香的,霍延己也是香的,这个女人也很香。 他们话音刚落,主城各个街道就响起了冰冷的广播。 “请注意,居民必须随时携带身份卡,请所有居民遵守规定,配合检查。” 之前吓跑咸猪手的巡逻小队来了,停在了小店门口,对每个人进行挨个检查,眼看就轮到桑觉了。 他攥着手,有些紧张,不知道张珉给他的凭据能不能应对。 不过士兵先检查了请他吃土豆条的女人,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行礼道:“希尔博士,我代表27号巡防小队全员向您问好。” “谢谢。”希尔笑了笑,“我在和朋友聊些事情,能不能?” 巡逻小队的队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没有检查桑觉便离开了。 ——毕竟谁能想到,研究出无数适合末世养殖作物、使幸存者们不再饥饿的希尔博士,会和一只没有身份卡的小恶龙聊天呢? 希尔很温柔:“快去补办吧,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桑觉已经反应过来她是谁了:“你是为了武克的事情,所以请我吃土豆条吗?” 希尔,是那个出现在武克日记里,被武克心心念念的研究员。 “我是因为他来见你,但是因为喜欢你,才请你吃土豆条。” 比所有人都单薄的少年乖乖站在小吃店门口,毫无企图地看着油水四溅的锅,不是为了让人怜悯,好像只是无处可去,望梅止渴。 很是惹人怜爱。 “谢谢你的喜欢,土豆条很好吃。” 桑觉翻出背包,把武克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武克的日记本,衣服,还有一枚枫叶勋章。” 希尔接过日记本,翻看了两页。 她在日记的某一页、某一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随后推还给他。 桑觉不明所以地问:“你不要么?” “我和武克不是恋人关系,只是见过几面。今天早上,忘忧蔓和一只类人生物被送到了我的实验室,但他没出现。” 桑觉想了想,安慰道:“你别难过。” “我还好,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喜欢我。扮成他的那只类人生物不仅吃掉了他的基因,还吞噬了他的思念。” 已经不成人形的类人生物发出破旧嘶哑的声音,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希尔,希尔……’ 希尔平静而温柔:“我想,了解他对我的全部心意,也是我为数不多能给到的尊重之一。” 所以她主动找到了桑觉。 希尔说:“武克是在地下城出生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遗物也无处可去,如果对你有用,他应该会很高兴。” 桑觉收下了记录本,自己也可以用它记录些东西。 “至于这枚枫叶勋章……也许你可以帮忙送到灯塔那里。”希尔递给他一个袋子,起身道,“这把伞送你,还有任务完成的凭据。 桑觉:“谢谢……” 希尔回眸一笑:“再见,小家伙。” 她撑起另外一把伞,走进雨幕。 温雅的背影很像安娅博士,她们一样温柔漂亮,可桑觉知道她不是,只是有些像。 雨更大了,逐渐有人进棚里躲雨。桑觉坐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以灰色的城市和滂沱大雨为背景,在日记上写道—— 【想念博士的第一天,从病房醒来。 看到了星球的主城,好拥挤,但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他们为数不多没被污染的避难所了。 他们活得好难。 隔壁的病房有一个很可怜的病人,他失去了一条腿,不能再战斗了,尤金博士说他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如果在和平的时代,人生可以有很多种意义,这里似乎没有。 离开医院后,我还遇见了武克的暗恋对象,她很像博士,还请我吃了土豆条。土豆条很好吃,如果辣椒再多点就好了,建议改良。 最后说说带我进入主城的霍延己,他是人类中将,很年轻,也很厉害,但他怀疑我不是人,我有些生气。 可我确实不是人……好吧,原谅他了。 霍延己还很香,想吃掉。 他会是我的王子吗? 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吃掉他吗? 恶龙12.1日留】 桑觉对喜欢事物的表达一向直白,他喜欢宝石,也喜欢吃宝石。 由此可推,他喜欢的人类,也可以吃掉。 吃掉就永远是他的了,不会随着时间消逝。 7、灯塔(已修) 【007日记五】 【在太空漂泊的这些年,我多次模拟过人类的未来,即便没有这场灾难,人类最终也会因为自身的贪婪无度而毁灭,或早或晚。 但奇妙的是,明明人类有很多不好的标签,贪婪、自私、阴暗、胆怯…… 却仍然有一部分人类违背了卑劣的本能,学会了爱与牺牲。 或许这才是最伟大的奇迹。】 · 希尔送的雨伞是黄色,桑觉很喜欢。 “他们好像都不喜欢打伞。”伞下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悄悄打量路人。 “坍塌给人类带来的唯一好处或许就是身体素质上的进化,历史证明,人类文明的大进步都源于苦难之下。” 007已经通过入侵网域获得了一部分信息:“以及陨石季之后,这颗星球上的夏冬季节几乎短到可以忽略,春秋被无限拉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变得比从前更适合生命繁衍。” 但这点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好事,天气是很多生物的天敌,炎夏和寒冬变短,更利于那些已经异变的生物存活。 难怪都十二月了,城里还有人穿着短袖。 桑觉猜他们不喜欢打伞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没钱买,即便身体扛得住,谁又会喜欢被雨糊眼睛的感觉呢? 斜对面的男人倚墙抱怨:“出去一趟赚的钱还不够付医疗费……” 同伴:“还不是丢了那袋蛇皮……要是带回来我们就赚大发了!” “还惦记呢,那么多红花蛇,怕是没命带回来。”男人苦笑了声,“我现在想起那晚腿都还发软。”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何那晚是不是尿裤子了……” “谁让他把最后一口水喝了,我想尿都没得尿……”男人摆摆手,“以后还是别闯红区了,虽然有好东西,但没命要啊。” “这次命大,不过老何吓尿了这事我能耻笑他一年哈哈哈哈……” 气氛又轻松起来,果然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别上的痛苦上。 男人嗤笑了声:“有个小鬼在偷听我们说话。” 桑觉确实放慢了脚步,第一次切身体验世界,对一切都有浓郁的好奇心。他道了个歉,加快脚步溜了。 造物处不远,但人很多,远远就看见了如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因为主城必须随身携带身份卡的规定,大家丢失后会第一时间来补办,进牢里就得不偿失了。 桑觉走在人群后面排起队,雨水砸在伞上,头顶哗啦啦一片响。 他紧张地握着伞柄,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格格不入,他悄悄颠起脚——终于能透过前面肌肉大哥的肩膀看风景了。 小恶龙才不羡慕。 哼,不羡慕。 排队是件很无聊的事,他东看看西看看,斜对面那个大灰牌子上好像写着食堂两个字。 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又饿了。 作为一条恶龙,胃口大点很正常。 桑觉分外忧愁,难道他以后也要像那些佣兵一样出去做任务赚钱吗?不然怎么养得起自己…… 一个多小时后,桑觉前面终于没人了。 背对着他的电脑是很老旧的款式,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姓名,编号。” “我不是来补办的。”桑觉小声道,把霍延己亲自开的凭据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抬头,有些惊讶,他在这工作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非主城居民来办新的身份卡。 “名字?” “桑觉。” “好的,桑觉,性别男,年龄是?” “18岁。” “生日是?” “6.28。” “是畸变者吗?” 桑觉有些犹豫,如果他登记为畸变者,以后他就可以露出自己的尾巴和犄角了,总是人形让他有些拘束的感觉。 007在耳边提醒道:【即便是选择了基因污染的畸变者,他们通常也只有一个部位的污染特征,或是手臂,或是尾巴和翅膀。而且您此前非安全区居民,如果登记为畸变者,一定会有人来调查您之前是通过什么方式获得的污染基因。】 桑觉也正是因此而犹豫,他还记得之前在病房里,霍延己和尤金博士的对话。 007:【最重要的是,他们抽取了您的血去做基因检测。您和那些畸变者不一样,他们一经畸变,哪怕是完全人形也会检测出已经融合过的基因。而您完全人类形态的时候,只会检测是纯净的人类基因。】 如果霍延己发现他的基因报告结果是普通人类,转头又看到他露出了尾巴或犄角……肯定会更怀疑。 桑觉只好放弃,对工作人员说:“我不是畸变者。” “好的,您还需要测一下污染指数为此证明。” 桑觉前往了检测窗口,这里人不多,十分钟就给出了报告结果。 他回到了领卡的窗口,拍了张照片,就顺利拿到了微微发烫的全新身份卡。 【姓名:桑觉】 【性别:男】 【编号:a2987091】 007说:“畸变者的身份编号是b开头。” 主城的编号其实就是人数,目前有多少人,编号的数字就有多大。那些主人死亡的编号会被新出生、或从其它区转接过来的人补上。 也就是说,主城目前只有三百万不到的普通人,畸变者数量暂时不得而知。 桑觉扬起身份卡愉悦地欣赏着,很想把尾巴露出来甩一甩。 现在该去交易大厅了,距离造物处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007为他普及着主城的常识:“所有人都不允许携带有污染性的东西进城,所以那些佣兵在外获得的物资都会在进城的时候被收缴,然后拿着任务完成的证明前往任务大楼兑换酬劳。” 任务大楼里人满为患,人头攒动,有些人刚回城,有些人四处寻觅合适的任务出城。 桑觉来到兑换酬劳的窗口,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他。 工作人员说:“身份卡,凭据。” 桑觉都从窗口递了进去。 “帮助军区小队携带实验品‘忘忧蔓’回城,酬劳是原任务奖励的五分之一,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桑觉本来以为五分之一不会有多少,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原本为零的余额跳到了四位数,整整一千二。 一千二在母星并没有多少钱,但这里是处于物欲低下时期的末世文明,一碗土豆条只要一个币。 他也是条富裕的龙了! 桑觉心情很好,决定再跑一趟,按照希尔博士说的,帮死去的武克把枫叶勋章送去灯塔。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主城很大,四通八达的街道,窄而逼仄的巷子多到数不甚数,万幸灯塔很好找—— 它是主城最高的建筑,屹立在主城中心,尖端的亮光被稀薄的雨雾笼罩。 桑觉来到最近的轨车站口,路牌上写着前往灯塔的路线,没想到也是45—2号轨车。 随着“滴呜”两声,轨车到站停下,他跟着人群排队上车,第一次使用身份卡,桑觉刷卡刷得很郑重,显得有些墨迹。 后面的人嚷嚷:“快点!搁这拉屎呢?” “……”桑觉决定不跟他说对不起了。 轨车还没有窗户,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铁皮上,车上不方便打伞,桑觉只好往过道坐了些,里面的座椅上都是水。 座椅也很硬,不舒服,桑觉只能看看窗外的风景转移注意力。 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好看,全是人和枯燥重复的建筑。 不过对于没见过太多世面的桑觉来说,一切都很新奇。 半小时后,温婉的广播响起:“灯塔站已到,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桑觉走进雨幕,他抬头看冲天的灯塔,离得太近,反而看不见顶端的光了。 灯塔是圆形的,越往上越尖细,外墙上挂着数不清的枫叶勋章,闪着金色的光。 小恶龙咽了下口水。 这不是活生生的勾.引吗? 试问哪只恶龙能顶住这么多金子的诱惑,简直是金色传说! 桑觉已经开始思考,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这些勋章全部劫走的成功性有多大了。 ——睡在闪闪发光的金堆里一定很舒服。 “你好,我来登记。”他学着其他人,对登记人员说。 “死者是你的什么人?”一个脖子上长满鱼鳞的男人询问,是个低级融合的畸变者,胸前的牌子写着他的名字——余人。 奇怪的名字完全没有引起桑觉的注意,他全部视线都被反着光的鱼鳞吸引了。 深蓝色的鱼鳞密布在余人的脖颈处,反着蓝色的光,漂亮得不得了。 桑觉拒绝不了亮晶晶的诱惑:“好漂亮……” 余人一愣:“谢谢?”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很多普通人都不喜欢畸变者,觉得他们模样怪异,背弃了属于人类的身份,是异类。 桑觉很想收藏一片这样的鱼鳞,但他自己也掉过鳞片,知道很疼,这个要求太无理了。 于是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我不认识他,只有有人拜托我把他的勋章送来。” 余人看了看勋章的侧面:“那wuke是哪两个字呢?” 每个畸变者军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枫叶勋章,和寻常的佣兵队伍不同,他们执行命令,遵守命令,哪怕是赴死的命令,必死的任务。 桑觉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会写母星的字,有语言转换功能在,他在这颗星球上看到的每个字都是母星的字,并不清楚武克这两个字怎么写。 余人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好的,那就登记wuke。” 桑觉看到了登记簿,很多死去的畸变者都只有几个字母代替名字,因为不一定是熟悉的人带回了他的勋章,也可能是好几年后,新执行任务的人路过了他死亡的地方,捡到了他的勋章,将他飘零失落的信仰带回灯塔安放。 早知道在森林废墟的时候就不跑那么快了,还能在附近找找司伏的勋章,为他在灯塔谋得一席之地。 他最后的遗言那样虔诚,理应得到神的怜爱。 桑觉刚转身,就撞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高兴地叫着对方的名字:“霍延己。” 霍延己点了下头,随后对余人说:“登记,凯伦。” 桑觉立刻反应过来,凯伦就是霍延己从母蛾肚子里剖出来杀死的那个人。 或许原本不需要剖腹杀死母蛾的,但为了找出被吃掉的那名军人,霍延己才把那附近的母蛾全杀了。 “……好的,凯伦是哪两个字呢?” 余人没想到监管者最高执行官霍延己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前很崇拜霍延己,一个没有进化的纯正人类怎么可以那么强大? 直到前几年,霍延己曾公开说过一些不太友好的语言:他不看好畸变者,并认为所谓的基因进化,只是在污染人类的纯净血脉。 原话要更刻薄一点,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畸变者愤愤不平,普通人歧视就算了,如果连站在高位的人都这么说,把那些为了保护主城而选择畸变的人置于何地? 据说霍延己还因为这事受到了处分,本来触手可得的上将军衔也一直没落实,众人这才勉强平息了怒气。 霍延己拿起笔,不仅写下了凯伦两个字,还把武克的名字写了出来。 监管者最高执行官锋利的字体出现在登记簿上,余人心情复杂。 他不知道霍延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挽留一下自己在畸变者心中的印象? 可时至今日,霍延己甚至不愿意为当年的话道歉,这些表面功夫有什么意义呢? 霍延己没有多留,写完名字就要离开。 小恶龙无所事事地跟在后面:“你要去忙了吗?” “没有。” “哦。” “跟着我做什么?” 桑觉也不知道。 但他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 “身份卡办好了?” “嗯,办好了,谢谢你。” 桑觉肚子咕了一声,他饿了。 土豆条已经是几个小时前吃的了,现在都中午了。 “饿了就去食堂。” “我不知道最近的食堂怎么走。” 霍延己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跟上。” 桑觉乖乖地追上,抓住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掀唇:“这里没人会吃你。” 桑觉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他还告诉霍延己自己害怕,不抓紧衣角就会被怪物们吃掉,结果没多久就当着霍延己的面手撕了那只类人生物。 撒谎并不会令人羞耻,但被戳穿的谎言会。 “他们总是用那种臭臭的眼神看我。”他们指的是过路的居民,抓着香香的霍延己,会让桑觉高兴点。 以前他想博士,但博士又很忙没空陪他的时候,他就会抓着博士的衣角,乖乖地跟在身后。 所以博士总笑称他是小尾巴。 桑觉不明白霍延己为什么不给抓衣角:“你不喜欢我吗?” 他是条受欢迎的恶龙。 以前在母星的实验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喜欢他。 8、共餐(已修) “我们刚认识一天,还不属于能牵着衣角走在街上的关系。”霍延己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他径直走向食堂的军人快速通道,“你应该学会和人保持距离。” 桑觉跟在霍延己屁股后面:“可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也需要保持距离?” 朋友就更不会攥着衣角走路了。 但旁边这只高不高兴都表现在脸上的小傻瓜显然难以理解。 “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桑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就是朋友。” 从前没机会接触外人,所以也没人为桑觉定义“朋友”的界限。 实验室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都喜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都喜欢他,所以大家都是朋友。 “……先点餐。”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请你吃饭。”桑觉豪气道,“随便点。” 霍延己清楚忘忧蔓的报酬,应该够桑觉挥霍一段时间。 他随意点了两样,就把菜单递给了桑觉。 “土豆炖牛腩,蘑菇烩蛙肉……呃,超级香菜泥?触手切片又是什么?” “经过处理的大触手切片,无污染。” 出于好奇,桑觉把以上都要了一份。当然,香菜泥是霍延己点的。 但瞟了眼墙上“资源紧缺,严禁浪费”八个大字,又问霍延己:“我想尝尝味道,可能吃不完,可不可以做小份?” 窗口的大叔笑了,替霍延己回答:“可以,给你端小份。” 为了防止食物污染,所有食堂的工作人员都必须是没有畸变的普通人,大叔看起来就像以前实验室的打扫员一样亲切。 桑觉还经常和对方唠嗑,聊点小八卦。 他弯起眼角,露出乖乖的笑:“谢谢大叔。” 大叔笑眯眯摆手:“不客气。” 五个菜,但桑觉只支付了十五个币,十分便宜。 食堂人不少,坐得很满。 如今所有的食物都由农业林场管控,厨房这个词已经非常久远了,大部分房子甚至没有这一区域的划分,三餐都去食堂,饮用水需要去街道管理处接。 一方面是资源有限,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管理,以防居民吃到有污染的东西。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桑觉催促道:“你快吃。” “……”这积极的样子活像是在菜里下了毒。 桑觉盯着霍延己的喉结,看到它滚动之后,才认真说:“吃了我的饭,你就是我的人了。” “……”霍延己夹菜的手顿在了半空,随后若无其事地说,“知道性骚扰属于什么程度的罪吗?” “什么?”小恶龙没明白。 “最低十五日监狱游。” “……”桑觉看着霍延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 “知道性骚扰军人会怎样吗?” 桑觉当然不知道,这里的法条和母星不太一样。 “会上军事法庭,最低三个月监狱游。” “……”桑觉终于听懂了霍延己的话外之音了,辩解道,“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这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你没有。”霍延己淡淡道,“这是一个小教训,你要学会和人保持距离。” 桑觉:“朋友也要保持距离吗?” 霍延己:“朋友不会牵着衣角走路,也不会跟对方说‘你是我的人’这种话。” 桑觉闷头吃饭了。 他头也不抬地舀了勺香菜泥,一口下去就吐了。舌头都苦得吐了出来,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水杯被一根手指顶到了面前,桑觉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来咕噜咕噜喝见了底。 霍延己勾了勾唇,食堂月销量倒数第一的菜不是白吹的。 他端起香菜泥,将切片触手换到桑觉面前。 这个味道不错,有点像凉拌鸭胗的味道,很有嚼劲。桑觉嘴里塞得满满的,心情又好了。 小恶龙就是这么好哄。 他继续之前的话题:“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我们才认识一天。”霍延己语气很淡,“至少认识久一点,足够了解对方,有共同喜好,共同话题。” 桑觉含糊不清地问:“多久才算久,一个星期?一个月?” 霍延己没回答这个问题,桑觉的问题根本问不完,这个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很快又会出现,永无止境。 桑觉不纠结他的沉默,又有了新的疑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霍延己:“香菜泥。” 桑觉一噎:“那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霍延己:“出任务,看书。” “书?”小恶龙不爱看书,敏锐地绕过这个话题,“你早上吃的什么?” “蜂肉汤,香菜泥。” “……”蜂肉是什么肉,蜜蜂吗?蜜蜂能有多少肉,还喜欢香菜泥这么奇怪的东西。 看不见的恶龙尾巴不高兴地甩了甩。 “为什么问这些?” “我在了解你啊。”小恶龙有点气,“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所以故意说一些我不喜欢的爱好?” 霍延己淡定地擦擦唇角:“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桑觉本来想说的,但又怕母星的那些东西这里没有,霍延己会怀疑自己,于是戳了下碗,“我不喜欢香菜泥。” 霍延己发出一点带笑的气音。 但是桑觉抬眸的时候,霍延己神色如常,一点笑过的迹象都没有。 霍延己问:“那还要做朋友吗?” 桑觉舀了勺香菜泥,表情扭曲地咽下去:“还能试试。” 霍延己又递来一杯水,掀起唇角:“朋友倒不是非要喜欢一样的食物。” “……”桑觉总觉得霍延己在嘲笑自己,但看在他们已经是朋友的份上,原谅他了。 美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恶龙也很喜欢。 嚼东西时,桑觉牙齿内侧的小獠牙会不经意地露出来,很尖,比人类正常的虎牙要长一点,但不是特别显眼。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直到桑觉开始吃第三碗米饭。 “吃太多不好消化。” “我消化可好了,连宝——” “什么?” 恶龙装死:“没什么。” 差点说漏嘴了——他连宝石都能消化。 霍延己没多劝,桑觉的胃口虽然很大,但吃得很斯文,细嚼慢咽,应该是平时养起的好习惯。 只不过按照他这个速度,吃完得一个小时了。 通讯器滴得一声,霍延己看了眼信息,面色一冷,起身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好。”小恶龙很懂礼尚往来,“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吃饭。” 霍延己:“你的通讯器呢?” “……我没有通讯器。” 霍延己没说什么:“我走了。” “好吧,再见。” 桑觉没有很沮丧,他记得霍延己的味道,如果他想见霍延己,就算没有通讯方式,也可以寻着气味找过去。 吃完东西,桑觉自觉地把餐盘端到回收处。 雨已经停了,他走出食堂,踩向潮湿的地面,残留的雨水顺着黑灰色大理石纹理流进缝隙,润往土地深处。 从前,母星的实验室于桑觉而言,就是全世界。 而眼前这个灰蒙蒙、危险且忙碌的城市对他来说太大了,人也太多,他茫然地站了会儿,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手。”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桑觉吓了一跳,尾巴都差点炸了出来:“你……你不是走了?” 霍延己重复一遍:“手。” 桑觉抬起手,只见霍延己将一个冰冷质感的手环套在他的手腕上。 “通讯方式预存过了,记得绑身份卡。” “好哦。” 霍延己突然抬手,撕下桑觉脸上的旧创可贴,换了一张新的。 “纱布今早换过,明天早上再换。”霍延己淡道,“不要把谁都当朋友,要学会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 桑觉才没有把谁都当朋友,嘟囔道:“只和香香的人做朋友。” 霍延己一顿:“为什么特雷尔不香?” 看到桑觉茫然的眼神,霍延己一顿:“算了。盘旋在九号裂缝的畸变鸟群有异动,随时可能突袭主城,我会很忙。” 桑觉很关心自己的朋友:“你要注意安全,不要死了。” “……近期别出城。”霍延己说。 “噢,好。”桑觉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给人一种挽留的错觉。 “别撒娇。” “我没有撒娇。”桑觉不满道。 恶龙是不会撒娇的,否则就不够凶狠了。 霍延己说:“再见。” “再见。” 霍延己走后,007的声音响在耳边:“特雷尔就是上午来医院的金发男人。” “我说过他臭吗?”桑觉疑惑,虽然特雷尔确实很臭。 “您昨晚在城门外也见过特雷尔,说过他臭。”007说。 “……我昨晚还说了什么?” “您还当着霍延己的面说他很香。” “……”不小心实话说出来了,霍延己不会把他当变态吧? 目送着霍延己的背影远去,桑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主城地图才加载到27%,越到后面速度越慢,不仅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没监控,越机密的位置网域就越难入侵,获得的信息也会有限。 “飞行器所在地是一个独立的安全区,离主城很近,只有不到一百五十公里的距离。”007提醒道,“且军方确实在三小时前对内发布了畸变鸟禽异动的讯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属于危险期,建议您先韬光养息几天,熟悉熟悉这座城市,任务不急于一时。” 桑觉是只没有独立生活经验的恶龙:“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007建议道:“您应该去街道管理处租个房子。” 桑觉很快知道为什么要去租个房子了。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的余晖为这座灰蒙蒙的城市添了一抹暖色。远处,巨大的钟楼敲响了夜晚六点的号角。 各个街道的广播同时响起:“请注意:三小时后将开启全城宵禁,请各位居民安排好来返外出时间。宵禁时间内,任何在外游荡的闲杂人等一经发现,将被逮捕。” 冰冷的女声重复一遍:“——宵禁时间内,任何在外游荡的闲杂人等一经发现,将被逮捕。” 9、警报(已修) 【007日记六】 【人类确实说过很多真理:‘离开温室、历经磨难才能使人成长’。 过去十八年,小恶龙只学会了高兴和生气两种情绪,今天却学会了想念——明明对于休眠多年的他而言,今天只是离开安娅博士的第三天。 我本和博士一样以为,小恶龙什么都不知道,但似乎并非如此。 也许冥冥之中,他早有所感觉。 安娅博士的期望要落空了,没有人能永远纯真,所有人都会长大。】 · 桑觉问:“每天都会宵禁吗?” 007说:“是的,方便每天管理彻查,以防类人生物和别有用心的人潜入。” 桑觉:“别有用心的人?” 007:“不论什么时期,人心都难聚。” 桑觉不是很能理解,在这种资源贫乏危险横生的时代,还能有什么异心? 或许因为他还不算是人类,所以不能共鸣。 ——就像此刻他不能共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对不远处的一个雕像鞠躬,甚至摆上亲手折的纸花,各种颜色,精致夺目。 说来可悲,如今的鲜花不再是恋人间的情意往来,人们再想欣赏,只能去城外远观那些具有致命性的美丽花朵。 无污染的干净土地就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培育鲜花实在浪费。 雕像的面孔有些眼熟,桑觉仰着头:“好像在哪见过……” 雕像约莫六七米高,穿着军装,面含微笑,灰白色的雕塑赋予了他神圣性,看起来强大而不可侵犯。 一个风.尘仆仆的畸变者赶来,在雕像前放下一片枫叶,弯腰行了个礼,又风.尘仆仆地离开。 “雕像是霍枫。”007顿了顿,“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畸变者,也是最强的畸变者,他曾经以一人之力,挡下了足够覆灭一个安全区的蠕虫群。” 桑觉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场景,他知道蠕虫这种生物,长在菜地里细细长长的无骨虫子。 但007口中的蠕虫,是畸变后放大了千万倍,平均一只长度就有五六米,皮糙肉厚,软若无骨,一圈口器能轻松将人拦腰咬断。 一个人对抗一群…… 桑觉迷茫地问:“难道他会分身?” “他的畸变基因取样来自二号裂缝,能分化触手,且其它基因无法通过触手污染他的本体,拥有极强的自愈再生能力。” 007说起了那段历史—— “坍塌最初虽然死了很多人,但科技水平不以人类数量为标准,依旧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巅峰状态,在科学和武器的支撑下,无数安全基地坐地而起。” 人类甚至不惜耗费巨资创造了天空之城——一座悬空的倒三角城市,以为这样就可以躲避污染。 007说:“可陨石季到来了。” 比最初的裂缝污染还要像世界末日,数不清的小型陨石砸向地面,摧毁了一切建筑,包括代表希望的天空之城。 人类不得不仓皇的逃往地下,躲避漫长的陨石季。 暗无天日的生活过了很多年,他们才重新回到地面。 此时的地表状态十分糟糕——至少对人类来说十分糟糕。 海洋占比达到了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六,陆地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十四。 而干净无污染的土资源,只占据陆地总面积的百分之零点一。 人类彻底失去了食物链的主宰地位,文明的延续成了难中之难。 而霍枫就在那时候站了出来。 大多数人类并不愿意冒险舍弃纯净的人类身份,变成一个异种,但霍枫起了一个好头。 他完美融合了来自二号裂缝的污染基因样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主城这片领土就是在霍枫的带领下攻下的,曾经这里盘踞着无数怪物。 或许现在去问路上某个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人,他们仍会说,霍枫就像神一样所向披靡,带领其他幸存者一脚迈入了光明。 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在一场大规模的怪物突袭前夕,霍枫失踪了。 那场战斗人类损失惨重,尸横遍野,人类建立在西北方最重要的研究高地完全沦陷,当中三百六十七名重要研究人员惨遭污染物的吞噬,无一幸免。 有人为此恨上霍枫,认为他是逃兵,也有人觉得他只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死了,依旧以他为信仰。 他消失了六十年,至今了无音讯,军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六十年?那应该死了吧?”桑觉小声说。 “对普通人而言,百年寿命确实是极限。”007说,“但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冒着极大风险选择进化,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寿命的延长。” “能延长多久?” “据研究,如果三十年内不失去理智,不战死,畸变者平均能活到180岁。” 即便可以拥有这么长的寿命,还是有一半以上的普通人类不愿意冒险,这就是一场豪赌。 首先,进行基因融合的黄金年龄是18岁到30岁之间,且选择融合的当时,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进化失败。 其次,畸变者三十年内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失序,变成一只怪物。 最后,因为自身拥有了污染性,医院、社区、食物资源……城内的大部分工作他们都无法胜任。 畸变者只能成为士兵,或自行组建佣兵队伍去城外搏命,死亡率高得恐怖。 所以结合起以上所有因素,畸变者真正的平均寿命其实还没普通人高。 007说:“对于从年少就开始接受基因污染的人来说,二十岁到一百岁都算青壮年时期,而霍枫出生至今刚好102岁,才堪堪步入老年初期,所以很多人都坚信他还活着。” 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霍枫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再是个体,而成了众人心中的一个虚影。 特别是对于畸变者而言,他是方向,也是灵魂支柱。 军方也依旧以正面形象宣扬他,在幼时的教科书里,在长辈的只言片语中。新一代出生的人也会对霍枫心生向往,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007说:“可以说,如今畸变者数量如此之多,霍枫的形象塑造功不可没。” 霍枫的雕像被夕阳的金晖二分成半明半暗,桑觉远远与他对视着,不明白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夕阳渐追,灰色的高楼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 桑觉突然反应过来:“司伏的神明就是霍枫。” 神明没有怜爱他,没有怜爱任何人,残忍地抛下信徒们消匿人世间,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 夜晚的主城更热闹了,虽然只剩下三个小时就宵禁了,但仍然有很多人泡在酒馆里。 桑觉盯着路牌,寻找街道管理处。 一个身材十分壮硕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白色背心几乎裹不住他蓬勃的肌肉,满得像要胀出来。 他顺走了酒馆门口的一瓶酒:“老卡尔,记账!” 听到熟悉的名字,桑觉下意识侧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老卡尔从酒馆探出头来,吼道:“该死的欧文!死外面之前记得把账清了!” 欧文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要是嘎外面了,你就自认倒霉吧!” 老卡尔:“去你大爷的,这么晚你去哪!?” 欧文头也不回地扬扬酒瓶:“出城——” 老卡尔大喊:“你疯了!?” 欧文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老卡尔无奈摇头,刚准备回酒馆,就瞧见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桑觉。 他愣了一下:“是你啊。” 桑觉并不讨厌老卡尔:“你还好吗?” 老卡尔:“还不错,进来喝一杯?” 桑觉有点好奇:“我没有喝过酒。” 老卡尔哈哈一笑:“你进来,我请你喝一杯。” 桑觉跟在他后面,这家酒馆应该是老卡尔自己开的,里面的人都认识他,十分热络。 有人勾过老卡尔的肩膀:“这位不介绍不介绍?” 老卡尔拍开他的手:“别起歪心思啊,人家还小!” 桑觉坐到吧台前,老卡尔给他调了杯红色调的酒:“尝尝,它叫‘黎明’。” ‘黎明’的上层是淡淡白色,透着些许清晨的青,中层是夕阳的艳红,下层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其实材料是红色的果肉。 桑觉没在老卡尔身上感到恶意,他抿了口酒,有点甜。 “你不生我气吗?” “你说阿阮?”老卡尔笑着摇头,“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说,霍延己也能看出来她被感染了,阿阮一样会死。” “那你生霍延己的气吗?” 老卡尔:“谈不上生不生气,霍延己中将的职责就是消除一切安全隐患。阿阮隐瞒感染想进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行为很自私。”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回到温暖的家里,回到从前的日子。 能理解,但自私。 “我才应该向你道歉,我早看出阿阮被感染了,但搭车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老卡尔叹了口气,“我和他们认识很多年了,贾森和阿阮都是好人,也很讲义气,我甚至欠他们一条命,所以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阿阮说,你不该活着,你应该死掉,你不能把危险带回主城。” “我开不了这个口。” 桑觉又喝了一口,浓郁的果酒香蔓在舌尖。 老卡尔拿着抹布,撑着吧台:“我想着,反正进城也要测污染指数,他们不可能活着进来。算了吧,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为什么大家都怕死呢?” “谁不怕呢?难道你不怕?” 桑觉想了想,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死亡具体意味着什么。 “贾森和阿阮是我周围唯一一对登记结婚了的伴侣,他们感情很深,在一起十一年了。至于其他人,换床/伴比换衣服还勤快。” 老卡尔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及时行乐最重要。” 比如这会儿,酒馆里有不少人都注意到样貌极好的桑觉,他们蠢蠢欲动,有个辫子男起了个头:“来根烟?” “滚滚滚。”老卡尔赶鸡似的,“别搞,人家刚成年。” 半杯酒下肚,桑觉脑袋晕晕的,他还是不懂:“现在还不是春天,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一只雄性发/情?” 老卡尔被他的用词逗乐了:“你也说了,他们是发/情的雄性,有时候就和动物没差,只受下半身驱使。” “我就没有,只受,下半身驱使……” 桑觉说的断断续续,头越来越晕,彻底忘记了还要租房子的事。 他要双手托着腮,脑袋才不至于磕在吧台上:“我不喜欢他们。” 老卡尔逗他:“那你喜欢霍延己吗?” 桑觉不说话了,清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酒杯,半天才说:“他很香。” “香?”老卡尔噗嗤乐了,“他堂堂一个中将难道还喷香水?” 桑觉:“不是香水的香、是体香。” 老卡尔不信:“一个大男人没汗臭味就不错了,还香?” 喝醉的桑觉很固执:“他真的很香……想吃掉,啊呜一口,吃掉。” 老卡尔自动理解成了其他意思,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 桑觉喝掉最后一点酒,脑袋彻底沉在了桌上。 桌面冰凉凉的,很舒服……霍延己也冰凉凉的。 “呜——” “呜——” 好吵呀。 桑觉换了半边脸贴着桌子,但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八点多,喝酒的佣兵基本散了,老卡尔正在收拾残局。 “呜——” 桑觉寻着声音走出门外,身体摇摇晃晃。 发出急促尖锐声响的是街道的警报器,代表危险的红灯疯狂闪烁,冰冷的广播响彻全城:“二级警报已开启,全城戒严,请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紧闭门窗,不要外出。” “——请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紧闭门窗,不要外出。” 一簇艳红的烟火炸响在高空,夜空瞬间绚烂。 “是信号弹,通知周边人员尽快回城……”老卡尔看向欧文之前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希望他还没走远,不然我的酒钱可找不到人要了。” 桑觉打了个酒嗝:“他刚刚,刚刚出去……应该没走远。” “就怕他不想回来。”老卡尔麻利地收起桌子,“你也快回家吧小家伙,关上门窗,不要外出。” “我……没有家。”桑觉抬头指着天空,“我家在那颗星星上!” 老卡尔疑惑道:“酒还没醒?五度不到的果酒能醉这么久?” 桑觉蹲下身,自言自语道:“我的家很远,要好多年才能回去。” 老卡尔无奈:“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桑觉突然没了声,只能看见嘴里嘀咕着什么。 靠近了老卡尔才听清楚:“我的监护人不要我了……她要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拯救世界,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她不要我了。”桑觉一直咕哝着这句话。 10、尾巴(已修) 老卡尔皱眉,跟家里人吵架了? 遥望四周,本来就快到宵禁时间了,加上突如其来的二级警报,街道瞬间清空,黑漆漆一片,空无一人。 “算了,你跟我走。” 小家伙醉醺醺的,放任不管的话,不是被人捡尸就是被监管者抓进监狱。 老卡尔用大铁链子锁住酒馆的门,走进后面的小巷子:“跟上,别走丢了。” 桑觉踩着老卡尔的影子,晃来晃去:“你和欧文是朋友吗?” “算是吧,不是所有普通人都不喜欢畸变者。”老卡尔在前面带路,“确实有部分人畸变后有点没人性……但总体还不错,他们在保护我们。” 恶龙的脑瓜装满疑惑:“为什么说他不想回来呢……” “他有个很铁的兄弟,叫乔恩,出城一个半月了还没回来。”老卡尔微叹,“他们关系很铁,他想出去把乔恩找回来。” “城里发出二级警报,大概率是某个畸变物种要来袭,不知道要封禁多久,他越晚出去,找到乔恩的希望就越小,所以大概率不会回来。” 桑觉噢了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老卡尔的家在一栋黑漆漆的大楼里,十三层,家里堆得满满当当,柜子和桌上都摆满了酒,看起来乱,其实很有条理,也很有生活气息。 “随便坐,茶几有糖果。但柜子和桌上的酒别乱动,那些可都是珍品。” 老卡尔仔细地关好门窗,确定没有遗漏才走进房间,拿出一把剃须刀刮起了胡子。 桑觉满脑子都是剃须刀的嗡嗡嗡……尾椎有点痒。 “好了小家伙,你可以不回家,但必须联系家里报个平安。” 虽然昨晚目睹过桑觉手撕类人污染物的那一幕,但细胳膊细腿的桑觉在老卡尔眼里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 等等,垂在小家伙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老卡尔皱眉:“你是个畸变者啊?” 他都没注意到,桑觉的屁.股后面什么时候冒出一条细长的龙尾,布满冰冷的鳞片,但配合着桑觉的脸,并不给人威胁感,反而精致又漂亮。 尾巴还挺柔韧,这会儿正倒钩成了问号。 “我、我是畸变者?”桑觉的脑子被酒精迷得不会转了,呆呆反问。 换作任何一个人隐瞒畸变者的身份跟自己回家,老卡尔都会觉得对方是别有图谋。 根据多年前拟定的《畸变者守则》,普通人对过分靠近的畸变者拥有自卫权,畸变者也有义务自觉与普通人保持距离。 ——每一个畸变者身上都携带污染基因,通过血液、不做保护的做/爱等,都可能对普通人造成不可逆转的污染。 但喝醉的桑觉实在呆得可爱,即便被骗了也让人生不起气。 “算了,畸变者就畸变者吧。” 外面急促的警报声连绵不绝,老卡尔不可能这时候把桑觉赶出去。 “酒醒了没?”老卡尔招招手,严肃道,“快跟家里人报个平安。” “怎么报呀?”桑觉甩了甩尾巴,很疑惑。 “拨个通讯回去呀。”老卡尔要乐笑了。 桑觉迟钝地看向手腕——通讯器好像是一个叫霍延己的人给他买的,他不太熟练地捣鼓着通讯器,拨出了里面唯一的号码。 嘟嘟两声,那边接了:“桑觉?” 桑觉不说话。 霍延己问:“怎么了?” 桑觉认真地问:“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吗?” 霍延己一顿:“桑觉,你在哪?” 老卡尔没听出霍延己的声音,他有些无奈,干脆靠近说了一下情况:“小家伙喝多了,城里又响起了警报,我就把他带回了家,怕你们担心,所以我让他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霍延己的声音很凉:“桑觉,是这样吗?” 桑觉玩着尾巴尖:“是,是的……” 霍延己的声音从通讯器那侧传来:“知道了,注意安全,别乱跑。” 通讯结束了。 老卡尔放下心,刚想说点什么,桑觉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好笑地走进卧室,拿出一床薄毯子给桑觉盖上。 桑觉睡得毫无防备,老卡尔看了会儿,忍不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年长的男人正是老卡尔。 老卡尔其实并不算很老,只是颓废多年,显得很沧桑,于是大家都这么戏称他。 他才五十二岁,年轻时候也是个有理想抱负的青年,和他爱人一样。 二十岁那年,他准备接受基因检测,成为一名畸变者,但好巧不巧,他的爱人怀孕了。 这在地面可是一件大事,地面的孕妇十分脆弱,生下来的孩子也可能不够健康。 是他的错,他太不小心了。 但基于种种原因,这个孩子还是诞生了,代价是母亲的死亡。 老卡尔放弃了成为畸变者,他不希望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再失去父亲。 他把自己困在了城里,开了一家小酒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长到了桑觉这么大。 他儿子也和曾经的他一样,有个英雄梦,不顾他的劝阻接受了基因融合,然后死在了第一次的佣兵任务里。 失去妻子,又失去儿子,老卡尔继续守着这家小酒馆,偶尔会和接点佣兵任务,去找一些珍贵的酿酒药材。 他看着酒馆里的人们来来去去,熟悉的面孔不断被新的面孔取代。 此刻一起喝着酒的朋友,很可能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 …… “咚咚——” 桑觉被敲门声吵醒了,坐起身,甩了甩混沌的脑袋。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抓起细长的尾巴,呆呆看了几秒。 “!”尾巴怎么露出来了!? 老卡尔已经开了门,正在跟门外的人交流。 桑觉一惊,连忙把尾巴收起来,同时认出了来人的气息:“张副官?” 张珉越过老卡尔,确认了下桑觉着装整齐,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温和地笑了笑:“长官让我来送点东西。” 老卡尔没想到桑觉是军官家的孩子,他识趣让开,去阳台摆弄自己的东西。 小小睡了一觉,桑觉基本酒醒了——毕竟那是只有五度不到的果酒,再不醒老卡尔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放迷.药了。 桑觉还记得之前打电话报平安的事,他走到门口,接过张珉带来的东西——一管醒酒的药剂,一把十分锋利的长匕首。 “你看起来已经酒醒了,醒酒剂应该不需要了。”张珉说,“匕首是长官留给你防身的,不要太轻信于他人。” 老卡尔是好人,桑觉能感受他到身上的干净气息。 他乖乖点头:“谢谢。” “不客气。”张珉的通讯器响起来,他点下接听,“长官……嗯,都安全,酒馆老板也没事。” 桑觉疑惑地眨了下眼,什么叫酒馆老板也没事? “注意安全,我先走了。”张珉转身往电梯那边去了。 “再见……”桑觉疑惑关门。 走进电梯的张珉并没有结束通讯。 “长官,我不明白。”他按下一层,“桑觉的基因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没有任何问题,您为什么还怀疑他……” “我有说怀疑?”站在高大城墙边的霍延己眺望远方,语气淡淡,“难道我不是让你去确认一下他们有没有出事?” 张珉默了。 他好歹在霍延己身边办事近十年,多少还是了解自己长官行事作风的。 屋里,老卡尔给一脸茫然的桑觉倒了杯水,安慰道:“你父亲很关心你啊,还派人来看你。但可能军事太忙了,才不方便接你回家。” 桑觉认真地说:“他不是我父亲。” 他与霍延己有物种隔离,霍延己生不出他这么凶猛的恶龙。 “喔!”刮完胡子的卡尔年轻了十岁,“难怪声音听起来那么年轻,你哥哥?声音怪熟悉的,好像在哪听过……” 桑觉眨了下眼,转移话题:“我们要在屋子里躲多久?” “也许三两天,也许一周半个月。”老卡尔耸耸肩,“无聊的话看看有线电视吧,虽然对你这种家庭来说可能并不新奇。” “……”其实挺新奇的,母星都已经普及全息投影了。 老卡尔按下开关,画质奇差的屏幕上猝不及防地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一个记者正在采访霍延己:“您和霍将眠上将是否对这次的鸟禽突袭部署了详细的防护计划呢?” 屏幕里的霍延己一如既往的冷淡:“当然。” 老卡尔握了瓶酒,直接对口喝:“这对兄弟可真有意思。” 桑觉茫然看他,兄弟? 老卡尔玩味一笑:“霍延己公然发言自己不喜欢畸变者,可他亲兄弟就是个畸变者,还是一名上将。” 桑觉问:“谁是哥哥?” “不知道。”老卡尔耸耸肩,“这两人同时出生,从没在公开场合称呼过对方,官方也没给出过说法,鬼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可就算双胞胎也应该有个先后才对。 老卡尔灌了口酒:“兄弟俩不仅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最后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一个推崇进化的激进派,一个是坚守人类纯净基因血脉的守护者。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镜头一闪而过了霍将眠的脸——确实长得不像,霍延己永远冷淡,霍将眠的嘴角永远挂着笑意。 老卡尔:“和他们的父亲长得也不像。” 桑觉福灵心至:“霍枫。” 可霍枫都消失六十年了,霍延己和霍将眠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 007解释的声音响在耳边:【抱歉,忘了告诉您。畸变者与所有人都有基因隔离,无法孕育后代,所以在接受进化之前,所有体检合格的人都有冷冻精子或卵子的权利,以确保优良基因的延续——霍枫是霍将眠和霍延己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原来是这样。 “我以前也很崇拜霍枫,慕强是人的本性,所以年轻那会儿,我特别想成为畸变者,有个热血的英雄梦。” 老卡尔喝着酒,笑着摇头:“但年纪大了,我反而看明白了点。” 桑觉:“明白了什么?” “我出生前几年霍枫就失踪了,我没有真正接触过霍枫那个时代,也没有见证过他的伟绩,对他的了解基本来自于人口传颂,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做过的那些贡献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想,有点羊群效应的感觉。” 作为一只不爱看书的恶龙,桑觉没听懂:“羊群效应?” “就是从众心理。”老卡尔将酒一饮而尽,“当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他很伟大,都在崇拜他,你也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在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的情况下,就把他视为理想与目标。” 桑觉:“不好吗?” “好啊……有目标总是好的。”老卡尔摸摸下巴的胡茬,瞳孔浑浊,“但有太多人因为这样的盲目不明不白牺牲了。” 桑觉听不明白。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总是话中有话,言外有言。 好在老卡尔并没有打算和他交流思想,只是一个半入土的颓废老汉深更半夜发疯而已。 “送你个好玩意儿。” “嗯?” 老卡尔翻箱倒柜,扔来一个破旧的、看起来很有历史气息的游戏机。 桑觉从前玩的都是全息游戏。 一开始他对这个小游戏机不以为然,无聊地操控着像素小人物上蹿下跳——嗯? x键都被按烂了:“怎么跳不上去啊……” 老卡尔磕起了瓜子:“这里要二段跳。” 桑觉:“怎么二段跳?” 老卡尔说起了废话:“这样那样再这样。” 小恶龙抬头看着他。 老卡尔乐了:“打游戏让别人教有什么意思,得自己慢慢摸索才好玩。” “咚——”砸窗户的声音。 老卡尔看了眼,是住在对面楼的巴顿。 他走过,给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干什么?” 趴在对面窗台的巴顿招手道:“我收到小道消息,这次是飞禽污染物突袭,咱要不要下去捞点鸟羽鸟喙去卖?” 老卡尔点了根烟:“找死啊你?” 巴顿:“怕什么,不是有声波驱散装置?到时候肯定有很多鸟禽尸体掉下来,咱捞点珍稀羽毛鸟喙,至少一两个月不用出城了。” “被抓到你就等着坐牢吧!” “小心点就是了,又不是没干过。” 隔着阴暗小巷子聊天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头顶骤降了一片比夜色还深的阴影。 正在纠结怎么二段跳的桑觉突然抬头,他听到了许多连成一线的尖锐声律,嘶鸣翻腾,逐步靠近。 “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灰色巨影从巷子中间横穿而过,老卡尔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燃烧过半的烟头跌进了巷子里。 灰影越走,对面的巴顿仍然愣愣地趴在窗台上——只是失去了头颅。 鲜红的血液从断裂的脖颈喷涌而出,僵硬的躯干栽进巷子里,压灭了破碎的烟火。 11、蜂鴷(已修) 天蒙蒙亮。 “怎么回事!” a区巡防队队长抬头,一只只怪异的灰色巨鸟收起羽翼,朝他们俯冲,声波装置似乎对灰鸟们毫无干扰性。 他一枪击穿了朝自己冲来的灰鸟头颅,按下通讯器:“十七队注意!全体进入建筑躲避!!” “你们先走!”走在最后掩护的士兵只听到队长声嘶力竭地吼道,“老三闪开!!!” 子弹击穿了身后袭来灰鸟的左翼,但没用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被掏穿的心脏。 这只鸟比成年男人的体型还要大一圈,瞳孔消散之前,他看到最后画面都只有一根根细长的灰色羽毛。 鸟翼滴落的血液污染着心脏的伤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子在慢慢消散,但他不会死。 一根根外来的、菌丝一样成线的细胞撕扯着本体,破坏,重组,占据他的躯体—— 然后在原本就有畸变的身体基础上长出一对新的羽翼,又或只长出一抹惹人发笑的鸟尾,全身布满灰色的羽毛…… 最后失去意识,变成一只怪物。 他不想成为怪物。 士兵艰难地摸向腰间,虽然畸变者不依赖武器,但还是会随身佩枪以防万一。 “砰——!” 早知道第一颗子弹会送给自己,之前就多用用了。 进入建筑范围的队长睚眦欲裂地锤了下墙,可战斗未结束,他不能率先失去理智。 他按下通讯器:“呼叫上将!有大量鸟群没有受声波影响冲向了居民区,请问灯塔是否安全!?” 声波驱散装置装在灯塔的尖端,作为主城最高的建筑,它发散的声波足以覆盖全城,今天却有太多漏网之鸟。 那边传来霍将眠的声音:“灯塔没事。是新畸变物种,不要硬刚,注意躲避,以保护区域居民安全为主,监管者已占领狙击高地,不要惊慌!” “是!” 全城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子弹漫天飞舞,鲜血四溅。 前一刻还在对抗怪物的畸变者,也许下一刻就能听到子弹穿过自己血肉的噗嗤声—— 埋伏在各个狙击点的监管者不仅要尽可能地击毙飞禽,还会即刻解决已经被污染的士兵。 他们弓腰站在原地,躯体一动不动,眼睛和枪口捕获着一切移动物体。 ——人类与怪物都是他们的目标。 …… 军靴踏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就像踩住了心脏。 霍延己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结果出来了吗?” 研究员们齐聚一堂,希尔也在这里,不过畸变鸟兽研究不是她的主场。 年长的季博士推推眼镜:“您的样本送来的很及时,结果出来了,我们暂时为这个新物种命名为蜂鴷,它的喙和啄木鸟类似,硬且尖锐——” “说重点。” 季博士话锋一转:“蜂鴷的耳蜗构造很奇特,听觉神经也有问题,它们接收不到灯塔发出的声波,自然也不会受到干扰。” 霍延己先前送来的样本有三只,一只完好无损,一只死的,一只半死不活。 因样本状态齐全,所以也很快得到了结果。 “蜂鴷不适合畸变者近战,它的生命力极强,紧绷时的羽翼不亚于爪子和喙的硬度。” “但狙击也很困难,它的身体和成年男性一般大,但作为致命处的脑袋却只有拳头大小,移动过程中极难瞄准。” “辛苦。” 霍延己不为所动,拿起报告就走,一出门就撞见了霍将眠。 同样穿着黑色军装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冷淡沉稳,一个嘴角总是噙着从容的笑,说不出谁的气场更强。 霍延己颔首:“上将。” 不过他们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针锋相对,相反都很平静。 霍将眠问:“报告给我看看,我就不进去听老东西们唠叨了。” 黑色的皮质手套完成了报告的交接,长期在军中生活导致他们的步调一致,几乎同步跨出实验区。 “蜂鴷?老家伙们取名倒是快,生怕别人抢走命名权。”霍将眠翻着文件,哼笑一声,“这次靠你们了,事发突然,我下面死了不少人。” 而鸟群进攻才展开一个小时,通常要持续两三天。 既然蜂鴷不适合近战,那只能靠武器攻击,热/兵器作战是监管者的长处。 霍延己:“是。” 霍将眠脚尖一顿:“听说前些天,你又去了二号裂缝?” 霍延己淡道:“不劳上将关注我的私事。” 或许是接受过污染基因的缘故,霍将眠是异瞳,一黑一紫,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 “私事?这世道如乌鸦一般黑,你却还像年少时一样妄想天上飞的尽是白鹤。” “不论是乌鸦还是白鹤,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霍延己幽黑的瞳孔无波无澜。 “十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理想化。” 气氛一时僵住了,两人明明站得很近,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霍延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放映着空中发生的一切,灰色的蜂鴷不断盘旋俯冲,然后在半空就被子弹击毙。 和它们一同从高空坠落的,还有高楼上被利爪掏穿心脏的畸变者。 瞳孔倒映着层层高楼的影子,霍延己道:“进攻的蜂鴷数量太少了。” 霍将眠:“除去蜂鴷,其它鸟群并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盘旋。” 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地滴滴声,像是与霍延己的说辞共同预示着什么。 霍延己按下接听,脸色一冷:“拦下来,能拦多少是多少!” 霍将眠:“怎么了?” 霍延己:“城外鸟群撤走了一大半。” 霍将眠:“往哪边撤的?” “往南。” 霍延己话音刚落,霍将眠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匆匆地离开:“我联系第七区!以防万一,你先去召集能调出的支援人手!” “收到!” 第七区,又称为人类第七安全区,是离主城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南面不到一百五十公里处。 区域虽小,但却有不少珍贵的物资,也是最大的果蔬供应区之一。 如果这次的畸变鸟群异动真的只是声东击西,那就太恐怖了。 还没走出实验大楼,霍延己的通讯器又“滴”得一声,副官张珉请求通讯。 “报告,酒馆老板家出事了——准确来说,那一片都出事了。” …… “咣——!” 老卡尔被灰色巨鸟扑倒在地,玻璃碎了一地。 桑觉细长的龙尾像是自己长了眼睛,径直刺穿了那只灰鸟的头颅,冰冷的鳞片刮出了一片脑浆,老卡尔刚从尸体下爬出来,就看见在他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一脚踩着灰鸟的脑袋,一手生撕了灰鸟巨大的羽翼。 鲜血溅了满墙,柜子、沙发,老卡尔珍藏的酒瓶上,到处都是血。 看起来白皙干净的少年毫不畏惧鲜血,毫不惊慌。 断翼的灰鸟仍在垂死扑腾,桑觉直接一脚碾碎了它的脑袋。 “gameover。”游戏通关失败的女机械声和桑觉清透的嗓音同时响起。 第八只了。 桑觉移开脚,拿起一块布爱惜地擦干净自己的尾巴,然后收起来。 目前只有老卡尔知道他有尾巴这件事,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比较好。 房子已经被灰鸟的尸体铺满了,他们一路退到了走廊上,长舒一口气。 老卡尔心有余悸地喘气,刚刚桑觉至少救了他六次。 他刚想发表一下感谢,就看见门口一只没死透的灰鸟突然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半边锋利的羽翼,刺向最近的少年!! “小心!!” “砰——” 老卡尔的提醒和枪声同时响起,桑觉下意识后退一步,退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子弹穿透了试图刺穿他的羽翼,在地上砸出一片灰尘。 熟悉的气息。 “霍延己。” “嗯。”身后人冷淡的应了一声,“看起来我来得不是很有必要。” “有的。”桑觉抓着游戏机,“我要吓死了。” 霍延己脚尖一转,看看屋内一地的蜂鴷尸体,又瞥了眼桑觉。 桑觉抓住他的衣角,一本正经地说:“都是老卡尔杀死的,他好厉害。” 老卡尔:“……??” 他就干掉了一只,还是把猎/枪子弹全用完的情况下。 霍延己:“是吗?” 桑觉眨了下眼:“是真的。” 霍延己踩着蜂鴷尸体的缝隙走进屋内,他让张珉带给桑觉的那把长匕首还在沙发一角,干干净净一点血都没有。 八只死掉的蜂鴷,只有一具蜂鴷身上千疮百孔,都是子弹,看得出开枪之人的慌乱。 至于其他的尸体基本都被精准地踩烂了鸟头,坚硬的头骨稀碎一地。 “嗒”得一声,霍延己给枪上膛——在桑觉抿着唇的注视中,对准了老卡尔的脑袋。 “你知道结果。” 老卡尔苦笑了声,也没想瞒着,他露出手背上的抓伤:“知道,我没怨言。” 之所以加上后面这句话,是因为主城有个嘲讽性质的玩笑——霍延己中将对付污染物的时候极少掏枪,冰冷的子弹多数留给了同胞。 霍延己没解释过什么,加上好些年前的不当发言、奢靡成性的传闻,让群众对他颇有微词。 被张珉按住肩膀的桑觉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 明明他可以无动于衷地举报阿阮,但刚刚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霍延己,老卡尔其实也被感染了。 明明他十分钟之前就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老卡尔送给了他一个游戏机。 他看着霍延己的枪口,想了想,认真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霍延己:“现在不死,后面会更痛苦。” 被污染后的每一刻,基因序列都在变化,撕裂、重组,痛不欲生,最后清醒地感受自己变成怪物、被一点一点地剥夺人性的过程。 老卡尔赞同地点点头,霍延己对桑觉还挺耐心。 按照传闻,小家伙这么拦着他,还是个畸变者,应该被一枪崩掉了才对。 咦……霍延己不会不知道桑觉是畸变者吧? 霍延己的衣角被两根手指牵着,但没用上什么力道。 桑觉陷入了一种纠结的境地——有点想阻止霍延己开枪,但又知道不该阻止。 霍延己抽出衣角,对老卡尔道:“感染你的这只生物是新物种,名为蜂鴷,研究所需要被感染者的样本数据——你愿意吗?” 老实说他真的不太愿意折腾,早死晚死都是死。 但可能是不想死在桑觉面前,又可能是他这一生碌碌无为,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想在死前最后做出些微小的贡献。 “行啊。” “你做出的贡献将永远被铭记。” 霍延己侧头,示意下属将人带走。 张珉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老卡尔和桑觉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其实感染者样本已经够了。 霍延己垂眸打量着屋内的蜂鴷尸体:“伤亡怎么样?” 张珉报告道:“a区共计二十一户窗户破裂,六十三人被感染,十三人伤势过重当场死亡。” 霍延己抬眸:“只有a区?” 张珉:“b区也有一户被蜂鴷闯入,不过户主是畸变者,自己干掉了。” 桑觉抿了下唇。 那些污染物似乎是闻到了他的气息,在a区的范围内搜寻他。但鸟类嗅觉等同于没有,所以才会四处乱闯。 这个星球上的怪物好像都想吃掉他……除了昨晚那只类人污染物。 霍延己走到阳台,仰头看着什么。 两栋楼的间距很近,光很难照进来。 当初就是为了避免畸变鸟群冲击居民区才这样设计,但却有八只蜂鴷准确无误地闯进老卡尔的房子。 或许是巧合。 但霍延己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如果没看错的话,瘫在茶几角的那具蜂鴷尸体上有个很明显的前后贯通伤,约莫拳头大小,像被什么由细到粗的尖锐东西刺穿了。 锋利的军靴调转方向,修长的五指已经隔着黑色手套抚上枪柄。 直到桑觉再次拉住他的衣角。 两人静静对视着,桑觉衣服上很多血迹,脸颊一侧也沾着血。 似乎想起了霍延己说的,朋友不会牵着对方衣角,又悄悄松了手。 12、血液(已修) 【007日记七】 【小恶龙对朋友的定义总是和常人不一同,或许是因为在冷冰冰的实验室长大。 他的新朋友即将失序,他想尝试救他。 我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尽管我知道结果。 002号的言行很矛盾,时有温度,时而凉薄,我无法在此基础上做出加减分,还需更多数据以待观察。 小恶龙暂未接触到001号,期待与他的碰面。】 · 霍延己没什么表情,瞳孔和黑曜石一样黑沉,似乎装载了太多东西。 “我可以跟着你吗?”桑觉不知道自己离子弹只有一步之遥,“我害怕。” 说着害怕,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理论上知道人类会对弱小生物产生爱怜,但桑觉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不知道该怎么扮演好一只弱小生物。 霍延己松开枪柄,抬手抹掉桑觉脸侧的血迹。 “我有任务,三小时后就会出城。” “去哪里?” “七区。” 一直未出声的007突然在耳边道:【飞行器就在七区的方向。】 桑觉眨了下眼,真诚地看着霍延己:“我可以和你一起,保护你。” 正在指挥下属清理蜂鴷尸体的张珉笑了,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保护霍延己。 “长官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才不是呢,每个人都需要被保护。”桑觉反驳张珉,对霍延己说,“你保护别人,我保护你。” 霍延己模拟着桑觉刚刚平平的语气,连调侃都那么冷淡:“刚刚有人说,‘我可以跟着你吗?我害怕’。” “害怕也可以保护你。”桑觉补充道,“和你一起就不害怕了。” 张珉忍不住笑。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回家收拾东西,三小时后张副官会去接你。” “我没有家。”桑觉像个小话痨,事无巨细地说着昨晚,“昨天晚上老卡尔给我调了杯酒,叫黎明,很甜,还很香,但是喝完头很晕,就忘记租房子的事了。” 张珉体贴地替长官解围:“你要不要去和卡尔先生道个别?” 现在已经确定这次的鸟禽突袭是声东击西,七区的声波驱散装置遭到蜂鴷的破坏,鸟禽侵入城内,一片混乱,已经多次请求主城的支援。 霍延己就是这次支援任务的总指挥,出发前的三小时内,他有很多事要做。 除了集结士兵,还需要安排好主城留守监管者的灾后清消行动,然后确认自愿加入支援队伍的佣兵名单,统计好需要的车辆、武器,预计损失与伤亡以及战略计划等。 霍延己递给桑觉一张通行卡:“别弄丢了。” “好哦。”桑觉拎包离开,走到走廊又扒出门探回一个脑袋,“你不要忘记带我了。” “不会。” 桑觉走出居民楼,桑觉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是只五感十分敏锐的恶龙,不喜欢泡在血腥气里。 主城空中已经看不见蜂鴷的影子了,街道上倒是有不少尸体,除了蜂鴷之外,偶尔还会夹带几具士兵的尸体。 封禁还未解除,居民仍旧禁止外出,监管局正在收拾残局。 有霍延己的通行卡在,桑觉一路畅通无阻。 一小时后,桑觉来到了研究所门外。 这栋建筑充满冰冷的科技质感,走进大厅更是浑身一凉。 桑觉觉得有些亲切,毕竟他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恶龙。 不过母星的那个研究所比这个大得多,几乎有主城的一个区大。 桑觉走到接待员面前,礼貌地问:“请问今天送来的感染者在哪一层?” 看到霍延己的通行卡,接待员很快回答:“在三层。” “谢谢。” “叮——” “三层已到达。”机械声响在耳边。 电梯门一开,桑觉差点撞上低头翻阅资料的希尔。 “是你啊,又见面了。”希尔笑了,“有什么事吗?” 桑觉说:“我来探望刚刚送来的感染者。” 希尔合起手上的资料:“路有点绕,我带你去吧。” 桑觉乖乖点头。 没走几步,他就透过厚厚的防护玻璃看见一株熟悉的植物——他带回来的那株‘忘忧蔓’。 两天不见,这株藤蔓又长大了一些,像是感受到他的到来,突然开始躁动,一下一下地撞击玻璃容器,旁边的研究员记录着它的变化,却没注意到经过走廊的桑觉。 桑觉感觉自己就是个大型蛋糕,除了类人污染物以外的怪物全都想来咬一口。 希尔:“你要探望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卡尔。” “姓氏?” 桑觉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希尔无奈一笑:“好吧,希望不要有重名,今天一共有二十一位前居民自愿成为实验观测对象。” 桑觉眨了下眼,他对死亡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即便知道这二十一个人都会在接下来陆续死掉,对他来说其实也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只有老卡尔稍有不同。 希尔让桑觉穿上一次性隔离服,并提醒道:“和感染者保持距离。” 一分钟后,桑觉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卡尔,孱弱,苍白……他们仅仅一个多小时没见。 看到他有些意外,老卡尔八卦道:“你跟霍延己到底什么关系?” 桑觉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和霍延己的关系不一般,这种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他是我的……”桑觉说,“朋友。” “我看未必。”老卡尔挑了下眉,“真不是上过床的关系?” “交/配?”桑觉解释道,“不是的。我是雄性,霍延己也是雄性,我们还有物种隔离,不可以交/配。” 老卡尔:“怎么不可以?虽然法条禁止畸变者和普通人上.床,但弄在里面的是霍延己又不是你,只要他戴好保护套,不弄出血,他不会被你感染的。” “……” 桑觉决定不和老卡尔讨论这件事了,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片样本区有很多像老卡尔一样的人,都在一间间隔离病床上,研究人员走来走去,不断记录状态。 老卡尔隔壁的那位感染者几乎在床上化成了一瘫红色的黏稠液体,只剩半个脑袋还未融化,黑色的眼珠子透着浓浓的惊恐。 老卡尔轻叹:“污染失败了就会这样,只有百分之十的概率。” 被野生污染基因感染后,人体有可能会出现三种状态——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变成怪物,百分之十的概念感染失败,化成一瘫不可名状之物,千分之一的概率会抵抗住污染物质的侵袭,进化的同时还保留理智。 而经过处理后的污染基因数据就好很多,同样三种状态——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达到低级融合;百分之四十九的可能性达到高级融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融合失败,变成一瘫不可名状之物。 桑觉喃喃道:“两种基因在体内交锋,重组失败的后果。” 老卡尔一愣:“小家伙知道的挺多啊。” “听别人说过。”桑觉隐约记得,博士好像说过这句话。 耳边响起007的声音:【监控画面已替换,您可以开始了。】 桑觉看了眼摄像头,他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止是探望。 他借着隔断帘的遮挡,坐到床边,划了下绷带下伤还没好的脖子:“快舔掉。” “什么——” 一滴血滴在老卡尔干裂的唇上,他愣了一下,竟然平生一股怪异的饥.渴,想要更多……像是身处沙漠突然遇见绿洲的濒死旅人,恨不得泡进水里。 脑子仿佛有种听不懂的语言在说——太少了,不够……远远不够!! 老卡尔猛得一惊,清醒过来。 “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桑觉认真道,“但祝你恢复健康。” 桑觉知道自己很特殊。 在母星的时候,每过一段时间博士都会抽取他的血液做研究,虽然每次抽血都很难受,虽然每次博士研究后的表情都很失望,但他还是想试试能不能救下老卡尔。 毕竟他之前被下水道孢子感染之后并没有异变,只是发烧了一晚而已。 如果成功救下了老卡尔,他的秘密有可能被发现,人类可能会想方设法抓住他——不过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另外有007在,这颗星球的网域系统不堪一击。 何况恶龙的任务就是拯救世界,老卡尔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要走了。”桑觉想了想,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有尾巴。”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卡尔深吸口气,垂在床边的手微抖。桑觉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隐瞒畸变者身份潜入主城? “我是你的朋友呀。”桑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低头看看时间,说,“我要和霍中将出去执行任务了,再见。” 老卡尔一哂,目送着桑觉远去。 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个畸变者的血都有污染性,桑觉竟然把自己的血喂给另一个濒死的人。 他甚至觉得桑觉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瞎胡闹。 但是……横竖都是死,携带善意死去,或许会更安宁。 …… 滴滴两声,通讯器响了。 桑觉按下接听:“你要来接我了吗?” “上研究所的天台,张珉会去接你。”霍延己的声音传来,“我在城外前哨站。” 电梯每一层都需要通行卡,还好霍延己的通行卡权限很大。 桑觉顺利上到顶层,看到了一架正在盘旋的直升机。机身流畅,不过外壳看起来有些老旧,有很多金属划痕。 “……” 桑觉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有一个秘密——他是只恐高的恶龙。 虽然他会飞,但只能低空飞行。 张珉温和道:“外壳是废物再利用,内里配置都是最好的,不用担心坠机。” 桑觉迟疑地坐上去,系好安全带:“我第一次坐直升机。” “害怕吗?” 随着高度的上升,身体慢慢有种失控的感觉。 桑觉抓着安全带,恐高的小情绪慢慢影响了他:“还好。” 张珉笑起来,明明都把安全带揪出褶皱了。 桑觉问:“等会儿去七区,也要坐直升机吗?” 张珉:“不会,在野外行驶直升机会遭受飞行生物的攻击。” 到达高空后,才发现主城其实也没有很大,那些拥挤压抑的高楼逐渐缩小,灯塔的尖端却越来越近。 直升机从灯塔旁路过,桑觉看到了一个蜂窝状向外扩散的装置,只从上往下看的话,又很像发散的水波纹。 “这就是声波驱散装置?” “是的,它保护了我们避免畸变鸟群袭击很多年,很多年前就存在了。” “它暴露在外面,不会被鸟群袭击吗?” “监管者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监管者的任务不是用来监管畸变者吗?” “怎么会?”张珉发现小单纯的问题真的很多,但他还是耐心解答了,“不过也正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但长官之所以能成为中将,当然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监管畸变者有功。” 监管畸变者只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守护人类的基因血脉,延续人类的文明才是重中之重。 他们要做的事不比畸变者少,事实上主城一半以上的重要职务都掌控在监管者手中。 桑觉:“那他很厉害。” 张珉轻笑:“长官确实很厉害,他背负了很多责任。” “张副官。”桑觉眨了下眼,“你身上有春天的气息。” 张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桑觉却不说话了,博士说,看破不说破才是君子行为——他要做条君龙。 直升机降落在前哨站的机场上,主城城外三公里区域内有很多这样的前哨站,方便第一时间监控敌情。 霍延己就在下方,正在和别的军官说着什么。 桑觉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终于不那么紧张了,他回头看了眼,张副官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桑觉疑惑道:“你不去吗?” 张珉说:“长官不在,主城内还有很多收尾工作需要我处理。” 桑觉说:“好吧,你要保护好自己。” 张珉轻笑:“我会的。” 不远处,计划部署完毕的霍延己侧眸,招手道:“过来。” 桑觉听话地走过去,将背包放到了他手上。 霍延己:“……” 桑觉歪头:“你不是要帮我拿背包吗?” 霍延己:“……准备出发了。” 拎着桑觉的小背包,两人并肩——不,并排走向大部队的方向。 13、路上(已修) 【007日记八】 【004号卫蓝是个很有意思的观测对象,她是个冷静自持、很有野望的女人。比起身为子嗣的002号霍延己,她身上的某些特质更像昔日的霍枫。】 · 风吹乱了头发,桑觉愣住了,试图找到风来的方向。 他看到前面有一处淡淡的光,是个下坡。 像是不见底的狭窄深渊。 “博士……” “007?” 他的声音又荡回了耳边,博士不在,007也没有回应,都消失了。 脚下的苔藓湿滑——桑觉没穿鞋子,赤着脚,只能小心地朝光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很久,也没看到光的源头。 慢慢的,脚下的苔藓消失了,变成硌人的石头,脚底携带的湿软苔藓导致他一下就滑倒了,跟个雪橇似的突突突往前冲,坐骑就是他的屁.股。 桑觉根本刹不住车,磕磕碰碰,忽上忽下,屁.股火.辣辣的疼,喉咙卡了痰似的发不出声音。 他吓得紧闭双眼,直到抓到两条笔直的东西,总算停住了。 他睁眼,发现自己卡在了两条腿之间……这场景莫名熟悉。 腿主人垂眸望着他:“你撞碎我的蛋了。” “……”桑觉醒了,一睁眼,蛋主人坐在他斜对面。 “做噩梦?”霍延己擦拭着常用的匕首。 “啊……”桑觉还没回神,愣愣的,“我梦见,你那儿碎了……” “哪儿?”霍延己一顿。 桑觉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 两小时前,他就和霍延己还有营救队伍一起从主城前哨站驱车出发,前往七区。 现在离最近的七区前哨站还有十几公里,抵达后就能坐列车进城了。 “就是那儿……”桑觉顶着霍延己冰凉的目光,含糊其辞。 这辆车上不止只有桑觉和霍延己两个人,还有其它通行的军官。 他们谁不是人精,瞬间明白了桑觉做的什么梦。 坐在霍延己旁边的男人笑得直哆嗦,被瞥了眼才装模作样地咳了声,强忍着。 车上有畸变者,也有普通人,因为军装款式稍有差别,很好分辨。 霍延己坐在车厢左手边第一位,右手边第一位是个面色冷淡的女性畸变者,名叫卫蓝,是名上校,桑觉就坐在她旁边。 发笑的男人坐在桑觉正对面,军衔也不低,是个监管者,之前出发的时候他说过自己的名字——科林。 他冲桑觉挤了个眼神:“我们换个位置。” 桑觉:“……” 老实说,刚做完那个碎蛋的梦,桑觉不太想坐霍延己身边。 但霍延己看了他一眼,淡道:“过来。” 桑觉还在疑惑当中——他以前从没有做过梦。 昨晚在老卡尔家一直忙着解决蜂鴷,桑觉都没有睡好觉,这才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 他愣愣起身,路上坑坑洼洼的,车子颠簸得厉害,腿睡麻了的桑觉一个没站稳,直接跪了,脑袋正对梦里刚碎过的蛋磕下去…… 幸好,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脑门。 换到桑觉位置上的科林憋笑:“你对碎掉我们中将的蛋很执着啊?加油,反正中将不近色俗,要那玩意儿也没用。” “噗……”这下是真控制不住了,整个车厢的人都开始笑。 霍延己抬起桑觉的下巴,小家伙眼角都红了。 他语气淡淡:“被笑的是我,你倒是委屈上了。” “我没有。”桑觉揉揉眼睛,“痒。” 桑觉还没有学会委屈这种情绪。 只是睡久了,眼睛有点痒。 “我看看。”霍延己声线很凉,有种清冽的味道,“很痒?” “嗯……” 桑觉想揉,但被制住了。 “别揉,有细菌。” “哦。” “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哦。” 科林又是噗嗤一声,被长官扫了一眼,连忙别过头,忍得痛苦。 桑觉起身坐好,规矩地绑好安全带,并小声道歉:“不是故意让你被大家笑的,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梦。” 霍延己嗯了声。 小小的插曲过去,其他人都聊起了这次的计划部署。 说到七区的战事,大家都敛了笑意,有些沉重。 他们是去支援的路上,也可能是去送死的路上。 七区一个小时前就断联了,谁都不清楚七区现在伤亡多少,现在有多少畸变生物在那,除了飞禽是否还有地面的污染物。 这次支援,他们又要折多少人进去? 一切都是未知数。 卫蓝上校说:“第七安全区不能沦陷。” “是啊,七区研究所那么多重要的研究数据,还有那么大的耕种林场,真要沦陷了,其它安全区恐怕都要遭受饥荒。” 如今人类最缺的资源就是淡水和食物,陨石季毁了太多东西。 车身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所有人都朝车前进的方向倒去,桑觉撞上霍延己的肩膀,捂着发红的额头。 卫蓝冷静地撑住扶手,科林险些栽在她腿上,千钧一发之际被安全带弹了回去。 霍延己按下通讯道:“怎么回事?” 驾驶员很快回复:“报告!观察员发来讯息,前方半公里道路上铺满了3号捕兽夹,无法通行!” 很多畸变物种的身上都有人类需要的资源材料,但部分生物体积过大,不可能次次蹲守,于是便研究出了超大号的捕兽夹。 1号尺寸最小,3号最大。 卫蓝皱眉:“不可能是七区自己人放的,最高议庭明文规定,捕兽夹不可以放在任何车用道路上。” 科林怒道:“妈的,肯定废墟那群垃圾干的好事!这群垃圾天天正事不干就想拖着人类共存亡!” 霍延己神色不变,按下对讲机:“停车修整十五分钟。七队八队继续前进,搬离捕兽夹后不用停留,前往就近前哨站查看情况,其余人就地修整,进入备战状态!” “是!” 宽阔的森林道路上,阳光渐沉,装甲车整齐地靠右停泊,片刻后,四辆装甲车分流出来,继续往黄昏深处前行。 桑觉跟在霍延己后面跳下车,终于有机会解决一下.体内快溢出的液体,他随便挑了个无人的方向,翻过布满苔藓的岩石,走到树后。 周围有很多污染物,他听到声音了。 能动的,不能动的,数不甚数。 嗯……好像还有别的声音。 “就抱一下。”是科林的声音。 桑觉探出脑袋,不远处一棵树旁靠着卫蓝,科林站在她面前,很近。 “科林,你没必要继续在我身上耗。” “这怎么能叫耗?我喜欢你。”科林这会儿倒是挺正经的,“等这次回去,你就考虑考虑我们的关系呗,怎么样?” “你的生理课白学了?”卫蓝的声音偏中性,有种不自知的哑,“普通人与畸变者无法做/爱,接吻都要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没人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不能做那就不做,不能接吻那就拥抱。” “如果真的需要——”卫蓝说,“我只想要一个可以正常亲昵的爱人。” “前两天,我买了一点小玩具……”像是受到了影响,科林的声音也哑了,耳根有点红,“我们可以借用你我都能有感觉的玩具进行性/爱……如果你愿意的话。” “……科林,你没必要委曲求全。” 两人不欢而散,走之前,卫蓝朝桑觉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然早知道他在这里。 桑觉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撞上熟悉的气息。 他扭过头,往上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霍延己流畅的下巴。 “偷听?” “……我没有,碰巧看见。”桑觉求知好问,“什么是两人都能有感觉的玩具?” “……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桑觉不是很信,“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可以去问科林。”霍延己淡道,“要出发了。” 桑觉犹豫了下,绕到树的另一边:“我马上好,你别看。” 解决生理需求的同时,桑觉还不忘问:“畸变者和普通人不能做亲密的事,那科林为什么不选择成为畸变者呢?” 树后传来霍延己的回答:“他的基因检测不合格,无法接受基因污染。” 桑觉明白了:“那就只能柏拉图式恋爱了,但卫蓝上校好像并不想。” 霍延己不置可否。 柏拉图式恋爱,古书上才会出现的纯洁词汇。 史前文明的平和时期,人类尚且管不住自己的欲望,何况是危机重重的今日,几乎所有人都是及时行乐主义。 为心动的人守身如玉?开玩笑,谁知道明天死的是心上人还是自己。 “你要解决吗?我等你。”桑觉走出来,补充道,“我不会偷看的。” “不用。”霍延己摘下手套,“抬头。” 桑觉愣了下,霍延己温热的指腹拨动了他脖子上的绷带。 “渗血了。” 桑觉心口一跳,其实脖子的擦伤已经恢复七七八八了,但几个小时前他想给老卡尔喂自己的血,就重新划了个口子。 这里本来就有伤,比较好遮掩。 桑觉:“可能车子太晃,伤口裂开了……” “是么。” 回到装甲车队伍旁,霍延己从车厢座椅下拿出一个药箱,正要上手帮桑觉解开旧绷带的时候,被一把抓住手腕。 桑觉难得磕巴了下:“我,我自己来……” 绷带一解开,霍延己肯定看得出这道渗血的伤口是新增的,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 “真的,我自己可以。”桑觉说,“你上次弄得我有点疼。” 霍延己上次真的把绷带缠得很紧,怪痛的。 刚走过来,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科林陷入震惊。 他甚至不知道该震惊于他们的中将终于破禁了,还是该震惊破禁的对象是个看起来空有皮囊的少年。 对上霍延己的视线,科林舌头差点打结:“我什么都没听到,恭喜长官……喜结良缘,永结同心,早入洞房……” 日!科林差点给自己一巴掌,语无伦次了就是说。 桑觉回头看他,眼神透着一股“你在说什么”的纯洁。 14、地下(前文已修完) 在某些时候,桑觉的变通能力还没有007这个ai强。 【他误会了您和霍延己的关系,以为您说的弄疼是指上次做/爱。】 桑觉:“科林上校,您的思想好脏。” 小恶龙甚至用上了敬称。 科林:“……” 除去他们三个,周围没别人,霍延己语气微凉,道:“《监管法典》第三条,背。” 桑觉不是监管者,自然不是让他背。 科林一僵,片刻后说:“监管者有义务阻止普通人与畸变者的交/合,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感染;在职监管者当以身作则,不得与任何畸变者发生任何不正当关系;群众有基础的监管举报义务,制止一切畸变者面向普通人的‘亲密娱乐’。” “记得很清楚啊。”霍延己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冰冷得让人畏惧,“我以为你已经忘干净了。” 科林低下了头。 这世道没几个真爱,畸变者与普通人不能在一起是大众共识。 没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赌那点好感,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两者发生关系,畸变者都是强迫施暴的那一方,因为他们没有被普通人感染的风险。 但凡科林和卫蓝的身份反一下,霍延己或许都已经送科林上监管法庭了。 桑觉怜爱地看看科林。 科林真可怜。 都没法自由追求自己的雌性。 霍延己按下通讯器:“所有人归队,准备出发!” 趁他转身,桑觉剪开旧绷带,快速缠上新的。 绷带的款式比较特殊,是单面防污染防水的款,更像可缠绕的大号创可贴。 他怕霍延己不满意他的包扎结果,所以特意缠得很紧,勒得嗓子疼。 车队重新出发了。 前去开路的七对八队效率很高,前路没再发生波折,很快,七队八队发来讯息:“报告!a1前哨站已经失守!” 背景音里能听到清晰的畸变鸟鸣。 “调整一下计划。”思考许久的霍延己说,“卫蓝上校带一班走东城门,卫恒赛亚走南门,注意集结城内幸存者力量,科林带一队监管者以及部分佣兵和我走地下,潜入城中心。” “是!” 他们已经隐约能听到一些盘旋的嘶鸣了,不同于史前文明那时候清脆的鸟叫,这些污染物的声音嘶哑怪异,像古老恶魔发出的诅咒。 “各位监管官请谨记,遇到已经被感染的人,不要心软,就地解决,避免造成更大范围的污染。” “是!” 除去应声的卫蓝,畸变者阵营的军官都没说话,有些沉默。 哪怕知道霍延己下达的命令是毋庸置疑的正确,但难免会有种兔死狐悲的微妙。等来日自己失序的那一天,监管者也会把枪对准他们,毫不犹豫地让他们脑袋开花。 半小时后。 “穿上。” 此刻,他们正在地下通往城中心的轨车上,这是官用轨道,并不是普通交通工具。 霍延己让桑觉穿的是一套连体背带胶质防护服,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桑觉还是穿上了——唯一一套勉强合身的。 桑觉不会弄侧腰的纽扣,科林帮他弄好了。 科林啧了声:“你的腰和卫蓝一样细。” 不过腰细归腰细,卫蓝的肌肉含量并不低,体脂状态极好,不像桑觉。 “……你低调点,小心霍中将记你处分。”小恶龙认真道,“不要碰到我的皮肤,我会反射条件打人的。” 他的五感很敏锐,所以不喜欢被人碰到。 科林乐了:“你打得过谁啊?” 桑觉:“打你还是可以的。” 科林不太信:“听说你之前在城门口手撕了一只类人污染物?” 桑觉:“应该是的,不过我不太记得了。” 科林满目怀疑,他看看桑觉的细胳膊:“我们掰个手腕试试。” “你好无聊,还很幼稚。”桑觉补充道,“思想还很脏——你这样是追求不到你的雌性的。” “……”心口正中一剑。 车厢的广播响起了冰冷的提示声:“各位乘客请注意,轨车十分钟后进站,请有序下车。” 霍延己一共带了四十多号佣兵,一队监管者。 佣兵不属于服从命令的强制召集,是昨天一个下午乃至晚上自愿报名参与营救任务的。 霍延己安排好每一队的任务,走到桑觉面前:“一旦乱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跟紧科林。” “噢。” 桑觉想跟着霍延己,但并不想在这时候添乱。 刚刚007告诉他,他距离飞行器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了,就在七区城内。 可他还是觉得奇怪,飞行器并不是好搬运的东西,在无法操控飞行器的情况下,七区的人是怎么把它搬回来的呢? “你能摸摸我的——”桑觉停了一下,“头吗?” 桑觉从前很喜欢被安抚犄角和尾巴,这会让他觉得安心——但他只给博士摸。 可是从飞行器休眠舱醒来开始,他已经三天没被博士摸犄角了。 桑觉暂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摸摸头也是可以的。 “上次说的话还记得吗?” “……要学会和人保持距离。”桑觉看着他,“朋友之间也不能摸头吗?” “通常不会,摸头这种安抚性的行为通常出现在长辈和晚辈之间,例如父亲和儿子。” 桑觉皱皱鼻子,转身就走:“那我去找科林。” 霍延己:“回来。” 霍延己摘掉黑色的皮质手套,轻轻搭上桑觉的脑袋。 桑觉的头发又细又软,手感很好。 霍延己揉了两把,发现桑觉的耳朵抖了抖,似乎很舒服。 “不可以!”桑觉连忙捂住耳朵,“你为什么要捏我的耳朵?” 霍延己吐出两个字:“报酬。” “嗯?” “你请我摸头,难道不应该给点报酬?” “应该……”桑觉总觉得逻辑有点不对,但说不清哪里不对。 另一边耳朵又被捏了下,还特地挑了最敏.感的耳垂。 桑觉整个身体都抖了抖,霍延己肯定故意的,坏蛋,好友值扣十分。 “你不要捏。” “这里不给碰那里不给捏,为什么还要找人摸?” “……”这话好奇怪。“因为自己摸着很别扭。” “小短手。” “我手不短。” 霍延己短暂地勾了下唇:“嗯。” ……敷衍,好友值扣五分。 桑觉当然能摸到自己的脑袋,但自己摸和别人摸是不一样的。 看在霍延己摸着还挺舒服,长得还很好看的份上,加一分吧。 小恶龙从不吃亏。 “叮——列车已到站。” 霍延己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出发。” 桑觉知道为什么要穿胶质防护服了,因为他们要走下水道。为了以防七通八达的下水道出现随空气散播的污染基因,甚至要戴上防护面罩。 下水道直径大概有三个桑觉高,和城市废墟的下水道结构类似,但更干净整洁,也更宽阔。 他走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个走在巨人城市下水道的小人。 每踏出一步,脚下都会产生哗啦啦的水声,污水很有冲劲,桑觉逆流而行,玩得不亦乐乎。 “各队注意臭鼠!” “是!”虽然没经过系统训练,但好歹都是在外面身经百战过的佣兵,行为有序,也懂得这种时候听从命令。 不过科林还是看到了几个畸变者脸上的不以为然。 大多数畸变者对霍延己的感官都不好,甚至很多人觉得霍延己能坐上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他姓霍。 科林倒没什么反应,谨遵霍延己的叮嘱监管桑觉,他真不知道这小家伙有什么特殊的,细胳膊细腿的连杀只臭鼠都困难吧?到底是怎么抓住黏腻湿滑的类人生物,还手撕了的? 而且听说当时在城门口,桑觉还一直往长官怀里扑,又要抱抱又要亲亲——之前科林对这个谣言持百分百的怀疑态度,现在却有点半信半疑了。 科林问:“你喜欢长官吗?” 桑觉在水里蹭着走:“哪个长官?” 科林:“霍延己。” 桑觉认真地想了下,本来挺喜欢的,但经过霍延己捏他耳朵的恶劣行径——“一点点喜欢吧。” 一点点是什么鬼? 科林:“那霍长官喜欢你吗?” 桑觉又想了想,自信道:“喜欢。” 没人不喜欢他。 除了母星实验室的那百分之一。 科林嘶了声,一脸吃到大瓜的蜜汁肉疼。 “不过你还是要低调点,也要理解中将不公开的行为,他的位置特殊,你们的事情说不定还会引起最高议庭的注意。” “……”这什么最高议庭还管人喜欢什么朋友吗? 好闲啊。 桑觉云里雾里地应了。 “我听说,霍中将有个庄园,是真的吗?”昨天在主城转悠的时候,桑觉听到了路人的议论。 “真的。” 桑觉好奇问:“他真的和传闻一样奢靡成性吗?” “你自己觉得呢?”科林问。 “还行?” “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科林问,“你为什么叫他霍中将?” 桑觉:“我也叫他的名字。” “大名?太生疏了。”科林建议道,“最起码有个昵称吧。” 桑觉:“我想不出来。” 他没有这个经验,以前在母星,他对谁都直呼名字的,连博士也没有专属昵称。 科林八卦道:“他叫你什么?” 桑觉:“桑觉?” “下次你可以建议他叫你宝宝。” “……我六岁就没有让人叫宝宝了。” “……哦。”科林唔了声,“要是害臊的话,可以换个寻常点的,寻常的昵称可以是名字前面加一个‘小’字,或者名字最后一个叠起来。” 桑觉若有所思。 “总之,叫什么霍中将不别扭吗。” 一大队人慢慢往前移动着,霍延己在最前面带队。 周围安静的很,只有淌水的声音格外明显。大家说话也很小声,不然在下水道里产生回音总有种令人心悸的慌。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扇大闸门前。 一个监管者试图转动阀门,但只转了半圈就转不动了。 “报告!阀门好像卡住了。” 这个突发状况打得人措手不及。 这扇闸门对面是第七安全去地下运输通道的隔层,因为需要经常往外运输货物,同时也是特殊情况备用通道,所以经常维护,按理说不应该出现故障。 “这个通风管道好像通向里面。”科林借着旁边的台阶伸手够方形铁门,“是不是能爬过去?” 旁边一壮汉抖抖肌肉:“你看看这管道能装得下我们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桑觉身上。 “……” “没用啊,就算他能爬过去我们也过不去,在这干看着?” 霍延己:“闸门里侧往右看,第三列石砖上有个凸起的同色按钮,是紧急制动开关。” 一个佣兵问:“中将怎么这么清楚?” 科林替霍延己回答了:“七区地下层的建筑图纸是中将亲自设计的。” “……”这些人终于收敛了些不以为然的眼神。 霍延己走到桑觉面前:“你愿意冒险吗?” 桑觉看着那个管道点点头:“如果我能进去的话。” 桑觉确实能爬进去,刚刚好,但是胶质防护服会成为他前进的阻力,必须脱下。 霍延己问:“会用枪吗?” “会的。”射击是桑觉很喜欢的运动之一,他经常跑在母星研究所的射击场里。 霍延己把枪给桑觉:“到了那边,无论什么突发情况,优先保命,其次按下紧急制动开关,其它都不要管。” “知道了。”桑觉想了想,补了一个昵称,“己己。” 所有人相视一静。 霍延己语气平淡,问:“你叫我什么?” 15、绿菌 桑觉丝毫没意识到己己和鸡鸡同音,转头瞪了眼科林。 骗子。 霍延己不喜欢被这么叫。 科林扭过头,心虚地忽视着桑觉和霍延己同时投射过来的两道目光。 这次任务可得好好表现,不然回去恐怕真要被记处分了。 通风管道很高,霍延己轻松举起桑觉,握着他两条清瘦的小腿,往上托起:“能够到吗?” “可以——” 管道刚好比桑觉的肩膀宽一点,他握着手电筒,努力靠着胳膊肘和胯部蠕动前进。 口鼻喷出的热气让防护罩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想擦掉,伸手后才傻傻地意识到雾气在里面,擦拭的手指刚停下,余光就瞥见了一抹绿色。 几十号人在这一边等着,管道爬起来并不安静,身体和铁皮发出咣咣的碰撞声。 但没一会儿管道就没了动静,安静得很。 “落地了?” “没听见落地的声啊。” “不会出事了吧?” “那边万一有污染物,这小家伙对付不了吧……” “长官,要用豚雷吗?” 霍延己望着闸门,抬手示意:“再等等。” 豚雷威力不小,真炸起来,桑觉在那边离得太近恐怕会被波及。 桑觉其实已经落地了。 但他不是自愿落地的,在他刚进入管道不久,一些黏糊糊的绿色流体突然涌进管道,附在他的身体表面,无声无息。 等他发现,绿色的不明物质已经攀附上防护罩,就像被薄薄的绿气球裹住,虽然外层很薄,桑觉的呼救声却无法透出去,消音了似的,只剩绵薄的震鸣。 “唔……” 桑觉被这东西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等防护罩表面的雾气消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钢门对面。 地上、墙面、侧面水槽,全都是绿色的流动液体,有生命一般蠕动着。 ……大型史莱姆成精了!? 桑觉像走在棉花里,每一步都非常吃力,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扯开绿色粘液了,仍然举步维艰。 有点掉进深海的感觉,虽然水捆不住他,却让他行走困难,无非呼吸,想要反抗又无力可使,刚撕开一个裂口就会有新的粘液包裹上来。 “嗯……” 还差一点——再往前一点,他就可以放出尾巴够到边墙上的制动开关了,深红色的按钮十分显眼,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却怎么都跨不过去。 快窒息了。 桑觉闷声往前挤——堂堂恶龙怎么能折损在史莱姆手上! 距离差不多了。 桑觉憋着一股劲儿,突出的尾巴尖带着身体猛得往前一刺:“咔哒!” ——终于碰到了制动开关。 桑觉收回尾巴,新黏上来的液体封住了小小的口子,他彻底泡在黏土质感的液体中,满目都是绿色。 身体被迫腾空,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了,唯一庆幸戴了防护面罩,制止了那些想往他口鼻里钻的液体。 通讯器“滴”“滴”响个不停,但桑觉根本够不着。 好晕……门怎么还不开…… 按照套路,这时候应该有王子从天而降,救公主于水火之中,自此,王子与公主回到王国,举行盛大的婚礼,幸福一生。 可他是只小恶龙。 呼吸困难的小恶龙开始发散思维—— 为什么王子救了公主,公主就会爱上王子呢?如果救公主的是恶龙,那公主会爱上恶龙吗? 如果王子救了恶龙,恶龙是不是也会爱上王子? 再反过来,如果恶龙能救一次王子,那王子就是恶龙的人了。 可恶龙和王子都是雄性,还有物种隔离,他们不能举行婚礼。 但可以做最好的伙伴。 “咣——” 钢门缓缓朝两边撤离,已经布置布置好豚雷准备引爆的众人顿时停手:“门开了!” 绿色液体顿时顺着缝隙涌出来,顺着所有人的鞋子脚踝往上吸附,怎么刀刺都阻止不了它们的前进。 “刀和子弹都没用!” “草了!这是什么!?” 没有佣兵认识这玩意儿,顿时都慌了手脚。 一个佣兵在前面被铁皮不小心划破,因伤口太小就没包扎,却被绿菌钻了空子—— “啊!!” 像是无数带毒的水蛭在伤口处吸吮,全身的血液都朝那个方向流去,当初被一根钢筋扎穿腹部他都维持了硬汉的形象,这会儿却惨叫出声痛弯了腰。 “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霍延己脸色骤变,厉声道,“收起豚雷,点火!” 被这么一吼,科林立刻想起了这个只在科普书里见过的污染物,他不顾已经爬到腰上的绿菌,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玻璃管猛砸地面,火光冲天而起。 不稍两秒,这些想要困住他们的黏菌群如临大敌一般褪散,但火势更快,不分敌我的烧起来。 佣兵们尚且可以想办法灭火,而绿菌却只能被烧成空气,连灰烬都没有。 钢门被绿菌牵连,开启得十分缓慢,霍延透过狭窄门缝一眼捕捉到泡在绿菌群里的桑觉。 他侧身挤过去,大步向前,弯下腰同时拔出卡在腿上的长匕首,寒光一闪,绿菌群被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眼看它们就要愈合,霍延己却比它们更快一步,像从蝉蛹剥出蝴蝶一样剥出桑觉,稳稳搂住。 双腿陷入其中,霍延己脸色不变,等了不到几秒,火势就蔓延过来,黏菌群顿时如潮水一般散去。 霍延己顺势跳上钢门后的工作平台,怀里的桑觉轻到霍延己一只手就能托住,滚烫的脸颊贴着他肩膀,应该是憋得太久,有些窒息。 科林突然吼道:“后退!所有人后退!” 霍延己立刻想到了什么,闻言不仅没后退,还带着桑觉往前扑去—— “轰隆!!” 巨大的响声炸在所有人耳边,一颗豚雷被火引爆了。 厚重的钢门直接被炸残了,一块铁皮要掉不掉地挂在半边门上,后面的人全被巨大的波浪掀翻在地。 他们捂住耳朵,耳膜嗡嗡作响,半天都没爬起来。 身下的桑觉依然没什么反应,霍延己摘掉桑觉的防护罩,又贴了贴他的脉搏,随后毫不犹豫地托起桑觉,以半圈半抱的姿势双手交叉,顶在桑觉双肩胛骨下侧位置。 科林狼狈地爬起来,踉踉跄跄来到霍延己身后,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没呼吸了?” 霍延己没说话,又是狠狠一顶。 “——咳咳!” 消化好不是桑觉吹的,几个小时前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得一干二净,桑觉差点被顶得吐出黄水。 他嘀咕了句:“王子……” 因为耳鸣,霍延己没听清。 他让桑觉坐在地上,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万幸其他擦伤都愈合了,只有脖子仍有伤势,但之前桑觉裹得很紧,绷带又是类似创可贴的防水款,这才阻止了绿菌的污染。 被绿菌感染失序的速度很快,特征也很明显,那些绿菌会像蜘蛛网一样在皮肤层下蔓延侵略。 ——比如后面那个佣兵。 霍延己拿回之前给了桑觉的枪,对准了感染者脑袋。 “长官——” 等会儿有很多地方要用到佣兵队,科林怕直接杀死这个佣兵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可长官两个字刚说出口,子弹已经穿膛而出。 枪声一响,所有人都静了,耳边的嗡嗡顿时消失,清醒得很。 感染的佣兵缓缓倒下,霍延己没有收枪,移动的枪口又对准了一名监管者。 这人脸色一白:“我,我没被感染……” 科林面带怒意:“你没收的那颗豚雷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 监管者脸色一白,嗫嚅半天说不出劝解的话,刚刚他被那个感染佣兵的惨叫声吓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先解决缠上自己的黏菌,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根本没听到霍延己那句收起豚雷。 “废物!”霍延己脸色冰冷,“但凡刚刚有一个被炸死的人,你都得为他陪葬。” 监管者猛松了口气——万幸,目前只有一个伤亡,被霍延己击毙的感染者。 只是出去后,他恐怕免不了惩处。 佣兵们本该伤心或愤怒的。 但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霍延己的气场与威严,反而有些唬住了。 多数时候,霍延己的气场都很收敛,虽然冷淡,但瞧着并不冷血残忍,容易给人一种他好像也能友好相处的错觉。 “尸体拖进补给屋,其他人继续前进。” 绿菌群以血肉为生,人类尸体就是它们最爱的养料。 “是!” 霍延己拉起站不稳的桑觉,通讯器突然滴滴两声,他按下接听,耳返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卫蓝的声音若即若离。 “城内战况混乱……声波装置滋…破坏,飞禽类污染物过万数……无地面滋滋……全力反击……” “收到。”霍延己说,“以居民安全为第一优先,不要对感染者留情。” 卫蓝道:“是。” 通讯断了。 桑觉亦步亦趋地跟着霍延己,捏着他衣角不放。 科林注意到了,虽然觉得还是低调点好,万一这两人的事被广而告之,可能会引来一些麻烦,比如肯定会有人认为桑觉空有皮囊没有实力,军队中将不应该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最高议庭保不齐还会以此辖制霍延己做一些不愉快的决定,还有,霍延己在监管者最高执行官这个位置做了十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桑觉淹死…… 啧,喜欢长官也太惨了吧。 不过科林也能理解,桑觉刚死里逃生,黏人点是很正常的,可以理解。 要是他的雌性这样黏他,他心都得化掉。 嗯?他为什么要说雌性? 16、虚弱 桑觉声音有点软:“谢谢你救我。” 霍延己:“谢谢你开门。” 桑觉看了眼他手上的枪,闷声说:“我真的会用枪……但是太突然了,没能拔/出来。” “嗯,子弹对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群没什么用。” 它们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阻力,任何攻击都像打进一团棉花。 桑觉问:“那要怎么办?” 霍延己:“用火。” 桑觉表示记住了,跟着大部队继续前往地下基地深处的电梯,他们要从那里上到第七安全区的城中心。 细心的科林发现,一路走来,两侧墙面有不少淡绿色的滑痕。 “我没记错的话,多头绒泡绿菌群是大型一体生物,一定存在母体,刚刚烧掉的很可能只是一部分……” 这样一来,倒是没人敢乘坐电梯上地面了,万一电梯井里也有那东西,他们全都得困死。 霍延己早已率先走进旁边中空的楼梯道,楼梯是向上环绕的圆形,脚下的台阶是镂空的钢铁,随便说句话都能听到空灵的回声。 桑觉恐高,根本不敢往下看,霍延己平整的衣角都给他揪出褶子了。 鼻子也有些不舒服,他好想变回恶龙,来个超大号的喷嚏——一定很舒服。 霍延己:“别用没清理过的手碰口鼻腔。” “哦。” 桑觉乖乖松手,两只手都抓住了霍延己衣角,活脱脱人型大尾巴。 虽然这两人的相处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佣兵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还在议论刚刚遇见的绿菌群,人们面对未知的恐怖生物总会不由自主产生恐慌。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我出城进城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而且这一路上一具尸体都没有……”一个佣兵察觉到不对劲,“七区地下工作的人都去哪了?” 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了地上战斗,最起码技术人员还会留在地下基地继续工作。 “可能都死了。”科林说,“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群很多年前就被消灭了,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当初最大的绿菌体态达到一个小型安全区的体积,蔓延在通风管道、下水道,水管、排污口,一切没有太阳的地方都有它的部分,最大的特质就是不挑食,只要时间够,人的骨骼毛发血液什么都能消化。” “你的意思是……”有人咽了下喉咙,“我们没看到血和尸体都被它们吃掉了?” “是的。”科林一脸有麻烦了的表情,“任何被吃下去的东西都有助于它们繁衍,特别是尸体,所以是种很容易患难成灾的污染物。我们不确定它消化了多少尸体,就没法确定它已经繁衍到什么地步。” 另一个监管者说:“先辈们当年消灭它们付出了不少代价,没想到又卷土从来了。” “当年好像还留下了一团母本做研究吧?但我没记错的话,那玩意儿应该在废水的那个研究所,废水都毁了,它也应该毁了才对……” 桑觉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过废水这个地方。 啊……想起来了。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尤金博士提到过废水,隔壁病房那个路天丛就是去废水执行任务,不仅失去了一条腿,队员们也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是废水母本繁殖出来的菌群。”科林否定,“除非有人闯进黑水实验室把母本带了出来。” “这更扯了,八队的路天丛够强了吧?前段时间他带队二十多个人过去探查,妈的全栽那了,他自己也跟半残没什么区别——” “都闭嘴。”霍延己突然开口,“等绿菌基因报告出来了再讨论。” “……是!”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怕霍延己的人,桑觉十分直白地说:“你好凶。” 霍延己冷淡道:“怕就离远点。” “没有怕。”桑觉说,“你随便凶他们,但是不要凶我。” 身后一群人:“……” 谢谢您嘞。 霍延己步伐很快,佣兵们吃惊地发现自己想跟上竟然有些费力,倒是一直抓着霍延己衣角的少年和他一样从容。 “科林,开门。” “是。” 面前这扇门是钢铁的双扇开合大门,隔音极好,尽管如此,他们仍旧能听到外面隐隐透进来的嘈杂与惊叫。 科林转动阀门的同时,霍延己转身,侧对着门,重复了一遍命令:“注意集结一切幸存者,不要单打独斗,尽可能进入建筑内迂回战斗,你们的最终目标是朝南门方向前进与卫恒中校汇合。” 之所以带着这么多佣兵一起从地下潜入城中心,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 七区幸存的原居民更容易对佣兵产生亲切与信任,而不是随时可能崩死他们的监管者,有佣兵的召集,幸存者更好凝聚到一起进行抗争。 而霍延己自己则带上一队监管者单独行动,七区研究所有很多珍稀样本和资料,以及几十位研究员,他们不容损失。 桑觉积极问:“我呢?” 霍延己:“你跟科林,别乱跑。” “噢。”桑觉拒绝了霍延己递来的长匕首,“我不习惯用刀。” “咔嚓”一声,阀门转到底,大门打开了。 嘈杂的声音鱼贯而入,尖叫、求救,鸟禽的嘶鸣,枪击、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暖色的光晕笼罩了进来,下一秒,一只黑色巨鸟俯冲进来,锋利的爪尖直奔霍延己。 “砰——” 怪鸟重重摔在地上,掀起一地尘埃。 侧抬的枪口在黄昏的光里冒着热烟,霍延己的身体被明暗切成两半,一半是暖融融的金色,剩余一半藏在冰凉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冷冽声的声音传入每人耳朵:“行动!” 霍延己把配枪丢给桑觉,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别弄丢了。” 桑觉第二次听到霍延己说这句话了,他可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龙。 他刚想跟上,就被科林拉向另一条路:“你跟紧我,长官有很重要的任务,暂时顾不得你。” 科林是唯一一个跟着佣兵队伍往南门走的监管者,桑觉疑惑道:“你不跟霍中将吗?” 科林抬手就是一枪,击中了街角斜冲过来的怪鸟,他忍笑问:“怎么又叫上霍中将了?” 桑觉踹了他一脚:“骗子。” “还挺凶——”科林死不正经,“我哪知道你会叫己己啊,你下次叫哥哥,中将肯定疼死你。” 桑觉:“为什么要疼死我?” 科林:“男人嘛,都好这一口——” “好哪口?” “好被叫哥哥啊。” “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一个物种。 “……”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的两人东扯八扯,互相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桑觉生着闷气,人类真的太笨了,好难交流。 他也不想要霍延己的配枪,他想跟霍延己一起走。 科林干脆转移话题,解释道:“我跟着这些佣兵是因为,军人队伍无论何时何的作战都需要配备监管者,以及时解决队伍中被感染的人。” 虽然这些人是佣兵,但此刻也和军人做着同样的救援任务。 看到刚刚还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被污染,其他人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而监管者可以。 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不能心软,不能留情,包括解决已经被感染的居民。 桑觉问:“需要我帮忙吗?” 科林亲了亲自己的枪:“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第七安全区的城区与主城很像,只是更拥挤逼仄,街道也更窄。 虽然很多畸变者拥有飞行能力,但大多数都是侦察兵,仍不适合与鸟禽污染物在空中斗争,它们的速度要快太多,翅膀煽动起的巨浪足以掀翻周围的一切生物。 好在七区的监管者们都来到了各自的狙击岗位,他们需要精准瞄向空中的污染物,保证子弹出,怪物死。 “救救我,救救我!” 斜对角的建筑突然闯出一个人。 这人踉踉跄跄的,一个佣兵下意识上前:“有幸存者!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听见“噗”得一声,幸存者血溅当场,瞳孔定格在看到希望的惊喜一刻。 ——是十米开外的科林开的枪。 倒地不起的幸存者半条腿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黏臭的液体顺着裤脚滴流,是典型被污染失败的例子。 这些佣兵的头头大喊:“别愣着,快走!” 不是所有人都有目睹监管者当街击毙感染居民的机会,毕竟安全区内部出现感染者这种事不常有。 即便在城门口被测出污染指数超标,也会被士兵们带到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再行枪决。 直面同胞被杀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 科林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局面,佣兵们与俯冲下来的鸟禽厮杀,而他也没闲着,已经换了两个弹匣了,一颗子弹都没浪费,枪枪命中冲出来的感染居民。 他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还有空和桑觉闲扯:“老实说,我刚考监管者的时候,从没想过是这么一个不讨好的职位。” 刚开始科林也想做个畸变者,和卫蓝一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基因检测不合格。 审核官说,就算是处理干净过后的污染基因,他融合失败的概率也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考监管者职位。 在这位置上坐了几年,他才意识到一条铁律——对监管者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枪法,不是身手,而是心硬。 心够硬,才能抵御四面八方的刀子,还有自己往自己心里插的刀子。 桑觉说:“要坚定做对的事,不要在意别人的注视。” 科林觉得以桑觉这张漂亮的脸,琢磨不出这种思想,“搁哪学的?” 桑觉:“安娅博士说的。” 科林随口一问:“安娅?哪个安全区的?” 主城研究所的所有博士他都知道名字,第七安全区也知道一点,但愣是没想起来谁叫安娅。 嘶……不过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桑觉没有回答,他有些想博士了,还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务,回到母星呢? 博士最后讲的那个童话,他还没听到结局呢。 “还活着的都出来,别怂窝里啊!!” 佣兵们也不全是畸变者,也有一部分普通人存在,畸变幻变出各自的污染形态,普通人就只能用枪了。 桑觉看到了好几个和他一样拥有尾巴的人,要不是怕被霍延己怀疑身份,他也好想把尾巴露出来。 这群佣兵以一个叫包沧的大块头为首,他扯出从头顶越过的巨鸟翅膀,隔着它的头颅一群砸向地面,鸟头碎了,地面的水泥也碎了。 包沧毫不掩饰自身的匪气,冲周围建筑大喊:“老子们不远千里来支援,你们可别当缩头乌龟!” 他吼得确实很有效果,不断有形态各异的畸变者加入,桑觉发现最多的畸变形态就是触手,触手的绞杀力度同样强大,只要圈住鸟禽的脑袋,就能在顷刻间绞爆它们的脑浆。 但同一种污染基因,强度也是不同的,十几米外的一个畸变者不仅没能绞杀怪鸟,甚至被怪鸟带着一起冲向天空! 怪鸟飞得角度极其刁钻,就在它要进入建筑侧巷时,一颗冰冷的子弹穿过空气,直接射入鸟眼,穿透了头颅。 佣兵从三米高空坠落地上,万幸触手断得及时,没受到污染,只是摔断了胳膊。 那只怪鸟就砸他身边,掀起一地尘土,扑腾两下就不动了。 谁都没想到,这颗子弹是桑觉射出来的。 “枪法可以啊!” 科林也很惊讶,他原以为桑觉直接说会用枪只是好胜心使然,没想到不仅真的会用,枪法还这么好。 小恶龙从不吹牛逼。 就是肩膀有点疼。 霍延己的枪对桑觉来说到底大了点,握紧都有些困难,刚刚直接被巨大的后坐力震退了两步。 被救的佣兵爬起来,捂着手臂回归队伍,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回去让长官给你弄一把后坐力没这么强的。”科林拍拍桑觉的肩。 靠拢过来的居民越来越多,一人一双眼睛,一百个人就是一百双眼睛,危险突袭的概率也大大减低。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佣兵们解决不了的情况,例如当几个明显已被感染,但仍抱有理智还未失序的居民跌跌撞撞走来、求着不要杀他们的时候。 佣兵们的动作明显一缓。 人类对同胞抱有心软怜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科林没有这些情绪,他的子弹从不迟疑。 直到一直并肩作战的佣兵被飞禽摁倒在地,利爪穿透了他的后背,血瞬间浸透了衣服,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翻身一刀刺进怪鸟的眼睛。 同伴及时将长刀插入怪鸟背部,从后颈划到尾翼,这才将他解救出来。 下一秒,一颗子弹穿过人群,精准地穿透他的脑袋。 同伴怒吼:“你他妈!!” 这是跟他一起同进同出七八年的兄弟! 拳头捏得嘎吱响,他就要冲过来和科林要说法,却被包沧强行架走:“安德,别瞎闹!” 一向嬉皮笑脸的科林这会儿一脸冷静:“继续前进!” “真尼玛冷血。” 有人啐了一口痰:“都说监管者的心是铁做的不假,杀只怪物还得想一想呢,杀人倒真他妈干脆!脸色变都不变!” 桑觉再次意识到,人类真的是很不理性也很不聪明的生物,极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忽略既定的事实—— 即便科林不开枪,一段时间后,这个人会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去,甚至还可能害死昔日的伙伴。 果然还是恶龙比较聪敏,有些人类真的太不可爱了。 17、冲突 夜色已深,桑觉看看时间,竟然快过零点了。 飞来窜去的飞禽污染物却依旧数量繁多,他们杀完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冲来。 经过思考后桑觉得出结论——这似乎和他有关。 怪物们似乎能嗅到他的气息,都想‘吃掉’他,但飞禽的嗅觉等同于没有,因此无法确定他的具体方位。 夜色让战斗困难了很多,一个幸存者从楼内跑出来:“给我把枪,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打!” 离得最近的安德刚冲过去,就听到“噗嗤”一声,他眼睁睁看着幸存者被子弹击中,倒在他的面前。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闭了闭眼,许久才睁开。 不是科林开的枪,是桑觉。 科林也看到了那个人,但并没有看出对方是否被污染,他严肃地问:“射偏了?” “没有偏,他被感染了。”桑觉能听到对方体内逐渐加重的声律,独属于怪物的浓厚污染欲。 安德抹了把脸上的血,这次谁都没能拦住他,一把揪住科林的领子:“你杀疯了是不是?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愤怒已经冲昏了安德的头脑,只想把科林按在身下狠狠揍一顿——全然忘了科林除了监管者的身份,还是军队上校。 这一拳下去,他绝对会被送上监管法庭。 拳头砸过去的前一刻,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安德愤怒甩开,却愕然发现自己难以反抗,被抓的右手正在以不容置喙的力道远离科林的左脸。 拦住他的正是那个看似玩物、但其实枪法还不错的小花瓶。 周围一圈人顿时都愣住了,以至于身后的危险都没发觉。还是包沧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拳砸飞俯冲过来的怪鸟,抡着它的翅膀砸向旁边的高墙,血肉模糊。 桑觉建议道:“如果无法承受别人的死亡,那你应该待在家里。” 安德眼里流出恨意:“你一个卖屁.股的懂什么!!” 桑觉皱皱鼻子,没听懂,但从语气来看,应该不是好话。 “你真愚蠢。”桑觉音调太软太平和,骂人都听着像撒娇,“就算想打架,你也应该和我打——毕竟这个感染者是我开枪打死的。” “……” 桑觉拔出科林别在腿边的刀,划开感染者的上衣,肩膀上的溃烂顿时暴露在空气里。 “你看,他被感染了。” “那又怎么样!?”安德一口气骂了个痛快,“他还清醒着,他还是个人!就连研究院都公布过,被未经处理的污染基因感染后,仍然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可能幸存!你们凭什么在他还没失序前杀了他?凭什么!?” “你也是个垃圾!一个普通人上赶着做监管者的事,这么想讨好霍延己?他搞得你很爽吗,你就这么喜欢他那根**?不不,应该说你床/技很了不得吧,连霍延己都能拿下,你——” 包沧厉声道:“安德,你够了!!” 不同于其他人,包沧能看出桑觉的不一般。 先不说桑觉自身的武力值,如果他和霍延己真是那种关系,就凭安德今天骂得这些话,还想活着回到主城? 甭管他骂的什么,从没有接触过这么粗俗语言的桑觉听得云里雾里,一句也没明白。 “即便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不会失去理智,又能怎么样呢?”桑觉偷偷掰了下手指头,数了数,“一千个感染者当中,只有一个人不会失序,请问要怎么安置这一千个感染的人,怎么确保不会因为保那一个人而导致更多人死掉?” 被包沧抓住胳膊的安德恶狠狠地盯着桑觉。 “你真的很蠢。”桑觉不愉快地说,“这个感染者都不是真心想要帮忙,他是想杀你,他想在死前拉个人垫背,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恶龙的嗅觉从不出错,他分得清好坏,分得清谁有恶意。 安德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感染者要枪时眼里闪过的狠意,却被下意识忽略了。 他冷笑道:“人都死了,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桑觉真的生气了。 他对包沧说:“你不要拦着他,你让他和我打一架!” 他一定会这个安德揍得再也说不出人话。 有人出来打圆场:“都消消气,消消气,还有正事呢!” 僵住的只有他们这一片十来个人,其余佣兵和幸存者都还在战斗中,和畸变鸟禽打得热火朝天。 安德仍然难掩怒火,他喏了下嘴,桑觉提前察觉不对,往科林身后一躲。 果不其然,原本会啐在桑觉脸上的一口痰,直接啐在了科林下巴上。 科林深吸一口气:“躲得真好。” 桑觉探出半个脑袋。 他不怕打架,但唾液这种东西太具有污染性了,好恶心。 科林的拳头也快忍不住了。 但战斗期间内不得与民众起冲突是监管守则之一,他看看时间,提气吹了声口哨:“所有人进入前方食堂大堂修整,等天亮再出发!!” 离天亮也就五六个小时了,但有的休息总比战斗一整晚好。 食堂里乱糟糟的,桌椅东倒西歪,还躲了几个幸存者,看到他们进来颤颤巍巍地问:“你们是来救援的吗……” “咚——!”窗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只怪鸟被狙击点的监管者击中了头颅,直接斜冲撞上食堂的窗户,整块玻璃都晃了一晃,吓得幸存者又连忙抱头躲回桌下。 “请各位居民安心,支援的不止我们,预计会在两天内平息战事,食堂窗户玻璃用的都是蛛丝延展性双层玻璃,不可能撞碎,这里很安全。” 科林:“现在,请各位出来接受检查。” 于坍塌时代出生的人对检查早就习以为常了,科林在佣兵队里挑了个几个普通人帮忙:“检查程序熟悉吗?” “熟,熟的不能再熟。”其中一个人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说,“每次出去再回城都跟进什么机密基地似的,脱光,检查眼球,伤口,唾液——长官,肛/门要检查吗?” 这是在调侃十年前的一件丑事,当时在城门口负责检查的一个监管官有点怪癖,借着检查的理由挑拣好看的男人、戴着手套以检查肛/门细菌群为理由实施猥/亵,事情过了半年才暴露。 于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监管者本就不好的名声又灌上了一个喜欢掏肛/门的粗鲁名头。 科林脸色不变:“如果你也想进去蹲十年,可以试试。” “哈哈,开个玩笑嘛。” “说起来那家伙已经出狱了吧。” 科林带着幸存者来到杂物间,让他们并排站着,由另几个佣兵一对一检查,无需接触,以防感染。 其实测试污染指数是最准确的,但需要时间。 “1号正常。” “2号正常。” “3号正常……” 帮忙检查的几人都松了口气,调侃归调侃,但真的不想再亲眼看着谁被击毙了。 桑觉其实知道这几个幸存者都没有被感染,他们体内没有声音,但如果告诉科林,肯定会被追问。 科林走出杂物间,和桑觉一起靠在墙上:“你之前怎么看出来那个人被感染了的?” 桑觉眨了下眼:“我看见了。” 科林问:“看见什么了?” 桑觉回答:“他肩膀上的伤口。” 科林诧异道:“那么黑都能看见?” 桑觉点点头:“我视力超级好。” 也不算撒谎,恶龙视觉确实一级好,他也真的看见了感染者肩膀的一抹血色,只不过在看见之前先听到了声音。 “你不做监管者真的可惜了。” 科林本想建议桑觉去考监管局的工作,桑觉枪法好,又不受情绪干扰,判断力也不错,真的很适合这个工作。 但想到桑觉是中将的人,肯定早有安排,到嘴的话又收了回来。 他问:“我去小解,你去不去?” 桑觉不理解:“你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帮忙扶吗?” 科林一噎,换作别人他估计要以为对方是在开黄腔,但桑觉既不是开玩笑,语气也不轻浮,就单纯疑问。 “以后说话把点门,这种话只能对霍长官说,知道吗?” 科林觉得自己实在命苦,被其他人骂一路就算了,还得帮他尊敬的霍中将教育小男友。 啧。 “哪种话?”桑觉不明所以。 “带——”科林斟酌了一下言辞,“带器官的话。” 桑觉回忆了下:“我没有提器官。” 科林:“……我去方便一下,有人欺负你就大喊叫我。” “他们打不过我。” “那倒是,真看不出来。”科林这次信了,“我憋不住了,你先去吃点东西睡会儿吧。” 桑觉找了个角落坐下,喝了一管营养剂。 他有些困,但是这个环境实在太差了。 其他人倒是习以为常,不论是士兵还是佣兵,都经历过更恶劣的睡眠环境,至少这里还有围墙挡风,怪物也轻易进不来,还有这么多同伴在身边。 周围渐渐响起呼噜声,大家都很累,一些人横躺在长凳上,一些没抢到凳子的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枕着背包入睡。 桑觉开始怀念在母星的软床,还有博士的睡前童话。 他抬头看着窗外,今天的月亮很暗,但星星很多,哪一颗才是母星呢? “睡不着?” 桑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人的气息属于佣兵头头——包沧。 “你说得对,安德确实不太聪明。” 包沧声音粗犷,本来想拍拍桑觉的肩,但又想起畸变者要和普通人保持距离,便坐远了些。 “他早些时候有个情.人,也是这样死的,他受不了。” 桑觉不吃这套:“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应该保护好配偶不被污染,而不是对别人宣泄怒气。” 包沧一晒:“你说得对。” 桑觉不理他了,继续数星星。 包沧双手交叉,横搭在膝盖上。思忖了会儿才说:“安德骂得太难听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蠢货。我替他跟你道歉,如果需要什么补偿尽管提,希望你别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霍中将。” 言下之意就是放过安德,别吹枕边风——包沧私以为,桑觉不是那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但小恶龙不按套路出牌:“谢谢你的提醒。” 当着包沧的面,桑觉给霍延己拨了个通讯——博士说过,不会告状的宝贝是不聪明的。 包沧:“……” 第一次拨显示正在通讯中,但没等十秒,霍延己就拨了回来。 “桑觉。” “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霍延己问,“科林说你出了点事?” “我救了一个佣兵,可他不仅不感谢我,还骂我。”桑觉补充道,“骂得特别凶。” “骂了什么?”霍延己问。 “他骂我卖屁.股——”桑觉问,“卖屁.股是什么意思,把肉切下来卖吗?我又没有多少肉。” “……”一旁的包沧和通讯那头的霍延己一同沉默了。 桑觉:“他还说我床技了得——” 霍延己大致明白了,声音冷了一个调:“好了,不用说了,我会查清楚。” 从桑觉嘴里说出这些粗俗的话,实在违和。 霍延己:“还有别的事要和我说吗?” “有的。你的枪不好用,手和胳膊很酸,食堂没有床,还有好多人打呼噜。”桑觉一一报备,认真极了,“肚子也好饿,营养剂一点都不好吃。” 霍延己:“再忍忍,等结束了请你吃饭。” 桑觉乖乖嗯了声:“你不要死了,要活着来接我。” 一路上目睹了好多人的死亡,桑觉也心有戚戚,霍延己再死,他就又没朋友了。 朋友死的速度赶不上交的速度。 通讯结束,桑觉察觉到身后有人:“科林。” “刚和长官汇报工作,结果中途被挂了,我就猜到肯定是你。”科林揶揄道,“挺会撒娇啊。” “我没有撒娇,我是在告状。” 桑觉看了眼旁边的包沧——愚蠢的人类不值得被原谅。 包沧:“……” 18、消失 主城支援抵达七区的第三天。 士兵大吼:“躲开——” “轰隆!!” 一条触手猛得拍过桑觉与科林,巨大的冲力让他们摔在地上,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耳边嗡嗡一片,回首望去,燃烧的衣服布料和怪鸟羽毛随风飘扬,在落地的前一刻尽数化为灰烬。 ——一名被感染的士兵引燃豚雷,和三四只蜂鴷同归于尽了。 爆炸离他们刚刚的位置很近,是士兵的视角盲区。 幸好,几个小时前就汇合的卫恒上校化出的触手掀飞了他们,才避免被炸死的惨烈下场。 桑觉没受什么伤,但就是被触手拍到的后背火辣辣的,他拉起科林问:“你还好吗?” “咳咳——”科林捂着喉咙问,“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桑觉摇头,给枪换了弹匣。 科林缓了会儿,踉跄地跑到爆炸另一边:“卫恒,你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 与蜂鴷同归于尽的士兵连一块完整的肢体都找不到,卫恒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后背看不到一片好肉,因为当时离豚雷太近,背部的衣服炸了个稀碎,与血淋淋的皮肉交织在一起。 真的只是暂时死不了而已。 最严重的不是后背的炸伤,当时为了拍开离豚雷太近的桑觉和科林,他化为触手的左臂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此时只剩下一截挂着碎肉的残肢。 科林高吼:“这边有人重伤需要救治!!” 医务员冲过来,和科林一人一边把卫恒架到就近的建筑长廊内,进行紧急包扎。 桑觉守在一边,以防有失序的感染者或飞禽冲来。 卫恒:“别管我了,死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触手的修复基因有多强……” 科林深吸口气:“你的手臂……” “断得好啊,我就能提前退休了,主城得养我一辈子。”卫恒开了个开玩笑,意识渐沉,“磨磨唧唧的,断臂的是我又不是你,赶紧滚去结束这场战役……” 桑觉守在一边,以防有失序的感染者袭击。 “杀了……我。” 桑觉隐约听见一道嘶哑的声音,他走进侧巷,一个被重伤感染的士兵被怪鸟尸体压住,艰难地往外爬着。 看到桑觉,他哑着声音央求:“给、给我一个痛快……” 桑觉抬起枪,士兵已经没力气了,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砰!” 透过逼仄的巷子,桑觉看到了远处城区的惨状。 他的眼底倒映着袅袅升起的硝烟,昏黄的乌云压抑地落在头顶,与硝烟融成一片。城内一片狼藉,战火纷飞,子弹声连绵不绝,弥漫着悲凉与绝望的气息。 这已经是桑觉来到七区的第三天下午了,明明他最初的目的是来找飞行器,但除去第一天有所空闲,昨天和今天连一刻放松的时候都没有。 昨天早上6:53分,城外袭来一大波鸟群,因前哨站失守,无人通报敌情,导致城内猝不及防、死伤惨烈。 昨天中午12:43分,七区北边最近的第五安全区赶来支援,战况有所逆转。 昨天傍晚18:07分,城外再次袭来一波畸变鸟禽,战况又被反转。 半夜10:10分,七区高层展开会议,在撤退和守卫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今天00:00分,夜色浓郁,全城广播响起,驻守七区的林书易司令与霍延己中将共同下达了一条军令——誓死守卫七区,绝不撤退。 他们无路可退。 过去十年,人类就失守了一个大型安全区,三个小型安全区,最后只能将近百万数的幸存者分散到其它城内安置。 目前人类包括主城在内的二十七个安全区早已人满为患,已经无法接纳更多的幸存者了。 最重要的是,每一次撤退,都意味着属于人类的零星净土又少一片。 再这样下去,人类迟早会失去所有可生存空间。 又是四小时过去—— 压抑的乌云步步紧逼,天色一片昏黄,不知道夜色和暴雨谁会先来。 嘈杂的枪响与战斗声终于有所削弱,空中盘旋的畸变鸟群撤走了不少,即将到来的雷暴天气给了人类守住家园的机会。 没人停下休息,继续乘胜追击消灭剩余鸟禽。 许久之后,空中的嘶哑鸟鸣逐渐平息,偶尔才会响起几道枪声。 有人抬头:“应该快结束了……” “这次代价太惨重了……” “差点以为自己要栽在这了。”一个佣兵心有余悸地蹲在街边,手指颤抖地夹了根烟。 飞行类生物的潮袭一直都是最危险的战役之一,虽然人类有部分人类选择了飞行方向的基因进化,但过去几万年一直生存在陆地上的人类,即便获得飞行能力,也很难与天生于天空翱翔的污染物们分庭抗礼。 战斗机就更不行了,随便一只畸变鸟都能轻松撞毁一架飞机,再好的飞行员也难从这么多污染物中穿梭而出。 所以过去才会花费那么多精力与时间研究声波驱散装置,好在效果显著。 可怪物们也在进化,这次不受声波干扰的蜂鴷就是教训。 “不过长官做到过。” 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空荡,桑觉偏头看向靠在柱子旁的科林,问:“什么时候?” 科林陷入了回忆中:“十一年前,西面一个小型安全区也是被鸟禽突袭,已经无可挽回了。但当时有几名重要科研人员被困在那里,是长官开着一架破旧的、甚至攻击装置都不算完好的飞行机冲进去,不仅带出了那几名科研人员,还先后救出了一百三十七位普通居民。” “好厉害。” “其中一名科研人员你应该听说过——希尔博士。如果当年中将没把她救出来,我们早就吃不上新鲜蔬菜和偶尔能享用的水果了。” “希尔博士也很厉害。” 科林笑了笑,扔给桑觉一瓶水:“长官能晋升中将,成为最高监管官,靠的是累累功绩,而不是那些无聊的传言。” “所以啊,对长官好点。” 桑觉下意识点头,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对我好,我才能对他好。” 小恶龙拒绝友情pua。 难得放松,也有不少不爽的目光投向他们。 另一边的台阶上,以安德为首的几个佣兵坐在一块,不屑嗤笑:“带小孩春游呢?” 对于三四十岁的他们来说,单薄漂亮、又过分年少的桑觉确实是小孩没错。 “不过小鬼枪法还行。” “枪法行有什么用,他杀了几只怪鸟?子弹还不都送给了自己人?” 坐在安德身边的男人远远打量着桑觉:“要我说,他这小模样,去‘观光区’应该能赚不少钱,哪用得着在外乱跑?” “有霍中将,他哪里需要去那种地方。” “啧啧,霍延己以前也就是假正经,什么洁身自好不近色俗,怪会装的。” “玩玩嘛,都是男人,理解。” “小东西跟科林走得也挺近,不会是公用的吧?” …… 桑觉耳朵动了动,虽然没太听明白,但那些人的语气已经让他很不高兴了。 他问科林:“观光区是做什么的?” 本着不要教坏长官小男友的想法,科林斟酌半天:“就是供人玩乐的地方。” 桑觉拧眉看着他。 科林只得简单说了说。 人类主城并非建在一片平地上,地面也分为高层区中层区以及低层区。 中层区最里面有一片区域在做特殊营业,很多难以找到适配伴侣的畸变者,时不时就会去那里发泄过大的压力。 这种地方自然是违规的,而且很多胆子大的畸变者甚至敢搞普通人,极容易造成污染。 但任何时代都一样,阳光永远不可能驱散所有的阴影。 桑觉懂了,就像以前的妓/女和鸭子。 “诶!”科林看着桑觉突然离开的背影,“你干嘛去?” 桑觉头也不回:“打架!” 虽然看到桑觉朝自己走过来了,但那几个佣兵依旧不以为然,笑嘻嘻的。 直到被桑觉抡起摔在地上,他们都还懵逼地不敢置信——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我从来不跟女人娘炮打架——”见同伴被打,沉着脸的安德直接挥来一拳,“今天就破个例!” “咚——!” 安德狼狈地摔在地上,下巴发出骨折的声音。 ——不是桑觉动的手。 佣兵们休息的台阶后有个下水道,不知什么时候,绿色的黏菌团像触手一样探出头来,直接卷住了安德的小腿,往下水道拖去。 生气的桑觉也没发觉绿菌的到来,周围的怪物太多了,多一道声律少一道声律都不奇怪。 身后传来一道高吼:“上校,小心!!!” 科林靠着的柱子后面同样有个下水道,救安德和救科林,桑觉当然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在科林彻底消失的前一刻,桑觉以快的速度扑回去,撑住井盖抓住了科林。 见过的人惊恐叫道:“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快快,谁还有火岩浆!?” 来不及了。 不仅科林被拖了下去,桑觉也没能幸免——比起科林,绿菌群对他的兴趣显然高于一切。 这两天开过很多次枪,酸痛的肩膀与手腕不足以他支撑太久,奋力扒住的下水道边缘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地滑开—— 被绿菌裹挟彻底拖下去的前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一双穿着军靴的长腿疾步冲来。 …… 十分钟后,赛亚从下水道出来,收回蜘蛛丝艰难道:“中将……没有发现。” 同样集合的卫蓝沉默一秒:“中将,我们必须放火了。” 即便科林和桑觉都被拖进了地下,甚至可能有更多居民被拖进了下水道,他们也不得不放火。 这几天这么多尸体,谁也不知道绿菌群消化了多少,繁殖成了多大规模,继续放任下去只会造成更多伤亡。 霍延己转身,按住通讯冷冰冰下达命令:“城内所有监管者注意,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沿着外城a1序列的下水道口朝内城依序投掷火岩浆。” “报告,a1序列火石已就绪!” 霍延己:“立刻投掷!” “a2序列已就绪!” “立刻投掷。” “a3序列已就绪——” 乌云决堤,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霍延己来到侥幸获救的安德面前,单膝蹲下:“安德·巴恩斯,你因造谣军人及用不堪言语羞辱同胞被捕——特此通知。” 赛亚亲自给安德铐上手铐,让人押走。 霍延己起身:“等等。” 士兵停下。 霍延己走到一脸不服的安德面前,揪住他的头发往后拉去——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挥向安德的左脸。 “啊!”安德惨叫道,“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我一定会把你告上法庭!” 血丝渗出嘴角,他吐出一颗沾血的牙。 “欢迎来告。”霍延己的声音比雨还凉,转身道,“押下去。” “是!” 霍延己摘掉手套,伸向内兜,一袋火腿三明治随着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发出“咚”得一声。 大雨淋湿了这片城,怪物与人类的鲜血混在一起,伴着雨水流入沟壑,凉意四起。唯有地下几十米的排水道,燃着熊熊大火。 19、再遇 【007日记九】 【爱与恨都是人类才有的特质,我与小恶龙都不曾拥有。即便当初米莉博士那样恶劣,他也不曾想过报复。 但米莉博士有一点说得很对——小恶龙身上有太多秘密。 他的来处与归途,都是不确定因素。】 · 好疼。 仿佛有无数股力从四面八方拉扯并撕裂了他,每一寸肌肤与细胞都开始重新捏合,塑造,重组…… 桑觉猛得惊醒,大口大口呼吸着。 但空气并非于口鼻进入呼吸道,反而从四面八方侵入身体的每一寸,有种畅快淋漓、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快感。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还在下水道里,锈迹斑斑的铁管盛着恶臭的污水,周围不见绿色黏菌的影子,但眼前的一切却都交织着淡淡绿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 ……他好像不是人了。 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 周围环境并不是他用眼睛看到的,而是感知。最奇妙的是,桑觉发现自己能掌控到身体的每一处。 不论人类还是恶龙,都是无法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生物,真正能操控的其实只有四肢和很小一部分的大脑。 恶龙要高级一点,还可以操控尾巴和羽翼。 但现在,变成绿菌的他完全不同,仿佛全身都由感知神经组成—— 硬要描述的话,就好像此时的身体是由无数只手组成的,而他可以让这些手组成任何形状,触摸任何地方。 扁的,圆的,长的……或是不规则的奇怪形态。 ——他变成了绿菌版的‘史莱姆’。 万幸,007的芯片还在他现在的身体里:“很神奇。您被绿菌感染之后,身体的本能避险意识让您也化为了一团绿菌,它们这才没有消化掉您。” 桑觉有些疑惑,几天前,他被率菌群弄窒息了也没变身。 是因为当时的他戴了防护面具……必须被感染才可以转换形态吗? “您没有更多时间思考了,在您被拖进下水道之后,霍延己中将出现了,找寻无果后,他认为您和科林上校已经失去存活的可能,下达了放火的命令。” 话音刚落,下水道的尽头突然袭来一片火红的光。 它们来势汹汹,速度极快,桑觉撒腿就跑——不,撒腿就爬。 没有四肢的黏菌朝着远处奔去,全靠漫出身体的菌丝团爬行。 007:“七区城内所有下水道口都被投放了火岩浆,只有一处遗漏,现在请您仔细听我说——” 二十分钟后,七区城南的某处废墟。 夜晚已至,墨色的乌云挤压着天空,暴雨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泥点四溅。 一条绿色触手卷开废旧的铁盖,绿色的人形史莱姆从下水道爬了出来。 身后火光冲天而起,略晚一步就会被烧成灰烬。 桑觉低下圆滚滚的脑袋,发现自己捏的人形并不完美,不仅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大小,躯干和四肢还都圆滚滚的,全身发绿,没有细节,缺失手指头和五官。 纯纯一只小绿人。 小绿人给自己捏出嘴巴,但怎么开合都无法说话。 桑觉:完了。 这还能变回恶龙吗,他不想做一团不会说话的史莱姆啊! 007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您不用惊慌,其实这与您能变成人类的性质很像,您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 桑觉的记忆很好,拥有从诞生之初到现在的所有记忆,所以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也不真的是只恶龙。 最开始的他什么都不是,不成形状,奇奇怪怪……有点像现在的黏菌状态,被关在玻璃容器里。 在研究员们眼里,他只是一团没有思想的不明物质,没人知道他会思考。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有个朋友——是一位只会咿呀咿呀发笑的小婴儿。 桑觉单方面认为对方是朋友,谁让小baby总是对他笑得那么甜。 婴儿的母亲是个研究员,叫米莉。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经常给宝宝读童话故事,桑觉也很喜欢听。 可米莉博士平日太忙了,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有天小宝贝吃到了不该吃的东西,呛死了。 真不是桑觉弄死的。 可当米莉推门而入,只看见他打破了玻璃容器,钻进了小婴儿的喉咙里——他只是想帮朋友把异物弄出来而已。 米莉崩溃了,自责地想要去死。 毕竟当时的桑觉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她无法怪罪。 可是第二天,那团呛死她孩子的不可名状之物变成了她孩子的模样,脆生生地叫了声“妈妈”。 毛骨悚然。 桑觉不是故意的。 他想变成人类,想走路,想咿呀咿呀地笑,想成为米莉的孩子,不想看见她的眼睛每天都下雨。 所以他吃掉了死去baby的一部分基因,变成了婴儿的样子。 如果当时知道,米莉并不希望她的孩子以这种方式回来,他就不那么做了。 可那时候的他太小了,不论是本体还是人类,都是小小一团,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想法。 至于变成恶龙……是因为米莉后来对他真的超级超级坏。 他不想做人了。 随便什么生物都好,只要不是人就可以。 于是他想起只存在童话故事书里的恶龙,在没有吃掉任何基因的情况下,凭着本能变成了想象中的恶龙样子。 其它生物都不行,必须要吃掉基因才能变化,只有恶龙不同——所以他一直把恶龙当做本体。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一年,如果不是安娅博士把他带到身边,他肯定再也不想做人了。 …… 桑觉很努力地想变回去——人形也可以,但只要一动,发绿的‘身体’就有种被撕裂的痛感。 007说:“第七安全区的地图已经加载至100%,您现在离飞行器很近,可以先往飞行器的方向,只有在300米内,我才能连接主机。” 只好这样了。 桑觉看看周围,似乎是一片废墟,到处是坍塌的残垣断瓦,右侧还有一辆倾倒的轨车,雨水砸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咣咣直响。 雨下得很大,不过绿菌应该是很喜欢雨的,因为桑觉感到了满满的愉悦。 007说:“您沿着这辆轨车一路往前,就能抵达飞行器的位置。” 地上的淤泥很多,桑觉走得很小心,怕陷进去。 一道手电筒强光突然打在了桑觉附近:“长官,那边确实有个遗漏的下水道口!!” “搜!”是霍延己的声音。 桑觉差点寻着声音扑了过去,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连忙操控黏菌钻进轨车。 军靴踩在泥地里的声音很明显,带着独属于霍延己的从容频率。 无数煞白灯光落在这一片,零碎地洒进轨车。 等霍延己的皮手套拉开轨车门,桑觉已经溜得老远了。 他很快来到轨车的尽头,没想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排水沟,来不及刹车的他直接摔了进去。 007:“您现在距离飞行器还有600米。” 排水沟很脏,还有许多危险的钢筋,小绿人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和一具满是褶皱的死尸对上了视线。 他呼吸都停了……不对,他现在不是人,没有呼吸。 死尸脸色苍白,双眼圆睁,眼膜布满红血丝,但仔细看的话,那些血丝似乎像有生命一样在流动。 胸.前还有明显的锋利抓痕,衣服破烂不堪,但并不破旧,右半边肩膀被啄得露出白骨,散着浓浓的肉腥气,应该就是这两天死于鸟禽突袭的居民。 这人应该是自杀,尸体被全是铁锈的钢筋刺穿了一米多,大概率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桑觉感受到了一股要命的饥饿感……这具骇人的死尸对于绿菌群来说就是山珍海味。 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喉咙,匆匆离开,消化尸体这种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桑觉小心翼翼地越过钢筋区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远处发现了一条横跨排水沟的石桥。 透过桥底空隙,桑觉看见了坐落在远处平地上的、银白色球形飞行器。 飞行器右侧约一百米的位置有栋冷冰冰的大楼,很像研究所之类的地方。 果然被可恶的人类偷了! 那边有士兵看守,桑觉不敢靠太近,他钻进桥底,听见007说:“当前距离已足够,您稍等,正在连接主机。” 桑觉不是很明白,明明这个星球的人类科技水平不高,到底怎么把飞行器运回来的? 但精疲力尽的小绿人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他抱住没有关节的黏菌膝盖,伴着哗啦啦的雨声昏沉睡去。 原来黏菌也需要休眠。 如果安娅博士在这,他就可以把这个神奇的发现告诉她了。 …… “中将,确实有多头绒泡绿菌爬出的痕迹!”赛亚蹲身,碾了碾铁盖旁的湿漉滑痕,神色凝重。 千算万算,还是没能把绿菌群完全消灭。 绿菌喜欢潮湿阴暗的环境,在地面活不久,但等下水道的大火熄灭,它就可以爬回去继续繁衍了。 霍延己脚尖刚动,就听到旁边的轨车里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 他抵住车厢一把扯烂已经半废的铁门,弯腰走了进去。 本就倾斜的轨车顿时一晃,随时都可能朝一侧倒塌。 不过有了新发现。 明明座椅与地上都是厚重的灰尘,但轨车中间的过道竟然有一排湿漉的爬痕。 霍延己撤出来:“全员往南展开地毯式搜索!” “是!” 大雨滂沱,穿了雨衣也没用,所有人都被打得透湿,不远处的高楼轮廓逐渐清晰。 “中将,我们快到研究所了!” 众人徘徊在轨车尽头,一点发现都没有。 霍延己下达继续往前的命令,轨车下方是一条差不多两米深的下水沟,沿着岸边往前,他发现了一具被钢筋刺穿的残破尸体。 不对劲。 是搜寻的方向错了……还是根本没有绿菌逃出来? 进食繁衍是多头绒泡绿菌的本能,就算隔着一百米,它们也能察觉到‘食物’的存在,可这具尸体身上却没有绿色黏菌的痕迹。 撤退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手电筒光不经意扫过的石桥底就闪过一抹绿影。 “全员警戒!” 雨水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滑落,沉重的军靴丝毫没有影响霍延己的走路速度。 直到他发现石桥下并没有绿菌群的影子,反而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睡熟了的、不着寸缕的桑觉。 桑觉的皮肤沾到不少了雨水溅起的泥点,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睡颜格外安静。大概是环境太恶劣,黑长的睫毛一直不安地打颤。 霍延己抬手,示意身后的监管者停下,声音略哑了一些:“都转过去。” 众监管者不明所以,但听从命令已然成了本能。 只有赛亚虚虚瞥到一眼,还没认出是谁,就见一旁的中将跳进排水沟,给石桥下那道小小的人影盖上外套,弯腰抱了出来。 赛亚瞬间反应过来,是被中将带到七区的桑觉! 经历了那么危险的情况,桑觉不仅没死,还找到了他们唯一遗漏掉的下水道出口,太不可思议了。 军装外套裹住了桑觉的大半身体,只有两截白皙小腿垂在霍延己的臂弯。 抱着人不方便从排水沟上来,赛亚想帮忙接一把,却被霍延己拒绝:“不用。” 赛亚只好退而求其次,伸手给中将借了把力。 他笑了笑:“看来,您让我准备的火腿三明治扔得有点早。” 20、灵芝 翻涌的云层挥洒着暴雨,飞禽污染物基本消灭了,剩余零星几只也都因为恶劣的天气撤离。 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噼里啪啦下冰雹似的。 尽管这一战死伤无数,损失惨重,但人类总算守住了这方净土。 霍延己站在窗边,街道上被雨雾笼罩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他垂眸擦拭沾血的长匕首,专心且细致,仿佛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赛亚是真按捺不住了,第n次询问:“中将,他还没醒吗?” “嗯。” 霍延己的背影总会给人一种冷静从容的感觉,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把他击垮。 赛亚的心定了些,他往角落看了眼,桑觉还裹着霍延己的湿外套睡得正香。 本来把人带回来后,赛亚特地找人拿了一套小号的干净衣服,结果睡着的桑觉抓着湿哒哒的外套死活不肯松手,连中将都没抢过桑觉。 他们倒是试图叫醒过桑觉,但就和吃了迷.药一样,怎么都弄不醒。 这也是赛亚心急的原因,只有桑觉醒了,他们才有可能知道科林的下落。 霍延己的声音被暴雨衬托得格外清凉:“卫恒情况怎么样?” 赛亚回道:“性命是保住了,但那条手臂是彻底没了。” 霍延己:“卫蓝呢?” “……”赛亚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哑然道,“您……知道卫蓝和科林上校的事?” 霍延己回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赛亚惊出了一身冷汗——或许军内就没有中将不知道的事,全看他想不想追究。 “卫蓝上校还在外面带队肢解飞禽尸体。” 霍延己道:“清消行动二十分钟后如期开始。” 赛亚:“是。” 清消行动,全称“灾后全城清尸消污行动”。 对于监管者来说,一场战役结束之后,才是他们真正忙碌的开始。 不仅要把幸存者召集到监管局进行例检,城区清空之后,他们还要开始搜寻并解决已经失序的感染者,并清理街道上的尸体、消除血液四溅带来的污染。 霍延己垂眸戴上手套,捋顺每一寸缝隙后,才抬手按下独属于监管者的频道:“十分钟后,所有监管者开展全城清消行动——” 角落突然传来“咚”得一声。 霍延己偏头看去,原本躺在桌上的桑觉摔在了地上,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霍延己继续没说完的命令,“务必在黎明到来之前,让秩序回归人类第七安全区。” “七区城南监管中心已收到。” “七区中城监管局已收到!” “主城支援队全员待令!” …… 把桑觉抱回桌上,霍延己淡道:“这么笨,睡个觉也能摔?” “都怪你在梦里吓我……” “我吓你什么了?” 桑觉控诉道:“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长在土里的灵芝,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 霍延己勾了下唇:“灵芝菌汤味道确实不错。” 桑觉拧起眉头:“不许吃我。” 霍延己:“你是灵芝吗?” “……当然不是。” 不过之前在城市废墟,他好像进过孢子感染区…… “那你是人类吗?” 霍延己的笑意有如昙花一现,锋利的匕首冷不丁地贴上桑觉脖子。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僵持许久,桑觉赌气道:“既然怀疑我,你就应该在找到我的时候杀掉我。” 冰冷的刀尖挑起桑觉下巴,他被迫与霍延己对视着。 桑觉没有害怕,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是非常善变的生物,人类也不可能永远对一个人…一只龙好。 霍延己问:“怎么从跑出来的?” 第七安全区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暴雨,为了不让城区淹没,地下的排水通道就和迷宫一样复杂。 同时,火岩浆的燃点极低,哪怕在水里也照烧不误。就算漏掉一个下水道出口没有投放,它燃烧的速度也比人类逃跑的速度快太多。 而从未来过七区的桑觉,不仅没有被绿菌感染的迹象,还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找到出口、毫发无损地逃了出来。 ——是不用思考都会怀疑的程度。 桑觉咬了下唇:“我醒的时候周围什么都没有,转了两个弯就见那个下水道出口了。” “没看到科林?” “没有。” 他没撒谎——他有想过去找科林,可当时火势太急,根本没有时间。 “衣服怎么没的?” 桑觉一愣,低头一看,他全身上下就一件霍延己的外套,还是湿的。 “……我醒的时候就没有。” “我都不知道绿菌还是喜欢剥人衣服的生物。” 桑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负气道:“随便你信不信。” 对视半晌,霍延己收回匕首,抬手抹掉桑觉脖子上的泥点:“别撒娇。” 桑觉身形本来就单薄,抱着膝盖坐在桌上,宽大的外套只遮住了重点部位,小腿和锁骨都还暴露在空气里,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红痕,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你才撒娇。”桑觉别过脑袋,不看霍延己,“你走吧,我不想理你了。” 霍延己不仅放火烧他,用匕首威胁他,还不给他穿干净衣服。 好友值—10000。 霍延己还真的走了。 不过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拿着一套干净衣服,一袋火腿三明治。 桑觉屁股一转,拿后脑勺对着他。 “……”霍延己掀开帘子走回去,唤了声,“赛亚。” 赛亚快步走来,光听霍延己的语气,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霍延己:“把衣服和吃的送进去。” 赛亚:“……?” 食堂的这片角落是给霍延己划出的休息区域,因此被白色帘子隔上了,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醒了?”赛亚有点摸不着头脑,“您直接给他不就好了。” 霍延己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惹毛了。” 赛亚:“……” 这个人真是他们中将吗,不是哪只类人污染物变的? 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发现桑觉仍然披着中将的外套,面壁思过似地背对他。 赛亚把衣服和吃的放在一边,虽然不知道中将怎么把人惹毛了,该问的还是得问。 他随便起了个话题,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就这么喜欢长官的外套?睡着了抓着不放,醒了还这么不舍得。” 桑觉背影一僵。 “是我……抓着不放?” “可不是,我和长官两个人都没抢过你。” “……” 就算给他盖湿衣服这事是个误会,霍延己刚刚的行为仍然十分恶劣……他不会轻易原谅的。 哼。 “你在下水道看见科林了吗?”赛亚还是没憋住,问得直白,“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桑觉半天没说话。 他确实没看见科林,可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有007指路,他也未必跑得出来。 “我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 赛亚长吐一口气,仰了下头。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结果,可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他和科林是同期,一起考进监管局,一起进入军队,满打满算已经十二年了。 “我……”赛亚握拳抵了下唇,眼眶慢慢红了,“你吃点东西,饿了就再睡会儿,我先走了。” 桑觉听着赛亚的脚步远去,才从宽大的外套里伸出爪子,悄悄捏住三明治袋子,嗖得一下藏到身前。 吃完东西,桑觉舒服多了。 他试图离开桌子,但身上酸痛的厉害,跟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随便一动都扯得疼。 好不容易穿上清爽干净的衣服,霍延己掐着点似的走进来。 “别躲。”霍延己淡道,“我很快就走。” “接下来一直到天亮你都不用见到我,所以别乱跑,你的肌肉筋膜拉伤很严重,累了就睡会儿,等住宿安排下来,会有人带你去我房间。” 桑觉终于说话了:“为什么我要去你的房间?” “因为干净无污染的住宿环境有限,都是两人一间。”霍延己语气淡淡,“你想和谁住?” 科林。 桑觉差点脱口而出。 可科林也许已经被下水道的大火烧成灰烬了,桑觉低下脑袋——幸好,他还没有来得及和科林交朋友,不然他就又失去一个朋友了。 不是朋友,就谈不上失去。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下,便吝啬地收了回去。 霍延己就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疑问:“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凶我?” 霍延己步伐一顿。 或许霍延己是桑觉的朋友,但军队中将不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也不是——肩上的责任高于一切。 桑觉没等到回答,他目送着霍延己的背影远去,不消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冰冷的命令:“清消开始。” “是!” 帘子外的人类气息瞬间少了一半。 桑觉很快明白什么是“清消”了——寂静的街道渐渐响起枪声,本已被暴雨冲散的血腥气再次升起。 他想了想,问007:“我是怎么变回人类的?” “您在石桥下昏迷过去,或许是嗅到霍中将的气息,在他接近之前及时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我昏迷了吗?” 007:“是的。” 桑觉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止是胳膊,全身上下,甚至是手指脚趾都透着酸涩——或许是因为绿色黏菌的基因序列与他本身差异太大,所以演变后付出的代价也更大。 他问起最关心的问题:“飞行器怎么样了?” “行器的动力装置与推进结构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修复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已和飞行器主机取得了远程连接权限,就算您回到主城,飞行器也可以继续自我修缮。” 那就好。 博士还在母星等他回家。 今晚的雨太大,乌云也很沉,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桑觉拖着酸痛的身体坐在窗边看雨,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这是今晚第三个来问他科林行踪的人了,或许还会有更多。 知道桑觉醒了,风尘仆仆的卫蓝赶了回来:“你怎么样?” 桑觉歪头:“我还好。” 卫蓝很漂亮,比桑觉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像个精灵。 但她的气场太锐利,掩去了五官的精致。 卫蓝似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即便桑觉已经嗅到浓浓的疲惫气息,她面上依旧从容干练。 桑觉说:“你需要休息。” 卫蓝摇头:“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桑觉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中间,疑问道:“你不想问我科林的情况吗?” “我不是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言下之意,如果桑觉知道科林的行踪,根本不需要她再问一遍。 桑觉暗暗想,可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 “我来是想亲自确认一下,科林上校——他死了吗?” 卫蓝没有哭,眼眶也没有红,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她的心在下雨。 桑觉听见了。 他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人类都恐惧死亡。 甚至有时候,人类恐惧他人的死亡,更胜于自己的死亡。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留在监管局的幸存者们慢慢开始抱怨:“都检查完了,怎么还不放我们走?”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么站着要么坐地上,我这把老腰怎么受得了,诶。” “喂!还要在这鬼地方挤多久?” “你们收敛点吧,没听见外面的枪声吗?杀着人呢。” “诶……这次带队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将,还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呢,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大千,而且他对清消标准特别严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间房子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出口,那里的男人已经苦苦央求了一个小时:“我老婆还在外面!你们让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证一找到就和她回来——” 面无表情的监管者们像一尊尊机器:“清消期间禁止在外游荡,请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来,赤红着眼哀求:“算我求求你们,拜托了!只要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一定带着她回来!” 监管者无动于衷,没有放行:“请你配合。” 注意到这一幕的居民开始窃窃私语:“真狠心啊……轮到他们自己家人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吗?” “他们没有心,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么训练出来的啊……有些人都还有理智,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嘈杂的抱怨止于监管者们突如其来的敬语:“长官!” 霍延己来了。 众人瞬间消声,远远就能看见霍延己风衣外套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常年驻扎七区的林书易司令。 虽然年纪大了一轮,军衔也高一级,但林书易看起来并不古板严厉:“我怎么记得你从来都是枪不离手的,今天怎么没见你的配枪?”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丢了。” 桑觉连衣服都没带出下水道,自然也没能带出霍延己的枪。 林书易诡异一顿:“那人还好吧?” 挺好,就是他还没提枪的事,小东西已经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哭给他看。 滴滴两声,霍延己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那边传来希尔的声音:“你让我帮忙注意的老卡尔半小时前离世了。” 霍延己脚步一顿:“离世?” 比起离世,研究员更常用‘失序’来形容感染者的状态。 “是的。”希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在没有失序,没有出现畸变特征,也没人击杀的情况下自然离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尔先生死之后的半小时里,尸体陆续长出了十来颗灵芝。” 霍延己蓦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觉和他说的那个梦。 当时的桑觉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灵芝,长在土里,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 第21章 尾巴 【007日记十】 【当初安娅博士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让小恶龙重新对人类产生信任,愿意变回人类的模样——但相处没几天的002号,却这么快就能让小恶龙产生不自知的依赖。 或许,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 桑觉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 希尔温和地安抚道:“很少有感染者能撑过三天,卡尔先生已经尽力了。” 桑觉闷闷地嗯了声:“他死的时候难受吗?” “和其他感染者相比要好很多,卡尔先生没有出现畸变过程,所以走得还算安详。” “那就好。” 虽然知道能救老卡尔的可能性不大,但桑觉还是有些失望。 希尔没说老卡尔死后尸体长出灵芝的事:“卡尔先生在离世之前留了书面遗嘱,将此前珍藏一半酒水无条件赠予你。” 桑觉一愣:“……我吗?” 希尔嗯了声:“等你回到主城,就可以去逝者遗物管理处申领了。” 人类真的好奇怪。 有人拿刀抵住朋友的脖子,有人会把生前珍藏的心爱之物,送给才认识不到一周的朋友。 哼。 桑觉憋起一口气,脸颊像河豚一样鼓起来,一松气,脸又会变回去,再鼓起来——和栽花瓣一个道理。 原谅,不原谅,原谅,不原谅…… 嗯? 又一道脚步朝他的方向走来了,是嗅过的气息。 包沧掀开隔断帘进来了:“桑觉,你还好吗?” 被打断数数的小恶龙叹了口气:“您应该先敲门再进来的。” “……”包沧左右看看简陋的隔断帘,无奈地退出去,敲了敲不存在的门,“叩叩——我可以进来吗?” 桑觉说:“不可以。” 包沧:“……” 桑觉是开玩笑的。他要学习一下人类的行为模式,免得总被霍延己怀疑不是人。 人类是喜欢开玩笑的生物,他还需要多努力。 桑觉问:“你也是来问科林上校的事吗?” 包沧走进来,拉过凳子坐下,否定了来意:“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那种情况下,科林上校基本不可能活下来……你能平安已经很让人震惊了。” 桑觉疑惑道:“那你是有其他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包沧犹豫了下,“安德被抓起来了,你知道吗?” 桑觉摇摇头,霍延己没告诉他这件事。 “以什么罪名?” “侮辱诽谤军人罪,言语侮辱性骚扰居民罪。” “性骚扰?” 这三个字桑觉还是明白的,他拧起眉头,仔细回忆安德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他以为我是霍延己的,的……” 的了半天,桑觉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以为你是霍中将的——床.伴。”包沧找了个委婉的词。 “可我和霍延己都是雄性。”桑觉真诚发问,“安德脑子没有问题吗?” 包沧抓抓膝盖,呃了声:“你没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情况?” 桑觉确实没见过,虽然母星的研究所很大,但也只是很小的一方天地而已。 他的研究员朋友们每天都很忙,没空发散春天的气息。 桑觉陷入沉思:“那么,两只雄性要怎么交/配呢?” 包沧:“……” 桑觉的用词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多想。 在包沧眼里,桑觉只是个奇奇怪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漂亮小孩。 桑觉决定等某人回来,问问他。 “你来是为了安德吗?我不会帮他说话的,霍延己也不会听我的。”桑觉添油加醋地补充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对我超级超级凶。” 包沧说:“我主要是来和军官报备佣兵伤亡的事。” 然后顺道来看看桑觉怎么样了,如果能帮安德一把就更好了。 他开玩笑道:“他这么凶,你干嘛还跟着他,跟我走吧?” 桑觉想了想:“因为他好看,还很香。” 包沧:“不能光看脸啊。” “脸很重要的。”桑觉认真道,“如果是不好看的人那样凶我,我已经和他绝交了。” “……”包沧摸摸自己的脸,哂笑道,“不管怎么样,再次替安德跟你道个歉。你们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际了,别太在意他说的话,他是个好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嘴太臭了。” 他有点担心那些羞辱的言语给桑觉留下阴影。 桑觉反驳:“安德才不是好人。” 包沧一愣:“嗯?” “我七岁就明白战争会死人的道理了,安德却不明白。”桑觉说,“他的朋友和配偶都是都怪物杀死的,监管者只是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他却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倒打一耙,以怨报德……” ……词穷了。 包沧忍俊不禁:“你说得都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思考。” “当身边重要的人遇到了这种事,你总会想,万一他们就是那千分之一不会因感染失序的幸运儿呢?” “在往后无数个思念的日夜里,就会慢慢忘记他们是因为怪物而死的事实,只记得他们被子弹击毙的那一霎那,然后某个念头会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是监管者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可能性。” 桑觉抿唇:“人类好奇怪,总会找别人当出气筒,却从来不拿自己撒气。” 包沧哈哈乐了,越来越觉得这小孩有意思。 “生在坍塌之下的,都是无奈的人啊……” 包沧按着自己粗糙的手关节,因为常年使用拳头战斗,手指都变形了:“明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任何人的错,但还是要为情绪找个宣泄口,否则在朋友,家人,爱人都接连死去以后,要怎么活下去呢?” 包沧膀大腰粗,就算坐在那也十分健壮,可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却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他笑着说:“你一定没失去过谁。” 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种环境下活得这么纯粹。 “有的。” 桑觉失去过朋友——在母星实验室的时候,当时有个研究员因病离世了。 博士和他说,生老病死是人类亘古不变的铁律,要学会笑着面对。 还有新朋友老卡尔。 虽然老卡尔没说过,但桑觉看到过他盖在桌上的照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是只聪明又贴心的小恶龙,不会去戳别人的伤口。 老卡尔的家人一定不在了,可他却也活得很宽容,没有苛责任何人。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桑觉想。 科林长得俊秀斯文,性格却大大咧咧。包沧看起来很粗糙,但却会有很多细腻的心思。 人类多样性。 包沧问:“你知道我最嫉妒谁吗?” 桑觉摇头。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算人类已经很少了,也仍然是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来的数量。 他有点不舒服,身体好像突然被煮开了,很烫,脑袋在慢慢下沉。 “你还有在地下城的记忆吗?” 桑觉不是第一次听到地下城这个地方了:“我不是在地下城出生的。” 包沧惊奇地嚯了声,他在桑觉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危机意识,之前还在猜桑觉是不是年纪很大才被送到地面来的孩子。 “那你一定不知道那里的环境,很安全,也很温馨。虽然我们没有父母,但会和同期的孩子分配到同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就是一个大的家,老师就是我们的‘父母’,一大波孩子一起玩乐长大,就和家人一样。” 包沧回忆着,显然对那段日子记忆尤深:“从出生起,我们就会被灌输一种理念——我们的出生是为了延续文明。老师会不断给我们观看两类影片,一类是地表恶劣的生存环境,充满死亡与牺牲……还有一类,是几百年前史前文明的平和辉煌。” 然后老师会告诉孩子们——你们是背负使命的一代人,你们要永远记住人类文明曾经的辉煌,然后再创昔日的辉煌。 “等到十岁左右的时候,绝大部分男孩都会被送往地上,只有很少一部分可以通过考试留在地下,成为老师或工作人员。” 包沧的声音跟催眠曲似的,桑觉越来越困,却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他问:“那女孩呢?” 包沧说:“女孩则有一定的选择权,她们可以选择和男孩一样,前往充满危险的地面,也可以留在和平的地下度过一生,但有一定的代价。” 桑觉明白了:“为了繁衍。” 任何种族不想灭亡,繁衍都是第一刚需。 包沧没说的是,所谓的女孩选择权,其实也不过是另一种别无选择。 在十岁之前,所有孩子的思想都是木偶,是可操纵的。 桑觉唔了声:“你是嫉妒能留在地下的那些女孩吗?” “当然不是。”包沧乐了,随后真心实意地说,“我嫉妒历史影片里、生在史前文明的那些人。” 特别是来到地面、感受到生存的残酷以后。 一面是历史影片的美好文明,一面是摆在面前数不清的怪物。 太割裂了。 桑觉不理解:“他们都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可他们确实很值得嫉妒啊……他们活得那么自由,有那么多选择。” 他们可以荒唐颓废、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也可以努力学习在擅长的领域发光发亮,或许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度过平淡的一生。 而生在坍塌之下的人,只有生存与死亡两个选项。 桑觉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嫉妒已经死去很多年的人。 人类真的太复杂了,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也比他在母星实验室的朋友们复杂太多。 暴雨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地响,但即便是这样猛烈的暴雨,也有掩盖不住的声音。 “你听到外面那些枪声了吗……”包沧忍不住点了根烟,“太响了。” “……可感染者总要解决的。”头晕,桑觉说话也变得轻轻慢慢,“在没有监管者的情况下,你们遇到被感染的人,难道就放任不管,就不开枪了吗?” “谁知道呢。”包沧笑了笑,“杀掉怪物简单,杀人却很难没有心理负担,哪怕是一个已经被感染的人。所以大家才会愤怒,监管者的枪口生来就是对准同胞的,个个都和杀人机器似的,一点感情没有。” 桑觉揉揉发烫的脸:“那不是应该更感激吗,为什么还要愤怒责骂?” 包沧:“?” “你说杀人会有负担,监管者的存在刚好避免了你们有这种负担呀。” 包沧一愣。 桑觉总是说‘你们’,好像把自己剥夺在外了。 可也许正是游离在外,才能一眼看出当局者永远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这个说法让我很难反驳。”包沧把烟掐了,笑了笑,“不过有愤怒,是好事。” 桑觉听不懂,他现在很不舒服。 他决定送客了:“你走吧,我想睡觉了。” 对着桑觉这张脸,被赶了也生不起气。 包沧起身笑了笑:“我也确实该走了,以后可能没机会再见……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他掀开帘子,脚步声逐渐远去。 桑觉抱住膝盖,人类真的是很怕死的生物。就算告别,说的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也许是人类的生命太脆弱,就像老卡尔和科林。 桑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闷,他擦擦额头的汗,犹豫地给霍延己拨了个通讯。 那边很快接通,背景音里还有阵阵嘈杂的枪响:“桑觉?” 桑觉嗯了声:“老卡尔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 桑觉哦了声。 “还有其他事吗?” “包沧大叔刚刚来了,还聊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 霍延己的声音一顿,误会了:“他想和你……交朋友?” “没有。”桑觉说,“他给安德找了很多骂人的理由。” “那就别理他,保持距离。” “嗯,我让他走了。”桑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生气了?” “还是有点生气,但你是我最好,”桑觉头晕了下,慢吞吞地说,“——最好看的朋友,有个成语怎么说的……事不过三,这次就先原谅你了。” 霍延己凶他也不完全是错的,毕竟他确实不是人。 “事不过三?”霍延己抓住漏洞,淡道,“这么说,我还可以再凶两次?” “……” 这个逻辑好像没问题,但又好像有点问题。 脑门越来越烫,桑觉昏昏沉沉的,胡言乱语道:“再凶我,我就去找新的王子,不要你了……” “……王子?” 桑觉意识不清地嘟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好烫,我的脑浆要被烧开了,身上好酸,哪里都酸,胳膊和尾巴都抬不起来,肚子也好饿。” 尾巴? 霍延己骤然一顿,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桑觉那边传来沉闷的一声:“砰咚——” 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一阵风吹来,桑觉浑身舒畅。 他想展开翅膀,翘起尾巴,露出恶龙的犄角,却发现身体不能动了。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应该很矮很矮,矮到周围野花的花瓣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只庞然大物降落在面前,遮去了所有阳光。 他努力抬头去看——原来是只恶龙,一只威风凛凛,全身都被冰冷鳞片包裹的恶龙。 恶龙叼起了他,飞向高空,却又突然半途松口…… “哈——” 失重的心悸感让桑觉惊醒了。 他想起来了。 恶龙才是他消化掉的第一个物种基因……后来他才被研究员米莉带回实验室,然后吃掉了米莉孩子的基因,以人类婴儿的形态长大。 可无论他怎么叫妈妈,米莉博士都对他那样恶劣。 所以六岁那年的‘意外’之后,他不想再做人了,才能在没有消化任何基因的情况下,分化成一只恶龙。 他的本体真的不是一只恶龙。 那他真实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呢? 桑觉有点苦恼……想得头疼。 头确实疼。 桑觉摸摸疼的地方,吓得一惊——他怎么头上长包了! “醒了?” 窗外依旧大雨磅礴,霍延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在几米之外。 他这会儿的形象并不完美,头发凌乱,几缕发丝湿漉地贴在额头,外衣交织着诸多血痕。 赛亚走来,将托盘放到桌上:“长官,您要的热水和鸡蛋。” 霍延己脱下沾满感染者血液的外衣,里面只有一件微湿的白色衬衫,雨水将衬衫渗得有些透明,紧贴在霍延己有力的腰线上。 有点好看——桑觉悄悄摸摸地,又瞄一眼。 赛亚目不斜视,接过外衣就要退开,却被霍延己叫住:“找一双小码的鞋子来。” 桑觉看看自己的脚,连袜子都没穿,更别说鞋子了。 赛亚有些为难:“最小码也有43。” 桑觉:“43码也可以的……是你们太大只了,不是我太小。” 赛亚:“……” 小东西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霍延己拿过一旁的毛巾放水里打湿后,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和脖子,然后又换了一条干净毛巾泡进另一盆热水。 一弯腰,霍延己衬衫下透出的肉色更明显了,明明腰带以下十分整洁庄重,而腰带以上,半湿衬衫衬得他格外的,格外的…… 小恶龙词汇库实在匮乏,想不出合适的修饰词。 桑觉盯得出神,连脑袋长包的事都忘了。 想吃掉。 这个念头冒得突然——生命那么脆弱,只有被他吃掉,才会永远存在…… 就像米莉的孩子、就像他最开始遇见的那只濒死的恶龙,也许还要算上被霍延己一把火烧完的绿菌群。 如果被感染也可以让他模拟出该生物的样子,那降落的第一天他就被感染过了——城市废墟下水道的孢子感染区。 所以他会梦见自己变成灵芝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确实能模拟灵芝的形态。 等他回过神来,霍延己已经剥好鸡蛋了,等最后一片蛋壳脱落,他带着拧干的热毛巾朝桑觉走来。 霍延己抬手的时候,桑觉下意识躲了下。 霍延己意有所指道:“你不是灵芝,我也不会摘你回家炖汤,怕什么?” 桑觉:“……” 他确实不是灵芝,但他可以变成灵芝。 霍延己用热毛巾给他擦脸上的汗,桑觉觉得舒服,主动蹭了蹭毛巾:“我又发烧了吗?” “不仅发烧了,还又把自己摔了。” “……” 桑觉摸摸额头的包……原来是摔在地上弄的。 他好像有点印象,当时头很晕,他在和霍延己通话,说着说着身体一歪,就摔在了地上。 擦完汗,霍延己用剥了壳的鸡蛋给桑觉揉脑门上的包。 “又梦到什么了?”他淡淡地问,“还还是说我又在梦里吓你了?” “没有……”桑觉是坐着的,视线刚好与霍延己的腰平齐,腹肌好漂亮…… “你忙好了吗?” 霍延己说:“还有一些很多事情要和七区交接。” 桑觉:“我们什么时候回主城?” 霍延己:“过几天。” 桑觉:“好吧。” “急着回去?” “不急,但老卡尔把他的酒水送给我了,我想回去看看。” “逝者遗物保管处会好好存放,不用担心。”霍延己握着鸡蛋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桑觉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还疼吗?” “好多了。” 霍延己转身,将毛巾放回托盘,十分随意地吃掉了手里的鸡蛋。 桑觉顿时睁大眼睛:“它揉过我的头。” “不然扔掉?浪费资源。” 喉结随着食物的下沉而滚动,霍延己漫不经心地问:“你的尾巴呢?” “尾巴它……” 桑觉差点接过了话,登时一惊,舌头都差点打结:“我,我没有尾巴呀……” 霍延己吃掉最后一点鸡蛋,走来捏过桑觉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桑觉,不要骗我。” “也不要用撒娇逃避。” “……我没有。” 第22章 尾巴 撒谎是不好的习惯,特别是对朋友撒谎。 桑觉知道的。 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霍延己说自己的事……他能百分百信任霍延己吗? 他可是一个外星人……龙。 他被感染后不仅不会畸变失序,还可以变成感染物种的样子。除此之外,他还拥有飞行器的那些珍稀资料…… 霍延己会不会逼他做不想做的事?就像当年的米莉博士。 桑觉脑子还很晕,没办法有效思考。 他拧了下眉,闷声道:“疼。” “娇气。” 桑觉皮肤太白了,加上发烧出了点汗,光泽更显。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红痕,配合着发烧脆弱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施/虐欲。 霍延己松了手:“是不是和你说过,要学会和人保持距离?” “嗯……” 霍延己:“你和包沧只是萍水相逢三天,晚上却和他独处了一个小时。” “可是我没有挨他很近,有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只有亲密的人才能独处,何况他还是个畸变者。”霍延己淡道,“当时大堂里没多少人在,这里又被帘子隔断了,如果他捂住你的嘴想伤害你,你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打不过我。”桑觉很自信,他眨了下眼,“我们是亲密的人吗?” “嗯?”霍延己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你之前说,我们接下来几天要睡在同一间屋里。” “所以?” 桑觉很会举一反三:“这难道不是更亲密的独处吗?” 霍延己:“这是军队安排的住宿,我也不是畸变者。” 可我不是军人,桑觉暗自想。 不过‘畸变者’这三个字给了桑觉灵感,他突然知道要怎么和霍延己坦白,又不会那么的惹人怀疑了。 桑觉发问:“你很讨厌畸变者吗?” 霍延己也问:“谁说的?” “很多人这么说。”桑觉想了想,问,“如果我是畸变者,你也会讨厌我吗?” 桑觉额头又冒汗了,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发烧导致的,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汗珠挂上了黑长的睫毛。 霍延己似乎并不意外他这么问,抬手抹掉他睫毛上的汗:“我没有讨厌任何群体——只是不喜欢有人骗我。” 桑觉的心小小一揪。 他挪动屁股,拿后脑勺对着霍延己:“好吧,我会告诉你尾巴的事,但是你先让我想一想。” 霍延己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他目光下移,看向桑觉尾椎股的位置,那里真的有—— “……”尾巴没有,倒是有两个小酒窝,霍延己收回视线,“裤子穿好。” “嗯?”桑觉发出一声气音,回首一看,连忙拎了下裤腰,“它太大了。” 虽然干净无污染的衣服也是军需必备——但队里可没有桑觉这样单薄的士兵,最小号的他穿着都大。 霍延己放过桑觉,不再逼问尾巴的事:“再坐会儿,二十分钟后住宿楼就备出来了。” “好……” 见霍延己离开,桑觉低声问007:“这个星球有龙吗?” 007给出了确定答案:【有的。】 “那就好。” 桑觉已经想好要怎么和霍延己说尾巴的事了,但得提前背一下台词,以免被霍延己问露馅,暴露更多的事。 于是霍延己听着下属报备清消数据,偶尔撇来一眼这边,就见小东西托着发烫的脸,苦恼地念念有词。 赛亚欲言又止:“中将——” 霍延己 :“说。” 赛亚实在没憋住:“听说你有一个桑觉的专属昵称,是真的吗?” 几天前在下水道钢门前的场景于脑海一闪而过。 己己。 几几。 鸡…… 霍延己面色如常:“你看起来不太累。” 赛亚立刻否认:“报告!我累得能倒头就睡!” 不过中将没否认昵称的事,看来是真的了。 中将的春天来了。 啧。 …… 窗外的雨声慢慢减弱,再抬起头,微弱的晨光就落进了桑觉眼底。 “桑觉,走了。”远处霍延己唤了声,手里还拎着他的背包。 桑觉连忙跟上:“我以为你把它扔了。” 霍延己:“没有。” 走出食堂,桑觉呼吸到了暴雨后的新鲜空气。 街道上的尸体、污秽的污染物质,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此刻就像从未出现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除去七区系统里骤降的居民数量,仿佛一切安好,仿佛前两日的灾难从未发生过。 临时居住楼很近,电梯里除了桑觉和霍延己,还有近十名其它军官,包括卫蓝,显得气氛很肃穆。 桑觉有点怀念科林,同是军官,科林就不严肃,还很健谈。 格格不入的桑觉想霍延己身后挤,却被揪住后衣领拎了出来。 “仓鼠吗,还喜欢钻洞?” “……不是的。” 还好电梯门开了,及时缓解了桑觉的窘迫。 但是,身后这些人为什么都进了他和霍延己的房间? 霍延己示意桑觉先离开:“卧室里有热水药浴和吃的,去泡会儿。” 旁边的赛亚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食物和热水浴都是霍延己半小时前让他找人弄的,还放了很珍贵的醉生花粉。但在霍延己手下任事这么多年,赛亚就没见他在外‘享受’过,绝对是给桑觉准备的。 虽然谁都喜欢八卦上司……但对于过于年轻却身居高位的霍延己而言,有心动对象真是件好事吗? 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居民,畸变者,最高议庭那些永远只会嘴上逼逼赖赖的老东西们…… 霍延己一步走错,就会有无数双手想把他拉下神坛。 这趟救援任务里,霍延己把不是军人的桑觉带在身边已经引来了很多非议,只是没人敢当着霍延己的面说。 类似的非议比如——霍延己根本没把救援,也没把七区居民和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压根是带着小情人约会来了。 桑觉不知道这些复杂的政事,他走进卧室,关门前往外看了眼。 霍延己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肘撑着扶手,手指微微弯曲,抵住下颌角冷清地说:“开始报告。” 卫蓝缓缓道来:“经过统计,这次畸变者军人伤亡最大,损失逼近三分之一,这是具体人数与名单……” 桑觉没想到回到住处霍延己还得工作,天都亮了。 之前卫蓝来找他问完科林的事,提过一句霍延己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每次都是小憩一会儿,全程加起来不到三小时。 他关上门,小声道:“霍海豚。” 只有海豚不用睡觉,因为它们拥有两个大脑,可以交替工作。所以海豚从出生到死去都在游泳,一辈子无休。 以前母星的实验室就有一只海豚,很可爱,也很亲人。 不知道这个星球是不是也有海豚这种生物,如果有的话,它们被污染成了什么样子呢? 桑觉想得出神,没试水温就踩进了浴桶:“哈——” 他差点跳起来,龙肉都要熟了! 浴桶里不知道放了什么,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外面的霍延己回眸,抬手示意报告暂停。 他起身敲了下卧室的门,听到桑觉的回应后才开门进去。 外面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只听他们长官用平日一贯的平淡语调说:“笨——不会先试试水温?” 桑觉说:“忘了……” 然后就是哗啦啦的水声,霍延己帮忙兑了一些凉水。 “尽量泡满半小时。” “哦。” 霍延己试完水温就走了,关上的房门隔绝了两边的声音。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示意道:“继续。” …… 转眼间,一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大亮,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随着数据报告合上,这次的灾患总算划上了一个句号。 但众人心里的伤痛却没有结束,任务结束了,他们自我的情绪才开始浮出水面。 牺牲的战友,以及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感染者面容一个接一个地越过脑海,汹涌、翻腾,折腾着他们看似固若金汤的心脏。 卫蓝突然说:“这次伤亡惨重,七区又损失了这么多人口,最高议庭很可能会向您问责,质疑您死守七区的军令是否正确。” 赛亚皱眉:“可死守的命令又不是中将一个人下达的,林司令不也……” 卫蓝看了他一眼。 赛亚闭嘴。 相比较其他人,卫蓝就直白多了:“加上桑觉的存在,导致出现了很多您私生活方面的莫须有流言,即便任何将军带队也不可能再把伤亡降到更低,最高议庭很可能还是会抓住这点不放——您要有应对的心理准备。” 霍延己淡淡嗯了声:“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如果有人来问询,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 赛亚:“还有就是补贴的事……” “本次支援监管者、畸变者进行正常补贴,牺牲者三倍补贴给家属,无家属的牺牲者补贴平分给同行军人。” “牺牲佣兵的补贴同上,存活的支援佣兵给双倍补贴。” “补贴全部由从七区财政拨出。”霍延己起身,“都回房休息吧,这些天辛苦了。” “是。” 赛亚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忍不住问了句:“补贴全由七区出的话,情理方面会不会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七区也死了不少人……” 霍延己:“这是他们没有护好声波装置应得的教训。” 每个安全区的声波驱散装置都在城中心,有空中城防重重防守,很难击破,但那群蜂鴷从进城开始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将声波装置彻底捣毁。 这说明什么?说明七区城防自认为没有飞行污染物能够靠近声波装置,玩忽职守,没有尽责。 但凡防守及时,都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想到尸骨无存的科林,赛亚顿时散了所有同情。 “桑觉也算在佣兵名单里吗?” “不然?” 赛亚听断臂的卫恒说过,桑觉跟在佣兵队后面帮了不少忙,拿同等补贴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按照人情世故,现在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再多一个为小情人谋私利的流言并不值当。 最合适的做法应该是避嫌,真想给补贴就走私人账户…… 可惜,霍延己不是个喜欢遵循人情世故的人。 屋子终于安静了。 霍延己敲了下门:“叩叩——” 没人应声。 他并不意外,应该是睡了。 可等他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云雾萦绕,桑觉还泡在浴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 “桑觉?” 他大步走过去,贴了贴桑觉的颈动脉—— “霍、霍海豚。” 桑觉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跟喝醉了似的:“报告结束了吗……” 不知道又怎么多出一个‘昵称’,霍延己嗯了声,问:“哪里难受?” 桑觉:“头,头晕……” 泡虚了? 霍延己问:“能起来吗?” 桑觉:“不能,软、软了。” “……” 霍延己捞出不着寸缕的桑觉,用浴巾裹住,扔到床上。 如桑觉所说,他现在软得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毛毛虫,爬都爬不起来。 “霍海豚,快睡觉……” “嗯,等会睡。” “不、不行。”明明软成了一滩水,桑觉仍然抓着霍延己不放,“我答应、答应卫蓝上校,要监督你休息。” 霍延己刚想拨通讯叫医生来看看,桑觉的浴巾就散了。 他弯腰拉过床里面的被褥,想给桑觉盖上,却猝不及防闻到一股酒味—— 有酒味很正常,醉生花本身就是不用发酵的酿酒材料之一。磨成粉后1:1000泡澡,对筋骨伤有奇效。 但霍延己闻到的这股酒味,似乎是从桑觉皮肤上散出来的。 他靠近闻了闻,确实有股酒味。 桑觉不是身体不舒服——是醉了。 霍延己声音很凉:“桑觉。” “嗯……” “你喝泡澡水了?” 桑觉闭着眼睛反驳:“傻子才喝泡澡水。” 既然没喝泡澡水,那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醉醺醺样子的? 想到醉生花的特性,霍延己给希尔拨去通讯:“是我。” 接起通讯的希尔正在主城的实验室,隔着隔离舱观察卡尔的尸体:“早,中将。” 霍延己问:“他的尸体有什么变化?” 希尔回答:“都是可预见的变化,灵芝以他的血肉为养料,已经长大了一圈,三天以后,卡尔先生估计就只剩一副骨骼了。” 桑觉大半身体又露在了被子外,霍延己一手扶着通讯器,一手给桑觉裹成蝉蛹:“没有奇怪的现象?” “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有点说不过来。”希尔无奈一笑,“我从没见过被两种基因污染的人能撑过四天,也没见过被感染后没有失序、自然死亡的感染者。” “最奇怪的是,卡尔先生在观察室的每天都会抽血,但我们一直没检测出灵芝的污染基因——像是死之后突然冒出来的。” 桑觉有关灵芝的那个梦会只是巧合吗? 身后的小醉鬼嘀嘀咕咕不停,不知道在说什么。 霍延己问起通讯的主要目的:“醉生花粉泡澡的时候被皮肤吸收,会导致出现醉酒特征吗?” “不会。”希尔笃定道,“除非泡澡的人喝了泡澡水。” 结束通讯,霍延己瞥了眼床上。 不小心怎么把头也裹进了被子,桑觉正毛毛虫似的蠕动挣扎——果然是傻子才喝洗澡水。 好不容易把脑袋钻出来,桑觉嗅到熟悉的气息,咕哝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霍延己问:“什么?” “其实我就是那千分之一的幸运儿……我有条尾巴。”桑觉反手一通乱抓,“嗯……我尾巴呢?” 霍延己:“所以你是个畸变者?” 桑觉晕晕地嗯了声——他准备的解释台词是这样。 霍延己理了理逻辑,淡问:“意思是,你的污染基因并不是从正规程序得到的,而是在野外被未经处理的基因感染了,但不仅没有失序,还‘进化’成 功了?” “你好聪明呀……” “尾巴呢?”霍延己声音很淡,“拿出来,我看看。” 桑觉抓起被子,把自己裹紧紧的:“你别偷看。” “好。” 等了好一会儿,桑觉依旧毫无动静,呼吸又轻又缓,睡着了似的,仿佛刚刚说的话都只是撒酒疯。 霍延己捏了下眉心,起身准备去外面沙发休息,却见被子一角钻出来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尖。 “……” 霍延己掀开被子,那条尾巴牢牢接在桑觉的尾椎上,周围的一片皮肤都衔接了些黑色鳞片。桑觉的尾巴很长,但最粗的地方也只有霍延己的小臂粗,很符合桑觉的身形。 冰冷的鳞片泛着点点蓝光,大概是热,所有鳞片都朝外微微张开,露出了内里的脆弱肉色。 发现被子不见了,桑觉不高兴地甩甩尾巴,最后卷过霍延己的手腕往怀里扯,好像很喜欢这里的温度。 桑觉转了个身,咕哝着醉话:“好晕……蛇酒喝不够,还要泡龙酒吗?不就是磕碎了你的……蛋么。” 霍延己:“……” 龙? 坍塌之后,一号裂缝附近名为‘极乐之眼’的山谷确实出现了一些飞龙生物,也是人类可选择的强大污染基因之一。 它们的肉/体强健,还是少数拥有高智商的污染物,对人类的污染欲.望很低。 桑觉的说辞倒是能自圆其说。 被未经处理的基因污染生还率很低,但不是没有,千分之一么。 最重要的是,桑觉有在醉了的情况下继续说谎的……智商吗? 霍延己注视片刻,捏过桑觉的尾巴尖想解脱手腕,没想到桑觉尾巴绞合力十分强,竟然拉不开。 “松松。” “霍海豚,睡觉。”桑觉闷在被子里,卷着他的手腕往怀里带,“我是畸变者……你就不愿意和我一起睡觉了吗?” 第23章 灾后 桑觉的语言库总是很混乱,说着一些用意不明、暧.昧不清的话。 也许正因为桑觉是远离城区、在废墟孤独长大的孩子,和人接触不多,才会这么‘不通人情’,纯粹天真的不像人。 冰凉的尾巴很固执,怎么都不肯放撒开不属于自己的手腕。 作为一个畸变者,桑觉和霍延己此刻的距离实在过于近了,他时而收缩、时而贴合的锋利鳞片仿佛随时能把人割出血。 根据《畸变者》第十七条的规定,普通人对于过于靠近自己的畸变者,有绝对的自卫权,再三警告无效后,可直接将其击毙。 霍延己捏过桑觉的下巴,微微用了点力。 桑觉却依旧毫无防备,甚至在他掌心蹭了蹭。 …………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了。 霍延己打开房门,醒来的桑觉抱住被子缩在床角,控诉道:“你在泡澡水里放了什么?” 他淡道:“醉生花粉,通经活络。” “骗人!水里明明就有酒味。”桑觉不信,“你是不是想拿我泡酒?” “拿畸变者泡酒,毒死自己吗?”霍延己掀了下唇,微嘲地重复一遍,“傻子才喝洗澡水。” 桑觉:“……” 有点耳熟,好像是他昨晚说的。 桑觉有些郁闷:“我没喝泡澡水。” 霍延己问:“那怎么醉了?” “……”桑觉从来不知道自己泡澡也会醉,他犹疑地转移话题,“你看见我的尾巴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 他臂弯托着一套干净衣服,还有一本书:“既然是畸变者,为什么你的基因检测显示纯人类?” 桑觉含糊道:“可能是检测仪器有问题?我也觉得很奇怪,办身份卡的时候,他们测不出我的污染指数。” 霍延己把衣服扔给他,转身离开:“穿上,一个小时后出去吃饭,在那之前把《畸变者守则》看完。” 桑觉悄悄松了口气,霍延己没再追问,应该是相信他是畸变者了。 至于面前的这本《畸变者守则》…… 小恶龙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书,以前博士为了让他学会识字,每次都要靠宝石或美食等奖励诱惑,桑觉翻了两页就失去了兴趣。 他问007:“我昨晚有和霍延己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007道:“您表现很好,只说了您是畸变者这件事。” 桑觉:“那就好,至于基因检测的事,我只要咬死不承认就好了,反正他们也查不出来什么……” 博士研究他的基因十多年,也没发现太多有用的东西,这个星球的人类也必然不可能发现什么。 桑觉想起霍延己说,不喜欢被人欺骗的事,问道:“知道我是畸变者后,霍延己有生气吗?” 007道:“看起来没有,他还帮您掖好了被子。” 桑觉翘了翘尾巴——不愧是他内定的王子,足够包容。 他掀开被子,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刚醒的时候就是这样,霍延己也不在身边,不知道昨晚睡得哪。 小恶龙完全没有可能的自觉,以后至少可以在霍延己面前把露出尾巴了。 桑觉跳下床,昨晚还酸痛的身体现在浑身舒畅,每一个毛孔都通透惬意。 霍延己应该没骗人,不是想拿他泡酒。 偏大的衣服挂在身上,像还未长熟的少年装大人,穿上了父兄的衣服。 袜子是桑觉喜欢的白色,有点长,能拉到小腿。 他还记得霍延己说早餐都吃香菜泥的事,跳下床,扒着门捣鼓袜筒:“我不想吃香菜泥。” “吃别的。”霍延己转身,瞥来一眼,“鞋子也穿上,出去吃。” 短靴不是很合脚,不过绑上鞋带后就不会掉了。 桑觉算了算时间:“卫蓝上校说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才睡十个小时,够吗?” 霍延己嗯了声——其实只睡了八个小时。 两个小时前霍延己就醒了,开始和七区这边的监管官交接工作。 桑觉的尾巴垂在身后,裤腰卡在尾骨下面,宽松的上衣遮住微微露出的上臀。 他掀起眼皮:“你打算这么出去?” “没有——”桑觉摇头,他只是想多露出一会儿尾巴,“你能摸摸它吗?好久没有人摸过了。” 霍延己淡问:“《畸变者守则》看了几页?” “……我知道的,畸变者不可以与普通人产生过密接触。”桑觉的尾巴垂在了下来,可他只是个伪装成畸变者的小恶龙呀。 “过来。”霍延己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桑觉旋即挪过去,转身背对着霍延己。 他很喜欢被人摸尾巴,但不是谁都可以摸的,从前他只给博士摸。 霍延己戴上黑色的手套,修长五指握住桑觉的尾根——桑觉浑身一抖,猛得抽出尾巴,反手捂住霍延己刚刚碰过的地方,耳根赤红。 “不是这样……”博士说过,不可以让人这样摸,她平时也只是顺着尾巴中部的鳞片安抚两下。 “那是哪样?”霍延己看了眼时间,好整以暇地问。 桑觉总觉得霍延己是故意的,很恶劣。 好友值扣100。 他反手别扭地示范:“尾巴尖和尾根都不可以摸。” “要求倒是多。” 霍延己握住尾中,顺着抚摸下去,原本因紧张敏.感而微微翘起的鳞片慢慢服帖,尾巴尖惬意地倒勾起来。 桑觉愉悦了。 他很想像猫咪一样呼噜呼噜,又想像鱼儿一样咕咕冒泡——但他只会嗷呜的龙吟。 怕吓着霍延己,就不吟了。 出门就得把尾巴收起来,不然其他人发现他突然多一条尾巴,肯定会十分疑惑。 七区城内又恢复了宁静,雨已经停了,弥漫着湿漉的气息。 晚霞绚烂,红紫色的光晕镀着暖色的调子,均匀铺在灰蒙蒙的建筑上。 都是傍晚,和昨天不同的是,居民已经可以随意走在街上,或躺在家里的床上安心大睡,或去街边的小酒馆小酌两杯。 离住宿楼最近的食堂被划为救援队伍的专用食堂,这会儿人不多,特别是忙碌了一夜的监管者,都还没睡醒。 霍延己口味很寡淡,直接把菜单让给桑觉。 桑觉认真道:“你还欠我一顿饭。” 霍延己:“所以?” 三四天没吃到美食的桑觉确认:“这顿你请客吗?” 霍延己说:“可以。” 桑觉顿时对所有菜都感兴趣了:“这个蘑菇酱好不好吃?” 霍延己:“拌饭不错。” “炸黑蝉是虫子吗?” “算是。” 桑觉把自己感兴趣的都点了一份,只要好吃,他肯定吃得完。 霍延己在旁边看着,偶尔回一句桑觉的问题,付钱的时候,账户一下子少了几十币,这可以抵上节俭人士一周的餐费了。 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很多,过路的士兵或监管者都会行礼:“长官。” 越过人群,霍延己和桑觉坐到了角落。 桑觉对每样食物都很好奇,好像从没见过,都先小心翼翼地尝一口,觉得好吃再多捞一点。 霍延己将一切收入眼底,问:“你的父母还在吗 ?” 桑觉:“……不在了。” 霍延己:“他们怎么死的?” 桑觉对这个星球的怪物了解实在有限,只能就着自己的经历瞎编:“他们进了孢子感染区……” 霍延己态度随意,好像只是闲聊:“什么生物的孢子?” 桑觉:“灵芝。” 霍延己眉头微动。 “废墟的食物应该不多吧,平时怎么养活自己的?” “我很好养的。”对上霍延己的视线,桑觉底气不足地说,“我真的很好养。”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你一顿要抵上别人十顿了。” 桑觉鼓了下脸:“你嫌我吃得多。” “没有。”霍延己否定得很随意,“昨晚睡得怎么样,做梦了吗?” “好像没有。”桑觉疑惑地问,“你昨晚睡哪了?” 霍延己:“沙发。” 桑觉:“沙发多窄啊,床不能睡吗?我睡觉又不乱动。” 霍延己声音淡淡:“看来你很没有自知之明。” 桑觉:“……” 被瞪了,霍延己才道:“衣服都没穿,我怎么睡?” 桑觉:“你帮我穿一下不就好了。” “……”霍延己话锋一转,“考考你,人与人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是多少?” 桑觉:“不知道……” 霍延己:“常规朋友之间的距离应该是0.5米至1米区间——穿着衣服。” 桑觉:“噢……” 霍延己又问:“你知道畸变者与非畸变者的安全社交距离是多少吗?” 桑觉吃饭的动作缓了些,迟疑地摇摇头。 霍延己像个老师:“让你看《畸变者守则》,果然没看两页。” 桑觉:“……” 霍延己:“是3米以上——穿着衣服。” ……为什么要强调穿着衣服。 霍延己继续道:“如果你也是个普通人,邀请我帮意识不清的你穿衣服,我可以会理解为你在勾引我,然后如你所愿。” 桑觉呆了呆。 “但你是个畸变者。”霍延己加重了畸变者三个字,淡道,“邀请我帮意识不清的你穿衣服,我可以理解你将要失序,意图引我靠近污染我——然后杀了你。” 桑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没有……” “我知道。” 霍延己像在上生理课:“既然你是畸变者,就必须要学会和人保持距离。更不要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失去意识,然后邀请他帮你穿衣服——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把你欺负到说不出话来。” “那我就欺负回去。”桑觉根本没意识到‘欺负’的含义,“我也很厉害的。” “但你失去意识了。”桑觉才吃一半,霍延己已经结束了晚餐,他擦擦嘴角,“如果昨晚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千千万万次。”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呀,否则我才不跟你到处跑呢。”桑觉气闷,“而且又不是我要失去意识的,我又不知道泡澡水还能把人泡醉!” 霍延己又确认一遍:“真没喝泡澡水?” 桑觉抿唇:“没有!” 霍延己淡定地说:“还行,不是真的傻。” “……” 桑觉觉得霍延己好像变坏了,总是说他傻,还欺负他。 他突然想道:“你昨天是突然怎么知道我有尾巴的?” 当然是小恶龙自己发烧打电话的时候说漏嘴了,霍延己并不确定是真的还是胡话。他掀了下唇,回答:“诈诈你而已。” 桑觉:“……” 卑鄙的人类。 桑觉忽然意识到,自 己也不能完全相信气味‘香’的人类,更不能完全相信朋友。人类对朋友也可以很恶劣,耍诡计。 桑觉放下筷子:“你说你不喜欢别人骗你,可你却骗了我。” 霍延己问:“骗了你什么?” 知道霍延己昨晚睡的沙发以后,桑觉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分配的住处确实是两人一间,可你是中将,七区给你安排的房子明明就是一个人住的,也只有一张单人床。” 霍延己发出了一声带气的笑,一秒即逝:“真聪明。” 嘲弄的意味很明显了。 桑觉闷头吃饭,决定绝交一小时。 吃完饭,他自觉地把餐盘端到回收处:“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霍延己晚上肯定要处理工作,没空管他。 霍延己洗着手:“当然。在没有犯罪的情况下,我无权管制你的自由。” 桑觉眨了下眼,突然露出了一些沮丧的表情——至少在外人看来很沮丧。 他小声道:“对不起……我习惯了。” 小恶龙从来都不是自由的。 他从前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母星的研究基地而已。很多别人正切身体会的有趣风景,他都只能在网上看一看。 只有安娅博士给了他相对的自由和信任。 允许他独自去基地范围内的树林玩耍,去附近的溪流上蹿下跳,但其实一切都在监控范围内,恶龙的五感是很敏锐的。 博士告诉他,不论去哪里,都要和先和监护人说一声,这是最基本的小孩原则。 可桑觉不是小孩了,他在几个月前就成年了,甚至离开安娅博士身边,到了一个不知道有多遥远的星际,他…… 他没有监护人了。 霍延己问:“想去哪里转?” 小恶龙很好打发:“都可以,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去。” 霍延己朝远处的轨车站走去:“不怕无聊的话,可以跟我走。” 桑觉快速跟上:“你要去哪里?” 霍延己:“研究所。” 桑觉边走边偏头道:“如果你要和谁讨论什么机密事件,给我一个眼神暗示,我就会避嫌的。” 霍延己没说话。 别说没什么机密的事要讨论,就算有,桑觉真的能懂别人递来的眼神? 第七安全区的居民没主城多,加上这波灾患,又损失了大量人口。 街上偶尔才能看见三两行人,配合着灰蒙夜色,很是清冷。 每隔两个小时,街道就会响起冰冷的广播:“请身份卡丢失的居民尽快前往造物处补领——请身份卡丢失的居民尽快前往造物处补领。” “身份卡带了吗?” “带了的。” 通常一场污染物的袭击后,会导致多人死亡,也也会导致很多人丢份卡,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内,巡逻小队都不会检查居民的身份卡,这是常识。 但桑觉没有这个常识,下意识随身携带了。 霍延己:“上车。” 七区的轨车也恢复了正常运作,但这辆车上只有桑觉和霍延己两个人。 他趴着窗户:“你经常来七区吗?” “一年两次,必要的军事往来。” 桑觉好奇的问题很多:“七区的研究所和主城一样大吗?” “更大一点。”霍延己科普着历史,“最早各个安全区都没有单独的研究所,在安全区以外的位置另有一个研究基地,面积是七区的三分之一。” “它现在没了?” 霍延己嗯了声:“它被陨石季毁了一半,后来又经历了一次超大规模的污染物潮袭,就彻底沦陷了。” 桑觉猜到了:“是废 水吗?” 他听过好几次这个地方了。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拖走科林的多头、多头……” 霍延己:“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 “……”桑觉还是没记住,“它也来自废水吗?” 霍延己说:“有可能。” 事实上,他这一趟来研究所,就是为了这件事。 轨车到站了,广播的女声提醒:“研究所站已到达,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桑觉走下车,上下打量着这栋十分眼熟的大楼,这不就是他昨天找飞行器看到的那栋大楼吗!? 果然,人类偷走了他的飞行器,还想打开做研究。 做梦。 研究所内人来人往,大家忙得不行,这次的鸟禽污染物袭击虽然带来了很多伤亡,但同样也带来了很多资源以及实验样本。 特别是蜂鴷这个新出现的物种,还需要多加观察。 进了电梯,桑觉本以为要往上层走,没想到却下到了地下七层。 霍延己步伐均匀,不快不慢:“七区是除主城外地下挖掘最深入的一个区。” “有多少层?” “普通城区地下只有五层,研究所这一片地下有九层。” 桑觉东看看西看看,发现了很多长相奇特的生物:“那只鹿好漂亮!” 这头鹿和普通鹿一样大,没有明显的畸变特征,只是它的四肢与鹿角都缠绕着细细的藤蔓,藤蔓根系与他的血肉交织在一起,开出了紫色及蓝黑色的花朵。 它看起来就像刚从地狱里出来过,瑰丽又堕.落。 “迷失之鹿,是崩塌之后难得可以欣赏的污染生物之一,它的污染欲.望很低——” 还没说完,原本低头休息的迷失之鹿突然变得有些躁动,猛得冲向桑觉所在的方向,坚硬的鹿角顶上了更坚硬的玻璃。 “哐当”一声! “……”霍延己继续没说完的话,“母鹿每个月会有几天的暴躁期。” 桑觉拉着霍延己的衣角往前拽:“那快走吧。” “胆小。” “我才不是胆子小。” 他只是怕继续待下去,霍延己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他可能不适合来研究所这种地方,毕竟这里到处都是供研究的污染物,而每个污染物都想吃掉他。 “中将。”迎面走来的卫蓝敬了个礼,“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 卫蓝将之前下水道发现的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基因报告递给霍延己:“和废水的母本基因一致,确定就是当年留存的那团母本繁殖的绿菌。” 霍延己看起来并不意外:“废水沦陷六十年了。” 卫蓝说:“从刚沦陷至今,我们几乎每年都会派出队伍前往废水观测情况,从没有人成功进入过中心区。” 但这份基本报告告诉他们,竟然真的有人把绿菌母本从废水中心实验区带了出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霍延己走到落地窗边,看向西北的位置。 废水试验区就在约莫一千公里外。 霍延己垂眸,合上报告转身道:“上报最高议庭,等他们做决断吧。” “是。”卫蓝看了眼旁边的桑觉,拿出一个物证袋递给霍延己,“您的配枪。” 桑觉一愣,这把枪原本在他身上,当时被绿菌拖进下水道以后就丢失了。 卫蓝找到了这把枪,说明在下水道的大火熄灭后,她特意下去过。 下去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找霍延己这把已经烧焦的配枪。 霍延己并不意外,接过配枪说:“别在无意义的事上耗费时间。” “并不完全没有意义。” 卫蓝沉声说,“科林和桑觉前后被拖下去,我以您配枪的位置为中心搜寻,周围十公里都没发现科林的骸骨。” 就算被烧死了,至少骸骨会留下。 霍延己看着她,仿佛一切心思都无处遁形。 “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的私情。”卫蓝声音不卑不亢,却不自觉地偏开视线,“只是在以八年战友的身份……尽最大努力搜救。” 霍延己声音冰凉:“怎么,你也想落得当年霍将眠一样的下场?” 第24章 危险 【007日记十一】 【从创造之初我就明白,身为一串数据的我,永远难以理解人类思维的复杂。但我以为我能永远理解桑觉,但从遇见002号开始,他的言行也开始没有逻辑了。 明明昨天还在绝交与原谅之间纠结,今天又想把人打包带走,实在难以理解其中的关联。 我开始推算不出小恶龙知道真相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了。 此时我做出了与博士一样的祈祷——姑且算是一个ai的祝愿吧,愿小恶龙永远不通人情,无喜无悲,纯真平安地活在博士编织的谎言里。 002号的言行依旧矛盾,参考数据还是过少。 004号拥有很多属于领导者的优秀特质,成长空间还有很多,可以期待。】 · 桑觉有些好奇,他还记得霍将眠是霍延己的兄弟,当年的下场是指什么? 可霍延己没有细说,卫蓝也沉默了。 人类真的好复杂,总是不把话说完。 很讨厌。 “对谁产生感情是我无法控制的事。”卫蓝轻吐口气,“但中将,我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霍延己说:“回去休息。” “中将——” “这是命令。” “……是。” 卫蓝的状态看起来依然冷静干练,但桑觉嗅到了浓浓的疲惫。 霍延己三天只休息了三个小时,卫蓝和赛亚等指挥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休息的时候,卫蓝却进了下水道去找科林。 为什么要在一件没有希望的事上消耗这么多精力呢?也许科林的雌性也是钟情于他的。 桑觉注视着卫蓝挺直而沉默的背影,想了想说:“我可以下去找科林。” 霍延己道:“不用,下面有人。” 城区地面需要灾后清理,下水道自然也需要。霍延己睡醒的时间正是他估算的火岩浆熄灭时间,搜救与下水道清消可以同步进行。 但卫蓝等不及,她很可能在早上报告结束的时候就下去了,那时候地下部分区域的火岩浆还在燃烧。 想到被烧得焦黑的配枪,桑觉小声道歉:“我还是把你的枪弄丢了。” “不可抗拒因素,可以原谅。”霍延己冰霜一样的语气消融了些,“我去趟实验室,你可以留下四处转转,或者和我一起。” 桑觉快速抓住了霍延己的衣角。 去实验室要过很多程序,消毒,杀菌,鞋上要套上隔离袋,还要戴上白手套。 实验室的手套只有大中小三个码,桑觉戴最小号刚刚好。 小恶龙并不喜欢被束缚,从前光是习惯穿衣服这件事就花了一年的时间。 他一边拨弄着手套,一边跟在霍延己身后走进冰凉的实验室。 “随便看,但别乱碰。” “好的。” 桑觉继续捣鼓手套,总觉得没戴好,有些地方空的,有些地方黏着皮肤,很不舒服。 这是三号实验室,目前他们处于中央管控区。 靠墙的玻璃窗后面有个圆形玻璃长管,里面装着一团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斯文男人推推眼镜,胸前的工作牌写着‘云杉’,他招呼道:“中将。” 看到霍延己身后的桑觉,他挑了下眉:“这位是……” 霍延己淡道:“路上捡的。” “……” 桑觉疑惑抬眸,是在说他吗? 不管,继续捋手套。 云杉也听过一些传闻了,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好时机。 他让开位置,面前有一个观测仪,虽然报告已经出了,但他还是亲自解释了下:“您送来的这团绿菌,与当年废水遗留的那团母本基因序列重合度逼近百分之百。” 桑觉又抬了下头,这个他懂—— 人类的全基因序列组重合率通常都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所以大家才都长得一副人样。重合率越高,代表关系越近,就像人类的亲子鉴定一样。 “它确实是当年废水那团母本繁殖出来的黏菌。”云杉道,“有人不仅把当年的母本带出了废水,还投放在了我们七区的下水道。” 其心可诛。 如果不是当时霍延己选择从地下潜入城中心救援,那么他们可能很久都发现不了绿菌群。 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赶走鸟禽污染物,自以为能放松警惕的时候,偷偷消化了无数尸体的绿菌至少能再让他们折损三分之一的人口。 “我有种不太舒服的直觉。”云杉皱眉,“这事更像是安全区自己人做的……废墟那群混蛋虽然恶心又狠毒,但他们多数不是畸变者,按理说没有能把绿菌母本带出废水的实力。” 霍延己曲起手指,轻敲冰凉的金属桌面,似乎想到了什么。 后衣角突然被拉了下。 霍延己回眸看去。 桑觉小声道:“我不会乱碰东西的,可以不带手套吗?” 霍延己侧身,握住桑觉的手腕,帮忙把难受的手套捋了下来。 云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听见霍延己问起另一件事:“后面的飞行器怎么样了?” 桑觉心口一跳,屏住呼吸等待云杉的回答。 “进展不错,飞行器的外舱门由于高速坠落有所受损,所以成功打开了。” “!”恶龙震惊。 霍延己还在问:“有什么发现?” 云杉说:“发现倒不是很大……外舱门虽然打开了,但只能进入一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好像是个外星人休息室。” 桑觉有点凌乱。 来之前博士着重说过,绝不可以将飞行器里的资源交予某一部分人群手中,一定要确定资源会用在文明重建和所有人类身上,所以他才需要找到一个拥有‘王子’特质的人,确保资源不会被私人化……不会引起人类内部斗争。 云杉也没避讳,直接带着两人去了另一个实验室。 虽然发现外星飞行器的事对普通居民来说还是保密状态,但安全区高层基本都知道,桑觉便没了避嫌的意义。 他茫然无措地跟上,仔细回忆在飞行器休息室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桑觉并不是一上飞行器就进入了休眠舱,他抱着好奇的心情独自生活过一段时间,一开始还对浩瀚的宇宙充满新奇,但很快就感到了孤独。 和宇宙相比,他就像一粒尘埃,孤零零的尘埃。 于是半个月后,他就选择了休眠,直到这次醒来。 云杉领着他们来到白色高台前,上面摆着一些看似奇奇怪怪、但桑觉十分熟悉的东西—— 一块巴掌大、看不太清形状的雕塑,一颗深蓝色宝石,一个黑灰色的长方形石头,一根又长又糙的绳子。 “这些就是从里面拿出的全部东西了,都没有污染性。”云杉说,“从飞行器的外观精密度来看,它应该来自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文明星球。” 霍延己优先拿起雕塑,主要雕了两个生物,左边的生物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有躯干与四肢,五官与头发。 “从雕塑左边的人物来看,对方星球的生命形态应该和我们差不多。”云杉点头,“右边这个似乎是左边人的坐骑,但还没分析出来是什么生物。” 通常来说,古人都喜欢用雕塑和壁画遗留信息,这个雕塑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应该代表着对方的某一部分文明。 霍延己观摩片刻,道:“长了翅膀和犄角的狼狗?” “……”桑觉盯着霍延己的后脑,生气了。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坐骑狗! 这是桑觉亲手雕的泥塑,代表王子与恶龙共同拯救世界的伟大友谊。等任务完成,他就会把雕塑作为礼物送给王子,然后功成身退,回到母星。 本来还想雕个更大的,但实在太难了。 不想被怀疑,小恶龙尽可能用温软的语气提议:“你们不觉得它像龙吗?” 云杉摸摸下巴:“你这么说,确实有点……” 霍延己掀了下唇:“如果这星球的龙长成狗样,那确实有点像。” 桑觉:“……” 桑觉想和霍延己绝交了。 自从知道他是畸变者,霍延己对他就非常恶劣,太坏了。 ——霍延己果然还是讨厌畸变者的。 云杉忍笑,没想到霍延己也有逗人玩的恶趣味,虽然表面看起来很认真。 “您再看这两颗蓝宝石。”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另一颗蓝宝石,和从飞行器里找到的那颗放在一起,“能看出这两颗宝石的区别吗?” 霍延己若有所思:“区别不大。” 云杉点点头:“这颗是之前佣兵队从极乐之眼山谷的龙穴里带出的蓝宝石,和飞行器内的这颗除了形状略有不同,内含的物质和纯度几乎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飞行器来自的星球与他们星球物质结构很可能也一样,那么需要的资源也就相差无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云杉皱眉:“太奇怪了,他们派飞行器降落在我们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联交?侵略?还是想抢夺资源?” 霍延己把玩着两颗宝石,肉眼上确实找不出什么差别。 他淡道:“几百年前,是我们科技水平的巅峰期。” 云杉博士一愣:“什么?” 霍延己放下其中一颗蓝宝石:“我们科学史上对外星文明的探测一直没有停止过,但即使在科技水平的巅峰时期,也没能在本星系中找到任何一颗适合移民的星球。 如果这架飞行器来自其它星系,你猜它来自多少光年外?” 云杉沉默了,缓缓摇头:“那得等打开内舱门,我们才能知道它的秘密,它来自哪里,飞行器的内部是否有生命体,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飞行器内的某生命体正气鼓鼓地盯着他们。 在这颗陌生的星球,飞行器就相当于桑觉的家,要不是意外被雷劈,桑觉这会儿应该躺在飞行器里的宝石堆里呼呼大睡。 可这些人竟然擅自打开他的家,还偷他的东西。 不问自取是为偷,一群小偷! 云杉:“至于这颗石头和线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们暂时还没有头绪。” 桑觉微不可闻地“哼”了声,这群智商不高的人类可能永远猜不到—— 那颗长方形石头是他用来打磨犄角的,线是用来磨龙牙的。 和云杉对于系外文明的忧心忡忡不同,霍延己很从容,还顺了颗蓝宝石扔给桑觉:“送你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杉大惊失色,连尊称都忘了喊冲,他完全认不出来,“等等!你送的是哪颗?飞行器里的还是我们自己的那颗?” 桑觉捧着蓝宝石,更气了。 偷他的东西送他——这,像,话,吗! 云杉苦着脸哄:“我换颗宝石送你,这颗先给我,行吗?” “不给。” 桑觉气得像只河豚,转身就走。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宝石,不 知不觉就跟丢了霍延己,走到了研究所的死角。 心情更闷了。 明明他进入飞行器不久后就进入了休眠舱,在太空飞行的这些年对沉睡的他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间…… 可看着手里的蓝色宝石,桑觉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距离母星的那些岁月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能是十年、五十年,甚至更远。 他想起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久远记忆—— 消化了那个婴儿的基因后,桑觉以人类的形态长到了六岁,那时候他很小一只,头顶只到成年人的腰部,大人宽厚的手掌可以一把包住他又小又短的手。 虽然那之前没人这么做过。 那年,也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桑觉对死亡没什么概念,现在也依旧没什么概念。 只记得当时很疼,他被发疯的米莉从实验大楼顶扔了下来,四肢都摔成粉碎性骨折,脖子也扭断了,脸上沾着脏兮兮的血迹,小腿骨刺穿了皮肉,流了好多好多血。 但他没有哭,因为不会哭,他没有学会。 安娅博士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把他抱在怀里问:“谁做的?” 桑觉没有告状。 只是抬头看着博士,脸上挂着孩童般的天真疑惑:“为什么她想要我死掉呢?是因为我不会哭吗?” 他不想做人了。 他明明很乖,没有哭闹,还叫米莉妈妈,米莉却对他很坏很坏。 等他再次醒来,就变成了一只小恶龙,不想再变回人形。 可是安娅博士真的很好。 怕米莉继续伤害他,就一直把身为恶龙的他带在身边——那时候身为恶龙的他也很小只,加上犄角也只有博士的胸口高。 博士会呼撸他的畸角,会帮他捋羽翼,会抚摸他的尾巴。还会给他读米莉从没有给他读过的童话故事,给他弄好吃的,还送他宝石。 这颗蓝宝石就是他再次变回人的那天,博士送给他的。 博士说:“没有谁的存在是错的,我们桑觉就像这颗宝石,是神造的瑰宝。” 小恶龙问:“神为什么要造出我呢?祂在哪里?” 博士也没有答案:“我也不知道,可能祂是自然,是这颗星球,也可能是宇宙太空或星球地底的其它物质。” 那之后,安娅博士就成了他的监护人。 实验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对他很不错,只有那百分之一的例外。 …… “桑觉。” 桑觉抬眸,看到了穿着军装的霍延己朝自己走来。 桑觉突然理解了包沧说的‘割裂’感。 明明他只是睡了一觉,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霍延己将他从这种错觉中捞了出来,平静的语气让他心安:“不喜欢吗?” “喜欢。”怕霍延己反悔,桑觉连忙把宝石收起来,“以前我的监护人每次因为不得不做的事情出门,都会带一颗宝石作为礼物回来送给我,如果出去的时间很久,那就两颗。” 桑觉比了个二的手势。 霍延己没问监护人是谁:“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出去?” 桑觉闷闷地看着霍延己。 霍延己:“不想说?” 桑觉低头,嗯了声。 看着桑觉头顶的发旋,霍延己脚尖微转:“还想四处看看吗,这里有很多类似迷失之鹿的生物。” 桑觉犹豫了下:“好。” 只要离远一点,那些生物应该不会躁动。 桑觉像来到了升级版的动物园,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桑觉:“这是我见过最丑的水母……” 通常水母 都是透明的淡色,很漂亮,而此刻在水里耸动的水母却是棕色,显得很脏,像下水道里流动的污水。 桑觉:“它有毒吗?” 霍延己脑子里似乎装着所有污染物的信息,不用看标签也知道它们的特性:“没有,但喷出的液体很臭。” “比臭鼬的屁还臭吗?” “臭鼬?”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桑觉虚虚地移开视线——这颗星球上没有臭鼬这种生物吗? 他装作刚刚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另一个玻璃缸:“这只章鱼好漂亮。” 水里游着一只半透明的章鱼,它的触手纤细流畅,还会变幻颜色,时而蓝时而紫,十分梦幻。 霍延己:“它叫彩色玻璃,这只刚诞生不久,属于中小型章鱼,成年后也只能和你一样高。” 桑觉:“……你骂我。” 霍延己:“我骂你什么了?” 桑觉拧眉:“你骂我小。”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桑觉快速抬眸,敏锐地捕捉到霍延己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哼。 虽然笑得很好看,但很恶劣。 桑觉四处打量的时候,霍延己则看着3号培育舱里的畸变松茸若有所思。 培育舱上方伸下来一个管子,正在往土里浇灌着什么。霍延己不一会儿就想起来了,是酒水。 很多菌类植物都喜欢‘饮酒’,但它们没有口器,一半靠根系吸收,一半靠菌类表皮自然吸收。 霍延己眯了下眼,灵芝也是菌类。 早前桑觉十分肯定地说自己没喝洗澡水,但昨晚却明显是喝醉的样子…… 思绪还没串起来,通讯器就响了一声。 霍延己按下接听,问:“什么事?” 桑觉回首,看见霍延己冷冰冰地嗤笑一声:“来得真快。” 桑觉问:“你要忙了吗?” 霍延己看了看时间:“我去开个会,但行政楼离这里很远。” “我和你一起去。”桑觉补充道,“我可以在那附近等你。” 霍延己应允,把桑觉一个人留在研究所也不合规矩。 行政楼确实很远,一个小时后桑觉才远远看到大楼的影子。 轨车快下站了,霍延己道:“附近有些悼念的活动,无聊可以去走走,但不要相信乱搭讪的陌生人,别乱吃东西。” 桑觉认真申明:“我不是三岁小孩。” 霍延己说:“最好是。” 发现轨车里没有摄像头,桑觉转过身,尾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出来:“摸一下。” 霍延己:“……” 桑觉回头,乖乖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桑觉的理解能力、和对成语的运用能力向来是顶级的。 这次霍延己没戴手套,抚上坚硬的鳞片,轻轻圈住。 冰冷的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错,忽然可以理解千百年前,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养宠物、而猫狗能在那么多宠物种类中脱颖而出了。 因为它们最通人性,互动成就感很高。 桑觉的尾巴虽然不像猫狗一样毛绒绒,但细长的尾巴尖甩来甩去,总让人想掐上一把。 霍延己收回手,最后丢下一句:“和人保持安全距离。” 桑觉昂了声。 霍延己摸尾巴的技术没博士好——不过替身就是这样的,很难比得上原主,将就将就也能用。 轨车通用电子女声提醒道:“中心楼站已抵达,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桑觉跟在霍延己身后下车,两人就此分开。 桑觉走进人群,霍延己步入威严肃穆的行政高楼。 电梯门就要 关上时,林书易和他的副官走了进来。 霍延己颔首:“司令。” “最高议庭来人了。城守完了,他们上赶着来吃热乎的屎。”林书易说得很不客气,但还是缓了声提醒道,“你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死守的军令是我们所有人投票决定的,但他们肯定会把矛盾对准你。” 霍延己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林书易冷笑道:“这些人就是舒服得太久了,嘴巴比子弹利索,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不伤一兵一卒守住这座城。”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明明是笑,却只让人觉得凉薄。 林书易:“听说你这次随行带了一个小家伙,走得还挺近?” 霍延己:“司令的耳朵很好使。” 和只想八卦的其他人不同,林书易想的更多,他挑了下眉,猜测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故意把那小家伙带在身边,在计划什么?” “没有。” 林书易揶揄道:“你可不要欺骗人感情啊,小心哪天人家知道真相气急了,咬死你。” 桑觉咬起人应该很疼,他的牙齿内侧有一对略尖的小獠牙,平时看不见,但一吃饭就会暴露。 电梯门开了,霍延己回神,示意林书易先请:“司令想象力这么丰富,应该转行去写书。如今的人精神世界极度匮乏,实在很需要司令这样的人才。” 林书易惊奇道:“噢哟,学会挖苦人了?” 转角就是会议厅,里面已经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人,就差他们两个。 七区的管理者诺曼坐在了中间位置,而上部则被最高议庭的几位议员占领。 他们各个西装革履,仿佛还生活在千百年前那个和平辉煌的时代。 · · 桑觉漫步在人群中,空气里弥漫着他无法共情的哀伤。 有人怔怔出神,有人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就像包沧之前说的——当朋友家人爱人都接连死去后,这些幸存者们要怎么活下去呢? 桑觉想了想,问007:“霍延己会是合适的王子吗?” 007是ai,它只看数据,判断绝对公正,不含私人情绪。 “您不用着急,是否合适并不是短时间能做出判断的。”007说,“即便他就是‘王子’人选,也还需要成长,现在依旧存在一些能制衡他的同类。” 桑觉抿了下唇:“可我不希望他是王子。” 007问:“为什么?” “王子有很重要的责任,要继承王位,迎娶公主,拯救子民——”桑觉说,“这样他就不能跟我走了。” 007问:“……跟您走?” 桑觉说出了内心想法:“等飞行器修好,任务完成,我可以把霍延己带回母星吗?” 007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母星?” “不知道——” 对于恶龙来说,好看的、喜欢的东西就是要带回家珍藏的,没有理由,例如宝石。 霍延己很香,也很好看,值得珍藏。 “你说,到时候我邀请他回母星,他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 桑觉自言自语道:“不同意的话,我就把他打晕带走——或者吃掉他,这样他就永远在我身边了。” 小恶龙的思维逻辑总是异于常人,007说:“祝您成功。” 不知不觉,桑觉走到了广场中央。 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上摆满纸折的花束,代表人们的悼念,旁边还有专门卖纸折花的商贩。 夜色逐渐浓郁,桑觉被广场中心吸引了注意力—— 那里摆着一圈蜡烛,一群人站在周围,双手交握在胸前 ,虔诚又肃穆地齐声念着什么。 他靠近了些,才听清楚,似乎是一首诗歌。 “我愿活在普天下黎明之中 以芸芸众生的苦乐谱写诗歌 我欲将万年不朽的广厦建设 纵使力不从心 只要还活着 但愿在你们中间获得栖息之地 想必你们都会采折这花朵 我应当每日将新曲之花催开 含笑采撷这花儿吧 假如花儿日后枯萎 请心安地将它掷弃……” 人们睁开双眼,轻声祝愿:“逝去的人们啊,请不要为我们哭泣。” 桑觉眨了下眼,难以理解。 逝去的人怎么会为活着的人哭泣呢? 不过没听懂并不妨碍他继续听,层层人影后,蜡烛圈的中心似乎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银白色的头发,眉毛、睫毛,甚至连瞳孔都是白色,像病弱的天使。 金色烛光打在脸上,她偏过头,用那双看起来已经盲掉的眼睛与桑觉隔着人群对视。明明她没有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咻——”一道风声袭来。 桑觉后腰一痛,回手摸去,发现腰间扎着一针从远处射来的注射器。 麻痹感席卷全身,很像降落第一天被人注射麻醉的感觉。 身体晃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模糊间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是嗅过的人类气息……臭的。 他想给霍延己打电话——他没有乱跑,是有人想绑架他,可手臂连带指尖都麻痹了,无法动弹。 第25章 会议 【007日记十一】 【小恶龙被人带走,002号仍在开会,我通过网络目睹了会议全程,收获良多。 这场会议出现了三名新的观测对象: 编号与我名字相同的007号林书易司令,他似乎与002号是同队人。 017号默菲尔,是007号的学生。 027号朱利恩,议庭成员之一,会议上几乎没有发言,看不出他的态度。 诺曼与戈德本也在观测列表中,可惜年龄过大。 从众人对话来看,最高议庭对002号的针对或许不是出于私心,只是立场不同。 看来,我该了解一下002号当初为什么会说那段针对畸变者的话了。 滋……数据检索中……检索失败。 当前可获得信息十分表面,需要侵入更深一层的网域,才能获得更多数据。】 · 会议厅十分肃静,长桌两边前四位都是最高议庭的人,座位前的名牌分别是戈德,范妮,朱利恩还有兰斯·布莱克。 随后左手边第一位才是林书易,他对面坐着七区执政官诺曼。 “这次的污染生物突袭给七区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两鬓斑白的诺曼起身行了个礼,“但幸好,在林司令和霍中将的带领下,我们还是守住了这片土地,我在此代表整个七区感谢主城与第五安全区的倾囊相助。” 说完官方道谢的话,诺曼片刻不停地补充道:“也感谢议庭的关心,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 “等等。”兰斯·布莱克闲散地靠着椅子,像是随口一问,“七区当下的人口还有百万吗?” “……确实不足百万。”诺曼说,“不过主城人口一直处于溢出状态,近十年都有往我区分拨新鲜血液,相信在主城的帮助下,我区很快就能补齐百万人数的缺口。” “主城主城,你们七区是跟在主城身后讨饭吃的哈巴狗吗?”兰斯敲得桌子邦邦响,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近十年拨给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几个年轻一辈?还新鲜血液呢!” 虽然他说得难听,但其他三位议员都没阻拦的意思。 诺曼脸色难看得紧,他瞧了眼对面的林书易和霍延己,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布莱克议员这话有点过了,近邻堪比亲兄弟,彼此扶持才正常。” 戈德唱起红脸,话锋转向霍延己:“霍中将回到主城后不妨提提,别总是把一些老弱病残往七区送,主城需要发展,七区也一样需要。” 诺曼憋了一肚子气,只能坐下。 这几个议员看起来是在给他们七区打抱不平,但其实就是在分化关系,偏偏他还不好说什么。 霍延己抬眸,语气淡淡:“老弱病残?我没记错的话,副议长先生今年六十有余了吧,看来也不太适合踏足七区。” 戈德脸色一绿。 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安逸、没有危机意识的人来说,年纪就是大忌。老了意味着离死亡又近一步,手中的权利开始慢慢流失。 林书易支起拳头,抵唇忍笑。 气氛都这么僵了,兰斯干脆不饶弯子了,直奔主题:“这次七区损失惨重,我想问问霍中将,如果当时选择守护居民撤退,伤亡会不会有所减少?” 会议桌上响起很轻的一声嗤笑,霍延己语气锋利,问:“撤?近百万数的难民往哪撤,去人口严重溢出的主城吗?” 最初七区的建立就是为了解决主城的人口溢出,以及没有土地种粮食蔬菜的问题,大几十万的人口就算抵达主城也无法安置,加上失去七区这个农业产出地,用不了多久就会迎来饥荒。 见他 们没说话,霍延己往后靠了些,一只搭在桌上转着笔,冷淡地继续问:“还是撤到五区?” 第五安全区带队的只有一名上校,名叫默菲尔。 “我区确实急缺人口——”默菲尔笑了声,话锋一转,“但我区环境大家都知道,一次来个万把人还能撑撑,几十万人……大家干脆一起逃难吧。” 五区自身也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各方面状态都比七区差得多,能腾出军队前来支援就算非常厚道了。 兰斯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一直没说话的朱利恩接过话头:“我们也只是想知道撤退和死守哪个损失会更大,中将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 霍延己转了下笔,不发一言。 戈德又道:“我们来之前听到了些和中将相关的不好谣言,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想亲自确认下——在支援的三天里,中将是否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战斗指挥上?” 霍延己眉目不动,瞳孔冰冷而沉寂,但又有种在酝酿风暴的错觉,一晃而过。 戈德忍不住避开视线,接连发问:“这场支援任务里,霍中将是否将一名非军人也非监管者的少年带在了身边?” “在下达所有指挥命令时,中将是否有保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 “中将是否在守城期间为私事耗费了大量心神?” 全场寂静。 诺曼皱着眉头,只想赶紧结束会议,他一面知道是最高议庭没事找事,一面又不想得罪他们。 林书易则有些烦躁,他们这些常年打打杀杀的人,在嘴皮子上就是比不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 本来要是直接问责死守七区的事,他还有很多可帮忙反驳的余地,可这一波问的,直接把其他人全撇开了,他反而不好插嘴了。 不愧是一群靠嘴吃饭的老东西。 霍延己无动于衷:“副议长要是怀疑我没有尽忠职守,不妨下去查问——支援三天内,我与无关人士待在一起的时间没有超过两小时。” “我们当然会查问清楚。”兰斯咄咄逼人,不愿放弃,“但请问,霍中将为什么要亲自把一个无关人士从主城带到七区来?” 霍延己依旧从容:“几位来之前应该查过了,他是一名新入城的居民,彼时我对他身份暂时抱有怀疑,带在身边监督而已。” “需要中将亲自监督?” “这么久了,我以为议庭早该明白我的作风——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任何事我都愿意亲力亲为。” “这么危急的支援,中将也还有余力吗?” “所以啊——”林书易微微一笑,接过话,“进城后延己就把那名少年交由下属监督了,不过最后发现是他多虑了,对方没什么问题,还帮忙救了不少人。” “……”兰斯脸色沉了沉,没话说。 林书易对霍延己的称呼已经表明了立场。 他是军区的‘老人’了,得罪他可比得罪霍延己严重得多。 戈德给了兰斯一个眼神,后者微不可闻地哼了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阴霾散了些。 唯一的女议员打起圆场:“我们也是为了求证事实,才大老远跑一趟,因为霍中将前几年的言行,我们至今都有收到民众的投诉信。” 范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还是希望中将以后谨言慎行,议庭十分看中你的能力,但我们再怎么看中也不能违背民心……” 言下之意,就是投诉信再多点,他们就要对霍延己做出相应的处理了。 …… 一阵暗涛汹涌、夹枪带棒后,会议总算结束了。 最高议庭的人先走一步,其他无关人士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默菲尔冲林书易行了个礼,熟稔道:“虽然很想和 老师坐下来聚一聚,但五区情况也实在不太好,我得连夜赶回去。” 林书易颔首,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辛苦了。” 默菲尔退了出去:“应该的。” 会议厅瞬间只剩下了三个人。 “你在军区坐得太稳了,他们掰不动,就开始玩舆论战,可劲抹黑。”诺曼揉揉太阳穴,有些心累,“还是因为前些年你说的那些关于畸变者的言论……他们才把矛头对准了你。” 霍延己并不在意:“年少轻狂。” “一晃十年过去了啊,延己都三十多了。”林书易长笑一声,“你说年少轻狂这四个字,总让我觉得不真实。” 霍延己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诺曼看看霍延己,无奈地摇摇头,一语道破:“说什么年少轻狂,你现在不还是那么觉得?” 只是十年过去,不再事事都急于扭转,心思藏得更深了而已。 霍延己随意地嗯了声:“至死年少。” 林书易起身,啧了声:“恋爱了就是不一样,确实学会说笑了。” 诺曼一愣,虽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他压根没当回事。 听着林书易的话,他才琢磨地问:“真有人了?玩玩还是打算定下来?” “没有的事。”霍延己也起身,看了眼时间淡道,“劳烦您把主城近十年拨给七区的居民名单发我一份。” 诺曼一愣:“你要这个干什么?别理议员他们说的,我区本来就以农业发展为主,要年轻人过来也是浪费。” 如今的人类社会没有多余的资源养闲人,但人总是会老的,主城把这些人分散到其它不以扩张为主的安全区,刚好能填补农业工作职位的空缺。 霍延己道:“是想查点别的东西,等确认了再告诉您。” 他转身离开,没给诺曼回绝的机会。 林书易也没问他要查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往洗手间走去。 刚到转角的走廊,他们就听到洗手台那边传来一声嗤笑,是兰斯议员的声音。 “——怕什么,林书易还能有几年好活?” 林书易脸色不变,嘴角依旧噙着笑。 不过紧接着,一道女声传来:“议员先生有空操心别人的寿命,不如先保护好自己。这路途遥远长途奔波的,万一遇到护卫队对付不了的怪物,或者废墟那些人闻声而来,恐怕容易小命不保。” 林书易噗嗤一声笑了,得意地看向霍延己:“不愧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够刚。” 默菲尔和卫蓝同龄,都是近十年以来非常优秀的年轻一代。不过同样作为女性,她的性格与卫蓝截然不同,热烈又坦荡。 曾有人记者采访过,为什么放着地下城的‘安逸’生活不要,非来地上参与打打杀杀? 她怼得很直白:“安逸?那不过是女性不得不为之的牺牲。我承认人类繁衍的重要性,但也不希望后人回顾这段历史,把女人的牺牲称之为安逸的享受,而功绩史上只能看到男人的名字。” …… 默菲尔这通明晃晃的威胁,把兰斯怼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听到默菲尔的脚步声,林书易收敛了下表情,摆出严肃的姿态。 冷不丁对上他视线的默菲尔愣了一下,林书易沉声说:“我是不是叮嘱过你,过刚易折?我看你是一点没听。” 默菲尔耸耸肩:“我忍不了。” 霍延己无视了林书易假惺惺、实则炫耀的教育,直接越过洗手台旁的兰斯,走进卫生间,连招呼都没打。 兰斯脸色铁青,和他说话的朱利恩倒是没什么反应。 林书易和默菲尔聊完,霍延己已经从卫生隔间出 来了。 但等他也方便完出来,发现霍延己还在洗手台前,细细捋着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林书易擦干手上的水,无奈道:“你怎么每次洗手比吃饭还认真?” 霍延己没搭话,边走边拨了个通讯出去。 那边很快接听了,却没有声音。 他脚步一顿:“桑觉?” 对面只有若有若无的风声,几秒后,嘟嘟两声,挂了。 林书易在前面拦着电梯门等他,见状调侃道:“怎么了?小家伙跟你闹脾气,不理你?” “他不至于闹这种脾气。”霍延己脸色一冷,“出事了。” 同时,带队去下水道清消的赛亚拨来通讯:“长官,我们发现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并且在通道里发现了科林的衣角布料!!” …… 车子颠簸得厉害,地上散着几截断裂的绳子,原本被绑住的桑觉正扼住一名看守的脖子,准备扭断——旁边已经躺了两具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体内的药效也还没过,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桑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撞上了车厢与驾驶座间的隔板。 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桑觉鼻子动了动——都是嗅过的气息。 一阵击掌声传来,车厢门被人打开,其中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冲桑觉一笑:“可以啊,我绑得那么结实都让你挣脱了。” 桑觉立刻分辨出了这个人是谁:“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杀了你。” 他抿着唇,眼里没有兴奋也没有愤怒,仿佛只是道出平静的事实。 面具男惋惜道,仿佛打量货物一般,舔了舔干涩的唇:“可惜了,你变成了一个畸变者,不然你现在应该在我身下哭绕。” 旁边的男人问:“变成?他原来不是?” 面具男点头:“原来应该不是,我亲眼看见他跑进了孢子区,可他现在还活着……啧啧,千分之一的幸运儿啊。” “贾森。”桑觉也认出了旁边的男人,是那个在城门口被霍延己杀死的阿阮爱人,“你和不喜欢洗澡的人待在一起,也会慢慢变臭的。” 贾森看了眼旁边的面具男,皱着眉挪了一步。 面具男脸上一抽搐:“他瞎说你也信?” 桑觉才没瞎说,这个男人臭得要命。 他打量了下好些天没见的贾森,贾森脸上不知怎么多了一道伤疤,贯穿了左眼,直接毁了当初俊秀的样子,平添了几分凶狠。 贾森眼带恨意,扔进车厢一副手铐,掏枪指着桑觉:“我说过,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捡起来,自己铐上。” 桑觉脑瓜灵活一转:“你想拿我威胁己……霍延己?他不会受你威胁的。” 贾森冷漠道:“那你就只有死了。” 小恶龙一点都不伤心,诚恳道:“没关系,他也许不会救我,但一定会把你们都解决掉的。” ——前提是在那之前,这些人还没被自己解决掉。 第26章 毁容 被枪指着,桑觉陷入了一个纠结的境地。他倒不是特别怕子弹,可以拼着受伤的风险变回恶龙,快速解决掉这两人。 可听声音,前后似乎不止一辆车,这些人还有同伙。 同伙多没什么,但万一他是恶龙的消息暴露,传到主城或其他安全区就有点麻烦了。毕竟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畸变者可以与污染基因完美融合,拟变该生物的完整形态。 桑觉突然问:“我现在离七区有多远?” 贾森以为桑觉在问自己,冷笑道:“有多远重要吗?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着回去?” 耳边响起007的声音:【五百三十一公里。】 “……” 桑觉立刻捡起手铐,乖乖铐上自己。因为没经验,还折腾了好一会儿,都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了。 妥协实在不是因为别的——他不会开车。 五百多公里,走回去腿会废掉的,飞回去的话,翅膀也要累傻了。 007说:【看方向,他们似乎是往城市废墟去——就是您之前降落的那个城市废墟。】 这看起来不仅单纯是贾森报复他和霍延己这么简单,这些人应该有团队组织的。 之前桑觉听其他人提过几次废墟,这些人似乎对主城和其他人并不友好,有很大威胁。 他决定随着这群人去大本营看看。 为内定的王子排忧解难是应该的——也许等他把这群人一窝炖了,可以得到霍延己三个夸夸。 唔……还可以摸尾巴。 陷入想象的桑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场景——他套着大一号的青色冲锋衣,露出的两截脚踝被白袜子遮住,手腕被黑色手铐衬得很白,脑袋微歪地似乎在思索什么,纯然地让人想狠狠欺负一通。 面具男再次舔了下唇:“我看着他吧,你去副驾驶。” 贾森哪里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就算不能上,占点便宜也是好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本无意管,但桑觉每多杀一个人,他就多处于劣势一分。 “我看你们是封闭太久,不知道特殊污染基因融合后的可怕了。” 面具男:“不就一颗灵芝吗,有什么好怕的,会散孢子又怎样,我戴了防护罩。” 他脸上的面具不仅是为了遮挡脸部,还有防护作用。 桑觉眨了下眼……他还不会变灵芝呢,更不会散孢子。 贾森冷笑道:“他咬你一口或挠你一下,你就等死吧。” 面具男一顿,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捞到手的人,如果就这么送给上面,实在是可惜…… 贾森道:“我看着他,你去前面,别误事。” 面具男不甘心地走了。 车子重新启动,桑觉坐在地上,背靠椅子,贾森就坐在斜对角拿枪对着他,眼里带着狠意。 桑觉有点无聊,说:“你不累吗?我不会跑的,也暂时不想杀你。” 贾森拿枪的手在发抖。 他满脑子都是那天,这个少年轻描淡写地告诉霍延己“阿阮被感染了”,然后一颗子弹击中阿阮脑袋,血液崩在他脸上的场景。 他至今都记得阿阮血液的温度,热得,热得发烫。 而那边一脸天真的桑觉和淡漠的霍延己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却比死人还冷血,好像人命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我虽然还不能杀你,但废你一条腿还是可以的。”贾森微微仰起脖子,声音颤而染着恨,“你最好别再说话。” 桑觉乖乖闭嘴。 虽然膝盖被击中他也不可能瘸的——但会很疼,他不喜欢疼。 说起来,还是六岁 那年被米莉博士扔下楼,他才知道自己的自愈能力这么强。 当时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头盖骨骨裂,后腰脊椎摔断等等……但也只是养三个月的事。 桑觉昏昏欲睡了好久。 等车子停下,都第二天中午了。 桑觉迷糊地叫了声:“己己?” 贾森脸色一青:“淫.荡!” 桑觉清醒了:“……?” 被扯着手臂拎下车,桑觉才不高兴地说:“你温柔一点,不然后面也会死得不太温柔。” 跟之前那个面具男不同,贾森完全不搭话。 踉跄地下车以后桑觉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到达目的地。 这一行有十几个人,除贾森以外都带着面具。车停在城市废墟外围,听其他人的意思,似乎为了避免留下车痕被找到,接下来很长一段路他们都要徒步。 屁.股都被颠麻了的小恶龙只想睡觉,如果能有个香香的人背他就好了。 可这里的人都好臭,只有贾森正常点。 桑觉再次认知到,他不能全靠气味分辨人类的好坏——比如明明不臭的贾森,也会对他做坏事。 一行人走在荒凉的街道上,两侧灌来狂风,吹起无人处理的垃圾四处飞舞,到处都是报废生锈的车辆,时不时就能踢到脏兮兮的易拉罐,或者踩到碎玻璃。 倾斜的大厦就在两侧,到处都是坍塌了一半的高楼碎瓦,给人一种世界崩坏的压抑。 本以为最多走上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哪成想两个小时后他们才开始进下水道。 桑觉有点不想为他内定的王子排忧解难了。 腿好累。 “下去!”领头的魁梧男人示意,“吉姆,给他拿个面具。” 原来那个绑架他的面具男叫吉姆。 吉姆扔来的面具和他们自己戴的不一样,是看不见外面的。 而贾森显然也还没完全获得这波人的信任,也必须戴上挡住视野的面具,由其他人牵引着往前走。 领头给桑觉戴上,没想到面具大了,他只能使劲勒紧,却听吉姆说:“他不怕孢子,他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个男孩。” 领头一顿,上下打量了下桑觉。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勒紧了些。 桑觉有些奇怪……他好像记得,就算和该生物的基因融合过,也依然会被二次感染,为什么吉姆说他不怕孢子? 虽然他确实不怕,但这是因为他自身的特殊性。 007总是能推断出他在想什么:【被未经处理的野生物种基因感染,作为那千分之一的幸运儿,也拥有对该物种污染免疫的能力。】 作为几百年前的城市,下水道没有如今的安全区那么深,却也有好几米。 其他人都跳了下去,原本吉姆想抱桑觉下去,但被桑觉凭着直觉躲开,他主动往下一跳,虽然看不见,双手也被铐起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平衡。 下水道很脏,透着常年没人处理过的腐臭味,即便隔着防护面具桑觉也能闻到。 幸好两边有可供人行走的平台,不用淌在污水里。 领头亲自领着桑觉,很粗鲁地扯着手铐中间:“走快点!” 有人坏笑道:“温柔点啊老大,别踹坏了,这可是霍延己的心肝宝贝,出任务都带在身边。” 领头皱眉道:“这家伙真和霍延己有一腿?军中那群人不是死守着畸变者、普通人不能上/床的狗屁原则吗?” “监守自盗呗!姓霍的只是个普通人,多戴几层保护套,只要这小东西不出血,又污染不到他。畸变者在上位才是大忌,就算不出血,jg液污染性也极强呢。” “长得确实不错, 细皮嫩肉的……要不是他是畸变者,我都想先搞搞了。” 领头道:“你们老实点,别动歪心思,怎么处理总督说了算。” 吉姆啧了声:“总督这么多年了喜好都没变,还是喜欢小男孩。” 另一个小啰啰有些担心:“说起来,姓霍的会不会直接找来端了我们?” 吉姆自信道:“他不可能猜得到我们在哪。” “虽然出入无数次了,但我还是想说总督真是牛逼,谁能想到我们生活在孢子感染圈的内部呢?” “当初也是巧合,上个大本营被霍将眠发现了,总督重伤逃跑的过程中才发现了这么一个宝地,孢子感染区内围的空气竟然是干净的,谁能想得到。” “不过霍延己真的会为他给我们污染基因吗?” “那就得看在他心里,这个小情人够不够重要了。” “反正也就试一试,他不要小情人我们还有用,大哥肯定喜欢。” “交易会成功的。”领头冷声道,“我们手上筹码够多了,一百多个人质,还有四个士兵四个监管者,加上这个小东西,他不可能不同意。” 昏昏欲睡的桑觉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叫他小东西——是因为他太小了吗? 其实也还好的。 以及,大家为什么都觉得他是霍延己的雄性呢?明明霍延己也是雄性。 后腰被扎针的地方还有点疼,药效没完全过去,走了这么久的路,腿已经开始发软了。 好在桑觉倒下之前,终于成功到了众人说的孢子圈。 打开隐秘的防护门,墙这一侧的下水道全都蔓延着肉眼可见的孢子,如果不说的话,倒像是大量灰尘飘在了空气中。 污水边缘、地面与管道的夹缝里都长满了白色灵芝,这些孢子似乎有意识一样,并不往打开的门外蔓延,只在这一条管道里流动,或许是因为不想离母体灵芝太远。 桑觉没由来地感到一股亲切,周围的孢子不再像上次那样只想感染他,他没再听到污染吃掉之类的声律。 是因为孢子的基因盖过了他本体对污染物的吸引力吗? 桑觉不是研究员,有点琢磨不明白。 又走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要从下水道上去了。 天色已沉,远处有一片围墙,中间的厚重大门由粗木组成,需要三四个人才能拉开。 桑觉本以为这会是个很‘臭’的地方……但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领头摘掉了他的面具,贾森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完全不惊讶。 生活在这里的不止像吉姆一样臭臭的男人,还有老人和孩子。 这样一块只有末世前一个小区大的地方,竟然被改成了小型社区的感觉,耳边有很明显的流水声,附近应该有个水坝。 透着昏暗的夜色,桑觉还看到远处屹立着两个风车——为数不多的知识告诉他,这应该是用来发电的。 入门两边就是种植区,一排排整齐的菜地种着各色蔬菜。 他甚至听到了猪叫和马鸣,有正在喂饲料的妇人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打闹的小孩从桑觉面前穿了过去,绑架他的领头皱眉教训了一句:“别跑摔了!” 两边的房屋都亮着暖色的灯,这里有小商店、酒馆,还有独立的卫生所。 看着眼前的一幕,这让原本想着到大本营后就全解决掉的桑觉一时愣住了,有点茫然。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大本营会是一个阴暗的臭臭的地方,比如工厂、废楼这种符合反派气质的场所。 原来坏蛋也是要好好生活的。 有人叫了声领头:“杰老大,抗生素要没货了!” 领头 应了声:“这两天在忙其他事,闲下来我就去黑市买。” 桑觉被带进了一个看守森严的房子,领头推了他一把:“进去!” 桑觉被关进了小黑屋,他猜这里应该是关人质的地方,因为有很多人类的气息。 不用立刻面对那什么总督,桑觉松了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些人。 肚子饿了。 饥饿感让桑觉难以理解,杰老大这些人显然有在保护这里的老人孩子,他们有家,有家人,却又在外面做着坏事,还挟持了一百多位人质想和霍延己交易—— 那他们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呢? 作为一只恶龙,桑觉对杀人没有任何负罪感,但还不想杀掉好人,毕竟他是来执行救世任务的。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一份子,不论是活在安全区里的人,还在在废墟游荡的人。 太复杂了。 小恶龙决定歇歇,还是等霍延己找到他,让霍延己做这个艰难的决定吧。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找到,因为那群人拿走了他的通讯器,肯定是要联系霍延己做交易。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那王子就该换人了。 桑觉决定浅睡一觉,等一等。 不料这一等就是足足三天。 …… 除了每天送来的一日三餐,桑觉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界,也获取不了任何信息,不知道交易有什么进展,霍延己到哪了。 想到这桑觉有点不开心了,霍延己怎么还没找到他! 被关在隔壁的人质第n次叹气:“妈的,这到底关着我们干什么,养肥了宰掉吃?” 桑觉暗道,这些人是想要大量处理好的污染基因。 他们想变成畸变者。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桑觉这边的门被打开了。他之前拉起来往外走,吉姆怪笑一声:“总督要见你。” 桑觉直觉不对劲——霍延己肯定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霍延己显然是不喜欢畸变者的,连带着身为‘畸变者’的他也不被喜欢了。 桑觉鼓了下脸,很不愉快。 ——不能动老人和孩子,那就把总督干掉好了,换一个总督。 “总督让我提前问问你,想不想留在我们这里生活。”吉姆看着桑觉的脸,扯了下嘴角,“只要你好好伺候总督,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去野外卖命了。” 桑觉听出了他的羡慕:“你也想去伺候总督吗?” 吉姆脸色一绿:“妈的,别搁我这装纯,走快点!” 他是羡慕总督可以享受所有美人,而他们只能吃剩下的,或者总督不喜欢的。 白天光线很亮,很多人都开始早起干活,烟火气十足,吆喝干活声、小孩玩闹声络绎不绝。 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总督他们的言行十分割裂。 吉姆带着桑觉来到一个独立别墅前,门口有两个守卫,这应该就是总督的房子了。 一进门,他就看见两个半面毁容的男人,还有站在角落的贾森。 桑觉鼻子一动,愣住了。 其中一个男人靠在沙发上,从另外完好的半张脸来看,他毁容前长得应该非常俊朗。不过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是那种阴鸷的、侵略性十足的晦暗眼神。 他应该就是总督了。 不过让桑觉愣住的不是总督,而是他身后那个全脸都被纱布包裹的男人。 总督问:“艾伦,怎么样?” 桑觉眨了下眼……艾伦? 艾伦声音嘶哑道:“就这么一个小东西,真能让霍延己妥协?” 总督嗬嗬一笑:“知道他在我们手里,姓霍的可是主动 拨了三个通讯来。” “但你没接。” “先晾晾,让他急一急,心理防线才会退让,我们才能利益最大化。” “还是总督想得周到。” 总督哈哈一笑:“不过你放心,就算以后我手底下畸变者多了,你还是会得到重用的——毕竟你这个污染基因太强太罕见了。” 安抚后身后的艾伦,总督招招手:“小东西,过来。” 桑觉没动。 总督脸色一沉,就要起身的时候,杰老大走了进来:“姓霍的来电了。” “总算来了。”总督看了眼桑觉,有些遗憾,“确实是难见的尤物,要不是不想激怒姓霍的,我真想——” 旁边的贾森脸色一变:“你不是说过不会放了他!还设了陷阱不会让霍延己好过吗!?” “蠢货!”总督起身嗤笑道,“别说能不能搞死霍延己,就算能,搞死他不就等于和主城开战?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骗了我!”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贾森身体突然开始异化,细密的鳞片刚浮上手臂,“你不该骗我——” 他的声音和异变戛然而止,“砰”得一声响起!一颗子弹擦过桑觉耳侧,击中了贾森的脑袋,血溅了一地。 贾森就这么死了,猝不及防。 他瞪大眼睛,濒死前都还被恨意纠缠着,看向桑觉的视线仿佛淬了毒。 可身体不再受控制,意识逐渐消散:“阿、阿阮……” 总督无动于衷地扬起嘴角,毁掉的半张脸皱起可怖的样子,对桑觉‘和善’一笑:“我可是帮你报仇了,要不是贾森告诉我,我都不知道霍延己还有这么一个软肋。” 开枪的是桑觉旁边的吉姆,显然他们早就决定好贾森的结局了。 杰老大则皱了下眉头:“总督,贾森毕竟是个畸变者,这么杀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这家伙满脑子只有他死去的女人,太极端了,容易给我们惹事。况且等霍延己把那些污染基因送来,我们还差畸变者吗?”总督抬了下眼,对吉姆和毁容男说,“看好他,谈判完我就回来。” 他哼笑了声,跟杰老大一起出去了。 桑觉屋里一时只剩下了三个人,吉姆像个透明人,反而是桑觉和艾伦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凝固。 艾伦突然道:“你别急,长官肯定不是不想来救你,只是得有个永绝后患的计划。” 吉姆还以为艾伦在和他说话:“什么鬼?”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原本铐在桑觉腕上的手铐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异响。 吉姆惊了一下:“你怎么!!” 桑觉甩甩手腕——这手铐最小的口他都能轻易挣脱,被关小黑屋的这几天,他其实一直是自由的。 只是在等没用的某人。 生气。 吉姆警惕地后退一步,却没发现全脸裹着纱布的艾伦已经来到身后,趁他不注意猛得勒住他脖子,但大概是身上有伤,艾伦勒得有些吃力。 桑觉干脆放出尾巴,细长的鳞片直接刺穿了吉姆的腹部,噗嗤一声!血溅到茶几、沙发还有他的衣服上,到处都是。 吉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是感染了孢,孢……” 桑觉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尾巴卷着吉姆的脊椎狠狠一绞,后者支撑不住地从滑落在地。 吉姆到死都没想明白,桑觉是怎么被孢子感染的同时又有其他生物尾巴的。 桑觉抿了下唇:“我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吉姆死不瞑目地瞪着他,彻底失去了气息。 艾伦看得有些心惊:“不是,你怎么是个畸变者!?” 桑觉眨了下眼, 也很疑惑:“你怎么成了总督的人?还改了名字?” “我特么差点被烧死,他们把我带到这鬼地方,我只能将计就计当卧底了好吗!”艾伦无语凝噎,“本来我还以为,等我当上这里的二把手,可能都没人来找我……” 嗓子还疼得厉害,‘艾伦’只能用最嘶哑的声音,说着最凄凉的话。 桑觉道:“别难过,大家只是以为你死了。” ‘艾伦’说:“……谢谢你的安慰。” 桑觉:“不客气。” ‘艾伦’没想明白:“我都裹成这样了,你刚刚怎么就认出我了?” 桑觉说:“气味。” ‘艾伦’竖起被纱布裹住香肠的大拇指:“狗鼻子。” 桑觉皱皱鼻子,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夸我吗?” 第27章 交易 七区研究所后的空地。 “抱歉,布莱克先生,恕我不能顺应您的要求。” 以卫蓝为首的一众士兵守在飞行器面前,面对位高权重者她丝毫不不怵,伸手拦住想要上前的兰斯。 兰斯脸色一沉:“你这是在做什么?无视最高议庭的命令??” 卫蓝冷道:“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前提是来自军区的命令。” 兰斯怒道:“我看不是军区,是只听霍延己的命令吧!你们一群畸变者是要成为他的私兵吗?是想跟着他霍延己造反吗!?” 卫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您言重了,只是在飞行器的来源查明之前,它不适合被移动到任何地方,特别是地下城。” 地下城是如今的人类之根本,绝不能有一点安全隐患。 兰斯脸色阴沉:“今天我必须要带走它,容不得你一个小兵在这置喙!” 上校跟小兵自然是天差地别,这话算是明晃晃的侮辱了。 兰斯眼里染着浓浓的轻视,显然没把卫蓝放在眼里。他身后站着足足上百号人,一言不合就掏了枪。 卫蓝冷声道:“布莱克先生是打算明抢了?” 兰斯笑了声:“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准备铲除一些悖逆之徒。” 再强的畸变者,也不过是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三颗——只要还是人,就不可能挡住枪林弹雨。 卫蓝眸色微沉。 三天前,桑觉被人绑走,同时那天晚上在七区地下发现了挖了不知道多久的隐秘密道,还有科林的衣服布料。 她本想带队去找科林,却被中将留下驻守飞行器。 原本还不理解为什么——但看到兰斯的这一刻她便明白了。 最高议庭来七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为难霍延己,而是奔着飞行器来的。 要不是七区突然遭遇鸟禽突袭,他们恐怕早就来了。 不……还是太巧合了。 桑觉被绑,同时得知废墟那群人手里有一百多号人质,霍延己必须离开七区前去交涉。 废墟的目的是要获得污染基因,但为什么非要招惹最不好说话的霍延己? 而且,前晚默菲尔上校在回五区路上收到了第五安全区被大规模‘流浪者’攻击的消息,林书易司令连夜带队前往支援。 ——两位将领全都因为意外状况离开了七区,巧合到过于微妙。 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拉开。 研究所背后往北三公里都是空地,几年前因遭受蚁潮袭击坍塌成了废墟,土地至今都具有污染性,所以一直没有重建。 此刻,这片空地上停了好几架拉货用的重力直升机,螺旋桨声嗡嗡不停。几百号人以卫蓝与兰斯为首僵持对峙,矛盾一触即发。 风吹起沙土,黑色发丝浮过卫蓝精致但冰冷的眼睛。 一架来意不明的外星飞船……用得着最高议庭这么劳师兴众? 兰斯厉声道:“再说一次,让开!” “滴”得一声。 卫蓝垂眸看了眼,是中将拨来的通讯。 “长官。”卫蓝顿了顿,“……是。” 她侧过身体,腰背挺直,对兰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您随意。” 兰斯有几分狐疑,一时没动,直到他发现卫蓝是真的带队离开了,才皱着眉头走向飞行器,一步三回头。 太顺利了,反而让他有点不安。 · “当然是在夸你。”化名成‘艾伦’的科林脸不红心不跳,当然,全脸都蒙上了绷带,脸红了也看不到。 “一般夸人嗅觉好,就称之为狗鼻子,你之前没被人夸过吗?” “……”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桑觉知道,人类语言有时候可以代表很多种意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比你早半天。”科林想扯一个笑容出来,但想到脸上全是绷带,也没意义,“我运气不错,在窒息之前长官放了火,惧火的绿菌群只能舍弃食物寻觅出口……我被丢下了,但也被感染了。” 科林的嗓子应该是被火烧伤了,所以说起话来有些吃力。 桑觉体贴道:“你慢慢说。” “……我本来想着,既然感染了,早死晚死都得死,就放弃了挣扎。”科林往沙发上一坐,“没想到废墟这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七区地下挖了通向城外的密道,他们最开始是想多弄点人质,就顺手把我也带走了。” 当时科林全身烧伤,衣服几乎都没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军人,直接薅走。 却没想到带回来之后,科林突然异变,散出的黏菌化成线地蔓延,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所有人的身体…… 城内很多人都不认识畸变型多头绒泡菌绿菌,废墟的人就更不认识了。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想扯下来,就在绿菌要顺着口鼻腔探入感染的时候,科林清醒了,急忙收回黏菌网,这才避免了这场本能性地猎食。 “我醒之后尝试跑出去,却发现这里防守森严,外围一圈都是孢子感染区。”科林下意识皱眉,却疼得抚了下脸,“难怪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找到废墟这波人的藏身之处……原来他们躲在这种地方。” “然后前两天我就听到有人说,他们抓到了长官的软肋。” “软肋?”小恶龙睁大眼睛,“霍延己受伤了吗?” “……?”科林本来心情挺沉重的,直接给桑觉逗乐了,“你是不是傻?软肋是你啊!咳咳——” “我是霍延己的……软肋?”桑觉反应过来了。 人类除了很会开玩笑,还很会比喻。 比如兄弟像手足,女人像衣服,嗯……朋友像软肋。 好奇怪的比喻。 但如果想更像人类,他也得学习学习打比喻。 科林深吸一口气:“我们把吉姆杀了,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他不是很担心,之前一直没能处理掉废墟这波人,不过是因为找不到他们的位置而已。 只要能找到位置,剿灭不过是瞬息之间。 桑觉道:“虽然我们知道在哪,但没办法把这里的位置传递出去呀。” 科林随口接道:“有定位器。” “……?” 小恶龙的脑瓜子转了转,科林身上要是有定位器,霍延己之前在城里就定位了,根本不用去下水道找。 其它一百多个人质就更不可能了…… 桑觉警惕道:“我的通讯器里有定位器?” 科林:“……” 欲哭无泪就是说——对不起长官,等见面了跪下来给你磕头! 定位器这个事也是科林凑巧知道的,支援第一天的晚上,他给中将拨去通讯,还没开始报告霍延己就知道了他们在城中食堂。 桑觉抿起了唇,脸颊微微鼓起,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原来在主城时,霍延己送他通讯器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朋友,而是怀疑他,想监视他。 看着桑觉这张脸,科林诡异地升起一股愧疚,宽慰道:“长官肯定是怕你遇到危险,才给你通讯器里装定位器的,这样方便找到你——比如现在。” 桑觉很不开心:“才不是。” “真的。你想啊,长官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不知道多 少人盯着他看他不爽呢,作为他的软肋,肯定有不少人想绑架你胁迫他,有定位器就安全多了,是吧。” “你别说话了,你的声音像,像……”桑觉想了想,说,“像抽了五十根烟。” “……”算了,还是留给长官自己哄吧。 又不是他装的定位器,他干嘛要有负罪感,当下之急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总督和霍延己的交涉不可能简单一会儿就结束,两方你来我往,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万一这期间有人进来总督的房子,发现死去的吉姆就麻烦了。 当然,只有科林觉得麻烦。 生气的小恶龙现在只想找人撒气,最好是一口一个卑鄙的人类。 科林拉着桑觉从窗户翻出去,外面的巷子小路上不断传来谈天说笑的声音。 “这里的人生活得还不错。” 科林猫着腰,拉着桑觉躲在集装箱后面,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对门穿着围裙的女人正叮嘱孩子别跑太远,还有一个小时就吃饭了。 “幸好他们选择交涉的人是中将。”科林语气复杂,“换作霍上将,这里已经被轰成平地了。” “霍将眠?” “嗯——”科林清清嗓子,低声道,“大家都觉得中将冷血,但其实看起来温和有礼的霍上将才最无情。” 一个有故事的将领。 之前霍延己对卫蓝说“你也想落得霍将眠当年一样的下场吗”,感觉不会是太愉快的故事。 科林找准时机,低呵道:“走——” 他们趁着路上没人,冲进了对面两栋房屋中间的巷子。 这里的房子很旧了,墙皮基本脱落,里层的棕褐色砖头露了出来,怕被感染,这里的污染植物被清理得很干净。 但为了添点生活的小乐趣,居民还是弄起了一些有意思的装饰,比如在铁栏杆上缠绕了塑料假花,小社区的中间还用石头堆砌了一个假喷泉。 “总督想把我留下来,所以没怎么限制我的自由,只是找人跟着我。”科林道,“我这两天乱逛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巷子。” 科林带着桑觉一路冲到目的地,巷子尽头没有出口,这是一个死胡同。地上散落了三四个废弃的生锈铁桶,墙角堆着破沙发旧冰箱之类的杂物。 昨天他刚走到这边,就被盯梢他的人拉走了,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墙那边应该就是社区外围,我们可以暂时躲一躲。” 科林托了一把,桑觉踩着杂物顺利地翻过石墙。 墙这边有一个废弃的卡车,车身攀附着不明植物,生锈的车厢门垮了一半,摇摇欲坠。周围地面还有些微微鼓起的坟包,下面有人类骸骨的气息。 头顶传来科林的声音:“让让——” 话音刚落,就有守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大喊道:“有外来者想逃跑!” 翻到一半的科林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桑觉面前,疼得脸上的纱布都开始扭曲。 墙内逼近数十道脚步声,桑觉搀着科林往侧面路口冲,这边是不能躲了,他们只能寻找其它地方。 科林回头看了眼,有个守卫已经翻上了墙头,直接拿枪对准了他们的腿,他忍着痛拉过桑觉往右边巷子里一冲,子弹射中了墙砖,“砰”得一声! 一路绕了三四条巷子,前面巷口突然冒出一个人,桑觉险些本能地刺去尾巴,幸好在那之前他感觉到对方身上并没有恶意。 这是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女人:“跟我走——” 桑觉抿了下唇,躲躲藏藏不是小恶龙的性格,他更想回去把人都解决掉。可惜科林现在就像……像个需要精细照顾的小baby,不适合打架。 科林咳了声:“阿芹?” 没想到被认出来,女人有点不自然:“是我……先走吧,他们要追过来了。”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然比他们更熟悉地形,阿芹三下五除二就帮甩掉了追兵,带他们躲了一栋房子的后地下室。 地下室很暗,但很整齐,两边的架子上摆了不少药品,还要一些简单的手术器材,最里面是一张简易的病床。 阿芹按着科林,就想扒开他的衣服和脸上纱布,焦急道:“你躺下!” 科林有点懵,捂着衣服窘迫道:“谢谢你的帮忙,但我不卖身。” “……瞎说什么!”阿芹看了眼旁边的桑觉,“我要找也找他啊!” “……哦。” 科林就像个木乃伊,阿芹给把绷带一层层解开,边揭边说道:“之前总督让我给你上的药并不是黄榆,而是巨蛙粘液。” 科林脸色一变。 桑觉不懂:“有什么区别吗?” 阿芹说:“黄榆对修复作用很强,烧伤不严重的情况下基本都能愈合,巨蛙粘液也确实是非常好的伤药,但因为它具有腐蚀性,会在皮肤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疤痕。” 科林闭了下眼:“我的脸现在……” 阿芹迟疑了下:“对不起,你恐怕回不到以前的样貌了。” 难怪从醒了开始,总督就一直给他下预防针,说他的烧伤十分严重,大概率会毁容。 去除纱布,科林脸上、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膜,应该就是巨蛙粘液干透之后形成的,可以轻轻撕掉。 撕掉以后,科林真实的脸部状态露了出来,实在不算好看,不仅烧伤的坑洼没修复,小半张脸都毁于蜈蚣一样的疤痕。 桑觉抿了下唇,雄性通常都要保持健壮美丽,否则很难追求到自己的雌性。 他问:“总督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觉得有嫉妒的成分吧,毕竟总督自己的脸毁了。”阿芹给科林清理着残留的粘液,“但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只有失去了在大群体里生活的资本,才能心甘情愿留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为他办事——所以所有新加入的人多少都要毁掉自己的脸。” 一个全身毁容,面容可怖的人,要怎么在主城那样大的环境下活下去? 他会受够冷眼,被人歧视,找不到朋友和伙伴,融不入任何一个队伍,因为一旦出了什么事,人们就会第一时间怀疑面相可怖者。 “他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这是人们最常说的话。 桑觉想起眼睛被刀疤贯穿的贾森,原来他是自愿毁掉了自己的脸。 科林握紧拳头,深吸口气:“那你又为什么帮我?” 阿芹抬头,坚定地与科林对视:“我想离开这里,带我的家人一起。” 桑觉疑问:“这里不好吗?” 至少在他这个外来者看来,这里还不错,其乐融融,自成一方天地。 阿芹深吸口气,压着怒与恨说:“你看到外面那些玩闹的孩子了吗?” 桑觉点点头。 “总督喜欢少年感的男孩子,只要是长得好看一点的小男孩,等他们长大,到了合适的年龄,就会作为玩物被总督带走……” 阿芹闭了闭眼:“我弟弟曾经就是玩物之一,他不是自愿的,总督骗我们他到了年纪,该带出去历练历练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其实被锁在了总督别墅的地下室。最后他毁了自己的脸才跑出来,因为我家里人都是医生,对社区作用重大,总督才放了他一马。可他现在根本都不敢出门,疯了似的,只愿意我靠近他,爸爸说话声音大点他都会吓得一哆嗦。” 科林皱了下眉,他还记得前面总督看桑觉的眼神。 阿芹接着说:“我们也不全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总督总是给我们洗脑 ——安全区有多么多么不自由,只能像个木偶活在管制之下,士兵和管理者有多么荒唐,监管者还会毫无理由地乱杀人……久而久之,就没人想去城里了。” 科林沉默了会儿:“我没办法保证你们一定能进城。” “我知道,主城一直有对外招收流浪者,我只要你们带我和家人离开这个地方就行了,我们会自己通过审核的。” 桑觉疑惑:“你们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阿芹沉闷地嗯了声:“只有那些守卫知道出去的路线,像我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这片地方。” 任何时候都不能只看表面的美好,掀开美好的面纱,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秽。 阿芹手脚很利落,没一会儿就给科林敷上了新的药:“已经造成的疤痕可能没法恢复了……那里的药你自己上一下行吗?” “……”有些地方伤得实在尴尬。 科林躲在帘子后自己涂抹起来,他的落差感倒不是特别强,原本就已经做好面容尽毁的心理准备。 他苦中作乐地想——最起码大半张脸看着还算正常,只是略微有些不平整。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卫蓝,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中饭吃了吗? 幸好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不然也太尴尬了。 总督拿着桑觉的通讯器,发出桀桀的笑:“你放心,虽然小家伙确实绝色,但我是信守承诺的人,他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通讯器里传来霍延己的声音:“打算怎么放人?” 总督靠在人质楼房的外墙,周围已经等候了一圈下属,整装待发。早就感受过畸变者的厉害,如今他们也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作为诚意,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你把足够数量的污染基因给我,我会把一百一十三号人质给你,但桑觉先留下——以防你对我派去交易的人下死手,等他们带着货安全回来,我保证桑觉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你身边。” “这样?”霍延己声音很凉,听不出太多情绪,“想要在哪交易?” 总督道:“三个小时后,我会给你发地址。” 为了防止被提前布控埋伏,他不可能提前说交易地址。 霍延己却说:“三小时?太久了。” 总督皱了下眉,毁掉的半张脸都跟着扭曲,他思虑一会儿道:“那就两个小时后!” “还是太久了。”通讯器传来霍延己冷淡的音调,“不如我来定交易场所和时间。” “……什么玩意儿?” 霍延己道:“交易时间,现在。交易地点,当下。” 总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通讯器里霍延己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分明就在他的身后! 一队精良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社区里,居民们吓得一动不敢动,看管大门的守卫已被挟持,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霍延己单手持枪,指着守卫的脑袋,同时摘下黑色的防护面罩,露出那张俊美冷淡的脸。 他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这个交易时间和地点喜欢吗?” “……” 总督脸色铁青,布满疤痕的皮肤拧在一起,更加恐怖了。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帮忙把人质和桑觉带出来,然后牢底坐穿。或者你们尝试一下反抗,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地。” “……” 旁边的杰老大第一个放下枪,举起双手,其它属下面面相觑,接连效仿。只有总督仍然不甘心地拿枪对着霍延己:“一群废物!” “抱头,跪下。” 霍延己拿枪指了指杰老大:“把我的人带出来。” “……是。” 杰老大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桑觉,立刻跑回别墅,但没想到人去楼空,原本看管桑觉的吉姆死了,肚子被掏了个血淋淋的大洞,一看就是畸变者所为。 而新收编的艾伦也不见了,暂时还没看见尸体。 他咬咬牙,脸色难看地跑回来,道:“人不见了。” 霍延己突然扣下扳机:“砰——” 所有人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总督的手腕被击穿,鲜血直飚。随后又是一枪击中总督的膝盖,他猛得跪在地上,发出止不住地哀嚎:“啊!!” 霍延己走近,枪口抵住总督的头,一字一顿,俯视道:“人,呢?” 第28章 哄好 “赛亚,把人质带出去安置。”霍延己道,“三队开始挨家挨户搜寻,把所有原住民带到喷泉这边。” “是!” 总督捂着血淋淋的手,怪笑着抬头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遵守承诺了……小家伙看起来很美味啊,小脸长得真精致,不知道屁.股是不是也那么白,cao起来应该很爽吧?否则堂堂最高执行官何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大费干戈亲自跑一趟?” “日你大爷!”人质房门口的赛亚闻言又折回来,一脚踹向总督的肩膀,爆起粗口。 霍延己没制止这一脚,却在赛亚想继续把人拎起来胖揍的时候抬手示意:“去做你的事。” 赛亚忍着怒意,松开总督的衣领:“是。” 等周围就剩两个人,霍延己才慢条斯理地蹲下身,以看死人的眼神垂眸望着总督,慢条斯理道:“如果我的人掉了一根头发,霍将眠上将就会接手你后半辈子的牢狱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总督哆嗦了下,眼里闪过浓浓的怨恨,但怨恨下埋藏的还有恐惧。 冰冷的枪口从总督的脑袋滑落,在太阳穴上敲了敲,随后又顶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对视。 “之所以没有动我的人,不是因为你遵守承诺,是因为你的恐惧。”霍延己勾了下唇,眼神冰冷,“我倒是有点好奇他都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过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没忘。”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可怖的回忆,总督手部的颤抖逐渐蔓延至全身,呼吸都不稳了,脸上血色尽褪,细密的汗珠浮在没有毁容的半张脸上。 人质房的大铁门被猛得拉开,咣当一声,惊得总督一抖。 赛亚安抚着人质们:“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总督这才从梦魇中抽过神,啐了一口血痰:“霍……他兄弟不应该和他一样冷血吗?还会在乎人质,在乎一个小玩物!?哈哈哈哈真他妈的——” “恐惧到连他名字都不敢提?”霍延己垂眸,手臂撑在大.腿上,戴着手套的五指晃了晃枪口。 总督抖了抖,颤抖地嗫喏半天,也没说出反驳的话。 “水鸣,看着他。” “是!” 科林半天才上好药,提起裤子走出来:“黏糊糊的,怪恶心的……” 阿芹抿唇一笑:“再恶心有巨蛙粘液恶心吗?” “……”裹满纱布的脸扭曲了一瞬,科林摆摆手,“别提了。” 阿芹迟疑了下,低声说:“前几天上药的时候,总督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没办法做手脚。” 科林挥挥手:“没怪你,别担心。” 阿芹松了口气:“谢谢,其实这三天我一直想找机会接近你,但总督的人一直在盯着……” “我明白。”科林随口一问,“你多大了?” “十七。” 科林脸色一黑:“那你弟?” 阿芹沉默了会儿:“废墟资源真的太少了,总督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口,根本不会给普通家庭发保护套这种东西……所以我弟弟只比我小一岁,我妈生他的时候出血太严重,走了。” 桑觉坐在一边的高凳上,一边晃腿一边听他们说。 “总督这个样子,你们就没人想推翻他吗?” “很多人不知道他玩小男孩的事,都以为自家孩子是死在外面了……而且他是我们这里唯一的畸变者,所有人都怕他,没有他那批下属,我们很多资源都拿不到。”阿芹犹豫道,“其实你们现在看这个社区还不错,根本不是总督的功劳。” “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我爸说的——我出生前两年大家才搬到这里的,因为总 督干了一些不好的事,被主城追捕逃跑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 “大概我三四岁的时候,总督带人出去打猎的时候,又被抓走了。当时社区里意外闯进来一个男人,当时大家都吓死了,以为他被孢子感染了,没想到他和你一样。” “我?”科林一顿,“他和我一样,被感染,但保留了理智?” 阿芹嗯嗯两声:“这个人清醒后留了下来,帮我们建设这里,教我们种地,修房子,还偷偷潜入其它安全区弄到了种猪回来繁殖……” 桑觉托着脸,知道这种看似美好的故事后面,往往都要接一个“但是”。 果然,阿芹声音小了点:“但在我们都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再也见不到总督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科林皱眉:“那被孢子感染的那个男人……” “被总督弄死了。”阿芹抿了下唇,“具体怎么死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之后总督又重新成为了老大。” 科林想到了什么,问:“你知道那个帮你们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爸说小时候他经常抱我,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阿芹摸摸头:“哦对了,就是他教我爸怎么处理伤口,做一些简单的手术,包括给孕妇接产。后来我长大了,我爸就教给我,现在都是我给社区里的孕妇接产了。” “他好厉害。”桑觉掰了下手指头,“会修房子,会种地,还是医生……” “是吧!?”阿芹情绪低落了些,“要是当初死的是总督就好了。” 科林若有所思:“你们总督的脸什么时候毁的?” “啊……好像就在那个大哥哥死之后不久,总督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就这样了。”阿芹补充道,“之前总督每年都会失踪一个月,我爸每次都会诅咒他回不来……可他总是能平安回来。” 有点奇怪。 科林还想问点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芹顿时慌张地站起来,推了科林一把,压低声音说:“快躲病床下面!我来应付。” 桑觉从高凳上跳下来,鼻子动了动,鼓了下脸说:“你们不用躲。” 但说完他就往右边翻去,打开了采光窗翻了出去。 “唉!”科林道,“那你跑什么!?” “你快躲起来,被发现了我们都会很惨的——” 科林拉住慌乱的阿芹,凝神听了会儿,外面的脚步声稳而从容,带着他熟悉的节奏。 “没事,开门吧,是来救我们的人。” 阿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科林的说法,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吱嘎一声,地下室外门被人掀开,白日的光折射进来,刺得两人遮起眼睛。 熟悉的人影逆光走来,科林激动了一小下:“长官!” 可对方却只投来一个冷漠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谁”。 “……”科林吸吸鼻子,“长官,您要不再看看?” 跟在科林身后的监管者倒是认出了这个说话的调调:“科林上校?” 科林痛心道:“连桑觉都能一眼认出我,长官认识我近十年,竟然没认出来!” 霍延己淡淡提醒:“你现在和一个木乃伊没什么区别。” 科林:“……” 霍延己问:“桑觉呢?” “他跑了。”科林指向采光窗,补充道,“桑觉知道定位器的事了。” 霍延己一顿:“你说的?” 科林闭嘴不言,开始装死。 霍延己打量了眼这个地下室,又瞥了眼阿芹,对下属吩咐道:“带去喷泉,叫医生看看科林上校的伤。” “是。” 霍延己转身出去后,阿芹才从呆愣的状态回 神:“你……你是上校?” 科林干笑两声:“哈哈是啊,没见过我这么狼狈的上校了吧?” “您可别贫了,赶紧回去。”旁边的监管者搀过科林,“救援结束后,卫蓝上校不吃不休地找了你十个小时,当时下水道火还没灭完,听说她的腿都被烧伤了。” 科林一怔。 他知道救援的那三天里,大家基本都没怎么睡过,卫蓝自然也一样。 军靴的旁边就是地下室的采光窗,霍延己看看周围,到处都是小巷子。 时不时就有原住民被押出房子,过路的中尉行礼道:“长官。” 霍延己道:“不要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是。” 霍延己顿了顿:“看到桑觉告诉我。” “是。” 霍延己顺着小路往前走,两边的巷子四通八达,这个社区的规模比预想得要大不少。 他随便挑了个巷子走进去,转弯却发现是个堆满杂物的死角。 但一抬眸,就看见墙头坐着的人。 对方背对着他,尾巴垂在身后一甩一甩的,每一片鳞片都在说‘我不高兴’。 “桑觉。”霍延己,“下来。” “不要。” “这里的建筑都没有经过清消处理,任何地方都可能存在其他物种的污染基因,很危险。” 霍延己走近几步,摘下手套,握住桑觉的尾巴:“先下来。” 尾巴灵活地从他手里抽了出去,不给摸。 桑觉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更危险?” 霍延己道:“确实。” “……”桑觉尾巴一甩,啪得一声,打在霍延己的小臂上,说:“我不喜欢你了。” “觉得危险和不信任是两码事。”霍延己说,“装定位器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两天。” “狡辩。”桑觉才不吃这套,“如果你后来信任我了,就应该和我坦白定位器的事,而不是等我自己发现。” “你说得对。”霍延己淡声道,“我的错。” 桑觉哼了声:“没有诚意。” 霍延己问:“怎么才算有诚意?” 桑觉终于回头了,想了想说:“你也让我装一个定位器,这才公平。” 霍延己发出一声很轻的笑:“那不行。” “……”桑觉又给了霍延己一尾巴,本来想打脸的,但脸打坏了,霍延己就不值钱了,最后还是打了手臂。 他从墙头跳了下去,头也不回。 霍延己看了看周围地形,从侧面绕了下,他走在阴森的巷子里,七绕八绕之后,成功从另一条巷口堵住了桑觉。 桑觉掉头就走:“你不要跟着我,我们不是朋友了。” 霍延己道:“就算我同意给你装定位,军区也不可能同意。一旦你的手环被别人拿到,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桑觉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走。 霍延己说:“可以换别的。” 桑觉看似走得坚定,但尾巴尖却不自觉地摆了摆,暴露了小心思。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问:“可以提别的补偿。”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桑觉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走,而是要去某个地方。 桑觉突然说:“首先,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相信我。” 霍延己:“好。” 桑觉继续道:“如果以后你发现我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你,不可以凶我。” 霍延己:“嗯?” “你要相信,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能告诉你,不是主观上想骗你。”桑觉 回首,认认真真道,“所以不许凶我。” “可以。”霍延己靠近,抹掉了桑觉翻窗时脸上沾到的灰,“没了?” 桑觉是一只会反省的恶龙。 霍延己不信任他,其实也有他自己的错,他确实隐瞒了很多事情。 他还没想好其它补偿:“可以保留一个要求吗?” 霍延己道:“不可以。” “好吧。”桑觉拧眉想了想,眼睛一亮,“你要一个星期送我一颗宝石!” 桑觉很久没有吃宝石了。 虽然他拿到了飞行器里的那颗蓝宝石,但是还舍不得吃掉,那可是博士送给他的第一颗宝石,很有纪念意义。 “中将的薪水买不起宝石吗?” 看到霍延己没回答,桑觉也觉得有点过分了,忍痛道:“那就一个月一颗吧,不会让你送很久的。” 不会送很久是什么意思? 霍延己眸色微动:“要这么多宝石做什么?” 桑觉回答:“收藏呀。” “好。”霍延己应了,淡道,“怎么不走了?” “嗯?” “不是要带我去别的地方?” 桑觉觉得人类有时候还是有点聪明的,比如霍延己。明明他还没说出口,就捕捉到了他的意图。 桑觉指路道:“这边。” 小要求被满足后,恶龙的尾巴又翘了起来,随着走路一摆一摆。就像那些历史影片里的大猫,愉悦的时候就会就会翘起毛绒绒的大尾巴。 拐了两个弯,一辆被植物缠绕的废弃卡车映入眼帘。 “地上的这些鼓包很像坟墓。”桑觉补充地问,“你不觉得吗?” 小恶龙学聪明了,为了不被怀疑,他决定和人类一样委婉说话,不直接说出下面埋着人类尸骨的事实。 霍延己淡道:“坟包要比这个大好几倍。” 不听劝的人类。 桑觉不满道:“我觉得它就是坟包。” 霍延己勾了下唇:“你觉得是,那就是。” 余光里,尾巴尖又愉快地摆了摆,鳞片在日光下泛着冰蓝的光泽。 桑觉催促道:“那你快找人来挖。” 霍延己嗯了声:“尾巴收起来。” 桑觉噢了声。 很快就有一队人赶过来,人类已经很久没见过墓地了,因为土地资源不够,加上城内大多数人都是因感染而被击毙,都会被拖走集体焚烧。 无数人的骨灰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跟谁,仿佛焚烧的是一个巨人。 第一个坟包下的骸骨被挖了出来,监管者检查后道:“报告长官,是男性骸骨,应该只有十八岁左右……看腿骨情况,生前应该遭受过虐待。” “都挖出来。” “是。” “走了。”霍延己带着桑觉回到了喷泉。 喷泉周围人满为患,加上大人小孩一起,有近两百个原居民。 他们畏畏缩缩地站着,不敢与周围的士兵对视。 赛亚送走最后一波人质,摘下脸上的防护面罩走来:“报告,总共解救一百一十三名人质,都已经妥善安置了,其中两人因感染皮肤病死亡。” 人质房越往里面环境越差,既见不得光,吃喝拉塞又只能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解决,环境这么差,不得病才怪。 “最早的人质已经在这里待三个月了。”赛亚道,“据他们说,这伙人早期绑架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是为了污染基因,而是其他什么事。” “好像?” “具体目的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听到总督对下面人说过,至少要两百个人。” 霍延己戴上刚刚摸尾巴时摘 掉的手套:“还有呢?” “这些人质都是没有进化的普通人。”赛亚道,“不过这个社区之前只有总督一个畸变者,不敢对畸变者下手也很正常,容易翻车。” “他们都是怎么被绑来的?” 赛亚说:“您还记得上个月主城闹过失踪人口的案子吗?” 当时有好几波人报案,说自己的儿子,朋友,佣兵队友突然失踪了,且都十分肯定没有出城。 但查出城记录的时候,偏偏又有这些人的名字,所以最后就没再继续查下去。 “我求证了一下,失踪的这几位都在这批人质里。”赛亚犹豫了下,“而且他们确实没出过城,是在城内被人弄晕的,长官……” 霍延己道:“说。” 赛亚闭了闭眼,一口气说完:“主城不像七区,不可能出现挖通地下密道这种事。能在城里绑人出去,只能说明是我们内部有问题。” 霍延己眸色微动,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睫毛铺上了一层淡金色。 桑觉坐在一边盯了好久,霍延己也许是个睫毛精灵。 一名中尉带着五个居民从远处房子里出来:“报告长官,全部房屋搜索完毕,一共一百八十二名普通居民!” 这群居民中男女老少都有,对上霍延己的视线,一位母亲护住了害怕的女儿,往人群里缩了缩。 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如果这里只有穷凶极恶的人,要么直接击毙,要么关进大牢,无需多想,但此刻这波老弱妇孺的安置却成了问题。 霍延己突然问:“你们想进城吗?” 大多数人都有些迟疑,从前总督和他们说过的可怕的城内生活还历历在目。 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走出来,正是阿芹。 她坚定道:“我想!” “我会做手术,知道很多药理知识,让我进城你们一定不会后悔的。”阿芹有点紧张,补充道,“我爸也是医生,比我厉害很多……只是能让我们带上弟弟吗?” 霍延己淡道:“好啊。” 阿芹一呆,没想到霍延己这么好说话。 其它居民还在纠结中,他们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自给自足,很自由。至于总督是不是垃圾,只要没害到自己头上,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之前去挖坟的那波监管者回来了,用推车推来十多具骸骨,其中有两具尸体还没完全腐烂,透着腐烂的尸臭味。 居民们开始窃窃私语:“这是什么……” “哪来的尸体?” “好奇怪……这些军人到底想干嘛?” “左边那具尸体的外套有点熟悉啊……” 突然,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瘫在地上,呆滞地望着推车。 “阿嬷,怎么了?”旁边的人连忙搀扶起他。 “那是、那是我们家凡凡……”阿嬷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那边被水鸣看管的总督,“你不是说我家凡凡死在外面了吗,不是说他为了救你被红花蛇咬了吗!?”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总督面前,直接甩了一巴掌:“我就说我怎么天天梦到凡凡,你害死了他爸妈还不够,你还害凡凡——” 总督被打得脸一歪,他缓缓回身,嗤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你会种地,以为我会养着你这种没用的老东西?” “你去死吧!”阿嬷颤抖着,抓住总督的头发,掐他脖子,“你给我去死!” 霍延己示意下属把人拉开。 等阿嬷狠毒的咒骂声远去,霍延己才示意刚刚挖坟的监管官:“说说,什么情况。” 监管官沉声道:“总共二十三具尸体,死亡时间都不一样,其中有八具尸体是年轻男孩,生前大概率 遭受过性/虐待。九具尸体是老年人,另外五具尸体来自不同的年龄段,生前都有残疾。” 听到性/虐待这三个字时,霍延己眼里仿佛凝起了冰霜。 “怎么回事啊,性/虐待?开玩笑吧……” “什么叫生前都有残疾,什么意思?” “谁虐待的?” “总督吗……” 稍年长的中老年人多处于沉默之中,显然知道点什么。 半晌,刚刚说想进城的阿芹父亲走出来,转身对着人群叹了口气:“总督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这些年轻人都是被他虐待死的,却对大家说是去外面打猎时死了。至于老人和残疾的人,是因为他们活着对社区没什么用,所以被总督派人弄死了。” 阿芹帮忙补充,这个事还是她偷听到的:“打猎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猎的不是动物,而是人——是从主城出来做任务的无辜佣兵。” 都坍塌这么多年了,废墟已经没什么资源了,他们又只有总督一个畸变者,对付污染怪物实在太难,还是设置陷阱猎杀佣兵抢物资来得快。 人群一片哗然。 “总督疯了吧!?” “人面兽心啊……” “他这些年确实品行大变,越来越阴暗了。” “明明我们自给自足就够了,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啊……” 总督狼狈地靠在墙边,连着嗤笑好几声,自言自语道:“一群伪善的垃圾,还真以为你们能靠自己安稳地活到今天?要不是我你们早死完了……” “你们有自由选择权。”霍延己声音不大,但他出声时,其他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留下还是进城都是你们的自由,但只有这一次选择的机会。” 赛亚适时道:“愿意和我们走的请上前。” 医生一家先迈出坚定的一步,他们早就想走了。阿芹身后还躲着一个拿衣服罩着头的年轻男孩,看起来和桑觉差不多大。 有人带头,后面的就顺利多了,大家陆陆续续地站出来,剩余一两个还在纠结的人也不纠结了,既然大家都要走,他们自个留在这也没意义。 霍延己转身对赛亚说:“联系七区派十辆车来。” “是。” 七区离城市废墟最近,加上最近人口空缺量大,安排过去是最合适的。 “你先护送人质回主城。”霍延己道,“把科林带上。” “是!”赛亚表面严肃,但眼里都写着高兴,谁都没想到科林真的还活着。 包成木乃伊的科林就在一边,他犹豫地走上前:“中将,我变成畸变者了。”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怎么,是畸变者就不想归队了?” “……没有。”科林松了口气,“谢谢长官。” 和畸变者军人不同,所有普通军人都和霍延己一样身兼两职,除了军衔之外,还是监管官。 就算科林以后不能再做监管者了,他依旧是霍延己的部下,就和卫蓝一样。 虽然知道霍延己憎恶畸变者的言论是无稽之谈,他还是免不了有几分紧张。 赛亚拍拍科林的肩:“走了,回家。” 霍延己突然冷淡地叫住他:“站住。” 赛亚回头,发现长官伸出了修长的手掌,似乎在向他要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怀里沉甸甸的袋子。 霍延己接过,扔给了乖乖坐在角落的桑觉。 他走到桑觉面前,瞥了眼那边的总督:“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桑觉打开袋子,发现是触手芝士味的三明治,“欺负我的话,我会杀了他的。” 霍延己眼里的冷散了点,桑觉虽然衣服有 点脏,但皮肤依旧白白净净的,不像受到了虐待。 “吃慢点。” 桑觉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好。” 赛亚摇摇头,收回视线,小妖精又是被宠的一天。 本来三明治在车上,发现不能一波回城之后,长官就让他送人质出去折返时顺手把三明治带进来。 都是人,喝点营养剂又死不了。 当然这话赛亚是不敢说的,他怼了科林一拳:“命真大啊!” 科林装模作样痛弯了腰:“本来没事,你这一拳下来我怕是没了。” “等会儿到车上你得亲自给卫蓝上校报个平——”赛亚的声音戛然而止,愕然喊了声,“……中将。” 正在看桑觉小獠牙的霍延己回眸,大门外的孢子感染区走出一队带着防护面具的军人,和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 其中为首的男人摘下防护面具,行了个礼:“霍中将。” 来人竟然霍将眠的副官——利昂。 霍延己问:“什么事?” 利昂看向狼狈的总督:“我受司令之命,押送总督回城。” “不行!!”总督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一旁的水鸣拦住,声音都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别把我交给姓霍的!别把交给姓霍的……” 利昂沉声道:“抱歉,这由不得你。” 总督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满眼都是恐惧:“只要你别把我交给姓霍的,我就告诉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抓两百个人!我发誓一定是你感兴趣的事!!” 霍延己眸色一沉。 他通过桑觉的通讯器定位找到了总督的藏身之地,进来之前除了赛亚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利昂是怎么这么快找来的? 利昂继续道:“中将,司令还让我们带来十辆装甲车,足够您将这些居民全部运回去。” 霍将眠连该社区的居民数量都知道。 利昂继续道:“司令只要总督一人,您看可以吗?” 言下之意,霍将眠不是要抢抓捕罪犯和营救人质的功劳,只要总督。 霍延己顺手摸了把桑觉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不行。” “我抓的人自会亲自押送,请回吧。” 他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从容。 第29章 名单 【007日记十二】 【科林本不属于观测对象,不过现在可以列入其中了,成为一名稀有畸变者为他添加了不少筹码,暂定为042号。 但042号对001号的评价并不好,“伪善”吗? 还是要亲自接触后才能做出公平的分析。 至于那份三千多人的名单,因为没看到具体的名字,无法做出分析。 但经过检索当前已知的一百一十三名人质信息,成功发现了他们除普通人之外的另一个共同点……但当前信息中分析不出它的作用。】 · “属下空手回去,恐怕不好交代。”利昂递出一纸文件,“您看看。” 这是军令。 总共两页,每一页都有盖了霍将眠的章。 霍延己看了看最后的签名,淡道:“作为副官,你要做的不仅是执行命令,还有监督纠正上司错误行为的义务。” 利昂微笑道:“您说的哪里话。” 霍延己合上文件,抬眸道:“为一些陈年旧事违反军纪,这是一区司令该做的事?” “您是认为司令假公济私?”利昂道,“那可能是您误会了,这位总督涉嫌勾结我军高层,司令这才想亲自查清楚。” “我去你.妈的!!”一旁的总督挣扎着就想跑,但被子弹击穿的膝盖根本撑不起身体,只能跛着腿,“就为了一个被驱逐的流浪者,折磨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再让你如愿的,想都别想……” 没人追他。 仿佛他只是个没人在乎的小喽啰。 霍延己曲起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两手交错,轻轻一撕:“回去告诉你的司令,此前他任何的报复手段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但他不该拿无辜平民的命开玩笑。” 利昂笑意僵了下,眼底倒映化成碎片的军令,随风起起伏伏,金章在阳光下反出的光极为刺眼。 “属下没太听懂您在说什么。” “他听懂就好。” 利昂沉默了一秒,转过身拨了个通讯过去。 那边传来一道浅淡的笑意:“不太顺利?” 利昂低声回答:“是的,司令。” “算了,我和他说吧。” “是。” 利昂刚结束通话,霍延己的通讯器便滴滴两声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按下接听。 “延己啊,安安静静把人交给我,不好吗?” 霍延己问:“您在以什么身份说这话?一区司令,还是霍将眠?” 那边安静了会儿,随后传来一段绵绵的笑意,好久才停下:“你为什么永远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从始至终就不会变呢?” 霍延己说:“是你变得太快。” “没办法。”霍将眠笑着说,“我总要做点什么维持理智,才能带着剩余的这些人更好的往前走啊。即便我对这些人……痛深恶绝。” “包括我?” “当然不,你是我的兄弟,我可以为你去死,又怎么会憎恶你。” 虽然笑着,但霍将眠的语气从始至终毫无波澜,听不出一点诚意:“但是延己啊……你回头看看,他们值得吗?” “整整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从最底层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们只记得你击毙的人数以万计,却忘了你救下过几十几百万的人,守住了七座城。” 霍延己平静地问:“说完了?” “近些年来,你遭遇过多少次袭击,忘了吗?”霍将眠声音很轻,仿佛在和亲人话家常,“你肩上的枪伤还在吧?每次抬手开枪的时候不会隐隐作痛吗? “——它难道没有提醒你,你一心守着的这些人, 有多么希望你去死吗?” 霍延己垂眸道:“我倒是不知道上将原来这么为我打抱不平。” “我说了,你是我兄弟,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基因和血脉。所以哪怕我对他们痛深恶绝,也依旧和你做着相同的事,直到死的那一天。” 通讯器里的声音淡了下去:“既然你想亲自押送总督,我就不争了,也好让你亲耳听听某些人做的丑事。” 通讯断了。 利昂那边应该是收到了撤退的命令,他对霍延己行了个礼:“中将,先前冒犯了。作为歉礼,属下带来的那十辆车您随意使用。” 他重新戴好防护面具,领队撤进了孢子感染区。 其他人没听到霍将眠都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光看霍延己冰霜一样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与众不同的氛围。 明明站在阳光下,却有种如坠冰窖的错觉。 社区的原居民也都有些心慌,在他们眼里,这些肃穆冰冷的军人十分可怕,特别是为首的霍延己。 就连一直想进城的阿芹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两个军队高层争抢一个小小的总督。 但目睹了总督狼狈后的样子,他们才明白,原来城里的人想到碾死他们,就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科林看了阿芹一眼,想起她之前在地下室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虽然不该揣测上层的事,不过这会儿全脸裹了纱布,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赛亚努力管理着震惊而茫然的表情:“长官……还要从七区叫车吗?” “不用。” “收到。” 两人刚转身,听到长官唤了声:“科林。” 科林心脏一跳,转身道:“长官。” 霍延己道:“你随我去七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安排,但科林还是应道:“是。” 赛亚道:“长官,我还是先带人质回主城?” 霍延己:“嗯。” 留下的科林犹豫地提醒道:“长官……总督跑得有点远了。” “嗯。” “……”科林闭上嘴。 上头吵架,下面人战战兢兢。 重点是霍延己永远都是一副表情,根本看不出生气、愤怒还是无所谓,看碟下菜都做不到。 还是水鸣艺高人胆大:“长官,总督不用追吗?” 半晌,霍延己动了下肩,淡声道:“不用,把社区可用的物资整理一下。” “是。” 桑觉慢腾腾地跟在总督身后,疑惑道:“你要跑去哪里?” “滚啊!”总督撑着墙喘气,回首看了眼身后阴魂不散的少年,“霍延己搞得你很爽吗?这么想抓我回去讨好他!?” “为什么都觉得我是霍延己的雄性呢?”桑觉踢着地上的碎石子,自言自语地提醒道,“这次不能忘记了,要问问他两个雄性怎么交/配。” “傻逼——” “你不要跑了,你流了很多血,再这么下去会死的。”桑觉问,“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好不好?” 总督脚下一扭,摔在地上,手臂擦掉了一大块皮。 之前觉得这个少年有多好“玩”,现在就有多毛骨悚然:“你有病吧!?” “我没有。”桑觉否认了,天真道,“己己要你,所以你还不能死。” 虽然霍延己不喜欢这个昵称,但桑觉觉得不错——可以在霍延己不知道的时候叫一叫。 他想了想,说:“等他问完想问的事,你就可以死了。” 总督一步步倒退,突然有种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恶魔的错觉,明明桑觉长着一副纯真天使的 面孔,但一言一行都看不出他对生命的重视。 “你别过来!”他挥舞着手臂,恶狠狠地说,“我是畸变者,被我感染你就死定了!!” “我也是畸变者。”桑觉露出尾巴,愉悦地甩了甩,才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雌性,而喜欢雄性呢?” “而且你明明无法交/配了,是怎么让那些人死于交/配的呢?” 总督眼皮轻轻地眨了下,豆大的汗珠下颌滑落,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瞳孔仿佛倒映着每晚都会做的噩梦,愤恨逐渐被惊惧压制。 “好吧,那我去问己己。”桑觉蹲下身,“你乖一点,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 以前在母星桑觉就经常打游戏和看电影,不论是游戏还是电影里都有主角不打麻药、徒手取子弹的场景。 他真的很好奇,徒手取子弹不会痛晕吗? 明明他只是后腰被扎了一针就很痛了,还是人类的痛觉神经不敏感呢? 为了防止总督无意义的反抗弄伤彼此,桑觉体贴地帮他把手臂卸了。 总督面露惊恐,道:“疯子!跟姓霍的一样,疯子!!” 桑觉拧眉:“不许骂己己。” 总督骂的当然不是霍延己,但被疼痛和噩梦双重折磨的他根本无心解释:“滚开!滚开啊!!” 打中总督手掌的那颗子弹直接穿过去了,只需要包扎一下就可以。 桑觉用阿芹地下室顺来的纱布给他裹成了猪手,还十分满意:“这样就能止血了。” 然后重头戏来了。 桑觉戴上不太合适的手套,慢慢伸进总督的膝盖,探入血肉,撑开筋膜。 “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还是很疼的。 桑觉甩甩尾巴,取出血淋淋的子弹扔到一边,给总督膝盖洒了点阿芹给科林上过的药,然后裹上纱布。 他拖着总督的后衣领,把他往回拽。 “你为什么这么怕霍将眠上将?”今天让桑觉产生好奇的时候有点多,“他是坏人吗?” 如果是坏人,就得踢出王子候选了。 总督没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痛晕了。 快回到喷泉的时候,桑觉自觉收起尾巴,正好对上霍延己投过来的视线。 “我帮你把总督抓回来啦。”桑觉一脸等夸的表情。 “真厉害。”霍延己眸色一动,“他的四肢怎么回事?” “他再流血就要死了,所以我帮他把子弹取了出来。”桑觉补充道,“怕他抓伤我,我才卸掉了他的手臂,不是断了。” 水鸣与科林对视一眼,倒吸口凉气。 光看总督惨白的脸色,就知道子弹是活生生取出来的。 桑觉问:“我包扎得好吗?” 霍延己:“……不错。” 不说总督的猪爪子,他膝盖勒成那样,血液估计都通不过去了。 霍延己淡定道:“谢谢。” 小恶龙很有礼貌:“不客气。” 他手一松,总督的脑袋就磕在了地上。 水鸣连忙接手,再让桑觉玩下去,总督就要死透了。子弹是取了出来,但一路拖行也产生了不少刮擦伤。 刚让人把总督抬走,桑觉的疑问声就响了起来:“两个男人要怎么交pei?” “咳咳——”科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霍延己不动声色道:“……这不是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该问的问题。” 桑觉:“哦。” 科林松了口气。 他刚刚才反应过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桑觉是个畸变者。 而桑觉和长官……救命!!!这要让 其他人知道还得了? 长官肯定知道桑觉是畸变者,为了在一起,所以故意给桑觉办的普通人身份吗? 好痴情,科林心有戚戚。 不过从桑觉的问题来看,他和长官还没做过界的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一口气没松完,他又听到桑觉问:“总督已经没有交pei能力了,为什么还能把人性/虐待死呢?” 霍延己脸色一冷:“你怎么知道他没能力了?” 桑觉唔了声。 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他总不能说,总督身上的雄性气息很弱很弱吧。 他撒了个小谎:“他手下的人在背后议论他。” 霍延己脸色微缓,回答道:“不一定就是做ai。” 桑觉:“哦。” 科林赶紧拉走一脸震惊的水鸣,生怕求知欲过胜的桑觉又要问“不是做ai还能是什么”。 他都替中将尴尬,还好中将算半个面瘫。 他们开始把居民往外疏散,再整理一下这边社区的物资,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霍延己道:“抬手。” 桑觉老实地抬手两只手,干干净净的,指甲修得很整齐,没有血。 霍延己道:“下次不要乱给人取子弹。” 桑觉点头:“不会了,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不打麻药取子弹有多疼。” “有结果了吗?” “有了。”桑觉补充道,“是会痛晕的程度。” 霍延己淡道:“也还行。” 桑觉没有领会这句也还行背后的含义,他看着远处跪在地上的一排人:“这些人要怎么办?” 霍延己反问:“你觉得呢?” 桑觉摇头。 霍延己说:“他们手上的无辜人命数不胜数,可以击毙,也可以押回去牢底坐穿。” 桑觉唔了声:“那还是牢底坐穿吧。” 霍延己问:“为什么?” 桑觉道:“死亡对他们来说太快了。” 人类与动物不同,他们是无法和动物一样,忍受在‘动物园’这种地方生活的。 被子弹击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牢里才会煎熬一辈子,才有可能忏悔。 “那些居民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桑觉小声提醒,“如果他们进七区做坏事了怎么办?” “当然不会轻易让他们进城,有很多重审核要走,并且会给他们装定位,三个月内无异样才可能拿到正式居住证。” 桑觉明白了:“不过阿芹是好人。” “阿芹?”霍延己略一回忆,就想起那个主动说想进城生活的女孩,“那她会成为很有价值的人。” 桑觉嗯了声:“你去忙吧,我要去找科林了。” “……” 科林正站在被俘获的一排人面前,很多人都面带不甘,只有杰老大还算冷静。 他问:“听说在下水道的时候是你让其他人把我带出去?” “不算救,顺手而已。”杰老大并没有给自己美言,“只是想多一个人质。” “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科林蹲下身,问,“但那个时候你该就要和其他人一起撤走了吧,为什么又突然折回城里绑走了桑觉?这是原来就有的计划还是变动?” “是变动。”杰老大一五一十地说了。 三个月前,总督突然下令说要绑两百个人回来,但并没有告诉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先在主城弄晕带走了一部分,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独居,就算失踪也未必有人报案,加上有内应帮忙做了假的出城记录,基本没掀起太大波澜。 但还是 担心被人察觉,他们又折去了附近的七区,想再掳走一部分,没想到遭遇了飞禽污染物突袭。 虽然灾后几天为了给居民补办的时间,不会有巡逻队检查身份卡,但过后就会迎来更严格的监察,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在此期间混入。 他们不得不撤离,打算去更远一点的安全区绑人,可没想到下水道突然起火,还撞见了晕厥的科林。 杰老大顺手把他抬了出去,刚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启程离开,就收到了总督的消息,要绑一个叫桑觉的男孩。 甚至还派了新人来支援他——正是之前被杀的贾森。 科林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费尽力气绑了一百多个人,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你一开始绑我是为了让我成为人质,但那时候我伤得很重,治疗我的成本难道不比换个人质绑的成本大?” 杰老大说:“你是名单上的人。” 科林眼皮一跳:“什么名单?” 杰老大道:“总督有一份名单,上面有三千多个人,你的名字也在里面,我们就是按照名单绑架的人质,第一批只要两百个。” 不对……不对。 科林反应过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科林才救得我,但我后来化名为艾伦你却没有揭穿?” “因为你成了畸变者,我想借你的手杀了总督。”杰老大顿了顿,“我只想带着这些居民安安静静的生活,总督却总是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比如这次莫名其妙要他们绑两百个人。 科林疑惑地问:“你自己杀不行?只要找个合适的时机,送上一颗子弹不就解决了?” 杰老大道:“社区里很多人崇拜他,外人动手才更名正言顺。” 科林皱了下眉:“他性/虐待的事你不知道?” 杰老大摇头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给他卖命,不是很清楚社区内的事,我知道他喜欢搞男的……但不知道搞出了这么多人命。” 科林深吸一口气:“这是总督第一次让你们绑架人?” 杰老大嗯了声:“三个月前才开始的,以前都是设置陷阱猎杀落单的佣兵。” 科林问:“你和总督都看过名单,但你认出了我,他却没有?” 杰老大提醒道:“你毁容毁得挺严重的。” 科林:“……” 杰老大没说实话,其实不是这个原因。 他们只有名单,但没有照片,所以一直是潜进城里慢慢找人。 而他之所以能认出科林,是因为他们很多年前打过照面。当时他弟弟第一次跟他出门猎杀佣兵,却不小心踩进了自己人设置的陷阱。 几十米外的他听到了弟弟的惨叫,还没赶过去就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把他弟救了上来,正是在外出任务的科林。 那时候他就躲在暗处,目睹了科林救人的全过程——他自己是主城通缉名单上的人之一,不敢在科林面前冒头。 七区下水道起火时他也迟疑过,如果带走科林,科林就会成为两百人之一,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但如果扔在这,科林会被活活烧死。 “名单在哪?” “那你得问总督。” 科林问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份名单上的三千多人有什么特殊的?” “我没骗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杰老大摇头,“但我能感觉到,需要这些人的不是总督,而是背后和总督做交易的人。” 如果总督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污染基因,那说明确实有人利用他收集名单上的居民。 会是谁呢? “在我看来,这三千多人只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他们都不是畸变者。”杰老大抬头道,“你被黏菌感染之前,不也是普通人吗?” 这算什么共同点……普通人要比畸变者好绑架得多,全部选择普通人倒也可以理解。 科林陷入了沉思。 水鸣走过来:“问完了吗,人我拉走了。” 科林摆摆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杰老大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首,提醒道:“名单上的三千多人都是主城和七区的居民,或许其它安全区也有名单——也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帮幕后者做同样的事。” 科林眉头紧皱,总觉得要出大事。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肩上,他惊得一哆嗦,回首才发现是桑觉。 他哭笑不得道:“你干嘛?” 桑觉说:“你好胆小。” 科林道:“不是,换作谁都会被吓到好吗?” 桑觉已经过来有一会儿了:“和总督交易的人有可能是霍上将吗?” 科林又是一惊:“这话你可别在外面乱说!造谣诽谤军官可是重罪。” “哦。”桑觉蹲在科林身边,“那你觉得上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科林问:“你怎么又对霍上将感兴趣了?” 桑觉眼珠转了转:“好奇。” “很早之前上将还不是上将的时候,我跟着他出过一次任务。”科林回忆着,“他看起来很好说话,永远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对谁都很温和。” “听起来好像不错?”桑觉眨了下眼。 “但我觉得都是表象——”科林沉默了会儿说,“上将是个很能忍的人,不喜欢的食物可以面不改色地吃掉,不喜欢的人也能笑脸相迎。” “那次任务他救了很多人,幸存者们对他感恩戴德,一个个上前握手言谢……可他明明就不想救这些人,对他们憎恶到了极点,但还是救了,并能面带笑容地接受他们的感恩。” “为什么不想救那些人?” 科林迟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和单纯的桑觉说这种事。 “那些人因为遗迹建筑坍塌,被困在地下数十天……把一个同伴分食了。” 桑觉噢了声,虽然他不是人类,但他能理解。 人类是有思维的生物,守着基础的道德秩序,对于这种事会产生深深的违伦感。 “那他不想救不是很正常吗?” “重点不是想不想救。”科林笑了声,觉得桑觉的小脑瓜应该很难理解他想说什么,“嗯……怎么说呢,他让我觉得伪善。” 桑觉果然听不懂,睁大眼睛看着他。 科林乐了下,扯痛了脸上的伤:“我就和你说,你别往外传。” 桑觉噢了声。 科林这次连“我觉得”都不说了:“他是那种不想做善人,却在逼着自己做善人的人。” 几米之外,霍延己看着排排蹲、交头接耳的两道背影,淡道:“科林。” 科林一个激灵,秒站起来:“到!” 霍延己:“你也十八岁吗?” 科林干笑一声:“报告,我二十八了。” “二十八岁了还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知道!” 科林麻溜地转身,看都没看桑觉一眼,一本正经地报告了刚刚从杰老大那了解的信息,试图转移话题。 “三千多人的名单?”霍延己若有所思,瞥了眼科林问,“你觉得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上这份名单?” 科林想了想,实诚道:“暂时没发现。” “没发现就对了。”说完,霍延己走到桑觉身后,闻,“蹲在这做什么?” “……”科林脑子转了山路十八弯后才反应过来, 长官不会是在吃醋吧?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一面感到诡异的牙疼,一面又担心长官和桑觉的事爆出来会出大事。 他们多年前就知道畸变者和普通人在一起的后果了……何况还是霍延己这个尴尬的身份,只会招来更严重的反噬。 桑觉抬头,拧着眉说:“腿麻了,起不来。” 他看科林蹲在这他才蹲着的。 霍延己握住桑觉小一圈的手,把人拉起来。 “能走吗?” 霍延己半蹲下,按了按桑觉的腿。 桑觉差点瘫软掉:“不、不要捏……好奇怪。” 酥酥麻麻难以忍受的感觉。 霍延己问:“比捏尾巴根部还奇怪?” 桑觉拖着尾音嗯了声,不知道霍延己为什么要这样类比。 霍延己慢条斯理道:“但是怎么办?不进行按摩就没办法促进血液循环,你可能还要麻很久。” 桑觉吃了无知的苦,信了:“真的吗?那你按吧。” 他闭上眼睛,耳根红红的,一副“我会极力忍耐”的小表情。 可是等了半天,桑觉都没等到霍延己的按摩,只听见一声从喉腔里发出的轻笑,带着声声震鸣。 他睁开眼,发现霍延己已经站起身,甚至按下通讯器拨了个通讯出去。 等待那边接听的过程中,霍延己勾唇道:“多走两步就不麻了。” “……骗子。” “不算骗你。”霍延己面色如常,“这是在给你上课。” “?” 霍延己淡道:“按摩这种事自己来就可以了,如果有人以这种借口碰你,你应该告他性/骚扰。” 接了通讯的卫蓝一愣:“长官……什么性/骚扰?” “没什么,议庭的人还在吗?” 霍延己转身离开,声音远去。 桑觉:“……” 就算他是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小恶龙,也知道霍延己在故意欺负自己。 好友值再扣10000。 哼,已经﹣20000了。 但刚刚的触手芝士 第30章 薄青 卫蓝道:“议庭的人还没走,不过他们正在因为估错飞行器的‘质量’所以搬不走而懊恼,听说布莱克先生回去大发了一通脾气。” 霍延己嗯了声,并不意外。 “长官,冒昧一问。”卫蓝顿了顿,“这架飞行器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议庭的人面子都不要明着来抢?” 霍延己没有回答,淡淡道:“科林还活着。” 通讯器那边的呼吸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卫蓝听似平静的声音:“那很好。” 霍延己道了句“恭喜”,卫蓝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里就传来了嘟嘟的结束音。 · 这边社区的物资虽然不少,但也只是对于社区来说不少。 放在这里很可惜,带走又有点麻烦。 大概过了三个小时,水鸣便整理出了清单:“长官,他们的图书角有87本书,其中两本是名家孤本!” 这应该算是这一趟最有意义的收获。 文字是文明的延续,无论再困难的时期,人类都没放弃记录与抒发。 可惜百年前的陨石季不仅毁掉了很多图书馆,还有毁掉了很多网站的服务器,导致人类丢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文字作品。 “猪圈里还有十几头猪。”水鸣为难道,“我们可能没有多余的车运走了。” 霍延己道:“就放在这。” 水鸣一愣:“可它们会饿死……” 霍延己道:“一个月前,建立野外救助站申请通过审批了。” 水鸣一怔,不论是军区还是佣兵出城做任务死亡率都很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及时的支援,以及物资殆尽,或车辆损毁,所以只能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野外孤独死去。 建立野外救助站这个事,霍延己往上申请过二十一次,被驳回了二十次。一个月前好不容易通过了审批,很多区域却不配合,觉得把人手分流出去不值当。 但其实只要看过霍延己拟定的详细建设方案,就会知道这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好事。 水鸣有点不爽:“他们有本事征求一下民愿,看是同意的人多还是拒绝的人多。” “凡事都要有个开头。”霍延己抬眸看看四周,“这里就作为第一站吧。” 水鸣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很合适,首先这里离二号裂缝最近的位置只有二十公里——虽然裂缝带来的污染,但也给幸存者带来了很多资源,裂缝周边就是佣兵们最常出没的地方。 一旦成功建立,至少方圆百里的佣兵或军人都可以前来寻求补给。 而且霍延己也提交了给通讯器设置‘救援频道’的方案,目前正在规划中,一旦设置完成,在野外的人就可以于危急关头通过救援频道寻求帮助。 水鸣问:“但是,这周围的孢子感染区怎么解决?” “孢子可以驱散。”霍延己淡道,“它们的主要源头是地上的灵芝,而灵芝是因为地表污染过重,污水物质过于丰富而导致大量繁殖。” 水鸣道:“但清消成本会不会……” 霍延己情绪不变:“先走我的个人账户。” 水鸣愣了一下:“好的。” 和愤愤不平的水鸣不同,霍延己能理解其他安全区的不配合,例如人手紧缺的五区,再让他们分出精力和人手去野外建立救助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但人手紧缺的源头问题就是外出任务的佣兵和士兵死亡率过高,只要解决这一点,慢慢都会缓过来。 主城是为数不多既不缺资源也不缺人手的安全区,只要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其他区自然会效仿。 这个位置很不错,有水坝,有现成的养殖区和菜地,还有住了近二十年 的房子,甚至在这里建立的风力发电装置。 其余成本就是建立瞭望塔、围墙,以及清理周围的孢子圈。当然,人手和时间也是成本之一。 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快要下山了。 周围的一切总算安置完毕,他们可以离开了。 水鸣递来两个防护面具,还有一个通讯器:“长官,这是桑觉的。” 霍延己接过:“他人呢?” 水鸣道:“去猪圈那边那边了,他好像没见过猪,很感兴趣。” 霍延己朝着猪圈的方向走去,并没有看见桑觉,倒是远处水坝的石桥上坐着一个人影,双手抱着栏杆,腿荡在桥外。 他还没走近,桑觉就嗅到了他的气息:“还没整理好吗?” 霍延己:“好了,二十分钟后出发。” 桑觉都等累了。 本来他还因为霍延己逗他的事生气,等着等着全忘了。 “喜欢猪?” “有点可爱。”桑觉偏头,“你不觉得吗?” “不是不喜欢臭的东西?” “是不喜欢臭的人。”桑觉纠正道,“而且猪没有很臭,主要是因为它们的生活范围太小了。” 霍延己说:“戴上,要走了。” 桑觉站起来:“你不信吗?其实它们很爱干净的。” “信。”主城农业区的养殖猪就很干净,因为环境适宜,四季恒温。 桑觉想了想,又问:“我可以下去洗一洗吗?身上很脏。” 他也只比霍延己早一会儿到这里,还在纠结要不要下去。 霍延己看了会儿时间:“可以,十分钟。” 能在河里生存的生物基本都灭绝了,污染物基本没有,因此看起来很干净的野外流动水源还是安全的。 “只能在浅一点的地方。” “好哦。” 社区原居民应该还在这里洗衣服,两边都有石板。 桑觉从石板处走了下去,水流很急,但他走得很稳当。 十二月的天气,温度仍旧很高,水流是温热的,顺过身体的感觉很舒服。 金色的光晕荡在水面上,桑觉的半边身体也被晕成了暖色。 霍延己站在石桥上,撑着安全防护栏。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眼底是淌在水里、不自觉露出翘起嘴角的桑觉。 桑觉似乎很开心,还捧了把水洗脸,脸上打湿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用手或用袖子抹掉,而是甩了甩。 像只纯真的小动物。 小动物抬头,远远地对他说:“你要不要也下来玩?” 霍延己道:“不了。” “好叭。”虽然被拒绝了,但并没有影响桑觉的好心情。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其实桑觉也很少笑,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情绪的天真表情。 偶尔笑了一下,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微微翘起嘴角。 像是克制,又像不知道该怎么大笑。 桑觉很听话地在规定时间内上来了:“我好了。” 霍延己抹掉他脸上的水渍,给他扣上防护面具。 桑觉有些惊讶:“它刚刚好。” 竟然没有大。 霍延己嗯了声,随后又把通讯手环给桑觉戴上:“定位芯片拆过了,走吧。” 余光瞧见两侧已经停运的大号风车,霍延己眸色微动……祖代都在废墟生活的人,不太可能懂风力发电的原理。 桑觉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阿芹说,好多年前有个闯进来的男人,被孢子感染了,但保留了理智,后来留在这里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 霍延己一顿:“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桑觉摇摇头:“阿芹说那时候她太小,不记得了。” 他们并排离开这片区域,回到路边的车队。 科林看到全身湿漉的桑觉,纱布下的脸露出一个蛋疼、不忍直视的表情。 肯定那啥亲亲抱抱了。 长官真的是……就不能收敛点吗!? 科林甚至能想象得到长官把桑觉骗下水,自己在岸上半蹲着,要桑觉亲一下才允许上来的场景。 简直太坏了! 耳边传来霍延己冰冰凉凉的声音:“科林上校。” “啊。”科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桑觉,连忙收回视线,解释道,“不是长官,我我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喜欢……我只是看他衣服湿了,有点……日。” 越解释越乱。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你脑子也被黏菌感染了?” 科林看了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上车了,就剩下他和桑觉还有霍延己。 他麻溜地扒开车门。 霍延己:“去后面那辆车。” 科林:“是……” 完了,长官看他不顺眼了。 上车后才发现军医在那辆车上,等着检查他的情况,除去伤势以外,还得测一下他体内的污染指数有没有回归平稳。 等所有人都走了,霍延己脱下外套,递给桑觉:“换上。” 虽然天气很好,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桑觉已经发烧两次了。 至于裤子,布料比较薄,很快就能干。 桑觉乖乖脱掉上衣:“好。” 霍延己转过身,等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才打开车厢门,示意桑觉先上。 这辆车内除桑觉和霍延己以外,还有被五花大绑的总督,水鸣,以及一名做记录的监管官。 看这架势,是要在车上审问总督。 他们看见上车的霍延己只穿了白衬衫,都不由愣了一下:“……长官。” 不论和普通人还是和畸变者比较,霍延己的身段都极其优越,颀长挺拔,拥有力量的同时也不失美感,宽肩窄腰,弯腰时给人一种蛰伏的猎豹的感觉。 霍延己示意他们不用起身,领着桑觉坐下。 他按了下耳麦:“出发。” 泥路颠簸,不过早都习惯了坐在车内磕磕碰碰的感觉。 霍延己看着对面的总督,淡道:“说说吧。” 总督恹恹抬眸:“说什么?” 霍延己发出一声很浅的嗤笑:“利昂来要人的时候,不是怕得都要尿裤子了?” 总督眼皮颤了颤,默不作声。 “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霍延己道,“我和霍将眠身上流着同样的基因与血脉,受着同样的教育长大,连从军经历都相差无几,你觉得闭嘴不言会让你在我这受得苦比他那少点吗?” 做记录的监管官默默把“霍将眠”三个字改成了“霍将眠上将”。 长官叛逆,下面的人可不能跟着叛逆。 总督还有余力嘲讽:“是吗,那怎么他接受了污染基因,你却没有——啊啊!!!” 监管官抬头看了眼,霍延己从始至终都没动手——是他旁边的桑觉一脚踹向了总督的膝盖。 好的,应该不用记录。 监管官默默低头,他只需要记录审问过程中的双方对话。 桑觉拧眉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你乖乖回答。” 他还想在车上睡一觉呢,肚子也饿了,但在审讯的时候吃东西总感觉不太好。 总督疼得骂娘:“日!我他妈管你喜不喜欢!” 这他妈哪来的小变态!? 霍延己取出别在腿上的长匕首,把 玩了会儿,道:“和霍将眠相比,我折磨人的方式可能要简单粗暴点。 “你身上拢共二十根指头,而我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最好的止血药。” 总督脸色一白,缓缓抬头:“我现在告诉你人质和名单的事,万一回到城里你就把我送给霍……霍将眠了怎么办?” “有道理。”霍延己靠这车厢,“不如你先说说,这些年你跟霍将眠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要一提过去的经历,总督就会止不住地发抖。 一直没作声的水鸣都开始好奇了,霍上将都对总督做了什么,才把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通缉犯变成了这个样子? 十几年前,总督可是废墟嚣张至极的反叛者头目,他领着将近两千号人,是主城极为头痛的反叛者,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甚数。 直到那次不甚被一位年轻的少校围捕,意外闯进了现在这个社区。 于是他带着剩下的人驻扎下来,没想到安稳没两年,一次在外‘打猎’的时候,又被那个少校逮住了。 这次对方亲手把他押进了牢里,那时候他才发现这名少校靠着打击掉他大本营、并亲手抓到他的功劳连晋两级,成了主城最年轻的上校。 好在总督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在牢里有点路子,三年后成功逃了出去。 但回到社区之后,发现这里不仅戾气尽散,大家还都变得安居乐业起来,养起家禽,种起地,甚至很久没有出去‘打猎’过了。 不仅如此,一个男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新的首领。 鸠占鹊巢,太可笑了。 桑觉突然道:“阿芹说,你杀了他。” 霍延己问:“怎么杀的?” 总督低下头,膝盖一直隐隐作痛:“再强的畸变者也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 “是么?”霍延己垂眸。 “他骗人。”桑觉扯扯霍延己的衣角,小声道。 他嗅到总督身上的不稳定气息,是在说谎。 穿着白衬衫的霍延己扬起长匕首,水鸣适时地帮忙掰开总督的一根手指。 霍延己冷冷道:“虽然我不太喜欢弄脏白色的东西……但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旁边的监管官无声叹气,这句要不要记录呢?记录感觉不太好,不记录又有点语序不通,等会儿总督突然坦白了也很奇怪。 僵持半晌,总督还是妥协了,但却提起另外一件事:“我刚坐牢的那一年,主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啊。” 只有桑觉云里雾里,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确实知道。 “那段时间,我的牢房隔壁牢房狱卒送饭的全都在讨论这个事——”总督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全民审判。” 桑觉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好奇地抬头。 “以至于那会儿,我对这位被全民审判最终放逐的对象,比对抓住我的霍将眠上校还深刻。” “他叫薄青。听着很像薄情呢,可惜人不如名。” 这颗星球的天气着实不太稳定,晴了没两天,又开始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配合着装甲车车的颠簸起伏,奏起了一曲低沉嘶哑的悲乐。 “霍中将一定记得这个名字吧?他可是在你之前被誉为最可能成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的普通人。” 总督一句接着一句:“薄青还在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身兼两职了。” 像是提及到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只有外面的磅礴大雨,孜孜不倦地砸向车顶。 总督舔了舔干涩裂皮的嘴唇,讥讽地说:“寸土寸金的主城都能为我这样穷凶极恶的人腾出一 间牢房,却容不下他一个薄青啊。” 第31章 秘密 【007日记十三】 【尝试检索关键词‘全民审判’,检索结果为零。 但意外捕捉到一则名为《黎明》的已销毁机密文件,正在尝试数据恢复。】 · 经过一段死寂的沉默,车厢内才响起霍延己冷冽的声音:“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总督往后一靠,突然浑身就松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逃狱后绝对不会再回到社区。 “你说巧不巧?被主城放逐的薄青竟然闯进了我的地盘,感染孢子后不仅没死,还成了那千分之一幸运儿,帮我建立起了社区。” 水鸣皱眉道:“菌类污染基因的畸变者都很强,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总督嗤嗤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本来杀他只是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可谁让他是害我坐牢三年的霍将眠的爱人,是被全民审判的放逐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督笑得停不下来:“都是福报,都是福报啊哈哈哈哈哈……” 他疯了一样地笑,试图盖住眼底的恐惧。 桑觉心里挠痒似的,这些人讲话都只讲一半,至于为什么出现全民审判,审判具体过程都不说。 可恶。 好想再踹总督一脚。 发现薄青竟然是那个放逐者之后,总督自然不想他死得太痛快。 菌类畸变者确实强大,可散在空气里的孢子是无差别攻击啊……需要经过系统性训练才可能控制。 “我只不过绑了几个社区里的人在身边,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总督嗤笑了声,低下头,许久之后才言简意赅道:“我上了他……然后告诉他,我绑来的这几个让他不得不妥协的几位‘无辜’居民,曾经可都是上好的‘猎手’。” 杀人诛心。 霍延己捋着手套,淡淡地问:“你没杀他?” “你知道的吧?有那种专门用来镇定畸变者的抑制剂,我关了他一段时间。” 总督闭上眼睛,像个反复无常的精神病,身体又开始颤抖:“他是自杀的……在霍将眠找来的那天晚上,死了。” 年少轻狂、惊才绝艳的青年在被所有人背叛后,也许是承受不住了,也许是对这个坍塌的世界彻底失望,自杀了。 但其实他再晚一分钟,就会等到找来的霍将眠。 总督永远都记得那晚的霍将眠,面无表情地看着薄青的尸体,甚至沾了一点薄青的血,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唇。 而总督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身后疯狂挑衅:“要不是你害我进去蹲了三年,我其实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 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拳头重重砸在总督的脸上,霍延己挂起了和霍将眠极为类似的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他掐住总督的脖子,猛得砸向身后的车厢,一下,两下,坚硬的铁皮都被砸出了凹陷的窟窿,鲜血顺势流下,浸湿了头发。 总督发出一声声间断的、连不成线的哀嚎。 没人阻止,也没人敢阻止。 如霍延己所说,他折磨人的方式要比霍将眠简单粗暴得多。 总督的手被绑在身后,无力反抗,后脑鲜红一片,顺着车厢滑落。 但还没结束。 霍延己扯开他膝盖的纱布,残忍地戳进伤口,狠狠摁压搅弄。 “啊啊啊啊啊!!!”总督扬长脖子,全身上下青筋毕露,哀嚎不止。 桑觉第一次见这样的霍延己,呆了呆。 霍延己松开总督,回首看到桑觉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下。 他按下耳边的通讯器: “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听到前车动静的科林探出车厢:“长官,怎么了?” “让医生来这辆车。”霍延己淋着雨,衬衫被打得透湿,他摘掉手套,朝坐着的桑觉伸手,“下来。” 桑觉一怔:“做什么?” 霍延己淡道:“不是很喜欢和科林说话?去他车上。” 一头雾水的科林心脏狂跳,卧槽!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长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桑觉抿了下唇:“我也没有很喜欢,他还不是我的朋友呢。” 科林:“……??” 桑觉小声问:“我可以拒绝吗?” “桑觉。”霍延己混着雨声道,“不可以。” 虽然是和平日一样的冷淡音调,但桑觉能感觉到霍延己很不愉快,浑身散着一股低气压,正在强行克制。 人都是有情绪的……即便是平淡如水的己己。 “好叭。等你不生气了,记得把我接回来。” 霍延己接过驾驶员递来的背包和伞,他撑开伞,带着桑觉上到后车,并把背包递给桑觉:“里面有水和食物,困了就睡一会儿。” “好哦。”桑觉上了车,想了想又抓住霍延己的衣角,说,“不要因为臭东西说的话生气,他不值得。” “……好。” 车队再次行驶,森林与城市交界的道路上,雨珠砸向肃穆整齐的车队,除了时不时连暴雨都无法遮挡的惨叫,一点人声也不见。 细腻的粉末撒向血流不止的伤口,总督仿佛也淋了雨一般,浑身汗湿,脸色惨白。 医生说:“长官,手指和后脑的血都止住了,不过头骨骨裂了。” 霍延己凉凉道:“死不了。” 旁边的监管官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笔已经停下好一会儿了。 向来一丝不苟的霍延己扯开一粒衬衫扣子,示意道:“继续。” 总督嗫喏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那天晚上,他带走了薄青的尸体……也带走了我。” 噩梦从这一刻开始。 霍将眠为他打造了一间专属监牢,用开水淋毁了他的半边身体,除了他露在外面的这班长可怖的脸,还有他的身体……和代表尊严的某处。 不是一次两次,是关在那里的每一天。 他被铐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只能向狗一样趴在地上活着,吃着喂给畜生的食物。 但一到濒死,就会来医生给他治疗,让他保持理智。 “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逃?怎么可能逃得掉?”总督癫笑着,“是霍将眠放的我啊,是他放的我啊!!” 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不是把他关在黑暗里一辈子,而是折磨到他毫无希望了,再放出去让他见一见阳光,等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再抓住他,继续磨灭他心里的希望。 “他就是个魔鬼,不不……他比魔鬼还可怕!!” 为什么只毁掉他身体的一半呢?是为了让他徘徊在人间与地狱边缘,不彻底深陷地狱,也回不来人间。 就像阿芹之前说的,总督每年总是会失踪一个月。 第二次被抓去的时候,他不着寸缕,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大概有三十平,里面看不见一点光,也听不到声音,因此触感会被无限放大。 他身边好像有点在蠕动……冰凉的,黏腻的东西。 他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另一个同样触感的东西顺着他的右腿攀爬,与他肌肤亲昵相处,缠上他的腰,他的脖子,他的手臂。 是蛇,是没有污染性也没有毒的蛇,一群蛇。 它们只有冰冷的触感和两颗尖锐的牙齿,在看不 见的黑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下来一口,咬在任何地方。 他不敢睡觉,神经紧绷,刚承受不住陷入昏睡,下一秒就会被尖牙咬醒。 足足一个月,他又被放走了,不是因为别的,是再折腾下去他会死。所以霍将眠要让他养好身体,等待下一次的折磨。 而下次到来前的每一天,他都会被噩梦惊醒,下一次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更可怕的刑罚呢? 他经历过在暗中窸窸窣窣的老鼠,逢洞必钻;密密麻麻的原始小蟑螂,慢慢淹没他的身体,饿了还会啃食皮肤与毛发…… 虽然觉得总督活该,但除霍延己之外的三人还是忍不住寒毛树立。 “被放走之后,你就留在社区里老老实实等他再来抓你?” “他在我脑子里植入了定位芯片。”总督疼得厉害,说话也不住地打颤,“最初不知道这件事,我跑去了西南边的流浪者地盘,想借势躲躲……结果那群人都被他一窝端了。” 一段长久的沉默。 也许是因为还在消化这些信息,也许是突然知道了霍将眠上将的秘密,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霍延己看起来依旧冷静,只是白色衬衫上沾着的点点血迹揭露了之前的失控。 他扬扬手,示意水鸣接手。 水鸣连忙正色道:“第七安全区的地下密道密道不是你们挖的吧?” 总督说:“你也看到了,我所有下属加上社区居民也就两百个人,哪有挖密道的资本?” 霍延己闭着眼睛,敲了敲扶手:“说说名单。” 被折腾了一通,总督彻底没脾气了:“名单是你们的人给我的。” 水鸣道:“我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还能有谁?”总督坑着头,有气无力,“我们这些亡命之徒要这么多人有什么用,能吃吗?” 水鸣皱了下眉:“你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 总督闭眼:“不知道……三个月前,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社区,裹得很结实,给的报酬也很高,还说只要完成这笔交易,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霍将眠折磨我。” 一个知道霍将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的人……必然也只能是高层。 总督继续道:“那份名单上有三千多人,他让我随意挑,第一批只要两百个人,这个月底就要交货。” 水鸣问:“名单上的人有什么特别的?” 总督讽刺道:“我不过是颗棋子,你觉得对方会告诉我这么多?” 水鸣问:“那前几天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想拿这些威胁长官要污染基因?” “你真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为了污染基因闹这么大?虽然贵了点,但黑市又不是买不到。” 最重要的是,总督之所以是总督,是因为社区只有他一个畸变者,他最强。 一旦失去了唯一性,他还怎么当总督? “当时他们又找到了我,让我利用这些人质绑架霍延己的小情人,闹得越大越好,把你引出来。” 水鸣看了眼霍延己的脸色,无视了小情人三个字,问:“他们?” 总督嗯了声:“给我名单和后来找我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虽然都戴着防护面具,裹得很严实,但第一个人是左撇子。” 霍延己倏地睁眼,给医生递去一个眼神。 医生立刻拿出一支药剂,注射到无力挣扎的总督体内,他没几秒就晕了过来。 水鸣忍不住问:“长官,您一走,议庭的人就去抢飞行器,会不会就是议庭的人干的?” 霍延己:“目的?” 水鸣哑然,是啊……毕竟一开始他们绑人质并不是为了后面引走霍延己,那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连科林都 在那份名单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霍延己淡道:“你知道薄青和科林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水鸣迟疑地摇头。 他是畸变者,对薄青的印象一直源自别人的描述,没碰过几次面,自然谈不上了解。 特别是全民审判的事后,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不可言说的忌讳,再没人提起过。 至于科林和薄青,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科林比薄青小了好几岁,压根不是同期从地下城上来的人。 水鸣试探问:“他们都是男的?” 霍延己投去一个眼神。 水鸣闭嘴,知道自己的回答有点智障。 霍延己缓缓道:“他们唯二的共同点是普通人,是都没有通过基因检测、无法融合污染基因的普通人。” 水鸣问:“唯二……那另一个共同点是?” 霍延己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三个月前研究所发生了一件事,和桑觉也有点关系。” “什么……”水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桑觉不是十几天前才被长官特批的新居民吗? 旁边的医生突然抬头道:“我们一直没能突破非菌类植物基因与人融合的技术,但今年有一名监管者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被忘忧蔓感染,不仅保留了理智还成功融合了……虽然他只活了两个月就失序了,但仍然堪称奇迹。” 这么一说水鸣就想起来了:“所以那个监管者死之后,军区立刻派出了一支小队,来废墟这边采摘幼株忘忧蔓回去研究!” 他还记得那支小队的队长叫司伏,是当年霍枫司令的虔诚追随者,水鸣还跟他一起喝过酒。 但成年忘忧蔓别说采摘了,只要踏入藤蔓范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能苦等幼株生长。 所以司伏那群人才苦等了两个多月……最后迎来全军覆没的结局。 霍延己淡道:“而司伏濒死前遇见了桑觉,拜托桑觉把忘忧蔓带回城。” 水鸣猛得反应过来:“那个意外感染忘忧蔓,却成功活了两个月的监管者也是基因检测不合格的人!” 霍延己垂眸,语气冰凉:“那个监管者,科林,加上薄青,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都没有通过基因检测,却在被野生污染基因感染后成了千分之一的幸运儿,成功活了下来。” 这个概率,说巧合有点太假了。 水鸣敏锐地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 “您的意思是,这份名单上的三千多人,也是同样没有通过基因检测、无法成为畸变者的人?” 水鸣感到毛骨悚然:“但有人发现,没有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被野生物种基因感染后保留理智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千分之一?” 一个公认的事实——被野生污染基因感染却存活的幸运儿,他们要比普通畸变者强大得多。 只是被感染后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只有千分之一,不值得冒险。 可如果某个群体,能提高这个概率呢?提高到百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呢? 霍延己语气淡淡:“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我我我不是很想知道……”水鸣有些结巴了,“您要不别说了?” 知道的秘密越多,往往死得越快。 被瞥了一眼,水鸣识趣道:“您说。” 霍延己扔出一道巨雷:“霍枫的基因检测也不合格。” “……!!”水鸣惊愕道,“失踪的霍枫上将?” “不是……不是说霍枫上将是基因融合技术成熟后的第一个进化者吗,怎么会基因检测不合格?” “那上将怎么成为畸变者的,也是在野外被意外污染的?” “准确地说,他是在二号裂缝下面被意外感染的。” 所以霍枫才那么强,才能以一己之力抵挡污染生物的千军万马。 心里如同被扔了一颗惊雷,水鸣现在心乱如麻——还真是‘小’秘密。 能选择成为一个畸变者,多少都在地下城耳读目染过无数次霍枫的丰功伟绩,存在一些崇拜追随心理。 史书上是这么评价霍枫的——‘他是一名先驱,是勇者,是敢于用生命为赌注拓开新世界的首位英雄’。 可现在有人说,霍枫上将成为畸变者是意外,并不是什么勇于开拓新世界的第一位尝试者。 水鸣抓抓头发……疯了。 他今天就不该上这车,他就应该和科林换一换的。 滴得一声,霍延己按下通讯器,耳边响起科林凝重的声音:“长官,赛亚中校护送的人质车队全员失联了!” 霍延己脸色一冷,还没回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猛得一震,顿时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七扭八歪。 捂住耳朵的霍延己忍着耳鸣,按下通讯器:“所有人立刻跳车!” 来不及了。 车辆顿时往路右侧的斜坡倾倒,连着翻滚不停。车厢内所有人东倒西歪,安全带都无法束缚住脱离重力的身体。 先是前后大灯破碎,紧接着,车门、保险杠、车前盖也都被撞废了。 约莫过了五分钟,车身才停下滚动,有人被甩出去,有人在撞击之下昏迷。 被保护杠卡住手臂的霍延己撑起身体,探了探旁边医生的鼻息……已经死了。 喉结来回滚动了几圈。 他刚想拔出手臂……车子又动了。 像是卡在悬崖边缘,半边车厢都摇摇欲坠。 巨大的裂缝在天空之下,就像星球地表的巨型伤口。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没入深渊。 从斜坡滚落的车队乱成一团,有的已经跌入了裂缝,有的卡在边缘,但没撑过几秒,便被狂风卷了下去。 ………… “嘀嗒……嗒……” “霍延己!!快醒醒!!”耳边有道久违的吵闹声。 霍延己艰难地睁眼双眼,霍将眠狼狈而年少的身影浮现眼前。 霍将眠试图搀他起来:“别睡了,快点起来,这里太危险了!” 可霍延己的左腿被重木压住,流了好大一滩血。 他无力地推开霍将眠,哑声道:“去找薄青,他应该就在附近,我和他一起摔下来的……” “霍延己你特么有什么毛病!?”霍将眠眉头紧皱,猛得掀开那块重木,搀起虚弱的霍延己走。 但不远处的狼嚎止住了他们的脚步——畸变狼依旧是群居生物,对血腥味极为敏感。 霍将眠眉头紧锁,把意识不清的霍延己藏到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脱掉干净的里衣包扎霍延己腿上的伤,再把腿伤流的血涂到自己身上。 刚要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霍延己的声音冰凉而平静:“霍将眠……别做无意义的事情。” “我看你脑子是真被撞坏了。”霍将眠叹了口气,嘴角噙上平日熟悉的笑,“你要是怕了就吱一声。” “……智障。” “怎么还骂起人了?行了,我走了,得在狼群到之前把它们引开。” 霍将眠一根一根地掰开霍延己的手指,像是在说遗言:“我之前确实说,薄青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可以为他去死。” 霍延己淡淡嗤笑了声:“那还不赶紧去救人?” “你别是吃你嫂子的醋了?”霍将眠笑得不行,半晌后,难得正经道,“可你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 可以为你去死,为你做任何事。” “你是弟弟。” “行行,我是。” 霍延己的意识越来越沉,那道年少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去,带走了愈来愈近的狼嚎声。 后来,霍将眠回来了吗? 回来了,却也没回来。 …… “嘀嗒……” 像血又像水珠滴落的空灵声音。 岩洞内一片幽暗,只有倒挂的乳石泛着淡淡的青光,锋利且尖锐。 旁边是七零八落的装甲车零件,还有几个一动不动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许久后,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动了动,一张狼狈却依然俊美的脸压着手臂。 鲜血顺着太阳穴滑至下颌,那张薄薄的唇微喃道:“桑觉……” 第32章 裂缝 “暂时没看见桑觉,长官,您快醒醒!” 地上的男人双眼紧闭,眉头微皱,像是被吵到了,继桑觉两个字后又说了“闭嘴”。 水鸣有苦说不出,絮叨道:“对不起啊长官,我现在只能抗命了,没法闭嘴,您赶紧醒醒,醒了才有可能找到小情,不,找到中将夫人……” 好在他的啰嗦有效果,霍延己慢慢睁眼,撑起身体,凝聚在下颌上的鲜血顿时滴在地上。 水鸣跪在地上,长松一口气。 “长官,刚刚您的生命体征十分微弱……迫不得己给您注射了一针红花蛇液。” 水鸣是畸变者,生命力较为强悍,虽然他的伤势也不轻,但很快就醒了。 霍延己的情况就严重得多,他没有畸变者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腿部被地上凸起的细小乳石刺穿,血流不止,手臂也有夹断伤,最严重的是从高处撞击滚落遭受的内脏伤,导致霍延己喉部有溢血症状。 不得已之下,水鸣只能翻出红花蛇液给霍延己注射。 但这玩意儿不到濒死状态是不能用的,它不过是把人强行吊起一口气,恢复到假健康的状态,特定时间内不接受治疗的话……情况会十分致命。 “无妨。”霍延己抬眸,“你刚刚说什么夫人?” 水鸣干笑一声:“我什么都没说……您大概听错了?”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伸手:“拉一把。” “是。可您的腿……” 话音未落,霍延己已经借着水鸣的力站了起来,强行把腿从乳石的穿刺中剥离,血液瞬间更快速地往下滴落,“嗒”“嗒”不停。 他环顾四周,此时正处于一个岩洞里,气温低得过分,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简易的灯笼架,里面有一颗火石,于两平米内散着暖光。 附近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装甲车部件,还有七八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通讯器也没有信号。 水鸣半跪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纱布,却被霍延己拒绝。 “我自己来。” “是……”水鸣为难道,“车都被撞废了,我翻了周边几个背包,没发现可用的止疼止血药。” “不碍事。”霍延己问,“测过我的污染指数了吗?” “测过了,您没有被任何物质污染——”水鸣微顿,“我也一样。” 霍延己道:“去看看其他人。” 水鸣:“是。” 霍延己用纱布裹住腿上的伤口,用力勒紧,最后在外部缠绕一圈防水防污染的绷带。 处理好腿,他弯腰捡起一根合适的短棍,绑上自己可能骨折的左手。随后,他又对身上的擦伤进行了简单隔离性包扎。 霍延己全程面不改色,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水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无论见识过多少次,他还是会惊叹于长官对疼痛的忍耐力。 霍延己提起地上的灯笼架,和水鸣一同检查着地上的受难者,医生已经死了,驾驶员被一根长乳石刺穿了腹部,心跳早已停止。 霍延己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捏住驾驶员的下巴,脸色一冷:“你队里什么时候来了新人?” “在您下面做事伤亡一直很少,所以人力部从来都把新人资源偏向其他队伍……我队已经半年没招新了。” 水鸣走过来看了看驾驶员的脸,脸色唰得一下白了:“确实……不是我队的人。” 霍延己冷声道:“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水鸣低下头:“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虽然这场车祸的起因是公路爆炸,但如果发现司机被换人了,他们就会提起警惕,很可能可以避免这次灾祸。 “出去后自己去军队监管部自首。” “……是。” 霍延己问:“还有活人吗?” 水鸣有些犹豫:“记录官似乎还活着,伤势看起来比您轻一些。” 话音落下,那边就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测测他的污染指数。”霍延己顿了顿,“没有问题就给他注射一针红花蛇液。” “可是我只找到了两针,一针给了您,还有一针……” 对上霍延己的视线,水鸣干脆直说了:“您不给桑觉留一针吗?” 在他看来,长官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桑觉单薄清瘦的身体只会更严重……或者已经死了,而红花蛇液在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霍延己道:“你入军十年,就只学会了假公济私?” 水鸣一怔。 他不知道霍延己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毕竟这个决定很可能决定着两条命的生死。 之前他对‘小情人’的说法不以为然,可霍延己在濒死状态下唤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桑觉…… 一个是心上人,一个是微不足道的下官,孰轻孰重? 给记录官注射红花蛇液的时候,水鸣突然想起十分理想化的一句名言——生命是不可比较的。 可在这个坍塌的时代,这句话显得极为可笑。 末世之下,只容许有用的人活着。 等待记录官恢复生命体征的过程,霍延己拿过唯一的手电筒查看周围环境。 这个岩洞很大,地面是较为平缓的斜坡,身后不远处有个不高但人绝对不可能爬上去的崖壁。 他们就是从那个方向摔下来的,明明是面向出口的方向,却看不到一点光亮。 霍延己拉开袖子,看了眼皮肤表层微微激起的鸡皮疙瘩,眉头微皱。 “水鸣,找找周围的背包里有没有浓缩氧气瓶。”霍延己有条不紊道,“初步估算,我们现在在二号裂缝下两千米的位置,需要的东西有火石,氧气瓶,保暖衣物,冲锋衣为佳,手电或头灯,红花蛇液,营养剂,防护面具,升降绳索——以及对付污染生物,匕首比子弹有用。” “是。” 这些设备装甲车都有,只是被撞散了,能不能找到得看运气。 可尽管水鸣猜到他们身处二号裂缝,却没想到在这么深的位置。幸好他们是随着裂缝斜坡滑下来的,摔砸处不多,不然直接坠.落到这么深的位置,恐怕尸骨无存。 他心里一紧,这么危险的境地,也意味着他们恐怕找不到几个幸存者。 霍延己往右边走了一段,没再发现更多的人与车辆部件,也许他们摔在了上层,也许摔进了更深的位置。 运气不错,水鸣找到了两个浓缩氧气瓶,但冲锋衣只有一件,营养剂全部破碎,无法食用,其他东西都没看见。 等他收拾好一切,记录官也醒了。 他艰难爬起,看到手臂上的针孔就明白了一切,羞愧地对霍延己道:“长官,红花蛇液应该留给更有用的人。” 霍延己道:“那就努力成为有用的人。” 他头也没回,走到十几米之外的断崖边,下面黑漆漆一片,只能在手电光下隐约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目测有三四十米的样子,要是没停在这片斜坡,而是从这里坠了下去,真就必死无疑了。 手电照到崖底一角,似乎有两个交叠的人影,胸膛有微弱的起伏。 “找路下去看看,可能有幸存者。” “是。”水鸣道,“您快穿上冲锋衣。” 霍延己之前把外套给了桑觉,现在身上就一件白色衬衫,布满泥与血迹,还有多处破损。 霍延己没拒绝,和身为畸变者的水鸣相比,他显然更 需要保暖,特别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 “保持警惕。”霍延己始终冷静,“裂缝越深处,危险物质就越多。” “明白。” 坍塌以来,出现了很多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例如简易灯架里的火石,明明只是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却能在两米之内散光散热——一号裂缝那边有诸多这样的石头。 再例如,所有裂缝中都存在的、消化了人类尸体就可以变成该人类的诡异物质。 而二号裂缝声名远扬的就是它内部的触手基因,当年的霍枫上将强大得可以说是脱离了人类范围,方圆之内的土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分化的触手无处不在。 可继霍枫之后,再也没出现过同样强大的畸变者,甚至连霍枫的一半都达不到,所以他才一直是后辈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即便如此,触手仍旧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污染基因。 想到霍延己说的那个‘小秘密’,水鸣心乱如麻,一时有些茫然。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所有人都活在高层编织的大大小小的谎言之中。 ——从出生至死。 “专心,凝神。” “……是。” 周围光线太暗,斜顶上是密密麻麻的尖锐乳石,泛着青光。地上也有些许凸起的乳石,需要时刻注意。 纪录官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不过因为失血量大加上太冷,一直在哆嗦。 霍延己把火石提灯给了他:“拎着。” “……谢谢长官。” 霍延己将骨折的左手搭在持刀的右手腕上,缓缓往前,寻找前往下层的路。 他问:“叫什么名字?” 记录官只能看到霍延己冷静从容的背影,他怔然道:“染真,长官,我叫染真。” 霍延己平静道:“染真,别让红花蛇液白费了。” “是!” 染真心里顿时掀起一阵澎湃,感觉可以激昂得三天三夜不睡觉。 水鸣在前面探路,忧虑道:“长官,真的有通往下层的路吗?” 霍延己道:“陨石季之前的先辈开采过裂缝深处,一定有路。” 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秘幸。 如今的人们没有了当初的资源与科技,对危险重重的裂缝只能唯恐避之不及。 信仰摆动的水鸣完全没注意到,右手边的岩壁似乎有点不对劲。知道他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细小的石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就从耳边擦过,正中他右侧的墙壁,“噗嗤”一声。 灯光打过去水鸣才发现,那里哪是墙壁,而是一根巨大的黑紫色触手! 触手表面布满黏稠的黄液,正是它滴落到石子上的声音,让霍延己及时弹出匕首,免了水鸣被触手吸食绞杀的结局。 但触手并没有死去,它只是僵直了几秒,触手尖仍然在空中摇曳,整个岩洞里都是它晃动的影子。 这次水鸣反应过来了,连忙用兽化的手臂抓住触手细长的尾端,而粗壮的根部根部比他两条大.腿还粗。 这样粗大触手的力道不是一般畸变者能抗衡的,不稍一会儿,水鸣就掀翻砸向对面的岩壁,闷哼一声。 手电摔在地上,顶上巨大的触手影子跟着晃了一晃。 眼看着触手尖就要怼进水鸣的口腔,霍延己及时拔出射中触手根部的长匕首,狠狠划下! 像是感受到疼痛,空中的触手僵直两秒后,径直摔在地上,砸起了一片尘土。 “咳咳,咳……”水鸣捂住嘴,看向地上瑟缩的触手断肢,惊骇道,“怎么会这么大?” 百分之八十的军人都进过裂缝,但最多只下达过 地下五百米,为了取一些裂缝专有基因。 好几年前水鸣就带队来过二号裂缝,可他见过最大的触手根部,也只有他的小腿粗而已。 霍延己冷静地擦着匕首表面,道:“做好心理准备,越往下,可能遇见的触手就越大。” 这支触手像是长在岩壁里,看不出它根部的来源,被切断的表面正滋滋地冒着类似血液的黑紫色液体—— 这就是研究所需要的野生污染基因,经过一系列处理后,将其污染性减弱到一定数值,就可以为人使用了。 但即便被切断了,也并不意味着这根触手濒临死去,它会在短短几个月内,滋长出新的触手身体。 水鸣至今难以理解:“它到底算动物还是植物?” 动物不会长在土里,但说它是植物又很勉强,触手主要组成是皮和肉还有液体,和人类类似,只是没有骨骼。 它的根部到底怎么在坚硬的岩壁里生存,营养又从哪里摄入? 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真想知道?” “……” 日,不会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吧?感觉还是别知道的好。 水鸣怂道:“您还是让我做个糊涂人吧。” 岩洞传出一道淡淡的嗤笑,伴着回响。 身后的染真仍然不忘本职工作,尽心尽力地记录看见的一切,尽可能保证意识清醒。 “越往下,触手的攻击性就越弱。”霍延己提醒道,“它们与地表的被污染生物有本质区别,攻击诱因主要是噪音和强光刺激——所以安静点。” 染真点点头:“明白。” 这些水鸣还是知道的,所以以往来取污染基因的队伍戴的都是夜视仪,防止强光刺激到周围触手。 有了刚刚的教训,水鸣现在格外谨慎。 他们脚下一直都只有一条路,不论是往上还是往下都没得选。 “呼……” 像是风声。 可他们在裂缝两千米的位置,怎么会有风? 水鸣仔细聆听,低声道:“长官……好像是人的呼吸声。” 霍延己示意继续向前。 岩洞越来越窄,绕了大概二十米后,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一个眼熟的人。 染真一眼认了出来:“是社区的那个男医生。” 和他同时说话的还有霍延己,声音很低:“别动,别说话,提灯换左手拿着。” 染真愣了一下,僵硬照做,这时他才注意到,头顶隐约有两道淡淡的粗影。 “绕开脚下的乳石,往前走。” 染真咽了下喉咙,慢慢地往前,余光里,嵌在岩壁里的触手正在缓缓探头,柔韧的触手尖卷了个弯儿,似乎在找噪音来源。 走到十几米之外,染真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而他左侧的霍延己仿佛无事发生,已经走到医生旁边检查情况了。 水鸣抬头道:“腹部被乳石刺穿了,应该避开了肠子与内脏,出血量不是特别大,他自己也做了紧急包扎处理。” 他们现在裂缝底部内侧,摔是不可能摔到这里的,只能是医生自己走过来的。 水鸣看过社区居民的名单,知道这个男人是阿芹的父亲。 他试图将其叫醒:“医生,医生?” 过了会儿,医生缓缓睁眼,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迟疑道:“这是哪儿?” 霍延己眸色微动,道:“这里是二号裂缝,你从哪里过来的?” 医生甩甩脑子,指了个方向:“那,那边,阿芹,阿芹也在……” 水鸣连忙问:“她还活着吗?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 医生点头:“活着的,还有别人。” 水鸣闻言并没有喜悦,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他看向霍延己:“长官,阿芹坐在倒数第二辆车上,如果这辆车都掉了下来,那我们车队可能无一幸免。” 霍延己显然早预料到了,表情没有丝毫意外。 “有话直说。” 欲言又止的水鸣咬咬牙,道:“我们总共十四辆车,十辆车是利昂副官留下的,驾驶员不仅被换了人,路上还遇到了爆炸,这不可能是巧合。” 霍延己投来冷淡的一瞥:“你是在指控,霍将眠上将意图谋杀我?” 水鸣不说话了。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那份意图不明的名单,霍将眠上将对总督的执着,而且明明早就知道总督的所在地,却为了持续折磨仇人,而一直不剿灭这里…… 从一个旁观者来看,当年薄青的遭遇确实很惨烈,但近十年期间,那些被总督折磨而死的男孩们难道不可怜吗? 十几年前,那个穷凶极恶的反叛者头目可没有喜欢玩小男孩的癖好,很大可能是受到霍将眠上将的折磨,无力反抗,才开始喜欢折磨比自己弱小的人,以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 霍将眠上将还是曾经那个霍将眠上将吗? 他想报复的仅仅是总督吗? 染真大气不敢出,在旁边装透明人。 “带我们去阿芹所在的地方。”霍延己对医生说完,抬腿就走,丢下冰凉的一句,“永远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做无谓的主观揣测。” 水鸣抿了下唇:“是。” 霍延己眸色淡淡,这和十七年前的场景很像。 同样是从高处摔落,同样是腿部伤重,彼时的霍将眠会说“我可以为薄青去死,也可以为我的弟弟去死”。 而如今,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阿芹摔落的斜坡前,地上有十几具尸体,都是社区的居民,还有两个昏迷不醒的士兵。 这种时候,就能体现畸变者比普通人高到离谱的存活率了。 阿芹幸运就幸运在她身下有几个垫背的。 “染真,去收集有用的物资。” 说完,霍延己突兀唤了声:“水鸣。” 染真还以为是让水鸣去救人,没想到回头一瞥,却看见水鸣冷不丁地反手攻击带他们来的医生,像撕碎纸片一样把医生扯得七零八落,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吃惊地捂住嘴。 断裂的肢体被衣服遮挡着,它们像有各自的思想一样蠕动,散没一会儿就开始蜷缩液化,在液体与触手之间反复横跳。 ——医生早就死了,类人污染物消化了他的尸体,变成他的模样,试图引诱欺骗周围的人类,让他们带自己去人群更聚集的地方。 水鸣将地上的东西踢进更深的裂缝,转头开始检查地上尸体,并唤醒幸存者。 依旧没有看见桑觉,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 桑觉脚边全是尸体,基本都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社区居民,暂时没看见和他同车的科林。 之前换到科林车上,在科林的步步逼问下,他勉为其难地把科林加入了友籍……别是又死了。 周围好冷。 桑觉瑟缩了下,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唤。 那不是人类和任何动植物会发出的声波,是来自更为诡谲强大的物质……古老,深沉,恐怖,庞大…… 是什么? 桑觉不知道,他并不想下去。 他想找到霍延己。 角落士兵的背包里似乎有个手电,桑觉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捡,一只沾满脏污的手冷不丁地抓住 他细瘦的手腕。 对方发出濒死的微弱声音:“救、救救我……” 第一次有人向桑觉求救。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安静地看着,喃喃倒数:“五,四,三……二,一。” 抓住手腕的五指无力松开,摔在地上,士兵彻底失去了呼吸。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如果活在千百年前的时代,他应该正大学里吃喝玩乐,不谙世事。 桑觉忽然能理解一点包沧大叔说的,他嫉妒生在坍塌之前的每一个生命。 余光里,右侧的石壁洞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非男非女,没有皮肉,全身都由古怪的液体物质组成,仿佛在流动。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它倏地一顿。 明明它没有眼睛,但桑觉知道它就是在看着自己。 “你不要吃他们。”桑觉认真道,“不然我会杀掉你的。” 像是听懂了,被吓到,那只类人生物竟然真的退走了。 桑觉拿起手电,沿着类人生物过来的岩洞进去——只有一条路。 岩壁四处都嵌着粗大的触手,大多是在沉睡之中,触手尖部偶尔摇曳。 桑觉感受不到它们的根部……好深。 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他目前可变化的生物都需要氧气,但又不能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目前看到的人类都死了,唯有他的伤势最轻。 等在原地的话,或许再也见不到己己了,他必须要去确定一下己己是否还活着。 可无论他怎么嗅,都没有闻到熟悉的香味。 桑觉抿了下唇,打着手电继续往前。 和霍延己说的触手会因为强光攻击不同,即便被手电照到,巨大的触手也只是缓缓苏醒,蜷缩一下尖部,完全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桑觉只感到奇怪。 为什么裂缝里的触手和类人生物都不想污染自己? 走了不知道多久,桑觉手部的擦伤都要愈合了,他还没走到岩洞的尽头。 桑觉不高兴地看着手上的伤:“你应该慢点好,不然己己发现大家都死了,只有我毫发无损,又要怀疑我不是人了。” 不远处,刚刚见过的类人生物一闪而过。 桑觉突然福灵心至,想起霍延己之前说的,类人生物的目标就是消化尸体,变成人类之后再混入集体进行大面积污染。 只要跟着它,不把它吓跑,就一定能找到其它受难者! 小恶龙变出尾巴,倒钩在身后,愉悦地想:我可真是网 第33章 相见 【007日记十四】 【在太空游荡的这些年,小恶龙陷入了休眠,我则独自度过了漫长岁月。 ai没有情感,不会觉得孤独,但漫长的时间对ai来说或许也是煎熬,所以我学会了‘思考’。 有时我会假设,如果人类全部灭绝,我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我被人类创造,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人类服务。 我的‘生命’没有尽头,但如果人类消失,我将感受不到孤寂,却终生孤寂。 也许当初安娅博士当初设计《女娲计划》时,应该再为我安排一位‘伴侣’,就像亚当与夏娃。】 · 桑觉小心保持了二十米的距离,怕把那只类人生物吓跑。 虽然同样是披着‘人皮’,但他显然要高级一点。 他忍不住在后面小声叨叨:“你为什么不捏个五官呢?” 全身都是流动液体的类人生物并不依靠听力感知,对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反应。 桑觉给出评价——没有五官和手指的小笨蛋。 小笨蛋到底算什么样的存在呢? 博士曾说过,植物是拥有叶绿素、细胞壁和细胞核,并且能够进行自养的真核生物,拥有光合作用的神奇能力,需要依靠土壤生存。 至于动物,顾名思义,能动是第一标准,同时也是多细胞真核生命体。 类人生物不需要扎在土里,也不依靠光源,所以它肯定不是植物。 但说是动物也很勉强,它们也没有皮肉,只拥有单一的行为能力,甚至没有繁殖欲.望……唔,如果污染算繁殖欲.望,那还是有的。 桑觉唤了声007:“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007道:“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特殊物质,也许并不能算作生命体。” 桑觉唔了声:“你也不知道吗?” 007说:“您可以理解为,我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个大型仓库,里面装载了一切人类已经探索出来的知识数据,但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我也无从理解。” ai建立于人类已有知识之下。 桑觉噢了声:“我是觉得……它和我有点像。” 当然,他并不想污染什么。 007问:“您是想寻找本源吗?” 手电筒好像有点故障,光线变弱了一些,狭窄悠长的岩洞显得很压抑,特别是配合着逐渐缺失的氧气。 桑觉小心走着,尽量不要碰到四周触手的黏液。 “也没有很想。”桑觉抿了下唇,“但人类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却不知道,如果能知道就最好了。” 007道:“我见过您被米莉博士带回实验室的最初样子,与这些类人生物有很大区别,您的‘质量’比它们高太多。” 桑觉是个小学渣。 他只知道质量代表一只生物物体所蕴含的物质,再具体就不知道了。 母星实验室里的都是十分优秀的人类,博士经常请他们轮流给自己上课,但他总是很难理解一些基础问题。 比如,人为什么一定要学会数学?太复杂了,他不喜欢。 为什么不吃饭就会死?他就可以不吃饭,一颗宝石就能喂满他的身体。 为什么大家要终生留在这个研究所里?一辈子都在探索研究他们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的东西,没办法追求美食、心仪的配偶、美丽的风景,甚至没空打游戏。 有太多太多他不能理解的问题了。 每当他问起,实验室的朋友们总会一脸好笑,又有些无奈与忧伤。 人类都要坚守各自的岗位。他们总这样说。 即便对他很坏很坏的米莉 博士,也在坚守自己的岗位,研究之余抽空对他坏……哼。 桑觉觉得自己就像个随风漂泊的旅人,对每处的风景都很好奇,却无法真正的理解和融入进去。 很苦恼呀。 就像他还没理解人类为什么喜欢开玩笑,到底好笑在哪里。 再不学会,己己肯定又要怀疑他不是人了。 脑瓜子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转回了霍延己身上。 小恶龙不适合思考。 他加快速度,手电光越来越暗,他有点跟不住那只类人生物了。周围有很多光怪离奇的交叉岩洞,很容易迷路。 桑觉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是手电筒坏了,而是环境有问题。 顶端的乳石逐渐变少,不再散发幽青的光,像是有什么黑暗物质吞噬了折射出去的光。 “我好像……在往下走。” 桑觉并不确定。 明明看脚下的地面是平地,也没有斜坡,但氧气明显越来越少,温度也越来越低。 他跟丢了。 类人生物没有特别的波动,也没有气味,除去视力桑觉没有其它捕捉的办法。 他有点沮丧。 “007,你还在吗?” “滋……我在。”007突然说,“可能坠落撞击导致他们的通讯设备全部损毁,所以我无法搜索其他人的位置,却依然能与您说话。” 桑觉疑惑道:“什么意思?” “在远离飞行器的地面上,我能与您交流是因为地表到处都是人类的网域设备,而目前您处于地底深处。” “这附近……”桑觉反应过来了,“有人类建立的网络基站?” 007说:“是的,甚至就在不远处,因为我们的交流十分顺畅。” 桑觉有些不解,明明之前司伏说过人类对裂缝十分恐惧,并不清楚下面有什么。 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这样。 桑觉彻底迷路了。 他从一个狭窄的岩洞里挤出来,手电照了照这个复杂的十六字路口……刚刚好像来过了。 007提示道:“既然人类来过这里,为了防止同伴迷路,一定会做出标识。您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的征兆,您该加快速度找到基站的位置,或许能找到氧气瓶。” 桑觉疑惑道:“可是我没有看见路牌。” 007道:“标识不一定就是路牌。” “好吧。” 桑觉仔细地查看地面,墙面,甚至是头顶稀疏的乳石。 岩洞虽然狭窄逼仄,却很高,那些乳石尖端就算他站在霍延己的肩膀上也够不到。 有些岩洞是自然形成的,但有些却能明显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桑觉问:“他们想挖出什么呢?” 007说:“坍塌带来的不仅是灾难,还有数不尽的稀有资源。” 刚说完,桑觉就踏入了一个差点刺瞎他双眼的岩洞。 他咽了咽喉咙:“这是黑曜石吗?” 岩洞约莫有七八平米,岩壁上嵌满了黑色的锥形宝石,手电筒一照,就像身处真空的黑色海洋,波光粼粼。 007分析道:“黑曜石通常在火山附近形成,可能性不大。” 桑觉舔了舔干涩的唇,想把这个矿洞打包回家。 他抚摸着靓丽的黑宝石,如果能吃一颗就好了。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宝石了,虽然人类食物很美味,却无法为他提供能量。 他有点郁闷:“弄不下来。” 007道:“如果这个矿洞是中空的,可能是开采到极致了。岩壁很薄的情况下,继续开采或许会出现坍塌的情况——您不去找霍延己中将了吗?” “噢,差点忘了。”桑觉恋恋不舍地离开矿洞,一步三回头。 确实不能耽搁下去了,他呼吸得越来越吃力。没有氧气的话,他会因为缺氧而死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手电漫无目的地照着,在跟丢类人生物的两个小时后,桑觉终于发现了一个人类留下的标识。 ——是刻在墙壁上的枫叶状图案,尖端似乎在指引方向。 果然,沿着枫叶图案指向的方向行走,岩洞就越来越开阔了。 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他就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超大建筑的……轮廓。 虽然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但已经足以让人雀跃——它建立在裂缝缝隙边缘的平地上,对面就是幽不见底的倾斜深渊。 桑觉走了两步,感觉有些不对劲。 手电光照不到的远处,除了基地的轮廓虚影,还有一些数不清的蠕动物质,它们或汇聚成一团,或偶尔脱离几小块,慢慢重组汇聚,变成没有五官的人形,走进附近的岩洞……走向吸引它们的物质。 它们成群结队……数不甚数。 也许是十只,也许是一百只,也许更多。 桑觉懵了一下:“它们把人类基站当成巢穴了吗?” 007道:“理论上,只有部分有机生命体才会为自己筑巢。” 桑觉问:“那它们为什么要聚集在这里?” 007早已习惯了小恶龙的‘十万个为什么’,耐心地给出一个可能性:“也许人类的理解是错的,非有机生命体也会筑巢。” 桑觉缓缓朝前方走着,四处张望。手电光能照明的地面尽头,似乎落着一本笔记。 他慢慢走过去,捡了起来。 这是一本很厚重的笔记,书封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皮质,摸起来很有质感,细细的绳子束缚住了所有纸张。 大概是地底太干燥,氧气含量少,所以里面的纸张几乎看不出太多氧化的痕迹。 可从字迹的记录时间来看——这是一百多年前遗留下的笔记。 桑觉很想继续看下去,不过找氧气瓶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胸闷得很厉害。 刚朝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软——他仿佛陷入了沼泽里,四周又软又韧的流土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紧紧吸附着他的小腿,有股力在把他往下拉扯。 桑觉有点无措:“007……” 007道:“请您保持理智,越挣扎陷落得越快,虽然不清楚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出现沼泽质地面,但我会尽快侵入基地系统,向周围发出求救信号。” 可即便不动,桑觉的身体仍在缓缓下陷。 手电筒跌在旁边,照着基地的方向。 那些流动的类人生物依旧像机器一样,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桑觉,依旧系统性地汇聚,分离,凝成人形,走向附近的岩洞——待到达成大面积污染目的的某日,再回归集体。 只有人类与动物才有集体意识,而这些类人生物竟然也有,很神奇。 007道:“别害怕。” 桑觉闷闷地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害怕。” 007道:“您可以学着害怕。” 桑觉无所事事地闲聊着:“为什么要学会害怕呢?” 007道:“这样会让您更像人类。” 桑觉觉得可以试试:“害怕是什么感觉?” 007很数据化地回答道:“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瞳孔张大,肌肉紧张,寒毛竖起。” “可我控制不了我的肾上腺素。”桑觉说,“寒毛是什么毛?” 007道:“是皮肤表面那层细软的、微不可见的绒毛。” 桑觉看了看自己的手 臂,捏了几下:“我的寒毛有点太软太短了,竖不起来。” 他决定算了。 就算学会了害怕,博士不在身边,也没有人会安慰他。 007道:“您的新朋友会安慰您。” 流土已经陷到桑觉的腰了,桑觉有种血液凝固的感觉,如果没过胸口和脑袋,就算他不会死去,也会被彻底困在这个密封的空间。 想想就很不舒服,还很无聊。 桑觉咬了下唇:“可是他也不在。” 007保证道:“如果他还活着,很快就会来。” …… 水鸣道:“长官,那边墙上有枫叶图案!” 他有些激动,虽然之前霍延己就说过人类探索过裂缝深处,亲眼见到先辈留下的痕迹还是会无比激动。 霍延己没有回答。 他看着手电照到的不远处,一具高壮的尸体下方压着一片衣角——是他的军装外套。 水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呼吸一窒。 “长官……” 顿了足足三秒,霍延己走过去,掀开上方的高大尸体,下面确实压着一个人。 水鸣弯腰看了下脸,松了口气:“不是桑觉。” 是社区里的一个十几岁孩子,虽然他的逝去同样令人惋惜,但人就是这样,比起相识的人死去,宁愿是其他不熟悉的人。 霍延己捡起那片衣角,放进兜里。 水鸣检查了周围尸体的身份,最后十分确定地道:“这就是二号车辆坠.落的位置,但没发现科林上校与桑觉的尸体,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霍延己走到边缘,照了照不见底的深渊——也可能是坠进了更深处,早已没了呼吸。 这是作为一名领导者的习惯,当乐观派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五波车祸受难者了,目前幸存者只有十七个,而尸体已经发现了七十八具。 水鸣深吸一口气,涩然道:“他们一定还活着。” 手电光对准裂缝崖壁的一角,霍延己说:“弄上来。” 水鸣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挂在石壁上的背包。 他连忙去拿绳钩,很快就吊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没其他任何工具——只有水与三明治。 军队出任务时,为了保证背包空间最大化,通常只会携带营养剂。这个背包……是霍延己给桑觉准备食物的背包。 不知道一个单薄的十八岁少年为什么能吃这么多,背包里足足放了五袋三明治。 水鸣拎过来:“长官,好像是……” 霍延己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没有接,只是注视了会儿,说道:“给其他人分了,四人一份。” “……是。”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所有人都处于又饿又渴的状态,四分之一的三明治确实不多,但能补充一点体力。 分完后,还剩下一袋的四分之三,水鸣递给霍延己:“您的脸色很差,很需要补充体力。” 霍延己接过,嗯了声。 但水鸣走远后回头,却发现霍延己并没有吃,只是把三明治放进了冲锋衣兜里,眸色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朝枫叶图案方向继续前进。” “是!” 随着一点点深入,在最前方探路的水鸣突然停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霍延己停下,聆听片刻:“……是d型声波求救信号。” 水鸣一怔:“d型?” 主城及其它安全区的声波驱散装置都是c型,而d型通常是地下基地使用的求救信号,能很好地穿透石壁、墙体。 裂缝地下两千米的位 置,竟然有人类基地!? 霍延己沉声道:“全速前进!” 也许在基地的人是想召集幸存者集合,也许是遇到了危险,他们必须尽快抵达。 大家已经开始胸闷头晕了,目前只有三个浓缩氧气瓶,正在轮流使用,但很快就会耗空,而基地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找到大量补给的希望。 水鸣顾不上不惊动周围休眠的触手,顺着求救声波的方向快步跑着,远远就见几十米远外有半截人影立在地上,吓了一大跳。 “长、长官……好像是桑觉。” 水鸣都不敢去看霍延己的脸色,亲眼看到心上人因车祸断成两截的尸体…… “蠢货。”霍延己冷声道,“是流土。” 被骂了,水鸣反而长舒一口气。 霍延己朝身后众人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等待水鸣探清流土的范围。 水鸣顺利来到桑觉两米外,回首道:“长官!桑觉好像晕厥了。” 霍延己早已发现,他将安全绳绑在自己的腰上,就要踏入流土范围,水鸣不顾冒犯连忙拦住:“不可以,您的腿伤不能受到拉扯!” 染真上前道:“长官,让我来吧!我力气很大,体重相对比较轻。” …… 迷迷糊糊的桑觉只觉得好像有谁在拉扯自己,大概过了五分钟,本被牢牢束缚的大半截身体陡然一松,随后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鼻尖还有熟悉的香香气息。 有什么东西罩在了他的脸上,耳边有道沉稳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桑觉,吸气!” 像隔着一层雾,嗡嗡的,桑觉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就着生命体的吸氧本能开始吸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喘了一声,倏地坐起,脸颊却撞进了温热的脖颈。 托着他的人顿了顿,拍拍他的背:“哪里难受?” 小恶龙的尾巴先主人一步,认出了身边的人。 尾巴尖卷起霍延己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 桑觉就像做了一个被封在混凝土里的噩梦,浑身冷汗。 愣了好一会儿才迷糊道:“没有哪里难受。”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霍延己还是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 并依次按压他五脏六腑的位置:“这里疼吗?” 桑觉摇头,脸不知道是不是闷红得,小声道:“你不要按了,不疼。” “……” 水鸣神色复杂地看了良久,虽然惊愕已经褪去,却仍在强行克制把‘危险’带离长官身边的冲动。 桑觉竟然是个畸变者。 看长官的态度,显然早就知道了。 水鸣曾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中将更守规则的人。 可似乎并非如此。 桑觉眨了下眼,闷闷道:“你不要怀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我没有受伤。” 霍延己嗯了声:“也许你比较幸运。” 桑觉抿了下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尾巴还卷在霍延己的手腕上,导致两人都无法起身,姿势十分暧.昧。 周围十来个人都自觉地避开视线,不敢窥探霍延己的。 “我本来想用尖尖的东西给制造点伤口,这样你就不会怀疑我了。” “我的信任很重要?” 桑觉不假思索地嗯了声。 霍延己一顿:“那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桑觉眨巴了下眼睛:“因为感觉很疼,而且受伤的话,会耽误救你…找你的速度。” 他有些懊恼,本该恶龙救王子的,却不小心踩进了流土。 耳边是霍延己微凉的声音:“以后不要有这种想法。” 桑 觉:“嗯?” 霍延己沉声道:“永远不要为取信他人伤害自己。” 桑觉噢了声,陷落的下半身十分僵冷,没太多知觉,他忍不住贴近了点,有点不想起来了。 水鸣站在一边,越听越纠结。普通人和畸变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中将应该最明白不过,为什么还…… 特别是今天提到了当年的全民审判,让他再次回想起充满愤怒与疯狂的那一年…… 心里顿时盛起了满满担忧,只希望中将不要重蹈覆辙。 霍延己问:“这里有感觉吗?” 过了两秒,桑觉才感觉到霍延己握住的是他的脚踝。 “有一点——” 霍延己蹙了下眉,刚要把桑觉抱起来,就瞥见基地方向的昏暗处,似乎有什么在动。 水鸣绕过流土走近查看,瞬间被不远处的场面震惊。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长官,基地恐怕不好进。” 百米外,数不清的流动物质汇聚在一起,这边冒一个脑袋,那边突然伸出两条腿,慢慢的,脱离了集体的人形污染物朝他们走来。 一只,两只,三只…… 它们只有形态,没有五官,没有肤色,没有头发,甚至都不是固体。 诡异又怪诞。 第34章 无辜 在场这些人中存活的多是畸变者士兵,以及少数社区居民,他们车上人多,因此滑进裂缝从车厢坠.落时多有人垫背,伤亡都不是很重。 至于驾驶员是一个没活,监管者也只有染真和霍延己幸存,却消耗了目前找到的唯二红花蛇液。 士兵们朝前一步,示意居民撤退,看到警戒手势的一瞬间,齐齐摸向腰间的长匕首,蓄势待发。 对付类人生物,子弹毫无作用。它们没有致命部位,甚至不会死,只有被扯得七零八落,才会受伤似的化成一瘫液体,在地上慢慢蠕动,等待彼此汇聚。 霍延己撑了下地,单手抱住单薄的桑觉,缓缓起身。 染真看向霍延己的腿伤,外部防水防污染的绷带都有些渗红了。他迟疑道:“长官,我可以背——” “不用。”霍延己始终平稳,把桑觉放到旁边的岩石背后,冷声道,“染真,自发热背心。” 染真立刻从背包里翻出来:“这里!” “自己裹住小腿,它会很快发热。”霍延己的眼神总是很平静,让人安心,“等会儿就能动了。” “好。” 霍延己边拉开冲锋衣的拉链边问:“饿吗?” 桑觉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动了动鼻子,嗅着霍延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抬手扯了下衣角:“你不要去。” 霍延己垂眸看他:“我必须去。” “你可以不用去,等我三分钟,等我站起来了就把它们都解决掉——”桑觉想了想,“也许两分钟就可以。” 霍延己眸色微动,想起初见那天,主城门口,暴雨之下,桑觉在发烧且没有畸变化的状态下,轻而易举撕碎了一只已经展开污染化的类人生物。 水鸣也能这样轻松,前提是身体保持畸变力量化,且类人生物还没开始发起污染性攻击。 桑觉认真道:“我很厉害的,你不相信我吗?” “信。”霍延己还是抽出了衣角,隐晦地勾了下唇,“我先去撑两分钟,等你好了就来救我。” “好!”桑觉乖乖点头。 一边观测类人生物动态,一边耳朵不闲的水鸣只想说“草”。他终于明白之前科林为什么一脸忧心又一脸牙疼的表情了。 平日那样冷淡冰冷的一个人,突然对某个人破例,甚至开始隐晦地哄人,哪怕他们没有任何亲密行为,也会让人觉得……牙疼,齁疼。 霍延己冷声道:“染真疏散居民,其他人分散戒备!” 全然一副哄完“孩子”就变脸的态度。 水鸣低声道:“它们好像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攻击我们。” 通常来说,如果在野外独自遇到没有变人的类人污染物,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尸体对它们的吸引力远比活人大。 只有变成人类后,它们才会出现明显的攻击意图——理论上是这样。 可当下对类人污染物的研究还是太少,不清楚它们具体的行为逻辑。 士兵们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多只污染物,看着这么类人又不是人的怪物站在不远处,有种难以名状的心慌与恐惧。 几个社区居民惊恐捂嘴,不住后退。 “……这是它们的老巢?” 平时在野外看到的类人生物基本已经是‘拟人’状态,且从来形单影只,哪怕三两结伴都没见过。 水鸣就在侧边悬崖的最前方,只等攻击的指示。 但他回头了好几次,却只等到长官做了个停留原地保持警戒的手势。 随后他惊愕地发现,他们不动时,那些类人生物也停在了原地,像一个个木偶。 随后,霍延己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他正对面的那只类人生物,竟然也诡异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逐渐毛骨悚然。 有个居民颤颤巍巍地指出:“它们总共十七只……我们也正好十七个人。” 不多不少,完美地对应了他们的人数。 最恐怖的是,不仅数量上与他们一致,就连肢体动作,‘脸’部朝向都一模一样,毫无差异。 水鸣试探地抬起左手,一秒后,对面那只纤细的人形怪物也抬起了灰色的液体胳膊。 头皮瞬间炸开。 最更人头皮发麻的是——染真突然小声说:“我们现在是十八个幸存者,不是十七个……” 因为刚刚多了一个桑觉。 如果类人生物对应得是他们的人数,那只能说明…… 士兵们尚还保持理智,但居民们却慌了神:“谁不是人?谁是假的!?” 原本抱团站在一起的人立刻分散,只有阿芹没动,茫然地留在原地。 连霍延己中将都没认出来的怪物一定十分危险恐怖,他们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人,对谁都满心戒备。 只有桑觉吸吸鼻子——被这群类人生物坑了,可恶。 都出来十七只了,再多一只会死吗!? 还不如等他腿部的知觉恢复,让他把这些笨蛋怪物全宰了。 生气。 霍延己示意众人保持原装,随后举刀上前。 他每走一步,对应他的那只类人生物也会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后退一步,明明没有五官,却仿佛在无声对视。 水鸣一急:“长官!” 这里谁都能出事,但霍延己不能,他代表的不仅是个人,还是一区中将,是全人类的监管者最高执行官。 霍延己一旦死在这里,各大安全区必乱。 但霍延己用眼神制止了他,水鸣明白——他应该服从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眼睁睁看着霍延己与旁边的类人生物擦肩而过。 而它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对对应的人类。它没有任何表情,却比有表情更为毛骨悚然。 周围一片寂静,没人喘气,呼吸都很微弱,仿佛能听见彼此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声。 霍延己走得并不是直线,而是以脚步画了一个半圆,那只类人生物替他走了另一个半圆,直到他们面对面站着,‘注视’彼此。 此时,霍延己面对悬崖,而类人生物则背对悬崖。 水鸣突然反应过来中将要做什么了。 霍延己就着当前方向,缓而从容地后退。 对面的类人生物就像他的双胞胎,液态的身体不断改变扭曲液化,不断流动拉扯,随着他们距离的拉远……它也越来越像霍延己。 它逐渐有了一米九一的身高,骨节分明的十指,颀长挺拔的身形,修长的脖颈……就连它左大.腿外侧,灰色液态的也在不断拉扯,仿佛那一块也受到了重伤。 尽管它从始至终都没有五官,都没有人的血肉与毛发,可无人怀疑,它就是在一步步地变成霍延己。 士兵们持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地底深处两千米,幽暗无尽的环境,诡异的、无法理解的类人物质。 和众人颤抖的恐惧不同,霍延己从始至终没有动摇。他每后退一步,类人生物就离裂缝边缘更近一步。 直到类人生物站在了崖壁边缘。 霍延己迈了最后一步。 那只类人生物也毫不犹豫地像后迈步,像个坚定的殉葬者,义无反顾地跌入深渊。 有人急促地喘了口气,仿佛跌下去的不是怪物,而是霍延己。 霍延己递给水 鸣一个眼神。 水鸣立刻反应过来,招呼其他人:“注意走位,别撞到它们!” 众士兵依葫芦画瓢地照做,只剩下对应居民的那几只怪物无动于衷。 他们像在一个毫无氛围的阴冷舞台上,上演一场毫无美感、动作极少的集体默剧,结局对伴生人的殉葬。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往裂缝深处仰倒而去,坠落得悄无声息。 染真长松口气,虽然不能理解,但至少危机能解决了。可中将叫了好几声,身侧的水鸣都没反应。 他望着对应自己的那只类人生物跌落下去的位置,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染真连忙提醒:“中校!中将叫您!” 水鸣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面朝霍延己:“……到。” “作为军人,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任何事,你都应该保持坚定的心智。”霍延己声音微冷,道,“带队去找基地入口,排查危险。” “……是。” 霍延己说:“染真留下引导居民。” 染真:“收到!” 还有五个居民对应的类人生物没有解决。 他们心理素质不够强大,有个瘦小男人经不住腿软地瘫在了地上,对应的类人生物也做出了一样的姿势,缓缓瘫软在地,面无表情。 “魔鬼,只有魔鬼才能如此,如此……” 霍延己无视他的疯言疯语,沉声问其他人:“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阿芹坚定地点点头。 十七岁、刚失去父亲的女孩格外坚强,她像刚刚的所有士兵一样,以最短的时间调整着自己与类人生物的站位,直到她面对悬崖,而怪物正相反。 霍延己走到岩石边,与无措的桑觉对视。 很明显了,只有桑觉没有对应的类人生物,只有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桑觉抿了下唇,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许久,微凉的声音响起:“看来你不需要救我了。” “因为你太厉害了。”桑觉决定做个乖巧的夸夸机器。 但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那边吓瘫的居民大喊:“只有他没有,只有他没有……他不是人!他是怪物,他是个魔鬼!!” 桑觉:“……” 好像被骂了,但又好像骂得不离十。 这人已经崩溃了,恐惧萦绕心头,突然疯了似的冲上来,手握寒刀。 霍延己毫不犹豫地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对方前进的脚步,道:“是不是人不是那群怪物的数量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 那人确实停下了,桑觉在他身上看到了‘害怕’的标准体现,或许还要更上一个层次,应该是惊惧到精神恍惚的地步了。 “是我错了……是我手上沾染的鲜血过多,所以才让魔鬼找到了我……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望着桑觉,目带悲戚地后退,直到脚踩崖壁边缘。 他往后倒去,替那只类人生物坠入地底。 也许没到地底,裂缝并不是垂直的——众人很快听到“砰”得一声,仿佛看到他被砸成肉泥的样子。 阿芹捂住嘴,眼眶瞬时间红了。 霍延己视若无睹,问一旁桑觉:“能起来?” 桑觉点了点头,腿部的僵直已经好了很多。自发热背心确实很好用,不过它似乎是一次性的,一经使用,只能维持六小时的暖度。 他借住霍延己的手站起来,尾巴微微耷在身后,对刚刚的一幕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跳下去。 小恶龙的肚子咕了一声。 霍延己掏出兜里的三明治,递给桑觉:“你的。” 有人颤抖地怒喊:“你的职责不是保护居民吗?为什么要拿枪对着我们!果然之前说的安全区生活都是骗我们的吧!?” “哈利刚刚说了,这个男孩是怪物,他本身就是魔鬼,才没有魔鬼找他……”一个社区居民开始后退,“这个男人也被魔鬼蛊惑了,他不会保护我们的……” 阿芹无措地劝道:“大家冷静点,中将会保护我们的,你们应该照他说的做!桑觉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下肢失温,肯定比我们更需要保暖和食物——” 那人咆哮道:“你闭嘴!” 霍延己冷眼看着。 他依旧维持着与桑觉拉手的姿势,说:“于军队而言,我区居民的保护优先级在废墟反叛者后代之上。” “你凭什么这么称呼我们!?我们又没杀过人!!” “但你们喝着你们父辈猎杀的受难者‘血液’长大。”霍延己残忍撕开他们的遮羞布,冰冷道,“要比无辜,这里的每一只类人污染物都比你们无辜。” 这些自以为无罪的年轻人也许是被激起了负罪感,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吓到,嗫喏半天说不出话。 只有阿芹真心地感到痛苦——她知道霍延己说的没错,在那个叫薄青的放逐者来到社区之前,她们每天的食物与资源都是用鲜血换来的。 之前在车上她已经听爸爸说过当年薄青死亡的真相了。 薄青不小心闯了进来,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流浪者,所以才留下教他们生存之道,教他们种地、教他们发电……可最后却被狠狠背刺了一刀。 当知道自己尽心爱护的人们昔日都是刽子手时,昔日的青年是什么心情呢?他死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在想不该帮助他们吗? 还是觉得自己就不该出生在这个没救了的世界? “你们可以自行离开,寻找出路。”霍延己握着桑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基地道:“反之就要服从我的资源分配。” 桑觉跟在身后,尾巴勾起一个疑惑的“?”。 霍延己之前并不是这个态度,好像从提起全民审判起,他就在强压冰冷的怒火于深海之中。 剩余的四只类人生物依旧不断地跟随居民,做出各种不带情绪的动作,沉默而寡言。 比起怪物,倒更像是在模仿人类的外星生物。它们旁观着这场闹剧,不发一语。 桑觉乖乖拉着霍延己的手,单手别扭地撕开袋子,边咬三明治边问:“你吃过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吃过了。” 第35章 朋友 “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可以去基因检测,选择继续做一个普通人还是畸变者了……” “前提是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 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正在燃烧的不是是一栋房子,不是一个社区,甚至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远古森林。 霍延己走在森林里,腿伤刺痛。 不远处的狭小山洞传来零星的交谈声,他缓缓走过去,身后的灰烬伴随浓烟飞舞,不断有烧焦的枯木倒下。 他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山洞里藏着三个年少的人,他们背靠背,用打湿的衣服捂着口鼻,躲避山火。 左边瘦瘦小小的女孩低声说:“最后一个信号弹了。” 弯腰走进山洞的霍延己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年少的三人,在心里读出了他们的名字。 姫枍,霍将眠……还有薄青。 他们仿佛看不见山洞口的不速之客,自顾自地交谈着。 “再撑一阵,还没人来救我们再用。”薄青摸摸姫枍的脑袋,叹了口气,“早知道哥不带你出来了。” 霍将眠笑了声:“没有姫枍的信号弹,我们烧成灰都不可能有人发现。” 姫枍抿唇一笑:“如果活着回去了,你们想进化还是继续当普通人?” 薄青笑了声:“那得看我基因检测通不通过。” “假设通过了呢?”霍将眠勾过薄青的肩,勾勾他的手心轻笑,“我也想知道。” 薄青道:“那当然是畸变者,生在这个时代,不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可太遗憾了。” 霍将眠叹了口气:“完了,看来我们以后得分手——我想做监管者。” 薄青啧了声:“你就是闲得蛋疼,非要干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以后历史就是这么评价我俩的,臭名昭著霍将眠,声名远扬傅薄青。” 霍将眠闷笑:“然后他们开始考究这段历史,发现这两人表面针锋相对,实则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傻缺,能不能用点好词?” 三人笑成一团,完全没有濒临死地的绝望。 姫枍扬着笑容,突然看向洞口站了好久的霍延己,问:“延己呢?” “……畸变者。”霍延己说出了当年一样的回答,还有同样的反问,“你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随着烟雾蔓延,姫枍咳嗽了几声,“有时候我在想,可能我们自己也决定不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自己都不能决定谁能决定?”霍将眠跟薄青换了块捂鼻子的布,他这块要湿一点。 “大概是由时代、社会形态,还有掌控人类命脉的那一小波人群决定的吧。”姫枍认真道,“但如果可以,我既不想‘进化’,也不想做监管者,我想去医院或研究所工作,像希尔那样。” 霍将眠就着薄青的肩膀,弹了下她脑壳:“我们姫枍还是太乖了,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别人死掉。” 姫枍不满道:“瞎说,医院不是天天死人吗?” “不会的。”霍延己垂眸道,“真正会死的人都进不了医院。” 霍延己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山洞口的光源,导致面前三人都被阴影笼罩。 姫枍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她叹了口气,突兀地抱怨道:“是啊,你杀了那么多人,我都救不过来。” 薄青也突然扭头,手还圈着霍将眠的腰,看着他说:“延己骗了我们啊……你没成为畸变者。” “我们都没能得偿所愿。” 他这样回答。 倏然间,面前的一切像风沙一样消散了,先是山洞消失,他们暴露在熊熊山火中,耳边全是“滋啦啦”的树木燃烧声 。 姫枍化为了灰烬,漫天飞舞,随后是看着他、一语不发的霍将眠,最后是薄青。 薄青站起身,每朝他走一步,身体就会随风化一部分。 他笑了笑,问:“我们延己如今很孤独吧。” “还好。”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彻底破碎。 映入眼帘的是二号裂缝地下两千米的石崖上,类人生物拉长四肢,长出五官,变成了薄青的样子。 他站在深渊边缘,回首看他。 耳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过的对话,是姫枍在问:“要是我哥跟你弟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两个都不救。”霍将眠呵了声,“先去把出这问题的人暗杀了。” “哎呀,无聊问问嘛。”姫枍又问,“那要是世界和我哥走向了对立面,你会站在哪一边?” “怎么着,你哥会变成什么绝世大反派?” “那不可能,如果我哥和世界站在了对立面,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坏掉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靠着残垣断瓦,侧眸发笑:“坏掉的世界还能怎么样,毁掉呗。” 耳边是嘻嘻闹闹的声音,隔着一层纱似的,嗡嗡的,眼前只有站在裂缝边缘的假薄青——那张脸上没有恣意的笑容。 一抹光打了下来,照亮了薄青一半眼眸,藏在阴影里的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世界没坏,坏的是你们……是所有人。”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抛弃了微弱的光,自由坠进无尽深渊。 霍延己伸手,抓了个空。 他又一次没能抓住薄青,没人抓住了薄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裂缝边缘,一点光都没有,只要再向前一步,他就会掉下去,安眠于此。 安眠这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馈赠。 下坠的薄青轻笑:“你要来陪我了吗?” “不”字还没说出口,耳边就似乎有谁在叫:“己己……” 耳边是薄青打趣的声音:“己己?谁给你起的昵称,这么有趣?” ……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水鸣激动道,“继续叫!” 二号裂缝地下两千米的人类基地中,霍延己躺在布满灰尘的床上,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氧气罩也没能挽救他微弱的呼吸。 小恶龙难得感觉到什么叫做羞耻。 特别是有人给他解释了一下己己是什么的谐音以后,再当这么多人面叫这个昵称……好奇怪。 他凑近霍延己耳边,小声道:“己己。” “你要是也死了,我就不想交朋友了。”桑觉选择性忽略了科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称呼了,等你醒了我就会换。” 他征求意见:“霍霍怎么样?” “唔……好像还是己己顺口一些。” “你怎么还不醒?” 桑觉盯着霍延己好看的睡颜,突然伸手,揪住他黑长的睫毛,并凶狠地威胁:“吃掉你。” 霍延己的呼吸突然急促,氧气罩里全是雾气,他猛得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己己!” “嗯……”霍延己哑声道,“你压到了……氧气管。” 桑觉呆呆地看看胳膊,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双手背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小声说:“对不起。” 霍延己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没关系。” 水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语速极快:“您现在的状况很危险,我们必须为您做紧急手术,好消息是伤口离大动脉很远,坏消息是没有找到可用的麻醉剂。” 霍延己闭 眼道:“动手。”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但心跳已经回来了,达到了可以紧急处理的安全阈值。 “我们没有干净的衣服让您……” “不用。” 桑觉大概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跪在霍延己身边,把胳膊递到霍延己脸上:“如果很疼的话,你可以暂时把氧气罩拿掉,咬我胳膊——它很干净的。” 霍延己微微偏头:“不是很怕疼?” 水鸣只想拉警报器。 这是桑觉怕不怕疼的问题吗!桑觉可是个畸变者,这能咬吗!? 他委婉道:“您握住中将的手就行了,咬胳膊实在危险。” 桑觉噢了声,抓住霍延己修长的五指,紧紧攥着:“太疼掐我也可以的。” “……”水鸣道,“开始吧。” 阿芹深吸一口气,解开霍延己腿上的止血绷带,简单处理后,就夹起破碎火石,用滚烫的内部直接灼烧霍延己的伤口。 滋啦啦的声音响在每个人耳边,阿芹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给大人物处理伤口。 不过她的手很稳,进行仔细地清创。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基地,没有任何可用工具和药物,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 伤口血肉模糊,滚烫的火石灼烧着筋膜血肉,滋滋作响。 看着就很疼。 霍延己还没什么反应,桑觉已经拧起眉了。 霍延己脸色苍白,额头滑下一滴汗珠,似乎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桑觉的不适,说:“接受不了就转头,看我的脸。” “不是的。”桑觉很纠结,“你有一点点熟了,有肉香味。” 霍延己:“……” 水鸣哭笑不得:“怎么,你还想吃一口?” 桑觉暗自想,那一点点还赛不了牙缝呢——而且他没有吃人肉饱腹的习惯,毕竟他从小跟在人类身边。 阿芹好久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现在开始缝合。” 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霍延己的所有外伤总算处理完毕,在注射一针抗生素后再次闭上眼睛,不过这次不是昏迷,而是沉沉睡去。 桑觉知道自己可以有很多事去做,比如探索一下这座尘封多年的基地,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或者一下那本皮质笔记。 但他提不起兴趣来,无聊地趴在床边,第七次询问:“他为什么还不醒?” “可能太累了。”水鸣叹气,“身体好的话就能撑住,可一旦伤重病重,所有的压力都会接连释放。” 桑觉趴在床边,抿唇道:“可我不喜欢他一直睡。” 水鸣问:“为什么?” 桑觉说:“因为他不回应我的话,也没法摸我的尾巴。” 虽然一直想着回母星之前“吃掉”霍延己,他就可以在想找霍延己的时候,变成他的样子……可他突然意识到,那样不是真的霍延己。 用人类的话来说,他可以模拟霍延己的肉.体,但没法模拟他的灵魂。 桑觉的尾巴尖轻轻搭在霍延己的掌心,时不时轻拍两下。 水鸣看得心脏直跳,理智告诉他不能放纵一个畸变者离长官这么近——但这特么是长官的小心肝。 日。 最要命的是,其余十五个幸存者都看到了桑觉的尾巴,知道了他是畸变者。 水鸣不担心士兵告密,但担心那几个愚昧又懦弱的社区居民。 ——在意识到霍延己是真的不在意他们去留后,还是灰溜溜地留了下来。 霍延己睁开眼睛,灰色的钢质天花板映入眼帘,这是一个很大的基地仓库。 周围的货架全部盖着黑布,但从 形状来看,下面应该是大型炮/弹。 右侧的镂空步梯可以上室内天桥,天桥内侧一排都是控制台,各色的按钮密密麻麻。 大多数人都不在仓库,只有两个士兵守在三米之外,耳边有道很轻的呼吸声。 霍延己偏头垂眸,看见肩膀一侧的毛绒绒脑袋—— 是等睡着了的桑觉,怀里还抱着一本陈旧的笔记。 注视了会儿,他抬手将桑觉凌乱的碎发拨去耳后。 桑觉顿时睁开眼:“你醒了?” 霍延己说:“困了可以再睡会儿。” 桑觉摇头:“不困。” 他一开心,尾巴就不自觉地黏上去,像围脖一样搭在霍延己脖子上。 要是水鸣看见了准又要窒息。 霍延己倒是没什么反应:“找到食物了吗?” “找到了。”桑觉说,“但是基地里的营养剂都过期很久了,只有一些特制的压缩饼干可以吃。” 霍延己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忍一忍,出去就好。” 桑觉嗯了声:“我不是故意把三明治吃完的,我不知道你没有吃。” “没关系,我不喜欢三明治的味道。”霍延己淡淡地看着桑觉,“并不是因为没吃三明治才昏迷。” “我知道,阿芹和我解释了,是你的伤口感染了。” 桑觉提前泡软了一些压缩饼干,喂到霍延己嘴边:“很奇怪的味道,但阿芹说你需要摄入水分。” 霍延己把桑觉喂的都吃完了,面不改色。 怎么会有人喜欢泡软的压缩饼干,也不喜欢新鲜的三明治呢? 桑觉有点怀疑自己的味觉,半信半疑地又尝一块。 “……” 桑觉强行咽下去,秀气好看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就和之前吃超级香菜泥差不多的感觉。 霍延己勾了下唇:“不用勉强。” “……”被嘲笑了。 桑觉试图转移话题:“你和薄青是朋友吗?” 霍延己:“怎么这么问?” 桑觉有些不开心:“因为你之前昏迷的时候,叫了两次他的名字,但一次都没有叫我——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霍延己顿了顿:“曾经是。” 桑觉问:“现在不是了吗?” “他已经死了。” 桑觉唔了声:“那姫枍是谁?” 霍延己回答:“薄青的妹妹。” 桑觉的尾巴尖疑惑地勾起,撩过霍延己的下巴:“他们为什么不是一个姓?” “因为不允许。” 霍延己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都梦见了什么,却由桑觉的问题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薄青和姫枍是双胞胎,但地下城出生的孩子不该有羁绊,姓氏和血缘都是羁绊的一种。 他们不是孩子,是孤独的火种——老师总这么说。 只有霍将眠和霍延己例外,因为他们拥有那个人的基因,“霍”姓是针定心剂。 年幼的姫枍很羡慕,因为她不被允许叫薄青哥哥,只能明面上装作陌生,暗地里偷偷黏着。 为了哄姫枍开心,薄青为彼此编了同一个姓——傅,是他们最喜欢的老师的姓。 傅薄青和傅姫枍,就像霍将眠与霍延己。 他们亲密又陌生,是不可割舍的伴生关系。 不过那都是十二岁之前的事了,尚存稚气。等来到地面,他们就不得不快速做出改变,进入军校生活,背上他们还难以理解透彻的责任,各自有了各自的心事与秘密。 特别对于霍将眠与霍延己而言——他们姓霍,所有人对他们的期待截然不同,他们必须最优秀,不容任何污 点。 头一回单独出任务的那一次,他们意外地被恐怖的山火困在了山洞,身临绝境的四人明明束手无措,却仍然能张扬肆意地畅想未来。 后来他们逐渐能独挡一面,走得越来越远,心里的火焰反而灭了。 未来没有按照他们计划的样子走,世界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特别是当他们知道……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弥天大谎之中。 可怕的是,就连撒谎的人都没想好如果未来谎言被揭穿,会迎来怎样的反噬。 他们产生了分歧与争执,各自散去,分道扬镳—— 霍将眠被派驻守极乐之眼,姫枍去支援万里之外的十九区,霍延己则正在带队建立第七安全区的地下排水通道。 只有薄青留在主城,等他们回来。 却只等来了指控与审判。 …… 桑觉抿了下唇:“你不开心。” 霍延己:“有吗?” 桑觉点头:“有的。我不和他们争最好朋友的位置,但我可以排第三吗?” “排第几很重要?” 桑觉认真道:“当然很重要,你在我这里的排名取决于我在你心里的排名。” 他已经做过一次舔龙了,不想再做第二次。 霍延己捏走在自己下巴上撩来撩去的尾巴尖,淡道:“你可以排第一。” “真的吗?” 桑觉抽出敏感的尾巴尖,继续给霍延己当围脖,全然不觉得这份友情有些‘窒息’。 霍延己嗯了声:“真的。” 桑觉愉悦地晃晃尾巴,他靠着霍延己的腰,偏头问:“那你想让第一好朋友给你读笔记吗?” 霍延己应了声好。 “嗯——”桑觉终于摊开了捡到的笔记,说,“第一页:《伊凡闲得蛋疼的地底工作日记》,括号,蛋确实有点疼,大概因为今天换了新内裤,括号。” 第36章 笔记 “坍塌历233年7月25日,周末。 距离我主动请缨来二号裂缝已经半年了,我的脚步仍然停留在地下两千米的位置,他们说要绝对保证我的安全。但这就好像和情.人做ai,明知道终点就在前方,却只能进一半,浅浅蹭着。 硬得厉害,难受极了。 说到情.人,实在想念我那屁.股贼翘胸肌贼大的好宝贝,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面吗? 为什么不能让我把他带到地下呢?这枯燥乏味的研究生活真的很需要调味剂。 哦我的杰西……杰尼?等回到地面的那一年,希望我没有老得干不动你。” …… 翻开的纸张被一只课本的学生,很规矩地捧着笔记,即便是一些过界的句子,他也不会停顿,仿佛不知道害羞为何物。 笔记被强行合上时,他还疑惑地偏头,看着霍延己。 那双眼睛十分纯粹,天真但不稚气,却又有种与世隔绝的懵懂。 霍延己冷静地问:“只写了这些?” 桑觉眨了下眼:“你不喜欢听这些吗?” “……”霍延己握开他的尾巴,“帮我看看水鸣他们去哪了,可以吗?” 桑觉说:“他们在操控台看见了电梯制动按钮和地图,所以想去启动发电机试试——” 霍延己一顿:“发电机在什么位置?” 桑觉摇摇头,他没看地图,只听水鸣随口提了一句,距离这里有三百米,升降电梯很可能也在附近。 “去多久了?” 桑觉算了算:“两个小时。” 去两个小时不算太久,毕竟这可是裂缝深处,危机四伏,到处都是污染物,就算真的有发电机和电梯,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已经有所损毁,修起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但—— “社区的人也被带走了?” 桑觉回忆了下:“他说人手不够,想要活着出去大家就都要出力。” 没有通讯器,就没法联系对方,三百米在地表不算远,但基地附近的岩洞就和迷宫一样弯弯绕绕,别说找人了,不把自己弄丢就不错了。 霍延己问不远处的士兵:“水鸣中校离开之前,拟定了如果发生意外怎么支援的计划吗?” 士兵回答:“没有,长官。” 霍延己脸色一冷。 他想起身,却被不满的桑觉按了回去:“阿芹说,你至少要休息满十个小时。” 霍延己想拿开他的手,竟然没拿动。 对上桑觉认真的眼神,霍延己往后坐了坐,靠在墙上:“桑觉。” “嗯?” “科林之前告诉我,你的枪法很好。” “嗯。” “谁教你的?” 桑觉眨了下眼:“我的监护人……还有朋友。” 在废墟长大、与世隔绝的流浪者后代,为什么会使用‘监护人’这个词? 事实上从陨石季结束,人类回到地表生活后,基本就很少存在‘家人’这个概念了,大家都在地下城出生,像一批批定点生产的货物,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概念,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监护人。 桑觉看起来有些不安,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像只小奶狗,做错事后想要从主人的反应中确认没事了。 这么形容有些冒犯,但确实是第一想法。 桑觉胳膊清瘦,手腕可以被轻而易举地被大拇指和食指圈住,却有着常人都没有的力量——基因突变? 勉强也能说得通。 “他们找到在基地发送求救声波的幸存者了吗?” “没有……” 根本就没有什么幸存者,是007强行侵入了基地系统重启了控制台,朝外发送了求救声波。 水鸣不仅没找到人,还发现基地根本不像有人进来过,地上布满灰尘,却看不见一个脚印。 桑觉迟疑道:“你是不是又怀疑我不是人……” “没有,桑觉。”霍延己眸色不动,“但你有秘密,对吗?” 桑觉迟疑地点点头。 霍延己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所有秘密都可以和别人分享,哪怕是朋友。” 桑觉戳了戳手指。 霍延己看着他的反应,淡淡道:“我不追问你的秘密,但如果以后触及到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说’,尽可能不要编造谎言,可以做到吗?” 桑觉答应了。 作为第一好朋友,他也许是该坦诚一点。 霍延己继续道:“但如果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多少个谎言都没关系。” “好哦。”桑觉乖乖问,“你还想继续听笔记吗?” “好。” 桑觉继续读着伊凡的日记:“电梯彻底竣工了,这是一项长达二十年的伟大工程,充满奇迹,直达八千米地底。八千米不是电梯的极限,而是裂缝的极限。 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到底是什么毁了我们?也许不久后的将来,我们就可以控制污染了。” …… “卢斯博士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要我留守基地,由他带队前往八千米的地下,探索污染的本源,这令我不能接受。 我是一名科学家,我毕生都在追求裂缝与污染的真相,我之所以抛弃屁股贼翘的杰尼守在沉闷的、时不时要吸两口氧气否则就会憋死的两千米地底,就是为了今天……可卢斯博士却把我拒之门外。 我浑身的热血都冷了。 该死的。” …… “三天过去,我收到了第一条来自地底的声波讯号。大意是他们一无所获,很失落,只发现了一种无需光合作用的地底植物,除此之外,地底很黑,很寂静,那里的磁场与众不同,它不干扰我们的讯号,却吞噬了声音。 卢斯博士是这样描述的,‘要凑近耳边大声呼喊才能听到彼此的说话声,一旦彼此超过一米的间距,呼吸、脚步、言语,一切的一切都不被听见,就好像他们来到了无声的地狱,唯一突兀的是自己砰砰直响的心跳’。 他们没有收获,我竟然有些幸灾乐祸。杰尼说过我很善妒,或许是的。 我想成为直面真相的第一人,我是一名科学家,解开污染的谜题是我能赋予自己的最高荣誉。” …… “十天了,他们还没回来。中间只传过一次声波,卢斯博士说莱尔失踪了,悄无声息,但他们没发现任何怪物。 不,有一只怪物,一只他从未见过的,超出了已有认知的怪物,他不被血肉之躯束缚,它静静站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它一直跟着他们。” …… “一个月过去了,我对着杰西?哦不,杰尼的翘屁.股照片了一发,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也没传回来任何讯息。 携带的干粮与水足够他们坚持这么久吗?我很疑惑,也许他们早就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想与我分享。 我满心妒火地等待着,希望我的宝贝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撅起屁.股给我发泄一通。” …… “没等回来卢斯博士,倒是收到了总部发来的信息,让我们准备好撤退,会立刻派人来接我们。我询问原因,他们只发来了一张卫星图片。 那是绚烂无垠的太空,每颗星球都有自己个性。可此刻,数不清的陨 石正以难以言喻的速度直奔我们的星球。 完了。 这波陨石群在六十年就有预测,但明明说它们百年后才会闯入我们的星球,那群老家伙估算错误了!! 地下城还没完全竣工,目前还没有地表的一座b级城市大,它能容纳多少人?” …… “我疯狂联系卢斯博士,我嫉妒他的才华,但他应该活着。可无论我发送声波,他都不曾回应我,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下去的26人仿佛集体失踪,彻底失联了。” “也许是命运,我准备独自撤退的前一刻,我收到了卢斯博士发回来的讯息,是一段声波音频。 那边确实过于寂静,仿佛在一个真空的环境,只有他急促的呼吸与哐哐直响的心跳声,也许他把录音设备放在了胸口,我才能听得这么清楚。 我记下了他说的每一个单词,但没有听明白。 ‘听我说,伊凡……接近,本源……不要下来,不要下来!他们都死了……不,没有死……永生了,不不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认知的范畴……我、我……蔑视…… 不是所真正真相,都该追究。’ 只要最后一句清清楚楚。 他到底像是说什么? 我想不明白,我把这段音频发给了总部,随后立刻冲向电梯,想把他们带回来,但我惊愕的发现,电梯被人用程序远程关闭了……这只能是与卢斯博士同行的工程师干的,我不知道秘钥,无法重新开启电梯。 为什么?下面到底有什么?永生又是什么意思?我听错了吗?” …… “我留了下来。 地下城只能容纳三千万人,而如今全球人口还有十几亿。大多数人都会被抛弃,真正的末世要来了,容不下没有用的人。 把我的位置留给其他人吧,女人,孩子,或者辛苦建造了地下城的工人…… 好吧,其实是总部发现卢斯博士和他的团队回不来以后,就放弃了来接我,我的价值还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我很恐惧,我还不想死,还想操一次杰尼的屁.股,像两个q弹水润的蜜桃,很诱.惑。 但就算进了地下城,我们的文明又真的能延续下去吗? 人类太脆弱了,卓越的科技让我们骄傲自满,裂缝的污染也没能让我们学会谦卑,甚至蔑视着这场灾难,认为我们有资格直面污染本源,解决本源。 蔑视……蔑视!我明白了,卢斯博士是说‘裂缝’蔑视我们,不不,是地底的本源在蔑视我们。 祂是什么? 是不能理解的能量场,还是远古病毒?直到这一刻,我才承认自己匮乏的想象力。 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卢斯博士疯了。” …… “基地的粮食很多,只要陨石不砸进来,够我活几百辈子。 从来不见天日的两千米地底,在陨石群冲破大气层的那一刻,竟然透进来了一缕红光——你也许会觉得它象征希望,但其实是代表毁灭的绝望。 我满怀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人类未来的恐惧…… 我要在死前最后怀念一次我的杰尼,我亲吻了他照片……上的屁.股。 损失撞击地面的那一刻,我坐在基地门口,尽情地着我的老二。 但他们回来了。 他们陆陆续续地从岩洞里走出去,围观着呆滞的我。他们从地底八千米的位置走了上来……我不敢相信,我裤子都忘了拎,数了又数,26个……刚好26个。 原来……原来‘永生’是这个意思。 我将伴随着极致的荒谬死去,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 桑觉每个字单独拎出来 都认识,连起来没一句懂的。 他不是很明白:“地下到底有什么?” 霍延己淡道:“其实卢斯博士死前也给总部发了一段音频。” 桑觉一问:“说了什么?” “他说,下面什么都没有,人类务必远离地底,接受新世界,别再探究所谓的本源和真相。” 既然下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务必远离? 这段说辞就很矛盾。 当时没人有精力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因为地表就要毁与陨石季了,他们忙着整理资料,撤进地下城,当时所有科学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至少要一百年后,陨石季带来的地表辐射才能减退到人类能适应的范围。 霍延己眸色晦暗不明:“但陨石季结束后不到二十年,地下城的先辈们就回到了地表,地上的辐射比较之前确实有所增强,但并不致命。” 桑觉不明白:“为什么?” “那时候有人翻出了当年卢斯博士传回的音频,最受支持的论点是裂缝下面真的有什么,吸收了地表99.9以上的辐射。” 这个推论是有根据的—— 人类在地下城避难的那些年,地表幸留的某个探测仪拍到了9号裂缝的异象,裂缝出现了极光一样的彩色风暴,就好像饥渴的裂缝正在吞噬能量。 而异象消失的那一年,地表的辐射程度竟然奇迹般地回到了安全数值。 第37章 它们 霍延己无意隐瞒,语气淡淡地说起当年的隐秘。 “所以,当年先辈们回到地表,第一件事就是再下一趟二号裂缝,想知道地底到底有什么——当时带队的人就是霍枫。” “一百三十八人的队伍,最终只回来了霍枫一人,并且成为了史上第一位畸变者。” 桑觉一呆:“他和科林一样,是意外感染?” 霍延己冷淡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嘲弄:“总不能是地表深处住着一名研究员,帮助他完成了进化。” 不仅如此,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霍枫对地底的一切遭遇闭口不提。 他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另外一百三十七个人去了哪里,他一个人都不肯吐露,只说出了和当年卢斯录音一样的话—— “不是所有真相,都该追究。” 后来霍枫的异常与闭口不言被诊断为‘幸存者综合症’,当然,这只是高层为他、也为其余人安心,随意安置的一个借口。 大家都明白下面真的有什么,是人类不该知道、不该探究的存在。 当时最高议庭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虽然研究出了污染基因融合的办法,但推行得并不顺利。 人类自有傲骨,不愿附庸怪物。 而意外感染的霍枫是个契机,他强大理智,依旧拥有着人类的俊美外表,只有在战斗时才会露出可怖震撼的一面,他随手一抬,他的触手就能钻出百米之外的地面,杀死任意想杀的人或怪物,据说他能分化出的触手多到可以轻易掀毁一座城。 于是高层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光明伟岸的形象,赋予他英雄的称号,他们操控着幸存者的思想,让他们甘愿走向不归之路,成为热血沸腾的兵器。 他们为此赋予了一个好听的说辞——‘进化’。 虽然也有人觉得,从地底八千米爬出来的究竟是霍枫,还是一个善于伪装、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怪物? 怪物只是扒下了霍枫的人皮,混在人类之中,玩起了一场游戏。 但这些异声到底还是被生存心切的高层压了下来,当时的主流把霍枫捧成了神明一般的存在,是带领人类走向黎明的唯一希望。 桑觉有点迷糊了:“可是普通人确实很难对付怪物,那‘进化’确实是好事呀,这样人类才有希望,为什么说是不归之路?” 霍延己看向桑觉代表畸变特征的尾巴,黑色的鳞片细密精致,因为疑惑,尾巴自然而然倒勾成了问号。 可爱,却也可悲。 所有人都是被操控思想、牵着鼻子走的木偶。 “桑觉。”霍延己眼底翻腾着桑觉看不懂的黑色海浪,哑声道,“我不能说。” 霍延己说的已经太多了。 不过既然发现了这本笔记,有些事迟早会被揭露。 桑觉表示理解,把之前霍延己说的那通话重复了一遍:“我明白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哪怕是朋友也不会完全坦诚相待。” 他捧着笔记,继续读伊凡的笔记:“它们回来了,却也没回来。无论我问什么,他们都不回答我,没有表情,不说话,活像被魔鬼附体的怪物。 地上多了一摊液体,我有点分不清是吓尿还是吓she了。” “……”霍延己捏了下眉心,“别读了,我自己看。” 桑觉说:“可是我也要看的。” 霍延己说:“可以一起看。” 桑觉问:“读出来更有感觉——我读得不好吗?” “……好。” 桑觉问:“那我能继续了吗?” “……可以。”霍延己看了看时间,“他们回来后就结束。” 守在几米之外的 士兵早被霍延己调到门口去了,桑觉表情纯然,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用平静纯真的语调读这些带着色气的句子,会让别人、特别是男人起什么心思。 虽然即便桑觉什么都不做,也能轻易地勾起别人的心思。 他的脸蛋并不稚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浅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细密的睫毛是天然的眼线,唇色绯然,很有色泽。 男人的劣根性而已。 都喜欢如白纸一样的纯洁食物,可以轻易掌控在手里,任意蹂.躏,再在弄脏后弃之如敝履。 桑觉不知道霍延己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呢?不能让他们知道笔记的内容吗?” “不。”霍延己淡道,“这会让别人想欺负你。” 桑觉发现了盲点:“你也想欺负我吗?” 霍延己提醒道:“还读吗?” “读……” 桑觉继续翻开下一页,继续道:“说是怪物也不尽然,他们只是失去了‘人性’,失去了。 和地表的那些怪物不同,他们似乎对生物没有污染欲,他们无视了我,像原来一样坐在各自的办公位上。 我状起胆子弄来一些老鼠,送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是无动于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看着我……看着我。 我彻夜未眠,听着地表传进裂缝的轰隆巨响——末世彻底来了。 也许下一刻就会有陨石砸进裂缝,而我会死在一片火光中,只要一秒,没有痛苦,没有煎熬。 但即便没有陨石砸进下来,我也很快会因为辐射死去,毕竟基地就在裂缝的边缘。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回归的‘同事们’都不见了,地上散落着他们的衣服,像是突然被风化了一般。 我找遍基地的角落也没有发现,他们都去哪了?怎么会凭空消失?” …… “他们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是它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更多的人,永生,果然是永生!不死不灭的‘肉/体’,不败不弃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哈……也许,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如果人类注定灭亡,这才是最好的延续方式!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呢? 为什么要我独自清醒独自疯魔?该死的卢斯,变成怪物都不愿意带我进入你的团队? 虽然变成了一个模样,但我还是能认出它们分别代表我的哪位同事,从身高,从形态。 卢斯,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 “我决定要在死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我找出了一套防护服,跟在它们身后去了地表。 地表布满弥漫着烟雾与污染的味道,伸手不见五指,横尸遍野,遍地哀嚎。 一只手冷不丁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是一个幸存者,他的半边身体都融成了液体,与一旁的枯木黏在一起,却仍然不屈地恳求:‘救救我,救救我……你是军队怕派来救我们的对不对?我可以活下去的,别放弃我,求求你……’ 我知道他死定了,他的血肉骨骼都因为辐射开始融化,与大地融为一体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能跟丢它们,可这个幸存者抓得格外有力,我挣脱不开,只能残忍地告诉了他真相:‘你们被抛弃了,没有人来救你们,真正可以活下来的人都已经躲进了地下城,你们都是弃子,是对延续人类文明毫无意义的存在。’ 果然,听完后他就呆滞地松了手,不敢相信曾经一直强调‘坍塌之下没有国家之分、没有种族之分、没有性别之分,众生都是不可分割的集体,要共同走向黎明’的最高议庭,会做出放弃数亿同胞的决定。 他的精神支柱崩溃了。 我何尝又不是呢,我说着‘你们’,其实我也是被抛弃的一方。理智与愤怨相互交织,一面清醒的知道议庭做出的决定是对的,末世之下,必须要有取舍,可一面又憎恨地想,不是你们曾经高高宣扬‘每条生命都是等价的,不可比较’的吗? 我们在鸡汤中长大,在理想乌托邦的破灭中死去。 活在史前文明的那些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追求的理想国就是他们自己,他们的时代就是最完美的乌托邦。 而我们,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明光。 世界彻底坍塌了,溢满哭声,辐射使受难者们流不出泪水,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在疯狂下雨。 他们保留清醒,异变成了可怖的样子—— 有人脊背长出骨刺,全身都是恶臭的脓包。 有人骨瘦如柴,眼眶拉长,脸部削尖,像电影里丑陋的外星人。 还有人骨骼软化,四肢拉长,就像我玩过的一个末世游戏里的怪物,我曾经在游戏里拿着子弹对这些怪物们肆意地突突突……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在现实里见到。 可我的手上只有一把手/枪,不能像游戏那样用无尽的子弹替他们解决痛苦。 我是个吝啬鬼,我只想拯救自己。 枪里的子弹是留给我自己的,未来某一天必然会用到。” …… “我的‘同事们’并没有成群行动,而是分散开来,朝着不同方向走去。我咬咬牙,还是跟上了昔日最嫉妒的卢斯。 我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的纯粹。 他满心激.情,会在有新发现时激动得像个孩子,我曾觉得他很虚伪,说什么不能辜负对他抱有期待的十几亿同胞,他要用毕生时间研究污染本源,他要拯救大家。 但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才知道他并不虚伪。 他是认真的,即便他变成了怪物,依然孜孜不倦地拯救人类。 数条触手从‘卢斯’身体里窜出来,像新品种的污染怪物,用细长的尖端刺穿了那些哀嚎的同胞身体。 ‘他’同化了这些饱受辐射痛苦的同胞。 我明白了。 原来‘卢斯’不是不要我,而是他出去一次,只能同化一次,所以必须选择集体,要解脱更可能多的人,把他们带回裂缝,带回那个被‘卢斯’当成家的基地。 回到基地,它们似乎就放松下来了。不再维持诡异的无脸人形,化成一瘫类似水银的液态物质,所有人蠕动地接近彼此,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不分头足。” …… “我开始研究它们。 每次出去,他们必然带回新的一波‘同伴’,但这瘫液态物质并没有变大,数量也不会增加太多,只是质量会乘以几倍的壮大。 但每一次出去再回来,它们都会变得虚弱,也许是将地表上的受难者们同化需要耗费大量能量。 等到休养足够,它们才会重新幻化出人形,继续同化更多的受难者,带他们回来。 它们到底算什么?从生死与时间中彻底解脱、得到永生的高级人类? 它们毫无杂质,没有欲.望,没有复杂的思想,目标纯粹而单一—— 解救地表痛苦的人们。 或许这不算解救,这只是怪物们想要更多同伴所做的努力,就像繁殖是所有人类与动物的本能。 可是看到地表那些惨遭抛弃、备受辐射疾病折磨的受难者们,我宁愿相信这是解救。 我越来越理解不了,周围这些对我视若无睹、已经脱离了生物范畴的液态物质,究竟只是一种新的怪物,还是神明对人类的馈赠? 究竟是我的同事变成了它们,还是它们变成了我的同事? 随着它们数量增多,我逐渐认不出卢斯是哪一个了,谁让它们都没有五官,没有特征,甚至没有性别。 我的身体也出了问题,我开始咳血,皮肤慢慢荧光化,我眼下的眼袋堪比电影里的吊死鬼,皮肤在慢慢下坠,我将要融化。 也许我该再去一次地表,混进某个受难者群体中,等待它们之中的某一个将我同化,跋山涉水后带我回家。 我想,它们应该还是我的同事。它们对天上飞的鸟,水里游得鱼,森林里的各种动植物都没有任何兴趣—— 唯独对人类执着。 唯独对‘集体’执着。 卢斯与其它同事们,在得到神的永生馈赠后,依旧不忘外界的十几亿同胞,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做一件事,替受难者解脱。 我想,裂缝深处可能住着神明。 我大概是疯了吧,我是一名科学研究者,我怎么能奉信神学? 可坍塌之后我们研究的每一项东西,都在告诉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科学是多么可笑,这颗星球上就还存在太多无法理解的物质,我们就妄想将手伸向宇宙。 人类不堪一击。 人类所拥有的能量,不过是冰山一角下的一块碎冰。 也许这场污染,就是星球因我们的自傲而产生的蔑视。 祂要我们谦卑。” …… “我迟迟做不了决定,要不要成为它们的一体。 或许还是有所恐惧,我边爱/抚自己的彻底萎缩的老二,边写下最后这段日记,当我享受完最后的快感,就将举枪杀死自己。 我仍不甘愿成为它们的一员,之前的我确实疯了,死前回归清醒的我,以一个人类的骄傲放下狂词—— 非我族者,皆是怪物。” …… 伊凡的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虽然语序还算通讯,但总觉得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癫狂。 他最终还是用一颗子弹,解脱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基地外的岩洞里逐渐出现了一些人影,却不是出去的水鸣众人。 它们跌下深渊,又孜孜不倦地走上来,回到‘巢穴’之中。 第38章 霍枫 桑觉有些疑惑:“笔记里的‘它们’是指那些类人生物?” 霍延己嗯了声:“目前看来是。” 桑觉唔了声:“伊凡死的时候,精神状态感觉有点不好。” 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经历过陨石季的人,精神状态都不大可能好。地下城曾派遣过一支敢死小队在陨石季时期回到地面,为记录下地面的惨状。 如伊凡看到的一样,外界布满浓雾,伸手不见五指,你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却能听到哀嚎遍野。 走着走着,可能会有人突然出现,吓你一跳,或变成全身脓包,或长满瘤子,他们用满是水泡的口腔发出哀求的声音,说的不是救救我,而是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吧。 他们甚至用满是浓疮的手抓住你的枪口,怼进自己嘴里,用殷切的眼神祈求你扣下扳机。 让我从这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吧! 拜托了。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痛苦煎熬中永生。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伊凡才把‘它们’的所作所为神化成拯救。 陨石季结束二十年后,人类回到地表,确实发现大多数人都不见了。就算死完了,起码也要有尸骸才对。 看过敢死小队录制的影像的人们,都抱好了接受惨烈画面的心理准备,却发现地表十分干净,少有人类尸体。倒是受到辐射的污染物们变多变强了,侵占了每一片土地,而他们只能从残垣断瓦中窥探昔日的辉煌文明。 从那时来看,‘它们’确实拯救了数亿生不如死的受难者。 桑觉记忆力不错,他回想着刚刚读过的文字,发现了一个问题:“伊凡见到的‘它们’好像没有消化尸体的习惯。” 霍延己随意道:“也许它们也在‘进化’。” 陨石季的受难者们不会反抗它们,甚至期待它们的感染,但二十年后才地下城回归地表的幸存者们只会把它们当成怪物,所以它们需要伪装、欺骗,才能拥有更多同伴。 从这点来看,它们也不是那么纯粹,还是有些狡猾的。 “为什么它们对集体这么执着呢?”桑觉甩甩尾巴,“又为什么只对人类感兴趣?” 桑觉想起之前被吃掉的武克。 那只类人生物被带到了实验室,还会带着思念一直叫着希尔的名字。 难道‘它们’真的继承了部分人类的意志?还是说是人类变成了它们,失去了人性,生前执念却残留下来,根深蒂固地操纵它们的行为? 就像伊凡所说,他的26个同事都是历史上伟大的研究者,他们究其一生都在追寻本源,而其目的是为了救赎身后的十几亿同胞。 议庭在坍塌初期,将集体一心的概念灌入得深入人心,每个人都觉得彼此平等,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重现黎明。 他们带着这样的期望变成‘它们’,行为单一而纯粹的,想要更多的同伴,带回巢穴,融为一体。 桑觉抖抖尾巴尖:“我不喜欢它们。” 霍延己问:“为什么?” 桑觉说得很认真:“它们的所作所为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这不好。” 如果有一天他要回母星了,一定会征求霍延己的同意再吃掉他的。 霍延己眼里滑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但总能被桑觉变得稀松寻常——他有种让人平静的神奇能力。 可能桑觉性格的本质就是平静,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震撼。 和霍延己一样,桑觉并没有被笔记字里行间的癫狂影响。 比起其他无法断定的零碎信息,桑觉更好奇另一件事:“老 二是什么部位?” 霍延己已经习惯了桑觉的‘无知’,淡问:“你的监护人没给你上生理课?” 桑觉眨眨眼:“没有。” 但道理他都懂的,只是这个星球的生理知识有点超纲,例如为什么雄性和雄性可以在一起?他们用什么部位交/配?还是只接吻拥抱,不做其它呢? 霍延己捏过桑觉的下巴,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嘴唇:“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吗?” 桑觉乖乖由他捏着,微微偏了下头:“代表你想打我吗?” 霍延己道:“这种程度代表。” 桑觉睁大眼睛:“你为什么想和我?” “……我在示范。”霍延己说,“指腹是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它外露却又私密,是人体触觉最为灵敏的位置。当它触碰你身上的任何地方,意味着这个人在感受你,在抱着不一样的心思与你调/情,明白吗?” 桑觉眨了眨眼。 “想打架的人只会挥来一个拳头,不会用指腹触碰你。” 霍延己淡淡道:“而最不可以让人触碰的位置就是‘老二’,它是你作为男性最私/密的位置。除了你的伴侣,不应该让任何人看见它,触碰它。即便只是碰一碰你的嘴唇,你也要拒绝或制止,否则只会纵容别人更过分地欺负你。” 桑觉暗自想,可是霍延己看过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上次泡澡泡醉了,是霍延己把他抱回床上的。 霍延己瞥他,问:“记住了吗?” 桑觉乖乖点头:“记住了。” 士兵的出现结束了这堂生理课,他们神色紧绷:“中将!那些东西回来了。” 经历刚刚那一幕之前,他们还能把那些东西当做类人‘生物’,现在却真有一种面对魔鬼的错觉。 从科学角度来说,这是一群非有机生命体、形态类人、行为具有目的性的不死物质,比人类强大得多。 它们的存在已然超过人类对生命的认知。 桑觉放下笔记,立刻跳下床:“我可以把它们赶走。” ‘赶’这个字十分微妙。 霍延己只来得及拉住他的尾巴:“桑觉——” “你不要怕,己己。”桑觉认真道,“我可以保护你。” “……” 灵活的尾巴从掌心溜走了。 对于桑觉来说,现在的霍延己实在太脆弱,不保护好真的会死。 再强大的人类还是会受到肉/体的拘束。 基地外依旧昏暗,没有脸的液态生物们站在那里,因桑觉的突然出现止步不前。 桑觉看着他们,如是想——如果他的朋友们变成‘它们’,就都不会死了。 但变成‘它们’以后,老卡尔还能教他打游戏吗?霍延己还可以摸他的尾巴,给他准备好吃的三明治吗?博士还会给他讲故事吗? 好像都不可以了。 ‘它们’没有感情,很无趣,不会对他好。 桑觉第一次认识到,人类虽然脆弱,但却是一种特殊且具有唯一性的生命,不可替代。 “你们可以换个巢穴吗?”桑觉打着商量,“我的朋友需要在这里休息,他们不喜欢你们。” 类人生物们‘注视’着它,全身的液态都在向后波动,似乎他只要上前一步就会逃离。 “为什么要怕我?我又不会吃掉你们。”桑觉很苦恼,他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恶龙而已呀。 …… 霍延己倒是不担心桑觉出事。 之前石崖上的那一幕再次证明,类人生物对人类个体没有兴趣,正如伊凡的日记所说,它们只对‘集体’执着。 他拿起桑觉留下的笔记,注 视着伊凡写下的最后一行字。 ‘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霍延己淡淡地嗤笑了声,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守在身边的士兵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刚要合上笔记,却不经意瞥见笔记后面的星点字迹。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落款—— 霍枫。 【卢斯、伊凡,这些被派到各个裂缝专研的上百个研究者们,终究还是被历史抹去了名字,只在机密档案里寥寥记载了几笔。 我等都是棋子,只为黎明。 没有后人记得他们,也许有一日,我的名字也会消失在历史河流中。 应该的。 谁让我同那些人一起,冲所有人类撒下了弥天大谎。 我是一个卑劣的‘神明’,哄骗信徒献祭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也许三十年前,经历了地底那一切,仍从裂缝里爬出来的那个我并不是我。 到底是怪物披着我的人皮来到了人间,还是我成为了怪物的信徒? 我不知道,我时常认不清自己。 我‘杀死’的人类与怪物一样多。 这一切真的对吗? 这是我于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决定吗?我是在拯救一切,还是在毁灭一切?我等迎来的将是黎明,还是永夜? 我的信徒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神明’这样迷茫、恐惧,像个疯子。 我时常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癫狂的幻想。也许我一直在那里,不曾逃离。 …… ‘神明’末路已至,却不能在信徒们面前倒下,这会使信仰崩塌。他们要利用‘神性’的余温,继续献祭新的信徒。 我将彻底失去立足之地,成为新的怪物。 所以我回来了……回到噩梦初始的地方,用眼睛看、而耳朵听,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我要再见祂一次。 愿祂赐我安眠。 ——霍枫】 这是六十年前,霍枫失踪时留下的最后文字。 霍延己的视线停留在‘我等皆是棋子,只为黎明’那行字上,许久才合上笔记,看向一旁为了给伤口清创才砸碎的火石。 他握着笔记,停留在火石上方,微弱的滋啦声响起,笔记底部冒出了轻微的烟。 火星子烧起的前一刻,霍延己伸出手,将其碾灭。 他保持这个姿势良久,仿佛感受不到灼热,直到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他丢开笔记,撑起身体离开,旁边的士兵见状要扶:“长官!” 霍延己抬手示意不用,光看走路姿势,完全看不出腿有重伤。 门外的类人生物都不见了,只剩下站在崖边的桑觉,还有扒在石崖边缘一颗脑袋。 桑觉正在跟那颗脑袋对话:“你还活着呀?” 对方说:“怎么听你的语气还挺失望?” 桑觉背着手:“没有的。” “你刚刚在吃什么?给我来点,快饿死了。” “没……没吃什么。” “真的?” 桑觉不确定地说:“真的……” 他真的!没有!想吃它们!! 只是刚刚驱赶类人生物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它们身上的一小块,肚子又适时地咕了一声,就…… 它们和宝石有点像,都能提供他所需要的能量,甚至比宝石提供的能量更多。 桑觉咬了下唇,再次确认自己可能和‘它们’一样,不属于生物的范畴。 所有生物都以肉类或植物为食,获取活动的能量,只有他不同。 熟悉的气息传到鼻尖,霍延 己的体温逼近他的后背。 桑觉回首仰头,看着霍延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重申道:“我真的没有偷吃什么。” “嗯。” 霍延己搭着桑觉的肩,对石崖边的脑袋说:“这么喜欢扒着,就别上来了。” 对方连忙抓住崖壁的凸起,撑起身体爬了上来,艰难地行了个礼:“长官,科林归队!” 然后往后一倒,瘫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双.腿都在打颤,身上背着安全绳,全身力气都耗空了。 他想站起来,但身体不允许:“对不起,长官,我……” 霍延己扔给他一瓶水和压缩饼干:“坐下休息。” “是……”科林实在顾不得什么军人形象,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饼干,结果噎着了,却手抖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桑觉好心地给他拧开了。 科林:“……” 他仰着头直接往喉咙里灌,一时间昏暗的石崖上就只有咕噜咕噜的灌水声。 等水见了底,他才扔开瓶子,喘着粗气道:“长官,我有重大发现。” “什么?” 科林可能是摔得最深的那一位,关键时刻,他织起了绿色菌网,兜了一下身体,这才免于一死。 周围黑漆漆一片,幸运的是旁边就是一个军需背包,里面有手电筒和安全绳钩之类的设备。他原本想尝试从岩洞里走上来,但发现里面根本和迷宫一样毫无规律,差点缺氧而死。 巧合之下,他又回到了摔下来的石崖,决定一层一层地爬上来,现在四肢抖得跟涮子一样。 初步估算,他应该爬了有四五百米。 手电筒已经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掉下去了,背包太重,是攀爬的负担,早早被他放弃,唯有一样东西被牢牢抓到现在,都在掌心磨出了血痕。 ——一枚枫叶勋章。 科林下意识递给霍延己,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畸变者了,勋章上染了自己的血,就不能与作为普通人的霍延己有直接接触。 “长官,您的手套……” 桑觉帮忙接了。 他还记得上次去灯塔登记勋章,那个工作人员告诉他,每个人的勋章都是独一无二的,侧面有每个人的名字缩写。 “huo……霍枫?” 桑觉再次回首,看向霍延己。 科林深吸一口气:“没错!这是霍枫上将的勋章!” 六十年了,他们第一次发现了有关霍枫的线索。 霍枫可能永远不知道,他失踪的前二十年,安全区有多动荡不安。 那时一场大规模的污染物突袭刚结束,因为霍枫的消失,导致那一战死伤惨重,三分之一的人类就此长眠。 越苦难的时期越需要灵魂支柱,而这根灵魂支柱陡然消失,导致众人一时都陷入了迷茫的境地,无所适从。 幸存的人们疯了一样的祈祷,甚至咒骂,用数年的时间寻找霍枫的踪迹,但了无音讯。 也许是突然没了信仰的方向,也许是人们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太多,总之那段时间秩序坍塌,乱象平生……他们尽情发泄着压抑崩溃的情绪,全民疯魔。 更有甚者直接脱离安全区的管辖,在废墟、遗迹游荡的反叛者组织越来越多,惹出的麻烦与血债一件接着一件。 前路一片黑暗。 足足花费六十年时间,人类仅仅才稳定到今天的局面。但仍然只有几个大型安全区治安不错,其它又远又偏的小安全区依旧一片混乱。 科林还想说什么,水鸣一行人回来了。 桑觉疑惑地看向岩洞的方向——好像少了四个。 不过他数学不好,不太确定地重数了一遍,确 实少了四个人。 他们总共十八个幸存者,他陪霍延己留在了基地,还有两个士兵留下来以防万一,其他十四个人都被水鸣带出去了,却只回来了十个人。 九个士兵,一个阿芹,另外四个社区居民不见了。 死了吗? 桑觉问:“你们遇到危险了吗?” 水鸣不自然地点头,看到科林还活着,眼里闪过一丝真心实意的高兴。 不过没空问候了,他报告道:“长官,我们已经启动了发电机,只要再找到电梯的位置,就可以回到地面了!” 霍延己淡道:“启动电梯需要秘钥,单有发电机没用。” 水鸣一愣:“秘钥?” 桑觉感觉霍延己心情有点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体贴地帮忙回答:“我们发现一个叫伊凡的蛋疼的男人写得笔记,里面说过启动电梯说要秘钥代码,但知道秘钥的工程师已经死了。” 水鸣张张嘴,看看霍延己,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眼里闪过挣扎,还有迷茫,中将真的要折损在这里吗…… 余光瞥见桑觉手里的反光物件,他怔了一下,问:“那是什么?” 桑觉直接递给他,顺道捏起霍延己的衣角——想了想还是蹲下身,将血擦在了科林身上。 科林顾不得无语,十分期待水鸣的反应:“你看侧面的名字!” 水鸣缓缓竖起勋章,瞳孔猛得一缩。 “霍……霍枫上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霍延己,想寻求确认,但只对上霍延己平静的眼神。 水鸣曾以为,他并没有把谁当做信仰,可直到看到霍枫勋章的这一刻,他的手都在颤抖。这才发现,从他出生到现在,霍枫这个名字对于当下精神世界匮乏的幸存者来说,有多么深入骨髓。 他语无伦次地说:“长官,是霍枫上将的勋章啊!真的,您看侧面,这不可能是仿品!这里清清楚楚刻着上将名字的缩写,还有很多污垢,一看就很多年了,您和霍将眠上将的父亲霍枫,很可能是在裂缝失踪的,也许是在这里迷路了,他——” 水鸣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科林。” “到。” “捂住他的嘴。” “啊……”科林看了眼水鸣的脸色,瞬间明了,“是!”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掌拱出口罩的弧度,捂住水鸣的嘴巴。 水鸣脑子跟雾上了似的,想挣扎,但麻痹的四肢却不允许,身体和脑子都僵住了似的。 科林难得厉声道:“中校,呼吸!” 就着科林的手吸了一会儿二氧化碳,水鸣才慢慢平静,清醒过来。 ——他竟然在氧气匮乏的两千米地底呼吸性碱中毒了。 霍延己目光冰凉:“中校,你几乎带走了全部的人,没有做出突发情况预备计划,甚至没有留下路线图,想过遇到危险无法带其他人安全回来的后果吗!?” 水鸣低下头:“长官,是我太鲁莽。” 好凶。 桑觉站在霍延己身后,探头看着水鸣。从回来到现在,水鸣就没正眼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对视过。 水鸣和科林都是霍延己成为上校那一年,亲手挑到手下,一步步提拔至今的人。 他看着这位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下属,厉声问:“你知道自己在严重违纪吗?中校。” 如同当头被泼一盆凉水,水鸣跪了下来,得知霍枫上将线索的激动荡然无存。 嗫喏半天,他颤抖着,说着只有自己和霍延己明了的话:“我愿为您的声誉付出一切——”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年全民审判的悲剧不可重 演,他不仅是为中将,也为安全区千千万万的居民。决不能再让悲剧造就第二个如今的霍将眠,否则人类真的会完蛋。 桑觉是畸变者这件事,士兵不会对外泄漏,但其他人未必。 是崩到脸上的血没擦干净,让长官看出来了吗? 或许不需要任何破绽,长官也能猜到,霍延己总是这样,能轻而易举地看破一切伪装。 水鸣脸色苍白,瞳孔逐渐扩散。 他撒了一个谎……之前摔下裂缝醒来,他对长官说测过污染指数,他们都没有被感染。 但不是的。 他被感染了。 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隐瞒,他只是想再护长官一程。 跪在那,水鸣看见站在长官身后,面色安静、微微抿唇的桑觉,忽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你看出来了啊。 他冲桑觉扯了扯嘴角,露出最后一个笑,最后无力地垂下脑袋,喃喃请求:“请您……赐我安眠。” 他濒临失序。 本以为还来得及,送长官与他的爱人进入电梯。 第39章 抱抱 【007日记十五】 【当前已知的信息零碎且混乱,单看卢斯博士的音频文字,并不能分辨出裂缝深处有什么。 而伊凡却深受影响,最终在疯疯癫癫中死去,甚至曾质疑为之奉献一生的科学。 但经验告诉我,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 人类之所以把某些东西视为‘魔鬼’,不过是因为那些物质与能量超乎了他们的知识储备,是他们无力反抗的存在,所以才会将其魔化。 人类只能接受‘物质’和‘存在’,而他们超出掌控的未知能量场,都会使他们陷入恐惧。 这一趟收获匪浅,霍枫上将很可能去了地底,从他写下的最后文字来看,他与人类高层似乎共同策划了一个‘谎言’,一个欺骗了所有末世幸存者的谎言。 会与我捕捉到的那份代码为《黎明》的机密文件有关吗? 当前《黎明》修复进度5,期待揭秘的那一天。 而小恶龙终于和001号会面,他的善恶有待分析。】 · 在这种空荡阴暗的环境里,声音略大一点都有回声,何况是枪响。 “砰——!” 阿芹惊得捂住嘴,瘫在地上,耳边嗡嗡一片,枪声连绵不绝地回荡,一声比一声弱。 枪口硝烟未散,枪下人已倒。 子弹精准地穿透脑颅,水鸣当场死亡,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科林和其他士兵看着这一幕,静静的,齐齐抬手行礼。 由于身为中将的霍延己也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所以队内一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 如果霍延己在场,所有被感染或濒临失序的军人,都会由他亲自动手。 外人会觉得霍延己冷血残酷杀人如麻,但他们自己却清楚,那是因为霍延己的枪法精准到无人能比。 被他杀死的人,半秒的痛苦都不会有。 霍延己突然拿出手套,桑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拉了下他的手。 然后上前,蹲下替水鸣合上眼睛。霍延己的腿伤严重,不适合再弯腰拉扯。 忽略伤口,水鸣就像睡着了一样。面色平静,稍有苍白,但很平和,挤给桑觉的那一抹笑容还浅浅地挂在唇边。 只有阿芹不明所以,眼眶通红。 毕竟是相处了快一天的军官,水鸣还救了她几次,从来没在安全区生活过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半晌才喃喃道:“为什么……” 霍延己抚摸枪口,垂眸问:“你的同伴怎么死的?” “中校说,他们被感染了——”阿芹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无伦次道,“我亲眼看到了,他们突然变得很奇怪,脸上开始化脓,像触手的粘液一样……” 桑觉猜到水鸣杀了那四个社区居民,感染也一定是水鸣动的手脚,但他不太理解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人品不好吗? 阿芹惶然地坐在地上,同样不理解原因,她到底只有十七岁,一直生活在那小小的社区,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 突然经历了这两天的事情,她有些绷不住了,眼泪直掉:“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我……” 水鸣是恶人吗? 当然不是,从十九岁选择‘进化’开始,到如今已经快十年了,从出生开始,他受的每一项教育,到他死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安全区的居民。 他能对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下死手,却没办法杀死一个本性纯良的未成年女孩。 “您,您是因为这个杀了中校吗?”阿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所有人都不该死,她的同伴,水鸣中校,他们都应该活着才对。 大家都应该平平安安,共同努力离开裂缝,被外界的阳光笼罩。 霍延己语气淡漠,显得格外冷血:“我不会因为我的军官杀了几个反叛者后代,便处以私刑。” 桑觉探出脑袋,小声解释道:“水鸣中校被感染了,只是他一直在隐瞒,没有说。” 阿芹慢慢泄了力,呆呆着坐在那里。 她一时有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茫然,爸爸被类人生物吃掉,已经确认死亡,弟弟还没找到,但她心里有数,大概率也没了。 其他认识的居民也基本都变成了尸体,她好像突然变成了孤家寡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知道会不会在关键时候被这些冷冰冰的士兵抛弃。 就算成功进了安全区,一点规则都不懂,她真的能能融入进去吗?还是她将永远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热闹之中? “科林烧掉尸体,染真去看看控制台。” “是!” 桑觉拉拉霍延己的衣角:“那我们呢?” 霍延己道:“去拉电闸。” 发电机是启动了,但是还需要把基地的电闸拉开,破译秘钥的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试。 桑觉跟在霍延己身后:“我没告诉你水鸣被感染,你生气了吗?” 霍延己淡淡反问:“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他被感染了?” 跟绕口令似的,桑觉思考了一分钟才听懂。 对呀……他是通过声律波动和气味判断一个人是否被感染,但人类做不到这一点,自然不会知道他看出水鸣被感染了。 他好像把自己给暴露了。 桑觉磕巴了下:“我……我嗅觉很好,他身上有不一样的气息。” 好几个小时前他陷入流土,被救上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被感染了,但当时没分清是谁。 后来清醒了,自然直接辨认出是水鸣。 霍延己顺着他的话,随意问道:“那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他没有恶意,能多活一会儿就好了。”桑觉不想霍延己生气,努力解释,“如果他失去理智伤害别人,我会杀了他的。” 然后就听到一声淡淡的笑。 桑觉走到霍延己面前,仔细地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笑过的痕迹。 霍延己面色平静,眉头微挑,仿佛在问他看什么。 桑觉:“……” 装,继续装。 人类都是会演戏的生物,都应该塞进电视机里。 霍延己道:“看完就走吧。” 桑觉暗自哼了声。 基地虽然大,但区域设施非常明确,很轻易找到了配电室。 配电箱里的电线密密麻麻,各种颜色,按钮也多,却连标签都没有。 霍延己说:“你来。” 桑觉一呆:“我看不懂……” 霍延己好整以暇站在后面:“我说,你做,相信你。” 桑觉顿时信心百倍,不能辜负第一好朋友的期望。 “好噢!” 霍延己道:“先打开左边的蓝色中号按钮,这代表基础生活配电。” 桑觉照做,这里有上百根电线,纵横交错,需要仔细辨认,从能精准地找到对应的按钮。 霍延己接着说:“将黄色电线链接的所有小号按钮都打开。” 桑觉问:“这代表什么?” 霍延己说:“代表总控制台。” 桑觉发现所有电线中,红色数量是最多的。他好奇地问:“红色线是什么?” “炮/弹。”霍延己语气淡淡,“你可以按一个试试。” 桑觉身后的尾巴顿时僵住,直直立在那里,鳞 片微微外掀,看得出主人很紧张了。 霍延己没逗他,那真的是炮弹供电按钮,只不过仅仅是启动供电而已,真要发射攻击什么,还需要去控制台操作。 他抬手顺了顺尾巴鳞片:“不试试?” “不、不了吧。”桑觉眨了下眼,回首看着霍延己,“你不是说,不可以被别人用指腹碰任何地方吗?” 霍延己松手,勾了下唇:“不错,长记性了。” 桑觉很苦恼:“可我喜欢让你摸尾巴。” 霍延己:“……” 桑觉和他的尾巴仿佛是两个物种,主人漂亮的眼睛满是纠结,尾巴尖却已经亲昵地勾住了霍延己手腕。 仿佛在说:你摸摸,求你了。 “你不喜欢我的尾巴吗?它很喜欢你。”桑觉问,“真的不可以摸吗?” “……”霍延己反手握住,淡道,“可以——但约法三章。” 桑觉快速按完所有黄色按钮,眼睛亮亮的:“你说。” “第一,不许在外人面前再叫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己己吗?”桑觉苦了下脸,虽然它的谐音是涩涩,可真的很顺口。 之前还想,如果霍延己不喜欢,那他就只在外人面前叫好了。 霍延己冷静道:“可以私下当我面叫,但不许在外人面前叫。” 他不希望一段时间后,监管者最高执行官除了骄奢淫逸、冷血残忍之外,又多一个喜欢被叫性/器官的谣言。 桑觉噢了声:“好叭。” 答应得很勉强。 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昵称怎么能叫昵称呢?这样别人怎么知道他们是好朋友的关系? 哼。 “第二,从现在起,不许在我之外的人面前暴露尾巴,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是畸变者。” “好哦。” 桑觉本来就是这么做的,只是之前深陷流土,又因缺氧意识不清,忘记收回去了而已。 霍延己继续道:“第三,回安全区后,你要开始看书。” 桑觉一呆:“什么书?” 霍延己说:“任何书,科普污染物的、地表环境、特殊地形的,都要看。” “为什么……”小恶龙很为难,他不喜欢看书。 “桑觉,所有裂缝里都存在流土地形,很好辨认。它的颜色比其他地面浅一些,周围湿度更高,氧气却会变少,仔细看就会发现流土表面过于平整,连石子都不存在,这是岩洞里不可能出现的地形。” 桑觉抿了下唇。 勾着手腕的尾巴尖松了松。 霍延己没有心软,语气淡淡,说了很长一段话:“桑觉,也许你很厉害,不怕任何人。但你过于缺乏常识,如今这片土地上各种各样的稀奇生物多到数不甚数,对付它们的方法也各不相同,除非你以后都窝在城里不出去,否则就必须要吸收经验。” 桑觉知道霍延己是对的。 但他没想过会留在这颗星球很久,自然没考虑过别的事。 他低下头,嘟囔道:“不是也许,我本来就很厉害。” “嗯。”霍延己顿了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再懂得一些知识,就更厉害了。” 果然,小恶龙还得顺着哄,一听这话顿时就乖了:“我知道了。” 他尾巴突然动了,直截了当地圈住霍延己的腰,后者差点长匕首都到手里了,在刺伤尾巴的前一刻堪堪止住。 腰上的尾巴缠得很紧,霍延己垂眸,问:“……桑觉,你在做什么?” 尾巴把霍延己带到桑觉面前,他伸出手:“抱抱。” 霍延己:“……” 桑觉嗅了口,好香。 “我的监护人曾告诉我,如果朋友的心情不好,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霍延己骨裂的左手垂在身侧,右手微微抬起,半晌还是放下了。 “我心情不好?” “嗯。”桑觉道,“因为水鸣死掉了,你担心我也会死掉吗?所以要让我看书,学习经验。” 霍延己问:“是吗?” 桑觉很自信地点头:“是的。” 腰上的尾巴缠得很紧,是无法挣脱的力道。 霍延己突然捏了下的尾巴尖,抱住他的身体顿时敏.感一颤,仿佛全身上下窜过一股电流。 尾巴瞬间松开了他的腰,眨眼就消失不见。 桑觉耳根染上薄薄的红:“你忘记我说了的,不可以捏那里。” 霍延己淡道:“那为什么要用尾巴勾我?” “嗯,嗯……”桑觉憋了半天,“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拥抱。” “拥抱只需要伸手,不需要伸尾巴——这更像邀请。” “邀请什么?” 霍延己没回答,桑觉的耳根逐渐红透了。 他咬了下红润光泽的下唇:“尾巴也是私密部位吗?也算调/情吗?” “既然被摸会让你有……”霍延己微顿,“会让你有特别的感觉,那就算。” “知道了……”桑觉辩解,“刚刚不算,那是尾巴自己想圈你的腰,不是我。” 他睁大眼睛,试图获取霍延己的信任。 真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尾巴就圈上去了。而且,霍延己担心得有点多余,他的尾巴暂时还不喜欢霍延己以外的人。 “怎么,你和你的尾巴是两个物种?” 桑觉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它有时候不受我的控制。” 霍延己道:“那你应该好好教育它,让它听话点。” 桑觉很配合:“我会努力的。” 霍延己关上配电箱的门,朝外走去,后腰突然被什么尖尖的东西碰了一下。 他回首看去,只看见桑觉离自己一米远,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尾巴也并没有在外面。 他说:“别使坏。” 桑觉满脸无辜:“我没有。” 霍延己收回视线,微不可见地掀了掀唇角。 冰冷的军靴踩在门槛上,霍延己突然停住。 桑觉险些撞到他的背:“怎么了?” 霍延己缓缓拿出枪,递给桑觉,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声音拔凉:“有人来了。” 不仅来了人,还不是和他们一同坠进裂缝的受难者。 当前位置离大厅很远,桑觉这么好的听力都没听不到任何异响,他不知道霍延己是怎么判断出有敌人的。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玄学,说经验也好,第六感也好,总之,常年刀尖舔血的人对危险总有一种远超旁人的感知力。 桑觉学着霍延己的样子放轻脚步,冰冷的长廊满是灰尘,一步一个脚印,盯得越久,越感觉走廊尽头随时会冲出敌人。 不过桑觉走路本来就没有声音,从前在母星实验室,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以恶龙的形态生活。而动物往往都有一种来自基因的本能,习惯隐蔽行走,擅长掩盖踪迹,不愿被天敌发现移动的痕迹。 桑觉鼻子动了动……外面确实有别人,还不止一个。 侧面的走廊上,有数十道脚步声慢慢靠近。 霍延己靠着墙,下颌线冰冷锋利,和他的刀一样。 脚步声最近的刹那,他突然动了,寒光在空气划出一道锋利的半弧,霍延己直接擒住来人,一道血珠飞溅在墙上。 与此同时,桑觉听到了一排排枪拉保险的声音。 “… …你的潜行还是这么厉害。”被霍延己抵住喉咙的男人啧了声,抬手投降。 他刚好面对桑觉的方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桑觉一会儿。 这张脸桑觉见过,在老卡尔家的电视机里——霍延己的兄弟,霍将眠。 士兵们放下枪,齐声行礼:“中将。” 霍延己放下匕首,语气缓慢而冷淡:“上将违背《司令安全协议》来这里做什么?二号裂缝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你不幸遇袭身陷囹圄,我怎能坐视不管?”霍将眠笑着,缓缓道来,“正苦恼怎么下来呢,你们就启动了发电机和电闸,我才能远程启动电梯秘钥,下来找你。” 这话的可信度太低了。 他身后的军人将走廊占得满满当当,除了这些,外面肯定还有更多的士兵,否则科林他们不至于一点声音没有。 至于电梯秘钥这件事,除了当初的总工程师,应该就只有当初的机密文件里有记录,霍将眠能知道秘钥,一定得到了更高层的许可。 精准地带队来到基地这一层,总不能是提前预知到他们在这里。 霍延己掀了下唇,语气却十分冰冷:“军用控制台指挥长,热/武器专家,观察员,医疗兵——找我倒用不上这么多人。” 霍将眠不置可否地一笑:“顺路做点别的事。” 桑觉看看他,又看看霍延己。 这两人的氛围好奇怪。 霍将眠抬手抹了下脖子,刚刚被霍延己割出的伤口还在冒血。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碾了碾指腹的血,笑着话锋一转:“不过,以前几十米之外,你都能精准辨别出我和阿青的脚步,今天怎么没有?” 霍延己淡淡反问:“您觉得?” “你刚刚是真想杀了我?”霍将眠依旧笑着,“我们延己是在怀疑什么?怀疑我制造了这场爆炸,想致你于死地?还是怀疑我早已反叛,做了什么背叛人类安全区的事?” 第40章 手术 两人之间并没有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仿佛不是在对峙,只是随意聊聊。 “你会吗?” 霍将眠又把问题抛了回来,笑着叹息:“我会不会,你应该知道才是啊?” “……” 桑觉在旁边盯了半天,好无聊。 人类说话就是累,仿佛在虚空打太极。 身后突然也传来一排整齐的脚步,桑觉回首看去,竟然是卫蓝,带队从另一边走廊找了过来。 她疾步来到霍延己身边:“长官,您没事!” 霍将眠示意下属去做该做的事,只留下了军医:“你的长官很有事,他注射了红花蛇液。” 卫蓝神经紧了紧,面上却依旧从容,拒绝道:“上将,我已经替长官带来了最好的军医。” 霍延己抬腿,与霍将眠擦肩而过时,留下冷冰冰的一句回答:“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桑觉,走了。” 桑觉浅浅地与霍将眠对视一眼,然后小跑着追上霍延己,抓住他衣角:“红花蛇液是什么?” 霍延己道:“从红花蛇的毒液里提取制作的药剂。” 桑觉道:“有什么作用?” 跟在后面的卫蓝帮忙回答了,下颌绷得很紧:“只要大动脉与大脑没有受损,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能把你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小恶龙很敏锐:“……副作用呢?” 卫蓝说:“注射后三天内没有接受治疗,神仙难救。” 衣角褶皱皱深,桑觉脚步停了,抬头闷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医生?” “……不是。” “你能给我延长寿命?” “……不能。” “那为什么要说?” 但如果知道的话,桑觉就会想办法把霍延己打晕,然后变成恶龙带他飞上去。 二号裂缝并不是垂直的深渊,裂缝裂开边缘的石崖就像一条通往地表的巨型楼梯,每一个石崖就是台阶。 虽然最低的高度也有十来米,但桑觉可以为他的第一好朋友,努力克服一下恐高的情绪。 恶龙生闷气:“你说的,朋友之间要尽可能坦诚。” 霍延己道:“我并没有骗你,只是没有说。” 哼,双标的人类。 桑觉松开衣角,越过霍延己自己走了。如果他的尾巴没收起来,这会儿应该已经把地面拍得啪啪响了。 长廊尽头的霍将眠目睹了一切,笑了几声:“有关延己的传闻难得有条真的——他会成为我的弟妹,啊,弟夫吗?” 旁边的军医回答:“那您可能得亲自去问中将。” 霍将眠嗤笑了声:“他才不会告诉我。” 军医一顿,一时没敢回应。 前厅其他人都在,令人意外的是阿芹身边还多了一个男生,看脸与桑觉差不了多少,应该就是她那个弟弟,哆哆嗦嗦的,对周围成群的士兵感到恐惧。 染真报告了一下情况:“您把电闸打开后,我还没碰总控制的任何开关,屏幕就突然自动输入秘钥。” 随后五分钟不到,基地外,对面朝这边倾倒的裂缝石壁的山洞里走出了霍将眠他们,谁都没想到,电梯竟然在对面。 对面的岩洞与这边的石崖刚好有个高低,可以扔两条绳钩过来卡住,充当缆绳。 卫蓝是跟霍将眠一起来的,她难得没有遵守军队的秩序,抢先霍将眠一步带队滑过来,不过她走了基地另一边,还是晚霍将眠一步与霍延己撞上。 至于阿芹弟弟,他根本没摔进裂缝,苦苦挂在裂缝边缘,踩着一块还没有他脚宽的凸起撑了足足 十几个小时,刚好被卫蓝他们看见救了上来。 明明怕得要命,还非要跟下来找姐姐。 阿芹抱着弟弟泣不成声,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别怕,没事了……” 四肢还没缓过来的科林坐在一边,视线一直停在卫蓝身上,但没有得到回应。 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总控制台的室内天桥上,背对所有人做着,整个背影透着一股“我在生气、快来哄我”的信息。 卫蓝从侧边的医疗室走出来,道:“长官,无菌手术室正在布置,需要五分钟。” 霍延己道:“放两支小队出去搜寻生还者,找科林拿名单和地图。” 卫蓝:“是。” 透过冰冷的窗户,只见基地外,士兵们已然开始在此搭建营地。 卫蓝蹙了下眉,低声道:“我和霍上将是在半路遇上的,他带了很多人和物资,像是要常驻在二号裂缝。” 霍延己眸色微动,霍将眠的目的可以先放放,还有另外一件事—— “赛亚和人质有消息了吗?” 出事的时候,科林正在和卫蓝通讯报平安,虽然卫蓝半天没吐一个字,也没表现出惊喜的态度,他还是一个人絮絮叨叨扯了半天。 副驾驶的通讯员发现赛亚中校的车队失联,立刻报告给科林。 卫蓝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下一秒,爆炸声轰然响起。 “还没有,我心急您的踪迹,没在那边多留,松副官已经带人出城,应该快到那边了。” 卫蓝顿了顿,道:“不过很奇怪,我们的车就停在路上,一辆没少,只有人不见了。” 也说得通。 地表正在下暴雨,直接劫车太容易留下痕迹了,劫走人要方便的多。但为什么连赛亚和士兵们都一起劫走?难道真像总督说的,要这两百个人质是他们自己人,怕赛亚认识他们上报身份? “没有反抗痕迹?” “暂时没有发现。” 如果劫走士兵们是为了掩盖身份,那他们会很危险。毕竟士兵们不符合名单上“未通过基因检测”的基本要求,那留着他们也没必要,直接杀掉更省力。 时间差不多了,霍延己抬眸看了眼坐在天桥上的桑觉,转身和军医进了医疗室。 桑觉动了动耳朵,霍延己和军医的声音逐渐远去:“您有任何不适的地方都要和我说。” “腹部有出血,其他部位没有感觉。” “好的,先为您全身造影,确定内部哪些地方受损……剖腹……” 后面的对话就听不清了,但剖腹两个字清清楚楚。 桑觉连忙跑下来,拉住科林:“剖腹手术很危险吗?” 刚想找卫蓝说话的科林不得不停下,思索片刻后道:“客观来说,有百分之五的死亡率。加上注射过红花蛇液,会多百分之二十的死亡率。” “……”桑觉头也不回地跑去医疗室。 卫蓝走过来,冷淡道:“吓他干什么?” 科林哎呀一声:“帮长官一把呀,闹小脾气呢。” 他也不算撒谎,但还有一个影响死亡率的重要因素——医生是谁。 寻常医生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只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但刚刚卫蓝说过,她带来了最好的军医。 卫蓝问:“你变成了畸变者?” 科林点点头:“也算因祸得福。” 两人对视着,科林脸上笑着,其实心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以前他还是普通人的时候,能自信且无退意地黏着卫蓝,不是笃定卫蓝对他感情有多深,而是清楚他们能在一起的可能性为零。 所以那时候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卫蓝对他冷淡 是因为他们无法在一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 畸变者感染畸变者的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议庭并不禁止畸变者内部结合。只要做好防护,基本不存在感染性。 “你……” 科林现在反而没勇气说出心意了,特别是还毁了容,他都不敢拆下脸上的绷带。 心里打起退堂鼓……还是回去再说吧,现在这场合也不合适。 啧。 卫蓝冷淡道:“地图和车队人员名单给我。” 地图在兜里,但车队名单却插在了后腰。 科林抽出来,有一秒的尴尬:“我是从底下爬上来的,背包太重被我扔了,所以只能插后腰……” 卫蓝接过,脚尖一转。 科林松了口气,还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下一秒,就听见卫蓝问:“伤得重吗?” “你是问之前下水道还是这次?” 科林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没撒谎,轻松道:“之前只是烧伤,这次就更不严重了,就是爬了四百米,胳膊快废了。” 污染基因正在一点一点改造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体质的增加,柔韧度的增加,还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 换作以前的他摔下那个位置,估计直接成渣了。 卫蓝:“好。” 科林脑子要转不动了,“好”是什么意思?摔得好吗?还是幸好? 卫蓝走了几步,忽而问:“外面被烧的尸体是谁?” 科林沉默了会儿:“水鸣。” 卫蓝肩上的军章跟着一绷,哑声问:“怎么死的?” 科林道:“应该是摔下来的过程中被其他物质感染了,但是没说。” 卫蓝没有回头,问:“最后是中将开的枪吗?” 科林嗯了声,仰了下头:“死得不痛苦。” 卫蓝话锋一转,平静道:“科林,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科林啊了声,总觉得还有后话。 忐忑等了两秒,卫蓝果然开口了:“但你变成了畸变者,总有一天,你和我都会面临这样的处境。也许是我先送走你,也许是你先送走我。” “畸变者三十年之内失序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万一我们都是另外那百分之五十呢?” 科林倒是没有太杞人忧天,甚至说了个冷笑话:“万一在失序之前,我们就先因为其他感染挂了呢。” “……”卫蓝头也不回地走了。 科林扬起手,相呼自己两嘴巴子。想想还是放弃了,已经毁了一半脸,这半边可不能再打坏了。 他自言自语道:“科林啊科林,你个怂货,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 桑觉被士兵拦在了医疗室门口,只能巴巴地说:“你告诉中将——” 话还没说完,里面就传来霍延己的声音:“让他进来。” 士兵并没有直接放行,而是像安检似的,让桑觉张开双臂,戴上防护面具,然后用消污喷枪在他身上扫了三遍。 “请穿上防护服。” 桑觉匆匆套上,就跑了进去:“科林说,剖腹手术只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延己已经脱掉了衣服,正在穿无菌手术服,但也只穿了裤子。裤腰卡在胯上,腹肌下方的人鱼线若隐若无。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霍延己身上的伤疤。 哪怕如今有很多药剂能够修复疤痕,霍延己的身体皮肤也并不完美——每一个在军队待了十年以上的人,身体都不可能干干净净,霍延己也不例外。 桑觉直直盯着霍延己的肩,那里有一道浅色的圆疤。 他听力很好 ,之前在总督的社区,只有他听见了霍将眠在通讯里对霍延己说的话—— ‘你肩上的枪伤还在吧?每次抬手开枪的时候不会隐隐作痛吗?它难道没有提醒你,你一心守着的这些人有多么希望你去死吗?’ 桑觉记得每一个字。 军医正要注射麻醉,但霍延己示意等等。 颀长的身影就在几米之外,挺拔而淡漠,上身露在外面,满身的疤痕显得气场更加凌厉了。 霍延己淡淡道:“科林骗你。” 桑觉终于移开视线,拖着尾音发出一声“嗯?” 军医平稳而自信:“百分之七十五是手术最低成功率,另外百分之二十五要取决于医生的技术。” “您技术很好吗?” “还不错。” “哦……” 霍延己见他不动,问:“科林骗了你,不去找他算账?” 桑觉想也不想地拒绝:“我要留在这里。” 军医看长官没有赶人的意思,只好提醒:“会有点血腥。” “没关系。” 桑觉不会因为嗅到血腥味就把霍延己当食物吃掉的,他并不是真的野生恶龙。 军医不再阻拦:“手术开始。” 霍延己躺在手术台上,只有头部微微垫高,没有任何东西遮挡视野,只要霍延己想,随时就能低头看见血腥的一幕。 麻醉注射进体内,需要等一会儿。 医生正在计时,就见对面的桑觉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在军队严肃惯了,他只能尽可能温和道:“想说什么?” 桑觉努力提起最凶狠的语气,威胁道:“如果手术不成功,我就吃掉你!” 军医:“……” 他这要在正常医院,桑觉就是那种极其不可理喻的医闹型病人家属。 到了三分钟,他站在手术台边,两脚微张,双手抬起,准时对旁边的助手道:“解剖刀。” 怕桑觉吐,他还提供了聊天服务:“怎么吃我?切片爆炒还是剁块炖汤?” 桑觉成功被带歪了,想了想说:“小炒肉片,骨头炖汤,爆炒大肠。” 军医边动刀边道:“那还是有很多多余的食材,比如过于有嚼劲的肌肉部位,各个内脏,凝固后的人血,大脑等。” 桑觉没做过菜,想不出还能怎么处理后,他干脆道:“全都煮锅子,麻辣锅。” 旁边的助手脸色发青——你们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聊这种事?? 但他不敢说,躺在手术台上的霍延己都还没说什么,平静地阖着眼睛,跟全麻了似的。 军医趁着接工具的空档,给桑觉竖了个大拇指。 手术过程比桑觉想象得要快,结束后,只看得见一条细长的缝合线,针脚堪称完美。 但霍延己不仅需要手术,还需要连续滴十小时的药素,以抵消红花蛇液的影响,将身体拉回正常的伤重虚弱状态,然后慢慢恢复。 桑觉问:“会留疤吗?” “这种程度的手术伤不至于——只要长官愿意涂清疤药。” 军医正准备给霍延己打点滴针头,一转身却发现,中将已经坐起来,自行将针头扎进静脉,利索又干净,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这就显得他很多余了。 霍延己移动着点滴架,朝侧面的走廊走去,那边都是百多年前基地科研人员睡觉的卧室,已经被士兵收拾干净了。 桑觉像个小尾巴,跟在霍延己身后,房间门口有士兵守着,不过霍延己没发话,他们也就没拦着。 等霍延己躺到床上,一语不发的桑觉突然偷袭,摸向霍延己肩上的疤。 指腹下的肌肉顿时 绷紧。 “痛不痛?” “……桑觉,用指腹抚摸别人代表什么?” “调/情。”桑觉跟他讲道理,“可你说得是别人这样做,而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摸摸你的疤。” 霍延己拿开桑觉的手:“这会让别人误解你,最终结果还是一样。” 桑觉执着地又摸了摸,乖巧道:“你不误解就好了,我又没有想摸别人。” 他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和霍延己对视良久。 见霍延己不说话,桑觉直接问:“谁开枪伤了你?” “一个被我击毙的畸变者家属,带头在五年前筹谋了一场暴动。”霍延己将几年前的那场混乱简化成三言两语,淡淡地一笔带过。 门外,霍将眠不知道听了多久,保持着将要敲门的姿势,许久未动。 他不知道在对谁喃喃:“你应该活到这时候来看看的,不是一直好奇,谁能让延己温柔以待吗……” 第41章 怜爱 桑觉托着腮问:“那他们怎么样了?” “主谋当街击毙,情节不严重的参与者放逐至边区劳役,罪深者入狱。” 之前张珉副官说过,霍延己每周日都会亲自带队在城内巡逻——这是五年前才有的传统。 那年城内一片混乱,混入了不少反叛者。 为了稳定治安,霍延己每周都会亲自巡逻,结果震慑了反叛者,却被城内居民背刺。 一颗来自两百米之外的子弹射来,瞄准的是霍延己的头部,对危险的感知使他下意识侧过身体,敏锐看向架起狙/击枪的窗口。 子弹只打中了肩膀,身体一晃,霍延己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枪—— 军用手/枪的有效射程只有120米,超过这个距离,就很难造成足够的伤害。 但那一霎那间,隔着两百米远,霍延己精准地捕捉到主谋所在的高楼和天台,手/枪子弹在分秒之间击中了对方的大脑——当场死亡。 如果对方开完第一枪就走,是不会死的,但他贪心,对霍延己恨之入骨,他甚至都不愿意换个位置,直接再次瞄准,试图再来一颗子弹置霍延己于死地。 尸体从高楼天台急速坠落,砸进人群,鲜血横流。 其余的参与者分别在混乱之中杀死了十一名监管者,重伤五名阻拦的畸变者士兵。 就像霍将眠说的,那些人记住的永远都是监管者击毙了多少人,没人在意他们曾救过多少人。 正常来说经历过这种事,一般军官就不会再亲自带队巡逻了,但霍延己一切照常,只要他在城内,每周一次,雷打不动。 主城的治安这才渐渐好转,有了今天的样子。 虽然霍延己没有细说,桑觉还是很不开心:“他们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是非不分,颠倒黑白,都是坏东西。” 如果他在的话,一定要把那些人通通咬死。 恶龙可都很护犊子的。 霍延己再次拿开桑觉的手,淡道:“成语学得不错。” 小恶龙有时候也很固执:“为什么不给我摸?” 霍延己道:“已经好五年了。” 桑觉睁大眼睛,满眼期待:“那你可以给我摸摸别的吗?” 在桑觉的爪子碰到腹部之前,霍延己一把拦住。 宽大的手掌完全可以把桑觉的手包住大半,拢在一起。 “之前是不是说过,朋友之间也要保持距离?” 桑觉闷闷地不说话,就盯着霍延己看。 他不想听。 为什么要遵守人类的交友规则呀,恶龙就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是怜爱你,才想摸的。” “……” 认识不到一个月,霍延己在桑觉面前沉默的次数比此前毕生都多。 桑觉的监护人到底都教了他什么? “怜爱这个词不适合这么用。” “为什么不适合?”桑觉认真给他掰扯,“脆弱的生物会让他人产生怜爱之心,有什么不对吗?” 刚做完手术的霍延己躺在床上,脸色依旧冷淡锋利,但唇色略显苍白,毕竟失了那么多血。 身上还有那么多疤痕,有种又强又惨的美感。 “……我很脆弱?” “现在很脆弱,你不觉得吗?” “你的错觉。” 桑觉拖着尾音嗯了半天,忽然明了—— 人类雄性都是自尊心过强的生物,不愿承认自己脆弱,也不愿成为被怜爱的对象。 嘴硬的人类雄性。 桑觉偷偷摸了把霍延己的腰,那里有一条细长的淡疤,看起来是最近才有的, 过段时间应该就代谢掉了。 在霍延己说自己之前,桑觉立刻正襟危坐,说:“霍将眠……上将在门口站很久了。” 桑觉很少有对人说敬语的习惯,他也不了解人类的阶层模式,所以一直对谁都直呼名字,偶尔记起来了才加个职称。 霍延己瞥了眼门口:“去开个门。” “好。” 桑觉把门打开,对上霍将眠那双天然含笑的眼睛,十分礼貌道:“请进。” 霍将眠:“……” 这感觉有点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他走到床边,拉了个椅子坐下,一旁的桑觉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偏头跟人对视半天,桑觉才小声道:“我不会偷听的。” “……”房间就这么大,倒也用不着偷听。 桑觉要保护霍延己。 在他眼里,霍将眠现在就是童话故事里的潜在大反派。万一他一走,王子遭到迫害怎么办? 霍将眠转头,看着霍延己,悠悠一叹,道:“之前就把总督交给我不好吗?现在人都丢没影了。” 霍延己问:“为这种人违反军纪动用死刑,值得?” “你还是不明白,我折磨的从来都不是总督。” 霍将眠散散地靠着椅子,他不像霍延己,永远冷淡肃穆,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如今人人怕你,谁都恐惧成为你的枪下魂,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眼里残暴冷血的最高执行官是个再简单纯粹不过的人。” 桑觉瞄去一眼。 霍将眠看着那张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脸,笑了笑:“明明是同一个父亲,我们却活成了两个极端,身份,性格——甚至还有结局。” 霍延己的视线始终冰凉,等霍将眠说完,他忽然道:“我梦见薄青了。” 霍将眠笑意渐收:“是吗?他在做什么,说了什么?” 霍延己本不记得那个梦。 不过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听桑觉和军医一本正经地聊着血腥的话题,他倒是突然记了起来。 薄青说,我们延己很孤独吧。 薄青还说,坏掉的不是世界,是你们,是所有人。 霍延己没有回答,淡淡道:“有次姫枍问你,如果薄青和世界站在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突然提及两个活在记忆里的名字,霍将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久远的对话浮现耳边。 ‘怎么,你哥会变成什么绝世大反派?’、‘那不可能,如果我哥和世界站在了对立面,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坏掉了。’ 霍将眠永远记得当时的回答:“坏掉的世界还能怎么样,毁掉呗。” 年少的声音和脸庞都带着肆意的张扬,他们奔向崇高的理想,却发现每一步都踩在深渊之下,而并非荣光。 霍将眠轻敲扶手,不笑的时候,倒和霍延己有一两分相似。“这些年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明白一件事——如今的人类不值得。” 桑觉安静听着,没有插嘴。 他觉得霍将眠说的有点道理,又有点没道理。 从降落至今,他遇到了很多人。 在地下擂台,把人当货品的那些疯子不值得,但是后来遇到的老卡尔和司伏值得。害死司伏小队的特雷尔不值得,但武克、希尔很好。 那些不分是非的佣兵让龙讨厌,可科林卫蓝还有死掉的水鸣都应该好好活着。 总督最坏,可霍延己和薄青很好。 桑觉突然意识到,也许是好人的结局都太差了,才让人觉得不值当。 哪怕是那些看起来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民众,也并不无辜。 他们怯懦、卑劣,不敢面对恐惧与死亡,便将伤痛与怒火肆意地泄在别人身上。 “这是末世。”霍延己道,“我们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那些你认为不值得的幸存者,是为后世。” 末世之下,人心是最不可追究的。 在这个荒诞疯狂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理智,客观地看待每一件事,谁都是潜在的疯子。 “在这休息两天再回城吧。”霍将眠扯开话题,“你这次伤得有点重,要我帮忙找找幕后主谋吗?” “不用。” “随你。”霍将眠又重新挂起笑意,“对了,我可没有违背《司令安全协议》,是领了军令前来镇守二号裂缝。” 霍延己眸色微动。 通常来说,一区司令没有更上层的指示,为了安全与稳定是不能离开本区的,除非有更严重的事。 特别是霍将眠,经过当年的‘全民审判’事件,议庭多少有点忌惮他,特地让他签了一份活动限令。 明面上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实际是防备与掌控。 “你是想说,二号裂缝检测到暴动?”极具攻击性的锐利眼神刺向霍将眠,“这种事,我以为他们会优先找我。”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霍将眠守在城内,极少外出,而大多数的危险任务都被指派给了霍延己。 霍将眠轻描淡写道:“也许他们和你一样,都觉得我会做点什么对不起安全区的事吧,所以巴不得我死,把我踢出局吧?” “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任何人。” “是你的性格。”霍将眠摸摸结痂的脖子,“那你非要划我一刀,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霍延己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我以为来的是敌人。” 霍将眠微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霍延己没说话,敛了神色,回到冷冰冰的样子。 一时沉默开始蔓延,很久之后,桑觉都要觉得无聊了,突然听见霍延己冷不丁地出声:“薄青的尸体呢?” 总督之前说过,薄青死的那晚,霍将眠找到了藏在孢子圈里的社区,带走了总督和薄青的尸体。 理论上来说,十几年过去了,如果没有烧毁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按照霍将眠的性格,大概率没有烧毁。 霍将眠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眯了下眼:“怎么,你还想跟我抢你嫂子的遗体?” 霍延己突然直呼他的名字:“霍将眠,你有一个我和薄青姫枍都知道的习惯。” 霍将眠问:“什么?” “一旦问题的答案与我们希望的相驳,你就不会正面回答。”霍延己冷声道,“桑觉,送客。” “桑觉?”霍将眠没动,笑眯眯地偏头,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虽然不想回答,但桑觉认为还是要对霍将眠尊敬一点。毕竟他也还在王子备选中,也没有证据说明他是坏蛋。 “我们是朋友。” 霍将眠打了个响指,啧啧几声:“懂了,单相思啊霍中将。” 终于嘴赢了,他满意起身,走向门外,又被叫住。 霍延己并没有被揶揄影响,冷淡地直奔主题:“我们在裂缝下几层发现了霍枫上将的勋章。” 霍将眠瞬间顿住,缓缓回身:“发现了又怎么样?我知道你每年都来一次二号裂缝,想找线索,可找到了又怎么样,真的就要对外公布吗?” 勋章在桑觉那里,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霍将眠没有拿,只是问:“现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失踪的人就永远失踪吧,你说是不是?” “是吗,真的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霍将眠不答,看了会儿属于他们父亲的勋章,转身就要离开。 霍延己再次叫住他:“劳烦上将找人送几袋 面包来,最好加一份果酱。” 霍将眠险些气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觉又把勋章收起来,关上门:“不告诉他笔记的事吗?” 霍延己嗯了声:“等查清楚他到底来二号裂缝做什么。” “不是说镇守裂缝暴动?” “桑觉,这也是你缺乏的常识之一。”霍延己淡道,“每个裂缝都有特殊的污染物,例如十号裂缝是蛇,十一号裂缝是鼠类,它们需要镇守,是因为一旦暴动,这些污染物会溢出裂缝,在周围造成难以预估的损失。” 但二号裂缝的污染物是触手,它们都长在岩洞里,无法移动,就算暴动,最多是把二号裂缝弄坍陷,并没有镇守的意义。 霍将眠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镇守暴动。 但从刚刚勋章的试探来看,霍将眠也不是为了霍枫而来。 桑觉唔了声,坐在床边单手托脸,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十分钟过去了,一向话多的桑觉一语不发。 霍延己看他一眼:“想什么?” 桑觉犹豫了下,说:“我在想,你在对哪个雌性单相思……希尔博士吗,还是卫蓝?” 他仔细在记忆里搜寻,霍延己认识的雌性似乎不多。 “……霍将眠胡说,不用理会。” “真的吗?”桑觉另一边脸也托住了,脸颊受到挤压,像只小仓鼠。 他不太开心地问:“那你以后会有喜欢的雌性吗?你有雌性之后,还有空摸我尾巴,陪我吃饭,送我宝石吗?” 人类都是夫妻共同财产,霍延己到时候再送他宝石,他的雌性会不会生气? 第42章 留住 【007日记十六】 【从前安娅博士教小恶龙长大,现在002号教小恶龙成人。 002和004号的综合评分正在升高,042号暂时未有出彩表现。 001号实力暂且抛开,心理似乎不太正常。】 · “如果有,你要怎么办?”霍延己勾唇道,“也把人家吃掉?煮麻辣锅子?” “……”桑觉闷了一会儿,想到了好办法,“把你吃掉!然后换一个人给我摸尾巴,陪我吃饭,送我宝石。” “……想法不错。”霍延己道,“但是比我宝石多的人不太好找。” “那我就一直盯着你,不许你喜欢别的雌性。” “喜欢谁这种事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恶龙开始不讲理:“我不管,你要是有喜欢的雌性,我就把你吃掉!” 霍延己眉头微动:“一般不是吃掉对方,你吃我?” “因为这是你的错。”桑觉理所当然道,“吃掉她,你还可以换一个人喜欢,吃掉你,你就没法换人喜欢了。” 霍延己笑了声。 与之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冰冷不同,这次确实笑了,有种冰层化开的光感,原本锋利冰冷的五官都跟着活了过来。 虽然只有两秒,还是让只喜欢漂亮东西的恶龙看呆了。 他暗自想,如果霍延己是雌性就好了,就可以成为自己的雌性了。 “知道了,再也不敢喜欢谁了。”霍延己淡道,“吃饭吧,不是饿了?” 桑觉觉得霍延己真的很厉害,总是能精准捕捉他饿的时候。当然,他是不会反思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二十小时都在饿的。 端来面包的是霍将眠另一个副官,果酱还拿了不止一瓶。 “中将。”副官放下托盘,行礼道,“长官让我给你带句话。” 霍延己垂眸问:“什么?” 副官学着霍将眠的语气:“糖橘,野莓,紫桑,腻死你。” “看来你的长官返老还童了十岁。”这种无聊且幼稚的言论,只有十几年前的霍将眠才说得出来。 副官哂笑一声:“您和……” 旁边的男孩不是军人,偏偏又和中将的关系亲密,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叫桑觉。” 副官笑道:“您和中将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门被关上,桑觉才问:“紫桑是什么?” 霍延己道:“还记不记得在七区研究所看到的迷失之鹿?” 桑觉点点头,他印象很深。 鹿的身形纤细均匀,身边密布花纹,植物的藤蔓以它的身体血肉为土壤,以鹿角为枝,开出美而堕.落的花儿。 霍延己拿出两片面包,涂匀后递给桑觉:“紫桑就是长在它身上的花,污染性较低,很好处理,一般都会做成果酱,甜度很高。” 桑觉咬了一口,含糊道:“那它应该叫花酱。” “都可以。好吃吗?” 桑觉眼睛一亮:“好吃。” 唇边的两颗小獠牙又冒了出来,霍延己看了会儿:“为什么叫要称呼为‘雄性’、‘雌性’?” “嗯……”桑觉边吃边说,“在交/配方面,人类与动物并没有太大区别。” “怎么说?” “动物在春天才发/情,可有些人——”桑觉想了想自己降落这颗星球以来的经历,及时改口,“可有些雄性一年四季天天发/情。” 桑觉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十分平和地陈述。 霍延己说:“你也是雄性。” 桑觉想了想 :“我不一样的。” 霍延己道:“哪里不一样?” 桑觉并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理论上不存在发/情,但如果作为恶龙的话,他可能会在春天想找配偶。 不过这不能说,桑觉学人类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不吃?” 霍延己道:“不饿。” 桑觉:“你怎么总是不饿?” “一般人类一天两到三餐就够了。”霍延己淡淡道,“你是二般人类,一天八顿。” “……你嫌我吃得多。” “没有,暂时还养得起。” 桑觉突然反应过来:“你之前说,比你宝石多的人很难找——你有很多宝石吗?” 霍延己垂眸,名下的几个矿场于脑海中一闪而过:“还行,一天换一个玩,大概可以一辈子不重复。” “可你却一个月只给我一颗宝石,要我原谅你。”小恶龙感觉之前的交易血亏,“现在可以改成一个星期一个吗?” “不可以,已经达成的交易体系不可中途更改。”看人失望,霍延己又淡道,“看你回去表现,好好看书,也许有格外奖励。” 小恶龙:“那其他事有格外奖励吗?” 霍延己问:“什么?” 话音刚落,嘴里就被塞了涂满甜腻果酱的面包。 桑觉说:“你现在是病人,刚好缺少一个护工,对吧?这里都是士兵,你可以将就用我。” 他补充道:“我不贵的,等你伤好了,给我三颗宝石就可以啦。” “……”如今大多数普通人都对收集宝石没什么兴趣,基本作为军用资源。三颗宝石,什么护工这么贵? 但拒绝也说不口,因为面包堵住了嘴,桑觉的手捂着,一副他不同意就不放手的架势。 “好不好?” 霍延己点点笔挺的下巴,桑觉这才松手。 因为有些微微后仰,所以脖子拉得很长,喉结滚动着,就像冰冷的枪上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小恶龙的爪子有点痒——想摸。 面包本身口感很沙很差,涂上果酱之后瞬间好多了。军内一直都有特备的果酱,但算不上什么特殊待遇,实在是因为军内的食物一般都以饱腹为主,口感奇差,但霍延己从没吃过。 他对这种甜腻的口感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 霍将眠正和他相反,嗜甜嗜得要命,但很多年前,嗜甜的那个人叫薄青。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你的房间在隔壁。” 桑觉瞬间睁大眼睛:“我不和你一起睡吗?” 霍延己:“如果你和婴儿一样大小,也许挤得上来。” “……” 桑觉转过身,背对霍延己继续啃面包。 霍延己掀了下唇。 卫蓝带来了新的通讯器,虽然只失踪了一天,但还是有很多信息要查阅处理。 余光里,背对着他的小东西突然伸手,像只偷东西吃的小仓鼠,鼠鼠祟祟地摸走最后两片面包。 哼,饿死你。 …… 在二号裂缝休息了好几天,霍延己的伤势很快恢复了,如今人类的体质确实比从前强很多。 霍将眠是真的要常驻于此,营地已经搭建好了,这里几乎从科研基地变成了军事基地。 但除此之外,霍将眠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动,仿佛来度假的……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派了大量的人去找总督。 卫蓝低声道:“没有发现总督。” 和霍将眠不一样,他并没有特地去找总督,而是找这场车祸的‘幸存者’,几天下来,陆陆续续带回了二三十个人。 其中有七个社区的 居民,都是年轻人。 水鸣故意杀死的那四个居民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当时猜到内情的科林和士兵不会乱说,桑觉是个小傻瓜,这种杀人灭口的理由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至于阿芹…… 在更多的社区居民被带回来的那一刻,阿芹主动找到了霍延己,明明很恐惧,却还是鼓足勇气道:“我知道,我们是吃着人血长大的人……但他们都是我很熟悉的朋友,从来没出过社区,是薄青先生看着长大的人,他们都不坏,您能不能……” “什么?” 阿芹瑟缩了下,低声道:“我们可以重新回到外面生活,不会做任何坏事。” 她也并不知道那四个人死掉的真实原因。 霍延己淡道:“进不进城是你自己的事,也并不是简单的事。想要复仇随意,但请冲我一个人。有些事最好要烂在肚子里,忘记它,也忘记从前那个社区,才能融进新的生活。” 阿芹一时没明白霍延己在说什么。 直到侧面的桑觉走过去,霍延己的视线也跟着离开,她才有些似懂非懂的恍然。 桑觉畸变者的身份……是秘密吗? 她抿了下唇,看向自己帐篷里,瑟瑟缩缩不敢出来的弟弟,深吸一口气。她会烂在肚子里的,彻底遗忘,往后他们也会是毫无交集的人。 一周后,霍延己和他手下的人准备离开了。 霍将眠突然驻守二号裂缝,意味着主城现在只有一位退任上将,急需霍延己回去接任司令员。 桑觉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束腰也不会弄,霍延己走过来,三下五除二给他扣好,淡道:“小废物。” “……” 桑觉只在实验室生活过,根本没体验过生活的艰辛,也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服。 霍延己就仗着经验比他多欺负他,扣大分! 但是都﹣19995了……再扣五分好了,凑个整,﹣20000。 霍延己揉了下他乱糟糟的头发,这里都是军人,为了方便,大家头发都很短,甚至寸头更多,桑觉这样细软蓬松的头发并不多见。 正被揉得舒服,不自觉想哼哼的桑觉突然扒开霍延己,看向远方:“总督。” 霍延己回首看去,这片几百平米的石崖四处都安置了石灯,现在看起来很明亮,即便人在百米之外,也能把脸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天帮忙端来面包和果酱的副官正亲自压着满身狼狈的总督,他头发凌乱,因为太久没洗,腻成了一根一根,灯光下,脸上的油污与眼底的惊恐清晰可见。 霍将眠迎上去,弯下腰,微微一笑:“好久不见,马修斯先生。” 多年没被人提及的真名再次被人提起,并不让人感到惊喜。 总督狂咽口水,死命坑着头,被注视的感觉有如针扎,使他越来越抖,直到哆嗦得站都站不住。 霍将眠直起身,俯视着他的头顶,长叹一声道:“你还活着,我真是太高兴了。” 总督腿一软。 “看来你受了不轻的伤,却能撑这么久——用古人的话来说,打不死的大强?” “…………” “高副官,带马修斯先生去医疗室,问中将借用一下最好的军医,最好的药。” “你杀了我!你干脆杀了我!!”总督拼命挣扎,发抖地嘶吼,他之前招供给霍延己的那些折磨手段其实都是最简单的—— 他甚至已经被迫养成了……一听到霍将眠声音就尿/失.禁的本能。 地上一行水渍,滴滴答答的。 “那可不行,我不死,你怎么能死?”霍将眠回首,悠悠道,“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会出大事,这是你可为这个世界贡献的唯一价值。” 霍将眠看了眼副官,后者立刻拖着总督进入基地,无论他怎么吼叫哀嚎,都没人看他一眼。 直到他看见侧面两条笔直修长、穿着同样军装的腿。 他立刻扑过来,死死抱住霍延己的小腿:“是你抓的我!你不能把我给他!你答应我的!!” 霍将眠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仍旧笑着。 霍延己垂眸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可我失职了,弄丢了犯人,既然霍上将帮我找到,人自然归他。” “你的伤这么重,上了手术台也未必能下来,总督这个人也许会从此‘消失’。” “你不能这样!你言而无信!!”被副官拖走的总督痛苦咒骂,“你和霍将眠就是一路货色,你们都是魔鬼,两个变态还谈什么人类未来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疯似的狂笑,却改变不了余生的日子。 死亡对有些人来说是馈赠,活着才能痛苦。 “要在手术台上杀了他吗?”不懂的桑觉疑惑道,“那还怎么折磨他?” 两人静静对视着,桑觉是真的不懂。 之前错了,桑觉并不是白纸。他最初是没有色彩的,透明的,而怎么上色,未来会变成黑还是白,全看他学到了什么。 白纸固然纯粹美好,但不适合在坍塌的时代。 霍延己淡道:“只是名义上消失。” 不过具体怎么做那就是霍将眠自己的事了。 走来的霍将眠与他擦肩而过,噙着笑道:“谢了。” “记得让他入土为安。” 霍将眠笑意消失,过了会儿才反问:“你以为我把阿青的尸体怎么样了?供在家里,摆在床上,同枕而眠?” 霍延己没回答,他带过桑觉,走向前方正在确认生还者名单的科林。 “真冷淡啊。”霍将眠抬腿离开,与霍延己背道而驰。 …… 因为被借用军医,霍延己一行又多等了两个小时。 等军医一脸无语地出来,这才冷声道:“出发。” 铁索缆绳只能从对面的石洞滑过来,却不能滑过去,不过这几天他们已经找到了去对面电梯的办法。 百年前的工程队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们不仅在裂缝之间造了桥,还不止一座。 桑觉站在旁边,腿都软了。 “它、它为什么这么窄……” “节省工费。” 这次桑觉衣角都不抓了,改为抓手:“我,我不想走了……” 霍延己勾唇道:“那永远留在这里?” 那肯定也不行,他还要拯救世界呢。 “怕高?” “不、不怕。” 恶龙怕高的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可光是想想走在桥上的感觉,他腿都发软。 科林不忍直视:“要不,我背你?” 被霍延己瞥了一眼,他瞬间闭嘴,拉了个封条的手势。 霍延己道:“带人先走。” 卫蓝和科林同时道:“是!” 等所有人都被背对着他们以后,霍延己淡淡地伸出手。 桑觉迅速扑了上来,把脸往霍延己心口一埋。 “……” 只是想牵人过桥的霍延己面色平静,好几秒后,伸出去的手才收回来,揽着桑觉的腰把人抱起。 桑觉真的很像小动物,像很多动物。猫,仓鼠,还有乌龟,缩着脑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霍延己踏上桥梁,裂缝间的宽度有如江河,人站在桥梁中间,只是不起眼的一个黑点。 虽然桑觉的腰一看就很细,但上手之后只会发现更细,很柔韧。 他的体温也不高,凉凉的。因为紧张,白皙的脸染上了薄红,和黑色肃穆的军装是鲜明对比。 桑觉小声催促:“你走快点。” 说话时,喷洒出的一部分气息落在了脖间,旁边的喉结轻轻滚动。 “真的不怕?” “不……” 霍延己突然停下,捏起桑觉的下巴,勾了下唇:“不怕那看看?下面风景还不错。” 他走了几步,似乎到了桥边。 “不看不看!”桑觉死死抱住霍延己,腿都霍延己的腰部衣服勒出了深深的褶皱,眼睛紧闭,睫毛时不时颤两下。 霍延己垂眸:“……腿松一点。” 桑觉瞬间夹得更紧:“不要,会掉下去。” “……” 霍延己的手并没有直接触碰桑觉的腿,而是双手握拳,用手腕托着。站了会儿,他才继续往前走:“为什么怕高?” 桑觉不说话了。 霍延己问:“不想说?” 桑觉闷嗯了声。 他并不觉得自己因为当初被米莉博士扔下楼的事产生了阴影,每次回忆也不会觉得难过或疼痛。 可这么多年,他确实一直一直没法往高处飞。 好久之后,他才说:“小时候,我被推下楼过。” 霍延己一顿:“伤得很严重?” 桑觉想了想:“应该很严重吧。” 因为安娅博士说,如果他真的是人类,那样重的伤势就当场死亡了。可他不是真的人类,只是受当时的人类基因限制,该受什么伤就受什么伤,但他不会真的死亡,最多基因序列本能性异变回本体的模样。 已经过了桥,但霍延己没放下桑觉,问:“现在还疼吗?” 桑觉偷偷瞄了眼地面,发现不是桥了才抬头:“不疼了。” 霍延己问:“这个人还活着吗?” 桑觉摇头:“我不知道。” 当初出事以后,米莉博士被带走调查了一段时间,一方面认为她心理不健康,另一方面,她和桑觉必须隔开,以防二次伤害。 有些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明明对猪羊牛狗都可以很残忍,但只要对方长得和人一样,哪怕清楚知道对方不是人,也会受伦理与道德的限制。 桑觉不知道自己在飞行器睡了多久,但他刚离开母星的时候,米莉和安娅博士都是四十多岁,应该还活着的。 他突然有些不安。 如果他休眠的时间超过了五十年,等他回到母星,岂不是就见不到博士了? …… “走了?” “是的,长官。” 霍将眠靠在仓库的巨型炮/弹旁,垂眸翻阅文件,说:“给总督腾个大点的空房间,什么都不要放。” 高副官应声:“是。” 霍将眠道:“这几天给他吃点好的。” 高副官:“是。” 养好伤,游戏才能继续下去。 霍将眠合上写着‘机密’两个字的文件,微微一笑:“对了,我的小宠物们可别照顾死了。” “……是。” ‘小宠物们’就在不远处的桌上,标签写着‘原始千足虫’。 铺满土壤的湿润培育箱里,密密麻麻的长虫爬来爬去,甚至交缠着打结,形成了球团—— 不是如今那种比人还大的千足怪物,还是原始的、只有手指长的细小型千足虫。 霍将眠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用如今的畸变型基因培育出了好几百年前的样子。 它们身形细长,足部就像男人的腿毛,又细又密集,脚比蜈蚣多得多,虽然几乎无毒,但它爬在身上的感觉可比蜈蚣恐怖。 霍将眠弯腰打量着他的小宠物们,足足上百条。 他敲敲玻璃,饶有兴致:“这么细长,会像老鼠一样有洞就钻吗?” 高副官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尽可能平静道:“长官,‘薄先生’已经安置好了。” 霍将眠闻言一顿,随后笑了笑:“那就去看看我的大宠物吧。” 他走在漫长的冰冷走廊上,刷开尽头一间实验室的门。 现在这里不用科研,自然空置着。 实验室最中央,有一个圆柱体玻璃的“生物培养罐”。 里面站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眉眼清幽,眉毛乌黑,浅褐的茶色瞳孔衬得这张脸格外得雅致平和。 ‘他’一直叫霍将眠的名字:“霍将眠。” “霍将眠……” “阿眠……” 霍将眠不远不近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不搭话,脸上一片平静。 玻璃容器里的男人继续道,语气低哑且僵硬:“阿眠,我撑不住了……” “你一定要走出黑夜。” “替我看看光。” “你们都要……好好的。” …… 霍将眠只是听着,一句没回。 十一年了。 这些话他听过无数遍,日日夜夜。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玻璃罐里的男人瞳孔没有丝毫温度,嘴上说着深情的话,语气却很僵硬,皮肤会时不时化为液态扭曲波动。 并且,生物培养罐是密封着的,没有营养液和氧气的输入—— 装在里面的这位显然不是人,而是一只消化了人类尸体的类人生物。 霍将眠垂眸,喃喃自语:“我要用什么留住你……” 第43章 回程 桑觉和霍延己坐得最后一波电梯,再有半分钟就到顶层了。 霍延己道:“你八天没见过太阳。” 桑觉偏头:“嗯,怎么了?” 霍延己道:“太久没见光,突然直视容易刺伤眼睛,严重的话会瞎。” 桑觉问:“那要闭上眼睛吗?” “嗯。” 在数字变成“1”之前,桑觉快速地闭上眼睛,抓住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走出电梯,桑觉亦步亦趋地跟着:“什么时候能睁开?” 霍延己淡道:“通常适应个一分钟吧。” “好哦。” 桑觉乖乖闭着眼睛,因为太用力,眉毛都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不过……他为什么没有感受到太阳的温度呢? 通常来说,在日光下闭眼,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一些糊糊的光晕。本着对霍延己的信任,他又跟着继续走了一段:“我们在森林里吗?” 周围污染物的声音很少。 “不在。” “那在哪里?” 没听到回答,桑觉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面前一片幽暗,他们正走在一条弯曲的石洞里,因为是人工开凿,路面宽阔而平整。 哪有什么太阳,只有前方士兵的手电筒光。 “……骗子。” 霍延己淡定道:“我并没有说电梯顶层是地面。” 桑觉想踢霍延己,可博士说不可以随便踢人。 他只能忍住,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霍延己眸色一动:“你见过猫吗?” 桑觉哼了声:“不告诉你。” 他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猫在当下已经属于灭绝的生物,如果没见过,只会下意识问“猫是什么”,而不是说“不告诉你”。 走了一段,桑觉被霍延己托到身前,眼睛被一只宽厚的手蒙住,冰冷的皮质与睫毛摩挲,有点痒。 霍延己又戴上手套了。 桑觉更喜欢霍延己不戴手套时候的接触。 “这次真到地面了。” 阳光透过树荫撒进这个不起眼的洞口,霍延己垂眸看着桑觉的发旋,光给黑色手套铺上了一层暖色,桑觉皮肤白得近乎透红。 “可以睁眼了。” 桑觉睁开眼时,霍延己已经移开了手,朝前走去,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颀长,风吹不倒。 好一会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霍延己回首,以眼神询问。 桑觉忽然回答之前的问题:“我见过猫。” 霍延己眸色微动,道:“看来之前‘猫并没有完全灭绝、只是回归了野外生活’的传言确有几分真实。” 桑觉眨了眨眼,原来这颗星球上的猫也濒临灭绝吗? 他是在母星实验室见到猫的,是一对伴侣,公猫叫亚当,母猫叫夏娃。博士告诉他,母星的猫已经快要灭绝了,所以养两只以备基因研究。 猫咪是一种很傲娇也很敏.感的生物,它们很怕他,对他有种天然的敌意,只要他一靠近就会炸毛。 但桑觉真的很想摸摸它们,毛绒绒的毛发rua起来一定很舒服,不像他,只有冷冰冰的鳞片。 可惜一直到离开母星,他都没能摸到亚当和夏娃。 桑觉快步追上,问:“我们回哪里?” 霍延己道:“主城。” 桑觉一愣:“不去七区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七区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主城更需要我。” 桑觉问:“哪里需要你就去哪里吗?”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踢着石 头,随口道:“我也需要你。” “……嗯。” 阿芹和其他社区居民也要和他们一起走,到半路再改变路线前往七区,而其他人都直接回主城。 这次车上和之前支援七区时的人员配置很像,科林,卫蓝,以及几个桑觉叫不出名字的军官。 只是卫恒断了一条手臂,还在七区接受治疗,赛亚随着人质车队不知所踪,水鸣…… 水鸣永远地留在了地下两千米的裂缝。 卫蓝递给霍延己一份文件:“这是七区执政官诺曼让我转交给您,说是您要的,这些年主城拨去七区的居民名单都在上面。” 上次七区会议结束后,霍延己确实问诺曼要了一份名单。 他翻了翻,眉头渐渐蹙起。 卫蓝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霍延己没有正面回答,他靠着车厢,眸色冷淡:“最近的麻烦事很集中啊……” 大家都闭口不言,只有桑觉的小脑瓜不明白:“什么?” 科林倒是理清楚了:“先是有人人为从‘废水’将当年的绿菌母本带了出来,并投放进了七区;然后是那三千多人的名单,已经查证过了,确定都是未通过基因检测无法成为畸变者的人;紧接着我们救出来的两百人被劫走,但这不是最麻烦的,要知道光主城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就不止三千人,这样的名单绝对不止一份,其他区很可能在发生相同的事。议庭的人突然跑来抢那颗外星飞行器,虽然——” “抢走了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桑觉差点惊站起来,却被安全带所束缚。 “呃,飞行器。”科林以为他是不了解才这么惊讶,解释道,“一种很高科技的太空飞机。” “……”你才是飞机,你全家都是飞机。 “没抢走。”卫蓝顿了顿,“但是很奇怪,他们似乎一点不担心飞行器里存在大型杀伤武器,或外星不明生命体、污染辐射。” 桑觉眨了下眼。 飞行器里确实没有大型杀伤武器,也没有污染辐射,至于不明生命体已经不在飞行器里了—— 就在你们车上呢!哼。 卫蓝思考得更全面:“麻烦的不是这些事,而操控这些事背后的人,和他们的真正目的。” 例如朝七区投放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母本的人是谁,单单是为了毁掉七区吗?还是说七区只是一道开胃菜? 以及那份三千多人的名单,如果真如他们推测的一样,‘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反而更容易被融合野生污染基因——那问题就大了。 这意味着名单事件的背后主谋,很可能就是某个安全区本身。 反叛者应该没这个实力,一方面养不起这么多人,另一方面没有实验能力。 还有霍将眠……处处透着古怪。 他突然驻守二号裂缝,是接到了什么样的秘密军令? 霍延己道:“回去先联系各大安全区,让他们确定自己区域的居民失踪名单。” 众人齐声:“是。” 某道清脆的声音格外显眼。 霍延己瞥了眼身侧的桑觉:“你跟着答应什么?” “条件反射。”桑觉乖乖道,“我可以帮上你的忙吗?” 作为要拯救世界的恶龙,他要帮王子排忧解难。 霍延己道:“你能帮上的最大忙,就是找份工作,好好看书。” 桑觉脸一垮:“为什么要找工作?” 霍延己淡道:“没看完书之前不许接任务出城,所以要找工作,养活你自己。” 桑觉暗哼了声。 人类雄性果然是说话不算话、容易出尔反尔的生物——前几天在裂缝下面,还说暂时 养得起他呢。 这才过几天,就破产了吗? 恶龙也要自力更生。 他可以去把挂在灯塔上的那些金色勋章都偷掉,然后铸一个金窝,天天躺在里面打滚,饿了就掰下来吃一块。 车停了。 桑觉也从梦里醒了过来。 脑袋被一只手托开,耳边是霍延己冷淡的音调:“坐稳了,我要下车一趟。” “嗯……去哪里?” “去看看赛亚中校和人质被劫走的地方。” 桑觉清醒了,解开安全带和霍延己一起下车。 现在阳光正午,路上停着一排黑色装甲车,落叶与灰尘铺上了前盖,从土壤里钻出的藤蔓已经浅浅攀上了厚重的车轮胎。 阳光和绿色缠绕交织在一起,像人间仙境。 霍延己走向路边,碾了碾地上的苔藓,眉头微蹙。 旁边有一位桑觉没见过的副官,正在报告这几天的检查成果:“出事那天在下雨,畸变植物一经滋养长起来太快,虽然发现他们是朝西北方向走的,但大概一公里后就失去了踪迹。” 霍延己接过地图,追踪到的最后位置被画了一个红圈。 “查查水路。” 副官一愣:“水路?您是说船?” 这附近确实有条湍急且宽阔的河流,且四通八达。但水过无痕,这要怎么查方向? 霍延己把地图扔回他手上,冷声道:“查查所有水路能经过的前哨站、避难所,检查船只来往记录。” “是!” 桑觉小声问:“这是谁的副官?” 科林道:“中将的,他姓松,全名松离。” 桑觉:“那张珉副官呢?” 科林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我都有两位副官,中将怎么可能就一个?” 松副官继续道:“野外救助站周围的孢子已经清除完毕,正在按照您的图纸建设,预计一个月内完工。二号裂缝下面的基地有不少百年前的武器储备,我正在和霍上将的副官交涉,准备就近挪用一批到野外救助站。” “不错。”霍延己转身道,“所有武器经过检测后再挪用,按照一级标准,野外救助站的外墙质量也要按安全区的外墙标准。” “这样成本会不会……” “建了就要按照最高标准,否则就别接这项任务。”霍延己冷声道,“除非你想出事后背了责任,再让其他人来给你擦屁股。” “是!” 等在车边的桑觉小声道:“己己手下的人都严肃得像冰山。” 科林道:“那确实……” 桑觉补充道:“除了你。” 科林剩余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好半天才咽回去,问:“那我像什么?” 桑觉想了想:“狗。” 科林:“??” 虽然狗是已经灭绝的生物,但没见过实物还没见过电视吗? 有这么骂人的? 桑觉加以了详细描述:“就是那种中大型狗狗,有很漂亮的毛发,嘴巴很大,因为喜欢笑,眼睛很圆,一看到主人或者喜欢的雌性就双眼发亮,摇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让坐着就坐着,让站着就站着,很好欺负——” “打住,打住!”科林嘴角抽搐,“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呀。”桑觉说,“毛绒绒的生物最可爱了,还很忠诚……嗯,不过对伴侣不太忠诚。” 过路的卫蓝:“……” 科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解释:“他说得是像狗的我,不是我……不不,是像我的狗,也不对,什么鬼……” 卫蓝淡道:“绷带散了。” “……”科林立刻捂住右 脸,“我对伴侣很忠诚,不忠诚的是狗。” 卫蓝嗯了声,弯腰坐进车里。 桑觉恍然大悟:“原来你还没有追到你的雌性吗?” “……”科林叹气,“我变成畸变者后,我们还没有坦诚聊过彼此之间的事。” “是因为你的窝不够好看,还是你没有其他的雄性强大?” 对上一脸认真的桑觉,科林心口正中两箭。 “既然你的脸没有以前好看了,就要努力提升其它方面的竞争力,比如健美的身体,还有好看的窝。” 科林回忆了下自己那间两室一厅的小屋,可以说家徒四壁啥都没有。自己唯一看得过去的脸还毁了,至于实力……回去还需要彻底检测一下基因稳定性,然后开始训练。 他应该算是第一个融合了绿菌基因的畸变者,没有前车之鉴,没有可参考的对象,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训练自己。 “房子要怎么布置才好看……”科林有点头疼,“你去过中将的家吗?” 桑觉摇头。 科林想了想:“等你去了给我描述一下,我做个参考?” 桑觉不解:“为什么要参考己己的家?他又没有雌性。” 科林已经彻底被桑觉带歪了用词:“但中将有雄性呀。” 桑觉警铃大作,什么雄性?哪里来的雄性? 科林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桑觉盯着不远处的霍延己,心不在焉地回答:“宝石或金子造的。” “……这是不是有点俗?”科林委婉道。 “哪里俗了?如果我有了雌性,一定会为他建造一个金屋。”桑觉想了想,“金子太闪了,容易刺伤眼睛,水晶或者宝石也很漂亮。” 科林:“……???” 等等会儿!这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桑觉不满地拧眉,追问道:“己己的雄性是谁?” 第44章 进城 科林彻底凌乱了。 一时不知道是中将单相思的冲击大,还是桑觉想找雌性的冲击更大。 见他不回答,桑觉更不满了:“不能告诉我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你先让我缓一会儿。”科林整理了三分钟信息,“首先,你不是长官的男……雄性吗?” “当然不是。”虽然桑觉已经知道,人类雄性可以和人类雄性在一起,但他与人类可有物种隔离呢。 面对桑觉纯然的眼神,科林彻底沉默了。 原来这段时间真的就误会啊,他俩聊这么久真就对牛谈琴呗? 桑觉明白科林的逻辑了:“你以为我是长官的雄性吗?不是的,他没有为我弄漂亮的房子。” “……这件事你能不能别告诉中将?” “你误会我和他是伴侣这件事吗?”桑觉说,“我考虑一下。” “……”日。科林想死的心都有,“我求你,千万别说。”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谁不怕自己上司,还是这么严肃的上司?” 桑觉没有上司,他体会不了这种感觉。 他决定问问那个霍延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男人与男人到底要怎么交/配?” “……” 死亡沉默。 科林斟酌半天,含糊不清道:“后面不是有个洞吗?” 恶龙震惊:“那不是人类用来排泄的……” 说都说了,科林视死如归道:“事前会清理干净的。” 恶龙仿佛飞进了新世界大门,他陷入了沉思:“可是男人没法繁衍。” “很多人并不想繁衍后代……”科林笑容淡了点,叹了口气,“而且受环境限制,我们现在的社会跟几百年前那种自然繁衍的方式完全不同。” “噢。” 科林试探道:“你想要后代吗?” 桑觉摇头:“不想。” 他不是自然界的正常生命体,没有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繁衍。只是他很喜欢把恶龙当做自己的本体,思考事情的时候也会从恶龙的身份去思考。 科林犹豫了下,老实说,得知桑觉和中将并不是那种关系的时候,他是松了口气的。桑觉毕竟是个畸变者,中将身份又特殊—— 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带头违背《监管法典》,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要是中将是普通人,还能带着桑觉低调生活,偷偷的,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 可一想到误会这么久,科林又有些不甘心。 他犹豫地问道:“桑觉啊,你觉得中将怎么样?” “什么?” “作为伴侣,怎么样?” 桑觉又拧起了眉:“你不喜欢卫蓝了吗?不要打他的主意。” 科林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你你别乱说,我绝对没有!!” 桑觉奇怪地看着他。 科林斟酌地问:“你和中将相处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比如他碰你的时候。” 桑觉仔细回忆了下,不知道什么才算特别的感觉。而且他只许霍延己碰自己,摸脑袋,撸尾巴,牵手。 没有类比,就不知道什么算特别。 他如实说了。 科林摩拳擦掌道:“你可以找别的人试试——” “不要。” “科林。” 桑觉拒绝的声音和卫蓝的呼唤同时响起。 两人就站在车厢外聊天,车内的卫蓝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 她掀开军绿色的车帘,冷淡道:“别乱教不该教的。” 科林自然明白,但 实在心痒。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霍延己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科林一时陷入了微妙的情境之中,虽然他还没和卫蓝在一起,但中将更惨啊,不仅单相思,喜欢的人还不开窍呢! 中将这么优秀的人都有这种烦恼,他何必焦虑? 不过把快乐建立在上司的痛苦之上会不会不太好? 啧。 科林边上车,边趁着霍延己还没到,小声问:“为什么不想找别的人试试?” 桑觉回答:“不喜欢别人。” 在他这里,‘喜欢’两个字并没有赋予更深层的含义。 霍延己跨上车了,比人先映入眼帘的那条长腿。 “安全带系好,出发了。” “好哦。” 发现这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后,科林就忍不住观察起来。 他发现霍延己很少亲自动手帮桑觉弄什么,包括系安全带这种事,他会提醒桑觉,但不会帮忙动手。 不像他,恨不得天天给卫蓝系安全带,但没机会。 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中将到底喜不喜欢桑觉? 卫蓝瞥了科林几眼,当着中将的面,不好提醒什么。 于是车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境地,科林偷瞄着对方两人的相处,卫蓝时不时瞥来几眼,看白痴似的。 而对面的桑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的侧脸,霍延己闭目养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霍延己忽然道:“闭眼。” 桑觉:“嗯?” “坐正,闭眼,睡觉。” “噢。” 小气己己。 看都不给看。 一路颠簸,桑觉都要习惯了。 他昏昏沉沉地随着车身摇晃,脑袋摆来摆去,感觉右边可以靠着,又是熟悉的气息,就干脆整个倚过去。 霍延己睁眼:“……” 装睡的科林睁开一条眼缝,只见模糊的视野间,中将扶住桑觉的脸,换了个姿势给靠着,大概是怕人醒来把脖子扭了。 虽然表情依旧冷淡,但科林就是觉得牙疼。 果然单相思吧,哼哼。 这进度还不如之前的他呢。 这次一路顺利,到城门口的时候也傍晚了,夕阳正在被密集的楼房吞噬,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 按照规定,他们进城同样要测污染指数。 霍延己叫醒肩侧的人:“下车了。” “好……” 车队从正大门由驾驶员开进去,他们要走一侧的军用通道。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桑觉。 他是第二次来这个城门口,和上次暴雨连天不同,这次城门口十分整洁,没有流浪者营地,也没有湿润的泥土,只有一片夕阳的暖光。 高立的哨塔站着肃穆的军人,一丝不苟地盯着远方。 桑觉问:“这里的流浪者也送去七区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你要去居民通道。” 桑觉迟疑道:“可是我的身份卡……” 之前在七区被总督的人绑架,身份卡就在身上,去废墟的路上给弄丢了。 霍延己淡道:“没关系,报出你的名字和卡号,他们会查的。” 桑觉:“好。” 民用通道排队的人可比这边长多了,桑觉走过去,一步三回头。 霍延己注视着他,过了两秒才说:“去吧,我在城内等你。” “好!” 得到承诺,桑觉立刻愉悦了,头也不回地跑向队伍末尾。 一个大汉直接撞了上来,想把他拎开:“小鬼抢什么抢!” 好烦,为什么讨厌的人这么 多。 桑觉生了两秒闷气,在对方将要抓到自己胳膊的前一秒,狠狠拧住对方粗壮的手指,往上一折,腿也没闲着,一角踹向对方肥胖的脚踝,“砰”得一声! 男人一个没站稳,径直地面朝地摔在地上,掀起一地灰尘。 他狼狈地抬起头,只觉得错愕和丢脸。 他啐了一口痰:“妈的!” 能出野外的基本没有独身人士,周围好几个队友围了上来,一下子遮住了眼前的光。是那种看起来、嗅起来都很不讲道理的人。 科林刚过检测口,一转身就看见了这一幕,犹豫道:“长官,那边……” 霍延己收回视线:“你很闲?” “没,长官。”科林行了个礼,赶紧溜了。 出去一趟突然变成畸变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身份的更变,基因序列稳定性的检测,军籍也要转换。 这一套程序走下来,他是有得忙了。 霍延己远远看着,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事实上,桑觉也不用帮忙。 那些高大的身影看似淹没了桑觉,但一分钟不到,几个全倒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桑觉看起来很急,把几人揍了一顿后就继续排队,还时不时踮脚往前面看队伍有多长。 发现霍延己还在的时候,他远远地扬起嘴角,乖得不行。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 桑觉以为把人打服就没事了,但下一秒,巡逻队的人就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 桑觉刚想说明情况,就听见第一个被摔在地上的胖子熟稔地喊了声:“肯,这小子找麻烦。” 桑觉皱眉:“明明是你们想插队。” 胖子冷笑道:“我先到的,你懂不懂?” “懂你,懂你……”桑觉想骂人,但没人教他怎么骂人,于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臭东西。” “说谁臭呢小鬼?长着这么一张脸就老老实实在城里伺候好别人,跑外面来干什么?” 周围哄堂大笑。 包括那个名叫肯的巡逻队队长。 桑觉生气了。 两秒后,又是‘砰’得一声。 这位嘲笑的队长也享受到了他朋友的待遇,摔了个面朝地屁.股朝天,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上下牙撞在一起,碰出了血。 半晌,他才僵硬地爬起来,脸色有点挂不住,表情难看地对旁边的人道:“该居民袭击巡防兵,还不赶紧逮捕?” “你要逮捕谁?” “妈的你听不懂是不是,给我逮捕这个小鬼!” 周围鸦雀无声。 包括一开始闹事的几个佣兵。 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提问的人好像不是手下的士兵。他狼狈地转过脸,看到了一张最不想面对的脸。 他颤抖地喊:“执,执行官……” 桑觉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霍延己,可能是因为之前霍延己的下属都是军人,所以只会叫他中将。 霍延己面色冰冷道:“你在做什么?” “维,维持……” 肯的下巴都开始打颤了,“维持治安”这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口,霍延己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刚刚那一幕都看了个全。 不是说霍延己在路上遇到爆炸失踪了吗?怎么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全名?” “肯·伯顿……” “肯·伯顿,你因无故挑衅居民被捕,将在不日送上监管法庭。”霍延己语气淡漠,“保留你反告该居民对你造成伤害过度的权利。” 下属给肯·伯顿铐上冰凉的手铐,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平日里最常 见的一点小纷争,怎么就闹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可在霍延己的面前,他没有任何可狡辩的机会,也不敢狡辩。 霍延己看了桑觉一眼,道:“去排队。” “噢。” 桑觉往前挪动几步,身后那几个挑衅过他的人也被一一逮捕了,被拉走的时候腿还在打颤。 队伍前排还有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开始小声讲起霍延己的坏话,明明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说霍延己又在独断专横了,仗着手握重权,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桑觉抿了下唇,霍将眠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有些人类真讨厌,不值得。 前面的队伍很长,个个神色绷紧,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检测处,等待污染指数的结果。 测试的东西是一个长长的试剂,需要挤一滴指尖血滴进血槽,但负责测试的监管者并不会给你看测试结果。 无论结果是感染者,还是污染指数过高,或者正常,监管者都会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让你进去。 但如果是前两种情况,只要一过安检处,就会在瞬间被远处待命的监管者击中一针麻醉剂,然后失去反抗的能力,被拖到其他普通居民看不到的地方,集中击毙。 这是为了防止感染者过度反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不煎熬也不痛苦的死亡过程。 最早秩序一片混乱的时候,对待濒临失序的人并没有这么‘人道’,通常就直接强行拉走行刑了,每天也都有无数因畸变者或感染者反抗激烈而死的监管者。 霍延己上任最高执行官的那一年,才拟定了《回城感染者麻醉细则》。 可没人会领这份情,都觉得霍延己只是想避免手下人死太多都定下了这份规定。 没人知道,这份细则最开始只有十个字,“予以牺牲者相对的尊严”。 那时候的霍延己认为——所有人都是牺牲者,战死的士兵是,因感染而死的居民也是。 他们都是黎明之前的烈士。 而一年后,霍延己就遭遇了那场由‘牺牲者’家属领头引起的暴/乱,一子弹击中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圆形疤痕。 …… 桑觉前面的那位刚走进去,就被一针放倒拖走了。 监管者问:“名字?” 桑觉收回视线:“桑觉。” 他忍痛挤了一滴血,滴进试剂。 过了会儿,查明身份的监管者对他说:“进去吧。” 桑觉有点紧张,他都快对针有心理阴影了。人类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打不过就玩阴的。 可恶。 霍延己没有食言,等桑觉过完层层安检来到主城外圈,他已经等在了出口处。 天色彻底沉了,光是进城检测排队就花了两个小时。 街道响起了许久未闻的冰冷广播:“请注意:两小时后将开启全城宵禁,请各位居民安排好来返外出时间。宵禁时间内,任何在外游荡的闲杂人等一经发现,将被逮捕。” 桑觉跟上霍延己的脚步:“他们怕你骂你,你会难过吗?” 霍延己淡淡反问:“为什么要难过?” 桑觉也不知道,只是按照人类的逻辑思维,应该是会难过的。 “你的心一定很坚硬。”桑觉陈述道。 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只有桑觉不是指责,而是认真夸夸。 “以后你不要听他们的评价,听我的就好了。” “哦?”霍延己淡淡地问,“你怎么评价我?” “嗯……好看,很香,有很多宝石——”小恶龙一本正经道,“还对桑觉很好,很温柔。” 霍延己眉头微挑: “温柔?” 桑觉煞有介事:“是的!请问超级超级好的霍执行官,今晚我能去你家住吗?” 他停下脚步,扯了下霍延己的衣角,睁大眼睛看着他。 还有两个小时就宵禁了,应该来不及去街道管理处租房。 第45章 同眠 【007日记十七】 【希望霍延己的存在,能将小恶龙从对博士的依赖中剥离出来,这样他才能永远纯然快乐地活下去。 希望我永远不用告诉他,我才是任务执行者……而他只是博士的私心。 博士希望他活下来,他和我一样,都是不朽的存在,不应与人类共存亡。】 · 半小时后,桑觉站在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房子要比老卡尔那套大不少,墙面也不是砖头,铺了一层水泥,简洁利落。客厅中间有个灰色的皮质沙发,后面是一个两米的吧台桌,半开放式的简陋厨房就在旁边,一看就没用过。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恶龙嘴巴张成了o字。 “你似乎对这个风格不满意。” 桑觉连眨了好多下眼:“一贫如洗风吗?” “倒不也算。”霍延己道,“你坐着的沙发很贵。” 那是前任最高执行官四十年前独自击杀巨蟾之后订做的真皮沙发,至少有上百个表达过收藏意愿的买家,价格一度被炒到数十万币。 虽然是末世,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喜欢搞收藏。 “很贵吗?” “收藏价值超过沙发本身的价值。” 桑觉点点头,长哦了声。 他好奇地问:“可是科林说,你有个庄园,平时不住那边吗?” 霍延己并不意外他的问题:“我平时住那边,但——” 桑觉第一次听霍延己用这种代表转折性,有些为难含义的词汇。 他体贴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朋友之间也有秘密。” 霍延己摘掉手套,洗个手,然后解开过于整洁的袖扣,来吧台桌这边倒了杯水,喝掉了三分之一才淡道:“不算什么秘密,只是那边不适合待客。” 桑觉疑惑歪头。 不过此时,他的疑惑并不是很重要,因为有更吸引注意的事情。 桑觉说:“你可以再喝一口吗?” 霍延己睨来一眼,从喉腔里发出很低的一声嗡鸣:“嗯?” 桑觉直白地盯着他,补充道:“再喝一口水。” 霍延己问:“为什么?” 一个反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吧台桌后,两人对视良久。 桑觉只是觉得霍延己喝水的样子很好看。 霍延己身形颀长,脖子比例也是完美,喝水的时候会有微抬下巴的习惯,导致脖子拉伸,筋骨暴露,特别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很…… 用时方恨读书少。 桑觉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总之就是好看,非常好看。 如果霍延己是自然界的动物,无论是雌性还是雄性,都一定是非常受追捧欢迎的对象。 桑觉道:“己己——” 霍延己眼皮一抽,他放下水杯,脱掉外套淡道:“我去冲澡,等会儿会有人送食物来。” 桑觉随着他的移动调整视线:“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走到卧室门口的霍延己一顿:“说什么?” 桑觉乖巧道:“说你好看。” “……别乱跑,注意敲门声。” 霍延己走进卧室,“嗒”得一声,似乎是反锁房门的声音。 桑觉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愉悦。想说的话就要说出口,不能憋着,不然会把龙憋坏的。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就有人来敲门了。 桑觉飞快地跑过去,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张副官。” 张珉微愣,随后笑道:“好久不见,桑觉。” 桑觉也说:“好久不见。” 张珉戴着绒质手套,走到吧台桌旁,将托盘上的黑布拿下—— 除了各种三明治,瓶装水,给桑觉准备的换洗衣服外,竟然还有四颗宝石。 其中有一颗就是桑觉在二号裂缝的矿洞里见过的黑色宝石,清透漂亮。 通常来说,黑色一旦变得清透,就会朝着灰色发展,但这颗宝石并不是这样,它依旧拥有黑色的神秘,同时也给人一种奇异的透澈感。 桑觉不自觉地舔了下唇:“我可以碰碰它吗?” “当然。”张珉说,“这是长官为你准备的礼物。” “不是的。”桑觉拿过黑色的那块宝石,抬头细细观赏,“这是我的报酬。” “报酬?” “是的,己……因为中将受伤,我当了他一周的护工。”桑觉补充道,“其中有一颗是因为他惹我生气了,作为原谅的补偿。” 张珉总是很温和,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将食物与水摆进冰箱。 卧室里隐约有水声传来,张珉没有多留,笑着离开:“再见,桑觉。” “再见。” 桑觉拿着宝石陷入沉思。 除了那颗黑色的,另外三颗都是火红色,带一点淡淡的橘,能看得出来它们未经过加工,还保留着原始的棱角。 漂亮得桑觉都舍不得吃了。 他一边把玩着宝石,一边给科林拨了个通讯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科林呼吸急促,问:“桑觉,怎么了?” 桑觉疑问道:“你在做什么?” 科林喘着气说:“运动。” 桑觉好奇:“什么运动?” 科林似乎被呛了一下:“你别想歪啊,我比狗忠诚!我真在运动,明天要去监管局做各项测试包括体能,我先锻炼一下心里有个数。” 桑觉不明白运动怎么了:“我没有想歪。” 科林:“……” 桑觉道:“你之前让我帮你看看中将的家,作参考。” 科林回道:“昂?” “我现在看到了。”桑觉诚实道,“中将的房子没有参考价值,它会让你永远追不到配偶的。” “……这么惨,不至于吧?”科林琢磨了会儿,开玩笑道,“那按照你的意思,中将岂不是要独身一辈子?” “不会的,他有钱,有好看的脸和身材,还有……”桑觉本想说还有我,不至于独身这么惨。 但总有一天他也会走的,他要回到博士身边。 科林问:“还有什么?” 桑觉快速道:“没什么,我挂了,再见。” 身后的卧室门打开了,霍延己带着淡淡的水汽走了出来:“早点休息,床上用品都换过了,蓝色的那套洗漱用品是你的。” “好哦。” 桑觉瞄了一眼,这套房子是没有次卧的,只有主卧一个窝,霍延己正要去的那个房间是间书房。 “书房没有床。” “客厅有沙发。” 桑觉不明白:“你的床很小吗?” 霍延己道:“2米2。” 桑觉比划了下:“那很大,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霍延己道:“桑觉——” 桑觉眨了下眼:“朋友可以睡在一起的,我们是同性,没有关系。” 霍延己从书房拿出一本新的《畸变者守则》扔沙发上,无情道:“三天内看完。” “……”桑觉嘟囔道,“守则还说畸变者不要和普通人接触呢,可是你经常摸我的尾巴,我的头发,我们有时候还会拉手。” “谢谢提醒,下不为例?” “不行,你答应我要给一直摸尾巴的。” 灵活的尾巴尖从桑觉身后钻了出来,他对霍延己这个‘手替’很执着:“人至少不能说话不算数。” 霍延己走来,顺着尾中一路摸下来,桑觉盘坐在沙发上,乖乖任rua。 “小小的破例可以,但规定就是规定。”霍延己道,“桑觉,你要知道在安全区里,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成为伴侣的事并不罕见,所以要保持距离的不仅是异性,还有同性。” 桑觉已经通过科林知道这一点了,尾巴尖不愉快的甩了甩。 霍延己摩挲着黑色鳞片:“虽然外面很多传言,但我们本身并不存在过界的关系,如果真的躺在一张床上睡在了一起,那就解释不通了,明白吗?” 桑觉拧了下眉,小脑瓜转得飞快:“外面已经有传言了,私底下是怎样并不能改变外面的传言。”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见霍延己不答,桑觉补充地确认:“对吧?” “……对。”霍延己扬扬下巴,把干净衣服递给他,“去洗澡吧,你先睡。” 桑觉离开沙发,犹豫地看了看吧台桌上的宝石。 如果他想吃宝石,就必须变回恶龙的本体,因为人类的身体嚼不动宝石这么硬的物质。还是等哪天霍延己不在家了,再偷偷吃一颗吧。 桑觉脱掉衣服,走到花洒下,借着水声遮掩问007:“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霍延己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出城了,他要调查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还要接任司令员的位置。 他们是想把己己累死。 桑觉不想离开霍延己身边太久,总不能真的去找份工作。 可007还是之前的回答:“您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桑觉说:“可我是来执行任务的。” 007似乎顿了顿,只是一秒,但对于永远不会迟疑和犹豫的ai来说,还是有些异常。 007说:“在我与博士原本的预估中,当您降落时,这颗星球的人类已经因为污染灾难和陨石毁灭了——” 桑觉低下头,小声道:“你和博士还有另一个计划,是吗?” 007道:“是的。” 桑觉没问是什么,他抿唇道:“可是现在人类没有毁灭,这就是博士交给我的任务……” 007道:“是的,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任务相对简单。但我和博士都不希望让您感受到太大压力,您只需要顺其自然,接触到更多的高层人士,并全面了解当下人类社会的状态秩序,我们才方便在最合适的时候,将飞行器里的资源交给最合适的……人或群体。” 桑觉沉默了。 他不安地搅了搅手指:“其实这也不是任务的全部,博士只告诉了我一部分,对吗?” 007回答道:“是的。” 温热的水流淌在白皙的皮肤上,桑觉第一次感到了人类所说的‘不安’——或者说是因为对某件事的不确定带来的心慌与不适。 他小声道:“我只是想尽快结束任务……回到博士的身边。” …… 不太开心的桑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等来霍延己。 他干脆溜下床,到客厅一看,却发现霍延己正靠在沙发上,阖着眼睛。 骗子。 桑觉挪到沙发旁,蹲在霍延己面前。夜色很静,外面传来宵禁已经开始的冰冷广播。 霍延己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平稳的呼吸悠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放松地垂落在一侧。 过了会儿,桑觉自以为动作很轻地挤上沙发,尾巴自然而然地圈住霍延己的腰,拿霍延己的胳膊当枕头, 蒙头大睡。 他才不要遵守人类的交友距离。 他可是恶龙,就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哼。 过了许久,等怀里的呼吸慢慢变轻,霍延己才睁开眼睛,垂眸注视着脖颈间毛绒绒的脑袋。 半晌,他还是抱着人站起身,回到了卧室那张两米二的大床上。 冰凉的尾巴依旧锲而不舍地圈着他的腰,不肯松开一毫。 第46章 遗物 “滴——” 霍延己闭着眼睛,接了通讯:“什么事?” 那边传来卫蓝的声音:“松副官传回了有关‘人质案’问询的各个避难所和前哨站的情况,您可能要来一趟。” 其实通常这个时候,霍延己已经起床了,正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这张两米二的大床只被占用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空间,霍延己平躺着,桑觉则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尾巴散散地垂在腿间,时不时还晃悠两下。 桑觉贴得太紧了,脸闷在霍延己的脖颈间,如果不是感觉到胸腔的起伏,几乎是能怀疑已经闷死的地步。 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两人的体温滚热,交融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桑觉。” 没反应。 桑觉的身体没有太多骨骼感,因此趴在身上的时候,虽然会觉得有压力,但不会觉得硌。 昨晚刚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桑觉只是用尾巴卷在他的腰上,扯不开后霍延己就放弃了,全当腰下垫了个枕头,反正被压着尾巴桑觉也不觉得疼。 但半夜霍延己被弄醒三四次。 首先,桑觉的尾巴很有力,卷着腰的时候,只要他想翻身,霍延己就会被带着翻身。 就这样醒了两次,桑觉又不满足了,从一开始的半边身体压上来,到后面直接整个趴在了身上。 推是不可能推开的,桑觉和八爪鱼一样黏人,锲而不舍。 霍延己就清醒着,由桑觉趴在身上,听着他绵长的呼吸,时不时还要扶一下他滑下去的腰,就这么一直到天将亮,才再次阖上眼睛。 “桑觉,别装了。” 桑觉哼了会儿,呼吸洒在霍延己的劲边,咕哝道:“为什么你这么早就要起床去工作,你又不是海豚,你要累死自己吗?” 霍延己淡道:“如果你昨晚睡觉老实点,我的休息时间应该是够了。” “我睡觉可老实了。”桑觉慢慢地跪坐起身体,睡眼惺忪地看着霍延己,“博士说,我可以一晚上抱着枕头不动弹。” “……” 按照这种说法,桑觉确实睡得很老实,把他当枕头抱着以后就再也没动弹过——除了那不老实的尾巴。 “博士是谁?” 桑觉顿时清醒了。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博士……”桑觉下意识就想撒谎,可之前答应过霍延己不撒谎了。 他迟疑地请求:“可以不说吗?” “可以。”霍延己抬眼示意,“你可以下去了吗?” 桑觉眨了下眼。 他正坐在一个微妙的位置——霍延己腰胯往下一点,但又没到人鱼线的末端。 桑觉小心挪开腿,乖乖道:“可以的。” 再怎么迟钝他也知道,哪怕是纯洁的同性朋友,也不会出现刚刚那么亲密的姿势。 身上一空,另一个人的体温逐渐散去。 霍延己起身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时身上已经一身整洁,每一粒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上,就像往常一样淡漠。 桑觉坐在床上:“你要走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戴上手套:“冰箱里有食物,不喜欢速食可以去下面的店铺,我记得你账户有钱。” 桑觉点点头:“好哦。” 霍延己离开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桑觉嗅了嗅,似乎是张副官。 过了会儿,霍延己又回来了,递给他一个背包:“记得去补办新的身份卡。” “……噢。” 霍延己看看时间:“我要忙了,困就再睡会儿,别跑太远。” 桑觉摆 摆手:“再见。” 随着沉稳的脚步离去,室内顿时空荡荡一片。 昨晚和007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使他大脑一片空白,理不清思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触更多位高权重的人吗? 要怎么接触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霍延己,霍延己去哪他去哪,可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霍延己总是说规矩。 桑觉发了会儿呆,很久后才慢腾腾地打开背包,发现老卡尔给自己的游戏机、武克的日记本、他的笔都在里面。 除此之外,之前在二号裂缝发现的笔记竟然也在,桑觉打开看了看,第一页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也许你可以帮忙保管一段时间。] [己留。] 桑觉翘了翘嘴角,在后面写了一个“好”字。 但嘴角很快就垮了下来,他很久没有写日记了。 桑觉打开武克的日记本,沿着上次记录的那一页后,提笔写道: 【想念博士的第1234……n天,不知道今天多少号,但距离我降落在这颗星球上,才过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又好慢,希望它快点能让我早点回到博士身边,又希望它慢一点,可以多和我的朋友们相处。 好吧,主要是己己。 昨晚和己己睡觉了,他比抱枕舒服。 短短不到一个月里,我经历了很多事,先和己己一起去支援了七区—— 原来每个星球都有和米莉博士一样不讲道理的人类,他们甚至占据了人类中的大部分。 后来我还经历了绑架,遇到一个大恶人,不过他被折磨得很惨。 (如果不是怕己己生气,我很想和霍将眠学习一下折磨人的手段,也许以后用得上。) 我还到了二号裂缝的地底,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能感受到那种声律,不属于人类的诡异物质……我不知道是什么,祂似乎在叫我。 可我不想见祂,所以无视了祂。 最后的最后……发现博士似乎隐瞒,甚至欺骗了我一些事情。 我有些不开心,也不完全是不开心,似乎还有其它的情绪,我分不出来。 生气,愤怒,难过,委屈……好像都不够准确。 己己在我的通讯器里装了定位器,所以他要每个月赔我一颗宝石。可我从没有想过,如果博士欺骗了我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 也许我会生气很长时间,但只要再见到博士,我就会原谅她的,不需要别的条件。 博士永远是最好的博士。】 …… 桑觉收好笔记,不怕别人看见他写的字,他来自其它星球,文字与语言都和这里不同,原居民们应该看不懂。 而他是有语言转换芯片在,才能与大家畅通无阻地交流。 桑觉从冰箱里拿了个三明治,背着包出门了。 主城还是二十多天前的主城,街道人满为患,充满乱糟糟的人味。 都没有霍延己好闻。 桑觉已经补办好新的身份卡了,现在要去遗物管理处,去领老卡尔留给他的酒水。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搭讪的男人,都被他礼貌拒绝:“如果你是最高执行官那样的……雌性,我们也许可以试一试。” 然后路人就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哪来的……” “喝醉了?几粒花生米磕这么嗨?” “哈哈哈哈哈他刚刚是不是说执行官是雌性?嗑药磕嗨了吧哈哈哈哈哈!!别说,执行官那张脸啧……” “闭嘴吧,你也不 怕他突然出现,给你一子弹。” 桑觉知道霍延己不会这么做,他只会以诽谤军人的罪名把人压入大牢。 他不喜欢这些人。 笑得最猖狂的男人扶着柱子,腰间的钥匙随着他的大笑而摆动,发出砰磁砰磁的声音。 桑觉盯着他,指尖突然慢慢透明化,渐变了透绿色的网状绿菌,就像黏菌与人体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它们慢慢连成线,穿过人群,顺着男人宽松的牛仔裤爬上去,“咔哒”一声,男人腰上的钥匙瞬间掉在了地上。 听到声音,男人下意识回了头,移动的脚却刚好把钥匙踢进了旁边的小型下水沟。 “草!我的钥匙!!” 桑觉呆了呆,他回过神来,快速地收回菌网。 旁边的轨车响起了到站的广播,他挤进人群刷卡上车。 刚刚的男人正趴在站牌旁的地上,试图捞回钥匙,可他手腕太粗,根本伸不进去下水沟的铁盖,怎么都差一点。 壮硕的脸侧压在地上,挤到变形,刚好看见轨车启动、坐在第一排目视他的桑觉。 他立刻明白:“是你搞得鬼!!”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直觉告诉自己就是这个小东西! 他想撑起身体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轨车带着桑觉逐渐远去。 桑觉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他好像能随意转换绿菌的基因序列了。 就像他变成恶龙那样,可以全部转换,也可以只转换一部分。 刚刚听见那些人哈哈大笑,就想教训一下他们,根本还没经过思考,身体就先大脑一步做出了下意识反应。 桑觉偷偷又试了一下。 阳光照进轨车,食指化成的黏菌爬在左手上,在阳光下变成近乎透明。痒痒的,有点好玩。 桑觉低着头,睫毛被阳光镀成了金色。 如果在母星,他现在应该会高兴地去找博士,告诉她:“我有一个大发现!” 可他现在在遥远的星球,没有人可以与他分享这一刻的小惊喜。 就连霍延己也不可以。 在这颗星球上,他是孤独的。 车停下了。 桑觉随着人群下车,远远看见了遗物管理处。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和几百年都会把遗产留给家人子女不同,如今大家都是留给朋友、邻居,甚至像老卡尔一样,把遗产留给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 这里的气氛相对肃穆些,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或沉默,或面无表情,或刚接到遗物招领的通知,不敢相信朋友死去而对工作人员大吼大叫。 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只是桑觉最孤独。 如果有一天他摘下芯片,离开007,他都听不懂这里的人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道:“身份卡。” 桑觉递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对方告诉他:“你朋友留给你的东西比较多,在仓库那边。” “左转往右,尽头排队找仓库管理员,他会带你去的。” 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手牌:“你最好带一个有货箱的推车。” 桑觉道:“谢谢你。” 他不知道哪里有推车,只好先看看老卡尔都给他留了些什么。 仓库这边的人很少,很多人一辈子也就三四十年的时间,就算死去,也留不下多少遗物。 只是碰巧,老卡尔是个珍酒收藏爱好者。 仓库管理员带他来到4号仓库前:“这里面都是你的,都是易碎的酒水,你怎么没带推车?” 仓库不大,约莫能塞进去三四个成年人。 此刻老卡尔的酒水将这里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它们分布在房子里的时候,桑觉感到拥挤,可当它们塞在这个小小的仓库里,桑觉又感到这样空荡。 等他离开这颗星球的那一天,会留下什么遗物吗? 那大概不能叫做遗物。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他能留下什么呢? 就算在母星,他好像也没什么遗物——最喜欢的宝石全被博士放进了飞行器。 身后传来一道高喊:“老麦!哪个大号仓库空的?” 桑觉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皮裙的短发女人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大伯、推着满满一车的纸箱子进来了。 他们胸前都挂着一个工作牌—— 【遗物整理师:老赫】 【遗物整理师:诗薇】 老麦就是仓库管理员,他看了看单子:“9号仓库空置。谁死了,这么多东西?” 桑觉靠边站,给他们腾出位置。 诗薇懒洋洋道:“路天丛,畸变者特别行动队八队队长。” 桑觉冷不丁地抬头,他听过路天丛这个名字。之前在医院里,住在他隔壁的那个断了腿的男人。 “怎么死的?” “自杀。”老赫熟练地往仓库里分拨遗物,“他的队员都死完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二十天,还是想不开,出院那天给自己心脏来了一刀,还特地挑了淋浴间,水一冲,血就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老麦叹气:“医院随便搞点药弄死自己得了,干什么搞这么惨烈。” 从他们的对话中,桑觉大概明白,‘遗物整理师’也是一个职业。严格来说,他们是监管局的一个部门。 如今的人们大多孑然一身,没有父母,没有子女与亲人,他们死之后,房子就成了无主之物,没人打理他们的身后事。 所以很多人都会提前写好遗物委托,死后充公或者留给谁。 如果在野外失踪太久,他们就会被自动销户,然后会有专门的人去整理他们的家。 路天丛在自杀的前三天,给遗物整理处打了电话委托,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只让他们三天后到某栋楼的某一户,清理一下一名叫路天丛的军人遗产。 老赫摇摇头,微叹道:“当时是我接的电话,我问他,遗物要留给谁?”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声音又哑又轻:“都死了,没有可留的人。” 第47章 工作 【007日记十八】 【小恶龙的运气总是不错,竟然撞上了最难找的观测对象之一。 老赫全名赫尔曼·科克,也是前任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编号041。 中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就任结束后,自愿成了遗物整理部门的部长,奔波在亡者与亡者之间。】 · 路天丛对于桑觉来说只是萍水相逢,只是隔着病房的长廊远远地看了一眼,感受到的只有麻木与萧瑟。 桑觉是一只对未来没有规划的恶龙,因此他从没想过这个失去了所有队友、断了一条腿的男人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更没想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他自杀的消息。 桑觉悄悄抿了下唇。 为什么呢?是像包沧大叔说的那样,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以后,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诗薇看了桑觉一眼,随口道:“小甜心认识路天丛?” “我不叫小甜心。”桑觉纠正道,“我叫桑觉。” “好哦,小甜心。” 和现在占据了大多数又糙又不讲究的男人相比,桑觉看起来确实很‘甜’。 “……” 桑觉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我不认识路天丛,只是在医院见过。” “断了腿的路天丛?还帅吗?”诗薇问。 “我不知道,可能帅吧。”桑觉补充道,“没有执行官帅。” 正在帮忙清点遗物的老赫瞥来一眼,诧异道:“哪个执行官?” 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只有一个,但执行官并不止一个。 即便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喜欢霍延己,桑觉还是毫不避讳:“霍延己。” 诗薇一乐:“不错不错,同好啊小甜心,霍延己可是我梦中情人的第二名。” 桑觉拧起了眉,不知道应该先介意小甜心这个称呼,还是该介意有雌性喜欢霍延己,或者介意—— 桑觉不满道:“他为什么才第二名?第一名是谁?” 诗薇挑了下眉,道:“这很重要?” 桑觉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很重要,这是别人的秘密,他不该多打探的。 他看向仓库管理员老麦,说:“我今天没带推车,可以改天来取吗?” 老麦点头:“可以。” “谢谢你。” 桑觉转身,想了想还是对诗薇说:“你不要把霍延己当梦中情人了,他答应我不找雌性的。” 说完桑觉又拧起眉——差点忘记了,这个星球雄性和雄性在一起也很寻常,他还得让霍延己答应不找雄性。 总之是人都不行……动物也不行。 不然就强行把霍延己打晕带回母星,绑在卧室的床上,替代他的抱枕。 哼。 诗薇有点想笑,一开始还以为桑觉在说大话,但桑觉表情很认真,令她不由想到最近的那些传闻。 不会这么巧吧? 她收起玩笑的神色,正经地问:“你真认识霍延己?” 桑觉没回答认识,也没否定:“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 刚把遗物堆进仓库的老赫直起身,打量了桑觉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在找工作?” 桑觉犹豫了下:“我确实没有工作,但还没想好找不找。” 出城做佣兵任务对他来说没有好处,除非他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霍延己这样的重要人物,才能对007的数据分析起到作用。 但留在城里的话,他就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老赫拍拍手,嘶哑地自我介绍:“我叫赫尔曼,不过大家通常都叫我老赫,这位是我的员工诗薇 ,我们来自监管局居民遗物整理部门,你有没有兴趣成为我们的同事?” 桑觉老实道:“但成为监管者要先通过考试,我不喜欢考试。” 而且他是个‘畸变者’。 目前还没有哪个畸变者成为监管者的先例。 桑觉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畸变者和监管者的身份不能共存?像遗物整理这种工作,其实畸变者来做也可以的吧? 但好像大多数畸变者都是佣兵或者军人,其它职业很少见到。 诗薇虽然很诧异老赫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发出邀请,但还是配合道:“我们部门是监管局最忙的几个部门之一,分配到的人手却最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死人家里,就是在去死人家的路上。” 老赫点头:“成为监管者确实要考,但我们可以招编外人员。” 桑觉有些迟疑,但耳边突然传来007的声音:【建议您答应他。这份工作不错,可以接触到各种层次的人类。】 桑觉与老赫对视着。 老赫是个两鬓斑白、腰背有些佝偻的老人,气息闻起来在60到70岁之间,这个年纪对于没有畸变的普通人来说,离死亡已经不太远了。 他的眼神很浑浊,但浑浊背后,似乎又藏着什么。 桑觉直白地问:“你认识我吗?” 老赫笑了声:“你说你叫桑觉。” 桑觉点点头。 老赫坦诚道:“今早,我收到了一份来自霍中将的推荐信。” “……” 桑觉懂了,这是霍延己给他找的工作。 诗薇顿时乐了:“你就是传闻中那位——” 老赫瞥了她一眼:“别乱说。” 诗薇耸耸肩,对桑觉伸出手:“欢迎成为我的同事。” 桑觉有点纠结。 虽然007和霍延己都想让他做这份工作,可是…… 他最终伸出手,蜻蜓点水地与诗薇握了握手,道:“谢谢,我可以先试几天。” 诗薇凑过来,小声问:“你真跟霍延己上/床了?” “……没有。” 桑觉下意识就想说雄性和雄性是无法上/床的,可科林说过的话浮现在耳边,可以用后面…… 他低头琢磨着,那样会感受到快乐吗? 人类与动物不同,动物的恩爱过程是很痛苦的,它们交/配是本能,就像编好的程序,到了春天,到了特定的时间或节点,它们就该繁衍了。 而人类交/配除去为了繁衍,还为快乐。 “想什么呢?”诗薇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桑觉疑惑跟上:“去哪里?” 老赫道:“去下一家。” 桑觉跟在后面,茫然道:“我也要去吗?” 诗薇边走边回头问:“你想过两天再工作也可以,不过我们最近真的超级忙。” 好叭。 桑觉考虑后还是跟上了他们,因为就算现在离开,他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离开遗物管理处,呼吸都会轻松点。 和桑觉同步走出来的男人抱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承载着他某个朋友的全部人生。他深吸一口气,又长吐出去,大概是在劝自己放下。 右转的诗薇头也不回地招手:“这边!!” 白天的主城忙碌得不像话,因为宵禁的缘故,所以大多数事情都要白天处理完毕。 诗薇手里的死亡名单长得能拖地,她边走边碎碎念:“下一家……低层区13号小巷12-501,屋主叫余人,是鱼人基因畸变者。这名字……干脆叫人鱼得了。” 又是一个听过的名字。 桑觉呆了呆:“他怎么 死的?” 诗薇意外道:“你又认识?” 桑觉说:“余人是灯塔的工作人员,我之前去送朋友的勋章,和他说过话,他的鱼鳞很漂亮。” “收不起来的鱼鳞吗?看来是个低级融合的畸变者。”诗薇皱了下眉,“既然在灯塔工作,说明他不出城……难道是被守旧派的极端份子杀的?” 走在最前方的老赫脊背微弯,道:“不要做无端揣测。” 桑觉不解:“守旧派?” 老赫显然从霍延己那知道了桑觉是新居民,对他不了解这些也没感到惊讶。 “目前安全区的幸存者大致分为三个派系,一是激进派,推崇基因污染是人类‘进化’论。二中立派,坚持要保证人类的纯净血脉和基因,拒绝‘进化’,但不干扰其他人的选择——” 老赫对城里的布局很了解,不用地图或导航也依旧走得很顺畅。 穿过一栋栋灰色高楼,老赫带他们走下一道几乎望不到头的破败楼梯,台阶下久了,会给人一种步入地狱的错觉。 下面实在太阴暗了,冷风阵阵,空气潮湿,阳光都被破败的楼房挡住了,街上还有很多废弃的易拉罐,很多天暴雨留下的积水还未干涸。 余人就住在这种地方。 走进来的第一感觉就是狭窄逼仄,两边墙上都镶满巨大的通风管道,管道基本都在住户家的窗户下,绑满像刺猬一样的铁丝,大概是为了防小偷。 两边有一些老旧的铺子,小酒馆尤其多,还是那种无法进去坐坐的小酒馆。 调酒师站在街边的吧台后面,外面摆着一排排高脚椅,酒客就坐在街边,和调酒师或旁边的人畅饮闲聊。 但这里的氛围有些诡异,准确来说,是低层区的住户有些诡异。 桑觉跟在老赫身后,走过一个个转口,踏上一段段小台阶,越到里面光线越暗,也越压抑。 他目前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余人一样,是低级融合的畸变者,基因融合给他们的外表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几个坐在破旧高脚椅上的男人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眼里透着阴狠和不带掩饰的敌意。 左边的男人模样最可怖,他的右半张脸都像融化的肉色物体,保持着向下流动的形态,下巴上的肉形成了水滴形,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的右眼球也不在眼眶里,而是在鼻翼与嘴角的衔接处,被肉色包裹着,眼白外翻,只有一小块眼珠露了出来。 就连他握着酒杯的右手,也因融化黏在了一起,只有大拇指能正常活动。 桑觉问前面带路的老赫:“你刚刚说分为三个派系,那还有一种呢?” 诗薇道:“最后一个派系就是‘守旧派’,守旧这个词可能有点美化他们了。” 老赫沙哑着声音,缓缓道来:“他们坚持‘非我族者,其心必异,皆为怪物’,认为融合了其他基因的畸变者已经被魔鬼玷污,不配再称为人类,终有一天,人类高贵的血统会因这些怪物而覆灭。” “……” 诗薇继续道:“他们对低级融合的畸变者敌意很深,有一部分高度极端的守旧派甚至会猎杀这些畸变者。” 桑觉一愣:“余人就是这么死的吗?” 诗薇懒懒道:“只是猜测,毕竟城里治安还是挺好的,除了那群总是挑事的守旧派之外。” 他们在一条巷子里的尽头停下,面前有条往上的狭窄楼梯,余人就住在五楼,这里甚至没有电梯。 “早期低层区鱼龙混杂,被罪犯、小偷、危险分子占据着,后来治安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没人喜欢住在这种不见光的地方,低层区面积又不小,改造起来成本过高。” 三人走在昏暗的楼梯间,诗薇从包里 翻出手电筒,继续道:“后来低层区就慢慢演变成了低级畸变者聚集地,因为在上面他们深受歧视,守旧派称他们为‘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们应该很难过吧。” “比难过更严重。”诗薇道,“常年住在这种阴暗不见光的地方,深受歧视,又在这种随时会丢命的时代,心理都会慢慢扭曲。” “所以我们小心点。”老赫哑声道,“守旧派会猎杀低级畸变者,而低级畸变者平等地仇恨每一个人,无论你是不是守旧派。” 这就像一个逃不开的循环。 在普通人眼里,低级畸变者是恐怖危险的代表,而低级畸变者因为这些歧视开始做一些恐怖危险的事,两者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劣,不可调解。 “霍延己上任最高执行官后,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最不可控制的就是人心。”诗薇说,“但霍延己厉害就厉害在,他上任第一件事就力排众议,开启了宵禁制度,这大大减低了两方的冲突与伤亡。” 大多数冲突都是在夜晚发生的,而夜晚一旦不能外出,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仇恨的烈火。 宵禁虽然限制了自由,却大大提高了治安,降低了城内动乱与居民的死亡率。 老赫却道:“宵禁制度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仇恨和冲突一旦被压抑久了,容易出大事。” “但您在……”诗薇瞥了桑觉一眼,把话收了回去,“您不是再清楚不过吗,他们之间的矛盾无法调解。” “是啊。”老赫体质不错,爬了这么久的楼梯都不带喘的,“可人不就是这样吗,不断什么时候都没法齐心,内部斗争永不间断。” 他们顺利地来到五楼,放眼望去,一眼看不见头的走廊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入户门,这一层最起码住着上百个人,十分拥挤。 墙面灰败陈旧,贴满乱糟糟的广告,其中自然少不了平日最常见的开锁和黄色小广告。 余人家在最里面的第三户,只有他家门口干净整洁。 桑觉问:“没有钥匙,怎么进去?” “等着。” 诗薇熟练地拿出铁丝,直接插进锁孔,轻轻转了几下,就听到咔哒一声,她回眸一笑:“撬锁是我们部门的人手必会技能。” 桑觉有点好奇,他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技术。 推开门,整间屋子的布置一览无余,房间加上卫生间一起就只有十二平米,唯一的窗户在床头,小到桑觉都钻不出去,只能透进一点浅淡昏白的日光。 原以为老卡尔的房子够简陋了,没想到还有更贫穷的。 不过房间闻不到一丝异味,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很整齐,看得出来主人很爱干净。 “嗒”得一声,灯开了。 老赫看了眼时间,目视前方,按下手腕上的怀表,似乎是个录音机。 他肃穆而郑重,嘶哑的声音像抽拉的生锈风箱:“坍塌历325年12月19日上午10:43分,我作为遗物整理师来到低层区13号小巷12-501,为余人先生收尾人生。” 对于低级畸变者来说,他们唯一会被尊称为‘先生’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一刻。 老赫说完放下背包,道:“开始吧。” 桑觉问:“我要做什么呢?” 诗薇扔给他一个棒棒糖,也给自己撕了一个:“小甜心第一次干这活,可以先在旁边看看。” 桑觉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嗅了嗅后含进嘴里,含糊道:“这些东西都要带走吗?” 诗薇摇头道:“他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城内,所以没有提前委托过。只需要整理有用的东西,其他的都要丢进下面的回收箱,然后对整间屋子进行消污染处理,就算结束了。” “那他的 遗物最终会怎么处理呢?” “居民用不到的东西会充公,用得到的物品会出现在一月一次的慈善广场,分发给有需要的人。” 余人的东西不多,倒是很好整理,鞋子衣服这些东西都算遗物,可以留给一些实在买不起生活用品的人。 诗薇摘下墙上的便利贴,随口读出上面的内容:“今天有个普通人夸我脖子上的鱼鳞很好看,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确实有点开心。他似乎很想要一片,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就把家里之前脱落的鳞片送给他,晒干过的,摸起来不会黏腻,希望他会喜欢……” 日期是12.1日。 诗薇递给桑觉:“不会是你吧?” 毕竟大多数普通人看到人身上长出鱼鳞,就算不一脸嫌恶,也会离得远远的,更别说夸好看了。 桑觉摘掉嘴里的棒棒糖,抿了下唇:“真的很好看。” 诗薇扬起唇角,嫣红的嘴唇含着棒棒糖的末端,牙齿发出咬合的嘎吱声:“要是所有人都有和你一样的审美,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桑觉没应声,诗薇认为是极端的守旧派杀死了余人。但之前霍延己说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要随意揣测任何人。 墙上的便利贴不少,他一一看去。有些便利贴很旧,有些很新,交错地贴在墙上。 【真的太可笑了,也许高层就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让一个极端的守旧派成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疯了吧?枉我曾经还把他当做偶像。】 这是在说霍延己吗? 桑觉抿了下唇,好像不管是畸变者还是普通人,对霍延己的误解都很深。 明明霍延己很好,并不极端,他只是在努力地维持秩序。 不过当年,霍延己为什么要说出那番令人误解的话呢? 【我告诉他们,霍延己出现在了灯塔前,来送畸变者的勋章,他们都不相信,或觉得霍延己在作秀……我心里也隐隐这么认为。】 【真的是够了!今天被一个令人作呕的胖子吐口水!这种油腻邋遢出口成脏的人都能得到尊重,凭什么我不能?】 【又是想干脆去死的一天,只有工作的时候才能平和的沐浴阳光……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走出低层区,寻常地走在街上呢?】 【他们说,那些所谓的高级畸变者也有罪……这些人的强大成功更加衬托了我们的卑劣丑陋。】 …… 【他们说,要换一个最高执行官……我有些不安?怎么换?】 【我想举报他们,换一个人成为最高执行官,我们就能得到最好的待遇吗?好像并不可以。】 最后这几张贴纸的内容有点奇怪,桑觉趁后面的诗薇和老赫不注意,把这两张摘下来偷偷塞进了口袋,打算带回去给霍延己看看。 余人住了三十年的屋子,他们二十分钟就收拾完了,一大一小两个纸箱。 大纸箱里装着余人的衣服鞋子,还有一卷被褥。小纸箱只有成年人的两个拳头大,余人的私人用品就都在那了,都是一些平日收藏的酒瓶盖。 这就是余人的一生。 最后就是消污染处理,污染基因在空气中存活不长久,但以防万一,还是要进行全面消毒。 离开的时候,老赫带着诗薇朝里面欠了欠身,表达最后的哀悼。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余人这个名字也会被彻底地尘封在居民数据库中,再难有人记起。 诗薇递来一包纸巾包起来的东西:“哝,拿着。” 桑觉打开一看,是一包坚硬的鳞片,即便脱落已久,它们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光泽。 “既然他说了想送给你,那就随你处理吧,丢掉也行。”诗薇扔掉棒棒糖的棍子,“但想要收藏你 就得小心点,别被划伤污染了。” “好的,我会小心保管的。” 桑觉收下了这份礼物,帮老赫一起把大箱子抬了下去。 这样的遗物收取持续了一天,如果东西少,他们都多跑几家,累在一起然后送去遗物管理处,东西多就要收一家去一次遗物管理处。 但大多数死者的遗物都和余人一样,一两个小小的纸箱就装完了。 晚上六点,桑觉终于迎来了下班。 分开的时候,诗薇给了桑觉一个工作牌:“你要是觉得这份工作还可以,明天就带着它来a区1号监管局报道,我们一起出发。” “我的工资是多少钱?”桑觉最关心这个。 “月薪二百五。”诗薇摆摆手,并起手指抛了个飞吻,“明天见,小甜心——如果你能帮我告诉霍长官,有位美丽的女士非常想邀请他共度一夜就更好了。” “……”桑觉眨了下眼,“他拒绝了。” 诗薇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这句,跟在老赫身后消失在人群中。 熟悉的宵禁广播再次响起,还有三个小时的倒计时。 桑觉在原地站了会儿,感觉今天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卡尔的酒水也没领,领了也不知道该放哪。 他没有家。 …… 书房里,正在批阅文件的霍延己第三次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了。没有开门的声音,也没有讯息。 他站到窗户旁,注视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拨了个通讯出去。 “桑觉还在您身边吗?” “不在了,遗物整理处六点下班。”那边传来老赫低哑的声音,“那孩子有点说不出来的怪,你要注意点。” 霍延己嗯了声:“我心里有数,您放心。” 挂断后,霍延己直接给桑觉拨了个通讯过去,很久都没人接。 就在他拿起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通讯器里响起了一道试探的声音:“是霍长官吗?” “……是我。” 十分钟后,霍延己出现在了老卡尔曾经经营的酒馆里。 这里乱糟糟一片,东倒西歪一地人,多少都带了点伤,鼻青脸肿,到处都是酒瓶碎片。 桑觉站在吧台旁,被巡逻队的人管制住了。 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却不开心地移开视线。 霍延己走过去,捏过桑觉的下巴打量了会儿,淡淡问道:“喝酒了?” 桑觉闷闷道:“嗯……” 霍延己问:“为什么打架?” 桑觉道:“他们对我动手动脚,说要带我体验一下多人运动——” “好了。”霍延己脸色一冷,没让桑觉说完。 侧身对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巡逻队队长道:“《监管法典》四十二条,对方寻衅滋事污染骚扰在先,当下做出的反击算什么?” “正当防卫……” 霍延己冷声道:“店里不是有监控?具体怎么回事仔细查清楚,该拘留的拘留,该罚的款一分钱都不能少。” “是!” 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新酒馆老板:“桌椅酒水损失你估个数。” 老板是真想说你们快走吧,可一想到一团糟的店面又肉疼,最终迟疑地报了一个数字:“差不多600币。” 霍延己把这笔钱划给了他,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牵走了桑觉。 巡逻队有苦说不出,按理说这种情况,两方都得带回监管局审讯…… 桑觉像是在外面犯事被家长领走的小孩子,回去的路上闷声不吭,身上的酒香很浓,显然喝了不少。 霍延己问:“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桑觉还有意识: “八点多了……” 霍延己淡道:“九点宵禁,为什么八点还要喝酒?” 桑觉抿着唇,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因为我不知道去哪里。” 霍延己停住,转身和桑觉面对面:“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喝醉了,但小恶龙的逻辑线还是清楚的:“你早上把背包整理给了我,还给我介绍工作,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继续打扰你,也不喜欢和我睡觉——” 霍延己皱了下眉,还没说话,桑觉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但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睡在陌生的地方……很孤独。” “没有不让你住。”霍延己理了理桑觉打架弄乱的衣领,“给你介绍工作是为了让你更了解安全区的生活,有独自养活自己的能力,如果有天我死了——” 桑觉不高兴地打断:“你不会死的。” 霍延己垂眸,抚了抚桑觉的头发:“人都会死的,桑觉。” 桑觉咕哝着:“可我就不会……” 霍延己没听清:“什么?” 桑觉突然扑进霍延己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会死,博士会死,霍延己也会死,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收回出发前对博士说的那句“我不怕孤独”。 他现在怕了。 第48章 喉结 “怎么就会撒娇?” 霍延己已经很久没对桑觉这样说了,倒是刚见面的时候常常说“别撒娇”。 临近宵禁时间,街道空无一人,偶尔有谁突然冒出来,都是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嘴里还要骂上两句:“妈的,该死的霍延己,该死的宵禁——” 霍延己还没反应,抱着他腰的桑觉就突然冒出头:“你才该死!” “……” 路人不知道桑觉是谁,倒是认出了霍延己那套军装,顿时见鬼似的跑了。 “走了,回家。” 霍延己走了两步,桑觉却没跟上。 他回首看去,桑觉的眼神清透明亮,明明没有委屈的神态,却仿佛勾丝的莲藕,让人舍不掉,弃不能。 桑觉问:“我可以不租房子,住在你家吗?” 霍延己道:“可以。” 桑觉立刻小跑过来,抓住霍延己的手:“那快回去吧,我要憋不住了。” 两人走在街上,迎着晚风。 霍延己问:“什么憋不住了?” 桑觉道:“尾巴,它好想出来。” 霍延己淡道:“忍着。” 桑觉踢着小碎步:“我忍很久了,在酒馆它就想出来了。” 霍延己眸色微动:“一喝酒,尾巴就想出来?” 桑觉迟疑地点头。 好像是这样的,他依稀记得第一次去老卡尔的酒馆,也是喝了酒之后,到了老卡尔的家,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仅是尾巴,犄角、翅膀全都想出来,他甚至想变回恶龙,找个地方窝起来,嗷呜两声,呼呼大睡。 可那样会吓着己己,他要忍住。 桑觉煞有介事道:“喝酒误事。” 很快就回到了公寓楼,霍延己带着桑觉走进电梯:“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喝了。” 桑觉道:“可是很好喝。” 霍延己按下电梯十一层,转身看着桑觉:“那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只许在家里喝,或者我在的时候。” 桑觉唔了声:“好叭。” 小醉鬼还满身酒气,不过并不难闻。 走出电梯的时候,桑觉尚还清醒着,一进家门突然就跟丢了骨头似的,全身一软,往还在换鞋的霍延己怀里一撞。 霍延己没有动,垂眸道:“桑觉。” 平时的小恶龙都未必会听话,何况小醉龙。 尾巴蹭得一下就冒了出来,裤腰被抵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灵活地卷住霍延己的腰,把他往沙发上带。 “桑觉。” 平时听力最好的小恶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固执地把霍延己摁在沙发上,然后往腿上一坐:“我有一件想做很久的事。” 霍延己捏捏眉心,扶了下桑觉摇摇欲倒的上半身:“什么?” 桑觉脑袋一歪,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 霍延己眼皮一跳,在桑觉俯身的刹那下意识扬起下巴:“不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恶龙对人类的嘴唇不感兴趣,但他对脖子上滚来滚去的喉结感兴趣很久了,就像猫咪盯上上了滚来滚去的圆球。 于是履行本着肆无忌惮的人生准则,小恶龙一口咬了上去。 身下人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只沾染过无数怪物与感染者鲜血的手瞬间扼住了桑觉的后颈,却在将要拧断的一瞬间堪堪收手,化为微僵的摩挲。 “桑觉,你在做什么?” 桑觉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咬你。” “感觉到了。”霍延己下巴微仰,垂眸看着颈间的脑袋,“你再用点力,我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 聚了。” 桑觉用小獠牙轻轻磨着凸起的喉结,霍延己说话的时候,还会引起嗡嗡的共振,很奇妙。 “为什么?” “我会因感染而死,而你会因感染我被捕击毙。” 霍延己这么说着,神色却不紧张,只是浑身的肌肉神经都处于本能性的绷紧状态,包括扶着桑觉腰的那只手臂,整洁肃穆的军装下,青筋毕露。 桑觉就像只好不容易咬住猎物致命处的小野兽,不肯轻易松口。 “他们抓不到……我。” “那最好。”霍延己眼睛微眯,语气越来越沉,“你先松嘴。” 桑觉哼了几声,继续咬。 霍延己最后警告了一次:“桑觉。” 不仅有牙齿在磨喉结,还有湿润的舌/尖,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不小心碰到。 霍延己倏地捏住桑觉的下颚,迫使他松开牙齿,然后猛得把人掀在身下——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位置突然调换的小恶龙还是懵的,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小獠牙,不开心道:“为什么不给咬……” 霍延己拿开他的手:“桑觉,你的书单应该再加本生理书了。” 桑觉学着他的语气,咕哝道:“桑觉不喜欢看书。” 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微妙的暧.昧,即便桑觉已经松口,喉结上的湿热却仍有残留,有如‘附骨之疽’。 桑觉乖乖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霍延己的手。 霍延己想起身,但腰上的尾巴缠得很紧,不肯松开。 他问:“困不困?” 桑觉秒答:“不困。” 霍延己淡道:“你该困了。” 他抱起桑觉,走进卧室,正准备把人放到床上,桑觉却不干了:“不洗澡不能睡觉,你不讲卫生。” 霍延己:“……” 安全区以外的地方四处都是危险,一些流浪者常年在城市遗迹里躲躲藏藏,缺少食物与干净水源,别说爱干净了。 霍延己见过的所有流浪者,几乎都有皮肤病。 维持温饱对他们而言已经极为困难,根本顾不上其它。 桑觉对身世的说法漏洞百出,就连只相处了一天老赫尔曼都能感觉到桑觉不对劲……但放下了一次戒备,就能放下无数次。 霍延己走进浴室,坐在浴缸边缘,打开水龙头,桑觉就坐在他的一条腿上,尾巴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甩。 霍延己淡淡看着桑觉清透的眼睛:“真醉了?” “嗯!醉了。” “怎么和上次不太一样?” 桑觉只是脸上看起来清醒,脑子早成浆糊了。 他思索半天,才想起来上次是泡澡那次。 浴缸水声哗啦啦,桑觉拧眉道:“你又要泡龙酒喝了吗?” 霍延己:“……我不喝泡澡水。” 桑觉说:“这不是泡澡水,这是龙酒。” “……执行官有禁酒令,非休息时间类不得饮酒。” “噢。” 总算把醉鬼哄好了,霍延己抽回腿,让桑觉站好,淡淡道:“尾巴松开,不然我要捏了。” 桑觉立刻条件反射地松开尾巴,乖乖定住。 “自己脱掉衣服,进去洗澡,十分钟内出……我出去之后再脱。” “哦。”桑觉解衣服的手停下。 霍延己重复了一遍:“十分钟内洗好,穿好睡衣,去床上睡觉,听明白了吗?” 桑觉点头:“明白了。” 霍延己出去,带上浴室门,但没有锁上,半掩住。 他进了书房,外套随意地挂在一边,解开衬衫的前两粒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 桑觉咬得还挺克制,以他小獠牙的锋利程度,稍微重一点就能磨出血了,但是喉结上的咬痕虽然深,却没破一点皮。 霍延己微扬下巴,抬手摩挲了会儿,神色不明。 过了会儿,他拨了个通讯出去,对方的备注为希尔。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被忘忧蔓感染的监管者吗?” “记得,怎么了?” “能详细说说吗?” “当时他在野外被忘忧蔓感染,以为自己死定了,就不打算再回城,又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没想到流浪了一个星期还没失去理智,他这才感觉不对劲,回到城内并如实报告了自己的情况,然后被你下面的执行官送来了研究所。” “因为检测显示他的基因序列很不稳定,也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失序,所以留在了研究所作为植物基因融合的唯一观测样本。但很可惜,他只坚持两个月后,最终还是失序了……本以为会在植物污染基因方面有所突破。” 霍延己问:“你有在研究报告提及‘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与野生污染基因融合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吗?” 通讯器那边一怔,许久才说:“我确实提及了这位监管者是‘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但只是简单描述了我的疑虑,并没有说成功率更高……你知道的,我是研究员,给出的一切结论都要基于大量研究数据之上。” “我知道了,谢谢。” “是有什么问题吗?” 霍延己没有隐瞒,淡淡道:“最近安全区内有大量‘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员失踪,不止是主城,所有安全区都存在这种情况。” 白天,卫蓝粗略查明了区域内人员的失踪状况。 这事本该监管者来做,但科林身份突变,赛亚失踪,霍延己手下的其他人都在负责各自的事情,几个副官更是因为霍将眠突然离区忙得自顾不暇。 好在卫蓝办事效率极高,只用一天时间就联系上了各大安全区的监管局。 有些管理严格的安全区确有察觉,但这种世态下,有人失踪不算什么多奇怪的事,更不会往连环失踪案上联想。 而有些治安紊乱的安全区不明觉厉,城内每天都能发现新尸体,根本就没发现有居民失踪。 “你的意思是……有人认为‘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融合概率更高,所以在绑架大量居民做研究?” “有这个可能。”霍延己平静道,“其他区不清楚,但我区和七区都是三个多月前才开始出现这类居民失踪的案子。” 希尔沉默了会儿:“刚好是那位样本失序后,我递交报告的时间?” 霍延己嗯了声:“初步推论,有人看到你的报告,受到了启发。” “我们自己人做的?” 即便是生气的时候,希尔的语气都带着特属于她自己的温柔:“疯了吗?如果真觉得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融合概率更高,完全可以招募自愿实验对象,先从抽血实验开始,绑架算什么?这根本是没有数据支撑的定论,会害死那些人的!” “所以我想请你尽快整理一份查阅过你报告的人员名单给我。” “明天早上可以吗?” “可以,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明白。” 希尔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上交的报告基础机密等级是“a”,上校军衔以上,各大监管局的执行官,各个安全区的正副执政官,各大研究所的正副院长……包括地下城以及议庭全员,都有权查阅她的报告。 在这种糟心的世态下,不仅要面对外患,还要防止内部的暗刀子,真的太难了。 霍延己顿了顿,问起另一件事:“老卡尔的尸体怎么样了?” 提到这事,希尔的呼 吸突然变得急促,她缓缓组织语言:“虽然出现这些状况的原因还不清楚,但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 “比如——”希尔克制着激动的情绪,“从卡尔先生尸体里长出的那些灵芝没有污染性——它们就是普通的灵芝,你明白吗?几百年前那种长在大山里,靠孢子粉延续生命的普通灵芝群。” 这个发现太惊人了,灵芝能从老卡尔的尸体里长出来,说明它感染了老卡尔,以他的血肉为培育舱,老卡尔生前明确被蜂鴷所感染,尸体的污染性很高,可这样的情况下,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灵芝却没有污染性。 这可能吗? 是老卡尔的基因问题,还是灵芝的问题?或者是蜂鴷基因与灵芝基因相克并抵消了对方的污染? 老卡尔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灵芝感染的?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去一个个推翻,再找出最有可能的结论。 老卡尔尸体上的发现还是机密,不适合在没有明确定论前透露出去,容易引起骚乱。不过霍延己的权限极高,他真想查看进度也阻止不了。 霍延己卷起衣袖,随意问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确实没有头绪,这种特殊感染案例第一次见。”希尔恢复平日的温雅,“等有结论了再告诉你。” “好。” 结束通讯,霍延己在窗边站了会儿。 远处的灯塔在夜色中散着柔和的暖光,高楼大厦层层叠叠,人类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主城建到了如今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建。 哪怕只和五六年前相比,如今的人类安全区也有极大的变化,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外部的污染、裂缝暴/动越来越严重,恶劣的自然灾害也越来越频繁,恐怖的暴风雨、海啸,山火,火山喷发,太阳风暴…… 除去这些,还有人类自身的对立与斗争。 可谓是内忧外患,形势濒危。 霍延己收回视线,看看时间,十分钟到了。 桑觉这次很听话,洗完澡乖乖穿上睡衣,正盘腿坐在床上,尾巴绕到身前卷在膝盖上。 霍延己问:“怎么不睡?” “等你。”桑觉认真道,“不然你又要去和沙发睡觉了。” 霍延己道:“我还要洗漱,需要很久。” 桑觉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 浴室水声渐起,温热的水流滚过结实颀长的身体,霍延己闭了闭眼,喉结被咬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良久后,他发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叹息,微不可闻。 看到霍延己出来,桑觉道:“你好快。” 霍延己递给桑觉两张便利贴:“这是什么?” 他洗完澡,在脏衣篓里发现的。 桑觉啊了声,差点把这事忘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你还记得你送我通讯器的那天吗?” 霍延己眸色微动,立刻猜到了:“余人?” 桑觉有些不开心。 霍延己问:“怎么不说了?” 桑觉像个吃飞醋的小情人:“你为什么记得他的名字?你答应我不喜欢雌性,是因为你喜欢雄性吗?” “……没有。” “那我要更正一下协议。”桑觉说得很慢,但条理清晰,“你不许有喜欢的雌性,也不许有雄性……否则就把你绑走,当我的床上抱枕。” 小男生的心思就是多变。 上次还说要吃掉,现在又要绑走。 霍延己道:“好。” 桑觉说:“你也不许去别人的梦里。” “?”这句霍延己是真没听明白,随意应了句好。他耐心地问:“现在可以说说便利贴的事了吗?” 桑觉慢腾腾地嗯了声:“余人死了,便利贴在他家墙上。我偷偷摘下来的,你不要跟老赫说。” 桑觉依稀记得老赫提过一句,偷拿逝者遗物的整理师是不道德的。之前出过这种情况,一个整理师将逝者家里的金子全私吞销赃了。 霍延己淡淡承诺道:“不说。” 他看着便利贴的内容,若有所思。 【他们说,要换一个最高执行官……我有些不安,怎么换?】 霍延己身兼两职,既是军队中将,也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想动摇他的位置并不容易,除非犯了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 换掉他的最快方法就是杀了他,自然会有新的人替代他的位置。 但余人的这两张便利贴都没有时间落款,所以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写的。 是公路爆炸车祸之前还是之后? 时间很重要。 如果是车祸之前,代表十天前车祸的主谋很可能就是低级畸变者群体,但如果是车祸之后写的,意味着车祸的主谋另有其人,而低级畸变者群体正在设法谋杀霍延己。 但不管是哪一条,余人的死因就很意味深长了。 他的死是意外,还是因为他想举报而被杀害? 霍延己放下便利贴,淡淡地问:“今天还发生了什么吗?” 之前回家的路上,桑觉那句“很孤独”异常突兀,与他之前没心没肺的姿态大相径庭。 “嗯……发生了很多事,余人还记得那天我夸他鳞片好看,所以给我留了一些鳞片作礼物。还有,你带我回主城的第一天,住在我隔壁病房的那个路天丛自杀了。” 这事霍延己有所耳闻。 桑觉的尾巴自然而然地落在霍延己掌心,乖顺地放着:“他死得很疼,也很孤独。” “现在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或在变孤独的路上。”霍延己平静道,“所以你要坚强点,哪怕身边所有人都不在了,也要让自己好好活着。” 桑觉很久没说话。 他小声道:“那就不快乐了。” 跟在博士身边很快乐,和霍延己在一起也很开心,如果不快乐了,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意义……桑觉歪了下头,从前他以为,只有人类才会笨笨地寻找活着的意义。 霍延己倏然问:“桑觉,你以前的生活很轻松吗?” 桑觉想了想,嗯了声。 霍延己:“那为什么脱离那个轻松的环境,到外面来?” 桑觉道:“因为博士……” 桑觉又不说了。 第二次听到博士这两个人了,霍延己没有追问:“不困吗?睡吧。” 桑觉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非常自觉地坐到霍延己身上,纯真地、不带丝毫杂念地催促:“你怎么不躺下?” “……”霍延己道,“床很大,你可以抱着枕头睡在另一边。” 桑觉直白地说:“枕头没有你舒服。” 霍延己:“……睡吧。” 身上扒着一个树袋熊,实在不容易入睡。 霍延己抬起一只手处理工作,余人的死因得查查,不过城内对尸体的销毁速度一直很快,恐怕尸体已经成灰了,只能看看死亡地点是否有监控。 另外,一直有规定失踪的赛亚和人质已经确定走的水路,船只经过了南方城市遗迹的避难所,随后不知所踪。 桑觉突然小声道:“你睡不着吗?” 霍延己道:“还好。” “我也睡不着。”桑觉还没完全酒醒,说话温温 吞吞的,“其实,我今天还干了一件坏事。” 霍延己:“什么?” 桑觉凑到霍延己耳边,讲悄悄话似的:“我把一个臭男人的钥匙弄进排水沟了。” “怎么弄的?” “不告诉你,以后再展示给你看。” 扫在耳际的呼吸实在太明显,难以忽略。 霍延己偏开头,改变主意,道:“桑觉,你最好还是一个人睡。” 桑觉:“为什么?你要去诗薇的梦里吗?” “诗薇是谁?” “我的同事,她说你是她的梦中情.人——”桑觉补充道,“只排第二。” “不去她的梦里。” 霍延己边说话,边托着桑觉的腰起身:“我还有事处理,今晚一个人睡,行吗?” 桑觉眨了下眼,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有什么东西抵到他了,荡在身后的尾巴不老实,倒钩着戳了戳:“硌,这是什么?” “是容易犯错的东西——”霍延己声音低哑,“桑觉,拿开你的尾巴。” 第49章 嗷呜 “《畸变者守则》第十五条:因自身存在污染隐患,不得从业城内饮用水、餐饮、医疗等行业,细分请翻至倒数第三页……嗝。” 桑觉打了个酒嗝。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霍延己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浴室门没关严实,透着一条缝,但是却没有热气冒出来。 霍延己的声音又低又哑,透过门缝:“声音大点,别偷懒。” 桑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颊和河豚一样鼓鼓囊囊。 脑子被酒精迷成了浆糊,所以他一时没想明白,自己堂堂恶龙,为什么要像听老师话的学生一样乖乖罚背书? 己己又不是老师,他也不是学生。 但嘴巴跟不上脑子,还是老实地继续读着:“《畸变者守则》第十六条:在私密空旷的场合,畸变者应主动与普通人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畸变者守则》第十七条:普通居民对畸变者拥有绝对的自卫权。畸变者请勿随意向普通人搭讪,对方可将其行为视为意图污染等危险行为,再三警告无效后,可进行正当防卫。” 桑觉的脑袋摇摇欲坠,这些字连在一起,就像一张催眠符。 “《畸变者守则》第十八条:畸变者对普通居民的性|骚扰行为不适用于《监管法典》第三十一条,应视为意图污染等严重危害治安行为,进行重度处罚……情节严重者,即已对他人实施污染行为,亲吻,强.暴等,可视情况直接击毙……” …… 凉水浇在身上,手臂的青筋绷得极紧。 霍延己一手抚过额头插入头发,一手握着容易犯错的……东西。 末世之下,生存就是最大的难题,能作为消遣的娱乐活动极少。 人们难免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精神世界的空虚——比如吃一些处理过的毒蘑菇,沉浸在假想的幻境里,又比如畅快淋漓的性。 在全体都疯狂放纵的状态下,霍延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清心寡欲,就像一尊冰冷的兵器,克制到了极点。 但毕竟不是真的兵器,他有血有肉,自然无法完全对性|欲免俗。 房间里的读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霍延己淡淡瞥了一眼,没出声。 大概过了五分钟,浴室的气息基本散了。 霍延己单手系着衣扣,边拉开浴室门,冷不丁地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神。 小醉鬼不好好受罚,反而不知道悄无声息地等在了门口。 霍延己一顿,淡问:“第一章读完了?” “没有。”桑觉盯了盯某处,抬头陈述道,“你发/情了。” 霍延己道:“男性受到撩拨后的正常生理现象。” 桑觉噢了声:“谁撩拨了你?” 霍延己:“……” 桑觉见他不回答,像是脑子终于转过弯了,乖乖问道:“我做错什么事了,要罚背书?” 霍延己道:“看来书读了,但没读进脑子里。” 桑觉比划了下:“脑子很小的,装不下那么多字。” 霍延己走到床上半靠着,散漫抬眸,示意道:“继续。” 桑觉背着了,困。” 霍延己意味不明道:“现在困了?刚刚不是很精神?” 桑觉扑到床上,巴巴仰头:“我现在好困的。” “……睡吧。” 桑觉立刻爬到霍延己身上,把人抱了个满怀,尾巴还圈着霍延己的一条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我睡啦。” “……” 霍延己捏过桑觉后颈,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畸变者守则》第十六 条,背。” 桑觉迷茫地回忆了会儿,道:“在私密空旷的场合,畸变者应主动与普通人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霍延己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桑觉与他对视了会儿,认真道:“你的床又没有三米。” 并齐的食指与中指抬着桑觉的下巴,霍延己笑了,但表情很凉,倒像是气笑的。 “逻辑线很清晰么?刚刚乱戳的时候怎么就醉迷糊了?” 大概是因为桑觉平时就有点呆,所以醉酒后才看不出太大区别。 桑觉眨了下眼,圈着霍延己腿的尾巴尖抖了抖,显得格外无辜。 “我戳到你蛋了吗?对不起。” …… 清晨,霍延己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系上袖扣。 他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整洁肃穆……除了脖子上的咬痕。 桑觉悄悄冒了个头进来:“你生气了吗?” “嗯。” 虽然这么应了,但霍延己与平时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出入。 桑觉又伸出一条手臂,递来一张创可贴:“给你,遮一遮。” 霍延己问:“哪找的?” 桑觉:“冰箱上面的医药箱。” 霍延己接过创可贴,将两边撕开,拍在桑觉脑门上。 “?”桑觉疑问道,“我不需要它。” “你需要。” 用创可贴遮挡喉结的咬痕,就等于在宝藏地插了跟路牌,此地无银三百两。 桑觉摸摸头上的异物:“我不喜欢贴着它。” 穿衣服就已经很束缚身体了,脑门还要黏东西。 霍延己淡淡道:“这是惩罚。” 桑觉噢了声,尾巴在身后甩了甩。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你九点上班。” 桑觉看看时间:“现在才七点。” 霍延己道:“所以你还有两个小时的看书时间。” “……” 桑觉突然又不是那么想和霍延己睡觉了。 也许他应该去找个新抱枕,新的摸尾巴手替。 霍延己走出卧室,来到冰箱前,自己拿了个三明治,又扔给桑觉一袋:“想喝牛奶自己倒,记得看书。” 虽然小恶龙对于看书这件事很不情愿,但小恶龙还是在霍延己即将出门的时候,拉住他衣角,教育道:“你应该说,我要外出了。” 霍延己眉头微动,桑觉拉得很紧,一副他不说就不松手的架势。 “我要外出了。” 桑觉愉悦地翘起嘴角:“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霍延己一顿:“嗯。” 从前博士外出的时候,都会先和桑觉道别,然后桑觉就会回应一路顺风,早点回家。 霍延己戴上手套,在开门前说:“转身。” 桑觉乖乖转身,尾巴中段被顺着撸了两下,不自觉就翘高了,卷过霍延己的小臂。 “好了,松开,我要走了。”霍延己淡道,“裤子穿好。” 桑觉拎了拎裤腰。 这不能怪他,裤腰只能卡在尾椎下方,会露出点什么也很正常。 霍延己凉凉道:“以前在别人面前也这样?” 衣不蔽体。 桑觉摇摇头。 从前在母星,他要么完全人形,要么直接变回恶龙,很少会人形的情况下拖着尾巴。 “以后和我一起禁酒。”霍延己拉开门,“过几天我会检查你看书的进度,表现好的话,可以有宝石。” 门关上了。 桑觉眨了眨眼,其实他现在也没有那么缺宝石——饿了可以去裂缝抓类人生物吃,它们体内 的物质也很滋补。 不过他不能随便出城,所以暂时还是得以宝石为食,那看点书也不是不行。 不过在看书之前,他是不是得奖赏一下自己? 桑觉看向吧台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四颗宝石。 就吃一颗,己己应该不会发现的。 …… 充满肃穆气息的长廊上,来来往往都是沉稳端正的脚步。 “中将。” “中将。” 霍延己颔首,办公室里,卫蓝、科林和张珉都到了。 听见开门声,他们齐齐回首:“长官——” 然后声音齐齐一滞。 霍延己泰然自若地回到办公位,冷淡抬眸:“你们来发呆的?” 张珉第一个反应过来,将视线从那道咬痕上移开,像往常一样笑道:“余人的尸体已经被烧毁,我确认过监控录像,他是在灯塔工作时被人捅死的,由于对方捂得很严实,所以无法确定是畸变者还是普通人。” 张珉把视频传给霍延己。 监控里,余人像往常一样工作,迎接前来递交勋章的人。 畸变者在城内很难找到工作,但由于灯塔的这份工作主要接触的就是畸变者,枫叶勋章也是畸变军人专属,余人这才能胜任。 即便如此,他也是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才拿到了这份‘体面’的工作。 霍延己按着快进。 没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监控视频一角,和其他人一样照常排队,脸用布巾蒙得很严实。 轮到他的时候,他跟余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猛得掏刀,怼着余人的腹部连捅三四下。 余人的身体缓缓滑落,跌进男人怀里。 霍延己眉头微皱,又重看了一遍。 张珉道:“凶手似乎很熟悉城内的监控布局,杀了余人后快速逃离,最后一次出现的监控是在霍枫上将的雕像附近。” 霍延己没应声,他没有太在意监控里两人的接触画面,反而把凶手排队的那一段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监控视频播放的声音。 一旁的科林忍不住抬头,瞄向霍延己的脖子,牙印又深又青,再重点估计就要渗血了。 他严重怀疑是在床上把人惹急了,桑觉才咬得这么狠。 长官怎么就不能克制点啊……桑觉可是畸变者!保护套也不是万能的,万一做的太激烈破了怎么办? 卫蓝瞥了眼一脸扭曲的科林,又看看办公桌后面神色淡淡的霍延己,若有所思。 片刻后,霍延己暂停了监控,眸色沉凝,曲起手指轻敲桌面:“左撇子么……” 张珉一愣:“凶手是用右手捅得刀……”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视频,发现霍延己说的是对的。 放慢速度仔细看就会发现,凶手排队的时候两手插兜,总是下意识先探出左手,然后跟想起什么似的,再猛得缩回兜里。 最开始和余人交流时也是,凶手下意识抓了下余人的手腕,用的也是左手。 捅刀的具体姿势看不清,但凶手逃离后,余人倒地,他腹部的伤口明显朝右|倾斜、有一刀甚至刺滑了,只割破了衣服。 而从头到尾,余人都没反抗,不知道是不想反抗,还是无力反抗。 科林也有些疑惑:“他怎么也是个畸变者,怎么就没想反抗?” 张珉迟疑了瞬:“或许你们听说过‘人宠狂潮’。” 霍延己一顿。 不论什么时期,总有人把同类当做娱乐对象,在残酷的末世也不例外。大多数人接受进化时,会选择一些强大的污染基因,例如二号裂缝的触手。 但几十年前,安全区秩序紊乱,不知道从哪里流露出一些‘萌宠’系列污染基因。 例如已经绝迹的猫狗基因,融合后会拥有尾巴或耳朵。例如人鱼,融合后只有百分之二的概率,双.腿会完美的鱼尾化。 还有一种全身通白的畸变鸟,融合它的污染基因后有概念长出一对白色翅膀,这类畸变者被人戏称为‘天使’。 这类畸变者的战斗力往往不高,纯然因某些人的猎奇恶欲而诞生。 如果成功,他们将成为炙手可热的玩物,如果失败,就会像余人这样,作为一名低级畸变者,一辈子活在异样的视线中,甚至都没有自保能力。 这条灰色产业链一直延续到十二年前,薄青成为执行官的时候。 薄青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把风行了几十年的‘人宠狂潮’从源头上掐灭了。共抓捕了二十七位倒卖污染基因的研究员,地下黑团伙一网打尽,为安全区稳定治安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所有人都以为薄青会成为下一任最高执行官,不想半年后,他却成了全民审判的对象。 霍延己看着监控画面,垂眸道:“他们认识。” 最开始,凶手并没有递出勋章,余人却仍然和他聊了会儿,放大看表情像在争吵,肢体动作却没有体现出防备。 被捅了一刀后,余人第一反应是愣住,而不是还手或逃跑。 卫蓝忽然道:“左撇子并不算多罕见,没必要特地遮遮掩掩,除非凶手是个有‘身份’的人,怕别人联想到自己。” 霍延己微微点头,认可她的观点:“其他安全区的失踪名单呢?” 卫蓝道:“交上来了,目前除主城之外失踪人数最多的是八区,统计出的有67位,都是在没有登记出城的情况下突然失联。其中十二区递交名单时,受到了该区执政官的阻拦。” 监管局虽然是为安全区服务的,但更多时候独立的,直接听命于最高执行官。 也就是说,对于监管者来说,没有谁的命令可以高于霍延己。 霍延己平静道:“正常,这么大的事件,不可能没有高层参与,先给十二区执政官记上一笔。” 卫蓝:“是。” 霍延己:“至于——” 他声音一滞,眸色骤深,忽然想起之前总督说,给三千人名单的那个男人也是左撇子。 难道,绑架‘未通过基因检测’的居民和这些想要杀他的低级畸变者也有关系? 如果真的有关系,那低级畸变者意图谋杀他的计划里,有没有高层的一笔功劳? 人类高层精英,废墟反叛者,城内不受待见的低级畸变者群体……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实在有些微妙。 谁想要他死? 或者说,他的存在阻碍了什么? 霍延己起身,抚了下喉咙:“科林和我去趟低层区,找个人。” “是。” …… 与此同时。 某栋大楼的十一层客厅里,一张用蟾蜍皮定制的昂贵沙发上,盘着一只黑色巨物。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团极有质感的黑色绸缎。 直到巨物突然起身,尖尖的犄角顶在头上,它张嘴叼起桌上的火红色宝石,上下颚巨大的咬合力连宝石都承受不住,嘎嘣几下就碎了。 终于吃到宝石的桑觉一开心,就忍不住撑开如同恶魔翅膀的黑色龙翼,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嗷呜——!” “噗嗤。” 嗯?什么声音? 小恶龙飞下沙发,黑不溜秋的眼睛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声音来源——沙发被他的龙翼鳞片划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 他惊得尾巴一摆,却打到了障碍物,吧台桌角又折了一根,“轰”得一声,塌 了。 “……嗷呜?” 第50章 拷住 面前一整栋大楼都是监管局。 进出的人都穿着监管服,只有桑觉例外,身着一件军绿色夹克外套,十分符合他的身材,是霍延己为他准备的。 桑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作牌,轻吸一口气,走进人群。 他也是要为生计奔波的恶龙了。 “你好,请问遗物整理中心怎么走?” “直走第二个路口右转到尽头。” 监管大楼也和其他建筑一样,内部都没有过多的颜色装饰,色调偏灰。桑觉刚走到第二个路口,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调调。 “早啊,小甜心。” “早。” 诗薇正在转角的饮水处接水,笑问:“吃了吗?” 桑觉点头:“吃了。” 诗薇囫囵地咬了口面包,又灌了半杯水:“那准备一下,我们就要出发了。” 遗物整理处的办公室不大,但人很多。 桑觉属于外招员工,不是监管者,因此没有办公位。 座位上的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大家都很忙碌,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外出的路上。 “叮铃铃……” 就近的短发女人接起电话,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您好,这里是遗物整理中心。请问是要进行委托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一点:“是的。” “委托本人还是他人身后事?” “本人,我明天要出城,但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感觉要出事,先来做个委托。” “好的,请问您的地址是?” “a区枫叶大道11街道34号618。” “好的,已为您登记。”监管者问,“你要为您的遗物做什么处理?” “留给凯特,凯特·戴利。” “好的,已为您登记。” 这样的电话数不甚数,大多接电话的监管者都面不改色,无论委托人的情绪是否糟糕,他们都秉公处理,平静应对。 “叮铃铃……” 刚挂完电话的监管者又接起一通:“您好,这里是遗物整理中心……” 桑觉站在诗薇的办公位旁,他的听力很好,电话那一头的每道声音他都能精准捕捉。 “我老婆死了,我感觉自己也快了,先做个委托吧,遗物都留给我兄弟老八,不过唯一值钱的也就账户里那一千多个币了。” …… “邻居已经四天没出门了,我闻到了一股臭味,怀疑他死在了家里,你们尽快派人来,这味‘污染’到我的鼻子了……” …… “我已经割腕了,割到了动脉,大概十分钟就会死亡,不用费力派人救我……打这通电话只是希望能有人为我收尸。” 问完地址,监管者照常平静地说道:“好的,已为您登记。”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在自杀的人,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委托人。 也许是这种事屡见不鲜,他们都习惯了。 喝完最后一口水的诗薇扔来一个背包:“走了!” 背包又大又重,不过桑觉稳稳接住了。 里面装着口罩,手套,防护面具之类的东西,还有消污染设备。 他们背着包往外走去,桑觉问:“今天只有我们吗?” “老赫很少出外勤,只是最近我的搭档……出了点问题,他才陪我的。”诗薇顿了顿,倏地一笑,“小甜心放心,姐姐一个人也能带好你,不会把你弄丢的。” 桑觉认真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不能自称姐姐。” 诗薇啧了声:“小甜心很古板呢。” 他们来到监管大楼的侧面 巷子,这里停着一辆辆摩托。 “小甜心会骑车吗?” “不会。” 不过桑觉坐过霍延己的摩托,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 桑觉还记得那天雨很大,身前滚热,身后冰凉,越野摩托又快又稳,环抱的腰结实有力。 一想到霍延己,就不由自主想到早上一不小心弄得一团糟的家…… 桑觉咬咬唇,希望霍延己知道后轻点罚。 诗薇长腿一跨:“上来,我带你。” 通常情况下,城内不允许四轮车通行,因此摩托就是除轨车以外的唯一交通工具,且普通人很难拿到骑行证。 车速不快,因为路上行人众多,桑觉只需要撑着防护杆就能坐稳。 风在耳边呼啸,摩托在人群中逆行。 他们在一个类似昨天去余人家的地方停下了,一样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阳光只浅浅浮在了上层,再往下,只有被阴影笼罩的湿冷街道。 “今天要去更深的低层区,你提前戴上防护罩,遮遮脸。”诗薇下了车,勾唇道,“长成这样,一看就很好欺负。” 桑觉反驳:“欺负过我的人都死了。” 诗薇挑了下眉,反问:“霍长官没欺负你?” “……” 霍延己确实经常仗着经验多就欺负他,还掐过两次尾巴尖,昨晚还要自己在他发|情的时候读法条。 十分可恶。 桑觉戴上面罩,认真说:“他总是欺负我,但我舍不得他死。” 霍延己死了,就没人当博士的手替了,晚上也没有香喷喷的抱枕。 诗薇背起包走下台阶,暧.昧地问:“霍长官晚上厉不厉害?” 桑觉说:“白天厉害,晚上更厉害。” 一有轻微的动静就会醒,哪怕只是风吹动了窗户。即使常年身居高位,也没磨灭霍延己自年少养成的警惕之心。 诗薇吹了声口哨。 没想到桑觉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骨子里也很黄嘛,跟她这个才认识一天的人什么都敢说。 桑觉走台阶都走得很认真,阳光与阴影的二分线逐渐从脚踝涨到了鼻梁,桑觉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清透漂亮,防护罩边沿一侧的下巴落着一个淡淡的指印。 是昨晚为了让桑觉松嘴,霍延己捏的,力道有点重,即便桑觉修复功能极好,也还是留下了印子。 “看来昨晚也很激烈。”诗薇哼笑道,“难怪霍长官昨晚没去我梦里,原来是你太勾人了。” 桑觉每个字单独拎出来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理解得很费力。 也许是这个星球的人类语言翻译成母星的文字后,会有表达上的偏差。 “你可以找排名第一的梦中情.人。” “哎呀,那有点难,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入过我的梦。”诗薇眯着眼睛,“也许是跑到他爱人的梦里去了。” 桑觉不解:“他有爱人,为什么你还把他当做梦中情.人?” 诗薇啧了声:“梦中情人,重点是梦,懂不懂?梦是假的,虚幻的,想象的。” 长长的台阶到底了,桑觉回首望去,中层区的地面遥不可及,阳光切断了楼梯,远得也像梦一样。 湿冷的气息从两边吹来,不远处的灯牌亮着霓虹光,印着酒馆二字。 桑觉与灯牌擦肩而过,跟着诗薇走下右一侧的楼梯。 他们绕了足足二十分钟,大半时间都在下楼梯。 周围的楼房错乱密集,头顶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再也见不着一点阳光了。 这才是真正的低层区。 昏暗的霓虹灯是唯一风景,藏污纳垢的街头巷尾弥漫着垃圾败类的气息,模 样奇特的畸变者们一面厌弃昏暗终日不见光的低层区,一边又将这里视为巢穴,对每一个外来者都抱有浓厚的敌意。 偶尔投射过来的几道眼神,还会夹带着不知名的恨。 诗薇低声道:“别东张西望,别打量他们——你就算只是好奇,他们也会觉得你在嘲笑。” 桑觉很听劝。 昨晚刚因为打架被霍延己领回家,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桑觉小声问:“既然很危险,为什么还要下来?” “如果连监管者都对他们区别对待,那他们就真的被遗弃了——” 诗薇正经了一秒:“老赫说的,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收拾遗物,而是为了杜绝安全隐患,及时清毒消污,定期监督该区域环境状态,以防出现大面积污染的情况。” 今天要去的第一户也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幸运的是就在二楼,不用爬楼梯了。 这户主人叫巴比,三天前意外猝死。 和余人家相比,这间屋子就不那么整洁了,又小又脏,墙上都是污秽,床单斑斑点点灰白痕迹,成年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 桑觉这个刚成年的例外。 不过他的鼻子很好使,隔着防护罩也能嗅出那些斑驳是人类的精ye。因为买不起纸,所以全部抹在了床单上。 诗薇习以为常地戴上手套,像昨天的老赫一样,按下手腕上的录音表:“坍塌历325年12月20日上午10:22分,监管者诗薇作为遗物整理师前来低层区……” 桑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遇到整洁干净的逝者,他们是遗物整理师,遇到脏乱邋遢的逝者,他们就是垃圾清理员。 不过东西少,也不算太麻烦。 过脏的衣物鞋饰全部扔进下面的回收箱,再整理一下满是油污的桌子抽屉就结束了。 诗薇打开将抽屉一层层拉开:“拳套……打黑拳的?” 桑觉整理另一侧抽屉,里面有本教人怎么打拳的书,一盒药,有能让人在比赛时亢奋的作用,还有一包被灰尘裹满,却一直没拆封的纸。 最下层的抽屉有锁,桑觉直接把中层抽屉拔了出来,手就能伸进下层抽屉了。 诗薇瞥来一眼:“有什么?” 桑觉摸到了一条银色项链。 他拿出来,递给诗薇,后者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指尖猛得一颤。 “怎么了?” “这是我……”诗薇咬紧牙关,闭了闭眼,“是我前任搭档的项链,我送他的。” 桑觉的嗅觉总是很敏锐:“你喜欢他。” 诗薇接过项链,一下子失了力气似的,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喃喃道:“项链怎么会在这……” 桑觉还在不解:“你喜欢他,为什么还有别的梦中情.人呢?” 诗薇声音哑了一个度,她握紧项链,掌心勒出了深深的红印,眼眶明明胀得厉害,却还是在笑:“那些是梦中情.人,假的。他是我男人,真的。” 桑觉抿唇:“他死了吗?” 诗薇深吸一口气:“十多天前死的,大晚上的从监管大楼跳了下来,被判断为自杀,但我不信。” 前几天还在跟她说“我们去登记结婚吧”的男人,怎么可能突然自杀? 尸体很快被处理了,诗薇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赶到火葬场,揪着工作人员的衣领问他尸体身上的项链,对方却一口咬定没有项链。 火葬场员工私吞尸体饰品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这条项链只是普通的银饰,不值钱。 她以此断定是凶手拿走了项链,可监控没拍到任何可疑人物,通往天台的必经监控更是只拍到了搭档一人。 快半个月了,她不断劝自己,这世道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什么奇怪的,要放平常心,想开点…… 但一切伪装都在看到搭档项链的这一刻轰然崩塌。 桑觉说:“节哀。” 虽然没有意义,但人类总会在有人去世后,对其亲属说这句场面话。 诗薇将项链戴在脖子上,压着情绪道:“你先回去吧,一个纸箱子你应该拿得动,坐34-2号轨车可以直达遗物管理仓库——你还记得过来的路吧?” “记得。”桑觉问,“你要去哪里?” 诗薇走得又急又快,门一摔就下了楼梯:“我搭档的项链出现在这,巴比和他的死一定有关系,我要去地下拳场看看。” 一个明显靠打黑拳为生的低级畸变者,没道理大费周章潜入监管局杀死一个普通监管者。 诗薇情绪压抑到了极点,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在脑海里。 桑觉跟在她后面:“你知道地下拳场在哪里吗?” 诗薇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应该就在附近。” 地下拳场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如今的人们都有很大的生存压力,又没有太多活动可以丰富匮乏的精神世界,打拳便成了发泄压抑情绪的一种手段,安全区高层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拳成了城内仅存的暴力娱乐。 桑觉说:“我知道在哪。” 诗薇一愣:“你怎么知道?” 桑觉没有回答。 他是来的路上听见的,于某个巷子转弯时,不经意间听到一些嘈杂的喝彩,还有拳拳到肉的碰撞声。 这和他降落第一天,被绑到城市废墟下水道的那个擂台气氛很像,应该就是地下拳场了。 他带着诗薇来到那处巷子:“入口应该在附近。” 其实他已经分辨出声音的来源了,入口就在他们脚下——旁边一排往下层的楼梯,楼梯后应该是中空的,很可能还有一层下去内部的楼梯。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会惹人怀疑。 以前他就是从不掩饰,才总被己己怀疑。 不过诗薇很聪明,没一会儿就发现了入口,她拉开被杂物堆砌的地窖门,回首劝道:“下面很危险,你还是回去吧。” 桑觉认真道:“没有我,你更危险。” “……” 地下通道很黑,但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桑觉揉揉耳朵,问:“怎么找线索呢?一个人都不认识。” 诗薇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监管中心显示巴比于三天前意外猝死——我搭档十多天前自杀,拿着我搭档项链的巴比没捱过一星期就挂了,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要去确认一下,巴比是不是死在了擂台上。” 因打拳死在擂台上的人不算少,这个死因上不得台面,便经常以‘猝死’通报。 黑暗里,桑觉敏锐地嗅到侧面有抹气息。 “滋啦”一声,诗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得一声,桑觉将那个壮硕的男人空摔在地,随后抢过电击棒,对着男人的脖子来了一下。 男人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诗薇意外于桑觉的反应能力,松了口气:“他应该是给拳场通风报信的保安,防止监管者缺业绩了突然来搞他们,不过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两人一路往前走,擂台并不止一个,地下通道朝着四个方向散开,迟疑过后,他们选择了最左边那条。 慢慢的,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响在耳边,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于黑暗中闪烁跳舞,视野逐渐开阔,密密麻麻的人头映入眼帘。 通道口有保安,对方刚发现 他们,就被桑觉一棒电上了腰子。 保安僵直倒地,所有人都被擂台上的拳手吸引,没人注意。 电击棒真好用。 可以留着对付己己——等他要回母星的时候。 擂台是六边形的,被铁丝网围了起来,两位拳手这会儿正打得热烈,全是腱子肉的大.腿分别绞着对方的脑袋,胳膊肘疯狂抨击其头部,残忍又暴力。 其中一位逐渐失去力气,腿部的力道微松。 “快起来!!” “废物!反抗啊!!” “妈的,别又让我输了这场!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 “混账!” 桑觉混在人群里,小声问:“用腿绞对方的头,不会被碰到蛋吗?” 诗薇被逗笑了,压抑的心情松了些:“确实有人打着打着就硬了,对方要是直男,就会觉得侮辱反击得更凶,对方要是弯的,啧……那拳赛就会逐渐变味。” 但这次台上的两位显然是直男,随着体力流逝,胜负逐渐明了。 桑觉说:“刀疤脸要赢了。” ——周围的观众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诗薇听着周围的议论,眸色微动:“刀疤脸好像是擂台常驻选手,等会儿他下台了我们堵住他,只要问问巴比是怎么死的就行。” 主持人举起胜利者的手臂:“本场的胜利者——刀疤!!” 鼓掌喝彩,口哨怒骂声全都交叠在一起,耳际嗡嗡一片。 刀疤啐掉嘴角的血,扬着胜利者的得意笑容走下台,扬了几下拳头:“必胜!” “必胜!!!” “别他.妈必胜了快跑!监管者来了!!!!” 一道格格不入的咆哮炸响在众人耳边,所有人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彩灯突然熄灭,整个擂台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顿时像无头苍蝇一样抱头乱窜,乱成一团,怒骂与踩踏带来的惊叫连绵不绝。 桑觉眨巴了眼……他和诗薇暴露了吗? 好像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 糟糕。 桑觉拔腿就想跑,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敲上手铐,捏住下巴。 昏暗的彩灯又亮了。 拳手,观众没一个逃脱的,被监管者们团团围住。 “在座各位因违反了《监管法典》第五十七条聚众赌拳罪被逮捕,将在不日送上监管法庭。” 亲自拷住桑觉的霍延己语气淡淡,明明是在对其他人说话,却一直看着桑觉:“保留诸位上诉的权利。” 桑觉小声辩解:“我们没有赌拳,也没有参与打拳……” 霍延己淡道:“我知道。” 所以他并没有逮捕旁边的诗薇。 诗薇干笑了声:“长官,我们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事才过来的。” 她暗骂倒霉,霍延己不会是特意来抓小情.人回家的吧?可他们也刚到十分钟啊,霍延己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桑觉眨了下眼:“那你为什么铐我?” 霍延己反问:“你为什么要跑?” 桑觉:“……” 他暗自想:因为我今天不小心拆家,划坏了你的沙发,下意识就想跑了。 霍延己勾了下唇:“你犯法了。” 桑觉疑惑:“什么法?” “——我的私人法。”霍延己将手铐圈压到最小,慢条斯理道,“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乱跑,危险的地方别去?” 桑觉:“是……” 霍延己继续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说过创可贴是惩罚,不许揭?” 桑觉 :“是……” 霍延己问:“创可贴呢?” “……” 桑觉摸摸脑门。 变成恶龙吃宝石的时候太开心,忘了揭,不知道崩哪去了。 霍延己淡问:“所以,你犯法了吗?” 桑觉:“好像,犯了?” 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第51章 威胁 冰凉的手铐贴着手腕,黑色皮质手套下的食指扯了下另外一边,迫使桑觉走了几步,与霍延己面对面,贴得极近。 霍延己问:“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桑觉:“……你的犯人?” 霍延己掀了下唇:“答对了,没有奖励。” 一旁的诗薇:“……”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牙疼,霍延己欺负人就算了,桑觉怎么还尽往坑里跳? 本来之前听桑觉说“霍延己白天厉害,晚上也厉害”,她还不相信这位最高执行官是会在白天纵|欲的人,现在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了。 看着禁欲正经,其实也不是好东西。 这欺负起人来是如鱼得水啊。 男人,啧。 周围的监管者们目不斜视,抱头蹲下的赌徒们低着头,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会偷偷瞄上一眼,蓝绿色的霓虹光时不时扫过少年脖颈皮肤,白得晃人。 少年身形柔韧单薄,只是脸被防护罩遮住了,看不清楚,想来应是绝色。 配合这极具夜场氛围的灯光,很像是装正经的军官睡小情人来了。 ‘小情人’眨了下眼,被铐着也没有很慌:“你怎么在这里呀?” 霍延己环顾四周,随意应道:“来抓你。” 桑觉顿时睁大眼睛:“你发现了?” 霍延己回首,眸色微动:“怎么,还背着我干了别的坏事?” 桑觉不说话了,垂着下巴装没听到。 霍延己道:“回去再审你。” “你别太凶。”桑觉抬起被铐住的手腕,竖起两根手指,“你只有两次机会了。” 他还记得上次霍延己凶他时,说好的事不过三。 诗薇一脸麻木:“……” 操,乖成这样,换谁不想欺负? 霍延己只铐了桑觉一只手,他松开另一个圈口:“站在这等我,不许动。” 说完,转身面向众多犯人。 桑觉叛逆地挪动一小步,在霍延己回首时又无辜地定在原地。 霍延己:“别使坏。” 桑觉小声哼哼:“才没有。” 霍延己应该是来找人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霍延己想做什么,会怎么对待自己。 桑觉又挪了一小步,和诗薇说悄悄话:“你不是说,监管者不管打黑拳吗?” 诗薇吐槽道:“一般监管者确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霍长官不按常理出牌啊……” 通常情况下,霍延己这种地位的人是没空亲自管打黑拳这种小事的,今天是中大奖了。 刚刚还有不少畸变者想反抗逃跑,一看到霍延己那张脸顿时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抱头蹲下,生怕被一子弹射穿脑袋。 诗薇只能寄希望于霍延己别计较她把小甜心带来了这种地方。 侧面的通道传来一串脚步声,桑觉偏头看去,是科林。 科林沉声道:“长官,另外几个擂台确认过了,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嗯。” 刀疤脸低着头,军靴踩在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与他紧张慢放的心跳逐步重合。最终,那双军靴停在了他眼前。 居民对霍延己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那一霎那,他下意识紧闭眼睛,脸上闪过浓浓的不甘。 但他只等来了一个问题:“山弘城在哪?” 刀疤脸大脑空白了一瞬,猛松一口气——霍延己不是特意来找拳场麻烦的。 他下意识回答:“我怎么知道……” 与‘小情人’说话时的平淡不同,此刻 霍延己的声音只剩冰冷,像寒谭里的水:“想清楚再说。” “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刀疤脸扯了扯嘴角,“您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山哥手下一个赚钱工具,哪有资格知道他的行踪……” 狡辩的声音戛然而止。 冰冷的枪口顶上他的脑门,霍延己扣上扳机,道:“在擂台上死于你手下的人有多少——足够我击毙你吗?” 刀疤脸闭了闭眼,咬牙道:“出卖山哥我会死得更惨,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霍延己收了枪,淡淡道:“勇气可嘉。” “科林,把其他人押上去。” “是。” 科林招招手,身后的监管者依次将人铐上手铐押走。这些人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霍延己直接处理他们,怎么都好。 有人不认识桑觉,以为也是犯人之一,直直朝他走来。桑觉后退一小步,不给碰:“我是霍延己的私人犯人,你们不可以抓我。” 科林本来没注意,一听这声音顿时认了出来。他示意监管者退开,上前问:“桑觉?你怎么也在这里?” 桑觉说:“我和同事来找人。” 科林知道桑觉工作的事,他低声问:“那怎么被铐上了?你犯什么法了?” 桑觉老实道:“己……犯了中将的私人法。” 科林嘴角一阵抽搐,他拉开桑觉,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长官脖子是你咬的吗?” 桑觉嗯呐了声。 科林怜悯道:“我知道你很不好受,但还是得下嘴轻点,感染就麻烦了。” 桑觉疑惑道:“我没有不好受。” 那就是太快乐了,控制不住。 科林一脸菜色:“这你就不用告诉我了,总之你还是得注意点,这不是能开玩笑的小事知道吗?长官要是出事了,你也会被别人生吞活剥。” 他不敢去劝霍延己,只能来絮叨桑觉。 前几天还在心里幸灾乐祸长官单相思,结果这么快就吃到手了。 桑觉想了想:“好吧,那我下次轻一点。” 如果有下次的话。 霍延己的喉结咬着很舒服,如果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能叼着磨牙就好了。 不稍片刻,周围参与赌拳的人被尽数押走,台上那位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也被抬了下去。 只有刀疤脸还跪在原地,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霍延己一脚踹在他身上,“砰”得一声,手臂随着身体砸在地上,硬底的军靴碾着小拇指,十指连心,浑身都揪着疼。 “啊啊啊啊啊——!!” 霍延己眉眼间尽是冰冷:“也许出卖他你会死得更惨,但你不说,现在就会很惨。” “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刀疤脸痛得蜷缩成一团,“但我可以,可以带你去他的秘密办公室!!” 半晌,霍延己松开脚尖,示意下属把刀疤搀起来。 诗薇咬咬牙,喊道:“等等!” 霍延己瞥了她一眼。 诗薇弯腰请求道:“长官,我能问他几个问题吗,拜托了。” 走过来的桑觉扯了下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颔首:“三分钟。” 诗薇上前几步,盯着刀疤的眼睛:“你们这有一个叫巴比的畸变者拳击手吗?” 刀疤脸捂着已经骨裂的手指,浑身一僵。 诗薇瞬间明白这里面确实有问题,连忙追问:“巴比怎么死的?” “擂台上,我打死的。”刀疤手指轻颤,“三天前他和我签了生死协议。” 刀疤脸也是个低级畸变者,不过他的畸变特征不明显,但如果仔细看他的脑袋就会 发现,头发之下,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肉瘤,叫人头皮发麻。 诗薇逼问道:“他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刀疤脸这次僵了很久:“……山哥逼着他签的协议,然后叫我在擂台上杀了他。” 诗薇神经一紧:“为什么?理由呢?” “具体理由我真的不清楚,只是听命办事。” 骨裂的疼痛逐渐麻木了,既然都说到这了,刀疤干脆一骨碌倒出来:“不过前段时间他突然开始挥霍无度,我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要在死之前把钱花完……他说他看到了一个秘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愁了……我猜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有人杀他灭口吧……哈。” 要命的刺痛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刀疤脸低着头,没去看霍延己,眼里闪过一丝阴毒。 诗薇深吸一口气,拿出脖子上的项链,问:“这个你见过吗?” 刀疤脸不耐道:“没有。” 诗薇握紧拳头,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搭档的死有问题了。 本来以为是巴比杀的,现在看来还不是,巴比很可能只是目睹了她搭档被人推下来的监管大楼,然后从尸体上取走了项链,想威胁真正的凶手,却反被灭口。 诗薇问完后,霍延己吐出两个字:“带路。” 刀疤脸指了个方向:“这边。” 诗薇连忙道:“我能和您一起过去吗?” 对上霍延己冰凉的视线,诗薇沉默地退到一边:“……是我逾矩了。” 看到一旁的桑觉,她心思动了动:“长官,桑觉现在是我的同事,我们今天还有很多工作,您能……” 霍延己视线扫过桑觉头顶:“他现在是我的犯人。” 桑觉抓着霍延己衣角,冲诗薇点点头,乖乖附和:“我是他的犯人,得跟着他。” 诗薇:“……” 活该被欺负。 她不甘心地看了眼刀疤脸,霍延己在这,再大的仇怨她也只能忍着。也许等霍延己抓到山弘城,她可以去申请问审。 诗薇接过巴比的遗物盒子还有桑觉的工作背包,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长廊幽黑,霍延己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牵着手铐一头,另一头铐在桑觉的右手腕上。 霍延己问:“今天怎么这么乖?” 桑觉眨了下眼:“我平时不乖吗?” 霍延己微微挑了下眉:“乖吗?” 桑觉确定道:“我平时也很乖的,有听你话。” 霍延己:“真没做别的坏事?” 桑觉:“……应该没有的。” 拆家不是他故意所为,不能算坏事。 山弘城的秘密办公室也在地下这一层,不过绕得很。 要不是走过的路没重复,都要怀疑刀疤脸是在故意绕圈子了。 桑觉小声问:“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山哥呀?” 霍延己淡道:“他是杀死余人的嫌疑犯。” 桑觉脑子转了转,分析道:“山哥要杀你换个最高执行官,但是余人想举报,所以被杀了?” 霍延己随手摸了把他头发,淡道:“今天有点聪明。” 桑觉暗想,我平时也很聪明。 己己没有慧眼,不识珠。 刀疤停下脚步,哑声道:“到了。” 面前是一扇深色的双开门,一名监管者将其推开。七八米外,是一排深色的红木办公桌,一个光头坐在办公椅上背对门口,反光的后脑勺露出椅背。 他左手夹烟,深吸一口,吐出一圈烟雾。半晌道:“霍大执行官光临寒舍,逢毕生辉啊。” 一队监管者走了进去,排除安全隐患后走向山弘城, 冷声道:“山弘城,你涉嫌非法牟利,领导地下黑组织、严重危害公共治安以及谋杀居民罪,因此将你紧急逮捕。” 山弘城嗤笑了声:“没想到余人这个低级畸变者的一条贱命真能把霍大执行官引来。” 他缓缓转身,看清他身体的那一霎那,众监管者纷纷拔枪,对准他的身体。 山弘城的身体竟然绑满了炸|弹,是足以将地下一层炸塌的量! 山弘城握着遥控器,威胁道:“别过来。” 霍延己脸色一点没变,直接跳过余人的死,直奔主题道:“128公路的爆炸是你做的?” 山弘城承认了:“是。” 霍延己问:“谁指使的你?” “这还需要人指使?”山弘城嘲讽道,“你就出去问问,外面有几个人不想要你去死!?不过你命是大,竟然活着回来了。” “炸毁128号公路至少需要一吨以上的豚雷——”霍延己示意桑觉站累了就坐沙发,冷淡地掀了掀眼皮,“凭你?” 山弘城咬牙切齿道:“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军火难弄,但我囤了五年!就为了看着你去死!” “五年就准备了这么一个愚蠢的计划?”霍延己扬扬手臂,掀起嘲弄的笑意,“我现在还活着,怎么,你打算按下炸弹,让上面几栋楼的居民陪我一起去死?” 山弘城抬起遥控器,扯出了一抹怪异的笑:“按下它,会爆炸的可不是我身上的东西,而是另外的0.1吨豚雷——那里住了三万居民,只要我按颗这个红色按钮,那些人就会毫无痛苦地、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 霍延己无动于衷:“所以?” 山弘城突然看向桑觉,扯着嘴角,狞笑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杀了他,我就放过那三万普通人。” 正卡着手铐玩的桑觉:“……” 关他什么事呀。 科林押送完人又带队折了回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果然,身居高位者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动起叛乱的心思。 霍延己淡道:“我当你们这几年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不少,总归还是有些人心怀希望,并不愿意我被其他人取代的。” “你果然忘了……”山弘城猛得捶了下桌子,恨恨提醒,“五年前,a区一号监管局,你亲手杀了我老婆。” 霍延己平波无澜道:“我杀过的人太多,很难一一记得。” 山弘城猛得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直接撞倒了,发出砰得一声,他弓着腰,仿佛愤怒到了极点,攥着遥控器的手爆出一条条青筋:“我叫你杀了他!我就放过那三万人!” 丧妻之痛,他也要霍延己尝尝。 又是一个把自己当成霍延己伴侣的笨蛋,虽然人类可以与同性在一起,但他和霍延己还有物种隔离呢。 桑觉背过左手,四周光线昏暗,透明的绿色黏菌在指尖蔓延,五指像是化开了一般,顺着沙发缝,悄悄爬向办公桌后山弘城。 “别想着击毙我!遥控器摔在地上也一样会爆炸!” “你的演技实在有点差。”霍延己问,“指使你的人知道你往三万人的居民楼下埋了炸|弹吗?” “你闭嘴——” 后面的科林试图劝解:“杀妻之仇你能忍五年没有动手,说明也知道长官下达的一些政策有在帮低级畸变者群体改善情况,换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们未必能有更好的处境——” 山弘城无动于衷地盯着霍延己:“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好处?”霍延己始终从容,“你突然想对我动手,大概是因为他们许诺的未来远远大于我在位带来的好处。——和‘未通过基因检测’者畸变 计划有关?” 山弘城脸色一变。 霍延己垂眸,平静道:“想要结束畸变者与普通人之间的歧视矛盾,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低级畸变者或普通人群体消失其一,要么畸变者占据压倒性的地位高度—— 难道他们许诺你,往后畸变者会成为人类主流,普通人只能沦为无用的废物?” 山弘城手一抖,脸色更难看了。 霍延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和那些人对他说得一字不差。 霍延己倏然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这么多年了,某些人的手段还是没变,就喜欢哄骗蛊惑民心借刀杀人啊。” 偏偏每次都好用得很。 民众本愚。 山弘城有些气急败坏了,他猛得踹起一脚,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办公桌瞬间轰然倒下。 “你闭嘴!!”他高高扬起遥控器,冷笑道,“你不是扬言畸变者都是怪物,是异类,不是正统之路?那你怎么还一直不动手,是舍不得?这小东西就这么好操,比你看中的纯人类基因的三万普通人还重要!?” 霍延己垂眸,用枪口挑起那道白皙的下巴。 桑觉一惊,还以为小动作被发现了。 绿色黏菌已经爬上了山弘城的裤子,就差一点点。 “桑觉。”霍延己慢条斯理道,“他要我杀了你,怎么办?” 霍延己顶了顶,冰冷的枪口紧贴细腻的皮肤,桑觉被迫抬头,轻咬了下红润的嘴唇:“你舍不得的。” 自己可是己己的第一好朋友。 那双纯然的眼睛装满了信任,霍延己注视了会儿,轻声问:“万一我开枪了呢?” 桑觉认真地想了想:“那我就先杀了他,再吃掉你。” 桑觉有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笃定自己不会死,也一定有杀掉山弘城、吃掉霍延己的能力。 第52章 陷阱 “嗒”得一声,霍延己拉下了手|枪保险。 桑觉下巴被顶得更高了,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高度,但他不会等到一个吻,最多迎来一发子弹。 可桑觉眼里依旧没有慌乱,没有害怕,只有无澜的平静。 那一霎那,霍延己面无表情地想,开一枪吧。 打在一个不太致命的地方,胳膊,肩膀,腿,哪里都好。让他吃痛,让他记得这个教训,让他永远不要在末世下信任任何人,用这种纯然专注的眼神注视任何人。 特制的皮质手套裹着修长的大拇指,勾住扳机。 霍延己眼底黑沉沉的,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有一种霍延己真的会对自己开枪的错觉。 他轻轻抿了下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躲的意思,被铐着的右手甚至还乖乖搭在沙发扶手上,悄悄勾了下霍延己的衣角。 “砰——!” 桑觉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他睁开眼,霍延己注视着他,手臂侧抬起,枪口对着山弘城的方向,在昏暗的灯光下冒起了一袅硝烟。 “啊!!”山弘城痛苦地惊嚎道。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大鱼际与拇指交接的位置,血肉溃烂,却没有损伤旁边的遥控器一分一毫。 山弘城下意识想摁下红色按钮,可钻心的疼痛之下,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操控大拇指了,无法弯曲,也无法彻底伸直。 他的肌腱神经都被子弹穿透,片刻的僵直后,滚滚鲜血顺着洞口渗出来,蜿蜒而下,有些滴在了地上,有些流进了衣袖。 而这样剧烈的痛苦下,山弘城依然没松开遥控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一道菌网牢牢缠住了他的手指,无法动弹。 ——桑觉和科林的黏菌同时到达,桑觉甚至浑水摸鱼地在旁边吸了会儿血。 最近的监管者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遥控器:“山弘城,你涉嫌非法牟利,领导地下黑组织、严重危害公共治安以及谋杀居民罪,同时作为现行犯将你紧急逮捕。” “总是撒娇。”霍延己抽出自己的衣角,淡淡道:“不过答对了——奖励你另一只手也铐上。” 探出去的黏菌丝瞬间如潮水一般退散,桑觉乖乖抽出身后恢复正常的左手,问:“什么答对了?” 同步收回黏菌网的科林摸摸自己的手,刚刚探出去的黏菌好像被什么碰了下,浑身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振。 他大步上前,举起山弘城血流不止的左手仔细查看……奇怪,什么都没有。 “长官,这边发现一个暗室!!” 霍延己没有回答桑觉的问题,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平淡。 手铐空置的一端卡上了桑觉另一只手腕,发出“咔擦”一声响,霍延己将钥匙圈套在桑觉的小拇指上:“自己玩一会儿。” “噢。” 霍延己带头走进暗室,并让人把山弘城一并拖进来。 科林道:“大家散开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线索!” “是!” 他们毕竟不是纯粹来抓山弘城的,山弘城只是个炮灰,真正的幕后人还有待调查,除此之外,还有三千人名单的事,从刚刚山弘城的反应来看,显然他也是知情人。 暗室里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厚厚的墙也没能阻隔。 科林走到桑觉旁边:“要帮你解开手铐吗?” 桑觉低头玩着钥匙,试图自己插入锁孔:“不用的。” 科林叹了口气,明明想着桑觉离长官越远越好,却始终不忍心。 霍延己从年少至今为人类重建、守护秩序付出了一切,他一直孤独地走在悬崖边缘,从 没有谁真正地站到过他身边。 科林道:“你别被中将吓到了,他不会真对你开枪的。” 桑觉抬头:“我没有吓到。” 科林松了口气:“那就好,还以为你伤心了。” 桑觉知道霍延己不会对自己开枪的,霍延己身上的杀意很浓,但没有冲着他。 虽然还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但桑觉现在有点开心。 他忽然反应过来,霍延己的那句“答对了”是什么意思。 【你舍不得的。】 【答对了。】 桑觉翘了翘嘴角,决定给霍延己浅浅加个五千好友值,现在﹣15000。 都舍不得杀他了,那回去后发现家被拆了,应该也舍不得教训他吧。 钥匙成功插进了锁孔,咔哒一声,手铐打开了。 科林刚想说什么,就见桑觉又自觉地给自己铐了回去。 “……”他哭笑不得道,“你角色扮演上瘾了?” 桑觉疑惑:“角色扮演是什么?” 科林随意道:“就是一种小情趣,比如监管者与囚犯,医生与病人,主人与宠物。” 桑觉眼睛亮了亮:“那我可以让己己扮演我的宠物吗?” 虽然说好不在外人面前叫己己,但科林早就听过这个昵称了,没有关系。 科林一噎:“中将同意就行……你不用跟我说。” 他真怕知道了太多中将的私房事,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暗室里,霍延己正在审问山弘城,一道墙并没有阻隔桑觉的听力。 奄奄一息的山弘城仍然咬着牙,不肯透露一个字。 霍延己淡淡看着他,也不急:“你怎么会天真地认为,他们许诺你的未来一定会实现?” “就算未来这片土地上不存在普通人了,‘进化’的畸变者成了常态,也仍然会有高级畸变者与低级的分别,依旧会有人踩在你们头上,对你们不屑一顾。” 山弘城瘫在地上的身体颤了颤,却依然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霍延己打量着这间暗室,漫不经心道:“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的,不是那些歧视你们的普通人,而是背后蛊惑你的那些人。他们造成了身份的分化,从前蛊惑你们‘进化’,如今蛊惑你们反抗阶级,可你真的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吗?” “咳咳……”山弘城啐出一丝血痰,“不愧是最高执行官啊,永远站在普通人那一边,我们遭受今天这一切难道就活该吗!?” “你们躲在高墙之后,过着米虫一样的生活,一边享受着我们在外那命拼来的资源,一边把我们视为阴沟老鼠,凭什么?” 霍延己走到一排书架前,他抬手将其拉开,后面竟然还有一个不到一平米的小暗房。 小暗房里只有一面白板墙,上面写着很多字,勾着数不清的红线,像蜘蛛网一样密集,而它们的中心点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霍延己穿着整洁肃穆的军装,回首瞥来冷淡的一眼。 一整面白板墙都是为霍延己准备的,全都是刺杀他的计划。 不仅是这一次的公路爆炸,还有前几年大大小小的数次狙击,不过都没掀起什么水花。 这些潦草的笔迹,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 霍延己回首,走到山弘城面前,俯视着,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没有谁是活该的,可谁让我们都是棋子。”霍延己轻描淡写道,“你帮他们做当下的一切,都是助纣为虐,所谓反抗不过是你的自我高|潮。” “这只会让将来更多人陷入你们当下的境地,而你,还有机会避免悲剧的诞生。” 周围的监管者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 处细节,山弘城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剧烈起伏的胸腔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喘息。 他听不进去劝言,不愿分辨其真假,沉浸在假想的美好世界。 一个监管者报告:“长官,找到了一份名单!” 霍延己接过来看了眼,这份名单与总督的那份三千人名单有所重合,只是人数更多,更详细。 足足七万多人,每一个都是‘基因检测不合格,从而无法成为畸变者’的居民。 其中有普通人,有监管者,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连成一体,仿佛召唤恶魔的古老咒语,而这些名字代表的生命就是鲜活的祭品。 霍延己面无表情地抚了下喉咙,有那么一瞬间的反胃。 名单上某些名字已经打了红勾,大概率代表已经得手了。 “让我捋一捋——”霍延己眉眼间蒙上一层冰冷的寒霜,“绑架这些基因检测不合格的居民,你只是其中一环。幕后的人给你名单,你负责城内绑人,然后运送给城外的反叛者组织,幕后人和反叛者组织也达成了交易,他们负责城外的运送。” 山弘城艰难仰头,道:“你不用费力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霍延己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而未通过基因检测的这些人,融合野生污染基因的几率更高,有人想打造更多更强大的畸变者……那为什么不在城内,不在条件更好的研究所进行基因融合?” “别胡说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霍延己没错过山弘城眼底的那丝慌乱,慢慢勾勒出了完整的阴谋。 他俯下身,枪口塞进了山弘城的嘴里,也堵住了他试图争辩的话。 “因为城外有一样城内无法达成的条件。幕后人要的不是普通畸变者,他们要把这些‘未通过基因检测’送进裂缝的八千米地底,试图再打造几个霍枫—— 对吗?” 山弘城眼底满是震惊,他试图说什么,但嘴巴被枪口堵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听不清楚。 霍延己移开枪,用手帕轻轻擦拭。 山弘城恶狠狠道:“是又怎么样!?一群不能进化的普通人,不过是一群废物!他们当中就算只出一个霍枫上将,那也是赚了!!” 这句话就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周围的监管者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面露错愕。 他们中有不少就是未通过基因检测、无法成为畸变者,最后退而求其次去考监管者的人。 如果仔细翻翻这份七万多人的名单,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名字。 而如今有人说,有高层不把他们的命当命,为了再造几个霍枫一样强大的战斗兵器,可以牺牲七万人的性命。 这七万人仅仅是主城‘未通过基因检测’的总人数,另外还有二十六个安全区呢。 听得一清二楚的不仅有暗室内的监管者,还有发现线索准备报告的科林。 变成畸变者之后,他的五感都有所提升。 科林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大家都还没绕过弯儿,不明白霍枫上将的强大和裂缝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名单上这些人送入地底,就有可能再出霍枫上将那样的强者? 有监管官忍不住问:“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霍延己语气淡淡,仿佛话家常一般,说出了之前就和桑觉说过的当年隐秘。 “霍枫并不是第一个接受‘基因进化计划’的人,他和名单上的这些人一样基因检测不合格,成为畸变者只是意外。” 当初地下城的幸存者回到地表,面对难以生存的地表环境,他们又想起了卢斯博士在裂缝地底传回的那段录音。 议庭没有听卢斯博士的劝诫 ,而是决定再派人前往一次裂缝地下八千米,弄清楚污染的本源。 一百三十八人的队伍,以霍枫为首,最终也只回来了霍枫一人。 不知道在地底接触了什么,基因检测不合格的霍枫,竟然成了一名强大的畸变者。 接下来的事就很好理解了,为了让更多人甘愿成为畸变者、与污染怪物们斗争,霍枫被打造成先锋、勇者的形象,对外说他是第一个接受‘进化’的人,让无数人以他为信仰,前仆后继,飞蛾扑火,妄图成为和霍枫一样的英雄。 但实际上呢? 与经过处理后的污染基因融合,根本不可能像霍枫那样强大,甚至连百分之一都达不到。 听完真实的历史,暗室里一片寂静,许久无人说话。 山弘城咳嗽着,低低嗤笑了声:“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和我不一样,我自私,我只想把普通人踩在脚下!而他们是为了延续什么狗屁人类文明……可那又怎样?只要畸变者数量足够多,强大到连热|武器都无法轻易灭杀,就没有人可以蔑视我们。” “我们不是异类,不是怪物,你们才是。” “所有生物都在进化,可你却守着可笑的人类血脉不肯改变……多可怜啊。” 山弘城越说越激动,仿佛他口中的一切就是真理与事实,看向霍延己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浓浓的怜悯。 霍延己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却很久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供出幕后的那些人。” 山弘城哈哈大笑起来,嘴角流出的血浸透了衣衫:“你也知道不止一个人啊,你想凭一己之力抗衡所有人吗!?你做梦!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而你,只会在将在不久的将来,被你看不起的畸变者们死死踩在脚下!被所有人的口水淹没哈哈哈哈哈……” 霍延己并不在意他的激怒与嘲讽,他看了眼暗室入口,淡道:“进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科林提起一口气,推门走进来。 他迟疑道:“长官,所以其实是其他高层想除掉您吗?因为您一定会阻止他们的计划……” 霍延己:“怎么,听你语气,你觉得不该阻止?” 科林赶紧自证清白:“您也知道,我向来喜欢动手不喜欢动脑子!” 他还懵着呢,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裂缝下面到底有什么还不清楚,这数万人送下去,也许能出几个霍枫,也可能全军覆没,一个都上不来。” 霍延己语气淡漠,陈述事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计划里的可牺牲品。” 科林沉默了会儿,他还记得自己也在名单上。 如果不是他突然变成畸变者,也许现在也已经失踪,成为牺牲品的一员。 地上的山弘城还在狂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畸变者占领主权的未来。 他突然改变主意,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其中一个幕后人的名字,可能你也猜到了,突然离开安全区,驻守二号裂缝的霍将眠上将——” “想要你死的人,就是他啊。” 科林脸色微变:“长官,他可能就是瞎扯,试图挑拨你和上将关系……” 霍延己淡问:“我和霍将眠有什么关系?” 科林一顿。 是啊,在所有人看来,甚至科林也隐隐觉得,霍延己和霍将眠之间关系不和,矛盾很深。 虽然这两人从未产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但他们不和的观点就像长在荒原的野草,于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 或许大家从来就认为,监管者与畸变者是对立的。 而地位最高的监管者,和地位最高的畸变者,也理 所当然是对立的。 明明他们都是人类,明明最初监管者与畸变者的诞生都是为了走出长夜,迈向黎明。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暗室门口,桑觉突然探出脑袋,扒着门的手还乖乖拷着手铐。 霍延己看过去:“饿了?” 桑觉:“……” 在霍延己眼中,他就只会吃吗!可恶。 虽然确实有点饿。 桑觉暗暗记了一笔,道:“你的通讯器还能用吗?” 霍延己一顿,他按了下通讯器,竟然处于无讯号的状态。 其他人也一样,科林立刻吩咐外面的监管者:“附近百米内有讯号屏蔽仪器!搜出来!” 桑觉是刚刚叫007的时候发现的,他叫了半天,007一点反应都没有。 地上的山弘城勾起一抹怪笑,轻声说了三个字:“你完了。” 霍延己眸色瞬间晦暗,不稍两秒就明白了一切。 “不用搜了,直接上去。” “是!” 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低层区地面,停在去往中层区的楼梯下。 他们站在阴影里,而被阳光笼罩楼梯上半部分,站着一群与他们服装一样的监管者,领头人却是上一任最高执行官——老赫尔曼。 霍延己并无意外。 他本该死在前段时间的公路爆炸上,但活了下来。 所以幕后那些人临时做了一个计划,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余人的死,桑觉工作的第一单就是给余人收拾遗物,发现便利贴,监控视频等等……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他引到地下拳场,让山弘城拖延时间,不让他有机会收到下属的通知、发现讯号屏蔽,做出反应—— 然后栽赃他。 “霍延己中将,你因涉嫌仇视虐杀数百位畸变者,停职接受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老赫尔曼腰背佝偻,声音却平静有力,他拿出一叠文件,俯视道:“这是从你办公室搜出的证据。” 第53章 闯入 【007日记十九】 【虽然早已明白,但经历了这两天还是不禁感慨——人类真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生命体。 002号的综合评分正在不断升高。 安娅博士说得很对,能让小恶龙喜欢且长久跟在身边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 · 霍延己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科林下意识拦在霍延己面前,拦住了老赫尔曼身后的监管者。 霍延己越过科林,接过那些所谓的罪证,随意翻了几页。 有两个侥幸逃离他‘魔爪’的畸变者供词,还有一些低级畸变者被虐杀的视频照片,说是从他办公桌电脑里截下来的——虐杀畸变者时留下‘纪念品’。 身后被铐着、踉踉跄跄的山弘城得意地笑了,纱布裹着他被击穿的手掌,却裹不住他这些年空洞洞的心脏。 “被你最看不起的畸变者摆一道的感觉怎么样?我说了,迟早有一天,你也会体验到被万人踩在脚下唾弃的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赫尔曼抬起佝偻的腰背,举起枪,对着山弘城扣下扳机。 “砰”得一声。 山弘城的狂笑凝固在脸上,没有飚溅的血液,也没有刺骨的疼痛,只是懵了一下,慢慢有什么渗出伤口,顺着额头流进眼里。 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血雾,两边的监管者只拉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余人被他捅中腹部的时候,也是这样缓缓倒在地上,有些错愕,却没有反抗。 因为他对余人说:“你想继续当那些垃圾眼中的异类怪物没关系,但别妨碍我们走向更好的将来。” 刚刚听霍延己说的那些,他毫无触动,却在濒死的这一刻有所怀疑。 所谓更好的将来,真的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吗? 他不知道。 也看不到了。 老赫尔曼面无表情地擦拭枪口,和之前霍延己的动作如出一辙。 霍延己抚了下喉咙,平静道:“虽然知道这项计划后面牵扯很多人,但看到您还是有些意外。” 前两天,霍延己刚给老赫写了封介绍信,要把桑觉交给他,想让桑觉在监管局学点人情冷暖。 看到那封信的老赫在想什么呢? 是得意于他的信任,还是感到可笑? 老赫尔曼皱巴巴的脸皮抽了下,沙哑道:“有什么可意外的?这世道下,没有谁值得你交付百分百的信任,很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了。” 霍延己不欲多言:“走吧。” 不过刚抬起腿,后衣角就被抓住了。 桑觉已经解开了束缚,手铐一侧卡着他的左手腕,一侧顺势垂在腿边。他抿着唇,用重获自由的右手牵住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手指微动,半晌道:“桑觉,回去吧。” 桑觉问:“回哪里?” 他并没有很喜欢霍延己的公寓,那里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霍延己住在那,所以他才想留下。 霍延己抽出衣角:“都可以,回到让你觉得轻松的环境。” 桑觉一愣,隐约想起来昨晚喝了酒,霍延己问自己,“你以前生活的环境很轻松吗”,他当时应了。 桑觉被科林按住肩,看着霍延己的背影,小声喃喃道:“可是我回不……暂时回不去。” 桑觉有些理不清了,昨天遇到老赫不是意外吗? 去余人家也是安排好的? 那诗薇呢,也知情吗?还是说她也是被利用的人,她的搭档就是老赫尔曼弄死的? 想到博士交给他的所谓 的救世任务,桑觉咬了下唇。但如果所有人类都很坏,彼此之间只有猜忌,恶意,阴谋,斗争,那还有什么可救的? 他不明白。 自然界中,没有谁是必须存在不可的。 只有人类自以为是地认为文明必须延续。 桑觉回首看向科林:“就让他们带走己己,不会被直接杀死吗?” 科林安抚道:“不可能的,长官如果死于城外的意外,大家还能勉强相安无事,但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管局,主城接下来就别想安宁了,长官中将的位置可不止是说说而已,你目前看到的兵力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桑觉才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他抿了下唇:“如果他们想杀己己,我就杀了他们。” 科林一顿,看桑觉表情,显然是认真的。 从前他只觉得桑觉有点呆,单纯得紧,如今细细想来,桑觉其实对人命格外漠视。 他的漠视不同于监管者们的习以为常,而是真的不在意,任何生命的逝去都无法给他造成影响。 …… 霍延己被抓的消息两天就传开了,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连灯塔附近的电视屏幕都在播放他因虐杀畸变者被捕的消息。 按理来说,这种大人物的大事件,在没有确定之前是要保密的,传播这么快,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路人们停下来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却并没有对霍延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意外。 毕竟霍延己憎恶畸变者这个‘事实’深入人心。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霍延己只是说了一句,‘进化’对人类来说并不是正确的道路,而是在污染人类血脉。 这让民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霍延己原来这么憎恶畸变者,甚至歧视,再经过一些煽动与传播,这样的结论会深入人心,成为一把潜在的杀人利器。 比如今日,民众们看着电视上霍延己被捕的信息,无论是讨厌他还是对他无所谓的人,都不会质疑虐杀数百位畸变者这个罪名。 他们只会想,啊,早该想到的。 霍延己做这种事,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从前藏得够好,没被人发现而已。 “他就是个变态啊!虽然老子也不喜欢畸变者,但虐杀就有问题了。” “我不喜欢畸变者,但更不喜欢他霍延己!至少畸变者没杀老子的兄弟!” “啧,霍延己不会就是守旧派的老大吧……自以为是地猎杀畸变者,觉得是守护人类……” “手上沾了那么多血,现在才遭报应还是太晚了。” “活得那么刻薄,如今总算遭到反噬了……” “这事会把最高议庭引来调查吧,希望能公开处刑。” “死在霍延己手里的人数不甚数,能让我们一人还他一枪吗?” …… 食堂里,小酒馆,来来往往的路人……他们一句接着一句,恨不能把嘴里的语言化成利刃,扎进霍延己的‘钢铁’之躯。 在他们眼里,霍延己的心比铁硬,是不会痛的。 监管中心审讯室里,霍延己与老赫尔曼对立而坐。 议庭的人不在,也只有前任最高执行官才有资格审讯霍延己了。 赫尔曼道:“铁证如山,你认罪吗?” 特意把霍延己和他手下的人引开,趁机闯入办公室,将这些照片视频硬塞进去,再提前准备好几个所谓的受害者证词——这就是所谓的铁证如山。 不过对于那些仇视霍延己的居民来说,证据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信的。 这时候要是有什么证据说霍延己有多好多好,他们反而不屑一顾。 霍延己没应 声,只是静静注视老赫尔曼那张脸。 畸变者因为寿命延长的缘故,勉强拖住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例如七区的林书易司令,其实已经近五十了,看起来依然温雅沉稳。 普通人就不行了。 到了五六十,就难再离开安全区去野外寻觅资源,一些年轻时落下的伤痛病根就足以拖垮他们。 活到七八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上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就是其中一个。 他和霍延己一样,杀过无数感染者、无数失序的畸变者,手上沾染的鲜血一辈子都洗不清,让大众对他恨之入骨。 偏偏就这样一个人,活到了很多‘好人’都活不到的年纪。 霍延己还记得第一次遇见老赫尔曼是在军校,那时的赫尔曼五十岁不到,锋芒刺骨,他站在高台上,凛冽的眼神仿佛能洞穿每个人的不堪。 他对台下的学生说:“想成为霍枫那样的英雄没有问题,可英雄之所以光明万丈,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无数踩在污水里的‘小人’。” 监管者——行旁人不行之事,背旁人不背的骂名。 他们在黑夜里负重前行,一样是为了让人类步入黎明。 赫尔曼站在高台上,言语慷锵有力:“有光就有阴影,有人救人,就要有人杀人。” 如今,面前这位腰背佝偻、饱含风霜的老人几乎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昔日锋利的眼神如今细碎浑浊,眼皮松垮地垂下,皮肤皱起的一条条褶皱像是风雨在墙上留下的斑驳印记,和树皮一样粗糙。 在审讯室坐两天了,霍延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淡淡问道:“您知道这两天我在想什么吗?” 旁边的记录官连忙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 老赫尔曼问:“什么?” 霍延己说:“我在想,十一年前的全民审判,是不是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记录官手指一僵。 全民审判这四个字,仿佛是什么不可提及的忌讳。 老赫尔曼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眸,示意记录官停下记录,出去。 等关门声响起,老赫尔曼关掉监控,才道:“薄青是我唯一的学生,他的结局是我永远释怀不了的痛。” 言下之意,否认了霍延己的质问。 霍延己也没继续猜忌,而是反问:“那您如今在做什么?” 老赫尔曼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在做正确的事。” 霍延己道:“用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献祭出几个霍枫那样的战斗兵器,是正确的事?” 裂缝下面有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不论是一百多年前卢斯还是九十年前的霍枫,都说过同样的警告——“不是所有真相,都该深究”。 那数万‘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送进裂缝,也许连道水花都掀不起来,只能盲目送命。 “你和薄青一样,都想要干净的黎明。可黎明是红色的,要用鲜血堆砌。” 赫尔曼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声音缓慢而嘶哑:“过去哪一段黑暗的历史,不是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尸体走出来的?他们是牺牲品,你我也是牺牲品,都一样,没有谁比谁幸运。” 霍延己嘲弄道:“过度牺牲带来的胜利还算胜利吗?” 赫尔曼垂眸,苍老粗糙的双手交握。 霍延己靠着椅背,道:“我们都清楚,所谓‘进化’就是个谎言,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类成为了牺牲品,您还要和他们一起毁掉更多人吗?” “总要试试。你我更清楚,人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赫尔曼眼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缓缓道:“我来见你之前,刚收到十一号裂缝暴动突袭二十七区致沦陷的消息,从暴/动到沦陷只用了一天 时间……只用了一天。” 二十七区是离主城很远的一个区。 他们甚至没等到任何一区的支援,就沦陷在畸变鼠灾之下,全城一百一十万人,无一幸存。 赫尔曼平静道:“你和薄青都太理想化了,没有牺牲,不赌一把,迎接我们的只有灭亡。” 霍延己静静看着桌面,不置可否。 通讯器滴了一声,赫尔曼按下接听,浑浊的眼神动了动。 他站起身,对霍延己道:“议庭的人到城门口了,议长也来了,他们会亲自审问你,好好吃顿晚饭,做好心理准备。” 霍延己注视着这道沧桑的背影,倏然道:“这个‘献祭’未通过基因检测者的计划叫什么?” 握住门把手的赫尔曼停住,没有回头,答:“《黎明2号》。” 霍延己问:“带头执行人是议长?” 老赫尔曼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霍延己独自坐在审讯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半晌,他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还真是以卵击石啊。 最高议庭带头,联合无数高层,试图用人命堆砌一条通向黎明的血路,他霍延己拿什么阻止。 以什么立场阻止? …… 不稍一会儿,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有人给霍延己送来晚餐:“您慢用。” 霍延己打开餐盘,刚握起筷子,就看见从米饭里冒出一角的小纸条。 他拿出来,看见了一行字: 【两天零四个小时了,你想见我吗?】 霍延己一顿。 字是科林的笔迹,但明显不是科林的语气。 翻开折叠的部分,又多了一句: 【我想见你,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霍延己眸色一松,半晌才淡淡吐出三个字:“……小笨蛋。” 纸条完全打开后,他看见了最后两行字: 【所以我来见你啦!】 【你的第一好朋友:桑觉。】 “…………” 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两道轻微的声响。 霍延己刚抬眸,审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叩叩——” 霍延己现在是嫌疑犯,来审讯或送东西的人大可不必这么礼貌。 见他不应声,外面的人又耐心地敲了两下。 “……进来。” 门一打开,就隐约看见门口倒着两个人,背靠着背,没见到血,应该只是晕了。 一道身影扑过来,往霍延己怀里一撞:“你有没有想我?” 声音是熟悉的声音,脸却不是熟悉的脸。 怀里人反应过来似的,解释道:“我花六百币捏了张假脸,因为太着急了,所以做工有一点点粗糙。” “笨。”霍延己握住桑觉的后颈,让他抬起下巴,“一张完成度百分百的脸只要三百五,下次提前打听打听市场价。” “……你出去以后赔给我。”桑觉不满,“我是为了见你才被坑的,不是因为笨。” 霍延己道:“多吃点亏,以后就有经验了。” 这张假脸的肤感很真实,但却不只一点点粗糙。 不仅额头鼓了个小包,左脸坑坑洼洼,一排雀斑横贯了脸颊与鼻梁,下巴还是歪的。 桑觉问:“好看吗?” 半晌,霍延己吐出两个字:“还行。” 桑觉完全没听出他的违心,一定是己己太矜持了。 他这么好看,用什么脸都好看。 霍延己问:“怎么进来的?” 桑觉一副求表扬的小表情:“打进来的——潜行, 没有惊动他们开枪。” “真厉害。”霍延己顿了顿,问,“都杀了?” 本来只是谣言里的小情人,霍延己出事未必会牵连到桑觉,但擅闯监管中心还杀了一大波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桑觉会直接变成通缉犯。 “还没有,暂时晕了。”桑觉认真道,“如果你讨厌他们,也可以杀掉的。” 说这话的桑觉一脸纯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恶魔。 霍延己道:“他们只是听命行事,不能随便杀人。” “哦——”桑觉并不在意那些人,他放出尾巴,“它也想你了,你摸摸它。” 霍延己瞥了眼监控,刚刚老赫尔曼关掉后并没有再打开。 “老赫去城门口接议庭的人,最多四十分钟就会回来。” 虽然擅闯监管中心是大罪,但霍延己没生气,一边轻轻撸着桑觉的尾巴,一边语气淡淡地给他铺后路:“你虽然捏了张假脸,但身形很好认,等会儿离开了直接去找卫蓝或者张副官,如果老赫尔曼或者议庭的人找上门,只要不承认,他们不能拿你怎么办。” 桑觉眨巴了下眼睛:“监控都坏了,不会拍到我的。” 这是007的功劳,监控直接被替换成了正常的画面,所以监控室里的监管者才一直没有发出警报。 霍延己眉头微动:“费这么大力气,就来找我摸尾巴?” “摸尾巴很重要的。”桑觉道,“我心情好了,才有力气救你。” “救我?” 桑觉点头:“我有两个计划,pna和pnb,结局不一样,都要等几天,你选一个。” 霍延己眼里闪过几丝意外:“计划的内容总得告诉我。” 桑觉拒绝透露:“盲选。” 霍延己的喉腔里溢出一声淡淡的笑:“盲选不就等于是你帮忙决定的?” 小心思被看破了。 桑觉舔了下唇,抬手抵住霍延己的下巴,不愉快地叼住那块滚动的喉结,用獠牙磨了磨。 霍延己下意识往后让去:“桑觉——” 咬了半天,桑觉才松口,闷声道:“你不要其他人类了好不好?他们都很坏,都在等着看你笑话,我不喜欢他们。” 第54章 议庭 【007日记二十】 【机密文件《黎明》已修复至99……预计六小时内加载完毕。 041号口中的《黎明2号》应是《黎明》计划的续章。 不过由于这次风波,小恶龙对人类的好感度骤降,甚至想带着飞行器与002号永远地离开人类群体。 即便如此,我还是帮助小恶龙与002号见了面。 就如042号所说,002号丢不下他的责任,他做不了闲云野鹤,注定被束缚这种如监牢一般的城里。 注定付诸一切,却不被理解。 或许,被误解正是执行者的宿命。 而我正试图用数据分析,究竟是002号的理想主义能够达到更好的结局,还是如其他高位者所说,只有用鲜血与尸体才能铺开新的道路。 《黎明2号》的赌性太大,倘若有一天真相流露,如今看似牢固的人类集体恐怕会瞬间分崩离析。】 · 霍延己抚着桑觉的头发,最后滑至后颈将其捏起,不给桑觉继续咬。 “不喜欢,那怎么办呢?” 桑觉认真道:“我带你离开安全区好不好?离他们远远的。” 霍延己问:“去哪儿?” 桑觉比划了下:“可以去任何地方,废墟,森林,裂缝也可以,我们有一个固、固……” 霍延己接上:“固若金汤?” 桑觉点头:“嗯!我们有一个固若金汤的家,晚上也可以睡得很安稳,无聊就去杀污染物,还可以去挖宝石,去奇奇怪怪的地形探险,废墟一定有很多前人的遗迹,说不定还能找到古董,比如像老卡尔收藏的游戏机……” 霍延己安静听着:“真不错。” 桑觉扬起一个乖乖的笑:“是吧,那你和我走吧?” 霍延己:“不。” 桑觉:“……” 他转过身,拿后脑对着霍延己。 霍延己抓住桑觉的尾巴摸了两下,主人很生气,但尾巴很诚实,勾住他的手腕不肯放。 霍延己问:“这个计划是pna还是pnb?” 桑觉不回答。 霍延己勾了下唇:“你真有两个计划?” 桑觉声音小了点:“真的,就是另一个计划还没布置好……” 他根本就不想要另一个计划,他只想把霍延己带走。 这些天,城里对霍延己的恶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桑觉险些气坏。 甚至还有人上街示威游行,一定要公开处刑霍延己,绝对不能放他性命。可明明罪名还没确定,只是调查阶段而已,那些人就自嗨的脑补到高/潮了。 仿佛霍延己要了他们全家的命一样深仇大恨,恨不能对其抽筋拔骨。 霍延己低声道:“转过来。” 桑觉只是别扭了一秒,就转过了身体。 霍延己抚过他耳际的灰尘,大概是刚刚闯进来时在哪蹭的。 “桑觉,如果你有更好的去处,那就走吧。”霍延己淡淡道,“但我没法和你走,我不仅是你的朋友——” 桑觉不高兴地打断他:“我知道,你还是中将,还是最高执行官,你肩上有很多责任。” 霍延己道:“这话谁说的?” “我自己……”桑觉暗哼一声,改口道,“科林说的,他说你不可能和我走。” 霍延己问:“为什么让他帮你写小纸条?” 桑觉:“……我不会写字。” 他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写的字霍延己肯定看不懂。 霍延己没纠结他‘文盲’的问题,问:“科林知道你要来找我,怎么不阻止 你,还帮你写纸条?” 桑觉眨了下眼:“因为……” 他和霍延己对视着,没编出好的理由。 于是干脆摆烂,破罐子破摔道:“我把科林绑了起来,要是不帮我写纸条,我就用痒痒挠挠烂他的咯吱窝。” 霍延己:“……” 桑觉睁大眼睛,问:“你生我气了吗?” “没有。”霍延己摸了把桑觉的脑袋,眸色黑沉,语气也十分平淡,“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了,有更好的去处,那就早点离开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去找张副官,他会帮你处理好。” “可是你不和我走,我一个人会很孤独。” 桑觉抿着唇,直白道:“我确实不喜欢他们,但我喜欢你呀。” 霍延己修长的五指停在尾巴中央,虚虚一滞。 桑觉的喜欢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就像他有点喜欢科林,也有点喜欢老卡尔一样,区别只在乎对霍延己的喜欢要比其他人多一点。 他纯然懵懂,很多事情根本还不明白,撩而不自知。 桑觉对霍延己不想跟自己走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加于人,他认真道:“我会准备另一个计划救你出去的。” 霍延己道:“桑觉,你不用——” “我得走了。” 桑觉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消息,他快速走到门口,想了想转过身,竖起双手道:“十颗宝石,这是救你的报酬。” 霍延己:“……尾巴收起来。” 桑觉乖乖照做,贴心关上门,脚步逐渐远去。 桑觉逼科林写的纸条不知道什么掉在了地上,霍延己弯腰捡起,看了会儿,揣进口袋。 监管中心的楼下大街。 这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都想亲眼见见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最高议庭成员。 谁都知道,如今议庭就是末世幸存者的最高组织,所有大事都要通过议员投票来决断,他们常年待在地下城,没有重要的事通常不会来地表。 而今日,霍延己的罪证却引来了议庭的人,围观群众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高位者从神坛跌落泥底’本就是群众最喜闻乐见的事件之一。 一辆轨车缓缓停在了监管中心门口,一位两鬓斑白的普通老人先下了车,将身后的一众议员迎了下来。 围观者窃窃私语。 最开始还没人认出来:“这人谁啊?有点眼熟……” 有眼尖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上一任最高执行官啊!赫尔曼·兰格,那尊杀神!!” 一个畸变者不解地问:“这才退任几年怎么老成了这样?” 旁边人嘲讽道:“可能是杀人能保持年轻吧,退任后沾的人血少了,自然就老了。” 一个蹲在路边的夹克男一边抽烟,一边幸灾乐祸道:“前任最高执行官抓捕现任最高执行官,还真是有意思……” 他怼了怼旁边的人:“诶,你说老赫尔曼不会想重新上任吧?” 站在他旁边、倚靠电线杆的男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包沧:“哪有那么简单,霍延己不仅是最高执行官,他还是军队中将,早些年就有人传他手下军队忠诚度极高,想扳倒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夹克男冷笑道:“虐杀几百个畸变者还不够他喝一壶的?真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呗?” 包沧说:“行了,先观望观望,总感觉这事怪怪的。” 夹克男暴躁地扔掉烟头:“老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安德不就骂了他小情.人几句,到现在还在七区监狱里待着呢!他最好赶紧下台,我们也好想办法把安德捞出来。” …… 监管中心百米外,斜对角第二栋大楼楼顶。 一个寸头男拿着望远镜:“霍延己就在二十二层左四号审讯室,不过没有窗户,看不到审讯室情况……” 寸头男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黑色头发细碎落肩,身穿黑色皮夹克,修身的长裤配合到膝的皮靴,显得整个人雅致利落。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街道人头攘攘,嘈杂纷乱的议论不绝于耳。 “霍延己早该去死了!” “杀了那么多人,他一条命够还的吗?” “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女人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狼心狗肺,又蠢又天真啊。” 寸头男继续窥伺对面的监管中心:“民众本愚,都不过是高位者借刀杀人的刀……诶,二十二层走廊的监管者怎么都倒了!” 女人蹙了下眉。 寸头男疑惑道:“霍延己自己的人暂时应该不会有动作,难道是霍将眠?他不是正搁二号裂缝待着吗……还是议庭自导自演,想直接坐实霍延己畏罪潜逃?” 霍延己严格意义上还不算出事,只是在接受调查而已。 这时候真被人劫走,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看看。” “嗯——议长下车了,还有兰斯那个狗东西!” 寸头男眯起眼睛,摸了下靠在天台边缘的狙|击枪:“妈的,手有点痒啊!我现在给他一枪怎么样?” “别冲动,坏我事。”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你说议庭的人真狗啊,明明能直接从前哨站坐直升机低调地进城,他们偏偏要走正大门,高调坐轨车进来……” 楼下的议论声骤然变大。 “议庭的人出来了!!” “穿得真正经啊,这种款式的衣服还没见过……” “西装,不懂了吧?几百年前的先辈在重要场合都要穿西装的。” “这次霍延己真要完蛋了,议长都亲自来了。” “哪个是议长?” “就中间那个看起来挺年轻的老头,上次主城扩建计划拟定下来的时候他在电视上出现过。” “呵,保养得怪好的。” “我们哪能和人家比,他们都是大人物,要待在地下城保证安全,风不吹日不晒的,当然显年轻!” …… 兰斯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扯了扯领带,环视周围的高楼大厦:“还是一区建设得好啊,看着最舒服。” 没人搭他的话,兰斯尴尬地沉了沉脸。 老赫尔曼在前面领路:“这边。” 整齐的步伐踏入大堂,背后嘈杂声逐渐远去。 老赫尔曼先将几人迎进电梯,最后才走进去,按下二十二层的按钮。他脊背微弯,面无表情地看着闭合的电梯门。 兰斯松了松领带:“这个霍延己……他要是老老实实不碍事,我们也没必要针对他。” 站在最中间的议长名为宗姆,和老赫尔曼差不多年纪,甚至还要年长些,但一头毛发乌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皱纹不显,腰背挺直。 宗姆看着老赫尔曼的背影,突然发难道:“不是说过直接杀了他吗?突然抓起来算怎么回事?” 老赫尔曼没有回头:“怎么杀?布莱克先生搞了一吨的豚雷都没炸死他,反而让他从二号裂缝爬了上来。按照规定,霍将眠出城,霍延己就必须在城内坐镇,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城,让他死在城内,您想引起内战吗?” “真够麻烦的。”宗姆冷声道,“当年他说出那番话后,就不该让他爬到这么高的位置。” 老赫尔曼垂眸道:“要不是压制着,以他的功绩早就拿到上将军衔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兰斯哼笑了声,“这次 事闹得这么大,他霍延己还想翻身?” 宗姆不悦道:“你不是留在七区想办法打开飞行器吗?跑主城做什么?” 他们是在城门口遇上兰斯的车队,只得一起进城。 一提到飞行器兰斯就烦躁:“检测员说飞行器质量太高,我们根本运不走,研究所那边也迟迟没找到打开的办法……妈的,我就不懂了,霍延己的人当初是怎么把它从废墟运回七区的!?” 一直没说话的议员朱利恩道:“当时运回飞行器的负责人是霍延己的副官张珉,既然你来了主城,可以去会会他,套套话,也许有机会策反。”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 宗姆冷笑着走出去:“你们玩谍战过家家呢,还策反?赶紧把霍延己这个不定时炸|弹解决了,就算不能杀,也决定不能放出——” 空气倏地一静。 “……去。”宗姆吐出最后一个字。 二十二层安静无比,听不到一点人声。 电梯间的地上倒了六个人,来到大厅和长廊,所有监管者和士兵无一幸免,全都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 老赫尔曼眼角抽动了下,俯身探了探几人的颈动脉,片刻后道:“还活着,只是昏迷。” 朱利恩脸色微变:“有人把霍延己劫走了!?” 兰斯嗤笑道:“真要劫走了也算好事,畏罪潜逃么。” “蠢货!” 宗姆大步往前,怒道:“我们之前冒拿么大风险杀他不就是为了让他闭嘴?被劫走了谁来管住他的嘴?” 老赫尔曼沙哑道:“走错了,他在这边的审讯室。” “……” 一大帮人又调头回来,气势汹汹地走向审讯b区。 一眼望去,四号审讯室门口倒着两个守卫,不仅被人摆成背靠背的姿势,两人的手还被举高绑在一起,四指弯曲,只有中指高高竖起。 仿佛在跟谁打招呼。 “……” 伤害不大,嘲讽味很足。 兰斯脸色一黑,弯腰看了下:“……沾了胶水,掰不开。” 宗姆直接踹倒这两个看守,猛得推开审讯室大门,门框与墙面相撞,发出剧烈的一声“砰”响。 霍延己坐在审讯桌旁,好整以暇地吃着晚饭。 面对来势不善的议庭成员,他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道:“议长先生来得倒是及时,要一起吃吗?” 宗姆脸色发沉,没说话。 兰斯眼皮直抽,他阴着脸色道:“霍中将果然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连起身迎一下装装样子都不肯。” 霍延己道:“我现在可是嫌疑犯——布莱克先生见过哪个嫌疑犯起身迎审讯官的?” 兰斯:“……” 老赫尔曼吩咐身后下属:“去查监控,把大家弄醒,搞清楚谁这么大胆子闯进了监管中心。” “是!” 宗姆在霍延己对面缓缓坐下,他翻了翻桌上的罪证,淡淡道:“犯了这么大的罪,你还能毫无负罪感地坐在这轻松吃饭?” “那您呢?” 霍延己迎上宗姆的目光,眉眼间一片寒霜。 他淡淡反问:“这些年一个个接连死去的畸变者在你们心里就只是一串数字?所谓的‘进化’让他们飞蛾扑火一般地接连赴死,到闭上眼的最后一刻都还沉浸在虚假的英雄梦里—— “你们这些年吃得好睡得香吗?有一刻因为负罪感夜不能寐过吗?” 宗姆脸色骤沉。 老赫尔曼垂眸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霍延己目光淡淡,扫过他两鬓乌黑的头发:“看来是没有了,明明近百的高龄,您看起来还和五六十岁一样年轻。” 第55章 谎言 【007日记二十一】 【《黎明》修复进度100,已全部加载完毕。 ……真相总是这样令人震撼,《黎明》要比《黎明2号》更加残酷、黑暗。 从九十年前,议庭开始为霍枫打造英雄形象开始,所有人就活在了谎言里,从生至死。 数据分析第一次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我忽而难以抉择,究竟是要戳破这个谎言,还是该继续维系这个谎言。】 · 夜色幽幽。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屋里翻箱倒柜,柜子、抽屉,甚至连画后面的夹层都没放过,但还是一无所获。 她焦躁地抓抓头发,完全没注意身后多了道幽黑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猛得转身,后腰撞上坚硬的桌沿,旁边文件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她撑住书桌,咽了下喉咙,半天才看清楚来人:“……桑觉?” 桑觉背着手,重复了一遍:“你在找什么?” “我——” 诗薇抚着心口,缓了会儿惊吓才详细道:“我也不知道具体要找什么,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让我感觉卡罗尔……就是我搭档的死,可能跟老赫有点关系。” 他们现在就处于a区1号监管局,老赫尔曼的办公室。 桑觉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诗薇沉默了会儿,道:“卡罗尔死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但有天他突然跟我提了一嘴,‘我感觉你要有继母了’。” 桑觉眨了下眼,没听懂。 诗薇顺势滑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会儿道:“我是老赫二十年前从废墟捡回来的,那时候我才十一岁。虽然从来没叫过他爸爸,但我们确实就和亲生父女一样,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大概半个月前,卡罗尔意外看见老赫在隐秘的巷口与一个头发刚落肩的女人密会,对方的脸他没太看清,但从气质感觉,年轻又漂亮。 于是卡罗尔回来就开玩笑地跟诗薇提了一嘴:“你可能要有继母了。” 诗薇随口回了一句:“可能是老赫工作上的同事或者朋友。” 卡罗尔不信,笑说:“普通同事朋友没必要去那么隐秘的地方幽会吧?” 诗薇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赫尔曼站在高位的几十年里,身边没有一个伴,除了她这个捡回来的女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别说爱人了。 他孤苦地走过人生几十年,孑然一身,奉献了一切却被千夫所指,到最后可能还要顶着骂名进入焚烧炉。 如果真能有个情人陪着一起走完最后一段人生,那还真是件好事。 当时并不觉得卡罗尔看到的那一幕有什么,但如今细细想来,却有种细思极恐的惶然。 老赫那天会见的女人到底是谁?他们在谋划什么,与今天霍延己的被捕有关系吗?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老赫对我真的很好。把我领回来那天,他对我说,他对我只有几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不许做佣兵,军人,畸变者,不许进入监管局的任何执行部门,其他随我开心,想怎么样都好。” 有时候诗薇会觉得,赫尔曼并不是有多喜欢她这个女儿,只是随便领了个小孩回来,是谁都行,是男是女也无所谓,赫尔曼就是想把自己没感受过的轻松人生,让这个孩子经历一遍。 他在旁边看过了,也就算经历过了。 “但自从十一年前他的学生薄青出事之后,我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越来越寡言,手腕越来越狠,心思也越藏越深。” 诗薇揪着指甲旁的死皮:“可在霍延己被抓之前,我从没有 怀疑过老赫……我和卡罗尔都要结婚了,老赫为什么……” 桑觉抿了下唇:“你相信己……霍延己是无辜的吗?” “信啊,当然信。”诗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和薄青可分别位列我梦中情人第二第一呢。” 原来梦中情人第一名是薄青。 桑觉暗自记下了,但却没法比较谁更好,毕竟薄青已经死了。 桑觉问:“所以你现在是想找到老赫杀死卡罗尔的证据吗?” 诗薇摇摇头,轻声道:“与其说来找他杀死卡罗尔的证据,不如说是来找老赫无辜的证据。” 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随着时间流逝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对方任何一点异常举动都会导致这棵树变得更茂盛。 这很痛苦。 诗薇看着周围基本翻过一遍的办公室,闭眼微叹。 即便什么都没找到,怀疑却仍未消失。 桑觉忽然道:“我不知道老赫尔曼有没有杀死卡罗尔,但我知道他污蔑了霍延己。” 诗薇一顿,也没太意外:“你有证据吗?” “我也是来找证据的。”桑觉竖起食指和中指,认真提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陪我一起找证据,或者我把你杀——” 想起霍延己说的不可以随便杀人,桑觉又改口道:“或者我把你打晕,然后自己找证据。” 诗薇随意地耸耸肩:“我陪你啊,你要找什么?” 桑觉不确定道:“大概是一份叫《黎明2号》的文件。” 这是007在霍延己和老赫尔曼谈话的时候,通过通讯器监听到的内容。 诗薇疑惑道:“黎明2号?和什么有关?” “你知道赫尔曼为什么要害霍延己吗?”桑觉自问自答,道,“因为他和很多高层联合起来,想要把数十万人分批送进裂缝地底,再造几个‘霍枫’一样的战神,而霍延己想要阻止他们。” “……什么意思?” 桑觉拿出之前在裂缝基地找到的伊凡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霍枫彻底消失前的流言,递给诗薇看。 然后又把‘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融合野生污染基因成功概率更高、霍枫上将成为畸变者的真相都说了一遍。 …… 听完一切,诗薇嘴巴微张,满目错愕,难以消化这些信息。 很久之后,她才呐呐道:“这么多高层联合下达的任务一定有书面文件……但也一定藏得很隐秘。” 虽然桑觉知道真相,但他在人类眼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没有证据,就没人会相信他说的话。 诗薇站起身,看了眼时间:“监管局下一次巡逻换班还有半小时,我们可以再找找,如果还没有结果,就去老赫家里看看。” 办公室里最终一无所获。 两人趁着巡逻队换班偷溜出去,直奔老赫尔曼的家。 老赫亲手抓捕的霍延己,这两天必然忙到停不下来,不可能有时间回家睡觉。 他家和霍延己的公寓一样,生活了几十年,却空荡荡的,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诗薇边翻边说:“就算找到了《黎明2号》,也无法证明霍延己没杀畸变者,这两者没有直接关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城里喜欢他、愿意信任他的人真不多。” 桑觉抿了下唇:“会有证据的。” 007正在捕捉半个月内所有高层谈话的监控影像,只要提及霍延己名字的留存影像都会被拉出来分析。 还有007之前在主城网域里发现的那则名为《黎明》的残破机密文件,桑觉虽然不知道其内容,但直觉告诉他,那是和《黎明2号》一样残酷的真相。 霍延己之前数次提到“所谓进化只是谎言”,霍枫在伊凡笔记里最后留下的那段文字也曾提到,他和诸多高层一起,冲所有幸存者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个‘弥天大谎’一定不是目前已知的信息,而是更为骇人的真相。 老赫尔曼的家也一无所获。 他家的摆设一目了然,十分简陋,没什么可藏东西的地方,连个保险箱都没有。 诗薇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半晌摆摆手道:“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桑觉也没有太失望,先离开了。 来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这么重要的文件不会那么好找。 幸好还有007,它正在侵入更深一层的网域,尽管查看《黎明2号》档案需要很高的权限,可对007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星球,它就是网域的神。 夜色已深。 虽然最高执行官被抓了,但他发布的宵禁制度还在照常执行,街道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仿佛一座死城。 桑觉藏在黑沉的阴影里,擦肩而过的巡逻队并没有注意屋檐下的单薄身影。 桑觉有种无处可去的迷茫。 从前他以为,家只是一间屋子,有食物,有张床,这就是家了。 可望着漫天的细碎星光,他忽而明白,在母星,有博士在的地方才是家,而在这颗陌生的星球,有己己的地方才是家。 唔……监管中心会介意审讯的时候,有条龙在旁边呼呼大睡吗? 毕竟龙只是想回家睡觉。 桑觉游移不定地转着脚步,觉得自己的逻辑很完美,不该被人阻止。 前方,被月光笼罩的街道突然跑过去一队巡逻士兵,侧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响。 桑觉悄悄跟上去,发现是一群吵着要公开审讯并处刑霍延己的人类,多是畸变者。 比起普通人,畸变者要更恨霍延己。 普通人只有被感染才会被击毙,但畸变者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污染指数检查,每个月都有无数濒临失序的畸变者,死在监管者手下。 监管者太多,他们恨不过来,而站在高位的霍延己就是最好的宣泄对象。 他们不顾宵禁制度,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公开霍延己的所有罪名!!” “他没有资格成为带领人类的先锋!!” “申请公开审讯,公开处刑!!” “必须让霍延己付出代价!!” …… 这一幕不是第一次上演了,只是前两天都是白天才有示威的队伍,今天夜里也出现了。 桑觉越听越气,外套包裹下的整条手臂都化为了绿色黏菌,借着夜色遮挡悄悄匍匐前进,直到爬上了一个畸变者的鞋子。 这人情绪激动,完全没注意脚下的异常,他不顾巡逻队的阻拦继续前进,却被黏菌绊倒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于夜色中格外突兀。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畸变者来不及停下,被他后押的腿绊倒在地,身后的人群跟塔罗牌似的,接二连三倒下,叠罗汉一般摔成一团肉.球,哀嚎不断。 “啊!你他娘的腿要被你们压断了!!” “痛痛痛死了!快起来!!” “谁踩到我的手了!” 桑觉愉悦地翘起唇角,心满意足地收回黏菌。 他目光扫过远处起起伏伏的高楼大厦,脚步倏地一顿,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 监管中心靠后的第三栋大楼,这里防卫森严,到处都是士兵与监管者,想从正面闯进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此固若金汤的防控,自然是议 庭议员的暂住地。 九楼,议员兰斯正和议员朱利恩谈话:“只要搞定霍延己,一切万事大吉。” 朱利恩点了根烟:“他没那么好弄垮。” “这次结束,他还想翻身?”兰斯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十分不屑,“怪他自己嘴贱,当年非要说那么一番话,现在畸变者普通人没一个挺他的。” 朱利恩吐出一圈烟雾,道:“他没错,我们也没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兰斯嗤笑道:“他还自以为自己有多高尚,把我们看做阴沟老鼠,但要不是我们这些‘阴沟老鼠’,人类走到今日恐怕只剩寥寥无几了,他还能高高在上地坐在那儿?” 朱利恩不发一言。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吐出的烟雾浓到看不清脸,他突然问:“你晚上睡得好吗?” 兰斯一愣:“什么……” 朱利恩淡淡道:“从我知道《黎明》计划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 地下城是人类最安全的基地,有最好的环境,最好的资源。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还是夜夜难寐。 “……”兰斯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被白天霍延己那番话影响了?” 朱利恩摇摇头,缓缓道:“不至于,只是被他说中了而已。特别是最近《黎明2号》计划开始后,我每晚都能梦到无数双手从地里爬出来,要把我剥皮抽筋,剐心剔骨。” 兰斯这次难得没有嘲讽,只是哼了声:“《黎明》是上任议长拟定的计划,我们只是保密兼并监督者。至于我们决定的《黎明2号》,牺牲再多也多不过《黎明》,这样想想,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朱利恩嗤笑了声:“原来你也是会讲人话的。” “滚你妈的。”兰斯冷笑了声,“这世道谁还不是浑浑噩噩活着了?不能想太多,想多了就会被负罪感淹没。” 两人都没再说话,朱利恩灭了烟:“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想办法给霍延己定罪,最好是能把他按在牢里。” “只要在舆论上压得他抬不起头就行,至于他自己认不认罪还真不重要,那些畸变者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兰斯看着楼下街上示威的畸变者群体,得意一笑:“而且我又想到一个用唾沫星子淹死他的个好法子。” 朱利恩皱了下眉:“你悠着点,别玩脱了。” 兰斯笑了:“放心。” 朱利恩离开了这间屋子,兰斯慢悠悠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对着空气吹了声口哨:“出来吧。” 一个只穿了西装衬衫裤袜一体夹的男生走到他面前,小声叫了句主人。 他身后还扬着一条毫无攻击力的大尾巴,毛绒绒的。 兰斯舔了下干涩的唇:“朱利恩说得对,确实夜不能寐啊,有你这样的小宝贝,我哪睡得着……” 男生看懂了他的示意,乖乖跪在地毯上,低头咬开拉链。 “哈……哈……”兰斯靠在椅子上,抓着男生的头发,“给力点宝贝,再深点!” 一阵风吹过,闭着眼的兰斯催促道:“怎么不弄了?快点。” 跪在地毯上的男生僵住了一般,口腔里的东西自动滑了出去。 兰斯不悦地睁眼:“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愕然地对上一双幽黑的眼珠,距离十公分不到,眼珠周围的皮肤并不是柔软细腻的肉色,而是厚重粗糙的黑棕色皮肉。 往上,是一对蜿蜒坚韧的犄角,往两边,是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布满冰冷的鳞片。 对方鼻腔里喷涌出的热气笼罩了他整张脸,尖锐的獠牙藏在嘴巴两侧。 恶龙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那双黑溜溜的巨眼直勾勾 地盯着他,仿佛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吃掉他。 兰斯的呼吸都停滞了。 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地下城的他何曾见过这场面,房间里安静得掉针可闻。没一会儿,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卡在腿弯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他呆滞地看着面前这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恶龙,脑子就两个想法—— 控制不住尿啊,羡慕吓晕过去的那位…… 还有,极乐之眼距离主城可有五千多公里,盘踞在那儿的恶龙都闯进主城了—— 人类是真的要完蛋。 兰斯傻了似的、缓慢地眨了下眼皮,淡黄色的液|体浸湿了地毯。 面前这只恶龙仿佛在跟他玩一二三木头人,他不动,龙也不动。 因为刚刚在干那事,兰斯的腿是架在椅子扶手上的,僵持了这么久,酸痛得不得了。 他疯狂在心里祈祷——别摔,千万别摔! 可惜天不如人愿。 “砰——!” 一声巨响,兰斯整个人连椅子一起摔在地上,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面对污染怪物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反杀了。 四肢完完全全地僵住了,他想张口叫外面的士兵,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恐惧使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恶龙突然张嘴,咆哮道:“嗷呜——” 刚嗷一半,兰斯两眼一黑,彻底吓晕过去。 “……嗷呜!?” 恶龙不满地抬起龙爪,踢了踢地上的男人。嗅到其他雄性生物难闻的尿液气息,恶龙人性化地用羽翼遮住鼻子,黑溜溜的眼睛透出一丝嫌弃。 “是真的,你们信我!!!”兰斯有些崩溃了,“真的有龙,我真的看见了!” “你别是嗑药了!”宗姆不悦道,“主城的声波驱散仪还好好立在那里,飞禽污染物怎么可能进得来?” 兰斯快疯了,他抓抓头发:“我亲眼所见,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 朱利恩道:“我们已经查过监控了,没发现任何异常。” 兰斯吼道:“废话!它肯定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啊!!” 朱利恩嗤笑道:“主城这么多人,它为什么独独出来找你?你有什么吸引它的?” 老赫尔曼无动于衷地补了一刀:“虽然极乐之眼那边确实出现过恶龙把人类叼回窝里的情况,但它们只抢过样貌清秀漂亮的人类,您恐怕不符合恶龙的审美。” 兰斯简直要气掀过去,又惊又怒。 他完全没发现屋里少了一份文件。毕竟谁能想得到,这世上会有这么一只恶龙,不要金子,不要宝石,不要美人,也不想污染谁,只为了恐吓一下讨厌的人类、顺便偷一份文件呢? 宗姆冷声道:“外面能拍到你窗口的大楼监控也都看过了,没发现恶龙的踪迹,倒是拍到你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有猫尾巴的男人!” “‘人宠’娱乐早就命令禁止了,兰斯·布莱克,你身为议庭议员,你在知法犯法你知不知道!!?” 兰斯脸色骤变。 他难堪地扯了下嘴角:“你情我愿的事,别说得这么难听……” 朱利恩默道:“我查过了,那个男生才二十一岁,但十一年前‘人宠’污染基因就禁止了。” 宗姆脸色难看极了:“人至少要成年才能接受基因融合,你告诉我,这男生怎么回事!!?” “……”兰斯扯了扯嘴角,“你们不是都清楚吗?早些年,管控得还不够严格的时候,不少未经‘消毒’的污染基因流入了市场,融合了那一批污染基因的畸变者是可以生育留下后代的,特别是‘人宠’盛行的时期。” 在场所有人全都陷入 了静默。 老赫尔曼站在一边,垂下皱巴巴的眼皮。 …… 清晨。 桑觉礼貌地曲起手指,敲响了面前的门,叩叩两声。 科林早从监控里看到是桑觉,连忙拉开门,叫苦不迭道:“祖宗诶!你这一天跑哪去了?” 他可不想等长官出来,发现自己把桑觉弄丢了。 桑觉眨了下眼:“去欺负人了。” 他心情很好,不仅吓尿了某个坏东西,还拿到了《黎明2号》源文件,兰斯就是个自大的笨蛋。 科林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又去欺负谁了?” 科林手腕上还有被桑觉用绳子绑出来的红痕,他到现在还没从桑觉威胁他不帮忙写小纸条、就用痒痒挠挠烂他胳肢窝的震惊里走出来。 整个人都是凌乱的。 桑觉:“不告诉你。” 屋里还有卫蓝和张副官,气氛有些凝重。 桑觉不解:“怎么了?霍延己出事了吗?” 不应该的。 霍延己出事007会告诉他的。 “长官没事,是别的事……” 情况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不过大家脑子现在都很乱,既然卫蓝没阻止,科林干脆给桑觉复述了一遍,也好理理思绪。 “这事暂时还是保密的,你别对外宣扬。”科林深吸一口气,“我之前在山弘城的秘密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线索。” 桑觉记得这事。 当时科林还没来得及报告,他们就发现了讯号被屏蔽,决定回到地面,然后霍延己就被带走调查了。 科林道:“那个死掉的余人是山弘城同父异母的弟弟。” 桑觉疑惑道:“嗯?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虽然在地表自然出生的人类不多,但并不是没有,比如废墟的流浪者都是自然孕育后代。 “这不是重点。”科林摆摆手,“对于人类来说,选择‘进化’的黄金年龄是18岁到30岁之间,能供挑选的污染基因并不多,最热门的就是触手、龙、兽类、菌类……” 桑觉眨了下眼:“但余人的污染基因是人鱼……” “我们一开始以为余人是‘人宠狂潮’时期的受害者。”科林道,“只有那段时间,才有人鱼、猫狗的污染基因流在市场上,为了满足部分群体的猎奇。” 桑觉似懂非懂道:“所以余人并不是那个时期的受害者?” 大家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张珉才做出回答,他轻声道:“余人不是后天的畸变者。” 桑觉一愣。 007之前告诉过他,畸变者是无法生育的,他们留下后代的唯一方式,就是在‘进化’之前冷冻精.子或卵子,然后送到地下城,通过特殊手段繁衍后代。 桑觉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柔婉的女机械声,是007在说:“整个《黎明》计划就是为人类幸存者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畸变者无法孕育后代,只是谎言中的冰山一角。” 第56章 黎明 监管中心,众人步伐急促。 宗姆十分不悦:“看好兰斯,别让他再生事了。想玩也要隐秘点,这么光明正大我看他这个议员是不想当了!” 朱利恩语速极快:“他会反省的,等风波一过就把他送回地下城。” 宗姆吩咐道:“这事结束后,你在主城多留一段时间,找出所有先天出生的畸变者。” “找到之后呢?”议员范妮也从七区赶来了,她道,“关在主城的监狱可能不太保险,带回地下城?” “都杀了。”宗姆语气平静,“只有死人才不会泄漏秘密。” 朱利恩与范妮对视一眼,沉默地没应声。 “别在这时候圣母心泛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回。”宗姆缓缓转身,“你们别忘了当初当选议员时的宣誓。” “……” 昔日的誓词在耳边回荡:“个体寿命有限,文明需要传承!” 种族存亡高于一切,个体利益永远低于集体,为文明延续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牺牲眼前可牺牲的一切——包括我们的性命,所有幸存者的性命。 黎明终会到来,《黎明》不可泄露。 朱利恩轻吐一口气:“先天畸变者的外貌与人类有异,一定都集中在低层区,我会彻底清扫的。”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的话,那霍延己呢?”范妮道,“他可是知道《黎明》计划的,当初他、薄青、霍将眠还有那个姫枍,他们四个都清楚。 “姫枍和薄青死了,霍将眠支持这个计划,只有霍延己一直……” 宗姆摇头:“你们以为霍延己是什么宵小鼠辈?他真想公布《黎明》计划早就公布了,他和我们都清楚,真相公布对人类没有好处。” 朱利恩淡道:“虽然立场不同,但霍延己做不出为了保全自己公布《黎明》计划这种事,他那么刚正的一个人。” “你们到是对他评价很高。”范妮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外面吵得越来越厉害了,吵着要公开审讯公开处刑霍延己,这八字还没一瞥呢。” 宗姆继续往前走,冷声道:“舆论闹得有点过头了。” 朱利恩道:“下面闹事的这些没我们的人,兰斯应该也没来得及推波助澜,就是普通居民集结的示威活动。” 宗姆沉吟片刻,道:“公开审讯处刑都不可能,霍延己虽然年轻,但在军中的威望很高,闹太大容易出事。” 范妮有种莫名的不安:“你们不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他们本就没打算让霍延己认罪,审讯只是做做样子,只要从舆论上压倒霍延己,就可以在高|潮点直接定罪,平息居民的怒火。 一切都朝着他们计划的进行,霍将眠在二号裂缝肯定收到了消息,却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也可以理解,这兄弟俩关系一般,说不定对方下台还会幸灾乐祸。 但军区军官、以及霍延己手下的执行官都没有任何动作,这就有些奇怪了。 朱利恩安抚道:“霍延己上任才几年?监管执行官还没怎么换过任,基本都是老赫尔曼的亲信。” “是有点不同寻常。”宗姆大步推开审讯房旁边的监控室门,“得尽快把这事敲定,不能再让舆论发酵了。” 众人隔着监控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霍延己,虽然已经过去一周,霍延己依旧眉目冷淡,从容镇定,丝毫不显狼狈姿态。 范妮冷哼一声:“我们在外面焦头烂额的,他倒是吃好喝好屁事没有。” 话音刚落,霍延己就隔着玻璃,投来一记冰冷的眼神。 范妮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 随后又意识到这玻璃是单向的,霍延己不可能看见,也不可能听到她说什 么。 宗姆整理了下外套,深吸一口气后,在范妮的陪同下进了审讯室。 哪怕都清楚罪名是无中生有,哪怕霍延己不可能认罪,流程也还是要走的,省得后人追究起来留下诟病。 拉开椅子坐下,站在一旁的记录官打开录像,宗姆与霍延己对视良久。 宗姆半真半假道:“还记得你晋升少将时,是我亲手给你颁发的勋章。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我们当初都没想到吧。” 霍延己淡淡回答:“是吗?我倒是想到了。” 宗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不过一秒,他就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名议长该有的姿态,高高在上,道:“原来你那么多年前就有虐杀畸变者的倾向了?” 被刻意曲解话中的意思,霍延己也没生气,他瞥了眼桌上的文件:“就靠这些东西,想给我定罪?” 宗姆往后一靠,沉声道:“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什么?” “早期我也做过审讯官,这些都算间接证据吧。”霍延己掀起眼皮,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是照片拍到我了,还是视频里录到了我的声音?” 范妮拍了下桌子:“这些照片和视频都是你自己留下的战利品,当然不会出现你本人,但它们从你的办公室和电脑里搜出来,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最高执行官的电脑需要身份卡刷开,除了霍延己自己,就只有老赫尔曼有权限了。 这是第一任最高执行官留下的传统,保留上一任十年权限,以监督继任者确保他尽忠职守。 霍延己无意提老赫尔曼的名字,垂眸不言。 范妮问:“无话可说了吗?” 霍延己淡道:“如果只有这些间接证据,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 闻言,宗姆反而放松地靠上椅背,扯出一抹笑容,扬扬手道:“把受害者带进来。” 霍延己眉头微动。 过了会儿,两个清秀的男人被带了进来,一个是高级畸变者,外貌无异,一个是低级畸变者,头上长满红色蘑菇。 他们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露在外部的皮肤全是鲜红的伤疤,像是烫的。 “这是从你手下侥幸逃脱的受害者。” 宗姆往后瞥了一眼,道:“看清楚了,是不是他对你们施暴?” 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又快速低下:“有、有点像。” 霍延己眸色微动。 诬陷他虐杀畸变者应该是发现他没有死于爆炸,随后才策划的阴谋。但看这两人手臂上的烫伤与鞭伤,应该有二十天以上了。 他们眼里的恐惧不是装的,两只脚无所适从地蜷缩在一起,双手死死攥住衣角,肩膀有轻微的颤栗,都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真的被虐待过,在不久之前。 宗姆问:“什么叫有点像?” 其中一个受害人嗫喏半天,说:“他当时戴着面具,不过我们看到、看到……” 范妮追问:“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肩上有一道枪伤。” 霍延己唇边最后一抹冰凉的笑意也消失了,眼底一片冷淡。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场暴|乱。 “噗嗤——” 这是狙|击子弹穿过肩膀血肉的声音。 周围一片混乱,士兵想要护着霍延己离开,却被他吩咐去疏散居民。他拔出手|枪,在瞬息之间对准远处楼顶回了一枪,枪响的那一霎那,周围人群有道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那位勇士打歪了,真可惜啊……” 宗姆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我没记错的话,你五年前肩上受过一次枪伤吧?” 霍延己回神,淡漠地看 了他们。 良久,还是淡淡提醒道:“罪名究竟存不存在你们心里清楚——不过你们本以为我会死在那场爆炸里,根本没策划这场幼稚的诬陷吧?但这两个人的伤至少有二十多天了,还这么巧,虐待他们的人肩上也有一道疤痕。” 范妮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他们……” 她想说这两个人是在做假证词,但突然意识到有录像,倏地闭嘴。 宗姆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受害人’,只是在撒谎做假证词的话,他们的演技确实太好了些。 他关掉监控和录像,沉沉道:“这两个受害者是赫尔曼找来的,如果他们没撒谎,也只能说明老赫很久之前就想陷害你拉你下台了——你做人做得挺失败啊?” 老赫尔曼甚至做戏做了全套,真的找人虐待了畸变者,还找个了和霍延己有一样特征的替身作为凶手。 这样指认的时候,受害者就是实话实说,一点虚假成分都没有。 “是么?”霍延己道,“你们现在去查查老赫想做什么,也许还来得及阻止。” 范妮皱眉:“别想挑拨什么,老赫这么多年对议庭忠心耿耿……” “他不是忠于议庭,而是忠于他的信仰……人类就是他的信仰。”霍延己漫不经心地垂眸,道,“——至少曾经是。” 宗姆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腿撞到椅子了都没在意,他扯开拨开两个受害者,边走边拨通讯:“赫尔曼今天怎么没来监管中心,他去哪了!?” …… 桑觉正站在灯塔前,仰头望着上面的金子发呆。 本来他的计划是,如果霍延己愿意跟他走的话,他就顺道把灯塔上的金色枫叶勋章全部偷走。 但己己不愿意离开。 好可惜。 如果不是恐高,他倒可以飞到耸入云端的灯塔顶睡觉,饿了还可以就地吃块金子。 这样他也算有座金屋了——金塔,差不离。 余人死后,灯塔的一切还在照常,登记工作有其他人顶上,也是个低级畸变者,可能是为了表明高层一视同仁的立场。 前来登记勋章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每天都有无数畸变者军人死去。 这不是灯塔,是牺牲者用灵魂铸就的高台。 桑觉仰着头,也不觉得脖子酸。 他只是在想,如果这些人知道了《黎明》计划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007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因为007分析不出是公开更利于人类,还是让大家继续生活在谎言之下更利于人类。 桑觉也很纠结。 这不是小事。 如果安娅博士在就好了,博士总是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滴——” 通讯器响了,桑觉按下接听,是诗薇打来的。 桑觉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你不用帮我找《黎明2号》了,我已经拿到了。” 通讯那头的诗薇声音颤抖:“不,我不仅找到了《黎明2号》,还发现了更多东西……” 桑觉收回视线,问道:“是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所有人都会知道。”诗薇的声音很轻,仿佛有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同时却也夹带着坚定的气息。 “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说,你不用担心霍长官了,我找到了证明他被诬陷的证据。”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附近的人群突然吵闹起来。 他寻着声源看去,左侧大楼中央的超大号电视屏幕突然播放起了一则录像,看起来像是偷拍的视角。 而视频的主人公正是上一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兰格。 视频里的环境有些昏暗,像在什么废弃工厂 。 赫尔曼在和一个男人交谈什么,这个男人很多人都认识——一个很跳脱的守旧派成员,名为杰弗里,曾公然扬言畸变者都是怪物。 赫尔曼的声音清晰可见:“这笔交易你不会亏,你只需要肩膀受个枪伤,然后扮演成霍延己,去做你平时最喜欢做的事——给畸变者驱魔。” 杰弗里狞笑道:“这个我最擅长了。” “你放心,送过来的畸变者都被注射了抑制剂,没有反抗能力,你想怎么样都行,但切记留两个活口,要让他们不小心跑出来。” 视频里的赫尔曼哑声道:“千万不要露脸,也别刻意说自己是霍延己,只要从一些细节让畸变者们猜出虐待他们之人的身份,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杰弗里吃吃一笑:“这是驱魔,怎么叫虐待?” 随后,偷拍的人还跟上了杰弗里,悄悄拍下了他用火红的铁棍和盐水鞭给畸变者驱魔的过程。 模糊的录像里,受害者们惨叫不断。 滚烫的火棍贴在脆弱的皮肤上,很快发出滋滋的声音,当火棍再拿起时,就会皮肉分离,而伤口因为灼烧并不会流太多血,不至于致命。 杰弗里拿起泡过盐水的鞭子,猛得甩向畸变者的身体,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真的魔鬼猛兽。 他戴着面具,裸着上半身,只有肩膀上有道圆圆的疤痕,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枪击。 被他驱魔的人无一不皮开肉绽,很多会被活活虐死,只有两个受害者侥幸逃了出来。 他们以为是幸运,殊不知是早已安排好的、用来诬害霍延己的人证。 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啊?霍延己是被冤枉的?” 有人嗤笑道:“我怎么不信呢!” 也有人感觉奇怪:“赫尔曼不是自愿退任的吗?他和霍延己有什么仇,需要这么处心积虑地诬陷人家?” 人群里还有一道桑觉认识的声音,是包沧。 “视频都出来了,应该是真的。” 另外几个佣兵聚了过来,冷笑道:“前几天就觉得这事很蹊跷,愤怒的我们是被当成上位者夺权的枪使了啊……” 包沧摇摇头,皱眉道:“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电视大屏幕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已经确认了霍延己是被冤枉的,也没人怜惜他,都在幸灾乐祸,看戏似的。 “这是两任最高执行官窝里斗啊……真精彩。” “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也就能比比谁手上沾过的人血更多了。” “只能说明霍延己确实有问题,连昔日的上司都看不下去,想拉他下台。” “怎么都在说霍延己和赫尔曼的事,就没人关心一下那个以虐待畸变者为乐的杰弗里吗?” “以前只以为守旧派的人是思想保守,没想到都是一群变态!” “霍延己也是变态!” “就算他这次被冤枉了,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洗不清。” …… 视频播放结束的一分钟后,全城的广播突然响起,并非平时最常听到的、提醒携带身份卡或宵禁将至的冰冷声音,而是一道鲜活的女声。 “我是赫尔曼·兰格的女儿——诗薇,虽然我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人,但你们应当知道我的存在。” “你们此刻正在看的这则视频,就是我投放给电视塔的。” 桑觉抿了下唇,忽然有种直觉,或许《黎明》计划是否公开不用他来做决定了。 人类的命运自有人类决定,无需外族多言。 为了听清楚广播,嘈杂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不少,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诗薇的用意。 “搞 什么?” “我记得诗薇是赫尔曼从废墟捡回来的女儿吧,当时还不少人猜测是不是赫尔曼在外面跟哪个流浪者睡了,生下的私生女呢……” “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养到大了,恩将仇报啊这是,想当正义使者吗?” “你看刚才那通视频,为了诬害霍延己,赫尔曼都不把畸变者当人看,说不定他女儿也只是个幌子呢,其实是他的xg虐对象……” “还真有可能,他好像一个伴儿都没有吧,哪有男人能忍几十年不办事的,除非他不行。” …… 广播里,诗薇声音颤抖,但仍吐字清晰。 “各位此刻或许会疑惑,我父亲赫尔曼为什么要针对或霍延己中将——这其中的原由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关。” “九十年前,陨石季结束,我们的先辈从地下城回到了地表,却发现地表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污染怪物们横行霸道,侵占了我们过往的家园。 “为了寻找活路,年轻的霍枫上将带队一百三十八人前往最近的二号裂缝地底,想要一探究竟。 “可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在裂缝地底受到了不知名污染,成为了一名强大的畸变者。” “在说什么玩意儿?” “霍枫上将不是第一个接受污染基因实验的人吗?” “草你.妈的在讲什么!?” “治安队还管不管了,就让这个疯女人在广播总台放屁!!??” 桑觉在人群里显得格外不起眼。 周围充斥着喧闹的争吵,大家情绪激动,都认为诗薇是在鬼扯,根本不想听。 但推嚷的愤怒中,并没有谁的脚步离去。因为电视大屏幕上紧接着公布一则陈旧的机密文件—— 它的纸张有些泛黄了,带着浓浓的历史气息,年份正是九十年前的今日,每一页都盖着三个鲜红的印章,分别代表军区、政区、最高议庭。 标题只有四个字:黎明计划。 广播里,诗薇继续道:“所有正在看电视的人应该都看到了这则文件,这是一则来自九十年前sss级机密文件,也正是霍中将被针对的原因——” “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可怕的谎言里。 “从地下城出生开始,就有人对我们循循诱导,霍枫上将是个英雄,我们都要向他学习,成为一名强大的畸变者,成为一名英雄,带领人类走向更好的远方——” “可英雄是假的,只有牺牲是真的。” “我们有一些都知道的常识——‘进化’成畸变者有很大风险,但也有很大利处,畸变者会变得强大,能与刀枪难入的怪物们对抗,平均寿命甚至能延长至一百八十岁。” 广播里传出了诗薇颤抖的发问:“可大家真的在身边看到过年迈的畸变者,哪怕是超过六十岁的畸变者吗?” 无论这一刻在做什么的居民,他们都停下来手里的事情,交易大厅,佣兵任务大楼的畸变者们纷纷停下脚步,酒馆酗酒的醉汉们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医院、食堂,低层区的低级畸变者们,中层区的居民,观光区正在床上驰骋的男男女女,都不由停下,探出窗口。 浓浓的不安在人群中蔓延,有畸变者耐不住,对着广播扬声器地破口大骂:“谁要听你在这逼逼,赶紧滚啊!!” “这女人放屁呢,出去打打杀杀清理怪物的都是畸变者,战死率这么高,能活到老才奇怪!!” 身在广播总台的诗薇自然感受不到他们的愤怒不安,继续说道:“所谓的一百八十岁的平均寿命,只是个诱饵。 我们从出生起就知道的,‘从成为畸变者的那一天开始,三十年之内失序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只是一个虚假的谎 言。” “而实际上,三十年之内失序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从成为畸变者的那一刻起,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生命开始了短暂的倒计时,最长只能活三十年。” 全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随后就是揭竿而起的怒骂,铺天盖地:“监管者又想搞什么东西!!?他娘的给我滚啊!!” “又想鬼扯什么东西?以前说我们是怪物,现在说我们是短命鬼?搞笑呢!?” 他们在用愤怒掩盖恐惧,不安,惊惶无措。 而诗薇扔在继续,声音难掩悲伤带来的战栗:“从出生起,大家就被诱哄着走上畸变者的道路,可当你选择基因融合的那一刻,你就成了一个怪物,注定以悲剧落幕。” “从来就没有什么英雄。” 电视大屏幕上,那些白纸黑字的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他们要牺牲一半人类,为另一半人类铺一条通往黎明的血路。 …… 听到广播的范妮两眼一黑:“谁让她进广播总台的!还不赶紧把她弄出来让她闭嘴!!” 宗姆缓缓坐在椅子上,摇摇头:“来不及了,广播台肯定都是老赫尔曼的人……他故意的,策划好的,他根本没打算弄垮霍延己实施《黎明2号》计划—— “他就是想公布《黎明》。” 许多天前,七区的行政大楼开完会后,议员兰斯曾在洗手间不屑地对朱利恩说:“——怕什么,他林书易还能有几年好活?” 七区的林书易司令快五十岁了,他二十岁时选择的基因融合。 很幸运,他几乎活到了一个畸变者能活到的最长年限。 但也仅此而已了。 ……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女人站在人群里,注视着远处的电视大屏幕。 旁边的寸头男人点了根烟,嗤笑道:“老赫尔曼把自己塑造成构害霍延己的罪人,自导自演地摆了议庭一道,也摆了我们一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57章 坍塌 【007日记二十二】 【谎言气球破碎的那一刻,黑暗、无序、动乱也将随之而来。 这一刻,人类文明火种的延续概率已降至3,三百年内灭亡的可能性增至90,至于剩余的7……】 · 目前人类所剩的安全区已经不多了。 第二十七区于前几日沦陷,剩余二十六个安全区中,三个区深陷怪物潮袭的水深火热,两个区忙于内乱,例如林书易司令前往支援的五区。 另有六个区坐落于极端地形或极端天气中,常年饱受自然灾害。 而对比九十年前,人类刚从地下城回到地面时的情况来说,现在算是不错了。 那时候,代表文明城市基本因陨石撞击化为了废墟,地表被各种污染物占据,没有足够的武器,没也没有能与污染对抗的战力。 留给幸存者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他们必须要寻找新的出路。 与污染基因融合的技术其实早就研究出来了,但人类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最大的原因就是致死率100。 选择基因融合后,外来基因会不断侵蚀同化人体本体基因,最快零天,最慢三十年。 也就是说,对于畸变者而言,从选择进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寿命就为数不多了,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二三十年,谁都说不准。 平均寿命能到180岁是真的,只不过这是失去理智化为怪物之后的寿命,不是作为人类的寿命。 黎明计划十分简单。 为了种族存亡,为了文明延续,人类高层为所有幸存者编织了一个虚假的新世界,也就是基因‘进化’。 他们要一半人类作为兵器去送死,要另一半人类作为火种延续文明。 可要怎么引导大家甘愿成为畸变者呢? 毕竟人类是骄傲的,他们认为自己才是食物链的顶端,又怎么会愿意与怪物同流合污,染上它们的丑陋样貌与血脉? 所以,霍枫被推了出来,他被塑造成英雄、先锋、勇者,陷入混乱恐惧中的群众很容易把他当成唯一的火光,以他为信仰,为灵魂支柱,一个接一个地飞蛾扑火,成为他的信徒。 他们都是牺牲品。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当局势慢慢稳定,人类在地表建立了足够的安全区、建立牢固的高墙、足够的武器之后,‘进化’就不能再继续作为热潮了。 毕竟最终目的是为了延续文明,纯净的人类基因才最重要,畸变者绝不能成为社会的主体。 所以,刻意制造的矛盾出现了。 高层一面宣扬新世界‘进化’论,保证拥有足够的兵力,一面在城内宣扬进化者都是畸变的怪物,壮大了守旧派的支持者。 并且公布畸变者三十年之内百分之五十的失序概念,让一些怕死的人类望而止步。 而畸变者因为强大,一面自傲,一面又因为普通人的异样目光而不忿。特别是低级畸变者,看不起普通人弱小的同时,又自卑自己与曾经迥然不同的外表。 这些对立都是最高议庭刻意营造的局面。 可不久之后,最高议庭就发现这样不行,畸变者与普通人内斗严重,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几乎都快形成了人类内部的‘种族对立’,伤亡堪比污染怪物带来的斗争。 因此,监管者应势而生,他们掌握大量武器,主要为树立规则,稳定城内秩序,约束双方和谐共处。 同时,他们还掌握并管控人类最重要也最罪恶的资源——经过处理的污染基因。 研究所一直对外宣称,经过处理的污染基因只是降低了污染性,提高了安全 性,但其实远远不止如此。 从野外收集回来的污染基因,最重要的处理流程是‘消毒’。 这也是‘黎明’计划中极为丑陋的一个谎言——畸变者无法与任何人孕育后代。 实际上,畸变者不仅可以孕育后代,繁育能力甚至会和因为基因融合而有所提高。 但他们的后代也只会是畸变者,最多只能活三十年,然后就会失序变成怪物。 从文明延续的角度来说,这些后代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青年时期的时间占比太短,不足以成为兵力,而且体内基因序列不稳定,随时都有失序的风险,会给人类秩序带来太多不稳定因素。 最重要的是,最高议庭最初拟定该计划时,预计在结束时抹除这段历史,抹除《黎明》计划的痕迹。 《黎明》计划白纸黑字地写着—— 待到人类社会体系稳定,污染得到控制,他们就要中断‘基因融合’这个项目。 这样一来,畸变者就绝对不可以拥有生育能力,这会导致他们拥有源源不断的后代。一个会繁衍的‘种族’,很难完全灭亡。 所以,高层联合研究所,人为抹杀了畸变者的生育能力。 他们融合过的污染基因经过了‘消毒’程序,一旦融合,意味着将无法再孕育后代。 失去繁衍能力的畸变者,只要高层一声令下,结束‘基因融合’项目,畸变者这一存在就会定格在这一代,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便是最可恶也最悲哀之处—— 最高议庭一边希望自身在后世闻名远扬,一边又不愿意背起‘谋杀’一半人类的千古罪名。 他们想要畸变者开疆扩土,守卫家园,一边又只把他们当做兵器,当做怪物,并不打算让他们在后世中得到‘英雄’的称号。 救世的荣誉属于最高议庭。 而畸变者群体,不过是延续文明路上必要的牺牲品,他们不能在历史长河拥有名字,他们只是怪物。 他们的存在代表了人类高层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代表无尽的罪恶。 九十年来,选择‘进化’的人类几乎占据了幸存者的一半,那不是几千人,不是几万人,是上千万上亿条生命。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奉献了一切,到死都以为在为信仰而战。 实际上呢? 他们只是用完即可抛弃的棋子,可笑又可悲。 …… “这就是‘进化’的真相。”广播里,诗薇的声音很轻,“英雄是假的,只有牺牲是实实在在的。” 这次没有愤怒的吵闹,主城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从前,他们就像生活在一个虚空的气球里,如今气球被戳破了一个洞,海水倾泻而入,瞬间席卷了所有人,裹得他们几乎窒息,将要溺毙。 畸变者们自欺欺人地想,这是假的吧? 又是监管者编造出来诋毁他们的谎言吧,只是想要彻底孤立并抹杀他们,是阴谋,是诡计。 可那份陈旧的文件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了大屏幕上。 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骤然回想,周围总是很少见年长的畸变者,但这一点被高层发布的畸变者战死率数字掩盖了。 军队的军官总是很年轻,霍将眠三十二岁时就晋升了上将,林书易司令也是在三十五岁左右晋升的上将。 对于军人而言,功绩固然重要,资历其实更重要。但如今军队的高位者都很年轻,特别是畸变者。 因为他们活不了那么久……对于畸变者来说,保持15年的理智都很困难了,30年已然是极限。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种顿悟的透彻感。啊 ,原来是这样。 随后就是席卷而来的愤怒,几乎要将理智击毙的愤怒。 除愤怒之外,还有难以言说的无力与恐慌。 广播声仍在继续,诗薇缓缓道:“而如今,人类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太多,普通畸变者不足以应对灾难,他们想要更多像霍枫上将一样的战神,因此,《黎明2号》诞生了。” “他们绑架了很多和霍枫一样‘未通过基因检测者’,送进裂缝地底,也许那几千人或几万人中能出几十个霍枫,也许一个都出不来,所有人都会迷失在可怕的裂缝地底。” “他们是议庭,是安全区高层,是研究院院长,是我的父亲赫尔曼·兰格——唯独不是霍延己中将。” 桑觉站在人群里,与周围的混乱嘈杂格格不入,他是安静的、天真的,真相对他没有任何触动。 唯独在听到霍延己的名字时,翘了翘嘴角。 他的王子很好,是这些人类不会珍惜。 他差点就抢走了。 诗薇说起霍延己被构陷的始末:“很多年前,霍延己中将说出那番话,大抵是初知真相,预想公布一切却被阻止,不得已说出了那番话,其实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深陷‘进化’的泥潭。” “如今,为了阻止《黎明2号》,霍延己中将又被我父亲联合议庭一起构陷,他从没有憎恶过某个群体,他一直在竭尽全力保护所有人。” “——但个体能力有限,他也是血肉之躯,终究无法保全所有人。” “他对得起我们了。” …… 心乱如麻也无法形容主城居民此刻的心情。 他们眼眶赤红,眼角含泪,愤怒,痛苦,还有对未来不确定的迷茫。 “原来我活不久了啊”。 “原来就算不被怪物杀死,我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失序,变成一个怪物”。 是明天、后天,还是明年、后年? 虽然从前就知道有这个可能性,可那时他们知道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如今却是百分之百。 他们必定在三十年之内死去。 不知道是谁先摔了酒瓶,谁先掀了桌子,压抑多年的愤怒瞬间在此刻爆发。 仿佛有什么在胸腔里翻腾,如同压力过大、将要爆炸的锅炉一样,就要承受不住了。 谎言被戳破那一刻带来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 霍枫才不是什么踏入新世界的先锋。 六十年前突然失踪是因为霍枫濒临失序,难以维持理智,而高层还要利用他神性的余温,吸引更多人飞蛾扑火,点燃黑夜。 火光的代价是燃烧生命。 他们的英雄是懦弱的,最后在疯狂中迷失自我,跌入了深渊。 他们的信仰也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滔天骗局。 反而他们曾经最憎恨的霍延己才最光明磊落,在尽可能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民众。 细细回想,他们总是下意识认为霍延己有多可恨可憎,但除去击毙感染者与失序者之外,竟然想不起一件可以憎恶的理由。 除了好些年前,那段酷似‘歧视憎恶’的公共发言。 太可笑了。 短短二十分钟的广播,世界就颠倒错乱了,所有认知在顷刻之间颠覆。 畸变者用生命铺起来的黎明之路,却没有他们自己的位置。 · 【——他们生于坍塌的时代,死于信仰的高台。】 第58章 纷乱 其它安全区水深火热或是自得其乐时,主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继霍延己上任之后,城内秩序第一次如此紊乱。 刚得知真相的人们根本无法控制情绪,愤怒与恐惧在心头交织。 畸变者与普通人的矛盾再次一触即发,随便一点小小的纠纷都会导致矛盾的升级。 一个畸变者握紧拳头站在街边,不远处的普通人时不时瞄他两眼,带了一两分同情,更多的却是庆幸。 人性就是这样的,当灾难降临于大群体时,最容易产生的想法就是“幸好不是我”。 一个拳头砸了下来,男人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举起双手抵抗攻击:“你疯了吗!你要违背《畸变者守则》吗!?” “去你妈的守则!”男人掐住普通人的脖子,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眼睛赤红,“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在砸下最后一拳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下意识就想掸开,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愤怒地回首看去,却发现是个容貌白皙精致的少年。 桑觉说:“再打下去就要出血了,你会感染他的。” 男人怎么都挣不开那看似瘦弱的五指:“我管他感不感染!你给老子松开!!” 桑觉认真道:“如果你想感染他的话,就不会收着力道了。” “你知道什么!?别他妈多管闲事当心老子连你一起打!!” 男人怒骂着,桑觉真的放手了。 他高高扬起拳头,可看着身下人惊恐的眼神,握紧的拳头绷了半天,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五个月牙状的血痕。 他瘫坐在地,疯了似的,狂笑不止。 为这么多年自我为是的自傲,为十几年来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自以为是的奉献感到可笑。 他疯疯癫癫,似笑似哭地问:“我十八岁选择的‘进化’,今年三十三,你告诉我,我还有几年可活?” 桑觉抿了下唇:“我不知道。” 男人捂着脸,苦涩道:“你也是畸变者吧?看你的年纪,刚选择进化不久?” 桑觉没回答,无法对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毕竟他不是人类,更不是畸变者。 桑觉的寿命很长,长到在休眠舱里沉睡了很多年,依然是十八岁时的容貌。他一直在长大,却不曾变老。 从而就无法知道,当得知自己生命只剩下短短十几年甚至一两年的时候,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 桑觉想安慰几句,在脑子里搜刮半天,却没找到合适的词。 此时此景,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能安静离开,留下男人独自冷静。 …… 拉架快要拉不过来了。 桑觉并不在意这些人打架,可是打得太凶的话,会让己己苦恼的。 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是包沧在阻止群架:“别打了,冷静点!他们也不知道真相!!” 缘由是几个普通人看了那个畸变者一眼,而畸变者立刻骂了回去,被几人嘴了几句,然后就打起来了。 但包沧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制造矛盾的远比拉架的人多得多。 一部分畸变者用拳头发泄着恐惧与迷茫,还有一部分畸变者在一旁红着眼睛,冷眼旁观。 一时间,偌大的主城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没什么战斗力的普通人顿时人人自危,对周围的畸变者唯恐避之不及,这样的态度再次加剧了矛盾的激化。 恶性循环。 桑觉路过的时候,听到两个普通人战战兢兢的谈话:“霍中将的罪名不是洗清了吗?怎么还没出来维持秩序 ?” “不知道啊,他再不出来要乱套了……” 有事霍中将,无事霍延己。 哼。 桑觉勉为其难地对他们说:“你们快回家吧,这样最安全。” 通讯器滴滴两声,是诗薇打来的。 她声音中透着疲惫:“你听到了吧?” 桑觉点点头,他看着周围的乱象,诚实道:“我觉得公布真相不太好。” 那边传来一道勉强的笑声,诗薇声音哑得厉害:“我知道,真相会让安全区会陷入混乱,秩序坍塌……可过去死于谎言的上亿畸变者不无辜不可悲吗?如今这些遭受不公待遇的畸变者就活该吗?” 桑觉道:“他们确实很可怜……” 可即使知道真相也改变不了结局,只会在痛苦与愤怒之中沉.沦。 清醒痛苦地等待死亡,或是无知麻木地献出生命,说不上哪个更好。 “民众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不论是畸变者,还是普通人。”诗薇平静且坚定道,“人们不该在谎言中付出生命,过去的畸变者理应知道真相,未来的畸变者理应在明白利害之后再选择是否牺牲,普通人不该再心安理得地受到保护,更不该加以异样的目光与歧视。” “——他们理应得到牺牲者该有的尊重。” 桑觉小声问:“可是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黎明》呢?” 这份文件在主城的网域中都已经销毁了,007修复了好几天才看到了内容。 诗薇沉默了许久才说:“昨晚你走之后,我在老赫家坐了很久……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藏文件的地方。” 桑觉问:“哪里?” 诗薇轻声道:“遗物管理处。” 桑觉一愣。 诗薇继续道:“我连夜去查了,果然发现老赫在很久之前就做了遗物委托,就在小仓库的128号格子里,我在里面发现《黎明》和《黎明2号》,这些年最高议庭带动舆论的证据,畸变者各种数据的造假,还有他自己构陷霍长官的录像视频。” 桑觉不明白,老赫尔曼留着自己陷害霍延己的证据干什么。 “老赫是故意留着这些东西,让我发现的。”诗薇轻声道,“虽然不明白具体缘由,但我知道,他将这些东西留在遗物整理处,就是要让我发现,让我公布。” 通讯结束前一刻,桑觉听到诗薇的最后一句话:“他是我的父亲,我理应继承他的意志。” 桑觉能理解了。 就像他来这颗星球,并不是真的想拯救世界,只是在继承安娅博士的意志。 他漫步在街道,目睹了一场场矛盾与混乱。 刚经过老卡尔的酒馆,一个酒瓶横空砸出,阻拦了他的脚步,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喝了酒的人本就比平日冲动易怒,更别说刚得知这样残忍的真相了。 酒馆里能砸的基本都砸了,新老板也是个普通人,他沉默地靠在吧台,一时间找不到阻止他们泄愤的理由,也无力拉架。 通讯器又滴了一声。 桑觉看到来电人,立刻接起:“己己。” 霍延己问,语速很快:“桑觉,你在哪儿?” 桑觉说:“老卡尔的酒馆。” “站在那别动,别打架,等我。”霍延己冷声叮嘱,“如果别人先挑起矛盾,那不用避讳,直接打回去。” 桑觉乖乖定在原地:“知道了。” 不到十分钟,霍延己就出现在桑觉的面前。 他吩咐示意身边的监管者进酒馆,阻止矛盾的升级。 对视很久以后,霍延己才问:“受伤了吗?” 桑觉摇摇头,弯弯眼角:“我没有打架,还帮忙劝了 好几场架!” 霍延己没有像平日一样顺势夸奖桑觉,而是沉默地摘掉手套,摸了下桑觉的头发。 他面色平静,声音却哑了些:“之前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你开心活着比较重要。” 桑觉眨了下眼。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霍延己眼里也是个畸变者,同样是《黎明》计划的受害者,只剩下三十年不到的寿命,理应会和其他畸变者一样愤怒,难过,恐惧。 他迟疑一瞬,道:“我没有什么概念。” 霍延己轻轻搂了下桑觉,抚着他的后颈,没说话。大概在他过去乏味的三十多年人生中,安慰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此到了这一刻,显得格外生疏。 桑觉圈住霍延己的腰,疑惑抬头:“你很难过吗?” 难过得都主动要抱抱了。 “……没有。”霍延己抚了下桑觉下巴上不存在的脏污,微微一顿,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不太平,你可以在家待着不出门,或者——” “我可以跟着你。”桑觉补充道,“不会给你添乱的。” 霍延己应得很快:“好。” 酒馆的矛盾很快平息—— 倒不是劝住了,而是直接击晕了。 霍延己踩着玻璃碎片进来,只见倒了一地的人。 监管官问:“长官,怎么处理?” 霍延己道:“确定没有感染后送回家,拘禁。” “是。” 按照平时,这么严重的寻衅滋事是要进监狱的,但接下来这段时间闹事的人会一波接着一波,全抓进去的话恐怕不切实际。 找到桑觉的霍延己又立刻赶往了行政大楼,在二十分钟前他就通知了主城全体高层前来开会。 虽然他不是主城最高掌权者,但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有人主动揽下这波烂摊子,其他人自然求之不得。 电梯门一开,顿时无数道视线投来。 所有人都在,执政官,副执政官,三名中将,七名少将,议庭全员,监管者各区执政官,研究员院长……唯独缺了老赫尔曼。 霍延己的视线扫过众人,并没有太意外。 桑觉往霍延己身后一躲,龙龙祟祟,悄咪|咪地打量着这些大人物。他还瞧见了那个被他吓尿了的兰斯,脸色臭得要命。 兰斯一上来就愤怒地质问:“霍延己你什么意思?限制直升机出行!?” 霍延己从早已等候的张副官手里接过食物与水,递给桑觉,随后才冷漠回应:“各位议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如果不怕一出门就被人撕成碎片的话。” 现在,行政大楼、监管中心,还有议庭成员暂时居住的大楼下面,都聚集很多要求一个说法的畸变者。 就是不敢乘车出城,兰斯才想乘坐直升机出城,回地下城。 宗姆倒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会议大厅:“开会吧。” 众人跟上,对桑觉的存在也没什么反应,毕竟早就听说了霍延己多了个小情人的传闻,照片身份暗地里都摸清楚了,只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见他开会都把人带在身边,众人心里又多了计较——恐怕不止小情人这么简单。 “坐这里等我。” “好。” 桑觉进会议大厅不合适,不过没关系,有007在,里面谈了什么他都会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这场会议结束得那么快。 众人还是从前的位置,最高议庭居上,霍延己与执政官随后而坐。 进去没多久,霍延己直接扔出去几份军令文件,冰冷道:“从这一刻开始,一区全城封禁,城内只许进不许出,民用讯号封锁至内城。淡水湖、人工地底水井、电厂 、农业林场、补给站都会在一小时内由军队接管。” 宗姆猛得抬头:“你想干什么,趁乱造反吗!?” 这些设施都是城内命脉,被同一人掌控意味着所有人的生死都掐在了对方掌心,别说全城封禁了。 霍延己掀起眼皮,嘲弄一笑:“不然呢,普通工作人员能对抗暴|乱份子吗?” 众人皆是一滞。 他们清楚,接下来要面临的不只是普通冲突,真相的公布直接导致了矛盾的升级。 目前城内的畸变者约莫占了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其他人都在外面出任务。光是想想,城内至少四分之一的人都处于极端的愤怒之中,都能感觉到其中的恐怖。 现在大家都还没缓过来,等情绪再酝酿一天,极端暴|乱,抢劫,无差别袭击,甚至会出现畸变者大面积恶意污染的情况。 毕竟不是所有畸变者都还剩下虚无缥缈的三十年。 很多人已经‘进化’十几二十几年了,他们离变成怪物不剩多少时间了。 “既然我都要死了,那谁都别想好过”。 ——恐怕这一刻,已经有不少人起了这种心思。 所以年少时,霍将眠霍延己,薄青姫枍四人得知真相了那一霎那,产生了不可避免的争论。 霍将眠与姫枍一腔热枕,难以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想要公开。 薄青则反对,也最痛苦。他预料到一旦公开真相后,人类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薄青一面无法接受这么多人向死而生,一面又知道公开后,好不容易树立起的新秩序会毁于一旦。 霍延己保持中立,可那时年少张扬,一腔愤意难以宣泄,最终在公众面前留下了那么一段有歧义的发言。 四人在清醒中痛苦地挣扎,寻不出最好的结果。最后分道扬镳,各自远去,生死别离。 前人和高位者造下的孽,却要他们来承担恶果。 “这不是商议,这是通知。”霍延己冰冷道,“或者各位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区执政官伏栖皱了下眉:“封城会不会过了?” 霍延己反问:“不封城,你们是打算让居民把消息带到其它安全区,引起全局内乱?” 伏栖迟疑了下:“你的意思,继续瞒着其它区吗?” “瞒不住的。”研究院院长疲惫地闭了闭眼,身上的负罪感积压了太多年,他也累了。 “当然瞒不住。”霍延己平静道,“但不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公开,真相要由官方公开,而不是小道消息。” 这样引起的愤怒值会截然不同。 “可全城封禁会不会引起我区畸变者的逆反心理?不能想办法安抚吗?” “安抚当然要,但不是现在。”霍延己勾起一抹讥讽的冰冷笑意,“如果各位长官能找一个有效安抚畸变者,将他们从愤怒中抽离并冷静的好办法,也可以当我前面在放屁。” 无人应声。 霍延己第一次说粗话,可想而知他此刻积压了多少情绪。 …… 会议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快得离谱。 说是会议,其实就是霍延己的一言堂。议庭的人被他变相地软禁在城内,除了兰斯反应激烈,另外三人都沉默不语,没有反驳。 大部分人都对霍延己下达的各项命令无异议,谁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在场的军官除霍延己以外,只有一位普通人,名为元德丘,已经五十多岁了。 他缓声道:“霍中将先回去休息吧,审讯室待了一周恐怕不好受,今天我来处理。” 霍延己还没应声,元德丘又道:“难关还在后面,今天恐怕是最简单的一天。” 只说 过一句话的宗姆缓缓起身,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军区各个军官身上。 除了霍延己与元德丘,其它七名少将、两名中将都是畸变者,此前都不知道畸变的真相。 可他们依旧以大局为重,无心愤怒,风尘仆仆地赶来这场会议,和其他人一起来维持城内和平。 宗姆看着他们:“是我们对不起各位,可人类危在旦夕,还是希望几位能以大局为重。” 他重重低下头,腰弯到最低,额头顶上了会议桌面。 可他的道歉并没有引来任何反应。 甚至引来了一位少将的嗤笑,桌面的牌子写明了他的身份——艾萨克。 坐在他对面的少将名为唐柏,曾经是霍延己手下的人,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刺人的话:“如果今天通知开会的不是霍中将,你以为我会坐在这里?我现在一看到你们就犯恶心。” 和霍延己同侧的中将凌根相对平静很多,他道:“我二十二岁选择的基因融合,今年四十九,还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我上个月检测过基因序列稳定性,得到了逐渐紊乱的结果。” “……”一片沉默。 “从我选择‘进化’的那一天起,我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毕竟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么,还是挺高的——可如今有人告诉我,不是百分之五十,是百分之百。” 凌根扫过那几位坐在高位的人,淡淡道:“虽然都是死,可被哄骗着去死,和我心甘情愿赴死差别还是很大的。” 众人的嗓子都像被掐住了一样,吐不出一句字。 凌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脏话:“我听到广播、看到《黎明》文件上面赤|裸裸的白纸黑字时,第一想法就是去你妈的!这城谁爱守谁守去,老子不干了!” “我甚至想过,干脆带人把知情的帮凶全拎出来,一个个压在城墙上,跪下来给这如今近千万的畸变者谢罪。” 霍延己垂眸,一样没说话。 “可有什么意义呢?”凌根嗤笑了声,摇摇头,“就像唐柏少将说的,今天通知会议的人不是霍中将,我现在可能都不会坐在这里。 “我就问一句,霍中将应该早就知道《黎明》计划了吧?想过公开吗?” 霍延己靠在椅子上,道:“十一年前的全民审判诸位都没忘吧——那就是意图公开的结果。” 想公开的是霍将眠,但因为他姓霍,惩戒他不好对民众交代,所以议庭拿薄青开刀了。 这中间的枝梢末节太复杂了,涉及到的不仅是公开《黎明》计划这一件事,不过议庭愚弄大众审判薄青,确实有这一原因在其中。 凌根问:“所以你就打算闭口不言了?” 霍延己抬眸,许久后才淡淡道:“那时候我想着,这事最好的结局就是由上位者亲自公开,给出足够的诚意,随畸变者要杀要剐怎样都行。 “但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一后果,不愿接受千古骂名,所以我决定自己来当这个罪人。” 在座的人都是一愣,齐齐看向他。 有时候,众人的愤怒如果能集中在某个人或某件事上,就会好受很多。 就像民众们明知道击毙感染者和失序的畸变者并不是监管者的错,还是会去怨恨监管者、怨恨霍延己夺走了亲人、朋友的性命一样。 有了怨恨的对象,他们才能放下负担继续生活。 “但那时候我太年轻,权利太少,套上‘千古罪人’的名头未免空虚了些。所以想着,等晋升上将、成为最高执行官的那一天,就公开《黎明》计划。 “他们不愿背负的罪名,我来背。” 当愤恨集中在他一个人,造成的秩序动荡才有可能降到最小,也不至于再继续辜负那多么条生命。 这是年少时的霍延己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并一直为之努力,积攒下了累累功绩。 在他的人生计划里,成为上将的那一天,就是罪恶揭露的那一天,自己遗臭万年的那一天……死的那一天。 霍延己说得太轻描淡写,以至于众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许久后,凌根长出一口气,哑声道:“有霍中将这番话就够了,至少让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心安理得地拿我们的命铺路。” 第59章 发现 【007日记二十三】 【当前来看,002号便是最合适的‘王子’人选。 但对于小恶龙个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 众人依次走出会议室,气氛不算紧绷,但也并不放松。 特别是对于畸变者军人而言,军人的身份要大于《黎明》计划受害者。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遭遇了怎样的背弃,肩上的责任都大于一切。 凌根拍拍霍延己的肩,转身走了。 其他人接连散去,今天都没有虚情假意寒暄的心思。 唐柏无视了议庭几人,对霍延己颔首:“中将。” 霍延己了解曾经的下属,道:“不用勉强自己。” 唐柏摇摇头,双手插兜:“这些人也只是保密兼执行者而已,真正拟定《黎明》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霍延己道:“你有资格愤怒。” 唐柏道:“要是我老婆还在,铁定忍不下这口气……现在就是有点为其他人不平,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的无所谓并不是指欺骗这件事,而是注定在不久的将来死亡这个事实。 除了肩上的责任,他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 唐柏拦住霍延己就是想调侃一句:“您也有春天啊。” 距离老婆出任务离世已经六七年,最初浓烈的痛苦早就淡却。看到昔日的长官脱单,他还是挺高兴的。 越过长廊,已经隐隐能看到桑觉的身影,霍延己淡道:“你想多了,他还小。” “我倒是觉得没有想多。”唐柏挑了下眉,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背影,“不过人家好像在生你气诶。” “……” 桑觉还真在生气。 按照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只要桑觉拿后脑勺对着他,那就是生气了。 和唐柏道别,霍延己走过去,问:“怎么了?” 桑觉听到了霍延己在会议室说的那段‘成为罪人’的发言,007转述的。 说不上在气霍延己想承担其他人犯下的罪恶后果,还是气霍延己没有告诉他这些。 反正就是很气,气得都不想吃饭了。 可他又不能和霍延己说原因,否则霍延己就会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那他就没法回答了。 霍延己问:“为什么生气?” 桑觉闷了半天,转身道:“你要珍惜生命。” 霍延己反问:“我有不珍惜?” “……有的。”桑觉努力暗示,“我的朋友不可以随便死掉。” 霍延己拨了拨桑觉的碎发:“我不会。” 桑觉:“你发誓。” 霍延己道:“我发誓。” 话音刚落,外面轰隆一道雷声穿透墙壁,炸响在两人耳边。 两人对视了会儿,霍延己淡淡移开视线:“下雨了,回家吧。” 桑觉哼了声。 霍延己伸出手。 桑觉盯了会儿,还是把手搭了上来。 几十分钟前,主城的上空还落着淡淡的阳光。 此时再踏出行政大楼,天气已经无比暗沉,乌云倒没有压得很低,黑蓝色的雷电不断地劈开云层,震耳欲聋。 乌云决堤,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浇在每个人的心里,但怒火仍在燃烧,只是凭添了几分悲哀。 光监管者维持秩序已经有些够呛,士兵们也参与了治安维护,手段自然要更强硬些。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畸变者,可他们没空愤怒,没空消化真相,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是真的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黎明前夕。 广播 里很快公布了封城的通知,本来伏栖的想法是不通知,不一定所有居民都会发现这件事,可以把逆反心理降到最低。 但被霍延己冷声驳回了。 其实对于这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世道,《黎明》计划最令人愤怒的部分不是‘百分百失序概率’,而是卑劣的哄骗。 这让有史以来的一切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让昔日那些畸变者的战死变得一文不值。 街角的扬声器里,通知伴随着雨声响起:“封城并非为逃避责任,掩盖事实,只是为避免同胞内部的矛盾加剧。犯下滔天大错的是议庭,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领导者’,与畸变者无关,与普通人无关……” 其实每个普通人,都是《黎明》计划的潜在受害者。 只要一天真相不公布,就依然会有前仆后继的人类等到成年,成为新一代的牺牲品。想要终止悲剧,唯有真相公开。 霍延己撑起一把黑伞,微微往桑觉那边倾斜了些。 因为霍延己靠近自己那一侧的手在拿伞,所以桑觉只能抓住他的衣角,仰头问:“不回家吗?” 他和霍延己的身高真的差了很大一截,发顶才超出霍延己的肩膀一点。 霍延己道:“先去趟监管中心,科林在找老赫尔曼的踪迹。” 007突然道:【很多普通居民集中在了监管中心下面,他们以为霍中将还没被释放,所以过去抗议。】 还真是和前两天截然不同的态度,啪啪打脸。 “……”桑觉立刻制止,“你不要去。” 去了看见那群人,说不定又会责任感上头,不休息而去工作了。 霍延己道:“为什么?” 桑觉拧了下眉:“你今天的剩余时间都是我的,不可以见别人。” 霍延己:“……” 桑觉说完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因为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休息,科林找到人一定会主动报告。” 霍延己:“桑觉——” 桑觉脸颊微微鼓起:“你刚刚还发誓说会爱惜生命,你在审讯室待了一周每天都只能托着下颚浅睡!” 霍延己眉头微挑:“你怎么知道?” 桑觉底气不足道:“猜的。” 霍延己倒不是非去监管中心不可,淡淡道:“那就不去了。” 桑觉满意了:“回家洗澡,睡觉。” 大雨中,一高一矮的两道声音依伞而立,慢悠悠地朝前晃着,仿佛与周围的嘈杂纷乱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小世界。 左边身着军装的颀长身影突然蹲下,给旁边白皙漂亮的少年挽起微湿的裤脚。 “好好走路,别踢腿。”霍延己起身道。 “哦。”桑觉主要是不喜欢湿漉漉的裤腰,有种衣服要逃跑的感觉。 “其它安全区的天气也这么坏吗?” 霍延己道:“主城的天气环境在所有安全区里排前三。” 桑觉问:“负面?” 霍延己回答:“正面。” “……” 桑觉才来一个多月,就经历三四场雷暴雨了,次次都很激烈。 没造成太大危害是因为主城周围的前哨站设有引雷塔,否则每次雷暴雨,城内都得多上不少冤魂。 就这样的环境,竟然能排上正面前三名。 小恶龙的话题总是变得很快:“封城的话,那些畸变者士兵会配合吗?” 霍延己道:“会的。” 桑觉眨了下眼:“为什么呢?” 霍延己淡淡道:“对有一部分人来说,责任与信仰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再怎样愤怒,身体都会在第一时间顺从本能。” 桑觉唔了声,不是很能 理解。 如果有人编了这么一个大谎伤害他,他一定不会原谅的,就像他一直没有原谅米莉博士。 桑觉很苦恼:“你为什么要长这么高?” 霍延己几乎跟不上话题跳脱的速度:“有什么问题?” 桑觉道:“这样我们走在一起都不匹配,你应该矮一点。” 霍延己淡淡道:“你长高还有可能,但我变矮恐怕不行。” 桑觉问:“怎么样才能长高呢?” 他的人形是依靠幼时那个婴儿的基因成长的,对方可能没有高个基因。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朋友并不需要身高匹配。” 桑觉问:“那什么关系需要?” “配偶。”霍延己道,“但对于足够相爱的人,也不是那么重要。” “比如薄青与霍将眠吗?” 霍延己微微一顿,回答:“他们那时候差不多高。” 桑觉噢了声:“我可以问问吗?” 霍延己知道他要问什么,并没有回避:“造成‘全民审判’局面的因素很多,但起因只有两个。” 第一,霍将眠想要公开《黎明》计划,议庭预备拿薄青胁迫他。 第二,为了将来能够轻松了结畸变者这个群体,他们不可以与普通人过于融洽,他们必须是被孤立的。 最重要的,一旦有哪怕一对畸变者与普通人的异性伴侣出现,那么畸变者无法孕育后代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他们需要一个‘典范’,足够威慑所有人。 霍将眠作为霍枫的后代,薄青是新一代最优秀的监管官,甚至被誉为最有可能继任的最高执行官。 他们正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于是最高议庭玩弄了所有人,轻轻一挥手就带起节奏,他们操控着居民的思想—— 身为霍枫战神的后代,霍将眠怎么可以公然违背秩序,与一个普通人甚至是监管者在一起呢? 经过渲染、游说,分化畸变者与普通人的关系,议庭轻而易举吊起了居民的愤怒,让他们陷入了疯狂而极端的情绪中。 这就是一场暴|徒们的狂欢。 民众都是潜在的暴|徒,他们天生愚昧。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扬起正义的刀子,狠狠扎进高台上的‘罪民’。 最后,‘罪民’薄青被放逐。 民众病态的审判欲.望满足了,上位者“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了。 而后每一个试图与畸变者在一起的普通人、或每一个试图与普通人在一起的畸变者都会想到那一年的审判—— 连霍将眠和薄青这样身份的人都不能免于责罚,他们有什么资本违背规则? 有时候,上位者也并没有下位者想象的那么聪明,他们一样愚昧、冲动,使着一些每个人都会的小伎俩,就可以把民众耍得团团转,操控他们的思想。 人性本惰,不愿独立思考。 桑觉想了想,道:“所以,当初薄青会不小心闯入总督的地盘,是因为议庭的人在追杀他吗?” 霍延己淡道:“准确来说,是暗中追捕。” 议庭需要薄青活着,用来制衡霍将眠。 但薄青宁死也不想成为霍将眠的弱点,他一头扎进孢子区时,大抵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但没想到孢子区里面自有一方天地,本以为是世外桃源,不曾想只是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桑觉犹豫地问:“你为什么没有成为畸变者?” 按照前不久霍延己在会议上说的那番话,他应该会更愿意成为一个畸变者才对。 霍延己撑着伞,雨水并没有扰乱他肃穆冷冽的气质,只是提及往事时,眸色晦暗了不少。 第60章 奴隶 霍延己眸色微暗,箍住桑觉的两只手和肩膀,并将裤腰往上拉了些,堪堪遮住尾巴根。 “桌子我就当它年久失修,容易折,但沙发怎么弄坏的?” 桑觉一声不吭,脑袋吭在霍延己的大腿边,看不到表情,只能瞧见微微泛红的耳根。 霍延己问:“委屈了?” 桑觉好久后才开口,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嗡嗡的:“没有……” 霍延己靠着沙发,腿上人的重量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蚊香尾巴也很好盘,不过硬邦邦的,绷得很紧,类似于一个防御的姿态。 ——就是除了尾巴尖,什么都没防住。 霍延己轻轻圈住最粗的尾巴根,并没有真的碰到,但附近的鳞片明显收得更紧了,蚊香圈也变得更小。 他一收手,黑色的鳞片就会慢慢放松,然后手指再圈过去,鳞片又收紧—— 颇有种前人逗猫的乐趣。 但明明这么紧张,腿上的人也没想过起身逃离。 尾巴根与裤缝之间的肉色时隐时现,霍延己缓缓移开视线,又轻描淡写地挥了一巴掌,只是这次力道偏轻。 他淡淡教育道:“犯错了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不是试图自欺欺人。” 桑觉似乎决定不要说话了,一动不动地装死。 直到霍延己拿起了一旁的半截桌腿。 “不可以用这个!”小恶龙接受不能,反手捂住屁股,指控道,“我会被你打坏的。” “……”霍延己看看手里的桌腿—— 原来他看起来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 桑觉挣扎了下:“就算不会打坏,也会很疼……真的不可以。” 霍延己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托起腿上的人,让人正着坐到沙发一边,自己抬起左腿架到另一条膝盖上。 桑觉没骨头似的瘫在旁边,两条腿曲成了弯。 他抬起头,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薄红。 霍延己干脆坐实了变态的罪名,好整以暇道:“既然不给打,你打算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桑觉悄悄抬眼,犹豫道:“我可以再去杀一只巨型蟾蜍,全部皮都给你,一只不够就两只。” 霍延己胳膊肘撑着沙发背,指关节曲起,抵住下颌,斜看着桑觉,道:“这不是几只巨型蟾蜍能解决的问题,之前说过了,它的收藏价值远大于本身价值。” “嗯……”桑觉拖着鼻音陷入了思考。 感觉霍延己不会再打自己,尾巴才慢慢放松下来,一圈一圈地绕着。 这条尾巴的柔韧度总是能超出想象。 霍延己问:“想好了吗?” 桑觉虽然身形单薄,但并不让人感觉稚嫩,刚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纯然诱|惑。 他又咬起过分红润的嘴唇:“那我想办法找到老赫尔曼,保护他去野外杀一只巨型蟾蜍,给你做沙发。” 这个沙发是老赫尔曼年轻时候杀得巨蟾皮做的,再杀一只还可以免费帮霍延己升级成新款。 听起来就很棒。 “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新越好,反而越旧越值钱。”霍延己抬起的手指已经无限接近桑觉的嘴角,却在最后一刻堪堪收回,“别咬嘴唇。” 桑觉乖乖答应:“好哦——可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赔你了。” 知道是自己犯错的时候,桑觉总是很乖。但这也有霍延己的一小丢错误,这 个客厅太小了,威武的龙翼随便一伸展,墙都能戳穿。 如果霍延己带他去庄园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桑觉也想要一个庄园,这样他就能在人类的地盘任性地变回恶龙,做任何事。 不过之前霍延己有说,他的庄园不适合待客……为什么呢? 自己也不能算客人,明明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朋友会打朋友的屁.股吗? 不会的,更像父亲和儿子。 按照真实年龄,桑觉应该比己己年长,毕竟他在休眠舱里睡了很多年。 可儿子不能打父亲的屁.股,人类会称之为大逆不道。 桑觉揉揉又麻又疼、还有点奇怪感觉的屁|股瓣,耳根的红色还没散去,大切大悟道:“原来你不想做我的朋友,而是想当我的父亲?” “……”霍延己托着下颌的手指曲了曲,问,“从哪得出的结论?” 桑觉认真掰扯:“你总是管我,教育我,还打我屁股。” 霍延己淡淡道:“父亲不会把儿子按在腿上打屁|股。” 桑觉问:“那谁会?” 霍延己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许久才道:“没谁。你先去洗澡,我让人送新桌子过来。” 桑觉小声问:“那沙发怎么赔?” 霍延己起身,捡起地上的宝石:“全部没收。” 桑觉顿时磕巴了:“另外三块能不能先欠着?” 霍延己勾了下唇:“拿不出来?” 桑觉:“嗯……” 霍延己淡道:“那通常这种情况,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什么?” “卖身。” 桑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哪种卖身?” 霍延己回首,眉头微挑:“你还知道几种卖身?” 桑觉总归是看过电影的,他脸不红心不跳,一脸认真道:“有的卖身是做牛做马,有的卖身是交|配。” 霍延己勾唇:“那你觉得你适合哪一种?小奴隶还是小鸭子?” “鸭子?我不是鸭子。”他是恶龙。 “这是对出卖身体男性的一种称呼。”霍延己道。 桑觉抿唇思考。 交|配是不可以的,他与霍延己有物种隔离。 做牛做马又好像很辛苦……但确实是他的错,损失了朋友的财产,要知道,整个房子就这一个沙发值钱。 己己这么贫穷,他理应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桑觉想通后自然道:“我不当鸭子,你需要你的小奴隶做什么?” 小恶龙喜欢的喉结又滚了下,但主人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霍延己勾了下唇:“首先,要用敬称。” 桑觉很上道:“您。” 霍延己道:“其次,去洗澡。” 桑觉疑惑了一小下。 做牛做马的卖身也需要先洗澡吗? 小恶龙转身走向卧室,尾巴倒钩成了问号。 他的小心思总是很难藏住,从前表现在脸上,如今表现在尾巴上。 听到水声响起,霍延己拨了个电话出去,重新买了一张桌子。 至于沙发—— 那道裂口约莫有一条手臂的长度,非常整齐利落,一点磨损都没有。 蟾蜍皮正常是用来做监管者或军队防护皮衣的,普通刀子和尖锐物品根本划不动,甚至能防普通的手|枪子弹,柔韧且牢固。 这 玩意儿贵就贵在这里,巨型蟾蜍通常生活在沼泽或静水湖泊附近,首先少见,其次很难对付,普通刀枪难破,体型巨大,舌头特别灵活。 桑觉这样娇弱的人类,它一口能吞好几个。 所以,当初年轻气傲的赫尔曼杀死那只巨蟾后,直接拿一整张皮做了沙发。 这张沙发代表着赫尔曼作为一个普通人所展现出的惊天实力,也是荣誉。也因此,沙发的收藏价值更高于它本身就昂贵的价值。 霍延己环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锋利到划破蟾蜍皮的物品。 冰箱附近的墙面也有异常,一道斜切的划痕几乎贯穿了半面墙,中间深,两边浅,就像有某样又长又锋利的东西,一时没收住划了过去。 耳边“滴”得一声,通讯器响了。 霍延己眸色沉凝地望着划痕,按下接听,淡问:“找到了?” 那边传来科林的声音,略显沉重:“找到了……但只有尸体。” 霍延己身形定住。 …… 浴室里,桑觉一边洗白白,一边纠结小奴隶为什么要先洗澡,是嫌他太脏吗? 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己己接了个电话——己己走到了浴室门外,敲了下门。 “桑觉,我出去一趟,你洗好了先睡觉。” 桑觉瞬间顾不得身上没冲干净的泡沫,一把拉开隔断门:“不行!说好了,你、您接下里的时间都属于我,要陪我睡觉。” “……” 对上视线,霍延己一时没说话。 浴室的雾气透了出来,桑觉不着寸缕,说不上是泡沫白,还是他的皮肤更白。 霍延己的视线点到即止,始终停留在上半部分,说:“再好的朋友,都不能在对方面前裸露身体。” 桑觉疑问道:“您没去过澡堂吗?大家都是坦诚相对的。” 以前在母星,他的房间虽然有独立卫浴,但其他大部分人都没有,研究基地有四个澡堂,两男两女。 霍延己自然去过。 在军队里,不可能有一人一淋浴间这么好的待遇,甚至还定点放送热水,特定的时间段内人总是很多。 霍延己走向衣柜,道:“这不一样。” 桑觉追问:“哪里不一样?” “……乖乖在家睡觉,我忙完了就回来。”霍延己找了件防水军大衣,说,“不是要做我的小奴隶?要听话。” “那我明天再做你的小奴隶。”桑觉立刻道,敬语也瞬间消失。 这样现在就不用听话了。 小恶龙是懂钻空子的。 霍延己嗤笑道:“哪有这么任性的奴隶,该罚。” 桑觉感觉自己很好:“可以罚,但您要接受我是一只很有个性的奴隶。” “……量词破碎,个性过头。”霍延己淡淡点评,他看了眼时间,道,“给你三分钟,把泡沫冲干净,和我一起去。” 桑觉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霍延己出门了,他一声不吭地带上门,只用一分钟就把自己冲得干干净净。 霍延己正在倒水,从回家到现在,总算喝上了第一杯。 小恶龙穿好衣服走出来,站在房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闷声道:“说话不算话的主人也应该要被惩罚。” “……”霍延己险些呛着,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声,他放下水杯,眉头拧得很紧,“从哪学的乱七八糟?” 桑觉不假思索道:“科林说,犯人与军官、主人与仆人都是角色扮演。” …… 二十分钟后,监管局里,迎上来却被长官冷睨一眼、并直接无视的科林一脸茫然。 他最近好像没犯什么军纪? 不过长官的喉结上的痕迹有点新啊……这不是一周前那道牙印吧? 跟在后面,裹着防水大衣的桑觉暗自想了一路——己己只喜欢犯人,不喜欢奴隶。 还有,喉结真的很好吃。 越靠近停尸间,气氛就越沉凝。 推开门的那一霎那,桑觉对上诗薇的视线,数日前还总是带着含笑逗弄的那双眼睛,此刻只剩下沉闷与哀伤。 “您来了。” 诗薇视线移向霍延己,声音哑得不像话,和生前的老赫尔曼有得一拼。她收回视线,继续沉默地注视老赫尔曼的尸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1章 升值 老霍尔曼的尸体已经有些僵硬了,面色苍白,双眼微闭,但很平静。 也许是在死前的那一刻,彻底放下了一切忧切,人类的未来也与他再无瓜葛。 科林报告发现尸体的始末:“大概三十分钟前,有人在中心大楼下发现了一把手|枪,随后前去排查,在楼顶发现了兰格执行官的尸体。” 诗薇涩然道:“构陷您的罪名足够他被枪|毙了,大抵是不想死在刑场上……毕竟老赫真的为主城奉献了一生,最后他只是……” 霍延己平静道:“他想要干净的明日。” 诗薇一怔:“是啊……” 因卑劣阴谋而延续的文明那样不光彩,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个问题难有答案。 在议庭眼里,种族危难关头,眼前的一切都可以牺牲。 看似伟大,可如果当下的人类都守不住,这一代的灵魂全都破碎,那还要明日做什么? 诗薇轻吐一口气,道:“我擅自公布议庭机密文件,毁掉了步入黎明的希望,自知罪该万死,请您惩处。” 在说‘步入黎明的希望’时,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霍延己道:“参照《监管者守则》第二十一条。” 《监管者守则》比《畸变者守则》简短得多,全本只有三十九条条例。 其中第二十一至二十三条都在表达:监管的责任不仅面向民众,还有政区和军区所有人,当出现任何对民众不利的情况,监管者有权利公开公正地公布真相,并采取一切手段制止民众的利益受损。 诗薇顿了顿,道:“抱歉,让您难做了。” 霍延己淡淡道:“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真相总会公开的。” 民众不全然是傻子,《黎明》计划才九十年,大家暂时被官方放出的战死数据蒙蔽了双眼。 但又还能蒙蔽多久呢? 十年,三十年,还是又一个九十年? 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破。 而越早坦白,人类内部四分五裂的可能性才会最小。 时间越久,带来的伤害和罪恶越不可磨灭。 诗薇没再多留,行了个礼弯腰道别了。 她会好好活着的,替父亲看看那个他看不到的来日,究竟是一片黑暗,还是万丈光明。 霍延己缓缓来到老赫尔曼的尸体旁,垂眸望着那双苍老的手。 从前老赫尔曼在任时,每击毙一个人都会花很长时间洗手,消毒液日积月累地侵蚀皮肤,才导致皮肤干如树皮。 所以霍延己成为监管官的那一天,老赫尔曼送给了他一副黑色手套,也许是希望隔着一层皮质布料,能减轻一点击毙同胞的罪恶感。 以至于一直到如今,霍延己都保留着出门戴手套的习惯。 很多监管者一天都会洗很多遍手,哪怕手上并没有血。 又不是真的杀人魔,想对击毙同胞这件事完全没有负担很难,就像历史上很多参与了战争的人都会患上ptsd。 何况监管者一生都在杀人,除去感染者,还有每个月去监管局检测的畸变者,一旦畸变者的污染指数濒临60的危险值,就到了需要他们开枪的时候。 前来检测的畸变者很紧张,但其实监管者也没放松多少。 他们有血有肉,心脏也并非钢铁,他们比谁都更希望,今天没有需要击毙的人。 但民众不在乎这些,他们只会记得,你杀死了多少人。 就像诗薇所说,老赫尔 曼为主城奉献了一生,六十多年,不长不短,没有一次酗酒的经历,没有一件私人的理想,没爱过任何一个人。 最后走进火葬场时,还背着满身骂名。 这也本该是霍延己的结局。 如果没有老赫尔曼的这一通折腾,霍延己最终的结果就是遗臭万年的罪臣。 就算最终不是由他公布《黎明》,坍塌之下的人类也不会敬他,提起他只会是满满的憎恨,“那个手染无数鲜血的‘暴|将’啊,我恨他入骨”。 直到有一天,世界恢复秩序,人类回归和平,才会真正有人翻开这段历史,认真揣摩,论功绩,论对错。 就像议庭所做之事,对当下的民众来说是不耻的,可如果成功了,那议庭对于千年后活在温室里的后代来说,就是最伟大的存在。 霍延己问:“他是自杀?” 科林回答:“看起来是……但枪有点问题,不是主城的官用枪支,也非民用。” 霍延己接过证物袋,眸色微动:“是十九区附近反叛者私造的枪支。” 科林有些诧异:“十九区离我们有上万里……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科林总是会被长官的知识储量惊叹,仿佛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信息。 记忆里,霍延己并没有出行过于十九区的任务,却依然了解那边的情况。 一直安静没有打扰的桑觉忽然道:“之前诗薇告诉我,她搭档之所以死掉,很可能是看到老赫尔曼与一个女人私会。” 科林疑惑:“和女人私会?” 桑觉点点头:“一个头发落肩的漂亮女人。” 科林在记忆里搜寻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可能就是个普通情人吧,兰格执行官孤身这么多年,有需求很正常。” 霍延己递回证物,道:“调出中心大楼的监控,查清楚所有这个时间点所有进出人员的明细。” “是。”科林立刻给中心大楼发去讯息。 目光触及老赫尔曼的尸体,霍延己停驻片刻,道:“没有其它问题就烧了,单独焚烧——留一捧骨灰送到我那。” “……是。” 霍延己还要顺道给” 桑觉有点不满,霍延己上辈子一定是海豚:“说话算数,我在这等您。” 等长官走了,科林才挑了下眉,道:“怎么又称呼‘您’了?” 桑觉道:“因为己己现在是我的主人。” “噗——咳咳!!”科林差点被口水呛死,“你们之间的小情趣真的不用告诉我。” “不是小情|趣,是惩罚。”桑觉奇怪地看他,“而且是你先问的。” 科林连连摆手:“以后不问了。” 桑觉歪头:“你好像不生气,也不难过。” “你说《黎明》计划?气过头了,我又是意外感染,和他们情况不一样。”科林摇头,“说实话,我还有点庆幸。” 桑觉:“嗯?” 科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幸好我成了畸变者,不然卫蓝一个人多孤单?要死还能做个伴。” 桑觉道:“你们不一定会同一时间内失序。” “没关系。”科林已经想好了,“如果我先挂了,那最好不过。如果她先我一步离开,最起码我不用一个人过完余生几十年,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去见她。” 桑觉得出结论——人类都是有殉情倾向的生物。 他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你还没有追到你的雌性,虽然都是畸变者,但你们仍是孤单一人 。” “……”扎心了。 但科林哪有功夫追人,刚从二号裂缝回来,还没缓两天又发生了霍延己被诬害的事,紧接着《黎明》计划公布,全城动荡…… 说起来,长官应该比他更忙,竟然还没抽出时间逗弄小男友,玩角色扮演的小情趣。 啧。 长官就是长官,手段永远高上一筹。 “我要忙了。”科林道别,“有事通讯。” “再见。” …… 外面暴雨连天,夜色降临后更显压抑。 桑觉洗过澡了,不想再被雨水打湿,于是拽拽霍延己的衣角,坦荡请求道:“你可以抱我回家吗?像上次过裂缝地底的桥一样。”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你见过哪个主人抱小奴隶?” 桑觉诚实摇头:“没有——但是您可以勇于创新。” 霍延己淡淡道:“放肆得很。” 虽然这么说,但霍延己还是伸出了手,裹在军大衣里的桑觉显得有些娇气,十分熟练地扑进怀里,敞开衣襟裹住霍延己的肩。 怀里抱着一个百来斤的人,霍延己还能抽出一只手打伞:“腿夹松点,这里没有裂缝和悬崖。” 桑觉:“可是您身上也很高。” 霍延己:“……” 因为被军大衣盖着,桑觉还偷偷地把尾巴放出来,时不时钻出一点尾巴尖,戳一戳霍延己的手腕。 “……” 霍延己微微一松手臂,桑觉就不搞怪了,紧紧抱住霍延己的脖子,仿佛一米多的高度能把他摔残似的。 “您不要吓我……” 桑觉有点喜欢这个姿势。 霍延己的怀抱很热,也很平稳,身前满满当当,与另一个人的体温完全贴合,有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军靴踏过一片片水花,雨水哗啦啦地砸在伞顶,却不会淋湿桑觉一分一毫。 桑觉问:“您难过吗?” 说着敬称,他的语气却听不出来太多敬意,也不卑微,一板一眼的,确实像科林口中的小情趣。 霍延己:“什么?” 桑觉道:“老赫尔曼死了,您难过吗?” 桑觉其实也可以自己走路,大不了回去再洗个澡。但是他觉得此刻的霍延己可能会有点难过,想要他的抱抱。 霍延己说:“人都会死。” 桑觉问:“如果我死了,您会难过吗?” 霍延己微微一顿,反问:“桑觉,你只剩下三十年时间……也许更短,想过今后怎么过吗?” 桑觉眨了下眼:“我不知道。” 虽然他不是真的畸变者,但也还是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 从前博士就这么评价过他,没有紧迫感。 大概是因为他的生命很漫长,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想做什么再做什么。不像人类,因为寿命有限,总是急于规划久远的将来。 但仔细想想,他还是规划过的。 比如他一定要回母星,还想在离开之前,把霍延己也打包带走。 到公寓了。 断腿的吧台桌已经换成了新的,霍延己放下桑觉,去浴室洗澡。 被抱了一路的小恶龙终于良心发现,拎着拖鞋候在门口,等人出来,恭恭谨谨地弯下腰:“您请穿鞋。” “……”霍延己躺到床上,在桑觉扑上来之前及时道,“手臂按按。” “好哦,但我不太会。” 桑觉盘起膝盖,抱过霍延己手臂搭在自己腿上,没有一点老茧的指腹沿着肌肉轻揉,很有弹性。 霍延己常年穿军装、戴手套的皮肤也很白,青筋格外明显。 桑觉偷偷瞄了眼,霍延己正闭着眼睛小憩。 尾巴尖不受控制地冒到身前,弹琴似的在青筋上点啊点。每戳一下,青筋就会轻轻跳一下。 霍延己一睁眼,尾巴立刻规规矩矩地回身后盘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桑觉转移话题,问:“您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霍延己淡道:“大概要等我对人类失去价值的那一天。” 桑觉想了想:“比如像卫恒、路天丛那样的残疾吗?” 霍延己:“……也许。” “唔……那到时候,您愿意跟我回去吗?” 霍延己看他:“回哪里?” “回我的家乡。”桑觉卖力吹捧,“那里的环境很好,人也很好,不会又坏又臭,如果你残疾了,我会学习照顾您的。” “……”霍延己没问是哪里,浅淡地勾了下唇问,“这是打算做我一辈子的小奴隶?” 桑觉纠结了下:“如果您愿意跟我离开,也可以考虑。” “喔。”霍延己慢条斯理道,“不跟你走,你也要做一辈子的小奴隶了。” 桑觉成功掉进坑里:“为什么?” 霍延己道:“沙发的制作者去世,它的价格再度升值,已经成了无价之宝,你得用一辈子赔债。” “……” 整只龙都僵住了。 他的一辈子是不是太长了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2章 洗牌 这一觉睡了十一个小时。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力很强,从一开始桑觉趴在身上的彻夜难眠到现在平静入睡也就适应了一两次。 桑觉的腰很细,一只手掌就足以覆盖,旁边的尾巴沉沉坠着,裤腰蹭下去一大截,露出两小瓣白皙的皮肤。 宽大手掌的主人醒了,指尖微动,不经意触到细腻的皮肤,细腰小奴隶浑身一颤,含含糊糊地说:“好痒的,你……您不要乱摸。” “……松嘴,下去。” 桑觉上辈子大概是个有八只触手的小怪物,整个黏在霍延己身上不说,早上还有咬喉结的叫醒服务。 以下犯上,十分大逆不道。 桑觉真的对喉结情有独钟,像享用美食一样细细啃食,舌尖偶尔还会蹭过,湿湿的。 霍延己眼睛还没睁,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掀在身下,按住桑觉的手,半支起身体道:“小奴隶守则第二条,不许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咬我,知道吗?” 桑觉眨了下眼,问:“为什么呀?我有注意力道,不会咬破。” 霍延己突然握住桑觉的膝盖,微微提起。 桑觉不明觉厉,疑惑地看着他。 霍延己暗沉的眸色清了些,他越过桑觉翻身下床,语气淡淡:“你没有过早上晨|勃的经历?” 桑觉愣了愣,小幅度地摇摇头。 晨|勃他懂,人类雄性都会经历的生理状态,不过他从来没有过,大概是因为从前不会做梦。 桑觉爬起来,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好奇道:“您做春|梦了吗,春|梦是什么样子的?另一个人是谁?” “……没有。”霍延己回首,意有所指地警告道,“男性早晨通常都很敏|感,任意一经撩拨都可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桑觉问:“然后呢?” 霍延己道:“然后会想欺负身边的人。” “太坏了。”桑觉暗哼,“怎么欺负呢?” 霍延己用着桑觉的语言,说:“例如交|配。” 桑觉道:“为什么交|配算欺负?” 动物界里,交|配行为很痛也不舒服,确实可以理解为欺负,但人类做这种事,两方都会感觉到快乐,那里也没有倒刺。 桑觉坦率又直白,问这些问题时,眼里只有好奇,没有一点成年人的欲|望。 清晨的火气彻底熄灭。 霍延己走进浴室,淡淡丢下一句:“等你遇到心动的人,就知道了。” “心要是动了,会死的。”桑觉小声咕哝。 “顶嘴,奴役期还要延长。” 桑觉暗哼一声,都已经一辈子了,还能延长到哪里去。等完成任务,他就死遁给霍延己看。 不过他还没有深度想过未来配偶的问题。 童话里的恶龙都是抢公主回家的,现实中没有公主了,也还没看到过其它雌性恶龙。 人类与动物都需要寻觅配偶,进行交|配,因为他们寿命有限,却想把有限的生命无限延长下去。 可桑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桑觉永远是桑觉,不需要靠后代延续有限的生命。 但人类雄性又可以与雄性在一起,这似乎违背了交|配延续生命的定论。 就算他们可以涩涩,也没办法生崽。 桑觉一直思考着这些事,直到霍延己从卫生间出来。 他鼻子嗅了嗅,眨眨眼,问:“所以您是像伊凡在笔记说的那样,纾解了自己的老 二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 霍延己:“……” 桑觉总能问出各种让人答不上来的问题。 霍延己直接回避,淡道:“我去工作,不能带你进军区。城内封禁了,别乱跑,被抓了晚上就在监狱睡觉吧。” 桑觉想了想:“您可以把通行卡借我用用吗?” 霍延己面对镜子理着衣服,问:“要往哪跑?” 桑觉道:“我想把老卡尔留给我的遗物运回来。” 霍延己没说答应,也没拒绝。 他去了客厅,衣衫不整的桑觉下床追去,在霍延己踩进军靴时积极跑过去蹲下,帮忙系黑色鞋带。 霍延己垂眸看着桑觉的发旋,开始考虑自己晚上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把鞋带解开。 桑觉确实系得很乱,鞋带太长了。不过他自己很满意,拍拍手起身道:“您要好好珍惜,别弄散了。” 霍延己嗯了声,握住门把手就要离开,他回首道:“行程卡在吧台桌上。” 桑觉没回答,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霍延己想到了什么,像上次出门一样说,“我要外出了。” 桑觉满意了,回应道:“您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你现在没工作,时间很多——”老霍尔曼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在确定遗物整理处没有更多的反叛者渗入之前,霍延己不打算再让桑觉去上班。 “所以要多看书,这是小奴隶今天的任务。” “……”小奴隶很叛逆,转身就走。 霍延己勾了下唇,淡道:“随便看什么,但晚上我会检查。” 桑觉:“……” 可恶。 霍延己不仅想做他父亲,还想做老师。 学生儿子犯人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小奴隶。 哼。 …… 暴雨短时间内没有要停的架势,桑觉打起之前希尔送他的黄色雨伞,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和上次警报期间的情况不同,居民楼窗户都是敞开的,虽然被拘在家里,但不妨碍他们站在窗边,冷冷看着这座城。 桑觉一路被士兵查了三次,他都想找根绳子把霍延己的通行卡挂脖子上。 遗物整理处的人还在正常工作,仓库也有人。 桑觉这次特地带了小推车,还有两个纸箱子。 仓库管理员老麦还记得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明明八.九天前,老赫诗薇和桑觉才在这里初识,今天就只剩下桑觉一个人前来。 他送给桑觉一个防水布:“可以盖在推车上。” 桑觉礼貌道别:“谢谢。” 仗着有霍延己的通行卡,桑觉到处乱跑,把霍延己家里摆得满满当当,他还挪了个酒柜回来,专门摆老卡尔的珍藏酒。 007可以教自己调酒,等霍延己不用忙工作了,调给他喝。 唔……己己喝醉了会什么样子呢? …… 监管中心,霍延己的办公室里,几个高层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脸色都很差。 距离《黎明》被公布已经过去三天了,除了霍延己普通民众的拥护度越来越高,其它没一个好消息。 “其它区都回应了?” 伏栖捏捏眉心,道:“除十九区以外,全都沟通好了。” 霍延己曲起手指,轻敲桌面:“十九区联系不上?” 伏栖点头,也感觉奇怪: “会不会出事了?但我们没收到求援信息。” 因为陨石季,人类如今的网域覆盖程度远远不及史前,只有主城附近比较发达,区与区之间的居民可以相互通讯。 但更远更偏僻的一些区域,居民只能在城内相互联系,且与主城这边的交互极少,感情不深。 他们的军方倒是可以与主城或地下城取得联系,但没必要的情况下也不会联络,除去每三个月一次的城内状态报告。 霍延己问:“地下城也联系不上十九区?” 一旁的宗姆嗯了声:“联系不上,已经通知附近的三十二区派人去看了。” 其它三位议员都被控制住了,只有宗姆还是自由身,有些事情还需要他的配合。 伏栖有点担心:“虽然其它区同意在合适的时机公布《黎明》计划,不过……” 霍延己看向他。 伏栖揉揉眉心,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黎明》计划的知情维护者?” 首先,每个安全区的执政官,研究院院长,区域司令都绝对知道这个计划。但不可能全部处置吧?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特别是军区司令。 霍延己垂眸,道:“非《黎明2号》参与者给予处分,参与者下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按照《监管者法典》,高层的一切言行的前提都不可以损失民众利益,危害集体生命安全。 两项黎明计划已经远远违背了这一基础,参与者不付出代价,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霍延己看向对面的宗姆,问:“您还是不愿配合,交出《黎明2号》所有被绑居民的下落?” 这个计划还未执行,虽然很多年前十二条裂缝都被挖掘开发过,拥有前往地底世界的电梯,但要重新运行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那些‘未通过基因检测’的居民此时必然还藏在某处,霍延己上次从二号裂缝回来,吩咐过副官松离盯紧二号裂缝的人员出入,没发现任何异常。 宗姆沉默了会儿:“既然全都公开了,不如把事情做绝,让我们试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条触手直接隔着茶几勒住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第一波你们抓了多少人?一千,五千,一万?”一直没发言的凌根冷笑道,“这么多条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呃……” 宗姆发不出声音,脸上胀得通红,从前红光满面的脸这几天倒是憔悴了不少,勉强有了七八十岁老人的姿态。 伏栖下意识拦了一下,却被凌根一掌挥开,只能悻悻待在旁边。 霍延己没阻拦,冷眼看着:“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说,自有人会说。” 在窒息的前一刻,凌根收回触手。宗姆直接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咳咳……混账!你在做什么!!?” 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对他。 明明前几天一切公开后,霍延己都没敢对他怎么样…… 一把枪顶上了他的脑袋。 霍延己胳膊撑在腿上,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眉眼间一片寒意:“看来是我这几天的温和态度给了你们错觉,让你觉得议庭还能像以前一样高高在上,不用为《黎明》计划付出任何代价。” 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对几个议员怎么样,是在顾忌地下城。 整个地下城都在最高议庭的掌控中,是如今的人类之命脉,地表的死亡率远高于新生儿出生率,所以人口的维持全靠地下城的分配,甚至包括部分食物资源。 副议长戈德对主城发生的一 切还浑然不知,刚从七区离开,发现宗姆联系不上,正在来主城的路上,届时倒是可以一起拘禁。 但除了这几人外,地下城仍有很多议员留守。 一旦议庭的人发现了权利即将失守的事实,极有可能背水一战,切断地下城与地表安全区的联系。 人类现在的处境太糟糕,走的每一步都要三思。 宗姆的态度也切实说明这点,虽然道了个歉,却明显认为自己手握重要资源,众人根本不会对他怎么样,一切还能照旧。议庭还是高高在上的议庭,掌握无上权柄。 霍延己拉开保险,淡淡道:“一个常年待在地下城,毫无战斗经验的议员,因被感染而击杀应该很合理。” 宗姆脸色极差:“成为最高执行官之前你宣过誓,绝不会误杀任何一个居民……” 霍延己淡漠道:“从我知道《黎明》计划的那一天起,你就只是一个一直没被逮捕归案的犯人了。” 宗姆显然是怕死的。 这些年养尊处优,身上没有一处疤痕,没有一点疾病,怎么可能不怕死。 他曾经幻想,自己会在最高的位置安度晚年,因延续了文明火种而千古留名。 等后世的人翻看这段历史,会指着他的名字评价,他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因功绩颇丰,所以长寿。 而如今幻想破碎,他会遗臭万年,被万万人唾弃。 宗姆脸色难看,道:“不是我不想把下落给你们,我也不清楚那些反叛者的营地位置……你被老赫尔曼诬害逮捕的那些天,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 “你他.妈!!”凌根狠狠踹来一脚,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霍延己让人把宗姆带下去,彻底幽禁:“禁止任何人探望。” “是!” 被架走的宗姆还试图垂死挣扎:“你们疯了吗!你们是想和地下城开战吗!!” 没人应他。 直到怒吼的声音逐渐远去,伏栖才深吸口气:“主城还好,只失踪了不到七百人,但五区可是失踪了一千三百人。” 五区人员混杂,就算有大量人员失踪也不容易发现。 伏栖虽然也是《黎明》计划知情者,或迫于无奈,或也觉得没有畸变者,人类只会完蛋,便一直扮演着帮凶的角色。 可维护前人定下的计划,和让他亲手送几万人去死的概念完全不同。 议庭了解他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找他,而是与老赫尔曼合作执行《黎明2号》。 凌根闭了闭眼:“陨石季前,他们舍弃了十几亿同胞——明明地下城还能容更多人,但最高议庭担心资源储存不够,只留下了一批有用的人,不足一亿。” “陨石季后,为了与污染怪物有一战的实力,博得生存空间,于是他们又长久舍弃了一半人类,作为牺牲品。” “如今,又打算献祭这数十万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凌根讽刺道,“人类杀死的自己人,可比怪物多多了。” 他们一直在自取灭亡。 伏栖长叹一声,没有辩解什么:“现在简直一团糟,城内很多畸变者都反应激烈,不配合封禁,造成了很多损失……不知道什么样的补偿才能安抚住他们。” 闹也就是发泄情绪,命都要没了,任何补偿都没意义,所以这事格外难处理。 而且一旦失去畸变者佣兵的劳动力,城内很多资源都会骤减。 霍延己道:“开放城内之前把畸变者拒之门外的工作,每月给予相对的补贴,变相补偿‘养老’。” 凌根没参与这个话题,一直盯着霍延己的军靴。 这鞋带简直比水母的触须还乱…… 伏栖沉默了会儿:“可这样一来,普通人就会被余出来,他们很多人从来到地表之后就没出过城,一点战力都没有,总不能让他们去野外吧?” 霍延己淡道:“所以需要监管者组织洗牌。” 伏栖一怔。 目前所有安全区都差不多,掌握权利的主要就是军区与监管者,政区都相对弱势。 “什么意思?” “解散监管局,换一个维持秩序的部门,人员招纳要同步面向普通人与畸变者,一视同仁。而监管者的战力并不弱势,可以另成立专门收集野外军中物资的组织。” 伏栖错愕道:“这完全是大洗牌,风险是不是太高了!?” 作为监管者最高权利者,说出这些计划,相当于霍延己亲手放弃了自身的一半权柄。 凌根没反驳,思考其可能性的同时,心里也落了些敬意。 但霍中将这军靴鞋带……妈的,想给它剪掉。 “改革之路都很艰难。”霍延己淡淡道,“监管者初始是为了制衡畸变者,削弱普通人对畸变者的排斥与恐惧而存在。你以为这次事件过后,畸变者们还会老老实实地每月去检测一次污染指数,等着被杀?” “……” 霍延己垂眸:“监管者也是《黎明》后续计划中占比很重的一环,只要这个名头还存在,畸变者心里的刺就永远不会消失。” 凌根认同他的说法:“不过这事得和所有安全区商议,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改革。” 霍延己颔首,刚想继续商议细节,通讯器就滴滴两声。 他按下接听,那边传来驻守城门的卫蓝声音,她道:“长官,前哨站传来消息,戈德议员到了,同行的还有七区执政官诺曼,似乎有要事商量……” “还有?” 卫蓝顿了顿,道:“霍将眠上将回来了,还带着几百名失踪的‘未通过基因检测’的居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3章 讨厌 高大的钢铁城门缓缓打开,霍将眠站在最中间,一身军装肃穆,副官在一旁撑着伞。他的人显然没有全部回来,只带着两班队伍,几百位之前失踪的居民就在后面的装甲车内。 霍延己没有让别人打伞的习惯,他捋了下握着伞柄的手套,直奔主题道:“这些人怎么会在上将手里?” 霍将眠没说话。 主城有七个门,正门来往人员最多,基本不会关闭。但此刻,门口除了士兵没有一个居民,一点人声都没有,冷清得紧,像一座刚被发现的空城。 “不如你们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凌根眯了下眼:“上将不知道?” 哗啦啦的雨水砸在头顶,众士兵面对面而战,被雨幕分成了两方世界。 看气氛不对,伏栖连忙解释起城内发生的时候:“霍中将前些日子被人诬陷——” 霍将眠微微颔首:“这我知道。” 伏栖轻吐一口气:“《黎明》和《黎明2号》计划都暴露了。” “暴露就暴露了吧,谎言到底是谎言,迟早会被戳破的……”霍将眠轻描淡写道,“不过《黎明2号》?这又是什么?” 凌根眼里落了些犀利:“上将不知道《黎明2号》?” 霍将眠顿了顿:“我应该知道?” 刚刚伏栖解释说“《黎明》和《黎明2号》都暴露了”,默认霍将眠知道《黎明2号》似的。 霍延己语气淡淡,没有起伏:“这些居民难道不是上将从二号裂缝带回来的?” 霍将眠从容回答:“是啊,他们突然被议庭士兵送到地下基地,不知道什么用意,又联系不上城内,他们也说不明白,我就回来看看。” 其他两人都没说话,眼里多少夹着丝丝异样,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霍将眠这番说辞。 按理说,霍将眠不可能不知道《黎明2号》计划,他突然驻扎二号裂缝,很可能就是《黎明2号》的执行者之一。 突然回城,也大概率是知道了计划暴露,干脆把人带回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姿态。 这才是更合理的推测。 但霍将眠永远一副笑面盈盈的样子,很难分清他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伏栖斟酌地问:“上将是接到什么任务突然去驻守二号裂缝?” 霍将眠吐出两个字:“机密。” “……”这就很难说了,霍将眠究竟是真的不知情,还只是及时止损逃避责任。 霍延己不动声色道:“作为《黎明》计划知情维护者,上将需要留在城内接受调查,短时间内怕不能回到裂缝去执行机密任务了。” “行吧。”霍将眠抬头望了望天,虽然下着雨,也比幽黑一片的裂缝舒适很多,“再继续待在地底,人都要发霉了——不介意我回家洗个澡吧?” 霍延己:“请便。” “那外面的人就交给你了。”走之前,霍将眠上下打量了会儿霍延己,挑眉问,“难道他们前些天对你言行逼供,使用了拶刑?” 伏栖脸色一哂:“您言重了,没这回事。” 霍将眠啧了声:“既然手没废,我们霍中将这鞋带怎么系得跟鬼画符似的?” “……” 凌根终于找到同好了,这鞋带真的能逼死强迫症。他没忍住接了句:“像研究所小温蒂的触须。” 小温蒂是一只水母的名字,淡蓝色的畸变型水母,特别漂亮,很出名,上过好几次电视。就是它的触须长度是身体的好几倍,总是结成一团,乱糟糟的 。 “哪是小水母,分明是小情人。”霍将眠施施然地丢下一句,走了。 霍延己面对几人的揶揄无动于衷,抬眸望向停在城外正一个个下车的居民。赛亚也在其中,没受什么伤,就是脸色很差。 看到霍延己走来他立刻迎上来:“长官,我失职了。” 霍延己道:“不要漏掉任何细节,把全部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赛亚:“是。” 距离人质车队失踪已经快二十天了。 当时在路上,拦下他们的人是身着最高议庭士兵的服饰,因此没产生什么防备,一下子就被控制住了,根本没来得及请求支援。 “对不住长官,是我警惕性太差。”赛亚脸色难看,“把我们麻晕过去后,他们走了水路,中途我昏昏沉沉醒来过几次,听到他们中有人说什么‘脑部手术’。” 霍延己脸色一冷:“然后呢?” 赛亚道:“但这些士兵没把我们带回地下城,而是送到了一个封闭的反叛者营地安置,不过一直没对我们做什么,直到前两天,才又把我们弄晕运走,等我醒来就发现在二号裂缝了,看到了霍上将。” 他对这二十天发生的一切大事都不知道,霍延己爆炸遇袭,险些死在二号裂缝,裂缝两千米下有个人类基地,霍延己被诬陷,两个《黎明》计划的公布…… 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问。 远处,装甲车嗡嗡的行驶声传来,霍延己越过赛亚:“卫蓝上校会给你们解释,安置好休假两天。” “是……” 一排车队缓缓停在了城门口,看编号是七区的车辆。 一个助理撑着伞率先下车,弯腰候在车门处,后背很快被雨淋得透湿。 戈德走下车,看到霍延己带队迎上来,眼里闪过几分得意:“霍中将这次的礼数不错。” 霍延己抬了下手。 身后的士兵接到指示,立刻上前压住戈德,控制住这辆车队。 霍延己给足礼数:“副议长先生,您因涉嫌危害民众生命,需留在主城接受调查,在此期间不得与任何人联络。” “什么!?”戈德愕然,被压着也掩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无由指控一名议员,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跟着下车的诺曼一脸意料之中,他早收到主城商议公开《黎明》计划的请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望向一片寂静的城门口,问:“城内情况好吗?” 霍延己道:“还在控制之中。” 戈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他们的对话是又惊又怒:“霍延己你是真的想造反是不是!?” 霍延己瞥他一眼:“怎么,您没参与《黎明2号》计划?没想着给名单上的人植入微型芯片,把被裂缝污染成功的人变成最高议庭的私兵?” 戈德脸色骤变:“你怎么会……” 他及时刹住车,闭口不言。 就算《黎明2号》计划被发现,可文件里并没有写到植入脑部芯片这一计划,霍延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赛亚说听到“脑部手术”的时候霍延己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假设《黎明2号》计划成功了,那数万‘未通过基因检测者’中也确实出了几个霍枫,从地底爬了上来,可议庭又要怎么保证他们不会产生恨意,反过来争对安全区或议庭呢? 答案很简单,只要在进入裂缝之前,给这些尚还手无寸铁的人植入爆炸芯片即可,生死开关掌握在议庭手里,不听话就凉凉。 这些‘霍枫’再强大,也终究还是人类,脑袋一爆,照样得死。 霍延己冷冷道:“看来不是我想造反,而是议庭想在末世称王。”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戈德的反驳一点威慑力没有,霍延己直接让人把他带到拘禁的住处。 他无视了戈德的怒吼,转头看向七区执政官诺曼,问:“您来主城是有什么事?” 诺曼道:“我得见见霍将眠上将。” 霍延己眸色微动:“什么事?” 诺曼踌躇了几秒:“你之前问我要主城近些年调到七区的居民名单,看了吗?” 霍延己没说话。 诺曼撑着伞,站在雨中,隔了二十多天不见,好像又老了些,头发也白得更多了。 “你应该早就怀疑了吧?”诺曼笃定道,“不然也不会问我要这份名单。” 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天空仿佛裂了个口子,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砸在地上,打湿了乱糟糟的鞋带,仿佛预示着当前复杂混乱的局面。 危机真正来临的时候,麻烦是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摆在面前的,等你解决了这个再来那个。 所有麻烦事都一起爆发了,剪不断,理还乱。 …… 霍将眠对身后的副官道:“回去吧,辛苦了。” “是。” 他输入家门密码,手腕微抖。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你受伤了吗?” 霍将眠差点甩出触手,在那之前勉强认出了这道声音,回首望去:“桑觉?” 桑觉点点头:“原来你和中将是邻居。” 霍将眠转身对着桑觉,笑道:“分配这两套房子的时候,我们还年轻,延己也还没这么讨厌我。” 他微微眯着眼,表面笑着,实则在打量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 桑觉是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己……中将不讨厌你。”桑觉补充了句,“我觉得。” “是吗?”霍将眠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当他这么多年,一直记恨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呢。” 桑觉问:“你先一步成为畸变者的事吗?” 霍将眠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他连这事都跟你说了?” 桑觉点头:“他都告诉我了。” 霍将眠收了些笑:“看来他是真喜欢你。” 桑觉翘了翘嘴角:“他说第一喜欢我。” 第一好朋友等于第一喜欢,没毛病。 霍将眠手臂垂直地落在身侧,大概猜到就是桑觉给霍延己系的鞋带。 从前他还以为,霍延己会和老赫尔曼一样,孤独一辈子,孑然一身,到死唯一拥有的就只有满身骂名。 霍将眠走向外墙,目视着暴雨,说起了从未对霍延己说过的话:“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他。” “一方面,知道了《黎明》计划让年轻那会儿的我很痛苦,自己也成为牺牲品可以减轻这种负罪感……” “另一方面,我爱人想成为畸变者,我做不到阻止他去实现理想,但也做不到在未来三十年内患得患失,担惊受怕,唯恐他哪一天就失去理智变成怪物。” 所以他抢先一步选择了‘进化’,断了霍延己的路。 桑觉疑惑道:“我以为,你是不想让中将成为牺牲品。” 霍将眠顿了良久,噙上一点笑意,转身背对雨幕,轻描淡写道:“背负秘密的 人最孤独,是我让他这些年活得这么不轻松,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初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亲人,最终却眼睁睁看着对方活成自己看不透的样子。 桑觉想了想,道:“他真的没有讨厌你,只是没有喜欢我那么喜欢你。” 霍将眠:“……” 纵横沙场十几年,霍将眠什么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无论对方什么以讽刺以试探,还是阿谀奉承针锋相对,他都能恰当地给予回应,这会儿却被桑觉噎得半天没答上话。 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鬼。 余光里,楼下街道出现了一辆车,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走出来,霍将眠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对桑觉说:“本来想请你进来坐坐,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等他走了,我再招待你。” “好。”桑觉并不介意和霍将眠多接触接触,毕竟007说了,他的任务就是多接触高层人员,以待观测。 桑觉回到家,悄悄透着猫眼望外瞧,看到来人两鬓苍白,站在霍将眠门口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敲了敲门。 霍将眠打开门,仿佛并不知道他要前来,一副意外的样子招待道:“您怎么有空来主城?” 007道:【来人是七区执政官诺曼。】 隔着两道门,桑觉本以为听不太清,没想到诺曼刚进去,他就听到噗通一声。 …… 霍将眠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并没有扶,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您这是在做什么?” 诺曼深吸口气,再抬头时,两眼通红:“我知道,当年是我们所有人对不起你。” 气氛凝固了会儿。 霍将眠拉过远处的椅子坐下,许久后才淡声说:“你们对不起的是道一心为民的灵魂,不是我。” 诺曼将头深深磕在地上:“那一年,信奉霍枫上将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你又是霍枫上将的后代,他们自然容不得你身上出现污点。” 霍将眠缓缓收起招牌笑意。 “薄青是无辜的,可那些民众也是无辜的,你很清楚不是吗?” 诺曼缓缓道:“他们都只是被操控着思想的人偶,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愤怒什么。真正有罪的是这个时代,是我们这些摆布民众思想的高层……” 霍将眠撑着下颌,问道:“所以您特地跑来一趟提当年的事,是准备以死谢罪?” 诺曼道:“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恨,拿走我这条老命也无妨……可请你放过那些人。” 霍将眠嗤笑了声:“我做了什么,你让我放过那些人?” “前些年,你先是把我调去了七区,随后这些年又以人口调动的名义陆陆续续送去几万名参与过全民审判的居民,不是想报复吗?” 霍将眠反问:“是吗?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了报复呢。” 诺曼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苍老难看的笑容:“这些天,我看着人口调动的名单左思右想,除了你,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有独闯废水实验中心实力的畸变者了—— “难道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的母本,不是你投放在七区下水道的?” 霍将眠眯了下眼:“七区确实有一批让我憎恶至极的人,但我有必要为了杀他们搭上另外几十万原居民?” 诺曼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此次来,是想请你收手吧。当初的他们确实可恶,但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究其一生都没自我地活过,他们……” 霍将眠打断他,淡道:“你知道当年我九死一生从极乐之眼回来,得知薄青被放逐的消息,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 那段疯狂的日子是有记者录像的。 霍将眠只找到了录像之一。 薄青被放逐的当天,他被压在霍枫雕像广场的高台上,就像远古的斩刑台,周围人群攒动,密密麻麻,大街小巷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像在举行什么古老的献祭仪式,一个比一个激昂,一个比一个癫狂。 这些人疯了似的,要处决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甚至还是一个一心守护主城的赤诚之人。 他们像被魔鬼上了身,大脑完全被愤怒操控了。 只因为这个人是监管者。 只因为这个人与一个畸变者是恋人。 这就仿佛犯下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恶,无法原谅,一定要被一人插上一刀,才算了结了罪恶。 他们手上没有刀子,可他们说的每高喊的一句“驱逐”都是锋利的刀子。 薄青跪在高台上,双手被束缚,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造成这场疯魔一般狂欢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最高议庭带起的舆论节奏吗? 还是因为这些愚蠢的民众忌恨了监管者太多年,身边有太多因感染因失序而被击毙的朋友,所以他们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把所有的痛苦愤怒全都倾泻在了薄青身上? “我看着视频,手指麻得不能动,满脑子都被一个问题占满——这些在高台之下狂欢的到底是人类,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怪物?” 诺曼张张嘴,嗫喏半天,没说出什么有效的反驳。 许久之后,霍将眠脸上挂起一抹冰凉凉的笑意:“当初你们驱逐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两颗满腔赤忱的赤子之心。” 诺曼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一般,两行老泪滑过苍老的皮肤,落在地上,化开了地上的淡淡灰尘。 “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是你们活该受的,是你们的愚蠢恶毒换来的恶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4章 难受 兰斯狼狈地摔在地上,放着狠话,却忍不住后退:“你会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 “也许吧,不过你应该会比我先付出代价。”霍延己道,“今天有人问我,是不是之前被用拶刑废了手,才把鞋带系得这么乱。” 兰斯下意识看向他的军靴,确实乱糟糟一团。 “虽然鞋带不是我系的,但这话倒是给了我灵感。”霍延己垂眸望着兰斯,“看你的手保养不错,很适合拶刑。” 兰斯下意识地面露惊恐,十指蜷进掌心。 他算是议庭比较年轻的议员了,四十岁不到,从地下城出生就没怎么离开过来过地表,对于污染怪物的了解仅限于记录片,练枪都是玩乐,一次实战没有,手部老茧鲜少,肤质细腻。 霍延己示意人架他起来。 兰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手臂被人粗鲁地拎起,他惊恐地蹬着腿:“你疯了霍延己!你真打算和议庭闹翻!!?” 霍延己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但语气冰冷:“为什么你们都能心安理得地认为,就算这些腌臜事败露,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兰斯底气又足了些:“地下城都是我们的,你有什么资格嚣张?” 霍延己没说话,抬手示意士兵用刑。 然而还没动手,只是一个姿态,兰斯就吓得闭眼吼叫起来:“副议长是我爸!你们敢动我!!??” “……” 许久,兰斯只听到一声嘲弄的笑意,他睁开眼,对上霍延己的视线,脸一下白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呢,你这样的废物怎么进的议庭。”霍延己冰冷道,“几千万人在外面搏命,原来是给你们卖命的?你们把自己当什么,地下城的主人?还玩起子承父业这一套?” 他起身走到兰斯面前,抬手扼住他的脖子。 兰斯仰着头,脸色憋得通红。 皮质手套逐渐收紧,直到兰斯出现了窒息晕厥的征兆,霍延己才突然收手:“《黎明协议》第二十六条是什么?” 兰斯捂着脖子剧烈咳嗽,恐惧迫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为确保议庭成员为人类黎明鞠躬尽瘁,禁止与配偶自然孕育后代咳咳……禁止捐精后通过系统寻觅同血脉的存在……” 兰斯与戈德的关系严重违背了这一准则。 有亲人,有后代,人就会产生私心,就会出现各种利用权柄徇私舞弊的情况—— 例如本该在十来岁时被送往地面的兰斯就被留在了地下,还进入了议庭。 霍延己漠视着他,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代清楚一切。” 兰斯把握住了这次机会。 他意识到,霍延己彻底失控了,即便不能完全跟议庭闹翻,也可以随便给他编一个死亡理由,私下里弄死他。 他什么都说了。 最高议庭之所以制定制定《黎明2号》,是因为议长和副议长、甚至很多议员的年纪都大了,他们恐惧死亡,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们决定搏一个‘千古流芳’的好名声,希望后世的人提起他们,想到的是“人类在议庭,在宗姆、戈德等议员的带领下,驱散了黑夜,步入了黎明”。 按照科学家的估算,这个环境再持续下去,人类灭绝也就是几百年的事。 那他们为什么不在死前搏一搏呢? 赢了,名垂千史,输了也没什么,反正都要老死了。 宗姆和戈德上来的这一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所以并没有留下任何口信,地 下城应该还没有防备。 另外,其它的失踪人员是真的不知道去哪了。 议庭这些年和各地的反叛者组织一直有联络,有时候会合作一些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好事’。 《黎明2号》也是一样,反叛者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只是议庭给他们画了个大饼,说支援他们资源自建新区。 于是,合作开始了—— 安全区内部的合作方帮忙绑人,比如主城就是老赫尔曼,他通过城门把符合条件的居民|运出去,外面会有反叛者接应,暂时将这些居民安置下来,等待‘植入芯片’,随后才真正开始执行《黎明2号》,把这些人送往各大裂缝。 这样一想,总督会有名单这件事,应该是老赫尔曼故意布置的破绽,就是为了引霍延己来查。 “但前些天,几个大的反叛者组织都和我们失去了联络……我们也不清楚他们所在的位置。” 交代完一切,兰斯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议庭这么多年的权柄真的就要从此拱手让人了吗? 霍延己走到窗边,湿湿的雨雾渗透进来。 兰斯应该没说假话,那为什么赛亚看到的人是议庭士兵,霍将眠看到的人也是议庭士兵? 霍将眠真的说了实话吗?为什么议庭都联系不上反叛者、失去居民的踪迹了,却有人把主城失踪的这几百号人送到了二号裂缝? 理论上来说,霍将眠驻守二号裂缝这个事,只有高层知道,连主城居民都不清楚。 隔着十几条街道,一栋顶端微尖的高楼坐落在雨中,正是霍延己的公寓。 他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议庭为什么对七区那架飞行器这么感兴趣?” 兰斯一愣,犹豫要不要说。 不过霍延己只是转了个身,他就吓得往后一崴,连忙道:“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就是一个传闻……” …… 霍延己走出拘禁兰斯的地方,科林迎面走来,报告起调查进度:“我查了中心大楼的两天以来的出入监控,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核实过了,都没问题,只有这三个人戴了兜帽,看不清脸。” 霍延己接过照片看了眼,已经放到最大了,脸部却依然看不清晰,每个人都只露出了半个下巴。 因为穿着兜帽衣,身形被遮住了,看不清是女人还是身形瘦弱的男人。 “他们分别是在兰格执行官自杀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后离开的中心大楼,装扮类似,很像是故意扰乱视线的替身。” 霍延己道:“追踪每个人出去后的路线。” “是,已经在进行了。”科林犹豫了下,“我调中心大楼监控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黎明》计划公布的那一天,议庭调阅了中心大楼的外部监控,并删除了其中一段。” “外部监控?” “是的,我核实了下,那个监控刚好对准议庭的住宿楼,也就是这栋楼。”科林道,“听管理员说,来要监控的议员还特地问了他们,那天晚上监控室的值班人员有没有发现什么飞行污染物,例如恶龙之类的。” “……” 霍延己转身,踹开兰斯的门。 正在照镜子看脖子、一脸扭捏的兰斯吓了一跳,反手撑住桌子,腿都软。 看霍延己态度,科林就知道他不想说话,便代替问了:“前几天,各位是不是在中心大楼调阅了监控?” 兰斯松了口气,还以为霍延己准备杀他灭口。 监控不是大事,他没多隐瞒就坦白了:“那天晚上,一只恶龙飞到了我房间……” 科林 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兰斯。 恶龙是极乐之眼那边的污染生物,对人类的污染欲.望较低,遇到不喜欢的人才会弄死,而好看的人类才会叼回窝里。 之前有人给出了一组研究数据,如果全地表的污染物都按污染指数级别来进攻人类安全区,恶龙绝对是最后一名。 一颗宝石的吸引力可比人类大多了,给它们一个矿洞,说不定还能沟通一下让他们帮你杀怪物。 当然,后半句纯属玩笑话,恶龙到底是最凶残的污染物之一,它们通常不会盯上人类,但一旦盯上那就是必死无疑。 科林委婉道:“我们的声波驱散仪好好地立在灯塔上呢。” 兰斯气得吐血,同行议员不相信他就算了,这两人也不信! “我真看见了!我当晚没喝酒没嗑药,总不能凭空出现幻觉!”兰斯气得心口疼,他往椅子上一摊,“而且我有证据,我的《黎明2号》文件不见了,一定是它偷走了!!” 这事他当天没发现,计划败露后,他才猛得想起检查自己的行李,结果文件真的丢了。 当时已经被霍延己拘禁,他见不着其他议员,没法说这件事,当然,他也不敢说,怕被宗姆追究责任。 科林皱眉:“别是一个套着恶龙皮的人吧,污染物偷你文件做什么,你文件金子做的?” 兰斯激动道:“可我这边刚失窃没几个小时,那个该死的老赫女儿就在广播里公布了两项黎明计划!” 科林感觉这位议员大抵是在地下待久了,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 他对旁边的霍延己道:“长官,我和诗薇核实过,两份文件都是老赫尔曼留在遗物管理处的,属于他的那一份。” 霍延己应声,转而冷声问:“既然监控里没发现恶龙,为什么还要删掉这段监控?” 按理说,发现或没发现都不应该删掉。 兰斯顿时缄口不言。 霍延己捋了下手套,慢条斯理道:“你有两个选择,现在坦白,或半个小时后奄奄一息了再坦白。” “……疯子。”兰斯低低骂了声,随后交代了自己有一个长着毛绒绒尾巴男宠的事。 …… 长廊上站满了士兵,看管议庭议员。 科林边走边说:“如果真的有恶龙,监控肯定拍到了……布莱克议员别是嗑药了?需要给他做个药检吗?” “不用。”霍延己冷淡道,“过去三天了,真有污染物城内早出事了。” 科林点头表示赞同,觉得有道理,不过又感觉怪怪的。 按照长官的性格,应该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潜在安全隐患才对。 他没多想,从中心大楼出来就去忙了。 霍延己站在屋檐下,垂眸看着地上溅起的一朵朵水花。 直到诺曼打来通讯,道:“我见过霍将眠了,他不承认投放绿菌的事。” 霍延己嗯了声,雨水砸得水洼荡起了一圈圈激烈的涟漪。半晌后,他淡淡道:“如果您是以当年的事来推论幕后主使者,那我也有同样的嫌疑。” 那头的诺曼一下子噤了声,好半天都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你和他们不是……” “怎么?我和他们关系不好,势同水火?”霍延己收回视线,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我们四人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各位都功劳不浅。” 诺曼:“……” 四人?还有一人是谁?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应该不足以诺曼来往一趟军区:“您在哪见的霍上将? ” 诺曼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公寓……” 霍延己立刻挂断电话,连雨伞都没撑就走进雨幕,坐进不远处的车。 驾驶员问:“您去哪里?” 霍延己:“回公寓。” “是。” …… 桑觉托着脸,问:“所以己己平时真的都住庄园?” 相处不到一会儿,霍将眠不仅把桑觉对霍延己的昵称忽悠了出来,还发现桑觉根本没开窍,看起来是同居,其实就是某位中将自找罪受。 睡在一张床上,却不能真正干点什么。 “嗯,自从知道《黎明》后……”霍延己坐在高脚椅上,晃了下酒杯,“我们都好久没回过这里的公寓了。” 桑觉唔了声:“为什么他说那边不适合待客呢?” 霍将眠摇头一笑,眼底意味不明:“这是个秘密。” 桑觉问:“我不能知道吗?” 不太喜欢的霍将眠都可以知道,第一好朋友却不知道。 霍将眠笑了笑,一时没回答。 本来之前还不理解,霍延己那样的性格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小男生,但这短短几十分钟的相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从前他还和薄青姫枍打过赌,赌霍延己以后会找什么样的伴侣。 霍将眠赌对方是个热情奔放很会撩人的性格。 薄青觉得霍延己很难对谁心动,可能注定孤寡一生。 姫枍却说,霍延己可能会喜欢纯粹的人。 现在看来,姫枍说对了。 也许是知道的秘密太多,背负的责任太多,他们很难讨厌纯粹得像白纸一样的人。 桑觉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卑劣,也不高尚,眼里看不到一丝欲|望,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性。 但神不一定就有怜悯之心,就善良。 神也可以是中立的,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无所谓万物的生老病死,更不在乎人类的自恃清高,卑劣或高尚。 像个欣赏风景的旅人。 霍将眠伸出酒杯,道:“知道了别人秘密,往往都会死得很快。” 桑觉和他碰了下,轻轻抿了口,认真道:“那你浅浅说说?” “也没什么……”霍将眠吐出几个字,倏地话锋一转,“算了,知道秘密的危险还是让我独自承担吧。” 桑觉:“……” 不愧是同一道基因延续出来的后代,都很恶劣,吊起了他的胃口又不说了。 只是霍将眠恶劣得比较明显,己己比较隐晦。 桑觉决定送客了:“你快走吧,己己回来看到我和你一起喝酒会生气的。” 霍将眠挑了下眉:“你一个人喝酒他就不生气了?” 桑觉道:“也生气,但可能会轻一点。” “……感谢款待,酒调得不错。”霍将眠走到门口,又回首道,“你对延己的事情好像都很好奇。” 桑觉:“嗯?” 霍将眠道:“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就是心动的开端。” 桑觉说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心要是动了,人会死的。” 霍将眠:“……” 喝醉了吧这是,小孩酒量真差。 桑觉还有后半句没说。 他不是人,心动了也不会死,倒不是不可以动一动。 霍将眠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对上了一道冷冰冰的视线。 肩膀 微微潮湿的霍延己冷声问:“上将为什么在这里?” “你同居对象邀请我进去坐坐,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霍将眠打开自己那边的屋门,丢下一句,“不得不说句佩服,同吃同住这么久,都能忍住不下手?” 没有回应,身后的脚步逐渐消失在另一道门内,作为畸变者,霍将眠的听力很不错,关门声响起后,隐约听到桑觉乖着嗓音说了句:“您回来啦。” 和刚刚跟他说话时的音调完全不同。 还行,不算是完全单相思,纯粹是另一个没开窍。 桑觉给霍延己拿出拖鞋,还有消污染喷雾:“您请。” 霍延己淡道:“撒娇也不能逃避你乱往家里邀请人、还违背约定喝酒的事实。” 桑觉仔细回忆了下:“您说过可以在家里喝的。” 霍延己脱下外套,去收拾吧台桌。 桑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有忍住,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尾巴。” 话音刚落,尾巴就抵开裤腰冒了出来。 霍延己:“嗯。” 桑觉又说:“酒是我亲自调的。” 霍延己:“嗯。” 桑觉眨了下眼:“我有给您留一杯,在冰箱里,您要喝吗?” 霍延己道:“非休息时间不能饮酒。” 桑觉打开冰箱,拿出那杯底部淡紫、上部微蓝的调制酒,递过来:“真的不喝吗?这是我调得第一杯,特地给您留的。” “……”霍延己接过,垂眸抿了口,“规定不能酗酒,只能喝一口。” “好叭。”小醉龙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好喝吗?” 霍延己道:“不错,和谁学的?” 小恶龙很骄傲:“自学成才。” 007教的,但是不能说。 霍延己没回来,桑觉还能保持清醒,霍延己回来后,他就彻底化身小醉龙了,虽然四肢很矜持,但尾巴很黏糊,一直往霍延己手腕上卷。 酒的口感甜而不腻,酒精味很淡。霍延己的克制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只喝了两口就递给桑觉:“今天喝完后,半个月内不许再喝。” “好哦。”桑觉接过霍延己喝剩的大半杯,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他盯着杯子打量半天,道:“您污染我了。” 霍延己:“……” 桑觉说:“您喝过它,杯口有您的基因,我再喝过,就是被污染了。” 霍延己道:“《畸变者守则》背得不错,但对象弄反了。” “唔……就是这样的。”桑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尾巴卷着霍延己的手腕就往房间带,“困。” “困了自己去睡。” “睡前要洗澡,您可以帮桑觉放个洗澡水吗?他晕了。” “……” 霍延己顺着他的力道来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让人很难不想起之前两次喝醉桑觉都提过的泡‘龙酒’。 “好了,泡五分钟出来。” 在桑觉脱衣服之前,霍延己走了出去,虚掩上门。 虽然醉了,但桑觉行为逻辑还是清楚的,说五分钟就五分钟,泡好就坐在床上等人。 等霍延己洗漱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桑觉坐在床中间,眼皮一耷一耷的,上半身摇摇欲坠。 困成这样,也不肯自己睡觉。 霍延己一躺下,他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本能性地趴在霍延己身上。 习惯真的是件可怕的东西。 霍延己曲起腿,将桑觉的身体别正,问:“都和霍将眠聊了什么?” 桑觉回答:“我问他怎么折磨总督,能不能分享给我。” 霍延己:“……学习这个做什么?” 桑觉拱了拱霍延己的肩:“不知道……好奇。” 霍延己:“还有呢?” 桑觉:“嗯……总督死了。” 霍延己皱起眉头:“怎么死的?” 桑觉道:“他没有告诉我。” 顿了会儿,霍延己突兀地换了话题:“你之前说,你不喜欢臭的人。” 桑觉嗯了声:“只喜欢香的……” 霍延己淡道:“那霍将眠呢,什么味道?” 桑觉好久没说话,身后的尾巴甩了半天,才把脸往霍延己胸口一搁,道:“他有点香,又有点臭。” “……”霍延己关掉灯,倏然道,“我今天去见了兰斯。” 他没等来桑觉问“兰斯是谁”,或者“去见兰斯做什么”,只有一道逐渐放轻的呼吸,贴着他胸膛。 小醉鬼睡着了。 本以为这次能一觉到天明,结果半夜又被啃喉结啃醒了。 霍延己闭着眼睛,握住桑觉的后颈拎开,冷声道:“桑觉,如果我猝死了,你绝对要占最大功劳。” 桑觉没有回话,明显不高兴没喉结咬了,一直试图往下拱,腰腹和尾巴都不老实,动来动去。 霍延己问:“怎么了?” 桑觉挣开霍延己的手,再次叼上那道喉结,比以往每一次力道都重,嘴里咕哝着:“难受……” 倏然间,霍延己感受到一点异样,瞬间掀开眼皮,眼底一片清明。 咬住喉结,桑觉就跟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匍匐在霍延己身上,像只即将捕猎的小野兽。 霍延己声音微哑:“桑觉,起来,自己去浴室。” 咬住猎物的小恶龙含糊道:“桑觉不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5章 教学 桑觉的身体要比平日热一些,尽管洗漱过了,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借着昏暗的夜色,霍延己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现在凌晨一点。 桑觉睡了五个小时就醒了,理论上来说,这种反应在早上出现比较合理。不过十八岁了,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就很不正常了。 说发育晚也不尽然,桑觉身体其它体征都很正常。 霍延己轻吐口气:“桑觉,我给你找影片,自己去浴室。” 小恶龙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再咬要破了。” “那您就……”桑觉还记得自己是个小奴隶,含糊地说着敬称,“让我感染您……” “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小恶龙暗哼,他可不是那些丑陋的污染物,他没有污染性。 桑觉虽然看着单薄,但真固执压在身上的时候,想推开还是有点困难,力道很沉。 “桑觉,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桑觉酒劲还没过,思维不是太清晰,但语言很直白,“我想贴着您。” 霍延己垂眸望着他的发旋:“桑觉,你清醒吗?” 桑觉:“清醒嗯……” 霍延己扶着他的腰,道:“你打算这样到天亮?” 桑觉有点不开心地咕哝:“怎么shu解老|二呢?” 霍延己:“……” 显然,桑觉对在地下找到的伊凡笔记记忆尤深,他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干,毕竟母星实验室可没有这种电影供他学习。 老|二这种词汇从他嘴里冒出来,并不会感觉粗俗,反而有点不自觉地引|诱意味。 “松嘴。”霍延己哑声道,“我教你。” 小恶龙想就这样教,他不想松开己己的喉结。 想一直叼着,有满足感。 但又不够满足。 “听话,松开我才能教你。” “……” 桑觉不高兴地松嘴了,在夜色里盯着霍延己看。 霍延己抚了下发麻的喉咙,将人掀在床上。 刚踩进拖鞋,一条尾巴就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卷住他的小臂,生怕他跑了似的。 霍延己顿了顿:“我拿东西。” 桑觉似乎在分辨他语气的真假,好半天才说:“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会。” “我不要去浴室。” “嗯。” 桑觉不知道霍延己要去拿什么,他直白地盯着自己,脑子晕晕的,逻辑圆不过来——他是恶龙,为什么没有倒刺呢?因为他是人类形态吗? 戳一下。 好奇怪。 霍延己很快回来了,他拿了一条黑色的皮带,淡道:“张嘴。” 桑觉不懂为什么要张嘴,但还是乖乖听话了。 霍延己用干净的,还带着一点水珠的皮带卡住桑觉的牙齿,绑住,在后脑处系紧。 任何生物在染上情谷欠时都难保持理智,届时桑觉再咬人,未必能控制力道。 随后,霍延己才戴上手套,坐靠到床上,把桑觉抱到自己怀里,胸膛拥着单薄的脊背。 “不是要教?”霍延己低声道,“尾巴拿开,不要挡着。” “呜……” “手给我。” 嘴巴被封住了,桑觉只能说一些含含糊糊的话,表达 不清:“挤挤——” “不用动嘴。”霍延己声音要比平时沉一些,“腿|打开……握着。” 桑觉挣扎了下:“不要瘦套——” 尾巴钻进手套,强行给霍延己捋下了一半。 霍延己呼吸都重了些:“桑觉,别任性。” 可惜桑觉不听。 小恶龙就是要任性的,尾巴尖勾出手套,直接一甩,扔去了床尾。 “……” 全程是在被子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周围皮肤。 另一条手臂固定着桑觉时不时扭来扭去的身份,脸颊一直在颈窝蹭,想去咬喉结。 奈何脑袋不能转一百八十度,每每都差那么一点。 小恶龙脾气大极了,手掌被包裹着,极为不耐,哼哼|唧唧。 霍延己眸色暗沉,道:“再乱动就把你关浴室。” 桑觉顿时乖了,安静下来。 但这种简单的动作显然满足不了,桑觉含糊不清地问:“您唔嗓子疼汪……” “这时候就不用说您了。” “汪。” “尾巴拿开。” “微巴不停话……” 时间有点久了,两人都出了一身汗,这样下去不行。霍延己眼底染上了浓浓的墨色,眉头紧皱:“桑觉,我要碰你的尾巴了,同意就点点头。” 桑觉没有点头,但尾巴十分直白地钻进宽厚的掌心,主动极了。 下一秒,尾巴尖就被捏住了,温热的指腹轻轻碾着。桑觉全身一麻,直接瘫进了身后怀里,耳根红得能滴血,但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说“不要捏”,而是乖乖的一动不动。那只带有老茧的手掌圈着尾巴向上移动,直到碰到尾巴根,揉安,研磨。 裤子彻底滑到了腿弯,再怎么小心也会碰到不该碰的位置。 力道不自觉加重了,桑觉的嗓音透着皮质腰带传出来,嗯嗯啊啊的,好像在说疼,但肢体表现又不是那么回事。 过了会儿,桑觉腰一抖,结束了。 他反过身闷进霍延己怀里,隔着皮带蹭咬霍延己脖子:“窝快吗?” “还好,第一次很正常。去洗澡了,桑觉。” 霍延己解开桑觉嘴上的皮带,抱起人往浴室走,他让桑觉靠墙站着,打开花洒放到桑觉手里:“可以洗吗?” 桑觉点点头。 对上视线,才发现桑觉的脸被皮带勒得有点红,怪可怜儿的。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以后再咬人,就绑着皮带睡觉。” 桑觉:“……” 坏己己。 霍延己转身离开,去客厅洗了把手,他拎了拎汗湿的睡衣,又倒了杯凉水,走到阳台上听哗啦啦的雨声。 湿漉的水气扑面而来,城内街道空无一人,偶尔会有巡逻队快速经过。 他面色淡淡的喝着水,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七八年前,有个喜欢了林书易很久的女人,是个常年游走在野外的佣兵,普通人,拥有正常的寿命。 因为不满一些政策,所以给林书易写信投诉,林书易也认真回了,两人便有了交际,这么一来一往,就是三年。 在从前的和平时代,保持三年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书信往来都不容易,何况是现在。 两人都不浮躁,一个月交流一两封信,女人聊聊她在野外遇到的事,林书易也聊聊自己的生活。 他们甚至没碰过面——就算遇到了,对方能一眼认出林书易,林书易却不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对方。 他有这个权限去调查对方的身份,却从来没有做过。 三年后的某天,女人寄来了最后一封信,在信里表明了心意。 一向沉稳温雅的林书易沉默了好两天,最后慎重地回复了一句:理想未平,不敢劳人挂念。 那个女人没再寄信来过。 后来,林书易在居民月度死亡名单上看到女人的名字。 寄出那封信的时候,女人已经被感染了。 事后查出来是城内潜入了感染者,感染了三十二个人,那个女人就是受害者之一。 谁都不知道,她在寄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但幸好,她没收到林书易的回信就走了。 世上遗憾常有,而圆满不常有。 特别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遗恨缺憾才是常态。 当时有人问林书易后悔吗? 他说后悔,后悔当初开始了这段书信往来,让两个人死之前都不得圆满。 可事实上,很多事情等你反应过来不该有开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叩叩——” 霍延己回首,披了件外套来到门口。 敲门的是霍将眠,霍延己并不意外:“上将有事?” 霍将眠噙着笑意,哎呀一声:“就算不叫哥,也叫声名字吧?多久没直呼过我的名字了?” 霍延己冷淡道:“上下有别。” 霍将眠敏锐地听到一点水声,再看看霍延己微微汗湿的鬓角头发,眉头微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霍延己面色淡淡,转身走向屋内,倒了两杯水:“听说总督死了?” “我就不换鞋了,等会儿就走。”霍将眠走进来,随意地应了声,“死得有点太痛快了。” “有多不痛快?” “嗯……直接被触手刺穿了大脑,连等待感染失序这一痛苦都省了。” 霍延己垂眸,若有所思。 这肯定不是霍将眠自己动的手,而总督被抓抓放放这么多年都还活着,显然也是怕死的,不可能自杀。 但在士兵的层层管控下,总督也应该没什么机会遇到除霍将眠以外的危险…… 不欲多聊总督的事,霍将眠将一颗绿色宝石放在桌上:“上面见面太急,这是给桑觉的见面礼,深渊蘑菇林的极品绿宝石,三个月以来也就发现了这么一颗。” 之前桑觉和霍将眠聊得显然不止总督的事,连桑觉喜欢宝石都知道。 “我和桑觉——” 霍延己刚说到一半,就被霍将眠打断了:“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不用告诉我,重要的是你把人带回家了。” “……” 霍将眠饶有兴致地问:“晚上不好受吧?” 霍延己淡道:“上将倒是有时间关心别人的私事。” 霍将眠啧了声:“真无趣啊。”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浴室里若有若无的水声。 霍将眠慢悠悠地转着杯子,过了会儿道:“过来其实是想找你聊聊,但真坐在这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延己道:“有什么可以直说。” “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真正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你常年四处奔波,我被拘在城里,他们都觉得我们不和,就算碰面了也会胆战心惊地把我们支开。” 霍延己喝了口水,静静听着。 “时间久了,我有时候都要觉得我们真是仇人了。”霍将眠好笑地摇摇头,“所以还是算了,就 算真的交心聊聊,我们也分不清对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分裂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简单,只要长时间不交流,加上身边人的一些风言风语,慢慢关系就远了。 而信任一旦消失,再建立就很困难。 霍延己喝了口水,道:“我会分辨。” 霍将眠笑而不语,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行了,你的小宝贝要出来了,我走了,宝石记得转赠给他。” 他放下杯子,走到门口,跨了一半又回头:“如果将来有天你抓到了什么我犯罪的证据,就杀了我吧。” 霍延己忽然叫住他,平静道:“霍将眠,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霍将眠顿了顿,他握着门把手,没回头,“你不明白……我不能向前看。” “砰”得一声,厚重的大门隔绝了长廊那头噼里啪啦的雨声,还有霍将眠远去的脚步。 早就洗好的桑觉这才走出浴室,从房门口探出一颗脑袋:“这颗绿宝石可以抵沙发吗?” 霍延己回神,走到沙发旁坐下,淡道:“想得倒美。” “……哼。” 桑觉蹭蹭跑过来,却被霍延己一掌拦住,淡淡道:“我没洗澡,离我远点,身上都是汗。” 桑觉鼻子动了动:“您想检验一下你的教学成果吗?” 霍延己抬眸看他:“……?” 桑觉直白道:“我也可以帮您的。” 霍延己:“……酒醒了就去睡觉,朋友不会互帮互助。” “可您刚刚帮我了。” “刚刚我不是你的朋友。” “……哦。” 关系还能变的? 桑觉苦恼地盯着霍延己:“那您刚刚是谁?” 霍延己靠在沙发上,淡定道:“不是小奴隶的主人?” 桑觉:“……” 他蹭到沙发一侧坐下,听到了滴滴两声,是霍延己的通讯器响了。 霍延己把绿色宝石扔给他,按下接听:“——什么事?” 桑觉眼睛一亮。 这颗绿宝石的纯度很高,蕴含着很多桑觉需要的物质能量。 虽然两人坐得泾渭分明,但尾巴和桑觉不是一个物种。 它趁着霍延己打电话,悄咪咪地伸过去,将尾巴尖放在了霍延己掌心,戳了戳。 电话那头的人是张副官,语气难得凝重:“诺曼执政官死了。” 霍延己无意识地玩着掌心的尾巴尖,眸色暗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6章 线索 【007日记二十四】 【小恶龙与002号发生了一些超乎友情的过界行为,他们的关系正在变质。 尽管002号对小恶龙身份的怀疑从未停止,却仍然做了‘不该做’的事。 人类真的是极其复杂的生物,此前,002号一直将小恶龙带在身边,却一直什么都没做,究竟算克制,还是算放纵? 真正克制,应当在最初就远离,真正放纵,就不必这样隐忍。 但至少他对小恶龙来说是特殊的,希望他能替代博士的存在。 而当前的一切证据都指明001号早已反叛,不再愿意带领人类走向明光。 十分可惜。 《黎明》计划一出,四十二名观测对象要被剔除三分之二,001号霍将眠,004号卫蓝,007号林书易,013号唐柏,017号默菲尔,022号凌根,042号科林……等。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落幕,令人叹惋。】 · 大雨倾盆,巷子里的监管者们神色肃穆,身着黑色雨衣。 一阵稳重的脚步声走来,张珉回首,看到了举着黑伞的霍延己,还有跟在后面的桑觉。 在周围的暗色环境中,桑觉的黄色雨伞格外鲜明。 张珉道:“长官。” 霍延己越过张珉,打开手电筒,雨幕被照得煞白,尽头就是诺曼的尸体。 这是一条巷子的死胡同,诺曼站在死胡同的边缘,后背贴墙,身体板正,像在站岗。 但凑近一看,就会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眼神呆滞,嘴巴张得很大。 他的嘴里全是混合了雨水的血,当试图挪动他的尸体才发现,一根粗长的钉子直接从咽喉处贯穿了后脑,钉入墙内。 桑觉丝毫没受这个惊悚场面的影响,发现张珉在看自己,主动打起招呼道:“张副官。” 他的脸颊有道淡淡的红印,嘴唇也很红,再加上霍延己脖子上明显是新留下的咬痕,不难猜出出门之前发生了什么。 张珉笑问:“晚上睡得好吗?” 桑觉诚实道:“只睡了五个小时。” 然后就醒了,霍延己教他纾|解自己,一直到霍将眠离开,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不过张珉显然理解错了,眸色微闪。 正常人都会觉得,是睡前做了什么,导致睡得太晚,到刚刚醒来才五个小时。 张珉也没劝桑觉回去睡觉,温和道:“那白天得补点觉,睡眠太少伤身体。” 桑觉点头。 其实他还好,睡不睡觉都没关系,主要是从前和博士一起生活,养成了很多人类的习惯。 当他是人类形态时,因为基因组成的问题,他也会像人类一样在夜晚犯困,不过不睡也没什么关系,不会出什么大事。 有关系的是霍延己。 他不满道:“中将总是不好好睡觉。” “没办法,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张珉笑了声,“以后你可以多盯着中将休息。” 桑觉表示认可:“我会的。” 霍延己伸进诺曼头颅与墙体的隔缝,摸了下钉子,不过两秒就辨认出来:“用来修建安全区外墙的b1号长钉——周围监控查了吗?” 张珉立刻回复,道:“查过了,但这片是个视角盲区,暂时没发现有谁出入过,正在扩大监控搜查范围。” 霍延己嗯了声,眉头微皱。 真的是 所有事都凑到一起了,七区执政官诺曼莫名其妙死在主城,并不是一件小事。 霍延己道:“送到医院仔细尸检,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张珉:“是。” 霍延己又问:“林书易司令回七区了吗?” 张珉道:“白天刚稳定五区的居民,林司令就发来了回城的讯息,已经在回城路上了。” 按照这个速度,林书易大概还有一天回到七区。 霍延己道:“将诺曼执政官死亡的消息传给他。” 张珉:“是。” 桑觉跟在霍延己身边,没有离得很近,隔了大概一米。有点黏人,但又不会打扰到霍延己的一言一行。 他鼻子嗅了嗅,想帮点忙,但因为下了大雨,周围的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闻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一个监管者拿来电锯,切断了钉入墙内的长钉。 其他人扶住诺曼的尸体,将他抬到担架上。 黄色雨伞微抬,桑觉小声道:“那里好像有个字。” 霍延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刚刚诺曼尸体手部的位置,确实有片淡淡的痕迹,像是指甲用力在墙上划出的印子。 张珉蹲下仔细查看:“生?” 霍延己注视片刻,声音冰凉:“不是生,要去一笔。” “您……”张珉微愣,犹豫道,“您是有什么头绪了吗?” 霍延己没回答,冷道:“尸检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发给我。” 张珉:“明白。” 又是睡不好觉的一天,一遇到霍延己工作上的事,桑觉又开始困得打盹,霍延己握了下他冰凉的手:“冷?” 桑觉摇头:“不冷。” 他体温本身就不高,外卖又在下雨,自然更低。 霍延己道:“我得去忙了,困了就回家休息。” 桑觉拒绝:“不能和您一起吗?” 霍延己道:“不用称呼您了。” 桑觉噢了声:“我不是你的小奴隶了吗?” 一旁的张珉:“……” 其他监管者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不……”话到嘴边,霍延己又转了口风,淡淡道:“是啊,奴役期延续到下辈子。” 恶龙僵立:“下辈子?” 霍延己嗯了声:“原因自己琢磨。” 小恶龙:“……?” 他又做错什么了? 桑觉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再过十年,他也很难理解人类的思维逻辑。 人类真的是容易得罪又敏.感的生物。 虽然霍延己是发着情出门的,可那又不是他的错,是诺曼执政官死得太不巧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哼。 霍延己直接回了监管中心的办公室,桑觉第一次来这里,有些好奇。不过秉持着礼貌的原则,并没有四处乱转乱摸,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十分端正。 霍延己脱掉外套,扔向沙发,刚好把桑觉的脑袋盖住:“困了就睡会儿。” 桑觉拽下衣服,噢了声。 沙发很大,容纳一个桑觉没问题。 他乖乖躺下,卷着霍延己的外套睡。灯太亮了,桑觉还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在沙发窝里。 霍延己坐在办公桌后面,一直在处理公事。 办公室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不过大家都很规矩,特别是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后,虽然看不清 脸,但也知道这人对霍延己的特殊性,下意识放低了音调。 张珉低声道:“尸检正在进行,不过——” 霍延己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冷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科林一样磨磨唧唧说话了?” 张珉立刻说:“诺曼执政官的口腔被刺穿过,在咽喉处检测到了触手粘液。” 霍延己倏地抬眸:“触手?” “是的……”张珉深深吸了口气,继续低声报告,“扩大监控查询范围后,我们在最近的一个监控里发现了……霍将眠上将。” 霍延己并不算意外。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轻轻捏了下眉心。 “生”字去掉一笔,不就是青的上半部分吗?诺曼死前想留下的信息大概就是凶手与薄青有关。 总督突然死了,霍将眠大半夜敲门,一身凉意地来送宝石,显然是之前出去过。 还有走之前留下的那句“如果将来有天你真的抓到了什么我犯罪的证据,就杀我我吧”…… 这一切结合在一起,太微妙了。 张珉迟疑道:“要传唤霍上将吗?” 霍延己垂眸道:“等白天。” 张珉:“是。” …… 桑觉小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霍延己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 天色未亮,长夜依然。 发现桑觉醒了,他又重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饿了吗?” 桑觉点头又摇头。 他也不管这是陌生环境,习惯性地走过去,坐到霍延己的腿上,树袋熊似的一抱,脑袋埋进颈窝:“你也睡,海豚先生。” “……”霍延嗯了声,扶了下怀里的腰,到底没把人赶下去。 桑觉的体温似乎会随着周围环境改变,在外面的暴雨中,体温就很凉,睡沙发上又回暖了些。 抱住霍延己时,体温很快被染得滚热,有种怀里揣了个小暖炉的错觉。 有办公桌挡着,桑觉还放出了尾巴,虚虚地垂在地下。 霍延己偶尔翻翻文件,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眼小憩,一只手臂搭在桑觉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 对方“叩叩”两声,还没等霍延己回应,就直接推门而入,猝不及防窥伺到霍延己平常不易看到的一面。 匆匆忙忙的凌根:“……” 霍延己还没来得及把桑觉放下去,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凌中将什么事这么急?” 对上视线,凌根视线下移,瞬时一哂。 虽然看不到脸,但凌根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上次在行政大楼,只有一面之缘的桑觉。 他阻止了准备放下桑觉起身的霍延己,道:“你就坐着吧,我说完就走。人跟着你也不容易,一天天地忙不停,觉都睡不好。” 凌根显然觉得是霍延己太忙,没时间陪桑觉,所以人才追到这里,跑来办公室睡。 “……”霍延己瞥了眼怀里的人。 凌根问:“诺曼死了?” 霍延己予以确定:“有些蹊跷。” 凌根却道:“听说在他嘴里检测到了触手粘液?” 霍延己微顿,嗯了声。 他一如平常那样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凌根在沙发上坐下,眉头紧锁:“说实话,我现在真的不知道霍将眠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霍延己按着桑觉的尾巴,防止它突然抬起来 ,淡道:“证据还不充分,凌中将未免太武断。” “我是没有你严谨。”凌根皱起眉头,“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霍将眠不寻常,而且诺曼是在私下和霍将眠见了一面后才死的—— “你不是不知道,当年全民审判的主使人之一就是诺曼,后来他还被霍将眠用计强行调离了主城,去了七区。” 霍延己:“所以?” 霍将眠始终是军区最高权柄之一,怀疑他犯罪是件艰难的事。 凌根长出一口气,道:“有没有可能是两人见面后,诺曼提及了一些以前的事,把霍将眠惹恼了,才遭杀生之祸?” 霍延己淡道:“这么多年都没杀,就非得今天杀?” 凌根道:“霍将眠成为畸变者也快十五年了吧?他也保证不了自己一定能活满三十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大多数畸变者都在担心自己明天就会死。” 死之前把一切仇恨了结,听起来倒是很合理。 “我会查清楚。”霍延己道,“没别的事了?” 凌根这才猛得想起来自己真正的来意:“城内已经封禁四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开出行限制?c区有栋楼闹起来了,一个畸变者强闯了一栋普通居民楼,杀了十五个人。”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不解开限制,畸变者的情绪会越积压越浓烈,最后爆发起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解开限制,也还是会迎来‘极端者’造成的一乱局。 总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人类个体通常很难心怀大爱,只有凝聚成集体时,才会拥有无私奉献的精神。 例如军人,例如从前的畸变者。 可如今信仰破灭,这个集体被打散了,即便当初选择‘进化’时就抱好了一半牺牲可能性的心理准备,如今也不能再有当初的心态了。 “拿我们当牺牲品,还把我们当怪物”,未免太可笑了些。 霍延己道:“等具体补偿条例出来、其它安全区公开《黎明》计划之后再解除限制。” 公开的消息必须是由官方出头,自主承认罪名,才能把混乱降到最低,绝不能由主城的佣兵带去小道消息。 凌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他看了眼霍延己怀里的桑觉:“你现在倒是过得不错。” 霍延己一顿。 凌根摆摆手:“没别的意思,这样挺好,别跟老赫尔曼似的,到死都孑然一身。” 怀里的桑觉动了动脑袋,应该是醒了—— 因为喉结处多了一道湿漉的触感。 仗着有别人在,霍延己不会凶自己,桑觉肆无忌惮地咬两口,然后舔一下,继续咬两下。 打两棒给个甜枣的典型。 办公桌后,霍延己不动声色地掐住桑觉的尾巴尖,一碾。 整只龙顿时一软,没骨头似的瘫在怀里。 凌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说公事:“虽然你和霍将眠是兄弟,但我还是要说,这些年我就一直不太喜欢他,我性子直,看不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我每次看见他笑,都觉得怪瘆得慌。” 霍延己抬眸看他。 “我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如果霍将眠真有别的心思,希望能在我死之前把他解决。” 凌根站起身,一身军装肃穆:“城内能制衡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他手下的军官又大多是畸变者,这次《黎明》计划公布,更加只会忠于他,而不是忠于人类。” 霍延己冷道:“凌中将,慎言。” 指控霍将眠 有反叛之心,可比指控霍将眠杀害诺曼执政官严重多了。 即便知道不该说,凌根还是继续道:“霍将眠甚至留了一部分兵力在二号裂缝,为什么?如果不是参与《黎明2号》,二号裂缝到底有什么可以算上军事机密的行动?你前不久去过那里,应该知道那儿有什么。” 二号裂缝有什么? 除了毫无了解的八千米地底,就只有一个人类基地——也可能不止一个,只是上次只看到一个。 而基地有什么呢? 因为是百年前的基地,又在地底,没经历陨石季的摧残,保留了大量完好的热|武器,制作图纸,能源合成步骤……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资源。 凌根点到即止,转身离开。 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桑觉终于颤颤巍巍地出声:“不要捏了……” 霍延己倏地松手,放过可怜兮兮的尾巴尖,垂眸问:“还睡吗?” 桑觉摇头:“饿。” 霍延己发了条讯息出去,应该是让人准备早餐。 桑觉问:“你也怀疑霍上将吗?” 霍延己没承认,也没否定,而是淡淡道:“我一直都知道霍将眠囚禁总督,但从来没管过。” 桑觉想了想,问:“为什么?” 作为一区司令,霍将眠做这种事显然是很不正确的,而最守规则的霍延己却没阻止。 “折磨总督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吊住自己的理智。”霍延己说,“只有把情绪泄在一个人身上,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做错误的事。” 霍将眠或许早就疯了。 他折磨总督,只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桑觉不太明白,不过并不妨碍他继续聊下去:“但现在总督死了。”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道:“所以你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做的了吗?” 霍延己平静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 桑觉直起身体,撑着霍延己的肩膀问:“可是之前总督还活着,你和诺曼为什么怀疑霍上将投放绿菌到七区呢?” 霍延己淡淡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怀疑他?” 桑觉眨了下眼:“我聪明。” 霍延己勾了下唇,随后淡道:“我只忠于证据。” 桑觉唔了声:“如果霍上将真的做了这些事,你逮捕他的时候,也不要难过。” 霍延己扶着桑觉的腰,与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对视:“为什么?” 桑觉说:“因为你们都只是在做对的事。” 霍延己道:“他也对?” “当然。”桑觉不假思索道,“监管法条无法让那些害死薄青的人付出代价,那他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就像如果有人害死你,我也会为你报仇一样。”桑觉补充道。 这个类比十分微妙。 霍将眠与薄青是恋人,但霍延己与桑觉不是。 桑觉看待事情的角度总是很奇妙,很少对谁偏颇,十分客观。 有人敲响了门:“叩叩——” 霍延己示意桑觉从身上下去:“吃饭了。” 桑觉坐得挺舒服,不想动:“是科林,我不可以继续坐吗?” 霍延己自然也知道是科林,毕竟是跟了好些年的下属,脚步声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但桑觉又是靠什么确认的来人身份? 他问了,桑觉也答了:“我的鼻子 很灵光。” 可人类的鼻子,再灵光又能灵光到哪里去? 霍延己没追问,突然抬手捏住桑觉的鼻子,淡淡道:“小狗。” 桑觉否定:“我才不是。” 小狗哪有恶龙凶猛。 科林才是小狗。 外面的科林见没人应,又敲了两下:“叩叩——” 霍延己:“进。” 科林端着早餐托盘进来,电梯里刚好遇见了送早餐的监管者,就顺手带了进来。 看见霍延己身上趴着一个人,他冷不丁惊了一下。 光看后脑勺也知道是桑觉。 “……长官。” 早该想到的,霍延己吃饭要么去食堂,要么吃掉速食应付,从来没在办公室里吃过早餐。 科林将早餐放在办公桌上,一条布满黑色鳞片的尾巴冷不丁地冒出来,左右摆了摆,最后上下点了点,仿佛在跟他打招呼。 “……” 科林倒抽口凉气,虽然他知道桑觉是畸变者,但这是不是太光明正大了点,都不遮掩了? 霍延己问:“监控有追踪结果了?” 科林摇头:“从中心大楼出去的那三个嫌疑人很熟悉主城的监控布置,一直绕着视野盲区走,几乎没被拍到。不过我发现……” 霍延己瞥他。 科林哂笑一声,他报告事情确实有磨磨唧唧的习惯,虽然已经很注意了,但一遇到拿定不了的事,还是会吞吞吐吐。 “之前我的注意力都在兰格执行官自杀的那把枪上,却没太在意子弹。”科林踌躇道,“我刚刚查了下子弹的编号,是很多年前生产的9毫米猎狼子弹,310年分发给了霍将眠上将,312年就因为质量问题停产了。” 不仅霍延己脸色一冷,桑觉也回头看向科林。 又是霍将眠。 桑觉突然觉得那颗绿宝石很烫手——得找个机会吃掉,不能留着,不然己己看一次就会想到一次霍将眠,在家里都睡不了好觉了。 他可真是只贴心的小恶龙。 许久后,霍延己淡道:“传唤霍将眠上将到军事督查所接受调查。” 科林无声地叹了口气:“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7章 审讯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汗水打湿了白色的背心。 薄青抬手扼住霍将眠的脖子,长腿死死压着他的膝盖,哼笑道:“认不认输?” “认……”霍将眠转身,突然在那道红润的唇上亲了下。 薄青一愣,霍将眠立刻予以反击,反手将人压制在身下,得意一笑:“鬼才认输。” “……有病啊,亲我干什么,你喜欢男人?” “应该不喜欢吧。”霍将眠压制着薄青的左手腕没放,还摩挲了下,“但是想亲你,就亲了。” “傻.逼。”薄青眯了下眼,突然抬手捞过霍将眠的后颈,往面前一按,吻了上去。 这次轮到霍将眠顿住了,随后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击。 他们接吻也和打架似的,谁都不肯先让步,真正做到唇枪舌战,剑拔弩张。 最后两人齐齐停下喘xi,同时笑了:“比打一架还累。” 霍将眠意有所指:“那不一定。” 薄青一顿,勾唇笑道:“有反应了啊霍将眠?真没用。” 霍将眠立刻扒他:“你没感觉?给我检查一下——” 薄青立刻扭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别闹了霍将眠,痒死了!延己小枍应该快来了!” 露天训练场上,薄青躺在地上,霍将眠跪在两侧,说什么也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反应。阳光洒了他们满身,薄青刚出完汗的皮肤白得透光,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霍将眠缓缓停下,问:“薄青……” 薄青还在笑:“怎么了?” 霍将眠:“你是真的吗?” “你脑子坏掉了吧?”薄青笑眯起了眼睛,仿佛什么都知道。 许久,他才道:“你好像变老了点,眼睛也没以前有神了……” 霍将眠静静看着他:“是啊,我都三十多岁了……对于畸变者来说不年轻了,你却还和以前一样。” 年少的薄青笑而不语,转问:“现在人类是什么样子?有变更好吗?” “没有,更糟了。” “那你呢,霍将眠?” “我也更糟了。” 薄青依旧笑着,像是闲聊,又像是提醒:“霍将眠,我们确定关系那一天,约定过的,你不要忘记了。” “你不要忘记了。” “你不要忘记了……” 这句话一直在耳边回荡,仿佛让他回到了十八岁那年,他们在军校的大浴室最里层的隔间,仗着深夜无人,满身是汗,做着不可告人的事。 霍将眠低声问:“什么时候告诉他们我俩的事?” “先别说吧,我怕延己生气……” “可拉倒,他才不管我俩跟谁在一起,小枍倒是说不准,她就是个兄控……” “你大爷!给我轻点!”薄青在霍将眠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轻不了。”霍将眠笑起来,“你以为他们俩没看出来吗?看破不说破而已。” “我就是,有点担心。”薄青喘着气道,眼底闪过一丝忧虑,“我们说好的,别逼对方让步,也不用为对方妥协……可我如果做了畸变者,三十年之内百分之五十的失序率,万一我挂了,你……” “怎么,担心我殉情?”霍将眠低笑道,“——狗才殉情。” “狗东西!”薄青没忍住骂了声,缓了会儿才道,“如果有天我真的死了,你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更认真地活下去。” “为什么?” “谁让 我们睡了?那你就得带着我的那份理想一起,去未来看看——”薄青压下霍将眠的后颈,强势地吻上去,“这是嫖|资,霍将眠。” “叩叩——” 霍将眠猛得惊醒,他坐起身,揉了下胳膊,去打开门,看到外面一排穿着督查服饰的监管者军人。 他顿了顿:“督查所?” 带头的男人行了个礼,抱歉道:“上将,您得跟我们走一趟。” …… 大抵是都没想到两人会有在督查所面对面相做的一天,霍延己与霍将眠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 半晌,霍将眠噙起一抹笑意:“怎么了这是,我犯了什么罪?” 霍延己淡道:“虽然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和,但作为基因学上的亲属,我还是要避个嫌,等会儿会由其他人来审讯调查。” 霍将眠不以为意。 军区的督查所也属于监管者组织,一切都在霍延己的掌控之下。所谓避嫌,不过是做个样子,没有任何意义。 他问:“那你现在坐在这里,是想知道点什么?” 霍延己没开监控和录音,他转着手里的黑笔,道:“你这两天有些不对劲。” 霍将眠笑了笑:“总督死了,你不知道吗?以后可就没乐子了。” 霍延己问:“只是这样?” “你真是……”霍将眠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因为薄青没了。” 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大抵会以为霍将眠疯了。薄青早些年就没了,哪里轮得到现在才说这话。 但霍延己显然早有预料,以陈述的语气问:“你把他的尸体喂了类人污染物?” 霍将眠“嗯哼”一声:“结果被它看到了总督……你知道的,吃掉尸体的类人污染物也会保留一部分该尸体生前的执念。” 原本很平静的‘薄青’,在看到总督的那一刻暴怒了,竟然打碎了六厘米后的玻璃容器,杀了总督。 “总不能让‘他’伤到我的士兵吧,所以我杀了‘他’。”霍将眠遗憾道,“虽然不是真的薄青,但我也养它这么多年了,感情在这,所以这两天有点伤心。” 其实不能算是杀了,毕竟类人生物是不会死的。 霍将眠站在裂缝两千米地底的悬崖边,将扯得七零八碎的‘薄青’扔了下去。 十一年前,薄青的灵魂湮灭在这个世界。 十一年后,他的肉|体也彻底消失了。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薄青,那堆如水银一般的蠕动液体,会在重新凝聚后去寻觅新的尸体,消化,重组,变成另外的模样。 而薄青不过是崩塌历史上的一点尘埃,不会被人记住,所有人都对全民审判三缄其口,不愿回想当年疯狂又愚蠢的自己。 高层也不会承认自己玩弄民心借刀杀人的罪过,有关薄青的资料早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等这一代人死去,后世将不会有人记得薄青的名字。 更不会知道,曾有个抱有惊才绝艳的青年,夭折在了漫漫长夜之中。 …… 霍将眠的审讯官是张珉。 所以说,这避嫌避得毫无意义。 “霍上将,请问您昨晚零点在家吗?” “不在。” 一旁键盘声不断,敲敲打打地记录下他们的对话。 张珉问:“那请问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这个阶段,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霍将眠如实回答:“三十四号大街。” 张珉神色微紧,三十四号大 街就在诺曼尸体巷子的附近,也正是监控拍到霍将眠的地方。 张珉继续问:“您去那里做什么?” 霍将眠道:“见一个老朋友。” 张珉问:“方便告知我们他的名字吗?” 霍将眠垂眸一笑:“恐怕不能……她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张珉无法强硬逼问,毕竟霍将眠并不是真的嫌疑犯,目前只能证明他经过了三十四号大街而已。 他只能迂回问询:“您没有见过诺曼执政官?” “你说零点前后?”霍将眠道,“当然没有,他九点不到就离开了我的住所。” 张珉道:“您与诺曼执政官私下相处了半小时,请问二位都聊了什么?” 霍将眠眉头微挑:“现在这种事都需要我汇报了?” 张珉顿了顿:“难道没有人通知您,诺曼执政官死了吗?” 霍将眠眯了下眼,但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之前淡笑的模样:“诺曼死了?” 虽然诺曼的死还在保密之中,但霍将眠作为上将,自有他的消息来源。 他瞥了眼通讯器几个未接来迅,随意道:“昨晚见了老朋友,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睡得不太安稳,也没接到谁的电话。” 张珉问:“现在您能说说昨晚都与诺曼执政官聊什么了吗?或许与死因有关。” 霍将眠曲起手指轻敲桌面:“你们这是怀疑我杀了他?” 张珉微笑道:“只是例行调查。” 霍将眠与他对视了会儿,才道:“聊了些陈年旧事而已,他与我忏悔昔日的一些过错。” 张珉挂着温和的笑容,一针见血道:“难道不是因为诺曼执政官怀疑您往七区投放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让您起了杀意吗?” 霍将眠突然笑了,胸腔发起了震震共鸣,好半天才状似遗憾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更适合在我这边做事。霍中将手下的人都跟他似的,无趣得紧,只有你稍有不同。” 张珉没太多反应,道:“说明长官能善用各种性格的人。” 霍将眠也没闲扯太久,道:“霍中将应该也有怀疑我投放绿菌,难道我也要杀了他吗?” 张珉下意识看了眼单面玻璃后的监控室,笑意逐渐消失。 “这里是军事督查所,还望上将慎言。” 霍将眠道:“说说而言。” 张珉重新挂起笑容:“您十月末连休了二十天的假期,请问都在城内吗?” 霍将眠道:“当然。” 张珉道:“有什么能作为证明吗?” 霍将眠淡道:“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拿出我出城的证据?或者直接点,拿出我去了废水研究高地,带出绿菌群投放到七区的证据。” 张珉笑了笑:“我们现在只是例行问询,还没有真正展开调查,您能主动说说自然最好,但不说也是您的自由。” “自由?”霍将眠喃喃咀嚼这两个字,道,“真想知道?” 张珉做了个您随意的手势。 霍将眠道:“那二十天里,我都和我的仇人之一在一起。” 张珉又问:“哪位仇人?” “沃克·马修斯,你也许有点陌生,但他的称号你应该听过——多数人都称他为总督。” 张珉蹙了下眉:“您那二十天一直在城内,却和总督待在一起,而他却是通缉犯……您将他带进城里了吗?” 霍将眠随意地点了下头。 张珉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您这一行为是严重违纪,您 认可吗?” 霍将眠颔首。 “……”这一茬属于突发情况,张珉紧了紧呼吸,又道,“在我的记忆里,总督能与您成仇的事件只有一个。” 霍将眠:“那恐怕就是你想的那一个。” 张珉顿了顿,最终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对于您来说,参与了当年审判的所有人……都是仇人吗?” 审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记录官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跟着停下,屏住呼吸等待面前这位年轻上将的回答。 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 霍将眠最终吐出一个字:“是。” …… 张珉没想到想问的事情没有答案,但没问的罪名却别霍将眠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抖了出来。 听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即便知道总督不无辜,还是有种寒毛倒立的感觉。 但和投放绿菌和有反叛之心的罪名相比,折磨总督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如果真的只有这一条罪名,霍将眠最多停职一段时间记上处分——毕竟目前找不到一个更强的畸变者替代他,很难重罚。 张珉轻吐一口气,拿出一个证物袋:“您认识这颗子弹吗?” “……”霍将眠脸上笑意终于淡了,十几年前的子弹,他却一眼认了出来,“认识,它怎么了?” 张珉道:“前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兰格自杀了,用的就是这颗子弹。” “……” 张珉继续道:“前不久,您又突然接到军令前往了二号裂缝,并在两个《黎明》计划暴露的前几日带回了失踪的几百位计划中的居民——但您却坚持自己没有参与《黎明2号》?” 霍将眠定定地看了会儿桌面,自言自语道:“这是给我安了多少罪名啊……” 张珉道:“您刚刚承认,对您来说,当年参与审判的所有人都是您的仇人,诺曼执政官便是其中之一,还要包括您这些年调度到七区的那几万居民。 “我查过审判那年的遗留录像,您调去七区的那些居民都是当年审判的激进|份子。” 一个那样对待总督的人,会放过这些真正造成薄青悲剧的源头吗? 霍将眠嗤笑了声:“我憎恶他们,就要杀了他们吗?” 张珉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霍将眠丢下一道巨雷:“就像你喜欢霍延己中将,就要和他在一起吗?” “…………” 张珉浑身一麻,他甚至不敢看向单面玻璃的方向。 呼吸都拉得轻缓又漫长,张珉尽可能保持平静,道:“您能看出来的事,长官自然也能。但长官并没有调离我,大抵是因为我能分清私事与公事,也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我自然也一样,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霍将眠勾了下唇,轻描淡写地说着惊为天人的话:“我不仅憎恨那些激进|份子、带动舆论的高层,还对当年所有看戏一般起哄的旁观者,对所有默认了事件发展的其它高层,以及现在一些不知所谓、成天沉浸在愤怒之中的人类—— “包括对我自己,都痛深恶绝。” 打下这段对话的记录官手臂都是抖的,连头都不敢抬。 霍将眠笑着说:“你看,我都没杀了我自己,又怎么会去杀他们?” 张珉:“……” 霍将眠又道:“想杀那些人,我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在调度人口时让他们因意外死在野外,但我没这么做。 “想问我为什么调走他们? “因为我怕终日面对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我会忍不住屠戮的冲动。” 霍将眠总结,悠悠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道:“所以我调离了他们,是在保护他们啊。” “……”张珉怔了许久,最后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理由?”霍将眠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有很多你憎恶至极,却不得不去做的事、不得不去保护的人。” …… 左侧的监控室里,刚进来不久的科林实在受不了这么沉闷凝重的气氛,想缓和一下气氛,勉强笑了声,道:“霍上将说的这些,开玩笑的吧?” 霍延己一直看着单面玻璃,没说话。 凌根嗤笑道:“还真不一定,我看‘痛深恶绝’这四个字,这倒像是他这些年说过的唯一真话。” 科林:“……” 霍延己冷道:“把张副官叫出来,他被带偏了。” 科林:“是。” 扯了这么半天,真正想要审问的事情一个没问出来,还差点被洗脑。 凌根皱了下眉:“不过霍将眠说这些东西干什么,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是真不想当这个司令了?” 霍延己垂眸:“今天就到这。” 凌根有些急躁:“这行吗?” 霍延己淡道:“凌中将要是自信能问出点什么,不妨进去试试。如果没这个自信,今天不如就到这,我们先去会议室聊聊地对付下城议庭的策略。” 凌根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霍将眠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人。 他深深看了一眼问询室,跟上霍延己的脚步离开。 接到通讯的张珉站起身,挂上平日的温和笑意,道:“今天的例行调查就到这里,上将可以离开了。如果今后找到了什么其它线索,还望上将继续配合。” “我尽力。” 利昂副官举着伞等在督查所外,看霍将眠走出来,连忙迎上来:“长官。” 雨水哗啦啦地砸在伞上,霍将眠站在屋檐边缘,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站了好久,才喃喃低语道:“所有人都觉得这该是我做的,可最该报仇的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 利昂一愣,没听清:“长官,您说什么?” “没什么。” …… 暴雨一连好几天,幸好主城的地下下水道和七区一样宽大复杂,雨水全都流进了下水道。 但混凝土与小石子铺成的路面多少有些凹凸不平,湿湿沥沥的。 桑觉趴在霍延己身上,问:“所以明天就解禁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后面会很忙,不一定每晚都会回家。” 桑觉抿了下唇:“那我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霍延己说:“你要习惯一个人睡,没有哪个朋友能陪你一辈子。” 桑觉捏着手:“那配偶能呢?” 霍延己一顿,桑觉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旁人那种复杂的试探,仿佛只是随便问问。 “任何人都没法给出这样的保证。”霍延己轻轻呼撸桑觉的尾巴,“亲人、朋友、配偶,都是有可能夭折在明天的人,唯一能保证的只有你自己。” “……” 霍延己淡道:“还有你的尾巴。” 桑觉暗哼了声,之前还说他要做一辈子小奴隶呢,人类雄性果然是说话不算话的生物。 他咬上霍延己的喉结,生气地磨了磨。 霍延己后仰了些:“桑觉, 我看真的需要拿条皮带给你绑着睡觉。” “不要。” 桑觉的小獠牙是跟着恶龙的特性来的,身为恶龙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磨磨牙,可自从在飞行器里休眠到降落至今,他都没再磨过牙了。 都是己己的错,太穷了。 龙都养不好。 只能穷养。 桑觉突然道:“霍上将搬走了。” 霍延己:“嗯,他还有别的住处。” 桑觉道:“那事情调查处结果了吗?” 霍延己答:“有了些进展。” 桑觉唔了声:“他走之前,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霍延己道:“聊了什么?” 桑觉说:“他说,所有人都觉得他该做一件事,但他却没做,这很让他苦恼。” 霍延己眼皮一跳:“……你怎么回的?” 桑觉眨了下眼,微微支起身体:“我告诉他,‘那你可能真的应该去做这件事’。” 霍延己:“……” 桑觉迅速地跳下床,奈何没快过霍延己的手臂,被一把捞了回去,只能惨兮兮道:“压着尾巴了!” 霍延己捏住他的尾巴尖:“别装可怜,为什么要那么说?” 最近的事桑觉都知道,他分明明白霍将眠在说什么。 “我那么想的,就那么说了。”桑觉无辜道,“你别生气。” “……”霍延己感觉到了什么,放开他,“自己去浴室。” 桑觉弯弯眼角,含蓄地解释道:“这不能怪我,可能是春天快要来了。” 霍延己淡道:“陨石季后,就没有春夏秋冬的分别了。” “……”桑觉趴回霍延己身上,转移话题,请求道,“你不能帮我吗?” 霍延己:“不是教过你了?” “我想让你帮我。”桑觉眨了下眼,尾巴卷住霍延己的腿弯,“昨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霍延己眸色骤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8章 姫枍 但桑觉却说:“梦里的对象被雾笼罩了,我看不清,只有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一直n我,我说不要了,他还是弄,特别坏。” 霍延己:“……” 这种时候,能不问‘怎么弄的’都是神人。 霍延己就是那个神人。 即便他眸色暗沉,薄唇克制地闭合成一条直线,手背的青筋狠狠跳动,最终也只是哑声转移话题:“桑觉,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找别人帮忙。” 桑觉看着他:“可是你帮过我的。” 霍延己掀开桑觉,起身下床扣好被蹭乱的睡衣扣子,道:“那是为了教你。” “我还没有学得很会,而且……”桑觉小声道,“自己不出来。” 自从上次的帮忙,小恶龙就像感受到了新鲜乐趣,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偏偏他说这些话时,又像对待什么正经学习似的坦率而认真。 霍延己忽而问:“其他人也可以?” 如果当初在城外遇见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任何人,也可以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不过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霍延己抬腿,似要离开,身后紧跟着伸出一条尾巴,勾住他的腿,似在挽留。 桑觉不明其意地问:“什么其他人?” “没什么。” “好吧。”桑觉乖乖道,“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以后——” 嘴巴被捏住了。 霍延己眸色沉沉:“以后就去找其他人?” 桑觉无辜摇头,但嘴巴被捏住讲不出话。 他其实想说,如果霍延己不喜欢,以后就不这样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又不是真的被生理本能控制的动物和人类。 但小恶龙觉得己己没有不喜欢。 霍延己捏了下眉心,松手伸出手臂,桑觉立刻扑了个满怀,喉结被讨好似的舔了下,像急于和主人贴贴的小动物。 霍延己眼皮一跳:“帮忙可以,但别碰我。” 桑觉:“可是你能碰我,我不能碰你,不公平。” 霍延己:“主动寻求帮忙的人没立场要求公平。” 桑觉:“……噢。” 小恶龙一直要求公平,是因为小时候被米莉那样对待后,安娅博士教导他,人类的感情是要双向给予的。别人要对他好,他才可以对别人好,不要一直贴着不喜欢自己的人,那会受伤。 米莉就很不喜欢他,甚至憎恨恐惧他。 窗外雨声淅沥,房门虚掩,只能隐约听到一点若隐若无的声响。 不仅手被束缚在身后,嘴巴被绑住,最后还因为总哼哼被一只大手捂住,腿蹬得很直,脚趾时不时受不住地蜷缩。 霍延己在耳边淡淡问:“还要吗?” 桑觉睁大眼睛,细密的汗水覆在脸上,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过分了。 比梦里的手还要坏。 这一晚睡得格外沉,小恶龙大概是累了,趴着一晚上没动。 到了凌晨三点才被霍延己放下:“再睡会儿,我要出门了。” 桑觉问:“今天九点就解禁了,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吗?” 霍延己道:“再等两天,看看治安情况。” “好哦。” 桑觉照例来到门口送霍延己,尾巴被呼撸了两下,心情很好:“早点回家。” 霍延己嗯了声:“我尽量。” “没有工作,我可以在家调酒吗 ?” “可以,但不许喝。” 桑觉继续问:“那我可以出门吗?” 霍延己顿了顿道:“出不出门是你个人的自由,理论上我没有立场限制你。” 桑觉问:“非理论上呢?” 霍延己道:“现在城内很混乱,如果你出门遇到事情,我没办法第一时间去找你。” 无论是危险还是其它什么事,霍延己都很难放下手中的一切去找桑觉。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桑觉补充道,“不给你惹事。” 霍延己抚了下他的头发:“你最好是惹事。” 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霍延己便出门了。 等霍延己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桑觉才将门关上。 他才不会乖乖待在家里。 还要帮助007完成任务呢。 不过现在才凌晨三点,夜色沉沉,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桑觉困得厉害,他回到卧室,往霍延己躺过的位置一扑,满满属于霍延己的气息都灌入了鼻腔。 昨晚己己欺负他了。 揉了他的胸口,还弄红了老|二周围的皮肤。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他前两天梦到的不仅是手,还有霍延己的脸,梦里霍延己像科林说的那样,叫他宝宝,比梦外还要恶劣。 其实他不喜欢宝宝这个称呼,可是认识到现在,霍延己都没有用昵称称呼过他。 他有点睡不着了,问:“我梦到了己己,就是想和他交pei吗?” 007道:“理论上来说,是的。” 小恶龙苦恼道:“可是我和他都是雄性,还有物种隔离。” 007道:“只要您维持人形,是否隔离并不重要。” “那我是喜欢己己吗?” 人类与动物有本质上的区别,动物做这种事受本能支配,而人类受感情支配。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还不如动物,动物只有春天发|情,他们一年四季都发|情。 这世上估计只有桑觉会让ai教他感情上的事情了。 007道:“想区分是否喜欢很简单,您想让其他人帮忙昨晚那种事吗?” 桑觉问:“什么其他人?” 007道:“您认识的任何人。” 桑觉细细过滤了一遍,不论霍延己换成谁的脸,都不尽心意:“我不喜欢。” 007没再说话。 桑觉明白了,抱着霍延己枕过的枕头,陷入了烦恼之中。 任务结束,他是要回母星的,可到时候要怎么带走霍延己呢? 霍延己不会乖乖和他走的,桑觉知道对他来说,责任比自己重要。 那就卸掉他的责任。 桑觉问:“如果世界变好了,他会和我走吗?” 007说:“未必。当下的事情解决,很快又会有新的问题出来,即便一切的灾难都结束,进入秩序重建阶段的人类也会更需要优秀的领导者。” “……”两只犄角从头顶冒出来,桑觉掰了两下,不开心,“那我可以把己己弄残疾吗?他对人类无用以后,就可以属于我一个人了。” 007:“……您为什么不考虑留下来陪他呢?” 桑觉很快拒绝:“不行的,我要回到博士身边。” 这很公平,霍延己放不下责任,他也离不开博士,还是要比谁厉害。 如果不使用人类的武器,己己肯定打不过自己。 哼。 …… 解禁后,主城乱成了一团,积累许久的情绪集中爆发,有畸变者联合在监管中心、行政大楼,甚至是研究所前抗议。 普通人闭门不出,唯恐成为城门失火后被殃及的池鱼。 尽管补偿政策已出,但和性命相比,再多补偿也无济于事。 所有高层都开始连轴转,士兵也加入了城内秩序的维持中,且很难处理,普通的闹事根本不好抓起来,这只会引起更激烈的抗争。 如果这只是一群人,也许议庭或高层还能想办法强行压制,但这是将近二分之一的人类。 所有安全区都是如此,只是相对主城来说,官方主动曝出的《黎明》计划,使高层承受的压力少了很多。 毕竟该计划的拟定者是议庭,是几十年前就去世了上一届议员们。 但他们找不到罪魁祸首,情绪便只能发泄在平时对自己抱有歧视的普通人们身上。 集体变得四分五裂,还没有外力的冲击,内部冲突就足以瓦解一切。 这就是黎明计划带来的恶果。 乱象横深,伤亡不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七天,霍将眠参与《黎明》计划甚至《黎明2号》的消息突然爆发,最严重的是他那段说自己对所有人痛深恶绝的录音被传了出去,一瞬间,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在霍枫的英雄形象坍塌后,霍将眠的存在本就显得极为微妙。 本以为同是受害者的霍将眠,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一瞬间,所有畸变者火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无法再揪出当年的霍枫和议庭众人付出代价,但作为后代的霍将眠不在这吗? 父债子偿,理所应当。 一直处于无目的愤怒的众畸变者们,突然有了目标。 普通人也差不多,他们的声音没那么大,但也恐惧一个憎恶所有人的强大人类占着一区司令的位置,这究竟是要带人类走向光明还是覆灭? 还有霍延己,既是霍枫的后代,又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这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畸变者,都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只是之前曝出霍延己是黎明计划的反对者,受到的冲击较小。 到处都是扬言要公开审判霍将眠的畸变者队伍,在这个街道游荡,威慑。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聚集在城门口的低级畸变者,要求脱离主城,自主生活,他们的情绪更激动,高叫着绝对不会再为所谓的明日卖命,他们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建起属于自己的安全区。 至于那暗无天日的低层区,谁爱待谁待着去吧。 乱象频生。 城门紧闭,霍延己站在高塔之下,看着 张珉走过来,道:“长官,按照规定,我们已经搜查过霍上将的所有住所,并没有找到《黎明2号》的相关文件。” 这就不能证明霍将眠是《黎明2号》的参与者。 张珉犹豫道:“长官,还要继续吗?” 下方人头攒动,这些陷入情绪中的畸变者们,根本没考虑过出城以后要面对什么。 许久之后,霍延己才道:“不用,证据究竟存不存在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相信霍将眠做过,作为霍枫的后代,延续父亲的遗志。 即便告诉所有人并没有没找到任何证据,他们也只会认为是高层互相包庇。 话音刚落,通讯器就滴滴两声,是霍将眠打来的。 霍将眠这会儿还处于限制出行中,耳麦里传 来他笑着的声音:“没有证据失望吗?” 霍延己平静道:“我很高兴。” 霍将眠啧了声:“你这声音可听不出高兴啊。” 霍延己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霍将眠哂笑一声,过了会儿问:“你打算公布自己的搜查结果吗?” 包括霍将眠杀害诺曼、逼老赫尔曼自杀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定性,证据极为不充分,一切都是间接的。 霍延己:“不然?” “算了吧。”霍将眠无所谓道,“你也清楚,这个事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只有等他们发泄完情绪,接受现实。现在有个人能让他们泄愤,不是最好吗?而我最合适。” 霍延己突然语气冰冷道:“录音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录音是指前些日子,霍将眠在军区督查所里说的那番话,他对所有人痛深恶绝。 霍延己是陈述的语气,显然十分确定。 霍将眠也没辩解,低低笑了几声:“那是,谁不知道我们霍中将的兵忠诚度最高,绝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我只好自己来了。” 霍延己问:“为什么?” 霍将眠避而不答,通讯器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他问:“你看这些叫着要审判我的人,和前些日子要公开处刑你的人是不是如出一辙?” 霍延己道:“他们接触不到事情本质,也看不到真相,不能要求太高。” 霍将眠像是没听到这段话,自说自话:“和当年全民审判的处境也像……啊,不对,当年更离谱,毕竟薄青连表面的罪名都没有。” 霍延己不吃他这套,冷冷道:“所以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种情况?”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为薄青报仇……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这真的是我做的。”霍将眠轻描淡写道,“前不久见过的老朋友和桑觉都这么说,‘你应该这么做’。 “或许我真的该做点什么,或许人类已经无可救药……但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为了后世,这样想想,我也勉强为薄青的理想忍一忍。” 霍延己直奔主题:“哪个老朋友?” 霍将眠根本不回答:“可总督死了,那只类人生物也没了,实在有点无聊……既然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不如感受一遍他当年的处境,也不错,是不是?” 霍延己又问了一遍:“老朋友是谁?” 霍将眠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真是——” 霍延己直截了当道:“姫枍还活着?” 霍将眠嗯了声:“你敢相信,曾经那个温温柔柔、只想救死扶伤成为医生或研究员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一个……畸变者?” 中间的停顿大抵是想找些形容词,却又实在不愿意把任何负面的词汇安置在当年的姫枍身上。 霍延己闭了闭眼,道:“当年我去找过她。” “我知道,我们都去找过,可是没找到。”霍将眠笑了笑,“你一定不想见到现在的小枍……变太多了。” “当初在十九区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她回来是想和我们叙旧吗?她什么都没说。但应该是一些无法原谅的事吧,我不想问。” “……”霍延己问,“她让你这么做的?” “算是吧。”霍将眠道,“她认为我没有遵守当年的承诺,应该让害死她哥哥的那群人付出代价。” 对于姫枍那个“如果她哥和世界站在了对立面”的问题,霍将眠并没有如自己当年回答得那样做。 他们都没太在意当初那段话,毕竟谁都没想到几年后会一语成谶。 “她在哪?”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我。”霍将眠平静道,“原本你要是没封城,在她的计划里,我已经被愤怒的民众撕成了碎片。” 也许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见不得当年的小姑娘费心费力不如愿。又或许是自己确实就想这么做,想和薄青一起死于当年的审判里……所以就如姫枍所愿吧。 “算了,就这样吧。”霍将眠道,“我不想继续了,群众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凌迟’了我这个所谓的英雄后代和议庭众人,他们的愤怒会平息的,接下来需要的就是耐心安抚。” 霍延己在高塔之上,眸色沉沉地眺望这座城,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当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可是和薄青相爱相杀到死,还给后世埋了个彩蛋呢,等他们发现当年遗臭万年的霍将眠和千古流芳的薄青其实暗中有一腿……想想多有意思? “但如果你说现在,那对我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的结局了。你知道的,总督死了,我无聊得紧,说不定哪天就绷不住了,把所有人都拉进地狱玩一玩。” 天空低沉沉的,雨已经不及前几日大,但更显城市一片灰蒙。 街道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矛盾、纷乱。 他好像看见了人群中多了一道黄色雨伞,格外鲜明,可一眨眼,又消失了。 霍延己脊背依旧挺直,只是垂了眼眸。 “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和你一起解决地下城的问题。”霍将眠道,“你让我做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士兵后天就能抵达。” 前几天,霍将眠与霍延己达成了个交易。 既然准备解禁,就需要打量兵力维持秩序,霍延己已经分不出人手去城外了,但霍将眠留了不少人在二号裂缝。 地下城的位置安全无比,基本不可能受到污染物的突袭,兵力不算强盛,所以想控制那里倒是不需要太多人,之前只是怕议庭关掉地下城抵达地表的通道。 只要在留守地下城议庭成员还没反应过来时控制那里,就不用担心后路尽断了。 半晌,霍延己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挂断了通讯。 他看了会儿城门下方仿佛感觉不到累、连着几天叫着要脱离主城集体的这些畸变者许久,拨了个通讯出去。 那边很快传来桑觉的声音:“你忙完了吗?” 霍延己道:“还没有。” 桑觉唔了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觉虽然有时候很呆,但对人的情绪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没什么。”霍延己道,“你在做什么?” 桑觉说:“我在调酒,调老卡尔第一次请我喝的酒。” 霍延己不用太多回忆就想起了酒的名字,叫黎明。 那次老卡尔被感染,他对桑觉起了杀心,手都摸上枪了,但衣角却被拽住,那道注视着他的眼睛干净得不像话,完全没有这个时代该有的混乱与疯狂。 他听着少年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事,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话多的污染物,该是他判断错误。 霍延己道:“晚饭在冰箱里,热一热再吃。” “好哦……”桑觉难得扭捏了下,“晚上你可以再带一个枕头回来吗?” 霍延己:“……枕头怎么了?” 公寓里本来就一个枕头,后来桑觉住进来,应该就要再备一个的,但除了第一晚桑觉就没在枕头上睡过,霍延己就是他的床。 他也不需要枕头,从来都是脸朝下趴着。 桑觉小声道:“ 枕头破了。” 他的犄角很久没磨,就放出来透透气,结果一不小心…… 霍延己:“除了拆家你还会什么?” 小恶龙理直气也壮:“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远处,原本已经离开的张珉又折了回来,行色匆匆。 那头的桑觉还在说:“枕头我应该赔得起。” “不用钱了。”霍延己淡淡道,“赔你过来找我。” 桑觉疑惑:“嗯?” 霍延己道:“我今晚回不去,大概要在办公室过夜。” 桑觉没有立刻答应,敏锐道:“所以你是想我了吗?” 桑觉已经把调酒的东西都收好了,尾巴愉悦地翘起。 他等着霍延己的回答:“我今天去了街上,想吃土豆条,可是那家店没开门,所以我就找到老板家,却发现他的房子空了——” 霍延己没问桑觉怎么找到的老板家,语气平淡:“等空了给你查,可能死了。” 桑觉嗯了声,道:“我就是想说,你不在,我就想一直吃东西打发时间。” 小恶龙也可以不那么直接,也能把“想你”说得委婉。 那边,张珉已经来到了霍延己面前,面色凝重:“长官,出事了。” 霍延己:“什么事?” 张珉低声道:“与您…和桑觉有关。” 耳麦里,桑觉又追问了一遍:“所以你想我了吗?” “想了。”霍延己大步离开,步伐匆匆,道,“在家待着别出门,等我接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9章 暴露 “除我以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好……”桑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听到通讯器那头张珉副官对霍延己说,“出事了,与您和桑觉有关”。 脑海中的007忽然道:“现在城内都在传言您是畸变者,流言传播速度很快,应是有人带动。” “我是畸变者怎么了……” 还没说完桑觉就反应过来,在外人眼中,他是霍延己的小情人。 而即便《黎明》真相被戳开,畸变者与普通人之间也依旧存在一道巨大的沟壑,他们不能在一起,感染风险太高。 且在当局,普通人与畸变者已被完全分裂,霍延己的位置又实在微妙—— 监管者组织是加害畸变者近百年的帮凶,而霍延己监管者最高执行官。 即便知道他反对黎明计划,畸变者也依旧很难转变内心的憎恨。 而普通人目前虽然十分拥护霍延己,可他的伴侣怎么能是个畸变者?一个随时可能失序死亡的畸变者,一个被愤怒与仇恨充盈的畸变者? 和畸变者在一起的霍延己,会全心全意地保护他们,没有偏颇吗? 007透过城内各处的监控窥伺着居民的反应,道:“有一部分普通人认为您是故意接近霍中将,想通过感染杀死他,让畸变者群体获得主要权利。” “?” 小恶龙头顶三个问号。 但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最高议庭即将下马,军队多数高位者都是畸变者,唯有霍延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握着至高权利。 虽说再强的畸变者也挡不过子弹,可假设霍延己一死,畸变者全体都发起攻势,普通人类的消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要么失序死亡,要么被感染同化。 007道:“但这种假设需要有高位畸变者引领,才能达到颠覆的局面。而霍将眠上将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其他畸变者高层品行正常,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该假设不过是杞人忧天。 可深陷混乱与恐惧中心的人们不会了解这些。 桑觉不满:“我才不会杀己己,最多弄残废。” 007道:“对于人类来说,真正喜欢对方,是不舍得伤害对方的,哪怕是不危急生命的伤害。” “可是这能让己己和我回母星,他就是我的了。”桑觉气闷,“你觉得我不是真心喜欢己己?” “这只有您自己清楚。”007道。 桑觉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样子的,也没有见过。 也许他该请教一下霍将眠或科林。 如果博士在就更好了,博士肯定会给出标准答案。 外面响起嘈杂的喧嚣声,这一片高楼住得都是位高权重者,为保障安全,普通人无法自由出入。 桑觉虽然没看到聚集的畸变者,却听到他们的高声呐喊从几条街外传来:“刽子手去死!” “解散监管者组织!!” 同样不乏普通人要求霍延己作为高位者,应当严于律己,保全自己的安全,与桑觉这个畸变者割席。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桑觉被塑造成“别有用心”的形象,应该被驱逐。 两波人马撞到一起,对立相视,皆对彼此充满攻击性。 当前,不会有哪个普通人同意解散监管者组织,即便知道监管者的存在就是在往畸变者的伤疤上撒盐。 可对于惶恐不安的他们来说, 监管者就是保护伞,霍延己是救命稻草。 除了霍延己,基本不可能有人能制衡陷入集体愤怒之中的畸变者了。 而畸变者同样对他们污蔑桑觉感到愤怒,准确来说,是对普通人污蔑畸变者感到愤怒。 近百年来,畸变者就一直顶着危险、怪物的名头,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离他们远点,小心被感染”这种话。 虽然这是事实,但却更让他们难以自控。 他们是在谎言中、被‘自愿’地变成了怪物,却还要在真相公开后更遭受排斥与异样的眼光。 被欺骗与抛弃的怒火几乎能将他们淹没。 桑觉站在十一层的阳台上,看着这座只剩纷乱的安全区,抿唇道:“我不喜欢这些人类。” 他在母星研究所长大,接触到的都是执着单纯的研究员。一开始因为他不是人,大家一开始都有些怕他,但经过相处后都对他不错。 桑觉便以为人类都是这样的。 就算是对他很坏的米莉博士,也算是事出有因—— 长大后桑觉就慢慢理解了,对于人类来说,在确定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第二天却看到孩子完好无损地出现,还脆生生地叫自己妈妈,是多么毛骨悚然的一件事。 可这颗星球的人类不一样,他们的坏与愤怒很多时候都是自私自利的结果,没有自己的脑子,完全被他人掌控思想。 很可怕,也很讨厌。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人类的思维,所以无法理解这些复杂的矛盾。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桑觉转身去了门口,鼻子动了动。 不是他喜欢的人类。也不是己己。 桑觉站在门后,一动不动地盯着。 他计算了下,霍延己在城门口,到这里至少要一个小时。 所以如果这一个小时内有人破门而入,他应该怎么处理呢? 桑觉自言自语道:“全杀掉的话,己己会生气吗?” 不过外面的人还算礼貌,没有破门而入。 桑觉闻过他的味道,仔细回忆地想了想——似乎上次《黎明》计划曝光,霍延己参加的那场会议人员之一。 是个畸变者,味道不臭。 可桑觉已经长了记性,不能完全依靠气息的好坏来判断这个人类是否有害。 对方又“叩叩”两声,道:“桑觉,如果你在里面,请打开门和我走一趟。” 桑觉没吭声。 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 见没人回应,外面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仿佛已经离开。 但桑觉知道没有,门外全是畸变者的气息,有四十七个士兵。 很快,一道匆忙的脚步声靠近:“长官,查过监控了,桑觉从上午回来后就没有出过门,一定还在里面。” “破门吧。” “可是长官,这毕竟是霍中将的房子……” “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桑觉拧了下眉头,有些犹豫。 他不怕这些人,全部杀掉也是可以的。可此前他还没有杀人,就已经被人恶意编排了,真动手后,那些人会怎么描述他? 他还能待在己己身边吗? 不动手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变成绿色黏菌从管道离开,避免冲突。 可这样一来,以后霍延己肯定会问他,是怎么避开监控离开这栋大楼的…… 好难。 人类真讨厌。 他只是想完成博士的任务,早点带己己回 家而已,不想参和这些乱糟糟的事。 突然,“砰”得一声! 厚重的木门被什么砸了一下,崩裂随即而来,还有即刻响起的警报声,滴呜,滴呜。 几秒后,蓄力成功的对方再次砸来,木门瞬间破了个大洞,猝不及防地钻出一只兽化的拳头,布满粗糙的毛发,手指粗得都能抵得上桑觉三根。 壮硕的手臂从布满倒刺的门洞里伸出,伸向门锁的位置,咔哒一声。 …… 腕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霍延己脸色骤沉。 每间公寓都有这样的设置,只要失火或遇袭都会发出警报。 霍延己快速离开城门高塔,问:“最近的人手调过去了吗?” 张珉刚收到讯息,同样步伐匆匆,回道:“科林上校已经到了,但被凌中将的人拦在了公寓区外。” “凌根!?”霍延己眉眼间一片冰冷,立刻给凌根拨去通讯,却被拒接。 他没再尝试拨第二个,而是给桑觉打去通讯,同样没人接。 张珉有点跟不上步伐,在身后道:“长官,钥匙!” 霍延己没有回头,后面也长了眼睛似的,只是一抬手,那把钥匙就随着抛物线顺利地落入他的掌心。 张珉在来报告之前,已经提前让人准备的越野摩托。 城内目前这个混乱的样子,开车必定阻碍重重。 霍延己长腿一跨,摩托发动后,立刻急速飚飞出去,凉风在耳边呼啸,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军官公寓区。 焦急的科林被凌根的人拦住了。 “你们有军令吗!?”科林怒道,“擅长军官私人住宅可是重罪!!” 为首的军官无动于衷,丝毫不让:“大家都是听命行事,谁也别为难谁。” 两方形成了微妙的对峙局面。 直到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卫蓝也赶来了。 她没和凌根的人多费口舌,而是吩咐下属:“围住公寓区所有出入口,中将抵达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片区域!” “是!” 不给进没关系,那所有人都别想离开。 除非凌根敢直接杀了桑觉,但这不可能,杀了桑觉,对目前的局势不会有任何好处。 最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是霍将眠。 霍将眠看似疯狂,其实违心做事十几年,已然克制到了极点,极致严于律己。 而看似墨守成规的霍延己如果真守规矩,他就不可能把一个畸变者带在身边,同吃同住这么久。 甚至不只是畸变者,还是一个身份存疑、来历存疑的畸变者。 逼霍延己,未必有逼霍将眠这样好的结果。 科林长舒口气,低声问:“你昨晚是不是又没休息?” 卫蓝平淡道:“睡了,三小时整。”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一样,为了努力平复城内的乱状与秩序,时间被压榨到了极致,睡觉时间都要见缝插针地挤出来。 卫蓝皮肤很白,眼下的青色格外明白。 科林有点心疼,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休息毫无意义,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作为中将的霍延己本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睡眠时间却更短,他们没理由喊累。 现在桑觉是畸变者的消息又被爆出来,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太平不了了。 一阵引擎的嗡嗡声由远而近,科林回头看去,急速驶来的霍延己堪堪止在公寓区门口,轮胎因与路面摩擦发出一阵阵火花 。 他熄火下了车,因外面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军装微湿,染成了深黑色,配合着他冰冷的神情格外凌厉。 霍延己问:“你们带了搜查令?” “……报告,没有。”凌根留下的为首军官踌躇回答。 霍延己冷声道:“那还不滚?” 对方咬咬牙,硬着头皮道:“霍中将,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您别为难我们。” 面对科林与面对霍延己的压力截然不同。 霍延己直接拔枪,眉眼间一片寒意:“按照规定,没有军令擅长我的私人住宅,我可以无理由处决诸位。” 话音刚落,卫蓝与科林身后众人同时拔抢,扣下保险,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向凌根的人。 仿佛只要霍延己一声令下,就会开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0章 金屋 【007日记二十五】 【小恶龙如今对人类的观感极差,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人类的未来走势。如今虽有002号的牵绊,但假设002号死去……】 · 雨声淅淅沥沥,凌根手下的军官脸色微变:“我们不欲针对您,只是想调查清楚您伴侣的身份,还请配……” “配合”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霍延己打断。 他不欲废话,直接开始最后的倒计时:“三,二——” 为首的军官握了下拳,在霍延己喊到“一”之前快速让开。理智上虽然觉得霍延己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畸变者对士兵开枪,但还是不敢赌。 霍延己带人走进他们让出来的通道,背影逐渐远去。 “霍中将真的会对我们开枪?” “谁知道。我们本来就不该这么做,长官会理解我们让步的。” …… 电梯正在下行,叮得一声,门开了。 凌根直接对上霍延己冰冷的视线,顿了一顿,随后扯起嘴角:“霍中将来得可真快。” 凌根两手空空,后面并没有桑觉的身影,只从霍延己家里带走了一波证物,例如水杯头发之类的东西,用来检测基因,证明桑觉真的是畸变者。 “我的人呢?” 凌根明明没有淋雨,身上却一片透湿,头发湿得能滴水。 他抹了下脸,脸色差到极致:“这应该问你吧?” 霍延己瞥了眼他的惨状,冷道:“凌中将这么大费周章闯进我家,想抓走一个无辜之辈,是想做什么?” “虽然你打算解散监管者组织,可《监管法典》还在,普通人和畸变者不能在一起,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铁律。” 凌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道:“你作为中将和最高执行官,怎么能这么糊涂!?你不仅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还要为城内百万居民负责!” 站到他们这个位置,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不是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霍延己现在卡在畸变者与普通人之间,才勉强让局势不那么混乱,可如果他出事,那就真的要乱套了。 霍延己道:“所以呢,你们想再来一次全民审判?” “这是居民的自主行为,我没这个想法!”凌根暴躁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提前带走桑觉,避免局势恶化,等查清楚一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延己嗤笑了声:“查清楚一切后打算怎么样?” 凌根深吸口气,道:“你肩负这么多责任,真的不应该和一个畸变者在一起。审判什么的太不人道,不论是桑觉还是当年的薄青都没做错什么。到时候可以把桑觉调到其它安全区生活,也为了你们彼此的安全考虑,忍一忍。” 如果哪天霍延己真的被桑觉感染,桑觉也难逃一死。 说这些话,凌根自己也不好受,他自己包括他手下的士兵,大多都是畸变者,强行把自己例入有危害的那一方,有种浓浓的割裂感。 目前所有还在听命行事的畸变者士兵,都舍弃了自己的人格。 他们无视了‘受害者’的身份,不去想自己寥寥无几的寿命,继续为所谓的理想而斗争。 那些在城内抗议呐喊的人,不过都是“普通人”,他们克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与恐惧,只能拼命争取权益。 霍延己与凌根擦肩而过,后者被撞得一歪。 走进电梯的霍延己按下十一层按键,在电梯门关闭之前,漠然道:“你以为,这些 年在违心做事的只有霍将眠?不用把我捧得那么高。” 凌根愕然。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电梯门,却没来得及,电梯已经开始上行了。 军靴踏在长廊上,零星的雨雾飘进长廊,为空气蒙上一层寒意。 家里倒没有被翻很乱,只是门破了个窟窿,卧室门口多了一滩水渍,还有一个空盆。 他脸色又冷一分,直奔卧室。 本已经做好人消失的准备,去被一道温热的身影扑了个满怀,身形一僵。 怀里的人有些高兴:“从城门口到公寓要一个小时时间,但你只用了半小时。” 霍延己搂了下纤细的腰,垂眸看着怀里毛绒绒的脑袋:“有没有事?” “没有,但他们把你的门打坏了。”桑觉眨了下眼,还挺自豪,“我只是弄破了枕头。” 霍延己脸上的寒意终于散了些,淡道:“罚你从现在开始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好哦。”这个惩罚不错,“那怎么罚他们?” “按军法处理。”霍延己问,“凌根身上怎么湿了?” 桑觉诚实道:“我怕杀了他你会生气,可是不杀我会生气,所以就在房门上放了盆水。” 本来他想用厕所水的,但这个房子是霍延己的,还要住呢,洒在地上也太不卫生了。 小恶龙十分道德,退而却步地选择了自来水。 一个十分简陋的恶作剧,效果却极好,看得出来凌根心情糟糕透了。 霍延己摩挲了下桑觉的后颈,道:“刚刚那种情况还没达到杀人的必要,但如果危急到你的安全,对方是谁都不用放过。” 桑觉疑问道:“可是那样的话,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就算真的有人想除掉他,也是为了民众和霍延己的安全角度考虑,和当年的薄青处境相似。 如果他杀了这些人,就更难待在己己身边了。 唔……不过问题不是很大,他可以趁这些人类不注意,把己己偷走,带着飞行器回到母星,一点资源不留给他们。 哼。 霍延己已经习惯了桑觉的暧.昧用词,这个“在一起”大概只是表面待在一起的意思。 “我不……”霍延己顿了顿,“没有人值得你委曲求全,你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知道啦。”看了眼后面的士兵,桑觉小声问,“我把‘黎明’调好放在冰箱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喝的,你要尝一口吗?” 虽然霍延己总说非休息期间不得饮酒,但他的酒量显然比自己好,尝一两口问题不大。 不过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忙,有休息时间呢?到时候就可以看看霍延己喝醉酒是什么样子了。 桑觉把霍延己拉到冰箱旁边,拿出那杯酒,睁大眼睛:“喝吗?” 霍延己没说话,接过一饮而尽:“味道不错。” 桑觉一惊:“会不会太多了?”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这种特调酒只有五度左右,能一杯醉的人不多。” 桑觉:“……” 被嘲笑了,哼,他又不是人。 “走了。”霍延己拉过桑觉的手。 但门外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追过来的凌根。 他本来是想追问霍延己电梯里那段话的意思,却猝不及防看见之前怎么都没找到的桑觉。 “你……”凌根惊愕到了极点,“你从哪冒出来的?” 明明他搜寻过房子的每一个地方,包括外部,都没 发现桑觉的踪迹,怎么会突然出现? 桑觉纠结了下,是装傻还是装听不见呢? 他只不过在凌根进来之前,变成一团绿菌藏在了通风管道罢了。 民用通风管道别说塞进一个成年人,塞个小孩进去都困难,凌根的人根本没想到检查。 霍延己突然道:“怎么,凌中将家里就没有隐藏空间?” 凌根一愣。 霍延己随手按了下旁边的墙砖,书房就传来一阵书架移动的声音,透过门口,确实看见后面还有个小小的隐藏房间。 凌根看了两眼,有些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他不可能当着霍延己的面把人带走。 “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代表的就不仅是霍延己这个人了,理应谨言慎行。”凌根深深地看了霍延己一眼,转身离开,“我们都没有任性的权利。” 但其实只要他去书房看一眼,就会发现哪个隐藏空间里布满灰尘,地上一道脚印都没有,显然很久没用过了。 霍延己平日根本不住这里,自然不会进去。 桑觉悄悄抿了下唇,不知道霍延己为什么突然给他开脱……自己明明没有藏在那里。 等凌根的背影远去,霍延己按下墙砖,书房后的隐藏空间就又合上了。 公寓外,已经有车候着。 桑觉跟霍延己坐在后排,一路没说话,难得感受到什么叫“不安”。 他等着霍延己问自己,霍延己却一直在和人通讯,桑觉只好玩他空置的左手。 霍延己的手和人一样好看,遒劲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不像很多人指甲缝里会有脏脏的黑色。 因为常年握枪,虎口与掌心都有薄薄的茧,显得有些糙—— 之前霍延己弄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磨得有点疼,又有点全身发软。 继喉结之后,桑觉又有了想咬的东西。 霍延己:“——先这样处理。” 对面回了个是。 通讯终于结束,手被戳了好几下,霍延己看向桑觉,问:“怎么了?” 桑觉是条憋不住事的小恶龙:“你为什么不问我刚刚藏在哪里了?” 对视了会儿,霍延己问:“你想告诉我吗?” 小恶龙半天没有回答,通讯器又滴滴两声,霍延己刚准备接,就感觉到指尖一片湿润。 薄薄的绿色黏菌攀上来,只缠住一根手指就不动了,像在牵手。 桑觉道:“我把秘密告诉你了。” 身体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试图退开或击杀,但霍延己却强行抑制住本能,喉结微微滚动,他望着桑觉手指与黏菌接壤渐变的位置,缓慢地嗯了声。 “那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雄性吗?”桑觉认真道,“虽然我现在很穷,也不能让你生崽崽,但我会努力给你造一座金屋的。”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1章 兴奋 车子很快停下,冰凉的雨点砸向车窗,霍延己下车,接过司机手中的雨伞,微微朝左边的桑觉倾斜。 一直到进入电梯,霍延己都没回答桑觉的问题,下颌线绷得很紧。 桑觉抓着霍延己的衣角,十分纠结。 霍延己不喜欢非人类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如果他不愿意答应求偶,自己还要喜欢他吗? 把责任看得无比重要的己己,会觉得他很危险,把他这个‘怪物’抓进研究所吗? 桑觉的cpu快烧起来了。 人类有些话说得很对,喜欢一个人时是不长脑子的,还很容易冲动。 比如刚刚他一冲动就坦白了秘密,还求了个偶。 电梯门打开,手心的衣服被抽了出去,桑觉抿了下唇,一时没跟上去。 没听到动静,霍延己拦了下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回首牵起桑觉的手,带他走向办公室。 门一关,桑觉就被霍延己捞起来,大步走向沙发。 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恶龙眨眨眼,看向具体自己有一米的地面……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了,在霍延己手上却像个能轻松摆来摆去的玩.偶。 “啪”得一声,恶龙直接懵了。 人家求偶要么被拒绝,要么被接受,开始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就不一样,直接被求偶对象按在腿上,屁.股落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上次打我是因为我弄坏了沙发,这次是因为什么?”桑觉生起闷气,不高兴了。 他可以被打,但不能没理由被打。 霍延己道:“你是真不长记性。” 桑觉:“……?” 霍延己深吸口气,道:“桑觉,这种秘密能随便告诉别人?” 桑觉咬了下唇,咕哝道:“求偶之前至少要坦白一下物种……” 霍延己:“……物种?” 桑觉眨了下眼,反应过来霍延己只以为他是人类中的异类,顿时闷声不吭了。 霍延己消化并检索着已知信息,并不算很意外,一切都早有预示。 怎么会有人类活得这么纯粹。 霍延己捏过桑觉的下巴,语气冰凉:“把秘密暴露在我面前,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打算怎么办?” 桑觉暗哼一声:“你喜欢我的,舍不得。” 霍延己:“……” 这句“你喜欢我的”,就像上次桑觉说的“你舍不得的”,都十分笃定与自信。 小恶龙的鼻子从不出错。 “你最近每次看到我,身上都有春天的气息——”趴在霍延己腿上,桑觉补充道,“就像张珉副官看见你一样。” 霍延己:“……” 在人类眼里,‘怪物’理应是残暴可怕而狡猾的,却不想怪物要比人类单纯的多,总能令人心软。 霍延己翻过桑觉,回忆了会儿,问:“绿菌是上次在下水道感染的?” 桑觉嗯了声,顺便控诉:“你放火烧我,我差点没跑出去。” 霍延己摸了下桑觉的头发,眸色却极暗。 “我必须放火,那关乎近百万人命。”霍延己道,“桑觉,就像凌根说的,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人类幸存者的生死安危。” 桑觉乖乖道:“我没有怪你。” 霍延己继续道:“你让我知道你的秘密,以后很可能还会遇上更多这种‘必须做’的事。” 桑觉半懂不懂的,认真说:“如果伤害我的话,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到时候,他就离开这颗星球,永远不再回来。 许久,霍延己道:“最好是。” 桑觉闷声道:“所以你不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 霍延己说:“我们是同性。” 桑觉道:“你说过,人类雄性可以和雄性在一起。” 霍延己淡道:“你又不是人,按你的种族规矩来。” “……”小恶龙噎住了。 他哪有种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体是什么。 大概是早有心理准备,对于桑觉不是人这件事,霍延己并没有太大反应,平静接受了事实。 或许桑觉是畸变者,还是非人类,对他来说的差别并没有太大。 霍延己道:“你会污染我。” 桑觉小声道:“我不会污染你的……应该。” 霍延己问:“那老卡尔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从桑觉迟疑的反应中,霍延己知道自己猜对了。 老卡尔尸体长出灵芝,还有那些异常确实与桑觉有关。 桑觉或许真的没有污染性,毕竟老卡尔死前三四天里并没有因灵芝畸变,只是死后尸体才长出无污染的原始灵芝。 桑觉:“可我检测过,确实没有污染指数。” 他有些纠结,博士研究过很多次他的基因,应该不会出错的,他就是没有感染性,否则母星研究所根本不会让他自由活动。 霍延己闭了闭眼,声音微哑:“……我还比你大十几岁。” 感觉霍延己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不过桑觉没有追问,眨巴了下眼睛:“我不是人,可能比你大。” 霍延己:“……” 桑觉坐起身,认真问:“我很丑吗?” 霍延己:“……不丑。” 桑觉问得直白:“我没有x吸引力吗?” 霍延己:“……” 桑觉自问自答:“应该是有的,你每次帮忙都会硌到我,有时候早上起床,也会顶到。” 霍延己看着桑觉,一时没说话。 桑觉苦恼道:“所以你不愿意答应我的求偶,是因为我太穷,还是因为我不是人?” 他看着霍延己的眼睛,很认真地寻求答案。 许久,霍延己移开视线:“都不是。” 桑觉盯了会儿,直接扑了上去,速度快极了。以至于霍延己本能性的拔枪只做了个预备性的动作,双手就被按在了耳边。 霍延己枕着沙发,眸色又暗了两分:“桑觉,做什么?” 桑觉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一想到霍延己不愿意成为他的配偶,他就很想把人打晕带走。为什么要那些不讲道理的人类,也不要贴心乖巧的恶龙? 不开心的小恶龙一口咬了上来。 本以为目标是喉结,结果却是手指。 尖锐的小獠牙磨着指腹,因为常年摸枪拿刀,指腹的掌纹不够清晰,还有些老茧,桑觉湿润的舌|头时不时就会圈过,驱散了獠牙的凶狠。 “桑觉!” 咬了好半天,桑觉才坐起身,刚好是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虽然你嘴上说不要我,可你的身体很想要。” “……”霍延己道,“换作任何一个人——” 桑觉直接捂住他的嘴,凶巴巴道:“不许说!” “……” 一只 手重获自由,霍延己本有拔枪的机会,威胁桑觉下去或离远点……但最终只是扶了下桑觉的腰,沙发毕竟没有床宽,容易摔下去。 他淡道:“你再不下去,我就要欺负你了。” 桑觉直接把自己送上了门:“如果你答应我的求偶,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小小欺负一下。” “……”霍延己道,“等这次风波结束,我们再好好聊聊。” 桑觉不想等,等待总是很漫长的事。 他的生命并不短暂,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只有从前在母星研究所等待博士回家、以及来到这颗星球等待任务完成时,才会觉得时间过于漫长。 桑觉慢慢趴到霍延己身上,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嘴唇时不时蹭过喉结的位置,像是想咬,又克制着。 他闷声道:“你都没有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这不公平。” 明明是和平时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音调,但霍延己莫名就听出“委屈”二字。 他闭上眼睛,败下阵来,抚上桑觉的后颈:“没有不公平。” 桑觉眨了下眼,脑袋转了会儿弯才理解:“所以你有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 对视了会儿,霍延己无声一叹:“有。” 小恶龙又开心了。 他在霍延己脖颈处拱了拱,细软的头发戳得很痒,还有一两根撩过了嘴唇。 霍延己仰了下头,克制道:“桑觉,下去。” “不。” 桑觉一口咬住喉结,带着捕猎成功的兴奋感。 霍延己忽然道:“兰斯议员见到的恶龙是你?” 之前沙发被划破,家里的痕迹其实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没有追究。 桑觉含糊回答:“他太怂了,我都没有做什么,就吓尿了,还晕了过去。” 霍延己:“为了去拿《黎明2号》的文件?” 桑觉闷嗯了声:“我问你了,可是你不想和我走,就只能想其它办法。” 霍延己道:“你是怎么变成人的?” 桑觉顿时敏锐道:“我没有杀人。” “杀了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无辜的人。”霍延己一条小臂就横贯桑觉的腰,趁着桑觉松口的空档,突然把人掀在身下,擒住两条纤细的手腕别在头顶,“所以,你被任何生物感染都不会失序?” 桑觉慢腾腾地嗯了声。 霍延己又道:“本体是恶龙?” 桑觉眨了下眼,又嗯了声。 最好还是先不要全部坦白,为了人类,己己或许会有研究他的心思,但如果说自己的本体是恶龙,己己就可以先去霍霍这颗星球的本土恶龙了,这样彼此都没有负担。 他真聪明。 霍延己问:“秘密都说完了?” 桑觉迟疑摇头:“你说过,我不想说可以不说。” 霍延己嗯了声:“那就不要说,谁都不要说。” 桑觉忽然觉得,霍延己真的是人类中的异类。 人类都具有很强的好奇心,对一切充满探究欲,但霍延己却不想知道他的秘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霍延己说有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 桑觉第一次体会到兴奋的情绪,像有什么撞击了他的心脏,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尾巴像喝醉了酒似的,从腿|间钻出来,勾过霍延己的腿弯,大胆地把人往下拉。 想贴贴。 他还想问可不可以在办公室里‘帮忙’,可肚子却煞风景地咕了两 声。 天色已经沉了,他匆匆被带着离开公寓,冰箱里的晚饭没来得及吃。 霍延己试图起身:“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来。” 桑觉勾住霍延己的脖子,树袋熊似的挂在霍延己身上,被带着同时起身,胆大包天道:“想吃你。” 霍延己:“……” 桑觉这句“想吃你”没有任何x暗示,纯纯字面意思。 他就是很兴奋,一刻都不想离开霍延己,想把人锢在身边,最好用尾巴圈起来,用龙翼裹住,这样就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 用人类的话说——很有满足感。 “我可以放出我的龙翼吗?” “不行。”霍延己坐在沙发上,托着桑觉的腰,“除非你想把这里拆了。” 桑觉道:“可是你不想看看我的本体吗?很帅的。” 霍延己:“等有更大的地方。” “噢。” 霍延己拨了通电话出去,让人送两份晚餐。 他摩挲着桑觉的后颈,问:“所谓藏起来的三颗宝石都吃了?” 以前确实听过极乐之眼那边的恶龙偶尔会以宝石为食,但没具体的事实依据,便一直被当做传闻。 桑觉点了下头。 霍延己淡淡道:“牙口这么好?我看看。” 桑觉听话地张大嘴巴。 霍延己本是随意一说,见桑觉信以为真,眸色顿时沉了。 他一手摸着桑觉的尾巴——当然,也是桑觉主动送上门的,另一手探进桑觉的嘴,摸上两颗细锐的獠牙。有异/物进来,舌的空隙顿时变小,再怎么避免都会碰到手指的皮肤。 霍延己停顿了足足三秒,眸色暗沉,强行克制住两下的冲动,抽出微湿的手指。 他提醒道:“这是办公室。” 桑觉直白地说:“可是我想要,你也想要。” 高楼外,天色昏暗,风雨交加。桑觉成了畸变者与普通人之间新的矛盾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既燃。 而他们关注的两位主人公,却在灰色高楼顶,肃穆沉闷的办公室里做亲密的事。 空气顿时变得炽热起来,桑觉抵住霍延己的肩膀,尾巴却实诚圈住霍延己的腰,虽然和之前几次一样,都是简单的帮助,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要更满足。 霍延己哑声道:“忍着。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我说可以才可以。” 桑觉呜了两声。 下属打来的两通电话霍延己都没接,直到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桑觉轻声哼哼:“是张珉副官……他喜欢你。” 霍延己微微起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请进”,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门外的张珉回答:“长官,南门外有个女人带来了一百名其他安全区失踪的‘未通过基因检测’居民,指名道姓要见您……还有桑觉。” 霍延己手下力道顿时一重,只听桑觉闷哼一声,耳根染得通红,圈住腰的尾巴猛得收紧,并小声道:“衣服脏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2章 重逢 几分钟后,霍延己又变成平日衣冠楚楚的肃穆模样,被桑觉扯乱的领带一丝不苟地扣好原位,挽起的衣袖也恢复了平整。 他打开窗户将冷风透进来,淡道:“我尽快回来。” “……” 桑觉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 人类真善变,明明刚刚还那么恶劣,掐着他不给释放,还玩他的嘴唇,要不是门外响起了张珉副官的脚步声,手指差点就插|进他嘴里了。 刚求偶成功的小恶龙有点黏人:“你之前说,惩罚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霍延己瞥去一眼:“可你刚刚没有听话,衣服脏了,不能出门。” 桑觉控诉道:“我有尽力忍着,是你突然用力了。” “你要学会应对各种突发情况。”霍延己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淡道,“晚饭和衣服等会儿会送来,只要别出这栋大楼,没有任何人能把你带走。” “知道了。”桑觉问,“但张珉副官说的那个女人,不是要见你和我两个人吗?” 霍延己道:“想见谁就见谁,岂不是要乱套了。” 桑觉眨了下眼:“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睡觉。” 霍延己应允:“好。” 经过桑觉旁边的时候,腿又被尾巴勾住,小恶龙悄咪咪地看着某处:“可是……你要这样出门吗?” “……”霍延己眸色微暗,“等会儿就好了——裤腰拉高点。” 桑觉哦了声,意思地提了下裤腰。 和上次一样,霍延己还没来得及解决就要出门了。 不过雨天,军大衣盖在外面,也看出不来。 霍延己呼撸了两下桑觉的尾巴,走向门口,只打开了一个供自己出去的缝隙。 就算外面的人瞥进一眼,最多也只能匆匆瞧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嘴唇明显被蹂.躏过,过分红润,尾巴盘在腿边。 霍延己走得很快,边戴手套边问:“现在城内什么情况?” 张珉没有刻意看,但余光还是瞄见了修长手指上的牙印,很快被手套遮住。 他跟上霍延己的脚步,道:“桑觉是畸变者的事已经全城皆知了,应是有人刻意暴露,带动民众情绪来针对您的。” 霍延己嗯了声,问:“你怎么想?” 张珉蹙了下眉,迟疑道:“可能与南门外要见您的女人有关,他们很可能是之前与最高议庭合作接收安置实验居民的那波反叛者。” 老赫尔曼已死,议庭尚在掌控之中,城内其他高位者都没看出有弄倒霍延己的想法,底下的普通畸变者居民不懂,高位者却很清楚,霍延己倒台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特别是军队的各位将军,他们这些年用命搏出来的安宁与资源,不是用来内斗的,他们比谁都期望平和。 在这个资源匮乏人人自危的时代下,权利地位于他们而言还真没那么重要。 九十年来,一直都是军队稳外,监管者稳内,已经达成了不成文的默契,贸然改变现状,内部真的想不到会迎来怎样的动荡。 所以霍延己提交的解散监管者组织提案一直没通过,一大半安全区的高层都投了否决票,满心忧虑地让霍延己再斟酌斟酌,也许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内部分裂问题。 即便是昔日的议庭,带动舆论的中心目的也是为了稳定延续《黎明》计划,剔除一切不稳定因素,也并不想在本就资源紧缺的当下发生内乱。 而最近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同,一切纷乱仿佛都是冲着分 裂与内战去的,有种势要让人类自取灭亡的架势。 张珉道:“我查了带动畸变者脱离主城的六个领头人身份,有三个曾是东南遗迹那边的‘流浪者’,赫尔曼·兰格执行官退任后曾任职过一段居民人事工作,并在不同时间内通过了这三人的入城申请。” 霍延己脸色一冷:“看来老赫一直有和她合作。” 东南遗迹距离主城有大几千公里,流浪者没必要放着就近的安全区不要,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入住主城,除非别有用心。 张珉成为霍延己的副官十年,刚好错过全民审判的那段时期,自然不清楚‘她’是谁。 不过从长官的语气来看,应该是个老熟人。 张珉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三十二区发来讯息,十九区全区沦陷,因为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 霍延己眉眼间瞬间蒙上一层寒意。 之前十九区一直联系不上,便让最近的三十二区派人去看看情况,第一支队伍先是失踪了,三十二区察觉不对劲,立刻加大人手再次前往十九区。 结果发现全城一片死寂,所有城门被人刻意封锁,居民爬不出高大紧固的城墙,三十万人在城内被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吞噬殆尽。 十九区的位置本来就偏,地理位置也不是很好,但那边有人类必须的矿物资源,天气环境还算不错,所以便在那里设立了一个中型安全区。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十九区都十分富裕,极少种植农业,只靠矿物资源就能与其它区换取丰厚的物资。 可十几年前,十一号裂缝蛇群暴动,尽管主城已经尽可能地给到了支援,最终还是死伤大半。 十九区从昔日的一百多万人凋零到几十万,且人数越来越少,地下城供给的人口完全不足以弥补他们伤亡的空缺。 人口资源也是有限的,且和其他可再生资源不同,其他自然界的可再生资源并不算缺乏,而是无人开产,而人口完完全全就是供不应求。 除了主城,没有哪个安全区不缺人口。 人口一缺失,管理和秩序上就会变得混乱,卫生环境也处理得不够恰当,很多小型安全区的清污染都达不到霍延己设立的标准,以至于有绿菌在城内分离繁殖都没发现。 张珉:“三十二区说,从高空看城内情况,绿菌至少已经繁衍开餐一个月了,问是直接放火烧城,还是先尝试搜救一下幸存者。” “徒劳无功。”军靴踏下湿润的台阶,霍延己冰冷绝情的声音与寒风混在一起。 张珉默然:“明白了。” 其实三十二区未尝不这么想,但明面上还是得请示一下,如果主城愿意担上‘不搜救’的坏名声就更好了。 就算主城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们前去搜救,那也最多做做样子。 毕竟山高水远,他们具体怎么做,主城又监督不到。 当前,已是晚上七点三十二分。 监管中心的隔离带外围聚了无数居民,他们高举牌匾,要求解散监管中心,监管者的存在就是在精神上凌迟畸变者。 平日他们必然不敢舞到霍延己面前,但现在有了受害者身份,理直,气也壮。 另外还要要求处决霍将眠的、要霍延己为伴侣是畸变者的事给个说法的,总之乱糟糟一团。 二十米外的人群一阵骚动:“最高执行官出来了!” “解散监管者组织!!” “交出议庭与霍将眠!!” “一个对人类痛深恶绝的人竟然能坐到上将的位置,还是靠着霍姓吧!?”有人拉开嘲讽,“霍 枫形象塌了,你们兄弟俩也该下台了!!” “最高执行官公然违背《监管法典》,跟一个畸变者搞上床,真他.妈可笑!” …… 霍延己无动于衷,走向装甲车的方向。 但一道由喇叭扩送的信息精准地送入他耳边:“请执行官留步!据说之前因《黎明2号》被议庭抓走的居民们现在在反叛者手里!对面已经来到了南门外,只要您交出情人就尽数归还所有居民,确有其事吗!?” 霍延己瞬间投去凌厉的一眼,问话的是个消瘦男人,是那种人群里极其不起眼的长相与性格。 他穿着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个背夹,头发被小雨淋得湿漉漉,胸口挂着一个记者牌。 对上霍延己的视线,眼神有一秒的瑟缩,随后就以更大的声音喊道:“请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要交出您那位名为桑觉的情.人拯救上千居民于水火之中吗!?” 人群一片哗然,不论来此有什么目的,都陷入了窃窃私语中。 张珉猛得一怔:“长官,我们没收到这个消息!” 霍延己坐进车内,却发现霍将眠也在后座。 他没理会,吩咐张珉:“控制住那个记者,查清楚他的身份与目的!” “是!” 如果要求见霍延己的那个女人真的提了这个要求,守在城门的军方应该会第一个知道,并快速通知霍延己应对,怎么会从城内居民口中得知? 除非这个记者就是预谋好的,刻意提前在这种人群聚集的地方放出消息,让霍延己没有封锁的余地。 霍延己瞥了眼后面:“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将眠笑了笑:“停职期间实在有点无聊,和你一起去见见老朋友。” 霍延己示意驾驶员开车,最后看了眼监管中心顶楼办公室的位置,即便很远,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窗户边探出一个脑袋,正冲他摆手。 细节看不清,但是可以想象,不会大笑的桑觉一定是微微翘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城内的居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尾巴开心地摆在身后,就等他回去睡觉了。 霍将眠透过后视镜看着围在监管中心外面的这群人,淡道:“虽然理智上明白他们也无辜,不过是被时代麻木得太久,失去了人格与思想,彻底沦为了棋子……可还是厌恶至极,喜欢不起来啊。” 霍延己没说话。 霍将眠勾了下唇,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你会和一个畸变者在一起。” 霍延己冷淡道:“之前没有。” 霍将眠道:“就算之前没有,你也没打算割舍掉吧?否则何必把人带在身边同吃同睡,自掘坟墓?” 最初把人带在身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怀疑身份,不过霍延己没兴趣解释,问:“你来说教的?” “怎么可能?你和谁在一起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倒是希望你任性一点,凭着喜好做事。说难听点,就算你不为那些人的命负责,无非就是在后世的名声差点,但你又不想千古流芳。” 霍将眠靠着座椅,半垂着眼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见见她……我们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 抵达南门之前,张珉拨来通讯,道:“记者叫卢克,已经抓到了,他在城内一直安分守己,没有犯罪史,甚至记录了很多人类相关的珍贵影像与高光时刻……但仔细调阅资料后发现,卢克是七年前从十九区申请调到主城来的。” 霍延己结束通讯,许久后,道:“她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谋划了。” 霍将眠也不意外:“她 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想让我被千夫所指,彻底对人类失望与她联手吧,所以才给我安了那么多罪名。” 霍延己问:“你为什么去二号裂缝?” 霍将眠:“议庭发来的军令,上面只有一句话,让我先去二号裂缝待命,后面全是空白,只有一个红章。” “他们是想强行将你拉进《黎明2号》的计划。” “嗯——我收到你被逮捕的消息就反应过来了,可惜没来得及。”霍将眠嗤笑了声,“毕竟谁能想到这一代议员胆子能这么大,拿几万条人命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 虽然已经解禁,不过因为畸变者被带动情绪想要脱离主城的缘故,城门都还没完全开放,和正城门一样,有不少人围在这里抗议。 “我们是自由的!凭什么限制我们的去留!!?” “用畸变者的命换了这么久的资源与安宁,普通人也该尝尝被危险与污染物的感觉了!!” “最好的补偿就是放我们自由!!” …… 装甲车缓缓停在了城门哨所,霍延己走出去,接过驾驶员递来的黑色雨伞。 城门已经打开了,几十米远,一个寸头男人撑着同样的一把雨伞,伞下站着一个短发落肩的女人。 她穿得干练利落,年少的稚气不再,成熟又漠然。 霍将眠现在情况特殊,不方便出现在大众面前,只是坐在车内,道:“变了很多吧?阿青要是在这,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霍延己道:“我们都变了。” 霍将眠笑了声:“这么想来,薄青永远地留在了当年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不用见证如今的这些龌龊,看这些居民的丑陋面孔。” 霍延己没再说话,大步走出城门,和他一样冰冷的士兵们跟在身后,与城外以姫枍为首的反叛者对立相望。 “好久不见。”姫枍嘴角微扬,眼底却像染了浓墨一般,看不清分毫。 走近才看清姫枍如今的面貌,眉眼比从前细长锋利了一些,下颌清瘦,更显冷漠,皮肤也要比过去黑了些,大抵是反叛者聚集的遗迹废墟辐射太强。 霍延己举着伞,站在十米之外,回应道:“好久不见。” 姫枍算是他们终唯一一个曾圆过梦的人。 她确实成了医生,不过是军医,却在十一年前跟随军队支援十九区后被宣告死亡,再无踪迹。 和被所有人三缄其口的薄青相比,姫枍完完全全被所有人遗忘了,除了霍延己与霍将眠,没人记得她。 她成了一个死去的、没有姓名的人。 到如今,他们都三十多岁了,处于完全对立的身份。 确实是好久不见,物是人非。 可他们本该站在一个立场,为人类的黎明奋斗。 姫枍道:“恭喜。” 淅淅沥沥的雨幕将两人隔开,霍延己平静问:“恭喜什么?” 姫枍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恭喜你寻得所爱,不至于孤独终老。” 如今叙旧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霍延己扫了眼姫枍身后的车次,直奔主题,道:“你手里有多少人?” “最高议庭预计第一批送下裂缝的七千三百五十二人,都在我手里。”姫枍也不废话,“我只要一个桑觉,把他交给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好好照顾他,绝不会让他落得和我哥一样的下场。” 她轻描淡写地承诺着。 霍延己淡淡道:“你觉得可能吗?” “我还算了解你,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同意 ——但城内的那些居民呢?” 姫枍薄唇轻启,微微一笑,倒有了些曾经的影子:“只要一个晚上,用最高执行官的畸变者情人可以换七千多条人命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你猜这些自私愚昧的群众会是什么反应?” “你想要什么?” 姫枍道:“我想要你和霍将眠认清这个世界,让你们好好看看,这些年努力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霍延己问:“为了薄青?” 姫枍淡淡一笑,缓缓道来:“我只是想在死前亲眼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是怎么在愚昧与疯狂中自取灭亡的。” 现在的姫枍身上带着一种脱离所有人、冷眼旁观的浓浓蔑视感。 和当初那个一心只想救人的傅姫枍仿佛不是一个人,只有五官轮廓依稀还有当年的一二分影子。 多年刀尖舔血的每一分本能都在警告霍延己,如今的姫枍有多危险。她确实成了畸变者,或许正是这样,身高样貌才有这么大的转变。 霍延己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是你去废水实验样本区带回了绿菌母本?” 姫枍承认了:“我先带回了十九区繁衍,最后剥离了母本再次投放到七区,可惜他们走运。” 九号裂缝畸变鸟突袭,霍延己前往救援,这才发现了绿菌的存在,并及时消灭,否则七区的伤亡会远远不止那点数量。 “高塔上的狙|击手不用对着我了,我死了,剩余的人质居民都会给我陪葬。”姫枍头也不抬,转身,回首道,“这一百多人算是见面礼,是我特意从那七千多人中挑选的最厌恶的几位。 “——还请笑纳。” 她转身离开,带走了一阵凉意。 那辆车逐渐远去,只留下五车装满《黎明2号》受害居民的车辆。 身后的士兵问:“长官,要拦截吗?” “不用。”霍延己同样转身,与姫枍背道而驰。 抓不抓姫枍并不重要,结果都一样。 霍延己走到车边,坐上后座,旁边是已经卸了军装眸色幽深的霍将眠。 霍将眠问:“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是来为薄青复仇的。”许久,霍延己望向窗外,道,“她平等地,想要毁掉所有人。” 霍将眠道:“那希望她成功。” 霍延己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她是想用民众的压力逼你交出桑觉?这招够狠啊……”霍将眠低笑嗤嗤一声,“不论最终你有没有交人,都会对城内的这些人无比膈应,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而不用想,都知道城内的这些人会做出什么决定,一条人命和七千多条人命比,孰轻孰重? 如果姫枍要的只是一个普通居民,或许他们还有有所犹豫。 可这个人刚好是在风口浪尖的桑觉,是最高执行官霍延己的小情.人。 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人把桑觉当做个体来看,只会想,最高执行官为万千民众牺牲一个小情人,也无可厚非吧? 人性本恶,在这种混乱的时期下,不加以训诫和教育,只会将最丑陋的那一面暴露无遗。 霍将眠随意地开了个玩笑:“你要真答应了这项交易,绝对会得到更多拥护。” 霍延己漠然道:“我要他们的拥护做什么?” 霍将眠唔了声:“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霍延己突兀道:“下车。” 霍将眠:“?” “下车,找你的人接你。”霍延己淡淡道,“已经很晚了,他还在等我回去 睡觉,没空送你。” 霍将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3章 爱称 霍将眠心平气和、退而求其次道:“先送你回监管中心,再送我。” 霍延己说:“那多不礼貌。” 霍将眠:“……” 就比直接赶下车礼貌? 车子很快驶入了监管中心后面的车道,避开了嘈杂的居民。 霍延己对来报告的执行官道:“九点照常宵禁,没有回去的全部拘留。” 对方为难道:“监狱已经满了。” 霍延己看他一眼:“不是还有监管局?” 该执行官立刻反应过来。 每个监管局都有一个极大的室内空间,用于过去的畸变者们前来检测污染指数,以及一旦响起警报,可以充当临时的集中避难所。 如今黎明计划暴露,鲜少再有畸变者会心甘情愿地来检测污染指数,自然就空置下来。 “明白了。” 霍延己回首道:“送霍上将回去。” 驾驶员:“是。” 霍将眠抬手制止:“我好像从来没去过你这个办公室,不请我上去坐坐?” 霍延己淡淡道:“不了,被人看到你出入这里,明天电视头版新闻就是‘霍姓兄弟联合造反’了。” 霍将眠:“……” 他竖了个大拇指,坐正身体示意司机开车。 等车子慢慢驶离,霍将眠才回首看向那道走进大楼内的挺直身影。 他还记得,老赫尔曼见霍延己的第一眼就评价过:“如果人始终保持挺直的状态,终会迎来折断的那一天。挺得越直,断得越疼。” 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到来。 不过遇到桑觉以后,霍延己确实变了些……从前他可不会像刚刚那样开玩笑。 驾驶员问:“上将,您到哪里?” 霍将眠看向车窗外昏暗的街景,悠悠道:“你的长官今晚应该不会出门了……带我在城内转一圈吧。” 驾驶员:“是。” …… 桑觉给科林拨了个通讯。 科林接得很快:“喂,桑觉?” 桑觉问:“你忙吗?” 科林道:“现在不忙,正准备休息。” “那耽误你一会儿。”桑觉问,“你喜欢卫蓝是什么感觉?” 科林一下子给问懵了。 这几天实在有点累,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许久后他才回答道:“这怎么描述?大概就是一见到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感觉。” 桑觉唔了声:“可是心脏本来就会跳,不跳就死了。” 大多数动物都依赖心脏供血。 科林噎了下:“平时你是听不到自己心跳的,但看见她的时候就能听到了,靠近了不仅会心跳加速,还会紧张脸红,会手心冒汗……会想和她做一切亲密的事。” “……” 除了最后一条,桑觉都不符合,他甚至还想把霍延己弄残疾打包带走。 难道他真的不喜欢霍延己吗?小恶龙陷入沉思。 好在科林及时问了一句:“怎么问起这个了,想知道长官喜不喜欢你?” “他很喜欢我的。”桑觉说,“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科林冷汗直冒,桑觉一天不坑他就一天心里不舒服。 他瞬间清醒,斟酌道:“每个人表达喜欢的反应都不一样,不能按照模板来套——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想和对方做亲密的事,想和他过一辈子 。” 桑觉想象了下一辈子都和霍延己在一起,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尾巴倒是在身后愉悦地摆了摆。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那配偶之间应该有什么昵称呢?” “……”科林乏了。 为什么非要找他一个直男问这种问题,还是一个没把心上人追到手的直男。 他含糊地举例:“常见的就是宝宝、宝贝,还有亲爱的,老公、老婆……” 桑觉若有所思。 办公室外的长廊响起一排从容沉稳的脚步,他立刻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你早点休息。” 距离很远,桑觉就嗅到了霍延己的气息。 他已经从007那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一切,还有姫枍的存在。 如果这些人真的要把自己交出去,他就把己己掳走,带回母星,什么都不给留。 霍延己推门而入,眸色微缓。 桑觉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盘腿坐在沙发上,尾巴从身后绕到身前,搭在腿上。 他将外套外套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摘下手套:“困了吗?” 桑觉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是很困,但如果和霍延己一起睡的话,也可以困。 霍延己喷了些消污染喷雾,扯松衬衫领带后,又解开袖扣,挽起袖口:“晚饭怎么样?” “很好吃。” 他一坐下,桑觉就自然而然地爬了过来,按倒他的肩膀,等他躺在沙发上,就直接跪坐下来,也不避讳什么位置可以坐,什么位置不可以坐。 桑觉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硌。 他直白道:“我也可以帮你的。” “……不用。”霍延己压下桑觉的腰,“睡吧,困了。” 霍延己第一次说困。 桑觉有些新奇,他摸摸霍延己的睫毛,又抚了下霍延己微微的下眼睑,青色不是很明显。不知道是源自父亲还是母亲的基因,霍延己和霍将眠的皮肤都偏白,不过不能和桑觉比。 特别是身体与四肢,因为常年身着军装不见光,白到每一根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的雄性有时候也会脆弱。 桑觉意识到这一点,主动道:“需要哄睡服务吗?” 霍延己眉头微动:“可以试试。” 桑觉趴在霍延己的胸膛,他很喜欢这个姿势。因为只要霍延己一说话,胸腔就会发出薄薄的共振,传进他的耳腔。 很悦耳,像是在用身体与他对话。 “那和你说个睡前故事吧。” 桑觉清清嗓子,缓缓道:“从前,有一个幸福安宁的国度,那里繁华热闹,人们都活得很幸福。但突然有一天,他们遭了怪物的侵袭,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年轻的王子主动接受了女巫的诅咒,变成了一只强大的恶龙……” 小恶龙的嗓音清透,虽然没什么感情起伏,但听起来自然又舒服,既不随便,也不至于太端着。 “可是怪物太多了,他一人之力难以抵抗,王国就要沦陷。王子站在高塔之上,流出了悲伤的眼泪。眼泪与无数落难子民的泪水汇聚到一起,汇成了一片汹涌海洋。他很痛苦,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王国的光辉永存,不至于成为时间长河里转瞬即逝的寥寥烟火……” 桑觉等了会儿,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霍延己:“……结束了?” 桑觉昂了声:“博士只讲到这里,我们就分开了,我也没听完后半段。” 霍延己眸色微动,摩挲了 下桑觉的脑袋,道:“博士是以前照顾你的监护人?” 桑觉嗯了声,在霍延己脖颈处拱了拱:“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博士就会讲故事哄我睡觉……我想她了。” 温热的吐息蹭过脖子,霍延己问:“她还活着?” 桑觉许久没说话,久到都要让人以为他睡着了,才发出闷闷的一句:“我不知道。” 桑觉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低落、无措,还带着丝丝不安。 霍延己问:“为什么不知道?” 桑觉蹭着霍延己的喉结,道:“因为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他不知道在飞行器休眠了多少年……其实可以问007,但他没有问。 “很远有多远?” “……就是很远。” 桑觉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闷头耍无赖。 他突然想到,如果带霍延己回母星,就要在飞行器上休眠很多年,最后霍延己还能醒来吗? 霍延己道:“会再见的。” 他没再追问,桑觉有些重量,满满地落在怀里,贴合的胸膛被彼此的体温捂得滚热。 桑觉忽然道:“送衣服来的人问我要不要在办公室里搭一张床。” 霍延己陈述事实:“你拒绝了。” 桑觉眨了下眼:“我们用不到床那么大的地方。” 确实用不到。 霍延己就是桑觉的床,明明是两个人,却只占一个人的位置。 霍延己淡道:“迟早被你压出内伤。” 尾巴不满地甩了甩,戳了戳霍延己的大腿:“我没有那么重。” 霍延己掀了下唇,道:“这么能吃,怎么就不长肉?” 桑觉脑回路总是与众不同:“你喜欢肉多的吗?可我又不能吃。” “胡说。”霍延己淡道,“怎么不能吃?” 桑觉:“……” 差点忘了,人类除了碍于伦理不可同类相食外,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吃。 纯黑色的眼里多了一丝警惕:“我不好吃的。” 霍延己问:“你吃过?” 桑觉暗哼,他为什么要吃自己:“你也没吃过。” 霍延己道:“尝过一点点,味道不错。” 桑觉顿时坐起身,瞪大眼睛俯看着霍延己,他不记得自己有被削过肉!可光听语气,他有点分不清霍延己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欺负他。 霍延己抬眸看他,吐出一个字:“笨。” “……我不笨,科林才笨。”桑觉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你明天会把我交出去吗?” 霍延己眸色一动:“你知道了?” 桑觉点了下头:“你之前说,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像上次放火烧我一样不得不做的事情……” 霍延己微微一顿,良久后,道:“不想被交出去?” 桑觉点头:“当然啦。” 霍延己道:“那说点好听的。” 桑觉不理解这个逻辑:“你本来就不应该把我交出去,他们的命很珍贵,可恶龙的命也很贵。 “而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并不需要用说好话的代价来换你的庇护……我只是不想被你交出去,这样我会很生气,不开心。” 桑觉在“你”这个字上,着重加重了音调。 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桑觉格外勾人,霍延己在他嘴唇张张合合,发出下一个音节的时候,突然插入一根手指,勾了下那道柔软的舌|头。 小恶龙眨了下眼,乖乖含着手指,吐词不清道:“你有听我说话吗?” “听了。”霍延己漫不经心道,“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听点好话,作为我明天舌战群儒的动力。” 这个说法桑觉勉强可以接受,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才算好话的标准。沉思良久,桑觉道:“我不会说好听的,但可以叫你一声好听的。” 霍延己问:“什么?” 尾巴翘在身后,桑觉咬住霍延己的手指,发音标准,十分清脆地唤了声:“老婆。” 人类雄性通常会称呼妻子老婆,那么换算成人类的配偶关系,作为雄性的小恶龙自然代入人类雄性的身份,霍延己就是他的雌性。 逻辑完美,毫无漏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4章 解散 对视良久,桑觉试探地问:“不好听吗?” “……”霍延己问,“谁教你的?” 桑觉没道理突然想起人类伴侣之间的称呼,按照他的取名水平,应该和“己己”类似。 “科林教的。”桑觉立刻出卖掉,嘴里含着东西,声音不太清晰,“你不想当我老婆吗?” “……” 说话的时候,舌|头总是会不经意地蹭过指尖,霍延己拔|出来,躺着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擦掉了湿润。 霍延己问:“那你是我什么?” 桑觉沉思一秒:“我是雄性,相当于人类中的男性,所以是你老公。” 霍延己提醒道:“我也是男性。” 桑觉脑子要转不过来了:“那……我们都是老公?” 霍延己忽然按下桑觉的后颈,在嘴唇相触的那一刹那堪堪让开,蹭过桑觉柔软细腻的脸颊。另一只手压着桑觉的腰,某处紧密贴合。 小恶龙这时候不傻了:“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霍延己眸色晦暗了一瞬,许久之后克制道:“睡吧,晚安。” “晚安……” 桑觉尾巴动了动,想戳一下硌人的某处,却被一只大手快速拦截,掐了把尾巴尖。 霍延己声音低哑:“不想被欺负就别使坏。” 小心思被看穿,桑觉哼哼两声,趴在霍延己怀里不动了。 明明已经欺负过他了,用手指玩他的舌|头,有点不礼貌……但也许这在人类配偶中属于正常的亲密行为。 唔……己己的老二还似乎比他大。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人类基因不够强大吗? 小恶龙对这方面没有很强的胜负欲,在好奇与探究中睡了过去。 但凌晨他就醒了,因为霍延己抱着他坐起身,动作缓慢地弯腰,将他放在沙发上。 就要离开时,又被桑觉的尾巴勾住腿。 霍延己捏了下尖尖,尾巴瞬间回缩,他淡道:“我要忙了。” 桑觉睡眼惺忪地看了下窗户的方向,天色还很暗沉,应该不足凌晨四点。 老婆是海豚。 真让龙苦恼。 桑觉咕哝道:“你要是猝死了,我会不开心的。” 霍延己拿起架子上的大衣,给桑觉盖上,语气淡淡:“我要是没了,你就早点离开。” “离开去哪里?” “回你的家,去找想见的人,哪怕回到极乐之眼待着都可以。” 桑觉眨了下眼,慢慢清醒了。 霍延己以为他是极乐之眼的恶龙……但其实他不是,他都不知道自己与这个星球的恶龙长得是不是一样。 他悄悄咬了下嘴唇,早知道就乖乖翻一下书房里的污染生物图鉴了。 虽然他不喜欢看书,但图文并用还是很有趣的。 …… 如姫枍所说,一晚上时间,可以用最高执行官情人换七千多名居民生命的交易传遍了全城。 在有心人的带动下,舆论沸腾,流言四起,无数双眼睛盯着霍延己,想看他怎么处理。 在他眼里,是那七千多名居民重要,还是一个小情人重要? 而两位当事人,一个在认真挑拌牛肉里的香菜,一个还在处理其它事情,一直看文件。 桑觉边吃边说:“如果你愿意用十颗宝石雇佣我,我可以帮忙把那七千多个人解救出来。” 霍延己头也不抬,道:“不用 。” “好叭。”桑觉问,“那你要尽快解决,如果他们都决定要把我交出去,我会很生气的。” 霍延己随意问道:“生气要怎么办?” 桑觉道:“我就把你打晕带走,把那些领头的都杀掉。”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不错。” 桑觉问:“你不生气吗?” 霍延己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桑觉说:“因为我说要杀人。” “有人要伤害你,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宽恕的必要。”霍延己翻着文件,淡淡道,“包容并保护民众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桑觉唔了声,正用獠牙和牛肉丝较劲,也不知道理解了没有。 霍延己语气随意又平淡:“如果有天我也做了对你不利的事,你也应当杀了我。” 这个假设有些令龙不适,桑觉认真思考了下:“我会的。” 霍延己嗯了声:“那就很好。” 桑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问:“为什么我连宝石都能咬碎,吃它却很费劲?” “这是异变过的牛肉,纤细很粗,嚼起来确实有点费力,它也不能像宝石一样直接崩碎。”霍延己问,“你可以人形吃宝石?” 桑觉实在无法嚼开,直接吞了:“要变回恶龙才行。” 霍延己瞥来一眼:“然后就把家拆了。” “……”桑觉认真分析,“那确实是我的错,不过你的家太小了,不足以养活一条龙。” 霍延己一边工作一边和桑觉聊:“那要多大?” 桑觉说:“你的庄园也许可以。” 霍延己眸色微暗:“庄园恐怕也不行。” 桑觉不明原因,越来越好奇霍延己的庄园到底怎么了。 上次霍将眠也很过分,吊起他的好奇心,却不给他解答,还说那是秘密。 哼。 霍延己正在看极乐之眼的污染物报告。 目前根据人类的已有发现,恶龙只存在极乐之眼山谷之中,是最强大的飞行污染物之一,极难捕捉。 它们虽然污染欲.望很低,却并非没有污染性,相反基因污染性极高。 且根据之前的研究,恶龙基因序列与人类大相径庭,能变成人的例子更是闻所未闻。 目前唯一已知能拟人的就是各大裂缝中的类人生物,在消化了人类尸体之后,可以模拟人类的基因组。 并且此前,并没有出现过某个生物被其它生物感染后,拥有了模拟其它生物基因的能力。 通俗点来说,如果一只巨蛙被一条蛇感染,通常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外来基因细胞被同化代谢,可以继续存活,二就是被感染之后,直接死。 当然,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被感染之后,两类物种基因在体内并存,异变成蛇蛙交缠、不分你我的怪诞状态。 而桑觉不同,他被绿菌感染后,直接拥有了模拟对方基因的能力……包括人类的身份。 即便是类人生物,在模拟人类后,基因组也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桑觉却十分稳定,还拥有思维逻辑。 这不能说是模拟了,倒更像是复制基因。 霍延己抬眸看了眼。 桑觉已经吃完了,正在办公室里转悠,长长的尾巴翘在身后,密布的黑色鳞片与极乐之眼的恶龙相差无几。 至少肉眼上看不出太大差别,不像是新生物。 ……还有一种可能,恶龙的基因也和绿菌一样,是桑觉感染得来的。 霍延己突然喊道:“桑觉。” 桑觉回首:“嗯?” 话到嘴边,霍延己又收了回去,淡道:“没什么,叫叫你。” “哦。” 桑觉暗自想,老婆有点黏人。 刚确认伴侣关系的人类会很没安全感,需要多安抚。 于是他拖了个椅子,挨到霍延己身边,横躺在椅子上,脊背靠着扶手,脑袋搁在霍延己胳膊上,尾巴从椅缝里钻出来,甩来甩去。 他贴心道:“我陪你工作。” 确实很惬意。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的翻阅和讯息滴滴声,只要一停下,某条没骨头似的小恶龙就会乖乖送上尾巴给玩。 被捏得‘难受’了,也只是红起耳根,乖乖忍着。 又是滴滴两声。 霍延己松开尾巴,按下接听:“什么事?” 那边传来张珉的声音:“长官,监管中心是否要用桑觉换那七千多位居民……” 虽然这些人质都是普通居民,部分畸变者根本不在意,却还是不嫌事大地开始嘲讽,不是说黎明要有所牺牲吗?他们的命能牺牲,霍延己情人的命就不能牺牲? 这没道理。 明明是偷换概念的事,却有很多人为之信服。 就像之前说的,这个时代下的人,一直在绝望和生死存亡之中徘徊,思想已经麻木。只要有一个领头羊,身后的人就会蜂拥跟上。 这也基于最高议庭‘驯化’的功劳。 所以在霍枫成为了精神支柱又失踪后,当时的人类才会那样崩溃。 张珉说的话,桑觉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不过霍延己就在身边,他也没有很生气。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最近没有碰到像司伏、老卡尔那样的人了呢? 还是说这样的人类始终是少数呢? 小恶龙不是很理解,他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了。 张珉在问:“需要武力制止吗?” 霍延己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冷淡道:“让他们投,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张珉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听命道:“是。” 挂掉通讯,霍延己起身,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眼, 全城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虽然过去主城一个月的牺牲人数都不止七千,可这些人是《黎明2号》的受害者。 霍延己不是说反对黎明计划吗?那就应该表现出态度。 霍延己听不清 “为什么普通人很多都臭臭的,但军官们都有点香呢,至少不臭。” 霍延己看着窗外:“和政区、议庭不同,军区哪怕一个普通的少尉,也是经过无数场生死洗礼、在刀与血中拼杀出来的军衔。他们的牺牲精神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没有一点水分,自然很难出现不好的人。” 桑觉道:“那应该把所有人都变成军人。” 霍延己回首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从前最高议庭为了保障人类纯净基因的‘火种’数量,军队禁止招收普通人,普通人想入军只能先成为监管者。 “滴滴——” 霍延己看都没看地点开接听,道:“找到了?” 拨来通讯的人是许久不见的赛亚,他道:“找到了。按照您说的,百年前被探索过并安装电梯的裂缝只有一号、二号、五号、六号、九号、十一号、十二号,我圈出了这几条裂缝的中心区域,一个个排除符合标准的区块,最后发现了一处藏在森林里的 城市遗迹。” 从赛亚回来开始,霍延己就已经开始追踪失踪人员了。 既然是要送进各大裂缝的‘牺牲品’,为了方便,一定会安置在距离各个裂缝都近且不算远的据点。 按照反叛者的谨慎性格,必然不会安置在自己的营地。七千多人不算少,小地方肯定不行,且议庭要反叛者帮助在开始之前给这些人注入芯片,那么据点大概率是在大概在一个城市遗迹,能达到手术条件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既然要手术,议庭就需要出口大量的芯片与医疗资源,就算没有直接送到据点,也会在某处与反叛者交接。 霍延己从来就没放弃堤防议庭,因此地下城内外都有他的人,只要调查一下最近几个月内,地下城派送出来的每一份医疗资源队伍的大致去处,想找到就不是很难了,只是要花上大量时间与精力。 但这段时间的封城争取了不少时间。 霍延己道:“先按兵不动,等支援。” 赛亚道:“是。” 桑觉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公布失踪人员已经找到的消息?” 霍延己望着乱糟糟的城:“因为我需要他们将目光短暂地聚集到我身上。” …… 一连两天,霍延己没有任何表态,甚至没露过面,城内骂声愈演愈烈,来广场投票的人也越来越多。 投票工具是台老旧的机器,以往通常是出现了一些巨大决策,用来听取民众意见的,城内各处都有,只要刷了居民卡,就可以发表意见。 第三天的上午,霍延己终于准备离开办公室了。 他戴上手套,走之前还捏了下桑觉的尾巴根,某只小恶龙直接敏.感地跳进他怀里,脑袋一埋,闷声控诉:“你不可以总是捏我,会坏掉的。” 霍延己勾了下唇:“可你又不反抗。” “……”哼,桑觉第一次主动把尾巴收起来。 这几天城内出现了更多的难听话,桑觉以为霍延己会难过,才予取予求地给他玩,哪里都给玩。 都要被玩坏了。 霍延己放下桑觉,看了眼时间:“我要出去了。” 桑觉抿了下唇:“我不可以去看你‘舌战群挪’吗?” 霍延己纠正他的错词:“舌战群儒。” “……哦。” “不行。”霍延己淡道,“看着你,我沉重不起来。” “?”桑觉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为什么要沉重……为什么看着我就沉重不起来?” 霍延己没回答,摸了把桑觉的尾巴:“把你的宝石和衣服收好,今晚就不住这里了。” 所有人都知道霍延己在监管中心,在霍延己没有刻意管控的情况下,这里人满为患。 “这霍延己怎么回事啊,七千多条人命呢!这都几天了还一声不吭。” “说什么一心为民,鬼才信……” “只有普通人才能被牺牲,和大人物有关系的当然不行……他们的命多宝贵啊。” …… 突然有人大喊:“最高执行官出来了!!” 霍延己和往常一样,一身军装,面容淡漠,气场一如既往的锋利。 其实如果有心就会发现,霍延己这么多年,从来没穿过最高执行官的制服,一次都没有。 有记者出声询问:“对于反叛者给出的,用您情人换取七千多条居民性命的交易,您做出决定了吗?” 喧嚣声慢慢停下,攒动的人头全都看向了他,等待着他 的回答。 不止是这里,还有聚集在其它大楼电视屏幕下方街道的人群,以及待在家里,从始至终就没发表过意见、只站在窗口目睹这场闹剧的居民们。 城内各处的电视都在播报这一幕,镜头里,霍延己冷淡道:“我拒绝这项交易。” 人群一片哗然,顿时骂声四起,什么难听的都有。 等他们骂完,累了,霍延己才缓缓启唇,情绪没有任何起伏,道:“拒绝交易与他是我的谁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反叛者——”霍延己顿了下,为昔日的朋友冠上反叛者的名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平静地继续道:“无论反叛者想要谁的命交换那七千多条人命,我都不可能答应,无论他们要的是普通人还是畸变者,无论是低级畸变者还是高级畸变者,无论地位高低,这个交易都不可能达成。 “——各位好像都忘了,从古至今,人命都不能被交易的。” 人类自古傲气,将自己的生命凌驾在一切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做资源交易,但唯独人命不可以。 叫骂声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人充耳不闻。 霍延己淡淡道:“我先是主城中将,其次才是霍延己,而桑觉也一样,他首先是城内的居民,其次才是与我的关系。我职责就是保护城内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与那些慷慨激昂、陈词华丽的演讲不同,霍延己没打算带动任何的情绪,语气淡漠至极。 “今天我强制用一条人命换回七千人,明天反叛者们如法炮制,点名要你,要他,要你的朋友、伴侣,要谁的家人,我是不是也该同意?” 霍延己对着镜头吐出锋利的一句:“我们永远不该与反叛者做交易,希望诸位明白。” 难听的怒骂总算散了,至少监管中心前直面霍延己的众人不再言语,虽然仍有人面带不屑,却没再吭声。 有些人就是这样,如果周围所有人都在保持沉默,那他们也会闭嘴不言。 霍延己道:“反叛者要的是文明覆灭,而与他们妥协的你们,就是在把自己为黎明付出的一切、前人的一切牺牲当笑话看。” 有畸变者忍不住讽刺了句:“什么黎明?骗我们用命堆砌的黎明!?” “《黎明》计划让我困扰了很多年。”霍延己看向那个畸变者,缓缓道,“从我意外知道它开始,这十几年里动过无数次不管不顾公开它的念头,但木已成舟,贸然戳破谎言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是一起沉进水里。就像今天这样,分裂、动乱,微光熄灭,文明沉落。” “它是错的,不可否认。”霍延己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淡淡道,“但有时候我也会想,没有《黎明》计划,还有今天的我们吗?” 情绪平复了的人们沉默了。 他们大多是在地下城出生,看过无数陨石季结束后、人类从地下城刚上来时的影片。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地表布满怪诞可怖的生物,没有一寸人类的容身之地。 前人们恐惧、迷茫,对怪物的袭击难以抵抗,遍野哀嚎,耳边的哭声络绎不绝,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见不到一点光。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所有人都明白,霍延己说得没错。 没有《黎明》计划,他们就不可能驱赶怪物,建起高墙与大楼,拥有如今的容身之所。 “但错了就是错了。”霍延己缓缓道,“我想各位与我当初愤怒的点一样,议庭一边把畸变者当牺牲品,一边又试图在后世的史书上抹除畸变者的存在——” “是啊!!”他还没说完,立刻有人愤怒喊道,“是老子怕死吗?是你 们太下流龌龊!” “从选择进化就有百分之五的死亡率,就算进化成功,三十年内失序可能性也有百分之五十,老子要是怕死当年就不会选择成为畸变者!可这狗屁的《黎明》计划直接把我们一腔热血当成了笑话!!” …… 居民们义愤填膺地说着心里话,这次无脑的怒火居少,多是愤慨。既悲哀,又无可奈何。 “我明白没有任何东西能弥补对畸变者的亏欠,所以只能尽力而为。”霍延己道,“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作为最高执行官和你们对话。” 原本躁动的人群顿时静了,城内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听着看向电视上霍延己的冷淡面容,窃窃私语。 “我以最高执行官的身份在此宣布,”霍延己垂眸看了眼时间,“——监管者组织于326年1月27日上午8:45分就此解散。” “从今往后,诸位都自由了。不再有宵禁,也不会再有击毙感染者的‘刽子手’。” “愿意留在主城的畸变者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待遇,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从事非医疗食物类的常规职业,是继续以前刀尖舔血的生活,还是留在城内养老都是随各位意愿。想要离开主城的畸变者会尽量给到一定补助,但将从此失去居民身份。” “畸变者每月一次的污染指数检查依旧有,但不再是强制行为,各位全凭自愿,你可以像从前一样,选择更有尊严的解脱;也可以不管不顾,在失序与混论中伤害自己曾经的朋友、家人,再被击毙。” “我将彻底撤离最高执行官的职位,其它监管者会组成另外的队伍,去野外收集资源,尽可能保障城内资源供应。另外,会重新组成维持城内秩序的组织,招募对象面向城内所有居民。” 最不想监管者组织解散的就是普通人,他们惶惶不安,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些理智的畸变者冷静下来,窃窃私语聊了起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监管者’就此消失了。”霍延己目光扫过众人,平静道,“从今往后,你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监管者’。感染者永远存在,而击杀感染同胞的利刃会平等交到每一个人手上。” “杀人不再是我或监管者的职责,而是所有人的职责。” “从前只由我们背起的骂名,将由所有人共同承担,从前只属于监管者的负罪感,希望今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背负的机会。” 人群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一茬,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反应去面对。 周围有很多维持秩序的监管者,监管官,执行官。 他们早就提前知道解散的消息,但还是在听到霍延己这番话后红了眼眶。 从成为监管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都做好了终生背负骂名直到死去的准备。 无论射出过多少子弹,他们永远习惯不了子弹穿透头颅那一霎那的“噗嗤”声。 那不是敌人,不是怪物,是他们昔日的同伴,朋友,战友。 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卸下负罪感的重担。 最后,霍延己承诺道:“我将作为幸存者中将,继续为来日斗争。” 这个时代下,所有人都是委屈的,没有人能完全畅快。 他们都是历史的棋子,只为更光明的来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5章 温存 军靴“嗒”“嗒”地走在冰冷的水泥砖上,黑色皮质手套随着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露出隐隐透着牙印的修长手指。 五根手指,五道牙印,十分均匀。 张珉跟上霍延己的步伐:“议长先生正在砸东西,说一定要见您让您给个解释。” 虽然解散监管者组织的提案早就提交了,但并没有通过,其它安全区高层先不说,地下城都还不知道消息。 可在这种情况下,霍延己直接先斩后奏,跟民众公布了这一结果。 这下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就像之前说的,木已成舟。 霍延己走进电梯,淡道:“过去他们那么喜欢玩弄舆论,如今被摆这么一道就生气,是该多休养一下脾性了。” 张珉抿唇一笑,不再提令人不喜的议员,而是道:“松副官传回讯息,野外救助站已经正式竣工,请您命名。” 霍延己道:“让他自己想。” 张珉道:“是。” 野外救助站一旦顺利运转起来,一定会产生深远的良性影响,也会在后世留下功不可没的功劳。 虽然想得有些远,但总督那片社区作为野外救助站的第一站,不可谓不重要。 霍延己作为这项计划的提出人,占据了绝大功劳,理应由他命名。 人类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热衷且执着于命名权。例如有深远历史的建筑,惊人的科学现象,或是在太空发现的新星球,命名权都在发现者或创造者手中。 世上大多数人,都很难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痕迹,因为个体寿命有限,大多数人对历史进展的贡献都不足以留下痕迹。 但建筑,科学理论,行星……这些存在的寿命十分漫长,甚至逼近永恒。命名后,后人只要一提起这些东西,就会想起过去的人。 就像最高议庭的《黎明》计划确实推动了历史进程,也许第一代议员纯粹是为了人类未来,但发展到宗姆这一辈,他们只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光明伟岸的形象。 不过霍延己对这些兴趣不大,他现在更想回到办公室,玩玩某条尾巴。 张珉识趣退下:“长官,那接下来要见您的人没有大事我就拦下了。” 霍延己应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了。” 张珉站在原地,望着霍延己远去的背影,颀长锋利。但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霎那,绷紧很多年的一股气瞬时散了。 一条尾巴圈住被军装裹挟的有力腰肢,快速带进办公室,仿佛在见不得人的偷.情。 张珉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开。 桑觉看着霍延己的脸,道:“你心情好好。” 霍延己嗯了声:“想做很多年的事终于做了,很痛快。” 霍延己对外的印象一直都是克制冷淡的,“痛快”这两个字仿佛与他的心态天生不符。 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个不停,通讯器也是。除了监管者,大多数高层都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霍延己会来上今天这一茬。 这会儿无论赞同还是懵逼,都想来问个清楚。 霍延己一个没接,直接摘掉了耳麦。 常年卡着无线耳麦并不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霍延己耳朵上方有道很深的红印,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桑觉看了片刻,直接上嘴。 “……桑觉。” 桑觉充耳不闻,咬住霍延己的耳朵用牙磨。 很劲道。 锐利的獠牙磨平了那处的麻疼,有种酸爽的感觉,还有种不好言语的…… 桑觉含糊道:“不要动……咬破了,污染你。” 霍延己坐在沙发上,桑觉整个人瘫在他怀里,没骨头似的贴得很紧,想咬耳朵,还得费劲地抬头。 “小无赖。”霍延己淡道,“还会威胁人了。” “什么……意思?” 小无赖不懂小无赖是什么意思,小无赖就想赖着,这里咬咬,那里咬咬。獠牙加重了点力道,以示更凶狠的威胁。 己己哪里都很好咬,很香,想吃掉。 霍延己难得松了挺拔的脊背,搂着桑觉的腰道:“真的最喜欢吃宝石?” 桑觉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什么意思,松开全是牙印的耳朵尖,仔细想了想:“我没有想吃其他人,只是想吃你。” 他咬了下红润的嘴唇,有点‘委屈’道:“可是吃掉你,你就不存在了。” 只有肉|体还在,因为他可以变成霍延己。 常人面对一只非人的不知名‘怪物’,对方还用天真的语气说想吃自己,多少该有些惧怕。 但霍延己相反,他轻轻摩挲着细腰,勾唇道:“可以换一种吃法。” 桑觉不理解:“生吃变熟吃?” 霍延己溢出一丝轻笑,眉眼间的淡漠都散了不少:“都可以,吃法可多了。” 桑觉唔了声:“那你会很疼的,还是变成尸体被吃掉会比较舒服。” 霍延己想了想:“也不错。” 小恶龙心情又愉悦三分。 老婆真的很喜欢他,甚至愿意被他吃掉,还自己想吃法! 两个人完全不同频,但聊得心情都不错。 他们各玩各的,尾巴被宽厚的手掌握住把玩,喉结和耳朵被獠牙叼着磨。 “滴滴——” 霍延己道:“你通讯器响了。” 桑觉松嘴,按了下手环:“是希尔博士。” 桑觉接了,听到那边说“好久不见”。 霍延己眸色微动,这是继桑觉的‘畸变者’身份公开后,希尔第一次联系桑觉。 她是个聪明人,又是个研究员。无论再离奇的事,都敢大胆推论…… 桑觉趴在霍延己怀里,跟希尔随意聊了会儿。 最后,希尔道:“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卡尔先生?他的尸骨还在。” 桑觉唔了声,还没回答,尾巴就被掐了下。 他差点跳起来,瞪向霍延己。 霍延己一脸平淡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恶劣的己己。 希尔没听到回答,体贴道:“没空也没关系。” 桑觉还是很喜欢希尔的,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她总是很温柔,就像博士一样。 还有老卡尔……如果他还活着,对今天的局面会有什么反应? 桑觉下意识觉得老卡尔会是理智的一方,可又突然想起老卡尔的儿子,因为崇拜霍枫,才二十岁就选择了进化成为畸变者,最后死在了第一场任务中。 他也是黎明计划的受害者,是最微不足道之一。 老卡尔一死,再没人会记得那个青年的名字。 这样想想,桑觉又忽然十分理解那些畸变者的愤怒了。 他对希尔说:“好的,我有空就去。” 希尔笑了声:“那再见。” “再见。” 其实桑觉时间很多,只是最近很乱,他要陪着霍延己。 希尔刚挂掉,又有一个通讯拨了进来。 桑觉下意识看向霍延己。 霍延己问:“霍将眠?” 桑觉点点头。 霍延己帮他接了:“有事?” 霍将眠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意外,本来就是打不通霍延己的通讯器,才打到了桑觉这里。 他问:“说了那么一通,舒服了?” 桑觉的通讯器款式是手环,也没佩戴耳麦,只能把手递到霍延己唇边。 霍延己平淡道:“还行。”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的笑声:“这让我想起当年,薄青知道真相后,一面不想再做监管者,去当黎明计划的帮凶,一面又不得不做。” 想要做点什么,未通过基因检测的薄青就只有成为监管者这一条路可走。 霍延己垂眸没说话。 霍将眠道:“如果你对上了姫枍……” 霍延己平静道:“她和我总要死一个,除非今后反叛者与安全区井水不犯河水。” 许久,霍将眠笑了笑,道:“你们都往前走吧。” 只有霍将眠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留在了卑劣疯狂的那一年。 通讯结束,霍延己垂眸,顿了良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眼前的白皙手背上落下克制的一吻。 桑觉眨眨眼,脸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红,反正脸就是红了。 他小声道:“有点痒。” 霍延己捏了把他的手:“饿了吗?我让人送饭。” 桑觉:“还好的。” 嘴上说着还好,身体却很诚实地点着头。 霍延己侧身拿起摘掉的通讯器,联系下属。直到他挂断,小恶龙还盯着自己的手背。 霍延己问:“怎么了?” 桑觉抬头,赤诚道:“我想要你再亲一下。” 霍延己微顿。 他摩挲桑觉的后颈,压向自己,本来对着嘴唇,却在中途移动位置,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停了足足十秒。 桑觉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薄红,耳根脖子也没落下,跟被定身了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 霍延己故意问:“热了?” 桑觉道:“是皮肤自己要发烫的,不是我。” 霍延己道:“这说明刚刚你的身体在释放大量肾上腺素。” 桑觉不解:“这是什么?” “书还是要多看。”霍延己道,“因为刚刚的举动让你的交感神经感到兴奋,从而刺激到肾上腺素的分泌,导致血管扩张,皮肤泛红。” 太专业了,桑觉不懂。 他只知道霍延己刚刚亲了他,虽然是额头。 桑觉问:“你不亲嘴巴,是怕被我污染吗?” 动物界中是没有亲吻这一说法的,从前母星实验室那两只叫亚当夏娃的猫咪伴侣,也最多会嗅嗅对方的鼻息,给对方舔舔脸上的毛。 但人类不一样,人类很喜欢用亲吻表达爱意。 不过在确定自己百分百没有污染性之前,霍延己不能冒险也是可以理解的。 霍延己唤道:“桑觉……” 桑觉打断他,说:“你以后要对我好。” 霍延己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跨度:“我之前对你不好?” 桑觉想了想:“大多数时候是好的——但以后要一直好。” 霍延己挑了下眉,不知道那不好的少部分时候是指什么。 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亲了一个人……”桑觉及时改口,“不能亲了一条龙,又对龙不好。” 这会让龙苦恼。 “苦恼什么?”霍延己问。 “苦恼要不要吃掉你。”桑觉露出尖尖的牙齿,凶狠威胁。 霍延己扬起下巴,任他叼住喉结。 桑觉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下,含糊地天真道:“你每次都不弄自己,会爆炸吗?” 霍延己:“……” 其实霍延己很忙,解散监管者组织不是宣布一下就完事了,相反,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 例如具体的改革政策得落实,监管者们的具体调动和往后计划得安排好,启用新的维持秩序的安全部门,甚至各项法条都要有所变动。 这都是他要处理的事。 但这会儿,他不太想理会外界的喧嚣。 他按下桑觉柔韧的腰,直至没有一丝缝隙,低声道:“我的手用腻了,用你的手怎么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6章 合作 和霍延己布着薄茧的手不同,桑觉掌心细腻柔韧,不过分软,和硬也沾不上边。 他完全不会。 虽然直接霍延己手把手教过,但帮别人时还是不得章法。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长官,午饭。” 霍延己偏头,停顿两秒才哑声道:“一分钟后进来。” “是。” 霍延己握过桑觉的手腕,搭在自己肩上,抱着人往办公室里间走去。这里本来是一间休息室,但霍延己很少在工作时间睡觉,便把这里改成了档案室,装了各种各样的文件。 来送饭的监管者推门进来,只看到沙发上散落了一件军装外套,搭在沙发边缘,摇摇欲坠。 他不明所以地帮忙拿起,挂到门口的架子上,再转身退出去,带上门。 “它好像要爆炸了。”桑觉眨了下眼,催促道,“你不快点,中饭要凉掉了。” 硬质的裤子布料被扯到腿/弯,butt被宽大的手掌托着,抵在档案架上。 霍延己手上的青筋尽数鼓起,脖颈一侧的筋络一直在跳动。明明眼底一片黑沉,语气却依旧淡淡,好整以暇道:“那你要加油了。” 桑觉可以永远理解不了,他不得章法的纾弄有多么难熬,面前的这个人类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把他揉进骨子里的想法。 桑觉莫名想到一个词——青天白日……嗯嗯。 档案室里没有桌椅沙发,后背抵着架子很硌。霍延己抱着人回到办公室,扫开桌上的文件,把桑觉放了上去。 旁边就是热腾腾的饭菜,霍延己舀了一勺蘑菇酱,喂到桑觉嘴边:“边吃边弄,不会凉。” “……”霍延己过分坏。 压榨龙的劳动力,吃饭时间都不给休息。 …… 监管者组织解散的消息在短短三天之内,传遍了所有安全区——当然,这其中不乏霍延己的助力。 从前忙碌进出监管大厅这会儿人去楼空,高怂的牌匾也被快速摘下,所有制服都被回收重新处理,人事系统关闭,监管者身份注销—— 从这一刻开始,监管者彻底成为了历史。 木已成舟,各个高层只能接受现实,大大小小的会议不断,商议着具体决策。 最麻烦的是,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地下城。 事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霍延己不可能切断所有安全区与地下城的联系,总有人会通知的。 霍将眠的人刚到地下城上方的地表,就吃了个闭门羹。 会议室里。 所有人都在,包括停职的霍将眠。 现在这个局势,就算他明面上停职,暗地里还是需要他的帮忙。 他坐在霍延己对面,态度散漫,凉凉望着会议桌上正襟危坐的众人,不说话。 想法最多的就是政区的人,伏栖因为是《黎明》计划的参与者,停职接受调查,副执政官暂时替代了他的位置。 副执政官揉揉眉心:“地下城通道已经关闭,现在留守议员要求我们立刻安全送反几位被拘禁的议员。” 霍延己随意道:“那就放。” 副执政官不太赞同:“这样的话,我们手上就一点筹码都……” 霍延己语气淡淡:“你觉得靠宗姆几人,就能换取地下城开放资源通道?” 凌根眉头紧锁:“那怎么办?总不能和地下城打一仗吧?” 众人窃窃私语,都不赞同。 兵力与武器本就供不应求,再来 场内战人类直接就完了,多数人还觉得先谈判比较妥当。 掌握资源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即便令人不齿的《黎明2号》计划被公开,议庭也没太慌乱。 唐柏冷哼一声:“当初就不该把地下城交给最高议庭全权管理。” 任何时候都需要制衡,因为无法保证某一组织或部门始终保持初心。 霍将眠突然道:“你们或许该想的更长远一点。” “……什么?”众人看向他。 “主城每月的死亡人数都在五万以上,上个月更是突破了七万大关。”霍将眠悠悠道,“如果地下城通道关个百年,地表人类就玩完了。” 而掌握生育资源的地下城完全可以抹除这段历史,在百年后卷土重来,就像当年躲避陨石季,刚从地下上来的先辈们,重新开发地表。 众人愕然:“不可能吧,疯了才会这么干吧……” 副执政官道:“我们虽然需要地下城的资源,但地下城也需要我们的物资供给——” 霍将眠道:“地下城位置特殊,科技资源也比地表好得多,有种植能力,资源供给早就能达到内部循环,通道关闭对他们的后果无非是少一些食物补给。” “……” 众人陷入了讨论之中,竟然觉得霍将眠说的这些很可能发生。从过去至今,议庭受到的思想灌输一直都是不惜一切牺牲,也要为了将来。 否则当初刚迁移到地下城时,在位置还有空缺的情况下,狠心放弃剩下的十几亿条生命。 众人一时想不到很好的应对方法,不由齐齐看向霍延己。 霍延己道:“地下城也并非议庭的一言之堂,不是还有督查所?” 督查所的来历说起来就复杂了。 简单来说,在大几十年前,女性是没有选择权的,一直被最高议庭的强制留在地下城作为生育资源。看似可以安全地活着,实则麻木而痛苦。 直到一次动乱,一个女领导者带头反抗并发起谈判,最后才达成协议,女性可以自行选择留下或离开,并成立了地下城督查所,以监督最高议庭议员们的一言一行。 而地下城督查所成员特殊就特殊在没有男性,所有成员都是地表就任多年的女监管官退休后,由地下城民众票选后才上任的。 虽然人不多,也没有兵权,但很大层面上代表着所有地下城居民。 凌根想了很久,长出一口气:“看来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督查所四年前刚换任过,我记得没错的话,主城退任了两位,七区、五区、十三区等各一位——都是你的人?” 霍延己淡道:“倒也不算我的人,只是特意挑选过,志向相同罢了,她们不会坐视不理。” 留在地下城同样也是一种牺牲,可地表文明破碎,那这份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唐柏道:“您的意思是,议庭要人,那就顺势把宗姆等议员送回去,趁机里应外合彻底解决议庭这个后患?” “嗯,计划已经开始了,在此通知只是让各位做好准备。”霍延己环顾众人,缓缓道,“各位从这里出去以后,每一通电话、讯息,包括接触的人与事都在监控之中,防止消息泄漏。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谨慎惯了。” 众人哑然,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霍延己淡漠道:“议庭的种种做法与这些年的无所为已经违背了当年他们自己制定的《幸存者协议》,已达到废除解散的前提。 “——此时背叛就是背叛所有幸存者,望各位自知。” 霍将眠早就知道详细计划,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和霍延己一同走出会议室,步伐出奇地一致。他站在台阶前,望着城内的微光,道:“这好像我们第一次合作。” 霍延己:“嗯。”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霍将眠道,“你证明不了我参与过《黎明2号》,却也洗不清民众心里的怀疑,不如就按照规矩,让我脱下这身军装。” 如果说《黎明》是先辈制定,后续维持拥护的人尚且情有可原,那参与《黎明2号》的人就找不到任何赦免的理由了。 不处理掉这批人,把那几万条差点赴死的生命至于何地? 霍将眠手臂微颤,最近总是这样。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着:“你知道的,继续坐在这个位置,我未必能控制得住自己了。”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再说吧。可能会去找姫枍,看着她,最后会怎么选,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你如今有桑觉,还有忠心耿耿的下属,无论人心局势有多糟糕,也还是能找到和你志同道合的人。姫枍却还是一个人,未免太孤独了,我不会帮她,但在一边看看总可以。” 霍将眠走下台阶,摆摆手:“至于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就像年少时所说,达成了另一种层面上的遗臭万年,骂名永随。 “哦对了。”霍将眠回首道,“之前是否该用桑觉换那七千多位居民的投票结果出来了……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滴——” 霍延己看了眼通讯器,是科林发来的讯息,正是投票结果。 据统计,一共七十四万人参与投票,不赞同的票数进的比例竟然比赞同的多了八万零七百票。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多数人都是保持沉默的。 可只要不发声,他们的想法就会被声音大的人所代表。 霍延己垂眸,给桑觉拨去通话,这三天里他们几乎都没什么交流,实在太忙了。 那边几乎秒接,霍延己问:“桑觉,你在哪儿?” 桑觉回答:“我和科林在一起,去研究所的路上。” 霍延己道:“不要太相信别人。” 桑觉这次听懂了,他对研究所这类地方本就敏.感:“我不会乱说话的,就去看看老卡尔。” 霍延己嗯了声:“早点回家。” 桑觉直白地问:“我们十八小时三十一分没见了,你有想我吗?” 霍延己一顿,他看了眼时间,道:“我接下来大概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去找你吃晚饭。” 桑觉心情大好:“那我等你。” 从接起通讯到结束,桑觉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一直翘着。 科林失笑:“就这么喜欢长官?” “嗯,很喜欢。”桑觉十分坦率,带着小小的炫耀说,“我有老婆了,你有吗?” 霍延己不仅亲他,这么忙的情况下也要陪他吃饭。 老婆好喜欢他。 “……老婆?”科林差点裂开,颤颤巍巍地问,“你不会当着中将的面叫过吧?” 桑觉点头:“叫过了,他很喜欢。” 科林当场石化。 现在去跟中将解释不是他教的还来得及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7章 恩典 桑觉:“你怎么不说话了?” 科林为自己默哀两秒:“下次我们再聊什么,你能不能别和长官说我讲的?” “说谎不好。”桑觉想了想道,“而且我的朋友不多,中将那么聪明,一猜就猜到了。” 科林深吸口气:“为了我的性命着想,我们以后还是少通话,少见面。” 桑觉秒答:“好吧。” 科林:“……” 答应得可真爽快,他这个朋友果然一点都不重要。 研究所很快到了,两人就要分道扬镳,科林来这里与任务相关,他只想赶紧搞定离开,一点不想和中将碰面。 他还不想死。 桑觉一个人前往了电梯,霍延己前几天就把通行卡给他了,毕竟霍延己刷脸就好,他才需要卡。 由于提前联系过希尔,桑觉一到三楼就看到了那头金色长发。 他主动道:“好久不见,希尔。” “好久不见。”穿着白大褂的希尔温和一笑,“最近怎么样?” 桑觉想了想:“还不错,我追到自己的雌……老婆了。” 希尔挑了下秀气的眉毛:“老婆?霍中将吗?” 桑觉点头:“是的。” “真厉害。”希尔轻笑,“卡尔先生的尸体在这边。” 研究所里总是感觉冷冰冰的,桑觉看到了之前那株忘忧蔓。 它长大了,也换了个更大的容器,足足有一个小型实验室那么大,深绿色的藤蔓占据了整个玻璃舱,交缠、蠕动。 桑觉下意识往左边挪动,离它远点。 然而还是晚了,感觉到想要的气息,数不清的藤蔓枝条突然开始摆动,敲击桑觉所在的这一面玻璃舱,发出闷闷的“咣当”声。 玻璃舱很结实,没有丝毫晃荡,甚至隔绝了大多数杂音。 希尔眸色微动:“别怕,它出不来。现在已经是成年形态了,等幼株忘忧蔓长成,它就会被抹杀。” 桑觉问:“为什么?” 希尔道:“忘忧蔓最大形态可以达到一个广场那么大,只是在实验室没有足够的营养输送给它,所以长得比较慢。” 桑觉懂了,研究所没有更大的空间装它了。 老卡尔在更里面的实验室,进去要先消除污染,且要装上隔离服。 希尔走在前面,白大褂两角随着走路姿势摆动,让桑觉有点出神……真的很像安娅博士。 六岁那年,身体恢复好的桑觉被安娅博士带在身边,怎么都不肯一个人待着,硬要跟在身边,还不乐意变回人形。 每次一说这个,小恶龙就会不高兴地低吼。 他执拗地跟在安娅博士身边,怕撞倒实验用品,就收起龙翼,模仿人类用两只脚走路,前爪缩在胸.前,如闪电一样的犄角往后延伸。 小小一只,虽然很重,却只有博士的腰高。 光是跟着博士桑觉还不满足,还得咬住博士的白大褂一角。牙太锋利,很快就把白大褂磨出两个烟头烫了似的洞洞。 安娅博士走到哪,他就叼着衣角跟到哪。 像个小尾巴,又像保镖。 不过只有那一年,后来愿意变回人形后,桑觉就没这么习惯了,只是偶尔想要陪伴的时候,会跑去找安娅博士,用手抓住白大褂一角,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就静静地盯着人。 小恶龙也不是最初就这么直白的。 是博士教他,想要什么就要说,不开心了不 要憋着,要学会表达。 而那件被叼住两个洞洞的白大褂,博士也一直穿在身上,一直到桑觉成年的十八岁分别之际,都没有扔掉过。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桑觉不是常规生物,没有成年与幼年的差别,但博士还是给他办了个简单的成年礼。 博士的眼神很伤感,却笑着说:“我们的小恶龙长大了……” 那时桑觉不太理解,只单纯地以为博士是因为他长大而伤感。因为在人类社会中,子女成年后往往都会离开父母身边,去远方拼搏。 所以他懵懵懂懂地对博士说:“我会永远留在您身边的,如果您不喜欢我长大,我可以不长大。” 可所有人都会长大,哪怕肉|体停留在原点,心灵也会随着时间的锤炼变化。 而如今桑觉已然明白,那时博士伤感,是因为决定要送他离开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捕捉希尔那摇摆的白大褂衣角,却在伸到一半时缩了回去。 希尔注意到他的动作,温和道:“怎么了?” 桑觉抿唇,摇摇头,不吭声。 老卡尔在培养器具里,周身都被米色的灵芝占领,菌盖层层叠叠,把老卡尔遮得严严实实。 尸体骨肉已经被吸食感觉了,只能透过蘑菇缝看到一些骨骼脉络。 桑觉疑惑道:“它的根长在哪?” “这类灵芝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根系。”希尔解释道,“它由子实体与菌丝体组成,很多人觉得菌托就是它的‘根’,但其实并不是,骸骨上。” 小恶龙没太听懂,虽然他也算是有一个菌系的身体……不过还没用过,因为感觉危险。 灵芝喷吐的孢子量巨大,被风一吹,几乎能污染一座小型安全区,想想就很糟糕。 桑觉想来看老卡尔也有这个原因,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污染性的,即便是恶龙或其他形态,否则博士应该会告诫他。 可老卡尔的尸体却长出了灵芝,这让他突然不是很确定了。 他虽然想‘污染’霍延己,却更想让他活着。 桑觉问:“老卡尔是被灵芝感染了吗?” 希尔道:“按照已知的理解,是这样。” 桑觉抿了下唇:“可为什么从他身体里长出的是普通灵芝?” 虽然希尔没有说,可他能听得出来,这些灵芝身上没有那些怪诞嘈杂的声律,平和安详,没有污染的欲.望,也没有污染的能力。 “这正是我们难以理解的一点。”希尔定定地看着培育舱,“理论上来说,被感染最多三天就会出现征兆,且作为观测样本时,每天都会进行抽血检测,却没有发现孢子基因,就像死后才突然爆发出来。” 桑觉唔了声:“之前被抑制了吗?” 希尔一顿:“抑制?” 桑觉眨了下眼,立刻摇头:“我也不懂。” 他以前好像听博士说过这个词,但没太在意。 希尔若有所思。 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人死后会被直接火化,从此就像一抹风沙彻底消散在这世间,无任何痕迹。 而人类尸骸上长满灵芝,用血肉供养,看似怪诞,可换一种角度来想,就像生命在另一种意义上延续了,人类生命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希尔轻声道:“而且,还有一条没有依据的推论。” 桑觉回首:“嗯?” 希尔道:“卡尔先生并不是因为感染而死,而是自然死亡,他死前每一天的污染指数都在降低,所以当时我们才以为他会是那千分之一的概 率。虽然最后还是不幸死去,但在他的身体长出灵芝后,我又一次检测了他的尸体,却发现没有污染指数的不仅是这群灵芝,还有卡尔先生的基因。” 桑觉脑子有点乱:“可以简单点说吗?” 希尔笑了笑,出神道:“已经被蜂鴷感染的他就像在死前被什么净化了,干干净净地出生,最后也得到了恩典,一身清净地离开人世。” 恩典吗? 桑觉不太明白这个只有人类才会使用的词汇,他从不想要谁的恩典。 说起来,老卡尔的游戏机还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就会玩,里面有上百个游戏,也许等他离开这颗星球了都通关不了。 希尔回神,叹惋一声:“换作以前,我大概是不会这么说的,可最近《黎明》计划爆了出来,再看看这具尸体的状态,真就觉得这是一种恩赐了。” 桑觉不解:“你对《黎明》计划不知情吗?” “研究所有很多部门,我们是研究员,不负责提取并生产污染基因,这是另一个部门的事。”希尔发出一声叹息,“不过这事很难评价……站在畸变者的角度来说,确实太荒谬残忍,可就像前些天霍中将说的,没有黎明计划,真的还有今天的我们的吗?”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 理性与感性在疯狂撕扯,一面明白这是人类在绝境下不得不为之的计划,一面又无法忍受欺瞒之下被牺牲。 从九十年前至今,有多少畸变者死于该计划?很多人都和司伏一样,到死都以为自己在为信仰而战。 可事实上,所谓信仰只是一个虚幻的泡沫。 …… 脱掉隔离服,走出实验室,桑觉还在云里雾里之中。所以,他应该没有污染性的吧? 如果博士在就好了,博士一定会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研究明白。 除了博士,桑觉不想被任何人抽血。这段时间让他深刻领会到,大多数人类都是利己主义,不值得托付太多信任。 身后的希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原地,唤道:“桑觉。” 桑觉回首:“怎么了?” 希尔张了张嘴,似在踌躇,被桑觉纯然的眼神注视着,一时没说出话来。 直到另一道脚步声响在长廊一侧,带着丝丝冷冽唤道:“桑觉,走了。” “己……老婆来接我吃饭了。”桑觉翘起嘴角,和希尔摆手,“下次再见。” 霍延己:“……” 希尔:“……” 希尔收回到嘴边的话,与霍延己招呼道:“中将。” 霍延己颔首。 桑觉小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边走边说:“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小情人,可以在外面牵手吗?” 霍延己:“……不是小情人。” 桑觉唔了声:“那是什么?” 霍延己勾唇道:“是小无赖,小奴隶。” “……”桑觉扔掉霍延己的手,“小奴隶才不给你玩。” 他的用词还是这么大胆。 霍延己淡淡纠正道:“‘玩’更合适用在那种不认真、且是一方掌控另一方的关系中。” 桑觉想了想,霍延己比他有经验,在亲密的事上,他确实被掌控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被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8章 变故 不过严格来说,霍延己和一个畸变者在一起的事还没过去。 无论再多补偿,畸变者与普通人不能结合这一点依然不能放松,除了可能造成大面积污染的隐患之外,还有男普通人与女畸变者结合的情况,一旦女性畸变者怀孕,育下畸形畸变者的概率极高。 这就是悲剧了。 人类的悲剧已然够多,就别让还未出生的下一辈承受了。 “我并不算是畸变者,也可以只当一个普通人类,反正测不出污染指数,见过我尾巴的人也不多。”小恶龙理直气壮,“这不算撒谎。” 霍延己道:“再看看情况。” 桑觉嗯了声,认真道:“你亲了我,就是我的人类了,不可以因为其他人类离开我。” 霍延己偏头看了他一眼:“嗯。” 城内食堂已经正常开放了,霍延己这次没带桑觉去普通食堂,而是去了军方专属食堂。虽然之前投票结果还算慰藉,可光是想想有将近一半的人都较为偏激且不理智,出事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哪怕是为了安全,也最好别让桑觉继续出现在大众视野范围中。 幸好这个时期摄像机不算普及,普通居民压根买不起,以至于城内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桑觉长什么样子,只能听人口相传,自己臆想。 两人坐在食堂的角落,桑觉特地坐在霍延己对面。 被问为什么,桑觉就道:“因为你好看,下饭。” 霍延己:“……那多看看。” 就算吃饭,桑觉的嘴也停不下来,说起今天遇到的事:“我今天听到路人在聊我。” 霍延己问:“聊了什么?” 桑觉模拟着那两人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念道:“路人甲说,‘这桑觉得是个什么物种的畸变者,才能让那铁血手腕的霍延己都沉迷男色了?我记得以前有个小白脸当众示爱,直接被他以骚扰军人罪抓了进去,现在还没出来呢。’” “路人乙说,‘肯定是个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畸变者,要不然就是美人鱼’。” “……”对上桑觉等待的目光,霍延己随意道,“是条看起来软,实际更软的小龙。” “我不小”桑觉唔了声,“我很软吗?” 霍延己道:“不软吗?” 桑觉摸摸自己的肚子,诚实道:“我感觉不出来,哪里软?” “哪里都软。”霍延己说,“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桑觉随便道:“和谁对比,科林吗?” 霍延己眸色一暗:“你试试。” 试试就逝世。 桑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用干净筷子给霍延己夹了个菜,乖巧道:“你吃。” 霍延己看了会儿那双干净筷子,将肉片放入口中。 一顿饭的时间结束得很快,桑觉算算时间:“我们才待在一起四十一分钟。” 但霍延己已经没时间陪他了,因为还要赶回军区处理公事。 霍延己给桑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地址。 桑觉问:“这是什么?” 霍延己道:“这家店也有卖土豆条。我查过了,c区那家店老板确实去世了,因为这段时间的畸变者动乱。” 到如今,城内还是有闹事的畸变者,他们受情绪支配,一直不肯消停,甚至认为霍延己解散监管者组织不过是受于形势不得不为,实际就是个伪君子。 现在城内又新奇一种说法,既然霍延己反对黎明计划,真心想帮助他们的,为什么霍延己 自己不去成为畸变者? 总之,乱象想彻底结束,还需要时间。 新的执法部门也必须尽快成立,以维持城内秩序,全靠巡防营实在有些勉强。 而且城内的资源供给已经断很多天了,再继续下去恐怕不妙,解散的监管者必须尽快出城。 桑觉看了眼新土豆条店的街道编号,离这里不算远,走路约莫十几分钟就能到。 “走了。”霍延己不再逗留,坐上车。 车子都要启动了,可透过车窗,对上桑觉专注的视线,霍延己眸色顿时一暗。他叫停驾驶员,拉上隔断帘,把桑觉拉上车,压在怀里。 大手伸向桑觉的后腰,微微拉下裤子,低声道:“尾巴出来,给我摸会儿。” “好哦。”桑觉听话地放出尾巴,冰凉的鳞片瞬时就落在了霍延己的掌心,虽然没有柔软的毛发,但呼撸着很解压。 桑觉下巴搁在宽厚的肩上,抱着霍延己的脖子问:“你今晚回家吗?” “我尽力。”霍延己问,“想去城中心那边转转吗?” 桑觉听懂了暗示:“想的。” 这样就又可以在车上多待一会儿了。 …… 傍晚,正大门敞开,得到支援的赛亚带着七千多名《黎明2号》计划的普通受害居民回来了。 由于人多纷杂,所属安全区也不同,只能先带着他们回主城安置,等安抚好情绪再遣送回所属安全区。 城门口,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为他们进行污染指数检测,赛亚走到一边与霍延己报告道:“我们进去的时候,没有看见一个反叛者。” 霍延己垂眸,不算意外。 姫枍对这些人命不感兴趣,就像过去的那些反叛者,他们要的是文明消亡。策划这一通,也不过是想看霍延己与霍将眠彻底对身后的民众失望而已。 赛亚犹豫道:“还有件事,已经有一百一十多位居民被植入了爆炸芯片。” 霍延己脸色一冷:“多久了?” 赛亚道:“最短的才十天,他们做的都是开颅手术,芯片植入位置比较敏.感,恐怕不方便短期内二次手术。” 霍延己看了眼那群面色惊慌的居民,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遭遇是怎么回事了,却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敢相信曾经坚信的一切都是假的,最依赖的最高议庭竟然这么残忍。 他转身,大步往前:“拟定两份补偿提案,分别针对已植入和未植入芯片的居民。” 赛亚道:“是。” 霍延己坐上车,透过车窗对赛亚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准备一下。” 霍延己没说得太直白,但赛亚还是理解了。 他目前还是中校,不过救出了《黎明2号》受害居民,再加上前面累计的功绩,已经达到了晋升的条件。 赛亚顿时感到振奋,疲惫一扫而空,他敬了个礼:“长官慢走。” 霍延己关上车窗,对前座的驾驶员道:“去议员大楼。” “是。” 宗姆几人还被拘在这里,按照和最高议庭总部交涉后的条件,明天就该把这几人送返回去了。 几人顿时都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霍延己一言不合就给他们来上一子弹,安一个被感染击杀的由头。 特别是戈德与兰斯父子,知道即将被护送回地下城后,面上的得意几乎溢于言表,一副早就知道霍延己不敢与地下城硬钢的了然。 霍延己没去见两人,也没去宗姆的办公室,而是直奔朱利恩的房间。 出事至今,霍延己唯一没审问过的人就是朱利恩。 开门看到是他,朱利恩还有些惊讶,愣了会儿才让开身体,回到沙发上坐下,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许久,朱利恩才说:“说起来,我还算你们的半个老师。” 他说的是‘你们’。 是指霍延己,霍将眠,还有曾经的薄青与姫枍。那时候朱利恩还没有成为议员,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地下城教导新出生的孩子们,霍延己几人在他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相处得挺融洽。 “记得姫枍当初挺喜欢您。”霍延己没坐下,站在一边冷淡道,“所以我很意外,您也同意了《黎明2号》。” 朱利恩摇摇头,苦笑道:“你不懂,我们又走进了一个和九十年前类似的绝境中……我知道这很残忍,可确实是不得为之的牺牲。” 霍延己淡淡看着他:“真的不是为了私心?” 他说起宗姆为搏后世名声决定在死前一搏的事,还说了芯片植入。 听到前者,朱利恩还没什么反应,但听到还准备给居民植入爆炸芯片,朱利恩顿时一脸震惊地抬眸:“怎么可能!?” 霍延己看着他:“您真的不知道?” “你看到了!《黎明2号》文件我们每一个参与者都有,里面根本没提芯片的事!!”震惊之余,朱利恩更多的是失魂落魄,许久之后才喃喃道,“人类真的要完蛋了……” “……” 霍延己转身,却被突然站起来的朱利恩一把抓住手臂,他语无伦次道,说得含糊不清:“我真不知道芯片的事,他们可能确实有私心,可这项计划已经是我们的孤注一掷了,你得让它继续下去,你得把这些人送入地下!!” 朱利恩激动得有些不太寻常。 霍延己抓住了重点,问:“为什么说如今到了和九十年前一样的绝境?” 如今就算算上人类内部之间的混乱,也应该比九十年前的局势好得多才对。 朱利恩咽了下喉咙,松开霍延己的胳膊,一直后退,直到跌坐在沙发上:“……我不能说。” 霍延己带着淡淡的嘲弄,突然道:“你们总不会在等回到地下城,再拿地下城威胁我继续执行《黎明2号》吧?” 朱利恩浑身一震,看他表情,霍延己就知道说对了。 他发出一声嗤笑:“看来要让你们失望了。” “……” 朱利恩瞬时间明白了什么……所谓答应安全送返不过是个幌子,霍延己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谈判! 他张张嘴,失魂落魄地看着地毯,低声道:“这样的话,那你也快知道了……该明白这真的是最后希望了……” 霍延己皱了下眉。 他来这里就是想知道朱利恩对植入芯片的事是否知情,毕竟那一百多个已经植入了芯片的居民生命还掌握在议庭手里,爆炸芯片通常都由程序控制,提前拿到秘钥才更有保障。 他推门离开,直接去了走廊尽头的宗姆房间。 以为已经安全无忧的宗姆就更不配合了,压根不打算张嘴。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霍延己心平气和道:“这段时间确实对你们太好了,有床睡,一日三餐不落下,淋不着雨吹不着风。” 宗姆依旧不言。 “不过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真以为你们在地下城做的那些丑事没人知道?” 宗姆终于有了反应,冷哼道:“你胡说什么?” 霍延己冰冷道:“怎么?把地下城当做自家后院的子宫,大量 肆意捐|精生育后代的人不是你?” 宗姆一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他明明做的那么隐秘,霍延己怎么知道的?霍延己这么多年没回过地下城,怎么可能知道!? “滴滴”两声,霍延己瞥了眼通讯器,来电人是桑觉。 他冷眼看着宗姆,接起通讯,语气中还带着没来得及散去的寒意,缓了缓才道:“桑觉,怎么了?” 耳麦里除去桑觉的说话声,还有群众的嘈杂议论。 “我在议员大楼旁边,刚刚有个人跳楼了。”桑觉小声道,“他掉在门口的议庭雕像上,流了很多血,当场就死了。” 霍延己猛得转身,大步走向朱利恩的房间,敲门后发现没有反应,直接将其踹开。 房间里空荡荡一片,只有对侧的窗户大敞,随风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桌上血淋淋的,因为是用血写下的两行字—— 我有罪,可文明无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79章 亲吻 【007日记二十六】 【如今人类形势严峻,地下城是人类之根本,一旦出事等于后路尽断,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博士真的是高瞻远瞩。】 · “这算什么?畏罪自杀?” 现场惨不忍睹,被巡防营快速圈围起来。 巡哨官廖特是个怪人,怪体现在各个方向,长相怪,模样也怪。 他是唯一一个位居高位的低级畸变者,大半张脸都如液态一般流化,好在五官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一边眼球总是无法控制地往侧面看去,左边完整的脸颊还有两道粗糙的长疤。 看着极为可怖。 廖特从来深居简出,不参与任何会议,不涉政,不出城,双耳不闻窗外事,即便《黎明》计划泄露这么大的事,作为受害者最具代表性的低级畸变者,他都没有露过面,发表过任何言论。 “尽快清理。” “是!” 一身军装的霍延己从大楼里走出来,廖特灰色的眼球微转,大步走过去。 周围人声嘈杂,但桑觉还是精准捕捉到两人的对话。 “中将。”廖特生硬地唤了声,便道,“已经死透了,脑浆、血肉流了一地。死了还要给人惹麻烦。” 麻烦是指尸体的清理,从那么高摔下来,直接砸在巨大的雕像上,就像一个西瓜从高处摔落,差不多体感。 幸好朱利恩不是畸变者,否则周围百米都需要清消处理。 007突然在脑海里说:【廖特是42名观测对象中唯一一位低级畸变者,005号。】 桑觉唔了声。 007前段时间告诉了他42名观测对象的事,而霍延己是002号,科林是后来列入的042号。 但很可惜,因为知晓了《黎明》计划,所有畸变者都成了不稳定因素,从观测对象中剔出,‘王子’人选只能从剩余的普通人中挑选,已经不足十五名。 交谈了会儿,霍延己的目光就远远地投向人群中的桑觉。 桑觉抱着一桶土豆条,露出乖巧的笑。 一地血腥和脑浆也没影响他的食欲,甚至还沾了沾旁边的红色酱汁。 霍延己脸上的寒意缓了缓,不过现在有更严重的事要处理。 他和廖特一前一后回到楼里,巡防兵在后面清理尸体残渣。 廖特的声音也很奇怪,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哑,就像被火灼烧过一般,糙得很。 “巡防营要忙不过来了。” 霍延己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新执法部门预计七天内成立,还在筛选人员,且缺乏一位统领。” 廖特站在一边,像个从画里走出的怪物:“您知道,我不喜欢露在人前。” 霍延己道:“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能问问为什么这么急——”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霎那,突然冒出一只手拦住,廖特声音一滞,补全语气助词,“……吗?” 霍延己看着乖乖巧巧走到面前、抬头看着自己的桑觉,顿了顿,回答廖特的问题:“地下城可能出事了,我需要去一趟,城内不能没人管理。” “明白了,我会暂代新部门统领的位置,但等您回来后,还是另请高明吧。”廖特哑声道,“——也不会有人比曾经的您做得更好了。” 霍延己没接这句,按住桑觉的肩,重新按了下关门键,道:“这都敢伸手?夹着了怎么办?” 桑觉乖乖站到旁边:“那你给我吹吹?” 霍延己捏住他的手,语气淡淡:“直接砍了。” 桑觉:“那你要爆炸的时候我就没有手帮你——唔。” 直接被捂住嘴的桑觉无辜地偏头,眼皮上下眨了眨,像是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廖特在一旁眼观鼻鼻关心,垂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很快,其它高层也都来了,聚集在朱利恩房里。 凌根看着桌上的那行字,像是一拳砸进了棉花里,有种深深的憋屈感。 他冷笑道:“怎么着,玩跳楼这一通把自己搞成多么大义的形象,反倒是我们无理取闹了!?” 从地表坍塌以来,一直就存在两种言论。 一是为了延续文明火种,可以不惜一切牺牲,而另一种派则认为,如今连当下的幸存者都保护不了,要后世又有何意义? 好像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没错,都有道理。 可不论从任何历史阶段的人们来看,他们都是前人拼搏付出后的得利者。 若只想当下,未免太自私。 凌根就陷入了两种情绪的拉扯中,心里郁气越来越重,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特别是看到朱利恩自杀后留下的这行字,直接愤怒地砸向桌子,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霍延己站在窗边,道:“心里有气就泄出来,别在这憋着。” 凌根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沙发坐下。 霍延己回首,冽声道:“现在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是地下城的问题。” 凌根烦躁道:“地下城怎么了?你不是计划好了吗?” 霍延己大致复述了一遍朱利恩说的话,冷冷道:“议庭很可能瞒了我们什么事,地下城应该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霍将眠和伏栖也到了,后者皱眉道:“地下城能出什么问题?” 地下城的位置远离所有裂缝,因地理位置的特殊,周围岩层固若金汤,就算地底污染物暴|动,也侵袭不到地下城,地表的灾难和辐射就更与地下城无关了。 霍将眠一眼看出霍延己的想法:“你要亲自去一趟?” 霍延己道:“地下城从来都是有出无进,我们一直没确认过地下城当前的状态。” 确实,来到地表的人一旦成为畸变者,将终生无法回到地下城,唯独退役的普通人在年事已高吼,有回去安养晚年的可能性。 这么一想,畸变者确实在牺牲的情况下,受到了太多不公待遇。 凌根反而慢慢冷静下来:“地下城要是出事了……就真完了。” 光靠自然生育率,不到百年人类就得完蛋。 霍延己平静道:“所以我要去一趟,接下来的时间,城内乱局就靠各位了。” 霍延己是唯一一个坐在高位、同时掌握兵权的普通人,是适合回到地下城查看情况的唯一人选。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就万事大吉,就当地表‘例行回访’了,议庭倒台后,地下城迟早得习惯这事,不可能一直独立在外。 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事情就大了。 …… 军区训练场。 由于很多畸变者都不怎么训练自身的体力,比较依靠畸变特性,因此训练场上基本都是普通人。 不过今天来了两个特例,一个是凌根,一个是霍将眠。 前者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地挥向沙包,发泄心里的愤意。 霍将眠则在一边看着,他已经好多年没来过训练场了,以前……不提也罢。 他收回目光,从回忆 中抽神,噙起笑意道:“凌中将,打一架?” …… 隔壁,桑觉一边听着沙袋被砸得砰砰响,一边抓住霍延己的小臂,试图把人掀翻在地。 两人打得有一会儿了,一直都处于胜负五五分的状态。 不拿武器只论个体实力的情况下,桑觉确实更强一点,但差在经验太少,总是输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次成功了。 桑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倒下的霍延己一把勾过他的腰,两人齐齐摔倒,唯一的区别是霍延己摔在沙地上,桑觉有‘肉’垫。 小恶龙不管不顾地跪坐在霍延己腰上,暗哼:“你输了。” 霍延己嗯了声:“我输了。” 起因是霍延己要去地下城,但不带桑觉。 他趴到霍延己身上,试图去咬喉结,却被手掌拦住:“出了汗,很脏。” 桑觉闷哼一声,蹭了许久才道:“真的不能带我吗?” 霍延己抱着桑觉的腰,缓缓道:“这是军|事行动……不能带家属。” 桑觉能理解,但还是有点不高兴。 他小声道:“我不是一定要跟你去,我只是怕你死掉。” 霍延己一顿:“桑觉,我没法保证我会一直活着。” 桑觉:“……” 在龙生气前,霍延己继续道:“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我保证,我会尽全力。” 桑觉追问:“全力什么?” 霍延己摩挲着桑觉的后颈,眉眼淡淡,语气却难得有了温度:“全力回来见在城里等我的人。” 桑觉不依不饶:“等你的人是谁?” 他又不是人。 霍延己淡淡勾了下唇:“是个还没见过本体的小怪物,有条不听话的尾巴,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吃香菜泥,还说要给我造金屋。” “……”桑觉咕哝道,“等你回来,我就去挖矿。” 霍延己淡道:“不用挖,等事情消停了,带你去我的私人矿区,都给你。” 求偶对象很牛。 自己给矿让恶龙造金屋。 桑觉勉强满意了。 两人这会儿穿得都不多,霍延己上面就一件白色背心, 桑觉第一次见霍延己穿这么少……虽然他们帮助过彼此,但霍延己其它地方从来都是衣冠整洁的。 没了军装的裹挟,霍延己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胳膊的青筋浮在表面,看着就很好扎针。 作为一名雄性,霍延己各方面都很优秀,有漂亮健美的身体,有足够的食物资源,在动物界中一定会非常受欢迎。 现在这个优秀的人类是恶龙的了。 桑觉摸上霍延己的脸,盯住那因为剧烈运动过而红润的薄唇。 霍延己警告:“桑觉——” 桑觉充耳不闻地蹭上来,猫咪撒娇似的,不伸舌头,只在唇上浅浅磨蹭。 对小恶龙来说,这大抵不算什么,他不是人类,没有亲吻的概念。 对于身下的人类来说,心脏却在一瞬间连乱好几拍,沉重且迅猛地涌向胸膛。 那只试图拉开的宽大手掌,在理智与情绪的撕扯下,最终只是落在了细瘦腰上。 许久,桑觉闷闷威胁:“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不喜欢的人类都杀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0章 分别 桑觉显然不觉得这样与他啃喉结有什么区别,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上牙。 按在桑觉后腰的手掌碾了碾指尖。 即便指腹曾感受过,可真正嘴唇贴合又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温热的鼻息洒在霍延己唇间,唇上柔软的触感不似这个时代常年奔波的干涩起皮,也不过分湿润,微微软,弹弹的。 他握住桑觉的后颈,微微拉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桑觉没明白这个问题,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嗯?” 也许是下意识行为,也许只是觉得好玩,贴在一起痒痒麻麻的,很舒服。 桑觉脑袋动了动,又蹭了几下。 只见身下人眸色倏地一沉,臀上多了一只大手,猛得按下来,导致全身贴合毫无缝隙,紧接着,后颈的手猛然往下一压—— 桑觉惊了一下,下意识紧抿嘴唇,乖乖顺着力道贴上去。 大概有十秒,也可能是十分钟……总之很快,又很慢。 桑觉胡乱想着,再凶的人,嘴唇都是软的。就是有点干,应该多喝水。 虽然霍延己嘴唇抿得很紧,但桑觉还是有种他想吃掉自己的感觉。 人类不可以吃人类,但可以吃怪物。 哼。 许久,霍延己才松手,道:“这在人类行为中,叫作吻。” 这是一个吻。 一个人类幸存者中将与小怪物的、私人的吻。 桑觉噢了声,伸手揪了下霍延己唇角的干皮,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你走那么远,要爆炸我就没办法帮你了,你要去找其他人吗?” 霍延己反问:“我找谁?” 桑觉拧了下眉,想了想,凶巴巴道:“谁都不可以。” “你是我的,你的老二也……唔唔……” 桑觉被掀在沙子上,脑袋垫着一只手,嘴上捂着一只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霍延己。 己己好厉害,每次都能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调换他们的位置。 霍延己道:“有些事属于私密事,不方便在人前言说。” 桑觉眼睛转了转,看看周围:“这里没有人呀……哦,你也算的话。” “……下午电梯呢?” 桑觉眨了下眼:“廖特?” 霍延己眉头微挑:“连人家名字都记住了。” 桑觉无知无觉:“我记性很好的。” “我记性也不错。”霍延己问,“怎么记得没当你面叫过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 桑觉当时之所以跟进电梯,纯粹是因为007告诉他廖特之前也是观测对象之一,有些好奇。 “你肯定叫了,是你忘了。”桑觉抬手捂霍延己的嘴,不给他反驳。 霍延己抓住桑觉的手腕拿开,也没追问,他总是不追问。只是淡淡叫了声:“小无赖。” 桑觉:“我没有。” 训练场十分安静,霍延己不可能像桑觉压在自己身上那样,压在桑觉身上。 他单手撑在桑觉耳侧,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线条尽显,脖颈青筋爆起,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流落,滴在了桑觉颈侧的沙子里,平日沉稳克制之下的野性正在叫嚣。 小恶龙舔了下唇。 霍延己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小色龙。” …… 桑觉从训练场出来的时候,脸还红扑扑的,老老实实地跟在霍延己后面。 他就是问了句,“你不在,我要是想爆炸了,怎么办?” 于是,霍延己就教了他怎么办。 教得很仔细,条条理理,边边角角走教了一遍。 天色已经黑了,桑觉本以为要回家睡觉,没想到霍延己却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得走了。” 桑觉一愣:“可是……现在是晚上呀。” 霍延己道:“事态紧急,需要尽快过去弄清楚情况。” 桑觉抿了下唇,不太高兴:“你又不睡觉。” 霍延己道:“车上会睡。” “真的?” “真的。” 桑觉勉强心情好了些,他陪霍延己去到城门军事出入口,士兵已经集结完毕了,正在调动车辆。 城内几位主要军官都来了,之前见过一眼的廖特也在。 霍延己上前:“都准备好了吗?” 一位桑觉没见过的副官报告道:“点名完毕!几位议员也压上车了。” 凌根深吸口气:“地下城事关重大,有什么问题、需要支援,一定及时通讯。” “嗯。”霍延己看向其他人,冷声道,“攘外必先安内,任何时期都一样,城内乱局一定要安抚好。” 唐柏等人立刻颔首:“是!” 大家都是从地下城上来的,幼时的记性里,那里和平、安详,没有外界的威胁感,以至于这么些年在地表的生死边缘游走,地下城成了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地方,虚幻到让人觉得,十来岁之前的记忆都是假的。 除霍延己外,主城唯一一位普通人、且濒临退役的老上将姗姗来迟,他大步走来,脊背挺直,先是看了眼桑觉,对霍延己说:“胡闹。” 霍延己不置可否,没有反驳。 “不过也算好事吧。”老上将微叹一声,“这些年你确实过得太压抑了,但还是要慎行。” 霍将眠在旁边嗤笑了声。 老上将深吸口气,却又没办法。 当年的事,所有人都有责任,他没参与,却是没管,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如果该决策能让安全区保持稳定,那么谁都可以被牺牲。 他试图抬手替霍延己理理军装领子,霍延己却不动声色地退开,淡淡转移话题道:“城内的事还要您多操心。” 老上将顿了顿,收回手。 他看向所有人,语气严肃道:“我们要抱最坏的打算——如果地下城真出事了,那人类就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大家一定要严阵以待!” “是!” 只有霍将眠没应声。 老上将最后对霍延己道:“这段时间辛苦了,今天休息得怎么样?” 本来白天就该出发了,可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很疲惫,再长途跋涉恐怕不妥,于是霍延己放了半天时间给众人修整。 他言简意赅道:“还不错。” 霍将眠看了桑觉,噙着笑在一旁拆台:“训练场休息的,确实不错。” 睡觉的时候全用来陪‘小情人’了。 “……”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就到了桑觉身边,语气淡淡的,不大不小,像是在说临别的话,又像是话中有话。 “遇到危险,任何措施都算正当防卫。”霍延己平淡道,“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你知道找谁,其他的等我回来解决。” “好哦。” 桑觉没做任何亲昵的举动,眼神却像糖衣炮弹,黏在了霍延己身上,眨都不眨,快要拉丝了。 霍延己顿了顿,摸了把桑觉的头发。 “我走了。” 霍延己坐上车,透过车窗远远地看了眼,桑觉是普通居民,不方便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霍将眠走到窗边,对霍延己笑道:“瞧那小眼神,你也舍得把人留在城内一个人离开?” 霍延己收回视线,望着前方,平静道:“总有一些事凌驾于私事之上。” 霍将眠啧了声,点评这两个字:“私、事。” 士兵陆续上车,长长的车队很快发动,嗡嗡的排气声响起,掀起一地灰尘,疾驰而去。 城门口的人各自散去,无数道视线从桑觉身上扫过,都在品味霍延己刚刚的话。 那意思分明是,如果桑觉遇到危险,不论干了什么他都会兜底。如果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过。 一些有想法的人慢慢熄了心思,没谁希望局势更混乱,想针对桑觉也不过是怕霍延己因私事毁了自己。 但霍延己都故意把桑觉带到这,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做点什么霍延己恐怕不会留情。 心思各异的人类慢慢散去,徒留桑觉站在这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城门。 霍将眠远远看着,等了十分钟,见桑觉还没动静,就走过来问:“别是哭了?” 桑觉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孩子才哭。” 他小时候也没哭过。 因为不会。 笑和生气都可以模仿,可眼泪模仿不来,这是桑觉学习人类路上最大的难题之一。 他可以披着人皮,却没有人的内核。 复杂的、卑劣的、高尚的,他都没有。 他的内心空荡荡,只装了一个霍延己。 曾经还有博士。 桑觉不客气地指着霍将眠的车,请求道:“能顺路载我一程吗?家有点远。” 霍将眠笑了:“叫声哥哥,我就载你。” 桑觉掉头就走。 霍将眠:“……考虑都不考虑下?” 桑觉又不真的傻:“己己不肯叫你哥哥,所以你就让我叫。” 被拆穿的霍将眠也不生气,似真似假道:“他这一走,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听延己叫声哥哥就是我最后的夙愿,以你和他的关系,你叫也是一样的。” 桑觉偏头看他:“为什么见不到了,你要死了吗?” “……要死也是出城的他要死吧?”许久,霍将眠才淡道,“不过也差不多,脱掉这身军装,摘下这份职衔……霍将眠这个人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桑觉不是很理解。 霍将眠也没指望他听明白,道:“三天后我就彻底革职了,和我在城里走走?” 犹豫了一下,桑觉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叭。” 宵禁制度一解除,往日夜色下的宁静主城也逐渐嘈杂起来,人来人往,不少畸变者还在街头酗酒,消极怠慢,等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茫茫死期。 桑觉突然想起一句话——他们活着,却已经死了。 两位家属在城内转悠,都没什么表情。 一个双眼看不进任何风景,想着活在当下、走在黑夜漫漫长路最前头的执灯者;一个望着这座守了十几年的城,想着活在记忆里、已经迷失在慢慢长夜的死人。 第81章 变故 桑觉开了一家店。 一家很小很小的酒馆,就像他在低层区见到的那些酒馆一样,店内不待客,门口的墙设置成了镂空的吧台,外沿摆了几张高脚椅,付完钱既喝,喝完既走。 这是前天晚上和霍将眠走在街上看到的,他一眼就看中了。 霍将眠当时还问:“霍延己是不是穷到养不起你了?” 桑觉只哼,没回答。 他要努力赚钱。就算金屋的钱霍延己出了,万一以后要带着霍延己远走高飞,也要花钱养的。 小恶龙仍然有一颗拐走王子的心,他坚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桑觉不懂人类的生存之道,但有007指导。该去哪买材料,需要什么准备,在007的帮助下,一天就能搞定。 但因为他是桑觉,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畸变者的缘故,不能参与餐饮相关行业。 于是他主动去做了被曝光以来的第一次基因检查,所有高层都在,检查研究员是希尔。 己己太正派了,不愿意对民众撒谎。 可博士说过,人不可能一辈子非黑即白,大多数时候撒谎是不好的,可如果适当的谎言能保全自己,也不必引以为耻。 何况这也不是撒谎,他本来就不是畸变者。 希尔拿着一叠报告出来了,众人齐齐起身,深吸一气等待结果。 希尔环视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桑觉脸上,道:“居民桑觉基因检测结果为,基因纯净度100,是无污染、非进化的普通人类。” “……”一阵沉默。 前两天刚见过的老上将拍拍凌根的肩,转身道:“别执拗了,就是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故意引导的流言,想抹黑霍中将。” 凌根看向桑觉,皱了下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跟霍延己还算经常打交道,如果桑觉真不是畸变者,为什么霍延己不否定? 桑觉没慌,沉着与他对视。 007告诉他了,就算有报告在,也不会所有人都信的,一部分人会安心,但另一部分人可能会加重怀疑。 不过桑觉不在乎,怀疑的人怎样都会怀疑的。 何况在此之前……他已经做过一次基因检测了,报告应该还留着,凌根想查随时都能查到。 其他人倒是都没怀疑报告真实性,至少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艾萨克和唐柏手一揣,转身就走:“屁大点的事把我们叫来,就算真是畸变者又关我屁事?吃饱撑的。” 众人都还有其他事要忙,长相可怖的廖特目不斜视地离开,只丢下一句:“有事可以找我,我欠中将一条命。” 他没看桑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对桑觉说的。 最后只剩下桑觉与希尔两个人。 对视了会儿,桑觉主动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还喜欢吃土豆条吗?”希尔笑了笑,问。 “……?” 时隔两个月,两人又吃了一次土豆条,可惜不在同一家店里了。这家店也很小,但周围人很多,充满尘世的喧闹。 大多数停下来的人都有在谈论最近的大事,桩桩件件,脍炙人口。 希尔道:“其他人戏称这里为‘贫民窟’。” 这里有介于低层区与高层区之间,有畸变者也有普通人,城内出名的“观光区”就在这一片后面。 桑觉在这里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多数人对《黎明》计划,还有霍将眠霍延己的事都抱着旁观者的态度,不以为意。 先不说前者,光论后者,大家都跟听八卦似的,也有人提及当年的全民审判,大声嗤笑:“要我老婆被那样,我他.妈不得把当年参与的人一个个凌迟了都不解恨。” “要我说,大家一起完蛋也挺好,这他妈过的什么操.蛋日子!?”说这话的是个畸变者,满不在乎什么《黎明》计划。 有人哈哈附和:“可不是!这死不死活不活的,每天提心吊胆,倒不如来个痛快!!” 如果当初不选择进化,他们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就算是阴谋又怎样,确实给了他们活得更久的机会。 他们一面怕死,一面又不怕死。 自己选择去死需要很大的勇气,可如果有外力毁灭一切,大家一起共赴黄泉,也没什么不可以。 希尔吃了跟薯条,没沾酱,道:“一些连生存都难的人,不会在意什么阴谋诡计,更不会在意什么延续文明的火种。” 桑觉一根薯条要沾很多酱,吃得很专心,道:“他们努力生存,就是在延续火种了。” “是啊……历史是由无数个体汇聚而成的。”希尔笑了笑,问,“你呢,愿意成为这历史的一部分吗?” “不愿意。”桑觉甚至连想都没想,道,“上次你请我的土豆条还没有还你,我现在有钱了,我来付吧。” …… 酒馆顺利营业。 “来杯‘空城’。” “好的。” 桑觉头也不抬,回头拿材料。 ‘空城’的颜色很淡,整杯都是灰色,由浅至深,上面就像压着一层乌云,越到下面越空。 桑觉平稳地放到吧台上:“八十一杯。” 霍将眠晃晃杯子,酒水直接浑了。 “……”桑觉抿了下唇,只好安慰自己,已经卖给别人,弄不弄浑都和他没关系。 霍将眠付了钱,道:“这一杯八十是不是有点贵?有些人一个月开销也就八十。” 桑觉指了指旁边的牌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就算是己己的哥哥,也不能喝霸王酒。 霍将眠:“……” 桑觉问:“你已经不是上将了吗?” 霍将眠嗯了声:“上午刚结束一切交接。“ 桑觉又问:“你现在轻松了吗?” 霍将眠说:“说不上来,好像轻了,好像又没轻。” 桑觉任性地挂了个打烊的牌子,唔了声道:“可是这样你也没办法离开的,他们不会允许一个掌握无法情报和机密的将军离城,去任何地方。” 霍将眠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城?” 桑觉道:“猜的。” 霍将眠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道:“那你呢?我听说了基因检测的事,你真不是畸变者?” 对视了会儿,桑觉说:“真不是。” 霍将眠笑了笑,没深究:“我自有办法离开。” 桑觉好奇道:“死遁吗?” 霍将眠:“……” 桑觉知道自己可能猜对了,想起身在远方的人。 因为隔得太远,民用讯号无法与霍延己通讯,桑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睡觉。 霍将眠问:“怎么感觉你变高了?” 桑觉哼道:“我本来就这么高。” 霍将眠:“真的?我不信。” 桑觉:“……” 和这颗星球的人相比,桑觉不是特别高。之前就总有人看他不够强壮就想欺负他,开酒馆以后,这样的人肯定更多。 为了气势不输,桑觉在脚下垫了两块砖。 霍将眠道:“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就不能坦诚点吗?” 桑觉走下砖:“我才十八岁,还能长高的。” “是是,窜猴树儿那么高。” 桑觉不知道猴树是什么,但他不想问霍将眠,决定晚上回去翻翻图鉴。 他犹豫了下,问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所有安全区都一片混乱,你开心了吗?” 他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单纯好奇。 这也是007交给他的任务,007说,想完善一下遇到的每一个人的经历与心态,特别像霍将眠这个位置上的人。 霍将眠淡淡道:“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我的理想早在很多年前破灭了,走到如今是想圆薄青的梦,如果安全区真的四分五裂,他大概很难高兴吧。” 作为霍将眠,他或许该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俯视所有人。 可作为一区上将、司令,他身体里的灵魂是薄青。 这对桑觉来说太复杂了,他听不明白,不过007有可记录的数据就行了。 霍将眠又道:“但《黎明》计划暴露、监管者组织解散也未必是坏事。” 桑觉抬头:“嗯?” “历史是由一个个个体汇聚而成的,而过去有人替幸存者承担了太多。畸变者替普通人负重前行,监管者替所有人承受罪恶。” 顿了会儿,霍将眠垂眸抿了口酒:“十几年前那会儿,我们都还年轻,看见任何人死都很难受,可还是最高执行官的赫尔曼·兰格却总是能无动于衷。 “他对我们说,难受是因为我们经历得死亡太少,多了就会习惯。” “……” 桑觉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难受是什么感觉。 “可习惯了,就麻木了。习惯不见得是好事,痛苦也不见得是坏事。” 霍将眠用和霍延己相似的语气淡道:“所以我倒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好事,只有给麻木的人们当头一棒,他们才能清醒,只有感到痛苦,历史才能进步。” 桑觉重重嗯了声,一看就没认真听。 霍将眠笑了:“你肯定在心里腹诽我。” 桑觉不承认:“我没有。” “真的?我不信。”霍将眠故意逗他,看人拧眉了才最后将‘空城’一饮而尽,从高脚椅上挪开,摆摆手道,“我走了,有缘再见。” 桑觉:“再见。” 霍将眠顿了顿,回首道:“如果延己回来了……告诉他,我会一直看着他的。” 桑觉说“好”。 霍将眠走了,霍延己就只有他一个家属了。 想到这,桑觉又有点小高兴。 他看着霍将眠的背影逐渐远去,将空杯子放进水池冲洗。 他又想起昨天希尔问他愿不愿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虽然他拒绝了,可现在想想,霍延己必然是历史或不可缺的一部分,而自己是他的雄性,那是不是说,他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呢? 007在脑海里道:“距离您降落以来,您变了不少。” 桑觉自己感觉不出来:“哪方面?” 007耿直道:“您开始习惯思考了,撒谎和耍小心思的时候偶尔也可以不眨眼睛了。” “……”桑觉问,只字不提耍小心思,“我撒谎会眨眼睛吗?” 007道:“是的,疑惑的时候也会。” 桑觉的表情总是不够丰富,很平淡,表现情绪全靠梢枝末节。 桑觉有些担心,问:“那中将看出来了吗?” 007道:“002号的情绪藏得很深,不好分辨。” 一提到霍延己,桑觉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晚上七点,城内酒馆正火爆的时候,桑觉就关门准备回家了——因为科林给他递了一份录音。 “这是什么?” 科林道:“中将发回通讯,他们还有两天就能抵达地下城,末尾和你说了句话。” 桑觉抓起录音笔,关了门转身就往家走。 录音剪过,和军事相关的一句没提,只剩末尾那一句话,带着霍延己惯有的清冽语调:“在路上发现了一颗稀有宝石,回去给你。” 桑觉翘了翘嘴角,听了一路。 等到家了,尾巴立刻露出来,往沙发上一盘,一边自己摸,一边听着霍延己说给他带宝石。 就好像霍延己还在身边,正呼撸他的尾巴。 …… 【想念博士的第六十五天。想念老婆的第七天。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都写下来太累了,我只说六点:…… 我和他分开了,又只有007在我身边。 不过我开了家小酒馆,大家很喜欢我调的酒。昨天有个畸变者闹事,还有其他畸变者在我动手之前拦住了。 也不是所有人类都讨厌,只是出头的那些人存在感太强,我不喜欢。 己己心里装着很多人、很多事,可我只想带他回母星。 007告诉我,等一切稳定下来,我的任务就能很快结束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带走他。霍将眠说他要死遁,这好像也很适合己己。 我希望老婆永远和我在一起。 还有博士。 恶龙326年2月7日留】 最后一笔落下,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从窗户透进来,尖锐刺耳。 桑觉手一滑,笔摔在地上,他感到一股奇异的震动……还有无数的嘈杂声律,充满贪婪的污染,正在急速逼近。 第82章 灾难 震动很微弱,几乎可以忽略。 桑觉走到窗边看向城内街道,听到警报声的众人愣了一愣,随后非但没有赶回家里,反而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一些醺醺醉汉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望着汹涌的人群,被撞倒在地,骂骂咧咧。 街边的紫色警报疯狂闪烁,冰冷的广播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一级警报已开启,全城戒严,请所有居民即刻赶往避难所!请所有居民即刻赶往避难所!!” 路边的醉汉这才仿佛梦中惊醒,拉住路人晕头转向地问:“这、这是几级……” “一级,是一级!赶紧走!!” 那些被酒精迷晕的脑子,立刻条件反射地操控大脑朝着就近的避难所涌去。 桑觉还记得上次的畸变鸟禽突袭是二级警报,并让大家回到家里,紧闭门窗,但这次却是一级警报,并让大家躲进避难所。 他之前并不知道避难所在哪里,按照主城正常居民入住程序,会得到一本《新居民守则》,但他是被霍延己直接带进来的。 不过很多天前,在训练场上,霍延己一边把他搂住怀里揉按,一边低语了很多自己走之后的事。 例如不要答应希尔任何事,希尔不会害他,但不代表研究院其他人不会不择手段;发生危险以保全自己为第一优先;出现解决不了的事优先找卫蓝科林,再不济可以找巡哨总官廖特或唐柏少将。 另外也交代了如果发生警报,一定要按广播说的去做,四级警报大概率是一些小型怪物潮,问题不大。 三.级警报有可能是中型兽潮,还有极端天气下城内硬件损坏,例如引雷针,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待在家里。 二级警报可能是飞行污染物、大面积孢子群,前者待在家里紧闭门窗即可,后者需要回到家里,关闭所有通风管道,一直等待至警报结束才能出门。 一级警报最危险,例如裂缝暴|动,或大面积污染物潮袭,蠕虫、蜂蝗之类……这些都需要前往避难所躲避,因为一旦破城,待在家里就只有一个死字。 霍延己声音清冽,但也架不住这么长时间、还是在那种时候的叮嘱。 桑觉差点萎了,最后只能凶巴巴地威胁:“你再说话我就亲你了!” 霍延己果然不说了,可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却掐住他,制住他的两只手,让他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否则就不许他释放。 坏透了。 桑觉只能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回忆,并背出来。 “滴滴”两声,桑觉接到了张珉的通讯。那边背景音里的警报声与桑觉这边重合,双重刺耳。 张珉问:“桑觉,你还在公寓吗?” 桑觉说:“在的。” 张珉态度难得急促,叮嘱道:“千万别往e区方向!关好门窗带上身份卡尽快到公寓区门口,五分钟内会有车接你去避难所,车牌编号125!” “好哦,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 挂断通讯,桑觉望着窗外的夜色,收起尾巴,伸手关上窗户。 在打开门离家之前,他犹豫了下,又折回房间,把床上几件明显不属于他的衣服塞进包里,包括分别属于武克和伊凡的两本笔记,老卡尔的游戏机。 随后才风一般地离开房子,来到楼下。 车子已经等待在巷口了,驾驶员是个桑觉见过但存在感不强的军官。他启动车子,道:“您旁边有个通讯器,长官在等您。” 除了007,桑觉很少被谁称呼您,有点不习惯。 不过现在霍延己比较重要,桑觉拿起军用通讯器,就是脆生生的一句:“老婆。” 前座军官:“……” 秀。 “……”好些天没听到的霍延己声音传来,道,“桑觉,好好待在避难所,别乱跑,我尽快回来。” 桑觉:“好哦,你到地下城了吗?” 霍延己道:“前几天就到了。” 地下城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军事机密,桑觉不方便过问。两人都顿了会儿没说话,通讯器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霍延己问:“这段时间交到新朋友了吗?” 桑觉秒答:“没有的,光顾着想你了。” “……” 桑觉的直球总是能让人猝不及防。 霍延己问:“有多想?” 桑觉想了想:“除了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你想我了吗?” 霍延己:“想。” 桑觉学他:“有多想?” 霍延己淡道:“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在想。” 桑觉哼了声:“你学我。” 耳边听到一声转瞬即逝的轻笑,桑觉满足地翘翘嘴角。 霍延己似乎有点忙,这才通话两分钟,那边就传来别人的声音,正在报告什么。 霍延己让人先去处理,随后对桑觉道:“我要忙了,乖乖待在避难所,不要乱跑。” 桑觉:“嗯——” 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有霍延己的呼吸声,桑觉疑惑道:“你怎么还在?” 霍延己道:“等你挂。” “好吧。” 嘟嘟两声,桑觉把通讯器还给前座军官,礼貌道:“谢谢……您。” “不客气。” 桑觉看到了最近的避难所,人满为患也不为过,大多面色急躁地排队等待……主城已经有七年没出现过一级警报了。 到处乱糟糟的,还有人试图武力插队。 军官没有在这里把他放下,而是继续前进。 桑觉有些疑惑,不过没有问,他没感觉军官有恶意,可能是霍延己对他另有安排。 大概过了十分钟,另一个避难所到了,这里的人数相对就少一点,也更有序。 军官挺车,给桑觉打开车门:“到了,您跟在后面排队进入就可以,其他的事会有人安排。” “好的,谢谢。”桑觉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这里的人有什么特殊吗?” 军官笑了声,道:“这是军人家属避难所。” 桑觉连眨好几下眼,矜持地翘起唇角,有些高兴。 虽然避难所前排队居民很多,但其实不用太急。 警报声之所以拉响,是因为十几公里外的前哨站发现了异常,城内才能及时拉响警报做好准备,但距离怪物抵达主城还有些时间。 其他人感觉不到,桑觉却发现空气中那种微弱的震动变强烈了,怪物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分不清是什么物种,但数量繁多。 “请出示您的身份卡。” 桑觉递给工作人员,刷过之后,就能进入电梯了。避难所在地下,可以通过楼梯下去,也可以坐电梯。 现在电梯尚可以运行,但等灾难到来之后,为保障安全就只能停运了。 桑觉在一众军人家属中显得很不起眼,小小一只,挤在墙角,只能和旁边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比比身高。 哼。 “这次是什么啊?爬行类污染物?” “每次警报都这么着急忙慌地往避难所跑,其实有城墙在,根本不用怕。” 电梯内的大家讨论着,有人持反对态度:“谨慎点是好的,不能太放松,我们只要失守一次,就全玩完了。” “诶……而且最近这局势也不好说,挺混乱的,小心为上吧。” “你们别忘了,一级警报中最危险的就是地底啮齿类污染物。” 听到这话,桑觉旁边的女人瞬间就哭了,眼泪蜿蜒而下,没有声音。 有人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我丈夫在前哨站。” “……”所有人瞬间沉默。 谁都知道地底污染物的可怕,其中以各大蚁类最代表,所到之处,就如同地震一般,所一切土地都会翻起重塑,建筑全部坍陷。 如果真的是地底污染物,那前哨站必定第一时间沦陷,所有士兵必死无疑。 前哨站的士兵永远处于最危险的境地,他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过去数十年间,主城前哨站一共重建了二十六次。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温婉的女声响在耳边:“欢迎来到避难所——请各位居民谨遵秩序,保持冷静,守在一线的军人会全力保证大家的安全,不要煽动恐慌情绪,如有发生,请就近向监管者举报。” 监管者已经解散了,但电梯的广播还没来得及改,大概是没想到灾难会来得这样快。 桑觉随着人群来到了一个大号防空洞中,里面高达四米,条件还算不错,有顶天立地的粗大钢铁柱子形成的一道道床铺,上下有四张床。 有人自我安慰道:“前些年霍中将不就提议给城墙地下插入钢板吗?应该完成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这个,但工程太大了,成本又特别高,好像只有部分区域地下插入了钢板……” 桑觉分配到了一个角落里的床,最顶上的那张。 他爬上去,听着大家讨论这次的警报,倏然想起张副官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去e区…… 恐怕这些人猜对了,就是地底污染物来袭。 而还没完全建设地底的e区,就会成为沦陷的第一站。 果然,不到半天时间。 城内警报嗡鸣,士兵们的通讯频道一直在闪烁:“e区升起隔离墙!!!” “e区失守,申请爆|破!!” “爆|破请求通过——请e区还在战斗的士兵尽快进入地下避难所,十分钟后将启动无差别爆|破!! 污染怪物匍匐在地底,所过之处,混凝土浇灌的地面尽数裂开,矗立的高楼瞬间瓦解,化为废墟。 灰色建筑有如多米诺牌,一栋接着一栋地坍塌,尘埃过后,只剩下残垣断瓦,还有数不清的厮杀声与枪响。 “撤退!18队全员撤——” “轰”得一声! 大楼倏地倒塌,几十位畸变者士兵淹没在尘土飞扬之中。 许久,烟尘散开,只见一个畸变者直接被断柱腰斩,他抬起头,艰难伸长手臂,试图爬离。 可旁边的土地倏地拱起,一只巨大的节肢类生物钻地而出,阴影将他尽数覆盖。 它的身体呈圆形,方形脑袋上顶着两道如镰刀一般的坚硬长腭,全身布满灰色的毛刺,卵形腹部正在蠕动。 他毫不怀疑,里面正消化着他的战友。 这是畸变蚁狮。喷射的粘液剧毒,极难清污染。 悲痛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臂化为长长的触手,猛得刺向蚁狮腹部,这是它唯一的弱点。 蚁狮一僵,倒下的那一刻,被腰斩的畸变者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声息。 可这只蚁狮却没死透,只是腹部流出一大摊黑绿色液体,还有一些未被消化的血肉。 它蠕动地爬起来,重新钻回地底,等待养好伤,寻觅新的食物。 广播响起军官冷硬的声音:“e区地底爆|破开始,历史将永远铭记诸位的牺牲!” 无数来不及撤进避难所的士兵头也不抬,坚定地厮杀到最后一刻。 ——直到震耳欲聋的“轰”声连绵起伏,硝烟四起。 第83章 守城 即便在深十几米的地下,也依稀能听到沉闷的警报声,以及地表怪物侵袭带来的震鸣。 幸好周围的床柱都是粗硬的钢筋,这才不至于感到地震般的摇晃。 等一切安置妥当,已经零点了。 这片避难所都是军人家属,大家都不太能睡得着,十分忧心身在一线的家人,窃窃私语声一直没停。 桑觉听力又好,每句说话声都没错过,耳边一直嗡嗡的,不大舒服。 而且床有点太高了,没有防护,他怕掉下去。 于是他用霍延己的衣服给自己筑了个巢。 霍延己的衣服很大,两件就足够将小恶龙裹住,他蜷在其中,深深嗅了一口,有种浓浓的满足感。 007道:“e区经过爆|破,已经毁了。” 桑觉不明白爆|破的含义,好在007解释及时,道:“主城每个区域地下都埋着爆|破点,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无法逆转的情况。” 桑觉好像明白了,小声道:“舍一个区,换一座城。” 目前城内外战况十分严峻,高大坚.挺的城墙虽然挡住了大量蚁狮,但e区成了一个突破口,周围几个靠边的小型区域也和e区一样,地下还没有插入钢板,情势岌岌可危。 畸变蚁狮体型巨大,数量繁多,e区的硝烟下,是无数是混在建筑碎片里的蚁狮尸体,但很快,它们身后的族群就会卷土重来。 隔离墙又能坚持多久? 众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为个体,为家人,为种族存亡。 唯有小恶龙因为恐高,根本没心思想其它的,甚至不敢翻身,怕摔下去。 早知道就和其他人换个床了。 可是他是只成年龙,还恐高,真的很丢龙脸。 他小幅度地在霍延己衣服里打了个滚,让气息沾满全身。 分开七八天,衣服上的气息已经很淡了,早没有最初那么浓郁,要睡一晚上才能感觉被裹挟。 他的小心思逐渐活络—— 城里这么混乱,也不安全,他偷偷的,去七区把飞行器偷……抢出来,或者直接去找霍延己,应该也没问题吧? 人类总说,伴侣不能分居太久,感情会淡,还容易有异地的小怪物趁虚而入。 哦不,是小妖精。 霍延己这么多年都没有伴侣,也许就是因为他不喜欢人类,只喜欢小怪物。 桑觉埋在衣服里,闷声问007:“你知道去地下城的路线吗?” 地下城位置所在不算机密,但大多数人确实不知道具体地址。年少时从那出来,经过几十年天差地别的生活洗礼,早就忘干净了回去的路。 007回答:“已有数据加载。” 桑觉看看周围,这一个防空洞里安置着近一百位军人家属,但总体是规整有序的,并不混乱,门口还有管理者,虽然没穿过去的制服,但桑觉还是认出他们是曾经的监管者。 在新执法部门成立之前,他们仍然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尽起应尽的责任。 桑觉深吸口气,颤颤巍巍地爬下来,走到门口:“你好,我想去厕所。” 对方看了他一眼:“出去左转,往右走到尽头。” “谢谢。” 桑觉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id号,这才被放行。不仅出入需要登记,外面也有很多过去的监管者看守,他们穿着普通的黑色制服,守住了所有出入口。 食物与饮用水都会有人用进来,抵达地面的出入口已经全部封锁,厚重的钢门斩断了前往地面的路。 想溜出去不容易。 而且地底讯号不好,谁都联系不到。 他铩羽 而归,只好重新回到上下铺前,抬头望着有两个他高的床位,抿了下唇。 仰晨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得正出神,却感觉有谁在注视自己。 她偏头,发现是个小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上我的美貌了?” 桑觉眨了下眼:“你很漂亮,可是你的床更漂亮。” “?”仰晨看看床侧,诚恳道,“这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不是的,我已经有床.伴了。”桑觉说,“只是想和你换个床铺。” 仰晨继续看书,拒绝道:“那床你躺过,不换。” 桑觉抿了下唇:“我不臭的。” 仰晨:“那也不换。” 过了会儿,仰晨看向床边,发生人还站在那,一动不动,纯黑色的眼睛意外得清透,漂亮得不像话,巴巴地看着他。 像她小时候在地下城,看过的一部记录影片里的边牧,小小一只,很聪明机灵,虽然不会说人话,但一遇上事,就用这种令人拒绝不了的眼神盯着别人,叫人无奈,又可爱到极点。 “……” 仰晨坐起身,深吸口气:“换可以,褥子也要换。” 桑觉翘起嘴角:“谢谢你。” 仰晨:“……” 就离谱,这世道还有这么……的男生? 见桑觉不动,她扬扬下巴示意:“上去换褥子,把你的东西拿下来。” 桑觉小声道:“可以请你帮忙吗?我可以付钱。” “……” 所以说,脸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 换作别人这么交流,她早就一子……一本书砸过去了。 仰晨合上书,利落地爬上四层床铺,把桑觉的东西一一扔下来:“褥子不用换了。” 桑觉歪头:“可是你不是不睡别人睡过的床吗?” 仰晨往下瞥了眼:“狗可以。” “……”桑觉没听懂,但好像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仰晨倒没有骂人的意思。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毛绒绒的小宠物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生物。 桑觉躺在一层床上,终于能安心地翻来覆去了。 他有点想念霍延己的手,想被他摸尾巴,想他碰碰另一个‘自己’。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在训练场的场景。身下是滚热的沙子,霍延己搂住他的肩,边包住他的手,边用起伏不大的低哑语调道:“不是问我不在,要爆炸了怎么办?” “就这么办。” “闭上眼睛,自己弄,想象这只手是我的。” 可是这里人多,己己说,那些属于私密事,不方便在人前为之、言之。 桑觉只好打开背包,拿出一条黑色的长皮带,也是他偷偷带出来的。 就是霍延己第一次帮他,绑住他嘴巴的那条皮带。 这会儿,本来平整无暇的皮带上多了不少牙印,都是桑觉这些天咬出来的。他用力叼住,就像小兽叼住了喜欢的玩具,咬得很紧,不松口。 霍延己真的很恶劣,坏透了。 丢下正处于春天的恶龙独自在家,奔向远方,哼。 …… 蛛网黏住了足足三只蚁狮,狠狠砸向断裂的尖锐长柱,重力之下,蚁狮的脊背直接断裂,被捅穿的腹部留下不止的黑绿色液体,失去声息。 终于解决了这一片最后几只蚁狮,有了喘息的空档。 卫蓝收回蛛网,道:“全员支援e区隔离墙!” “是!!” 卫蓝眺望了眼侧方,她有很多士兵在那边。 眼底倒映着袅袅黑烟,昔日坚固的主城建筑尽数坍塌,周围唯一幸存的是右侧那栋塌 了一半的居民楼。 一小断墙壁被钢筋撑住,挂在残破的边缘,摇摇欲坠。 最终,钢筋还是没能挽救这节断墙,砸进废墟掀起一阵尘土,“轰隆”一声! 尘土散去,一个中尉捂住手臂踉踉跄跄冲出来:“上校!” 卫蓝收回蛛网,身姿依旧挺直,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注视着自己的中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中尉捂着手臂,呼吸越来越粗,他望着面前的女人,艰难道:“狮鹫队全军覆没……g区守不住了。” 他也是狮鹫队一员,明明自己还活着,却说全军覆没。 卫蓝看向他的手臂,平静道:“没有监管者了。” 中尉尽可能平复着呼吸:“我给自己留了一发子弹。” 所有士兵最怕遇到的就是地底污染物潮袭,不论是蚁类、蠕虫、老鼠,污染性都极强,且体型巨大,能在土里来去自如,污染性极强,且皮糙肉厚,很难完全杀死。 枪对它们毫无意义,可这次的畸变者士兵却都带上枪走上前线—— 因为监管者解散,不会再有人在必要时候给予他们没有痛苦的了结,只能自我了断,或在关键时候给战友一枪。 唯有真正自己承担起这份责任的时候,才知道开枪的时候手有多抖。 卫蓝伸出手。 中尉张张嘴,长出一口气:“谢谢您。” 卫蓝接过那把枪,在中尉转身面朝废墟的那一霎那,扣下了扳机。 “砰——!” 笔挺的身影晃了晃,倒在地上,血液渗进地里,染红了军装。 他的脸偏向一侧,注视着远方的废墟,眼底倒映着浓浓硝烟,还有盘旋在天空等待捕食尸体的乌鸦群。 卫蓝拿出一管火红的‘岩浆’,注视了两秒。 曾经这双手很漂亮,修长纤细,有种女性特有的美感,但成为军人后,常年不是训练,就是在生死存亡的边缘徘徊,以至于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这双手已经布满老茧,指关节宽大,肤感粗糙。 五指一一松开,特殊材料制作的玻璃管破碎,砸在中尉身上,引起冲天的火光。 卫蓝转身,逆光而去,冷声道:“全速前往e区隔离墙!” “是!” 中尉的指尖动了动。 视野中的残破废墟渡上了一层火红的光……仿佛黎明的霞光近在迟尺,伸手可及。 军区指挥室。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上将哑声道,“偏偏是这个时候,霍将眠不在,霍中将带兵去了地下城……” 匆匆赶来的唐柏吼道:“为什么还不去招募佣兵队伍!!?” 老上将道:“《黎明》计划公布了,你觉得他们还会愿意上来送死吗?” “操!!”唐柏气笑了,“不试试就知道结果了?别他.妈一副高高在上看透所有人的态度!” 唐柏已经是违纪了,对一名濒临退役的老上将出言不逊。 可他控制不了,他的士兵,他的战友,都在外面殊死斗争—— 然而死不最可怕,最可怕的是堆叠成山的尸体毫无意义,没守住任何东西。 战线一退再退,中层区已经沦陷了三分之一。 许久,老上将下定决心,深吸口气道:“前往所有避难所招募佣兵……不强迫。” “是。” 士兵很快抵达了避难所。 老上将还用了一点心计,特意派去刚经过过前线战斗的畸变者军人前去招募,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有人自愿前往地表参与战斗吗?” 避难所中,众人鸦雀无声。 负责招募的上尉深吸口气:“不瞒 各位,主城已经危在旦夕。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城……也许就要失守了,怪物正在把它变成废墟,踏过我们同胞的尸体,一寸一寸地侵犯着我们最后的家园,所以我在此恳求各位,能够站出来……” 他眼睛赤红,说到这里时,额角的青筋狠狠跳动了两下。 他说不下去了,转身就要离开。 他是军人,他可以控制自己宽恕《黎明》计划,却不能命令民众也放下龃龉与愤怨。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粗硬的声音:“不嫌少的话,算我们几个。” 上尉转身,看向那位从床边起身的畸变者,长长吸了口气。对方是个挺有名的佣兵,他听过名字,叫包沧。 包沧壮硕的肩膀微耸:“我们本来就没打算下来躲着,还不是巡防营硬把我们塞下来的。”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个之前带头闹得挺凶的畸变者拉不下面子,慢腾腾地站起来,冷哼道:“听着上面的轰炸声我晚上可睡不着,还不如上去转转。” “算我一个,去哪个区?” 有人起头,那就简单多了。 偌大的避难所里,不断有人站起来,一个接着一个,逐渐占满了上尉的视线,愿意加入战斗的畸变者远比高层想象的要更多。 有人不说话,但往前一步的动作已然表明态度。 城墙失守,昔日的家园即将毁于一旦,他们怎能坐得住!? “我也去!” “我到现在还没看见我兄弟进避难所,早想上去找那个逼儿子了!赶紧的,别墨迹!” …… 上尉仰了下头,想说点什么安抚或调动激.情的誓词,可嘴巴张了半天,最后只吐出沉重的一句:“感谢各位的慷慨。 “——祝我们都能活到明天。” 无数的避难所,站起了无数个人。 他们平静而坚定地踏上了赴死之路。 第84章 希望 桑觉叼着皮带睡着了。 他第一次在这么嘈杂的环境睡觉,做了一个梦。梦里,博士给他讲睡前故事,最后温柔问道:“我们小恶龙怎么还不回家?” 他想回应“快了”,可话没出口,龙就惊醒了。 桑觉坐起身,皮带从嘴中滑出去,掉在床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 周围床铺空了大半,人们全都集结到了门口,仰晨也在人群之中。桑觉隐约听到什么“招募”“前线”等字眼。 007道:【士兵正在召集畸变者民众参与战斗。】 桑觉立刻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塞进背包,挤进人群,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你干什么?” 他回首,对按住自己的仰晨道:“我要去地上。” 仰晨问:“你是畸变者?” 桑觉回答:“不是。” 仰晨道:“那你去什么?人家要畸变者。” 桑觉鼻子动了动,奇怪道:“可是你也不是畸变者。” 仰晨道:“我是去年退役的监管者。” 桑觉:“……” 仰晨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不知道为什么退役这么早。 她虽然讶异于桑觉单薄的身板也想去地上,但没多劝,勾了下唇道:“没事,混进去就好了,不会查的。” 前面的士兵确实主要在招畸变者,大家都默许了这一点,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作为牺牲品的身份。 普通人类是火种,是延续未来的希望。 而他们不是,他们只是不安定因素,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存在。 不过幸好,士兵根本没时间也没机器验证他们的身份。大家也都没有恶龙这么敏锐的鼻子,桑觉和仰晨混在畸变者堆里,根本无人发现。 登记的士兵问:“睡哪个床?” 仰晨道:“16-4。” 士兵刷刷写下一排估计只有他自己能认出来的数字,然后头也不抬地问:“下一位,睡哪个床?” 桑觉说:“16-1。” 士兵照常嘱咐了句:“好,门口可以排队登记遗言。” 提前登记遗言,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去,也许就有去无回了。登记床铺是为了方便战后统计伤亡,发放补贴……或抚恤金。 桑觉问:“你有什么想写的吗?” 仰晨:“没,你也不写?” 桑觉也没有。 一方面他不觉得自己会死,另一方面,他写的字这个星球的人肯定看不懂,没有留言的必要。 不过好奇怪,不仅仰晨没写,大多数人都直接从遗言本边擦了过去。 桑觉只看见前边有个畸变者在本子上写道: 【老子可以死,老子就是英雄,敢从历史抹掉我们的名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还在后面画了个吐舌头的吊死鬼形象。 桑觉有疑惑就问了:“为什么都不留遗言?” 仰晨看了他一眼,道:“这虽然是军人家属避难所,但其实真正的军人家属不到四分之一。” “那其他人……” “一部分是军人遗属,一部分和我一样,因伤或因其它原因提前退役的军人。” 所以不是不留遗言,是没人可留。 众人走在前往地面的通道里,怀揣着沉重的心情。 离地面的门越近,轰隆声就越明显,沉闷的声响接踵而至,还有特属于怪物的嘶鸣。 钢门缓缓升起,清晨的光落在众人眼底,门外是一命少尉,面色肃穆。 众目相对,少尉弯腰敬了个礼,足足七秒。 没有慷慨陈词,没有豪情壮志,少尉直起身,语速很快:“请各位跟我去支援j区!” 他们坐上装甲车,驾驶员开得飞快。古人常言做事急躁的人,“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啊”,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还真是赶着去投胎。 少尉问:“有谁枪法好的?” 桑觉没吭声,众人一阵沉默,大家都是畸变者,基本不依赖枪支,没几个枪法好的。 许久之后,一旁的仰晨举了下手。 少尉爽快地扔给她一把枪,面色寻常道:“监管者解散了,霍中将又不在城内,击毙感染者这种事只能由我们自己来做。” 仰晨面色一滞。 少尉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你到关键时刻,不要犹豫。你的子弹准一分快一分,感染者就少一分痛苦,其他队员就少一分安全隐患。” 仰晨许久之后,嗓子哑了些,道:“您还是换人吧。” “怎么了?” 仰晨直接爆了身份:“我是退役监管者。” “……” 少尉脸色有点难看,没想到有普通人混进来。现在离避难所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了,再把仰晨送回去不现实,就算在这把人放下来,仰晨也未必会老实回去。 有个畸变者带着敌意嘲讽道:“都退役了还不老实待在避难所,在外面乱跑什么?” “行了!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夹枪带棒了。” “看着挺年轻啊,为什么退役?” 仰晨语气淡淡:“ptsd。” ptsd,简称创伤后应激障碍。 众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仰晨平静道:“去年有九十八个因为创伤障碍退役的监管者,我是其中之一。” 杀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杀的人没犯任何罪。 他们只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就必须迎接子弹的洗礼。 监管者往往只有两种结局,要么随着手上沾的血越来越多而麻木,要么就和仰晨一样,每晚都被噩梦惊醒,焦虑、恐惧,被子弹穿透头颅那一瞬间的“噗嗤”声折磨到痛不欲生。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仰晨一拿枪,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不敢面向任何人。 “我还算幸运。”仰晨轻描淡写道,“至少没成为去年自杀的两百二十二命监管者之一。” 众人顿时沉默了。 真正放在大众面前的,通常军人、佣兵等存在的伤亡数据,而过去监管者的死活往往无人在意。 他们不由想起那天,最高执行官霍延己在大众面前说的:“从前只由我们背起的罪名,将由所有人共同承担,从前只属于监管者的负罪感,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背负的机会。” 仰晨道:“总有人说,监管者不喜欢畸变者——我确实不太喜欢,我不想认识任何一个畸变者,不想和你们做朋友,不想和你们多说一句话。 “因为只有这样,我每个月在检测处击毙即将失序的畸变者时,才能压一压心里的情绪,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你只是在尽职尽责。” “……” 一直到j区,都没人再说话。 跳下装甲车,之前出言嘲讽的畸变者把枪塞给仰晨,头也不回道:“我们都是粗人,不会用枪,等会儿真有谁被感染,就只能靠你了。” 仰晨:“……” 桑觉注视着这一切,他背着包,穿得干净整洁,与周围的战乱格格不入。 有人注意到他,但此刻却没心思多想。 j区还没完全沦陷,不过城墙已经坍塌,与无数畸变者陷入混战之中。 桑觉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蚁狮,足足有五六个他那么大——要知道几百年前的蚁狮还没有大拇指粗。 它们在土里翻滚,地面不断凸起裂开,其中一个也佣兵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就塌了一个洞,身体顿时像下坠去——直到一只手拽住了他。 桑觉扯过一旁的细长钢筋,猛得插进坍塌洞口!地底传来一阵嘶鸣,有什么东西不住地挣扎摆动,周围的土块不断坍陷。 他撑住地面,把这个畸变者拉起来。 对方惊魂未定:“谢、谢谢——” 远处,一个士兵的双臂完全化为触手,他几乎陷在蚁狮群中央,只剩脚下一片净土,布满吸盘的触手吸起四五只豚雷直捣地底。 他冲周围高声吼道:“都闪开!!” “砰!!!!” 豚雷炸起一片土黄的烟云,恶臭的黑绿色液体混合着人类的尸体,像雨一样洒在残垣断壁之上,滴滴答答。 煽动翅膀的观察员在半空用尽全力嘶吼:“第七波蚁狮三分钟后抵达!全员往东撤离五十米!!” “不要进入建筑!踩在有钢筋建筑的废墟上最安全!!!” “37号!有两只蚁狮正在朝你潜行!!” 人站在地面上,视力终归有限,观察员就显得格外重要,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经过一夜,声音已经嘶哑到破音,却还在全力报告战况。 j区一片混乱,正是桑觉溜走的大好时机。 畸变蚁狮剔除了过去的弱点,放大了优点,因此嗅觉、听觉、视觉约等于没有,但全身的毛刺使它们的触觉格外敏锐。 因此,它们没有发现桑觉这个特殊的存在。 之前捡到的长钢筋成了最好的武器,桑觉猛得刺向面前的土壤,一只试图突袭的蚁狮挣扎片刻后就不动了。 桑觉又把钢筋拔了出来。 他站在残败的废墟之中,城墙倒塌,再走几段路就可以脱离这片混乱,去找他的王子了。 眼前,是一片无边的废土,回首,是不知还能屹立几时的灰色高楼。人类的尸体与怪物的粘液交缠、消融,耳边只有厮杀与怒吼。 无人哭泣。 人人哭泣。 一个畸变者倒在同伴怀里,肢体控制不住地抽搐,眼白翻起:“控制不住了、杀了我……” “你他.妈乱说什么!!” 同伴眼眶赤红,无助嘶吼,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明白过去不用亲手杀死战友朋友、有监管者作为憎恨的对象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他扬起触手,滚烫的泪水混着鼻涕滴落——“砰”得一声! 是握住手臂,强行克制住颤意开枪的仰晨。 她咬紧牙关,不去看那喷溅的血液,拉了一把畸变者:“撤了!” 可下一秒,侧边就有一只蚁狮从土里钻出,还没来得及收起触手的畸变者一把卷过仰晨甩向远处,另一只触手直接拧断蚁狮方形的头颅! 失去了脑袋的蚁狮哆嗦了两下,身体竟然还在地上爬行,敏锐的毛刺替它辨别食物的方向。 仰晨在地上滚了两圈,再抬头,只见那名畸变者身后又钻出一只蚁狮,镰刀一般的尖锐长腭包抄夹向他的腰,瞬间见血。 他抓住长腭,咬牙用尽 全力,脸憋得通红,脖颈青筋仿佛要爆出来一般,竟是直接徒手将咬合力极强的长腭掰断了!! 仰晨甚至来不及起身,狼狈地跪在地上,趁蚁狮吃痛对准它腹部收缩张开的脆弱囊袋连开三枪。 “咣当”一声,庞大的身躯砸起一片尘土。 畸变者爬起来,没用全是血的手去扶仰晨:“快走!我送你去那边!!” 一路绞杀,用尽了全力。 仰晨抵达五十米后的战线时,也是畸变者倒地不起的时候。 失序的疼痛使他面色扭曲,嘴唇不住抽搐:“太疼、太疼了……” 仰晨举起枪,咬住牙关,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好像也是按二月份。 她在酒馆认识了一个女畸变者,很聊得来。 明明告诫了自己不要深交,不要深交,可还是一发不可收拾,没控制住。两个月后,她又在监管局检测处看见了对方,污染指数68。 她是当天的‘执行者’,开出了监管者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枪。 眼泪混在嘴角,咸涩不已。 一名士兵大步走来,就要替她开枪时,听到倒下的畸变者喃喃道:“就算跟我说实话,告诉我畸变者三十年内必死,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炮火连天中,掩在废墟后的众人一怔。 人们不是憎恶真相,是憎恶谎言。 仰晨闭了闭眼,“砰”得一声枪响,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子弹精准地穿透颅骨,透过大脑,受刑者没有一秒的痛苦,瞬间失去意识。 暖红的日光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了血色废墟。 “观察员!!” 空中还有人没及时撤离,士兵大吼:“身后——!” 来不及了。一只蚁狮从土壤跃起,长腭直绞扑着翅膀的人类,观察员只来得及余光瞥见一抹巨大的阴影—— 他闭上眼睛,本能地掏出豚雷想与身后的怪物同归于尽,但刹那间,一根长长的钢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风而来,直接刺破蚁狮坚硬的背甲,横穿背腹。 观察员瞬间反应过来,往上空一闪,猛力的钢筋直接将蚁狮贯穿在地,动弹不得。 桑觉尝试把这根钢筋拔|出来,可那边的士兵在吼他赶紧回来,他只好放弃,钢筋扎进了坍塌的墙体,拔|出来怪费劲的。 他跨过倒地的横梁,回到战线之内。 仰晨抹了下眼睛,哑声道:“去哪儿了?刚刚一直没看见你。” 桑觉眨了下眼:“随便转转。” 获救的观察员没空道谢,立刻飞到更上空查探情况。 喘息的空档不到半分钟,第七波蚁狮群就要抵达。 谁都不清楚后面还有多少波怪物,谁都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多久才能停——但他们不能后退。 每退一步,人类最后的净土就失守一分。 厮杀、怒吼,以及无声的死亡号角都在不断叫嚣,从白昼到夜色降临,残垣断瓦已然被血色染透。 他们躲在破败的残臂之后,声音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城内广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的声音指挥道:“j区全体战斗人员注意,下一波蚁狮群即将抵达,即将进行‘爆破’,请各位即将回归安全线内!” “是霍上将!霍上将复职了!!?” 无论居民对霍将眠是什么心情什么态度,对于跟了霍将眠十几年的士兵来说,他都是一根定海神针。 桑觉看着周围激动的士兵们。 人类果真极为复杂,明明昨天 007就告诉他,霍将眠已经出城离开了。 那时候战斗号角已经吹响,霍将眠分明是不想再管,却还是于今日折返回城。 广播还在继续,霍将眠沉声道:“主城与地下城都是人类之根本,倘若主城失守,无异于伤筋动骨半条命,我与诸位将军将与各位一同镇守前线,誓死抵抗! “各位不用颓败,七区林书易司令已带队抵达,另五区、九区、十四区的支援队伍已经启程,霍中将的部队正在回城路上! “人类的将来就掌握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中——望我们都铭记,人类永不言败。” 城内,无数人挥拳呐喊嘶吼道:“人类永不言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5章 庄园 惨烈的战况持续了三天,比七区那一次更为可怕,无数人血溅沙场不说,主城六分之一的区域都化为了废墟。 最令人痛苦的是,因为监管者不再,很多畸变者佣兵并非死于怪物之手,而是因为下不了手,被失去理智的同伴扑倒在地。 军队相对要好一点,霍延己这次去地下城,并没有带走全部的监管者士兵,仍然留了一部分在城内。 他们依旧恪守着曾经的责任,负责击毙已经感染的士兵。 说白了,解散的只有普通监管者,而军队内部仍需要这样的‘刽子手’,在合适的时候做该做的事。 有人负责战斗,有人负责杀人。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座城,守住人类最后的安全线。 桑觉和仰晨不得不担起了监管者的责任。 原因无他,这些畸变者佣兵枪法好的真没几个,用杀死怪物的手段杀死同伴又未免太残忍。 桑觉是主动请缨的,一方面,蚁狮实在太大只了,他不方便用一些自己的手段杀怪物,例如变回恶龙。 另一方面,不少人都表达了“如果最高执行官在就好了”这样的情绪,最起码有他的命令,大家能在死的时候痛快一点。 曾经令人愤恨的监管者,成了如今众人最希望出现的存在。 既然这样,小恶龙还是愿意帮一下忙的,就一下。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他枪法好,可等他演示一次以后,立刻有人把枪递到他手上。 人类真的很奇怪。 几天前,他们就像扎了刺的气球,不遗余力地伤害着周围所有保护自己的存在,不相信表面一切信息,仿佛稍微放松一点就会爆炸,拉着周围所有人共赴黄泉。 可当危机到来,他们又能第一个站出来,守着他们也许再没机会生活的家园,将后背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让对方决定自己的生死。 渺小,卑劣,却又伟大。 桑觉倏地想起离开母星前些天,博士曾用一种悲哀而平静的语气对其他人说:“高位者最愚蠢的地方在于,他们习惯于自以为是地审视众生,把自己当做掌握全局、已然看透所有人的上帝,站在高空视角嘲讽 “高位者还总认为,他们所需要的人,就是人类文明所需要的火种,没有好处,人类就不愿意牺牲。” 说这段话时,是因为和博士交谈之人问:“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博士反驳:“人类最美好的部分被他们弃之如敝履,留下了最糟粕的一部分,还有意义吗?” 桑觉对当时的场景印象不深,与博士交谈之人是谁也没特别去记,却因为当时的博士与平常有些不一样,而有些印象。 此时,这些于他而言晦涩的语句适宜地冒出脑海,精准对应这颗星球的人类幸存者局势。 议庭是愚蠢的高位者。 民众是不明真相、随风摆动的草。 或许不是他们生而卑劣,只是他们没遇到好的风向。 一瓶水迎面扔来,桑觉接过,礼貌道:“谢谢。” 难得的休息空荡,有另一波佣兵换下了他们,这才有了不足三小时的休息间隙。 睡觉、吃饭、生理需求都要在此时解决。 桑觉这边没人靠近,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众人对他有种莫名的畏惧。 他开出的每一枪都极为精准冷静,仿佛射穿的只是标靶,而不是活人的头颅。 在大家为轩昂的誓言激动时,他是平静的,带着些许好奇注视着所 有人,像个事不关己的监察者。在众人为惨重的伤亡、为家园的覆灭悲痛时,他的眼睛依旧纯然清透,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一个宁静的、难以为俗世灾厄哀痛的神明,拥有纯粹而平和的神性。 ——仰晨收回视线,为心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笑了声。 若桑觉是神明,那恐怕不太符合大众审美。 在多数人的心里,神明要么是睿智的老人,要么拥有健美无暇的体魄,淡漠的、高高在上且平等地俯视所有人。 若论后者,霍延己更符合该形象。 随便吃了点干粮,撤回隔离墙内的众人就地休息。 他们这一队‘民兵’从最初的七百多人,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半不到,伤亡极其惨烈。 众人心里皆有涩然,有人忍不住抱怨道:“霍延己不是好几年前就提出了往城墙下插入钢板aj1钢板的工程提案吗,怎么几年了还有几个区没完成?” “工程太大了吧,毕竟地底开发可比地表困难得多,这一插就是数十米,哪是说能完成就能完成的?” “我兄弟他之前有个朋友在军队,是霍延己的部下,听说是上面的人一直不太喜欢他。 “现在想想,一方面是因为他反对《黎明》计划……另一方面,他的很多提案是真劳民伤财——就像之前那个什么野外救助站?不也提议好几年了,一直被否决。” “但这些东西是真有用啊……要是插钢板的工程都完成了,这些污染物最多在城墙外面嚣张一下,哪会到这个局面?” “狗日的议庭!” “不过听说那个野外救助站的事情前两个月动工了。” “真的假的?” “不知道,我也从朋友那听讲的,前段时间他还和我说好像竣工了。” “你哪个朋友有这么好的消息渠道啊?”有人不信,哈哈大笑,“别是吹牛逼瞎编的!” “他死了。昨天死的。” “……” 没有条件,众人只能抱胸倒在墙边、坐倚柱子,靠短暂的睡眠勉强补充一些体力。 即便如此,还是会被时不时的轰鸣声惊醒,心一悸地睁开眼睛,茫然一秒又沉沉睡去。 末世之下,无一不苦。 …… 眼下一片青黑的凌根走进指挥室,身上还染了不少蚁狮的血与粘液。 “战况缓和了不少,地下的蚁狮尸体延缓了后面蚁狮群的速度,至少其他区能撑到霍中将回来。” 霍将眠望着直升机拍摄下来的画面,哑声道:“霍中将不回来。” 凌根脸色微变:“为什么?不是说他的部队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旁,许久不见的林书易沉声道:“地下城是真出大事了,不过具体情况霍中将还没明说。另外,他不知道为什么带了一小队去了附近的千狼山脉,遇上了山火。” 凌根愕然:“……您在开玩笑吗?” 林书易捏捏眉心:“没开玩笑,霍中将已经失联两天了,出事之前只下达了一条命令,让大部队回来支援,今晚就能抵达。” 凌根道:“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把霍延己找到啊!?” 霍将眠平静道:“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地下城不到一天就被控制住了,议庭没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据督查所报告,现在正和霍延己留守的部分军队全力搜救。” “——操!”凌根握拳抵唇,脸色难看至极,他回来踱步,焦躁道,“霍延己不能死,年轻一辈本来就没 出几个优秀的将领,我们几个也活不了多久,《黎明》计划一曝,后续还不知道有几个愿意‘进化’的,霍延己要是完蛋……幸存者就真没领头人了。” 林书易扯了下衣领:“我估摸着,我还有半年时间。” 凌根猛得转头,看他。 林书易淡道:“我的基因检测结果越来越不稳定了,根据经验来看,短则两个月,多则半年。” 凌根一拳砸向桌子:“……操!” 在场唯一还可能能活久一点的就是霍将眠,他道:“所以这次战役结束,你们要多提拔后辈。” 林书易无奈摇头:“这样下去,将军的年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 可是没办法,人也越来越少了。 要知道,安全区与污染物的一次中型战役伤亡,就需要至少十年人口才能缓过来。 而人类文明还能存活几个十年? 凌根忽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地下城是真出大事了,可霍中将不是已经控制住议庭了?还能出什么大事” “以下只是我的推测。”林书易道,“霍中将控制了地下城,却没有第一时间随部队折返回来支援,而是去了附近的千狼山脉……而千狼山脉上有一个对于地下城十分重要的存在。” 凌根脱口而出:“太阳基站!?” 人类和大多数自然生物一样,无法离开阳光。何况地下城位于地下近千米,除了必需要解决的氧气问题,还有光的折射。 建造地下城的先辈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为地下城打造了一个天穹,一个人造‘太阳’。 林书易面色沉凝:“你还记得吧,六七年前,我们经过一次太阳风暴,导致所有安全区电力系统全部瘫痪。” 太阳风暴在坍塌之后显得极为频繁,幸存者们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麻烦,但每次引起的磁暴危害并不致命,唯有六七年前那一次规模足够庞大,维持了足足七天,损失惨烈。 对于靠大量人造磁场运转的地下城来说,磁暴无疑是最致命的灾难,特别是那颗人造太阳。 林书易眉头紧皱:“我怀疑几年前的磁暴根本不像议庭说的顺利度过,只是表面没什么损伤,实际上恐怕说不好——” “别说了!!”凌根抬手制止,只觉头晕目眩,他艰难道,“我脑子要炸了,先让我把这次的难关度过去……再想地下城的事。” 一直盯着屏幕、直升机传回的一线战况的霍将眠脸色一沉,冷声道:“蚁狮群调转方向朝林业农场去了!” “林业农场?”凌根连忙看向地图,本就拧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有十一公里的路程,没有阻拦的情况下,按照它们的速度只需要一小时,而且其中五公里属于濒临沦陷的j区——” 他声音倏地一顿,林书易走到身旁:“怎么了?” 凌根缓缓道:“霍中将的庄园就在路径上。” 霍将眠眸色一动,立刻拨通军内通讯:“利昂,你带队去守z区隔离墙!以伤亡最少为前提,能拖延多久时间是多久!” “是!” 凌根一顿:“什么意思?” 霍将眠沉沉道:“劳烦林司令带队前往延己的庄园布控,那里的城墙不比安全区外区脆弱,地底也已经埋下钢板,是这一条路径上最适合守战的位置。” 这听起来倒不像是庄园,跟军事基地似的。 而离庄园最近的桑觉等人浑然不觉,陷入了危险的厮杀之中。 他们的防线一退再退,人数只剩下了两百不到,慢慢与另外两支幸存者队 伍汇合到一起,其中有几个人桑觉还见过。 包沧大喊地交换信息:“西边有一波蚁狮群!” “南边也是!” “北面已经彻底沦陷了——” 众人无措地集合,一个佣兵咬咬牙:“实在不行上去干就是了!杀一只不亏,杀两个就是回本,杀三只就是血赚!” “干它丫的!!” 包沧看看身后大楼,扬声道:“再往后退一百米!!这片建筑如果坍塌一定能延缓它们的脚步,到时候我们再上!!” 众人犹疑不定,有人不愿再退,宁死一战——再往后就到j区的边界线了,他们还有多少路可退? 但多数佣兵对包沧较为信服,迅速跟上撤离。 桑觉混在人群中,一边低头给枪换弹,一边注意不脱离人群。 事实证明,包沧的决策是对的。 三波蚁狮群汇聚到一起,颇有一种不可抵挡之势翻涌而来,上一秒还完好的街道瞬间分崩离析,化为一片废墟。众人刚离开不到三分钟,身后的建筑便接二连三的坍陷,掀起一地尘土。 十来个佣兵慢了一步,直接被埋在高空坠.落的断壁之下。 不远处的畸变者双眼赤红地回头怒吼:“老四!!” 除了建筑坍塌的“轰隆”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他猛得冲过去,兽化的手臂抡起粗大的钢筋,直接怼进最近凸起的土壤中,地面一阵晃动,被刺穿的蚁狮挣动了十几秒,终于停下。 他喘着粗气:“迎战!!” 建筑的坍塌确实拖缓了蚁狮群的进攻,只要前面同类的尸体埋得足够多,习惯匍匐地底的它们就没有前进的空间。 可战况并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发展——他们的人数太少了,经过几天奋战已然精疲力尽,有时甚至需要两个人共同击杀同一只蚁狮。 “先撤!!!”包沧怒吼,“就算我们全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挡住它们!!” 这么点人,还不够面前的蚁狮群塞牙缝的。 桑觉朝斜侧东南方向开了一枪,正中一个即将失序的畸变者头颅,他倒地的那一刻,桑觉已经用另一只手投掷出钢筋,顺着抛物线正中一只翻出来的蚁狮! 庞大的身躯被定在土里,它拼命挣扎翻腾,却被钢筋牢牢地锢在原地。 桑觉一把扯过杀疯了的畸变者,朝大队伍汇聚—— 蚁狮群已经抵达了他们脚下,不断有人被蚁狮打造的漩涡吞进地底,桑觉拖着人,敏锐地避开所有陷阱,抵达最后的防线。 这是一座没有安全区城墙高,但同样坚固的围墙。 包沧道:“快进去!地下可能有岩石群,蚁狮好像过不去,被堵在这里了!!” 只见围墙下方的泥土不断崩裂涌动,甚至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但蚁狮群却没能再进一步! “这是哪儿!?” “不知道,像是军区——先进去再说!!” “这他妈不是最高执行官的庄园吗!?”有人突然反应过来,“我好两年前路过过!” “擅闯中将庄园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吧?” “别逼逼了赶紧撤,抓起来也比死了好!!” 大门紧闭,包沧等人用尽全力,试图撞开。就在撞到第三下的时候,门突然从内部打开。众人接踵而至地摔在地上,一个叠一个。 “草,压死老子了!!” “赶紧起开!” “谢谢。”桑觉小声地对007说,并从侧面挤了进去。 庄园里没人,一个士兵都没有,但大门开启需要权限,桑觉只能请007帮忙破解。好在007真的很强大,不到半分钟就打开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片庄园是霍延己立了大功,晋升少将时要的奖赏。 大多数人可能会要矿洞,要资源,要人力,以补贴手底下的士兵——只有那一年的霍延己,要了一片不到十亩的地。 这也是霍延己骄奢成性传闻最初的由来。 霍延己拿到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建起围墙。 以至于这么多年了,竟然没人知道霍延己要这么大一片地做什么,流言也随着时间流逝越传越离谱,有人说他只是纯粹地骄奢成性,用黄金宝石给自己打造了一栋庄园,有人说他在庄园里养私兵,还有人说他其实挖空了庄园地下,在做什么人体实验,或者挖出隧道私通城外的反叛者…… 说什么的都有。 桑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霍延己的庄园也不适合接待恶龙了。 虽然它很大,但很拥挤。 因为这片不到十亩的土地里,承载了近百万的灵魂。 这不是私人庄园,而是一片公用的墓地。 从入门开始,就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壁葬墙,一排挨着一排,一眼望不到头。 每一片壁葬墙上都被分成了一块块长方形的格子,一个格子就代表一个牺牲的灵魂。虽然没有骨灰,但清晰地刻上了每一个牺牲者的名字。 有畸变者,也有普通人。 他们或是在某次任务中丧命的监管者,或是某次自愿加入招募队伍、支援其它安全区的佣兵,或是昔日死在战役之中的某个军人…… 一道窄窄的墙,正反两面,装载着数百个灵魂。 他们活得很拥挤,但想必不会介意。 因为彼此都因同一道理想而牺牲,最重要的是,原来在卑劣的谎言阴谋之下,还有人默不作声记住了他们的名字,给他们失落的灵魂留了一处安放之地。 “这……” 贸然闯入的众人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桑觉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面前是一条狭窄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 而霍延己每次回家,都要穿过这条被牺牲者灵魂裹挟的道路,方能安寝片刻。 原来最高执行官的心不是钢铁,只是一片荒芜。 他住在墓园里,心里也只有一片墓地。 墓地上刻着一个个已经消逝的名字,他每天都要来墓地转一转,拔干净新长出来的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6章 守墓 桑觉仿佛看到了人类恢复了平和美满,后世的人或带着好奇、或带着敬意前来祭拜参观这片庄园,为每一道墓葬墙前摆满鲜花。 但如今,却只有处境更为狼狈的后人前来避难,墙外的怪物虎视眈眈,它们嘶鸣、撞击着地下的敦厚钢板,发出沉闷的轰鸣。 众人回过神来,眼眶不知不觉地胀到通红,太阳穴突突得跳,额角的青筋仿佛要从皮肤要爆炸了。 一个畸变者握紧拳头,猛然转身。 “木平!你干什么去!!?” “我他妈去把外面这群怪物炸上西天!!” 桑觉对这个人有印象,几天下来一直拼尽全力,但对人类高层总是不以为然,包括霍延己。 他不信任所有高层,特别是在《黎明》计划曝光后,更认为在上层的眼里,只有利益可言,根本没把民众的命当命看。 包沧怒喊:“老平,回来!!” “j区可以沦陷——但这座庄园不行。” 木平仿佛没听见,他背对所有人,直奔门外,同时身体幻化出粗长的黑紫色触手,踩上那片崩裂的土地,直奔蚁狮群最密集的地方。 继过去的灵魂支柱坍塌后,他于死前有了新的信仰。 这是幸事。 旁边有很多被泥土掩盖的漩涡陷阱,柔韧的触手卷起所有豚雷,顺着陷阱的力道陷落,直捣地下:“砰——!!!” 已经奔到门口的几人被惊人的气浪掀开,破碎的泥土淋了一地,足足七八具蚁狮尸体掀出来,炸得七零八碎。 “……”耳边一片嗡鸣。 但也仅限于此了。 后面的蚁狮们还在土里涌动、试图进攻,却被废墟与同伴的尸体拖缓了速度。 包沧顾不上心痛,立刻冲过去大喊:“关门!!” 庄园大门也十分厚重,不过推了一下后它就触发到关门系统,开始缓缓闭合,几秒后,电子权限锁发出了嗒得一声,木平的尸体与蚁狮群都被拦在了外面。 “沧喘着粗气,道,“不知道能撑多久。” 其他人咬紧牙关:“就是死,也要把这里守住!” “那正好,人就直接葬在这里了。” “哈哈哈我觉得行!” 众人红着眼眶笑,红血丝布满眼白,肌肉绷得极紧。 在他们勉强还能克制情绪说笑时,已经有人看到熟悉的名字,绷不住情绪,扶墙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个糙汉子,胡子拉碴的,看着很邋遢,一副颓败恹恹的气场。 他跪在墙前,豆大的泪水不要钱地砸向地面,哭得喘不过气:“我、我——” “老曹?”有人上前看了眼,读起墙上的名字,“宣要,约伯……方索?这不是你……”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深深哽咽:“我、我好兄弟。” 包沧:“他初恋。” 桑觉道:“他喜欢的人类。” 三人同时说话。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曹就更糙了,他怒视回来:“放你俩的狗屁!” 包沧耸耸肩,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小恶龙的鼻子不会出错。 桑觉撇了下嘴巴,道:“撒谎的人面貌丑陋。” “哈哈哈哈哈哈……” 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旁边人调侃道:“不是初恋死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伤心?” 老曹深吸口气,爬起来摸摸墙上凸起名字。每一撇每一捺, 每一道沟壑都那样让人心里发苦。 很有心了,连出生日期到死亡日期,都刻在了小小的角落。 虽然没有骨灰,虽然从生至死,最后只能安放在这么一片还没巴掌大的地方,但至少留下了痕迹。 老曹摇摇头:“他当初进了军队,说一定要打出功绩,搞个军衔……结果没两个月就死在了任务里。” 《黎明》计划一曝光,他第一想法就是为曾经的兄弟感到不值。 如今看着这片刻满牺牲者名字的庄园,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仿佛突然散了,绷紧的神经说断就断。 也不是完全不值得。 还有人记得这些死去的人,没有漠视他们的牺牲。 “现在怎么办?光靠我们几个恐怕守不住。” 包沧看着紧闭的大门,外面仍有咣咣撞击的声音,从地底穿透出来。他回首看向大家:“我们的豚雷不多了,拿命拼没任何意义,我们全死在这也挡不住外面的蚁狮群。” “你别告诉我们不守了?” “守,当然要守。”包沧道,“这片地是霍中将的,他能在地下插入钢板,说明想过灾难之下也要尽最大可能保全这里,庄园内应该有武器库,大家分散找找看,留一小部分守在这就行了。” 桑觉全程没说话,看着众人从一开始的震撼转变到死守这里的坚定。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就算死、也要守住一堆死者名字的心情。可是想到霍延己这么多年,每天就住在这种地方,心里又有一种懵懵懂懂的堵塞。 桑觉知道,人类通常不会住在墓园里。 包沧走到旁边,避开众人叫住他:“桑觉,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桑觉闷闷道,“我住在中将的公寓……不过在我来之前,他都不回公寓。” 本来想着,桑觉如果来过这里,应该知道武器库在哪。 包沧扯了下嘴角:“那一起找找?” “好。” 桑觉背着包,走在墓葬墙中间的长廊上,仿佛霍延己的身影就在前方,背对着他,脊背挺拔,肃穆冷漠。 可他的血很热,一点都没有外表那样冷漠,桑觉感受过。 桑觉很喜欢趴在霍延己怀里,感受他胸腔之下沉稳跳动的心脏,还有皮肤之下的血液热流。这会把龙也捂得很热,整只龙都很舒服惬意。 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追随霍延己的背影,走他走过的路,体验他的心情。 不过还是很难,就像强者难以与弱者共情,既得利益者难以与被剥削者共情,恶龙也难以与人类共情。 不过那是他中意的人类,他可以再努力一点。 桑觉还想把霍延己带回去给博士看看,然后骄傲地对博士说:“我选中了最好的雄性当老婆。” 这说明他也很优秀,不然己己怎么会喜欢他呢?很有逻辑,没毛病。 桑觉的思绪拐了山路十八弯,才勉强止于对霍延己的想念。 算算路程,今晚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要让己己好好摸摸他的尾巴、头发,还有……嗯。 走到漫长小路的尽头,就能看到一片狭小的淡水湖泊,清澈干净。 湖泊旁有一栋两层小房子,与整个庄园相比,它的占地面积极小,远没有传闻中的金碧辉煌。只是普通的棕红石砖砌成,普通的木梁,普通的内室,连墙漆都没刷。 它坐落在庄园中央,显得格外落寞。 周围都是死去的灵魂,唯有霍延己一个活人,像个孤独的守墓人。 他平时会和死人说 话吗? 桑觉不知道。 他看着这栋房子,抿了下唇,道:“我的心脏很胀,要爆炸了。” 007在脑海里说:【心脏不会爆炸,也许您是心疼了。】 桑觉问:“心疼己己吗?” 007道:【是的。】 桑觉道:“可是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死掉,我为什么会心疼?” ai也很难系统性地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给出一个概括性的答案:“受伤身体会痛,情绪难受心脏会痛,这都会让在意他的人心疼。” 桑觉想了想,直白道:“那我心疼己己。” 007没再说话。 武器库确实有,不过很小,同样需要权限。 他们准备强行撬开,刚撞一下,就听到滋滋两声电流,锁咔得一下开了。 原以为会很困难的众人面面相觑:“这么简单?” 深藏功与名的桑觉与007都没说话,仰晨半带嘲弄地说了句:“毕竟中将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在庄园里做不可告人的事,自然也没有过当防护的必要。” 众人心思各异。 一直跟在包沧身边的兄弟别过头:“如果还能活着见到中将,我会尽最大努力道歉。” 以前他为黑霍延己可奉献了不少力量。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看了眼桑觉。 包沧身边这几个人都见过桑觉,知道他和霍延己的关系,不过都默契地没声张,装作不熟。 不过武器库里的东西让他们很失望,除了少部分豚雷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武器,大多数是一些已经停产的枪支,收藏价值很高,但没什么实际意义。 有人羡慕地摸了摸,调侃道:“没想到霍中将也喜欢搞收藏。” 包沧面色沉凝:“光靠这么点豚雷恐怕不够,得联系军队。” 众人有些不安:“他们愿意来守一个没什么实际价值的庄园吗?” 包沧一顿:“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让大家都心有戚戚,不太相信如今站在高位的那些人,但我们总要相信有好的领导者存在,不然猜疑地活下去也太累了。” “我看霍中将就很好!就当我以前被猪油蒙心,瞎了眼!!” “是啊……说实在的,霍中将就任最高执行官后,城里治安确实好太多了——就是那宵禁制度搞得半夜不能喝酒了。” “少喝点又死不了。” 众人窃窃私语,来回巡视一圈的包沧发现了一个通讯台,上面有军用频道,但同样需要权限。 包沧捣鼓了会儿,看着屏幕上的红色叉叉和倒计时六十秒的红色警告,无奈地看向桑觉:“你……” 桑觉悄悄抿了下唇,这个再让007操作就显得很诡异了。 他对帮助这些人没什么感觉,但这是霍延己耗费十几年时间建起的庄园,是己己想守护的东西。 于是他拿出霍延己走之前给他的黑色通行卡,在通讯台的感应处贴了一下。 “认证成功。中将,欢迎回家。” 众人:“……” 首先,桑觉肯定不是霍中将,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霍延己,但这与传闻中样貌身高也差太多了。 其次,非霍延己本人,又是能亲密到拥有霍延己通行卡的关系,似乎只有最近传闻中的“小情人”了。 小情人精致得过分,不阳刚,也不过分柔软,皮肤瓷白,漂亮的眼窝深邃,嵌着两颗黑色的清透眼球。 听到机器欢迎霍延己回家时,他耳朵动了动,捕捉到喜 欢之人的名字,眼睛瞬时弯了弯,小幅度地翘起唇角,矜持笑了。 刹那间,他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不再像这几日开枪杀人时的恐怖宁静,带着一股纯粹天真的引诱感。 抛开往日的成见,他们心想——这换我我也忍不住。 这样的小情人,也难怪霍中将为之倾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7章 恶龙 半空浓烟滚滚,一株株参天大树连成的山脉都被火染得通红。撩在树顶的火焰像破碎的红布条,随风波动,连带着空气都看得到浪的形状。 “风向改变了!!” 无数救援装甲车停在泥路边,周围的空气中都散着淡淡的雾气,众人面色凝重,脸上的脏污混着汗水。 火势太大,空中螺旋飞翔的直升机也不敢降低高度,传到救援营地的视频相对就没那么清晰。 捏着手持屏幕的男人闯进了会议圈,对中心为首的女人道:“夫人,火势有朝西往万影峡谷方向的趋势!!” 被称为夫人的女人拧起秀气纤长的眉毛,语气温软:“朝西?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呢。” 旁边穿着督查所服饰的女人皱了下眉,胸.前的工作牌写着陆岚二字。 她滑动直升机录下的视频,从高处看,连绵起伏的山火连成了一条条火红的波浪线,就像过去的烽火连天。 “算了,朝哪边都不能朝着太阳基站,万影峡谷里的资源也能从其它地方获得,无非多耗点时间。” 一旁的夫人温婉一笑,抬眸望向远处的天空,没说话。 阳光照亮了她白皙丰润的脖颈,为侧边的轮廓铺上了一层静美的柔光,然而一双眼睛却都藏在了树荫投射的阴影之中。 “霍中将最后失联地点距离我们有三十公里呢。” 陆岚面貌并非常规审美中的纤细柔软,她的面部线条相对刚硬,眉目深邃,身姿挺拔,英气十足,强硬的气场使人不自觉忽略了她眼角的皱纹,也忽略了她已经五十多岁的事实。 听到霍中将三个字,她的眸色突然发沉,唤道:“伊芙琳。” 听到呼喊的夫人回首:“嗯?” 陆岚强硬地问:“如果不是霍中将前来发现不对劲,这么大的事你打算和议庭一起瞒大家多久?” 伊芙琳轻柔道:“公开事实对大家有什么好处吗,徒添慌乱而已。” 陆岚紧了下手:“你怎么忍心让她们做五六年的无用功!?” 伊芙琳垂眸,栗色卷发随风飘扬:“这么多年不都是无用功?又何止这五六年。” 陆岚平静了,眼角微垂,显得褶皱深了些。 这时她才露出一点中年人的疲态:“你就是这么想的?” 伊芙琳温柔一笑,避而不答道:“从出生至今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来到地面……可以让我安静地吹吹风吗?” 说叫夫人,其实伊芙琳比陆岚还小二十岁,是这一届负责规划并管理地下城女性的领导者,因而被称为夫人。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但就像她也不喜欢地下城,却没有太多办法。生活总是这样,不喜欢也无济于事,大多时候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被山火灼烧过的晚风扶过脸颊,带着不适的躁意,却依旧令人心喜。 她淌在真正的阳光与阴影之下,呼吸的每一口氧气都是自由的。 陆岚按下通讯器,侧眸道:“隔离带清得怎么样了?” “报告,正在收尾!” “速度要快!我们半小时内开始救援!” “是!” 伊芙琳看着她,歪头问:“已经好几天了呢,霍中将还可能活着吗?” “哪怕一丝可能也要进行救援。”陆岚沉声道,“伊芙琳,如果你没有事,就回地下待着去。” 伊芙琳摇摇头,笑了。 这抹笑意对于一向文静的她来说,未免太活泼了些,不 过却并不违和。虽然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她的面貌身段依旧如少女一般柔美无暇。 “我不想回去……您能让我见见妈妈吗?” 陆岚皱了下眉:“伊芙琳,你已经三十多岁了。” “是啊,都这个年纪了,依然还相信梦会实现……”伊芙琳红唇轻启,“我是个没有理想的小人物,这一生只有过两个愿望,一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二是想见见我的母亲。” 陆岚眼皮一跳,缓声道:“等回去我们好好聊聊,但现在没那么多空。” 伊芙琳走到一边,坐在了满是青苔的石头上。 旁人对如今的自然环境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污染,她却喜欢得紧。 “我的两个愿望,一个都实现不了。喜欢的人死了,至于见母亲,你们总是推脱。”从伊芙琳口中说出来的质疑也不像是指责,更像是在轻柔的撒娇。 “从前你们告诉我,她生下我就去了地上,她不要我。后来你们又告诉我,等我也完成我该做的事,就让她来见我。再后来,你们又说,让我继承她的位置,替她尽完她没尽完的责任,我就能去她的身边生活。” 陆岚:“……” “兜兜转转,我都在谎言里生活三十多年了呢。”伊芙琳偏过头,秀发垂在身侧,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就算是三十多岁的人,也还是想要妈妈的。” 陆岚别开脸:“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和你说的。” 伊芙琳一笑:“我知道,您不忍心骗我。” 耳麦里突然紧急呼叫,陆岚立刻走向一边:“什么事?” 下属回答道:“主城来了消息,问我们有没有霍中将的踪迹,好像是他家人出事了。” 陆岚急匆匆地离开,前往通讯台。 伊芙琳收回目光,看向周围来来去去,或忙着救援,或忙着拉开隔离带的人们……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最后回首看了眼地下城的方向,喃喃道:“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 “怎么回事?桑觉怎么会出事!?” “他混在畸变者队伍里来到了地上,还进了庄园。”林书易叹了口气,“之前跟在我后面呢,应该听见了我和霍将眠通讯说霍中将失联的事情。” 凌根刚从怪物群里厮杀出来,身后是无数蚁狮的尸体。 他原地转了半圈,焦急道:“那赶紧找人啊!” “找过了,桑觉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庄园西边守墙,但好像说一个退役的监管者为救人摔了下去,他也跟着跳了下去,地上只留下了半截避难所床位手环,两个人都被蚁狮拖进了地底。” 这半天又发生了不少事。 候在庄园的包沧等人通过桑觉的权限卡联系到了军队,不过刚联系完不久,林书易就已经按照计划前来布控了。 即便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他还是在看到庄园情景的那一霎那为之错愕。 虽然这么多年,为人类的将来鞠躬尽瘁,付出了一切,并不是为了千古留名。可看到这些墓葬墙、这些牺牲者名字时还是狠狠动容了。 那一刹那,他只有一个想法——有霍延己这样的人,是幸存者之幸。 想来,霍将眠早就知道霍延己庄园的‘秘密’,所以才叫他来。 于是林书易拨了个通讯回去,调侃了句“你们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差啊,对方的秘密都一清二楚”,随后又说起霍延己失联的事。 却冷不丁听到身后的动静,发现一个单薄漂亮的少年一直跟着自己,而他此前竟然毫无察觉。 要不是桑觉听到霍延己出事有所失态,他可能被跟一路都不会发现。 他半晌才认出桑觉是之前自己看过照片上的、霍延己的意中人。 确实是过分好看的一个男孩,最重要的是,桑觉身上有种很特殊的吸引力,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经历并看透了一切,却仍在生死存亡边缘徘徊的人而言。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霍延己为什么会喜欢桑觉。 越复杂的人,就越喜欢纯粹的事物。 就像过去的他自己,和那个普通的畸变者女人书信来往好几年,发乎情,止于礼,也大抵是因为他们彼此都享受这种纯粹的感情。 凌根接过手环,上面还沾了一些半干涸的血迹。 这就算没死,也一定被感染了。 他反复看了几遍,半晌颓败道:“等霍延己回来,别以为是我把他小情人干掉了吧?” “……”林书易平静一笑,“万一他回不来了呢?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这一波战役无论胜负,都是伤筋动骨没了小半条命,地下城又出了大事,人类是真走到穷途末路了。 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操!”半晌,凌根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我带人去西面守半天,就算挖也要把桑觉的尸体挖出来,万一霍延己回来也算给他一个交代。”凌根顿了顿,他已经见过庄园里的墓葬墙了,“而且庄园大概是畸变者最后的动力了,战后这里一公布,说不定还能重聚民心,必须得守住。”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上,触动归触动,但聊什么都离不开政治。 …… “ “快报告司令!” “怎么办,蚁狮群要冲进来了!!” 仿佛地震了一般,墙体与地面一直在震动,梯子在抖,身体晃个不停,极难保持平衡。有不少人直接从墙梯上摔了下来,幸好墙内地面还算平整,没有大碍。 但包沧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直接栽向了墙外,狮在地下,头皮发麻。 他来不及多想,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本能性地掏出豚雷——就算死也要带走几个! 一只蚁狮跃出地面,在他身下张开镰刀般的锋利长腭,一旦被夹住,至少是拦腰截断的血腥结局。 包沧甚至看到了昔日伙伴们脸上的惊怒表情,可时间太短,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突然传来战友们的惊呼:“我草,龙!!!” “……?” 一大片阴影将包沧整个人覆盖,他并没有被蚁狮截断腰身,反而直直摔在地上,有种脊椎断裂的痛感。 但他没时间缓和痛觉—— 在他的身侧,竟然出现了一只全身幽黑的恶龙,龙翼扇动出的狂风拍打着他粗糙的皮肤,龙爪以不可思议的锋利直接穿透了蚁狮坚硬的背甲,将刚刚那只已经把他当做事物的蚁狮带向三四米高的空中,狠狠砸向远处的废墟。 包沧一半惊愕,一半呆滞。 他缓缓看向四周,恶龙怎么会出现在主城?如果也是怪物潮袭,为什么就一只? 那只恶龙比他还呆滞,砸飞那只蚁狮后仿佛才回过神,圆溜溜的黑色眼睛转了转,脚下一滑似的,摇摇晃晃地跌在地面,像刚学会飞的雏鹰。 一人一龙对视片刻,都很紧张。 包沧屏住呼吸,只见这只恶龙突然挺了挺布满鳞片的胸膛,像是得意于比他高似的,用黑色眼珠俯视着他,还哈了口气。 没有包沧想象中的血腥气,连口臭都没有,恶龙的獠牙很 白,口腔竟然是嫩粉色。 “……”突然不恶了是怎么回事。 恶龙重新扇起翅膀,突然越到他上空,直接勾住了他的皮夹外套。 包沧肌肉绷紧之余耳朵敏感一动,猛得朝上面准备开枪和变化触手的伙伴大喊:“别动手!!!” 被这么一吼,不明情况的众人动作一滞,也就是这么一滞的几秒,包沧直接被恶龙带着甩进墙内,连在地上翻滚三四圈。 旁边的兄弟连忙跳下墙梯,扶起包沧:“受伤了?” 包沧忍着腰痛脱掉外套:“伤了,但没见血——我的尾椎好像之前摔断了。” 而救了他的那只恶龙突然朝着庄园外被蚁狮群占领的地面俯冲,像猎鹰海里捕食一般,冲向坚硬的泥土,利爪直接穿进土中,几秒就能刺穿并带出一只不断挣扎的蚁狮。 被穿透的蚁狮没一会儿就会失去声息,恶龙紧接着就会泄愤似的砸开它,继续捕猎下一只。 站在庄园围墙墙梯上的众人:“……” 有人不太确定地问:“这只恶龙是在杀蚁狮吧?” “是吧……” “它好像对我们没兴趣吧?” “是吧……” “它刚刚是救了老包?” “……好像是吧。” 另一个人道:“那老包也不好看啊,不是说恶龙只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吗?” “可能一开始眼瞎了,后来发现太丑就给老包扔回来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包沧:“……” “草,真强啊……蚁狮在它手上都扛不过十秒,这要是恶龙潮袭,我们岂不是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估计是了,不说研究说恶龙比其它最强的飞行污染物还要强十倍不止吗?没有声波驱散仪人类估计得玩完。” “等会儿!!”有人惊叫,“驱散仪不是还好好的在灯塔吗!?这只怎么混进来的!!”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远的恶龙:“它好像越杀越远了……” “……飞走了。” “是我的错觉吗?它怎么飞这么慢,还这么低?” “说不定人家恐高呢。” “还有龙恐高的?你这冷笑话过时了,我觉得它是太聪明,怕我们攻击它,所以故意迷惑我们,还帮我们杀蚁狮,然后趁我们放松警惕逃跑。” “你够它塞牙缝吗?” “那必须管够!这只看起来也就刚成年。” 恶龙越飞越远,留下一地的蚁狮尸体,在众人眼中凝聚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忽然,城内爆发出一阵欢呼:“霍中将的部队回来了!!!” 可没人注意,霍中将自己没有回来。 只有一只恐高的小恶龙发现,并忽高忽低、跌跌撞撞地奔向远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8章 两个 赶到现场的凌根只看到东倒西歪的墙梯、扶着腰的包沧,还有仍然没从神奇的呆滞情绪中回神的诸位佣兵。 周围倒不是没有士兵,只是分配到这边的不多。 “中将!” 凌根感受到墙外较为平缓的蠕动,地面的震动也不是太明显。他皱眉道:“不是说蚁狮群要突破防线了?” 一个畸变者指了指裂开的地面,道:“本来要突破了的。” 凌根:“本来?” 另一个人道:“然后突然有只恶龙破土而出,救了老包……还杀了一大群蚁狮。” “……”凌根问,“孢子群也来了?” 士兵回答:“报告中将,没有。” 凌根嗤笑了声:“那怎么集体出幻觉了?” “中将……真的有恶龙,我们亲眼所见,全身黑色,尾巴由粗到细,和身长同比,攻击的时候龙翼边缘会窜尖刺,龙角似闪电,还有鱼鳞状的薄腮……”士兵迟疑道,“中将,我十分确定,这就是极乐之眼的恶龙一族。” 极乐之眼不止有恶龙这一种龙,但它们最出名。 无它,别的龙只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恶龙还喜欢漂亮人类,不管男女老少,撞到恶龙只有一个活路——长得好看。 然后就会被恶龙掳回窝里,成为‘小玩物’。 恶龙在污染物图鉴上的名字其实是‘黑鳞龙’,后来它们抢人的恶名越传越广,才被赋予了‘恶龙’的名号。 历史上出现过几次幸存者例子,最早能追溯到两三百年前。 当时一个体型健美的男人被一只雌龙叼回了窝里,最可怕的是雌龙还会督促他去野生池塘洗澡,摘一些具有污染性但极其漂亮的花给他戴头上。 不戴就用那双黑漆漆的龙眼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直到苟且偷生两三年,雌龙看上了更健美的男人,对他失去了兴趣,这才得以在雌龙外出捕猎的过程中逃离。 但如果雌龙对你还有兴趣,那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给你追回来。 它们一旦记住一个人的味道,就会记一辈子。 无独有偶,一百年前也有一位知名女研究员,险些在极乐之眼取材过程中被恶龙抓走。不过她侥幸逃脱的具体缘由没有记载,似乎是当时那条恶龙因为其它原因死掉了。 这样子的例子数不胜数,以至于黑鳞龙的族群数量最少,却恶名远扬。 听到士兵与佣兵们言辞统一,不像是幻听幻视,凌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灯塔,依旧屹立在城中央,在夜色中散着暖黄的光。 他爬上墙梯,打开强光手电筒照向墙外—— 一地的蚁狮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腹背穿透,血淋淋的,没有多余伤痕。 凌根皱了下眉。 虽然恶龙爱美人的名声在外,为它们的形象添了不少乐子—— 但实际上恶龙十分残暴,对猎物极其残忍,以虐杀为乐趣,这种利落干脆的猎杀方法倒是不符合它们的特性。 凌根又一次回首看向灯塔,声波驱散仪应该还好好的,否则他早就收到紧急军讯了。 可这一霎那他还是产生了怀疑,联系空中巡防确认了一下情况。 “报告长官,声波驱散仪在正常运转。” “知道了。” 凌根眉头紧锁,看向众人:“你们仔细说说刚刚的情况。” …… “咳咳……” 赛亚被拍醒了,脸上 火.辣辣得疼,至少被甩了三四个巴掌。 他撑起身体,看到不远处捂住口鼻的挺直侧影。 浓烟把他的嗓子也熏哑了,犹豫被掐住脖子的老公鸡:“长官,您还好吗?” “是我救了你。”拍他脸的人提醒道,“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我?” “……”赛亚敷衍地问了句,“郝会先生,您怎么样?” 郝会道:“还行,四级烧伤。” 四级烧伤确实不算什么大事,科林之前就是三.级。 郝会是地下城磁场设备总维护工程师,被霍延己带来一同前往太阳基站鉴定磁场情况,半途却烧起了山火。 赛亚脸上脏兮兮的,一片黑一片灰的,眉毛还被火撩秃了一半。 “咳咳……”空气中的烟雾肉眼可见,他爬起身走到霍延己身侧,“长官,已经一周了,您得尽快离开这里!” “你以为你的长官不想离开?”郝会也格外狼狈,半截大臂露在外面,衣服被烧焦了,应该是跳进湖泊灭得火,这会儿身上湿漉漉的。 他叹了口气:“通讯信号断了,指南针用不了,烟雾又太浓,没办法通过夜向判断方向,连该往哪边走都不知道。” 夜色已至,可他们眼里依旧一片红光。 如今的森林植被生命力极其顽强,一场山火没有几个月根本停不下来。 周围的士兵也只剩下三四个,其他人不是走散就是死了。 千狼山脉的危险并不仅限于山火,还有因为山火而陷入混乱躁动的污染怪物们。平时它们盘踞在各自的地盘,可通过环境判断危险程度,而如今却行不通。 例如此时,山洞口的二十米之外,一条巨的大黑蛇竟然和常年藏在湖泊里的巨型蟾蜍交缠撕扯在一起。 巨蛇的形态格外可怖,背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蛇头,纷纷吐着蛇信子:“嘶!!嘶——” 它们试图往蟾蜍身体里注射毒液,然而蟾蜍外皮又硬又柔韧,难以扎破,巨蛇只能换个战术,猛然缠住巨蟾的身体,不断收缩。 长如黑蛇,也只能围绕巨蟾肥硕的身躯缠绕两圈,像是勒紧了一只气球,中间被绞得越来越细,上下却被挤压得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 要命的是,一旦蟾蜍爆炸,它体内的压力值会让自己的粘液溅满方圆五十米内,无一生物能幸免。 为了自保,蟾蜍皮肤表层的毒泡已经开始爆炸了,爆炸的毒气会在空气中慢慢传播。但毒液无法侵蚀巨蛇细密的鳞片,只能不甘示弱地用长舌卷咬巨蛇脊背上的小蛇头。 即便被卷断,小蛇头也没有死掉,反而靠僵直咬穿了蟾蜍的舌头,怎么都甩不开。 “呱———!!” 蟾蜍的惨叫从腹腔传出口,顿时震落了本就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枯叶,随风飘荡。 一蟾蜍一蛇缠打得离洞口越来越近,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不断有小型树木被烧空了根部倒下,发出“砰砰”的巨响。 而抬头看,一眼瞧不到顶端的参天大树仍然屹立不倒,短时间内是烧不毁了。 霍延己扔给赛亚一条打湿的棉巾:“往山洞深处撤!” “是!” 这个山洞十分隐秘,但霍延己一眼就发现烟在往这边窜,这才发现藏在枯树干后面的洞口。 脚下地势一直在往下蔓延,眼前一片幽黑,被电筒强光照得发白的墙面凹凸不平,磕磕绊绊,还有粘液挂在石壁上。 说 但外面同样危险,能迅速导致窒息的浓烟不说,随时砸落的 树木、窜出的蜘蛛蛇群,都是极为危险的存在。 以及这一片都是青色湖泊区,每一片湖泊都存在两到两只巨型蟾蜍……简直要命。 以霍延己为首的众人慢慢朝山洞内部前进,步伐轻而沉稳,尽可能不去惊动山洞里可能存在的怪物。 在外面山火连天的情况下,浅浅的洞内竟然依旧一片湿冷,隐隐有风呼啸的声音。 霍延己捋了下黑色手套,抬手抹了下石壁上的粘液。脚下的石土坚硬,又有些说不出的松散。 他眸色不动,压低声音:“蠕虫洞穴。” 郝会一慌,常年待在地下城,他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只在记录片里见识过它们的恐怖。 “那怎么办,我们还继续走吗?” 霍延己道:“继续走,你可能会被蠕虫群吞食而死。” 郝会:“那出去……” “出去的死法就没这么单一了。”霍延己平淡道,“你可能会在五分钟内因浓烟窒息而亡,也可能在那之前就被烧断的粗壮树干砸中腰或腿,动弹不得,被火势活活烧死,或者被某只污染物感染,在失序与灼烧的双重痛苦中死去——” “……”郝会马不停蹄地抬腿,“那还是下去吧。” 霍延己仿佛行走的百科全书:“蠕虫通常生活在地下二十米左右的深处,没有视力,嗅觉微弱,全靠听力捕食——手脚都利落点,别发出声音。” “是!” 霍延己拨了下通讯器,屏幕依旧一片乱码。 讯号中断有两种可能,一是周围的信号塔因为山火毁了,这很正常,就算没有山火,野外讯号塔也经常因为各种原因损毁。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被太阳基站混乱的磁场影响了。 如果是后者,那地下城的情势就相当危急,他们距离太阳基站可还有十公里。 “联系不到外界,我们必须自救,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别慌了神。”这话显然是说给郝会听的。 从失联至今,他们一共发射出八枚信号弹,却都被滚滚浓烟遮住了,没得到任何回应。 就算知道他们的大概位置,地下城也很难进行救援,这么大的火势,直升机一旦降低高度就是百分百坠机。 车开不进来,也没有可以扑灭山火的手段,他们被困得彻底。 “为了保护太阳基站,救援队伍一定会第一时间挖出隔离带,最合适的距离应该在五六公里外……”赛亚分析道,“长官,我们有可能徒步几公里抵达隔离带吗?” 霍延己瞥了眼郝会:“本来有可能。” “……?”赛亚也看向郝会。 兰尼尴尬道:“地图和我的包一起在白天逃亡的路上丢了……” 赛亚忍了忍,道:“您作为太阳基站总维护工程师,还需要依靠地图前行?” “其实我没来过几次……多数时候都乘坐直升机,几乎没有开车进来过。”兰尼自暴自弃道,“你们也别批判我,真以为我们现在拥有维修太阳基站的科技水平吗?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造物,我们连原理都不太明白,所谓维护也只是维护维护周围的建筑……” 霍延己停下脚步,声音冰冷:“这就是你们不和地表人类说明地下城磁场混乱的理由!?因为解决不了,所以干脆不管?” 兰尼还试图辩解:“我们还不确定地下城的情况是不是太阳基站造成,还在排查中……哈!” “好得很。” 霍延己倏地擒住郝会的脖子,裹着手套也依旧修长的五指越收越紧,眉眼间一片寒意,“排查了五六年都 没结果,还一直隐瞒,你们把地下城这些女人的命,还有地表这些年的牺牲当做什么!?” 周围的士兵大气不敢出。 霍延己很少动怒,上一次还是审问总督的时候。 郝会更是吓得不行,脸胀得通红,眼底一片惊恐。他试图掰开霍延己的手臂,却仿佛在抓坚硬的钢铁,无法撼动一毫。 “呃——” 大脑逐渐因为缺氧变得空白,就在他以为要死的时候,脖子倏地一松,空气鱼贯而入。 郝会跌在地上,捂住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咳——” 霍延己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漠道:“继续前进!” 郝会想都没想地爬起来,跟上霍延己的队伍。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一旦独身,必死无疑。 几人在浅层的山洞里休息了一晚,烤了些食物恢复体力。 空气阴冷无比,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周围的影子被拉得扭曲细长,像是飘忽不定的鬼影。 郝会问:“我们就一直躲在这里?” 霍延己看都没看他。 赛亚好心回答:“休息完就找其它出口,这里呆不久。” 说是这么说,郝会根本睡不着。 他忍不住碎碎念道:“我有老婆,还有孩子,最小的孩子才三岁,要是我死在这里,他们就没有爸爸了……” “他们要是没有爸爸,也能活得很好。”霍延己冷冰冰道。 他已经脱掉了手套,手臂撑在膝盖上,烘着暖火。 郝会面色一滞:“那肯定还是有爸爸比较好。” 赛亚道:“如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没有父亲,更没有母亲,在地下城接受集体教育后来到地表,也只有少部分孩子有被收养的机会,其他全部进入集体式学校,直到成年开始自行生活。” 郝会:“……” 赛亚继续道:“而所有选择来到地表的人,几乎就意味着失去了成为父亲母亲的权利。” 地表辐射不再能威胁到成人,但不代表消失了。 在地表出生的孩子很大概率有先天不足或虚弱,母体也及其危险。 当然,在地下城生活,仿佛还过着正常生活的郝会应该很难共情。 郝会僵硬地笑了笑:“那要是死了,岂不是连遗言都没人说。” 赛亚:“……” 这傻缺真会说话。 郝会神经紧绷得厉害,摇曳的火光时隐时现,后背一片冰凉,他总不安地回头看,觉得会有怪物突然冒出来。 郝会问:“你就没有挂念不下的人吗?” 赛亚梆硬道:“没有。” 他只有朋友和战友,谈不上挂念不下。从前倒是喜欢过不少人,不过一直没主动出击过。 一是怕自己哪天突然死了,二是怕对方哪天突然死了。 生死别离,是这个时代最常见,也最易促成的悲剧。 郝会试探地看向霍延己:“中将也没有挂念的人吗?” 霍延己将手翻了个面,眸色淡淡,没说话。 篝火的光透过皮肤,掌心通红一片,好些天前,他就用这双手在训练场上,轻轻撸|动着某条尾巴,安抚着某只不想分开的小恶龙。 就在郝会以为霍延己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冷淡的“有”。 “真好。”郝会喃喃说,“有挂念的人,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家。” 当然。 霍延己必须回家,否则某 只小恶龙恐怕会信守承诺,来场大屠杀。 霍延己这辈子最后悔、也可能是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招惹了一只小怪物,明知不该,还是把人哄到身边,温水煮青蛙,发展成了悖伦的关系。 既招惹了,就该负责到底。 一夜过去。 前去探路的畸变者回来了,低声报告:“长官,地平线再往下五米左右,氧气浓度也没有变低。” 赛亚立刻道:“洞穴很可能有其他出口。” 这个消息算不上好,就算避开蠕虫群找到了其他出口,那一边也依旧处于山火之中,除非这个山洞大到好几平方公里,出口那边才有安全的可能。 但他们必须动身了,手电筒白光下的烟雾又浓了一分,占满山洞只是时间问题,山火只要不停,空气迟早会耗尽。 一路前行了二十分钟,众人便遇到了两条分岔路,打头的士兵拿捏不准,问道:“长官,走哪边?” 霍延己抬手,示意安静。 他仔细聆听了会儿,又脱下手套抓了把空气,碾碾指腹。这个程度的湿气,底下大概率有暗潭。 昨天进来的洞口被蟾蜍与巨蛇拦截,想从它们眼皮子底下逃离的可能性不大,周围恐怕还有不少污染物在暗中虎视眈眈。 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它们都死于浓烟了,但没有防毒面具,没有氧气瓶,他们出去只会死得更快。 洞穴的暗潭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生路了。 霍延己选了条湿度较高的岔路,做了个继续往下的手势。 非军人的郝会看不懂,不过他也没拖后腿,其他人前进他就前进,其他人放轻呼吸他也放轻呼吸,学习能力很强。 霍延己的判断没有出错,这确实是蠕虫洞穴。 郝会余光不经意瞥到盘踞在远处石笋上的粗长怪物,魂都差点吓没了,幸好赛亚一直盯着他,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强行扼住了他粗重的呼吸。 越往前走,蠕虫就越多。 有的盘踞在石笋上,有的吊挂在头顶的石壁上,它们没有眼睛,全身几乎一样粗,最大长度能达到十米以上,头部一圈都是嘴巴,随着休眠的节奏时而收缩,时而张开。 周围一片幽暗,几人穿梭在空旷的岩洞中,周围密集的蠕虫仿佛古老的怪物,随时可能苏醒,让他们成为腹中餐。 郝会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落下的每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踩到碎石子。特别是和蠕虫擦肩而过时,他连呼吸都不敢。 “嗒……” 一滴液体落在了郝会眼前的地面上,他缓缓抬头,在看清物体的那一霎那,瞳孔瞬间放大—— 一只巨大的蠕虫就吊挂在他的头顶,不足一米!! 蠕虫的嘴巴大到几乎能将成年男人一口吞下,嘴沿一圈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布满污垢,不知道是口水还粘液的东西随着重力汇聚在利齿下端,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郝会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呼。 霍延己顿住,脸色一凛,他做了个突进的手势,其余人瞬间明白,赛亚拉起还在惊惧之中的郝会,猛得朝霍延己的方向冲去。 “咔擦。”周围的蠕虫一个接着一个地苏醒,发出嘶哑的嗡鸣,“嗬……嗬……” 即便从未来过此处,霍延己还是轻松判断出洞穴暗潭的方向,他脚步飞快,并没有陷入惊慌,而是沉声吩咐道:“丢掉不必要的负重,直接跳进暗潭,朝有光或有涟漪的方向游!蠕虫是水下好手,大家速度要快!!” “是!!” 身后已经传来轰隆隆地沉闷 声响——郝会慌张道:“不是保持安静就可以了吗?” “你是真的蠢啊!”赛亚没忍住骂道,边跑边回头查看情况,“一些年长的蠕虫很可能沉睡几十年了,身体几乎与石壁长在了一起,它们一醒,基本就等于洞穴要塌!!” 身后已经追来部分蠕虫,气势磅礴地滚滚袭来,头顶的石壁开始晃动,不断有石块砸落。 霍延己厉声道:“靠边!!” 一旦被头顶的尖锐石笋砸中,就只有一个死字可言。 寒潭就在前方十几米处,士兵们默契地分配任务,两人终身一跃跳入暗潭探路,三人放缓脚步断后,以护住霍延己的安全。 赛亚拎着郝会,把人往水里一推。 霍延己一手扯过一个断后的士兵,冷声道:“跳!别耽误时间!” “——是!” 连着五六声“噗通”声,众人全部屏息在水中潜泳,跃动四肢的速度极快,背后“轰隆隆”一片,隔水听起来格外沉闷。 紧接着,一条条黑紫色的蠕虫跃进水中,口器闭合到最小程度,像是放大版的‘菊花’。 它们游动的速度相较于人类快多了,只能靠躲闪不断砸入水中的巨石去躲避蠕虫的追击。 远处,水面的颜色淡了很多,仿佛有一些暗淡的波光。 霍延己毫不犹豫游过去,嘴唇紧抿,保持游动姿势的同时在水中脱掉湿透且带有阻力的外套。 布料向后飘去,精准罩住一只追来的蠕虫头部,救了落后的士兵一命。 出口近在眼前了——然而众人却快憋不住气了,特别是没怎么游泳过的郝会,四肢已经开始发软,脸憋得通红。 赛亚本着军人护民救人的天职,游过去拉着他一起往出口去。 “咕噜噜……” 实在是太久了,明明出口看起来很近,却怎么都游不到。 身后的蠕虫一条接着一条,步步紧逼。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还是更久,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慢慢失去力道,口鼻也开始进水。 赛亚茫然了一阵,松开抓住郝会的手,拼命游到霍延己身后,用尽最后的力量推了他一把。 所有人都能死,但长官不能。 “咕噜……咕噜。” …… 黑长的睫毛动了动,霍延己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幽黑,一点光亮都没有,仿佛瞎了一样。 “咳咳——” 他呼吸微滞,顿了顿才发现不是瞎了,而是有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因为贴得很近,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才显得很黑。 见他醒了,黑眼睛的主人蹭了下他的脸,低下脑袋,热气就扑在他的颈边。 “……” 霍延己眸色一动,抬手摸了下长长的犄角。 恶龙勉强满意,他的人类很通龙性。 龙嘴忽而张开,仿佛要一口把人吃掉似的。 霍延己没躲……结果就是被舔了一脸的龙涎。 “……桑觉。” 小恶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龙哼,不高兴地往霍延己怀里一撞,对人类擅自陷入险境、差点回不了家的行为异常不满。 霍延己坐起身,余光看见五六道身影躺在地上,都还没醒,有的趴着,有的躺着,东倒西歪,显然是桑觉一个个叼上来、像扔垃圾似的仍在地上。 旁边是一小片野潭,应该就是地下暗潭的出口。 周围火势渐起,但远不及洞穴那头烧得热烈,空气质量勉强还能让人存活。 暗淡的火光将水潭表面照得微亮,一些骇人的场面若隐若现—— 而本该平波无澜的潭水表面此时漂浮着无数蠕虫尸体,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空气中除了烧焦的味道,还有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你杀的?” 龙头敷衍地点了点,往人类脖颈处一搁。 霍延己推了推:“起来,太大了,抱不住。” “……”小恶龙更生气了。 他就不动,使劲把巨大的龙身往霍延己怀里塞,长长的尾巴紧紧束缚住人类的身体,用漆黑的龙眼瞪着霍延己。 这种本该令人惊悚的场面,却反而让霍延己语气一缓:“先松开,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恶龙一僵,尾巴束缚得更紧了,不知道是撒娇还是讨好似的,蹭了蹭。 全身上下,只有那条尾巴是霍延己所熟悉的。 他轻轻呼撸着,无声哄着不高兴的龙,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两个?” 龙眼眨了两下,抬起龙巴:“嗷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89章 双重 恶龙歪头,黑溜溜的眼睛反着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你要摸一下吗”这种话。 霍延己手疾眼快地圈住他的嘴巴,强行合上,自动忽视了恶龙不能口吐人言的事实。 “……” 鼻子喷出一抹热气,洒在霍延己脸上。 小恶龙勾勾地盯着霍延己,睁开束缚,叼住人类的手,整个含在了嘴里。 桑觉现在有些骄傲。 他终于比霍延己大只了,成为了一位合格的雄性配偶,可以把己己的整只手都咬住,甚至脑袋也可以。 小恶龙咬着人类的手,看着人类好看的脸,若有所思。 霍延己:“……变回来。” 恶龙拒绝。 霍延己眯了下眼,另一只手刚圈上桑觉的尾巴,就听到侧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 郝会刚醒,咳了半天才舒服一些,呛了不少水。他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阵茫然,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上的岸。 耳边隐隐传来树木灼烧的声音,眼底倒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旁边昏迷的赛亚,连忙想把人摇醒,余光却在那之前捕捉到了一点异象。 郝会抬起头,和同时偏头的一龙一人对上视线。 两人一龙都没出声。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郝会的表情经历了多重转变—— 从最初醒来的茫然无措,到看见霍延己被一只恶龙压在身下的震惊,最后发现霍延己的手还被吃掉,顿时满脸惊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恶龙歪头。 霍延己眸色微动:“他们快醒了,先松开我。” 尾巴下意识圈得更紧了。 来自恶龙基因里的霸道属性让他现在就想把人抢回窝里,藏起来。但在霍延己的眼神示意下,他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控制住了野性,松开霍延己。 霍延己起身,走了半圈,桑觉也跟着绕半圈。 “……” 霍延己抬腿,他就抬爪,始终保持面对的姿势。 霍延己眸色微沉:“哪里伤了?给我看看,别躲。” 按照桑觉的性格,伤得不重应该不至于躲避,早就开始无意识撒娇喊疼了。但看恶龙状态,又不像伤重的样子。 小恶龙难得扭捏了下,还“嗷”了一嗓子。 他犹犹豫豫地抬起左腿,龙爪高扬,龙骨被漂亮清瘦的肌肉包裹着,但偏内侧的位置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还掉了些许鳞片,红色血肉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很可怖。 不过已经不再流血,看起来不像是刚产生的伤口。 这个姿势略显别扭。 霍延己不可避免地看到袒露出来的两根连在一起的东西。 “……还疼吗?” 小恶龙摇头,收回爪子,乖乖端坐在地上,并合的后腿挡住了私|密部位。 按理说,恶龙是不会因为暴露身体而害臊的,但作为人类生活了十几年,突然不穿衣服,身体直接与风亲密接触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羞耻。 背包都丢在了暗潭那边,现在没药给桑觉敷。 霍延己检查了下赛亚几人,都因为呛水昏迷了,再不弄醒恐怕有生命危险。 但桑觉…… 霍延己眸色一顿,回首道:“桑觉,给他们挪个地方。” 桑觉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满地发出一声龙哼,别开脑袋 不理人。 醒来第一件事不哄龙,还要剥削龙干活。 不是好人。 霍延己道:“挪一个人一颗宝石。” “!”桑觉立刻飞到赛亚身边,咬住他的后衣领,爪子还勾住俩,圆圆的眼睛看向霍延己,仿佛在问挪哪儿去。 “背着,脚受伤了不要受力。” 桑觉拒绝,直接丢掉左爪勾住的士兵,他可以多跑两趟,但绝对不给人上背。 没有人可以骑恶龙,哼。 “……”霍延己道,“西面五公里内应该有一条隔离带,火势都被拦截在了那一处,把他们送过去,但别太近,放在距离隔离带一两公里的位置。” 小恶龙叼着赛亚,含糊地“嗷”了声。他扇动龙翼飞起来,却始终保持着约莫五六米的高度,向西面前进。 他的飞行速度还算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所有人都挪了过去,最后是霍延己。 小恶龙落在霍延己面前,犹豫了下。 他思考良久,扬起龙翼,示意霍延己上来。 面对桑觉的时候,真的很难保持紧绷的心情。霍延己眼里闪过一抹淡笑:“不是不给骑?” 桑觉连着“嗷呜”两声。 霍延己:“两颗宝石?” 桑觉:“嗷。” 堪称无障碍交流。 霍延己走到旁边,抚了下桑觉修长的龙翼:“弄醒赛亚了吗?” 小恶龙:“嗷。” 霍延己问:“他看见你了吗?” 小恶龙:“嗷呜。” 霍延己:“变回来,我们不和他们一起走。” 他还不清楚桑觉花了几天时间从主城到的地下城,又是以什么形势怎么离开的。龙形状态贸然被其他人看见,恐怕会有麻烦。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桑觉先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自己脱险后,桑觉再变回人形,随意找个借口相遇。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以最理性的方式处理。 把下属丢在没有脱离危险的环境里,不是霍延己的性格,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也许是相信赛亚的能力,也许无法丢下受伤的恶龙再次分离——即便伤得并不重。 小恶龙往后退了一步,拒绝变回人形。 霍延己眸色一动:“没有衣服穿?” 桑觉点了点脑袋,或许是变成了恶龙,所以他的行为逻辑都带着几分兽性,黑色的眼睛看向你时,有一种眼里只有你的专注感。 霍延己也不可能虚空变出衣服,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一人一龙的眼睛都被火光染成了红色。 得先离开。 桑觉驼起霍延己,逆着风向飞往安全地带,对于人类双.腿极其遥远的十几公里,他没一会儿就能飞到,却因为一直保持低空飞行,一路被污染物袭击,耽误了很多时间。 “吼!!!” 桑觉打起架来发出的咆哮与平时截然不同,完美继承了恶龙的气势,左|翼直直刺穿一只偷袭霍延己的螳螂,右|翼直接把旁边潜行的大蛇扇飞了,十分粗暴。 与野生恶龙唯一不同的是,桑觉不动嘴,是只略有饮食洁癖的恶龙。 霍延己唯一还留在身上的就是长匕首,寒光一闪,面前暴怒的虫蝇直接被开膛破肚,直直地栽在地上,被饥饿的螳螂直接吃掉。 “桑觉,走了!”他冷声喊道。 小恶龙还是有点默契在的,一个流畅的滑翔,与霍延己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霍延己扶过龙翼,一个 利落的翻身便倾身趴上龙背。 “吼——!”基因的本能让桑觉在离开之前,对下方的污染物们发出威慑的嘶吼。 混乱意外聚集,还是被桑觉吸引而来。 山火连天,周围的生物都在火光下失去了色彩。 桑觉鳞片很厚,不怕被火撩到,但为了保护背上的霍延己,他还是努力地避开了所有飘落的燃烧物,还在燃烧的树叶、焦黑坠落的鸟,烧断的树枝带着火焰噼里啪啦地砸落…… 贴近地面的区域几乎被浓烟占领了,氧气近无,小恶龙努力飞高了点,怕背上的人类陷入窒息。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飞到了没有山火的地带。 但他们不能停下,数不清的污染物从熊熊大火中逃窜出来,一晃。 人类若是陷入其中,怕是连被污染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些狂躁的怪物撕成碎片。 霍延己眸色一暗,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龙身抖了抖。 桑觉恐高,就连之前被霍延己抱在怀里的高度,都有些害怕。 恐高不是能轻易客服的弱点,桑觉明显是一路从主城飞过来的,一直保持低空飞行的情况下,难以想象他被多少只污染物袭击过,遭遇了多少次危险。 风在耳边呼啸,龙翼收在身侧,逆风冲刺,侧面有几座巨大的塔,中间是一个银色的锅,足足有主城一个小区那么大。 是太阳基站。 霍延己垂眸瞥了眼,没叫桑觉停下。 一直到千狼山脉的另一座山脉,桑觉才缓缓降落,他努力保持平稳让霍延己下来,抓住地面的爪子还在隐隐发抖。 霍延己叹了口气,拥过桑觉略大的身躯。 说是大,但和其它恶龙体积比起来,桑觉能称得上娇小,一眼就能看出刚成年不久。 龙翼收在身侧时,霍延己倒也能环住大半龙身,拍着龙脊轻轻安抚。 桑觉的脑袋搁在霍延己的肩膀上,背被拍着,尾巴被摸着,他没一会儿恢复了精神,喉咙溢出舒服的咕噜噜声。 霍延己:“小狗。” 桑觉发出低低的一声吼:“嗷呜。” 霍延己偏头,脸侧贴过冰冷的鳞片,道:“变回来,嗯?” 小恶龙迟疑了下,盯住了不远处的山洞。 霍延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认出:“是蜘蛛女皇洞穴。” 小恶龙:“嗷呜?” 霍延己勾了下唇:“可以抢,但是蜘蛛女皇不好杀。” 在恶龙这里,不存在什么不好杀,和所有想求偶的雄性一样,他直接嚣张地俯冲过去,意图在老婆面前一展雄风。 霍延己走进山洞时,只看到了一地散落的蜘蛛尸体,一道巨大的身影砸向他身侧的石壁,被开膛破腹的蜘蛛女皇重重地摔在地上,八条长腿僵直地立在空气中。 转了个弯,入眼所及就是一道汪潭,上方是蜘蛛女皇编织的巨大蛛网。 一道湿漉的人影扑过来,霍延己下意识接住,掌心触碰到一片柔软细腻的皮肤。 “己己,我洗干净了,身上没有血。” “嗯。”霍延己将刚捡起的一些枯树枝摆在地上,扔了根顺手捡来的火把,黑暗的洞穴顿时一片明亮。 他抱起桑觉,问:“腿怎么伤的?” 桑觉哼哼半天,道:“我想快点找到你,飞太低总是有污染物打扰我,就飞高了一点……” 专心致志飞行几小时后,桑觉忘了自己在十几米‘高空’的事实,无意识低下龙头看了眼。直接吓得摔了下去,被畸变 树木顶端的枝条割伤了腿的后内侧。 宽厚的手掌撑开桑觉的腿,检查那处伤口。 桑觉无辜抬头,他什么都没穿,敏|感点也是正常的。 霍延己眉头微动:“人形有獠牙,但是没有两个?” 桑觉认真想了想:“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有的。” 他完美复制了恶龙的基因,也能控制其与其它基因交|融,人形之所以留下獠牙,是因为吃东西方便,人类总是有一些很难咀嚼的食物。 理论上来说,如果他想,也可以人形两个。 但是有点奇怪。 这样难受的时候,岂不是要双重爆炸? 桑觉暗戳戳地想,老婆有两只手,也够用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0章 衬衫 “难受?” 桑觉坦率地嗯了声。 “忍着。”霍延己残忍地把人放下,起身扯了下衬衫。 军装外套葬送在了潭水里,霍延己这会儿全身上下也就一件白色衬衫,一条扎在军靴里的军裤,全部透湿。 他去外面捡了几根活木,搭在篝火之中,能烧得久一点。 随后脱掉衬衫,在潭水里搓洗干净,用木棍架在篝火旁烘烤。 桑觉目不转睛,盯着霍延己被火光照得微暖的背影。 修长的脖颈微弯,极具美感的肌肉线条时而放松,时而收缩,侧面的曲线蜿蜒而下,收尽裤腰,显得腿长无比。 晾完衣服,霍延己又走到蜘蛛女皇尸体面前,反握住长匕首,弯腰划开了它的腹部,从右内侧剖出一小块淡白色囊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黑绿色液体。 桑觉疑惑道:“这是什么?” “绿疮,最珍贵的药材之一。” 桑觉懂了:“你要给我敷吗?” 霍延己嗯了声:“但不能直接敷。” 他将囊袋挂在了篝火正上方,受到火的撩灼,慢慢开始变色,由底部向上渐变,逐渐发黑。 桑觉扑了过去。 霍延己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直接反手接住:“不许动嘴。” “……”桑觉刚想啃一口肩胛骨,嘴都张到一半了,闻言只能收口。 他抱住霍延己的背,从手臂下方探出脑袋,问:“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霍延己配合地问:“我在做什么?” 桑觉道:“具有污染性的生物细胞脱离本体后可用高温消除污染。” 霍延己勾了下唇,道:“看来书是看了。” 桑觉:“当然!《污染生物图鉴》我都看完一本了。” 霍延己淡淡夸赞:“不错。” 桑觉问:“但这样囊袋不会被烧化吗?” 霍延己道:“不会,就和蜘蛛丝一样,耐高温,很难烧化。完全消除污染后,里面的绿疮会变得干硬黏稠,颜色转为深黑。” 桑觉贴着霍延己的后背,蹭了蹭:“我不用药的,明天就好了。” 只是皮肤白皙,显得伤口狭长骇人,但他的修复能力很强。 霍延己反身抱起桑觉,在一旁的巨石旁缓缓坐下:“药就是用的,没必要拖着,被其它生物感染了怎么办?” 桑觉哼哼:“那我就又多一个皮肤了。” 霍延己:“……” 桑觉避开霍延己的死亡凝视,拨拨霍延己的裤腿:“裤子不脱掉烘干吗?” 霍延己道:“穿在身上也能烘干。” 这不一样。 桑觉暗想,穿在身上就看不到腿了。 “冷?” “不冷。” 桑觉侧坐在霍延己怀里,贴着霍延己滚烫的胸膛,疑惑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 霍延己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淡淡反问:“你什么时候从主城出发的?” 桑觉想了想:“昨晚。” “……” 寻常开车要三四天的路程,桑觉一天就到了。他突然在主城消失,冷不丁地在地下城出现,必然会引起怀疑。 桑觉唔了声:“那我们要在森林里待几天?” 托着腰的那只手顺带捏着尾巴,霍延己道:“三天左右,再离开。” 这样就算他人怀疑,但明面上也不好 做什么。 霍延己淡道:“你怎么出来的?” 桑觉大概描述了一下情况,并补充道:“你的庄园被发现了。” 霍延己并不在意这点,眉头微蹙:“他们看到你掉进了蚁狮陷阱?” 桑觉回忆了下,道:“应该是看见了的,地上到处都是漩涡,我不小心踩中了一个……” 当时桑觉跳下去,本就不是为了救仰晨,只是想找机会溜走,去找霍延己。他根本不在意大家以为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只想快点离开。 但仰晨当时就在身边,身体已经陷进去大半,桑觉一犹豫,还是拉了一把。 但要不怎么说桑觉缺乏常识呢,蚁狮的流沙漩涡陷阱不是靠蛮力就能拉上来的。 霍延己问:“她死了?” “我不知道。”说着说着,桑觉的嘴就开始上移,在喉结旁边磨磨蹭蹭,“那一片地下都被蚁狮掏空了。” 霍延己揉着桑觉的后颈,思绪转了个圈,淡道:“回去如果有人问起,就告诉他们路上蹭别人的车来的。” 桑觉嗷了声:“那他们不会怀疑我是那只恶龙吗?” “或许会,但凡事要讲证据。”霍延己道,“再有人多问装傻就好,你没做错什么,他们也没正当理由审问你。” “好哦。”桑觉应声,轻轻啃着霍延己的喉结,“可是我们没有吃的,你会饿死吗?” “三天饿不死。”霍延己捏开桑觉的下巴,隐晦地勾了下唇,“况且,这不是有现成的食物吗?” 两人对视了会儿,桑觉整条尾巴都僵住了,挺直地翘在身后。 桑觉努力劝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吃掉他的。” 霍延己道:“你又不是人。” “……龙也不能吃。”桑觉吓他,“你会被我污染的。” 霍延己道:“不是说自己没有污染?” 桑觉底气不足:“……万一有?” 自然界中,确实有一些生物会吃掉自己的伴侣,这符合该生物的基因习性。可大部分动物都不会食用同类,厮杀其它生物也只是为了生存。 人类自然也是。 桑觉抱住霍延己,也知道他是在故意‘欺负’自己,并不害怕,只是咕哝道:“如果你吃了人,其他人类都会怕你。” 霍延己搂住桑觉的腰,嘴唇若有若既,撩在桑觉的脸颊上:“没关系,你给吃吗?” 桑觉抿唇道:“如果你要饿死了,可以给你吃一小块……就一小块。” 霍延己眼底的冷淡散得彻底,语气一缓,透着一分平日难见的温柔:“其他人也给吃?” 桑觉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博士,也可以吃的。” 霍延己微顿:“博士对你很好?” 桑觉点点头:“超级好,她总是很温柔,很耐心,给我做好吃的,给我读睡前故事,陪我玩……” 还教会了桑觉,别人对你好,你才能对别人好,不要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自己。 如果桑觉是人类的话,安娅博士大概就是养母的角色,给到了桑觉她能给人类幼崽的一切关爱与教育。 她从没把桑觉当怪物。 霍延己第一次问起:“博士叫什么名字?” 桑觉道:“她叫安娅。” 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恶龙的声调都长了两个度。 “安娅?”霍延己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目前成名的、能被称为博士的研究员里并没有安娅这个人。 他顿了顿,垂眸问:“她是 姓安,还是有其它姓氏?” 桑觉说:“姓安。” “……” 外面“轰隆”一道雷声。 持续了近一周的山火终是引来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进山脉,可连天的山火也只是变得稍小,依旧孜孜不倦地燃烧。 被雷声惊到的桑觉往霍延己脖颈处一贴,错过了霍延己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忆起之前桑觉说过很多次的“回家”,霍延己顿了顿,继续问:“你很想回去见她?” “我一定要回去的。”说这话的时候,桑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人性化的执拗,“博士还在等我回家,如果她见不到我了,就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就会一直为我担忧。” “……”霍延己面色一滞,“家在哪里?” 桑觉没有隐瞒,他的人类已经知道很多了,知道再多一点也没关系。 “其实我不是这颗星球的生物,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星球。”他是一条外星龙。 “……” 见霍延己不说话,桑觉发出了正式的邀请:“等我离开的那一天,你愿意跟我走吗?” 霍延己眼里翻涌着桑觉看不懂的东西。 桑觉以为他不愿意,闷声没说话。果然在霍延己心中,责任是比他重要的。 小恶龙明白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会将一些奇奇怪怪的准则凌驾于感情之上,可还是不高兴。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能为了己己放弃回家。 到时候把人抢走,绑起来,就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对视半天,霍延己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平静道了句“好”。 “不过至少要等一切灾难平息后。”霍延己抱着人起身,“等所有事都步入正轨,人类走向正确的道路,想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桑觉睁大眼睛,有些意外。 “真的吗?” “真的。” 桑觉有些说不清的兴奋,思绪百转千回,甚至想好了怎么在安娅博士面前介绍霍延己。 霍延己一手托着桑觉,一手拿起已经完全变黑的蜘蛛囊袋,冷却片刻后取出一小块凝固的膏体,转移了当前的话题:“腿|张开。” 受伤的位置很别扭,桑觉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霍延己面不改色地抹匀膏体,眸色淡淡:“这些天睡得好吗?” 桑觉知道霍延己在问分别的十来天。 他认认真真地解释:“睡得不好,所以我把你的衣服拿出来,铺满了整张床,这样就都是你的味道了。” “……”霍延己咀嚼了一遍这段话,“睡我的衣服里?” 桑觉点头,做了个裹起来的手势:“这样就睡得香了,还会梦到你。” 霍延己一顿:“梦到我然后呢?” 桑觉小小扭捏了下:“然后我会去拿皮带,咬住。” “……” 霍延己眸色微沉,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全身肌肉都不由一绷。霍延己让桑觉踩在自己的脚上,拿起已经被火烤干的衬衫给人套上。 就像偷穿父兄衣服的少年,衬衫空荡荡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夹带一阵微风,吹起衬衫一角,半遮不遮的样子比不着寸缕更显you惑。 年轻沉稳的人类中将在这一刻,用尽了毕生的克制。 ——男人果然是被谷欠望操控的无脑生物,在少年受伤且对x事一无 所知的情况下,他却只有把人按在身下狠狠弄的原始冲动。 当真禽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1章 渡气 【007日记二十七】 【坍塌历326年3月6日,这是值得历史铭刻的一天—— 在得知《黎明》计划这样的残酷真相后,人类还是在灾难面前放下了恨与怨,摒弃前嫌,同仇敌忾,最终在与畸变蚁狮的艰难战役中取得了胜利。 尽管是以血肉之躯铺出来的胜利之路,却也值得振奋。 人类总是能在意外的地方给出惊喜,无论因为真相多么痛苦,对于在这个时代出生的人而言,牺牲是刻在了骨子里的精神。 或许从出生起他们就懵懵懂懂的明白,他们都是历史的牺牲品,将以生命为祭品,献祭黎明。 我看到了主城传输来的影像,破败的废墟之下,奉献者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有荒凉的血腥,以及偶尔随风飘起的破碎衣角。 他们生于理想,却也死于理想。 …… 而002号的庄园暴露在了大众面前,曾经强加于他周身的污名终于洗去。 或许相对于霍枫,002号才是真正的领路人。 在002号身上,我感受到了一部分与博士相似的属性。他们都为人类奉献了所有,生生剖开了所有私人情感,小恶龙是他们共通的例外。】 · 主城。 霍延己的部队回来得十分及时,给到了最大支援,在一阵血与硝烟的厮杀中,终于在着一日的清晨,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我们胜利了!!!!” 微光浮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幸存的士兵民众激动得无以复加,交战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直到杀尽最后一只蚁狮,他们终于能收起畸变另类的肢体,扔下武器,高举双手,欢呼不止。 有人直接跪了下来,狂笑着,双眼赤红,热泪满盈。有人与身边并肩作战数天、却还不知道姓名的战友用力拥抱,分享彼此心中的振奋喜悦。 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其中的艰辛。 与污染生物的战争和与历史上的每一次战争都不同,他们的敌人不是人类,是没有思想的怪物。 怪物们不会与你谈判,不会因流血而痛苦,更不会因伤亡撤退,只有它们全部死去的那一刻,胜利之际才能到来。 “我们赢了!!” “守住了,真的守住了!!!” 激动的热泪蜿蜒而下,洗去了粗糙皮肤上的脏污。 他们的身后是闪着暖光的灯塔,是第一安全区的主体建筑。而他们身前是残垣断壁的废墟,就是溢满同伴血与肉的战场。 怎能不哭。 广播里,传来了老上将肃穆而平稳的声音。 “经过这几日的浴血奋战,我们以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最快速度,取得了与地底污染物战役的胜利!!我们守住了灯塔,守住了主城的九个大区,保住了林业农场的食物之根本——还护下了霍中将的庄园! “这份功劳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没有你们的坚定与牺牲,也许人类将真的彻底坠入深渊! “各位……辛苦了。” 此刻,华丽辞藻也无法描绘这一战的艰难。 他们以历史绝无仅有的最快速度胜利,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大,而是迫不得己。赢得越晚,他们失守的领土就越多,所以不能拖延,不敢有一刻怠慢。 哪怕不眠不休,不食不饮,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取得胜利。 …… 山洞里。 还不知胜利消息的霍延己背靠岩石, 桑觉久违地趴在他的怀里,没有嫌弃当下环境太差,满心信任地贴着宽阔胸膛,睡得酣甜。 霍延己一夜醒来好几次,每次都会在桑觉的发间落下一吻,平静地注视着冉冉灼烧的篝火。 暖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眼底的平和,仿佛没有比当下更宁静的时刻了。 三十多年的人生中,霍延己第一次抛开肩上的责任,抛开理想,不去思量人类的存亡,和桑觉过了两天‘野人’的生活。 白天,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寻找可食用的食物与淡水。 桑觉对什么都很好奇,叽叽喳喳地仿佛十万个为什么,而霍延己会一一耐心回答,用平淡的语气介绍每一样植物的特征,每一个畸变怪物曾经的样貌,它们的弱点与习性。 到了晚上,就会像此刻一样,静静抱住自己的‘私心’,如同这片山脉里的小小山洞加上怀里的人,就是全世界了。 桑觉咕哝道:“老婆……” ‘老婆’垂眸看了他一眼,掐了把臀尖。 桑觉一个激灵地睁开眼睛,往怀里更深处钻了钻:“疼。” 霍延己道:“也就这里有点肉。” 桑觉不生气:“如果你喜欢肉多的,就要多给我吃宝石。” 霍延己勾了下唇:“宝石对你来说应该是吸取其中物质,不属于碳水化合物,从人类的生理角度来说,它并不会使你长肉。” 桑觉拱着霍延己的脖子:“那就多给我吃人类的美食。” 霍延己这两天总是会提起小恶龙母星的事:“在家乡,你喜欢吃什么?” “嗯……”桑觉想了想,“有很多,喜欢薯片,虾条,好看的小蛋糕……还喜欢吃糖,但是博士不让我吃多,说会蛀牙,还会变成小胖子。” 桑觉不是人,修复能力这么强,会不会蛀牙尚不得而知,但这个博士看起来完全就是在养人类幼崽。 霍延己静静听着,等桑觉说完,才垂眸道:“这些食物我们星球百年前也有。” 桑觉想都不想地说:“可是你们星球没有安娅博士,所以我还是要走的。” 霍延己没再说话,捏了两下桑觉的后脖颈,便托着桑觉的腋下让他起身:“最后再待一天,明天我们开始往太阳基站那边走,假装与他们偶遇。” “好哦。” 桑觉对生活环境没有很高的要求。 虽然他算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从前有博士爱护,如今有霍延己的纵容。可他对身边唯一的要求依然只是,只要有喜欢的人类在身边就好了。 所以究竟是在野外生活,还是在城内的舒适大床上,只要有霍延己在,对桑觉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桑觉依旧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因为是军装的内衬款式,不会太长,所以只堪堪遮住了臀|部,两腿又直又白,中间要遮不遮的地带更引人遐想。 睡了一晚,衬衫扣子还散了两颗。 霍延己给他理好衣服,系上扣子,桑觉无知无觉,还不知死活道:“你太大了,所以衣服也好大。” “……”对上桑觉毫无撩意的视线,霍延己话中有话道,“是你太小了。” 桑觉不满道:“我才十八岁,我还可以长。” 霍延己从喉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不是说自己在飞行器里沉睡了很多年?这么多年都没长,还想怎么长?” 桑觉:“……” 坏己己,总是欺负他。 霍延己淡道:“别用这种表情勾/引我。” “……?”他分明是生气的表情。 霍延己好整以暇道:“我说是勾/引就是勾/引。” 桑觉:“……你不讲道理。” 虽然老婆不讲道理,但是桑觉还是决定宠着。自己找的老婆,就要负责到底,特别是老婆做的饭还好吃。 前天早上,霍延己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抓了只比人腰还高的野兔,但野外没有调味料,味道太淡,吃了两口桑觉就不想吃了。 桑觉不是耍脾气,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吃也饿不死,问题不大。 “娇气。” 虽然这么说,霍延己还是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在周围的林子里找到了盐木果,一点一点地磨成粗糙的颗粒,洒在正灼烤的兔肉上,别有一番滋味。 桑觉吃得格外香。 他撕下兔腿肉,喂到霍延己唇边:“你吃得太少了。” 霍延己吃下那一截细腻又有嚼劲的兔肉,淡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吃得太多?” 桑觉:“……” 又欺负他。 小恶龙生着闷气:“我不吃,你又说我只有屁|股有肉,你不讲道理。” “对。”霍延己勾唇,“我就是不讲理。” 桑觉:“……” 他突然明白人类以前常说的,伴侣在一起之前和在一起之后,完全可以是两个样子。坏死了。 小恶龙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霍延己抬手抹掉他嘴角的粗盐粒:“还可以更坏,所以别勾引我。” 桑觉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吃个东西怎么又勾/引了。 人类雄性真的好奇怪。 明明就是自己想发|春,还要把责任赖给别人。 可能桑觉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生气还是高兴,都跟勾|引没什么区别。 “我可以把尾巴放出来吗?” 这两天,桑觉被霍延己扼制了放出尾巴的自由。 尾巴的位置很特殊,一旦放出来,就会顶开衣摆,衬衫就彻底遮不住什么风景了。 霍延己眸色暗了暗:“过来。” 他伸了下手,桑觉就听话地走过来,撞进怀里,扯了扯衬衫衣摆说:“没有内|裤,明天怎么走呢?” 虽然动物不需要穿衣服,可它们有鳞片,有皮毛,并不能算作完全赤|裸。 而人类会因不穿衣服感到羞耻,就算懵懂如桑觉,也明白在公众场合要穿好衣服,最起码要遮住私|密位置。 霍延己随意道:“我的你穿不上。” “……” 桑觉暗哼了声,咬了口霍延己的胸肌。 坏老婆。 霍延己眼神微眯:“桑觉。” 桑觉咬死不撒口,含糊道:“那你要让其他人看光我吗?” 霍延己握住桑觉的后颈,试图拉开:“地下城不少物资来源于这片山脉,人类尸体很常见,会找到能穿的衣服。” 桑觉牙松了松,舔了两下:“咸的。” “你刚吃完兔肉。” 桑觉其实还想啃一啃牙印旁边的位置。 他悄悄瞄了下霍延己,想找个机会下口,却发现霍延己忽然脸色微变,碰了碰耳边已经遇水损坏、却发出滋滋电流的迷你通讯器。 耳麦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将。” “狼峰……战斗痕迹……” 桑觉敏锐地看向洞口的方向,抬眸道:“有人类来了,好多人。” 霍延己当机立断 ,踹灭篝火,直接揽过桑觉的腰跳进潭水之中:“憋气!” “咕噜噜……” 死寂的潭水冒出泡泡,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不一会儿,洞口就传来了十几人的脚步声:“夫人,这些打斗痕迹应该就是近两天产生的,需不需要上报……” “上报什么?霍中将在狼峰吗?”伊芙琳柔柔一笑,“狼峰离山火区域可有三十多公里,霍中将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可是我们不是出来搜救霍中将的吗……您既然这么认为,为什么还要来狼峰?” 山洞幽暗,看不清里面的环境,只有地上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子格外刺眼。 在他们打开手电筒的前一刻,潭水中的涟漪堪堪消失。 伊芙琳没有回答前面士兵的问题,而是微微蹲身,捡起地上的兔腿骨。 “热的……” “夫人!”士兵焦急喊道。 “既然你们认为霍中将有可能出现在狼峰,那就去周围搜搜吧。”伊芙琳柔声道,“看篝火的状态,应该还没走多久,兴许能找到。” “是!” 士兵分散开,以山洞为中心展开搜救,唯有伊芙琳留在了山洞里,坐在汪潭旁细细轻洗着纤细的五指。 水里的桑觉一抬眸,就能看见水面上那道纤长的女人身影,清洗完手指,又不疾不徐地开始清理衣角。 桑觉被抵在水下石壁旁,口鼻被宽大的手掌捂住,最敏|感的位置还被膝盖顶住了。 他强行克制住挣扎的本能,去信任身前的人类。 潭水里很寂静,除他们以外没有任何生物,连飘动的水藻都没有。 桑觉脸憋得越来越红,逐渐喘不过气,却依然用如平常一般无二的纯然眼神注视着霍延己,全心全意都是信任。 两分钟过去了,桑觉只感觉一阵窒息,而潭水上方的伊芙琳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四肢逐渐发软,有种身体与灵魂都在下坠的濒死感。 可捂住口鼻的大手却在他濒临窒息的前一刻松开,桑觉下意识想张口呼吸,却被另一道温热的唇堵住。 桑觉瞬间睁大眼睛,霍延己锋利的眉眼近在咫尺,紧接着,一口气渡进了口中,窒息的感觉顿时一缓。 己己的睫毛也好长,眉眼很深,鼻梁有点高,接吻的时候会顶到。 难怪人类接吻的时候,总是偏头交错着脑袋。 “咕噜……” 伊芙琳没管水面冒出的两个泡泡,安静注视着水里倒映着的脸庞,眼底情绪看不分明。 胸口火.辣辣得疼,眼睛酸涩得要命,可桑觉依旧不肯闭眼,非要仔细临摹霍延己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甚至忘记了当前的处境,忘记去观察潭水外的女人有没有离开。 桑觉无意识伸出舌头,探入另一处炽热的领土。 霍延己注视着他,禁锢细瘦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眸色也越来越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水声传来,霍延己从水里拦腰捞起桑觉。口鼻各处都有新鲜空气流入,桑觉一时没能适应,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然而丝毫没有停歇地被人类压在身下,双|腿被强行掰开,架在臂弯。虽然桑觉反应过来后,也很配合就是了。 山洞里空无一人。 桑觉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唇齿被人类完全侵占,却没有反抗,难受也只是呜|咽两声,更往人怀里钻。 他迷糊地想——原来老婆没撒谎,他真的想吃掉我。 人不可以吃人,但可以吃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 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2章 灰烬 【007日记二十八】 【008号伊芙琳是个十分特殊的观测对象,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却走上了与母亲截然相反的道路。 008号坐上‘夫人’的位置,或许是对母亲最大的侮辱。 她究其一生都在为地下城女人的命运斗争,最终却没能‘救’自己的孩子。】 · 桑觉喘着气,脸颊一层薄红,背后是硌人的地面,后脑枕着霍延己的手。 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就像小动物吃完饭后清洗嘴巴一样纯洁,却使霍延己眸色更为幽深。 再进一步,就是负距离了。 他们身上都湿透了,脸上挂着水珠,湿哒哒的头发搭在额间,极尽旖|旎。 舌尖勾了下嘴角,桑觉陈述道:“你被我污染了。” 霍延己眸色不动,抬起另一只手,大抵是想摩挲一下嘴唇,但想到当下不够干净的环境,最后只是捏住下巴,摩挲脸颊。 他嗯了声:“所以你要负责。” 桑觉摸了下嘴,认真讲道理:“可是是你自己要亲我的,万一我真的有污染性,你就要死了。” 霍延己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死了你就能吃掉我了。” 桑觉反驳:“不行的,就算我吃掉你,也不能自己和自己对话,自己摸自己的尾巴,自己和自己亲吻。” 霍延己轻笑了声,就着当前的姿势托着桑觉站起来:“走吧,他们可能会回来。” 桑觉歪了下头,总觉得有什么没有做完,就结束了。 他扯扯衣摆,用确定的语气说:“你想和我做ai。” 霍延己淡道:“作为配偶,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确实很正常。桑觉直白地问:“那为什么要停下,你明明要爆炸了。” 霍延己瞥了眼周围的环境,勾了下唇:“因为山洞环境太差,恐怕不能尽兴。” 桑觉:“……” 他咬了下唇,莫名觉得口渴,好奇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之前科林和他说过,人类雄性与雄性之间是靠……那会快乐吗?是己己吃他,还是他吃己己? 桑觉求知若渴,充满疑惑:“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进去呢?” “……”霍延己问,“谁跟你说的这些?” 桑觉最初连同性恋的概念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同性之间怎么做? 桑觉眨眨眼,道:“科林告诉我的,很久之前从二号裂缝回主城的路上,我们简单聊了聊。”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眯了下眼:“你们倒是什么都聊。” “你成为我的配偶,科林就是我唯一的朋友,替朋友解答疑问很正常。”桑觉一本正经,不觉得这有什么,催促道,“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进去?” 霍延己喉结滚动了下,轻吐一口气:“可以用油或药膏扩|张。” 桑觉唔了声:“那被逆流而上的人怎么快乐呢?” 桑觉为自己的比喻点了个赞,他越来越像人类了。 霍延己帮桑觉捋干衬衫的水,反问:“真想知道?” 桑觉:“嗯!” 霍延己好整以暇道:“只有亲身体验了才能知道怎么快乐,我可以帮忙。” “……哦。”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说不上来。小恶龙的脑回路暂时还无法应对人类的卑劣,只隐隐觉得这是个坑。 霍延己发出一声笑的气音,桑觉抬头看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淡如水,仿 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恶龙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霍延己淡道:“没有。” 恶龙不信,但找不到证据。 老婆说了,要有证据才能指责别人。 他们是没时间烘火了,霍延己将裤腿的水分捋干,朝桑觉伸出双臂。 小恶龙立刻扑进怀里:“你要抱着我走吗?” 霍延己淡道:“你有鞋?” “没有。” 山脉里地形千奇百怪,先不说危险的荆棘植物,单说地上的石子就够人喝一壶了,都不用管脚底是不是皮糙肉厚。 山洞外很静,桑觉抱着霍延己的脖子,扮演起观察员的角色,听了一会儿说:“最近的两个人在西边五十米左右。” 霍延己问:“刚刚坐在潭水旁的女人,能感觉到她在哪吗?” “……”桑觉一懵,“在水里嗅觉就不管用了,上来你又突然亲我,就忘记记她的味道了。” 人类留存在原地的气息,桑觉也是能嗅出一点的。可是刚刚被亲懵了,满脑子都是老婆的嘴唇好软,好好亲。 再冷淡的人口腔也是热的,嘴唇也是软的。 就是亲他的时候太凶了,有点疼。 “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 避开前来搜救的人,霍延己抱起桑觉走进左边的森林,两人这会儿都不能用“衣衫不整”简单地形容了,被人看见那还得了。 最重要的是,目前没有哪个人,更没有哪个交通工具能在三天不到的时间里,从主城抵达地下城。 就算是拥有羽翼的畸变者同样不行。 毕竟是后天形成的肢体,在飞行天赋上,永远无法与自然界的飞行生物相媲美,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飞行畸变者都是观察员,而无法胜利战斗角色。 桑觉就不同了。 小恶龙只是恐高,但飞行速度还是可以的。 霍延己抚了下他的大|腿内侧,那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森林很安静,通讯器隐约还能听到滋滋电流,夹杂着搜救人员试图联络他的声音。 桑觉好奇道:“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霍延己道:“地下城生育资源的现任管理者,伊芙琳。” 桑觉问:“她结婚了吗?” 霍延己道:“没有。” 桑觉道:“那为什么士兵叫她夫人?” 霍延己微顿:“大概是‘夫人’这个称呼更贴合该职业在做的事,从第一任管理者开始,就被称呼‘夫人’了。” 尽管狼峰这一片没有受到火灾的波及,但一些细碎的灰烬还是随风飘了过来,零零散散地荡在空气中,有种浪漫的纷飞之感。 一片灰烬落在了霍延己肩后,桑觉伸手接住,道:“她好像不太开心。” 霍延己嗯了声,中肯道:“相较于地表而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地下城的生活确实更压抑。” 地下城的生活是安逸的,不需要考虑危险,不需要思考怎么活下去,怎么获得资源,如果运气好,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听起来很美好,可实际上地下城就像一个偌大的牢笼,终日不见真正的阳光,囚住了很多懵懵懂懂还没理解留在底下的含义的女人。 为什么十二岁就要做选择前往地上还是留在地下?因为幼子的思想最好操控。 好些年前,那一次女性的反抗活动看似带来了自由,其实也不过是虚假的表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怎么公正地决定自己的后半生? 她 们从出生开始受到的思想教育就是‘留下’,为种族繁衍牺牲一生。 可有些事,不是明白错误就能改变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感到悲哀,却无能为力,例如《黎明》计划。 就像霍枫在前往二号裂缝赴死之前,留在笔记里的那句话——我等皆是棋子,只为明日。 可明日真的会来吗? 没人能给出准确答案。 伊芙琳被‘夫人’的称呼困住了,女人们被地下城困住了,畸变者被黎明困住了。 有的人肉|体是自由的,有的人精神与肉|体都不自由,说不上谁更悲哀。 又或者说,生在当下这个时代就是悲哀的。 银白色的灰烬铺在了植被之上,就像一场薄雪。 桑觉趴在霍延己的肩上,忽然不明白博士交给他、或者说交给007的任务要怎样完成了。 得到足够的资源,解决当前污染的困境,就算是拯救了吗? 可这些数万万失落的灵魂,深陷淤泥不得自拔的人们,要怎么才能把他们拉出深渊? 这个问题对于小恶龙太复杂了,只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主城会下雪吗?” “不会,主城四季如春,常伴暴雨天。” “那你也没见过雪吗?” “见过一次。”霍延己走得很稳,缓缓回答,“以前有个五十二区,处于常年暴雪的极端地理环境中,又被称之为雪城,我去过一次。” “我都没有见过雪。”桑觉说,“母星的研究所也不下雪。” 听桑觉这么说,霍延己也无法做出“我带你去看雪”的承诺。 他一生不论能活多久,四十年、五十年,哪怕是七八十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不属于自己。 他无法像寻常伴侣那样,任性地给出承诺,于是只能道:“如果往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 桑觉乖乖道:“好哦。” 霍延己问:“在母星的研究所,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桑觉想了想,道:“以前米莉博士做过很多过分的事,但安娅博士监护我以后,就只有抽血了。” “抽血做研究?”霍延己问得直接,“有什么结果吗?” 桑觉小声道:“博士说,我的存在很特殊,对人类在某种程度上有帮助,但不是他们最想要的帮助。” 想起老卡尔尸体的情况,霍延己眸色微沉。 他状似无意地问:“他们最想要什么帮助?” 桑觉摇头:“我不知道。” 博士从来不说。 桑觉能感觉到母星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但博士从不把那些沉重的事带到他面前。博士总说,已经把他束缚在实验室里了,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所以为了博士,桑觉学会了“开心”。 对于他来说,留在实验室并不是束缚,他随时可以溜走的,只是想和安娅博士一起生活。 空气中漂浮的灰烬越来越多了,霍延己让桑觉捂住口鼻,不要吸进去。 桑觉照做了,还顺便用手捂住霍延己的鼻子。 “……我不用,挡着我视线了。” 桑觉苦恼道:“我可以变回龙,带你飞到更远的地方。” “不是怕高?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为难自己。”霍延己道,“现在山脉里到处都是救火的队伍,还有直升机,被看见会很麻烦。” “好叭。” 桑觉确实听到了直升机的 嗡鸣,不过挺远。 鼻子忽而动了动,他道:“有人类的血腥味。” 在主城与佣兵们一起抗争畸变怪物的那段时间里,周围死伤无数,桑觉嗅过无数人类血液的味道,不可能认错。 霍延己眸色一沉,问:“哪个方向?” 桑觉指了指侧面:“这边。” 霍延己揽着桑觉,避开旁边陷入沉眠的单株食人花,拨开灌木丛来到一片狭窄的空地上。 一个穿着军装的士兵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潺流。 ——是刚刚跟随伊芙琳抵达山洞的地下城士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3章 节哀 士兵是普通人,心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明显刚遇害不久。 周围没有污染物痕迹,伤口呈现扁平状,破损的衣服布料边缘整齐——显然是被长匕首一类的刀械杀死的。 桑觉鼻子动了动:“有怪物在靠近。” 霍延己正在检查尸体,蹙了下眉头。 人已经死了,也问不出什么名头来,旁边的背包里有一些补给用品,还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这些士兵显然是长期搜救队伍,但本该在山火那一带,却被伊芙琳带到了几十公里外的狼峰。 伊芙琳想做什么?士兵的死与她有关系吗? 霍延己拿出背包里的裤子和外套,用匕首割断了两截裤脚,扔给桑觉:“穿上。” 桑觉踩进去,拎住裤腰,抬眸请求帮助:“大。” 霍延己将多余的裤脚剪成两跟长条,绑在一起,他走向桑觉,揽过他细瘦的腰,用布条做了简易的腰带。 鞋子对于桑觉来说大了不少,但没办法,只能将就穿。 “他怎么办?” “烧掉。”霍延己示意桑觉把衬衫脱下来,换上士兵背包里多余的干净外套,却被拒绝。 桑觉不脱:“我要穿你的衣服。” “……别在野外勾我,桑觉。”霍延己沉沉警告,不过还是纵容了小恶龙,给他扎好衣角。 桑觉继续之前的话题:“可是杀死他的人还没找到。” 霍延己道:“现在不烧,等会儿就会成为怪物们的盘中餐。” 尸体等不到找到凶手的那一天。 宽松的军靴不方便走路,霍延己穿上略小一码的外套,头也不回丢了把火,抱起桑觉朝西面走去。 桑觉抱着霍延己的脖子,眼底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苗。 似乎从他来到这颗星球开始,经历最多的就是他人的死亡,从第一次见面的司伏开始。 霍延己眸色沉沉,道:“桑觉,帮我个忙。” 要帮的忙很简单,只是在附近转转,找出其它人类的踪影,确定一下是只有这个士兵遇害,还是其他人都遭遇了同样的困境。 两人在周围的森林里转了转,没发现一个活人,却凭借桑觉优越的嗅觉接连看见了两具士兵的尸体。 血腥味会引来怪物,必须将尸体就地烧掉。 虽然对于已经死了的人来说,尸体最终的归处并无意义,只有活着的人会在意。 大半天过去。 “吼!” 面目可怖的野狼发出低哑的嘶鸣,眼睛是浑浊的幽绿色,尖锐的狼脸没有毛发,肤质粗糙无比,坚硬程度不比蟾蜍皮差。 空气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在它扑向面前的少年之前,笔直地弹进它脆弱的脖颈。 “吼——” 野狼发出痛苦的嘶鸣,狼血飙射,霍延己大步上前,一脚踹飞垂死挣扎的野狼,拔出脖颈的长匕首又补上一刀。 霍延己身边零零散散的全是怪物尸体,大多数都是野狼的,偶尔有一些其它生物。 桑觉周围的尸体更多,不像额头出汗、青筋毕露的霍延己,他始终平和纯然,杀完最后一只怪物后,就乖乖走到霍延己面前,伸出手。 霍延己也平静地用路上捡到的废布料,给他擦拭手上的血液。 地面几乎被血染红了,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两人站在群尸之中,像两尊不倒的杀神。 霍延己道:“下次这种事,应该提前告诉我。” 桑觉抿了下唇:“对不起。” 桑觉没说自己对其它怪物有致命吸引力的事,最后还是霍延己自己发现的。 他们路过的地方,污染物们总是很躁动,略微靠近一点,一些污染欲较弱的怪物都会倏然惊醒攻击他们。 霍延己有丰富的野外作战经验,自然很快发现这不寻常。 “我们在野外,如果不知道情况,我就会像之前一样按照过去的经验应对,这容易让我们陷入险境。”霍延己没有指责的意思,语气平淡,更像是在教育。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自己来自外星的事都坦白了,从来有话直说的桑觉却没有说这个,多少有点奇怪。 桑觉拧了下手指,悄悄瞄了眼霍延己,答非所问道:“主城的蚁狮群不是我吸引来的。” “……” 霍延己一滞,眼底的复杂有如暗涛汹涌。 桑觉曾是个自由自在的恶龙,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如今却因一个人类学会了‘忧虑’、‘不安’,怕被误解,被厌弃。 人类到底自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因一己私欲引|诱了一个或许有无限寿命的小怪物。 桑觉抿唇,用那双平静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霍延己:“你不信我吗?” “信。”霍延己上前,摘掉裹手的布条,用没有血的后手掌揉了揉桑觉的后颈,“我从来没想过是你引来的蚁狮,桑觉。” 最后的称呼二字很沉,带着独属于霍延己的缱绻味道。像雪天被篝火焐热的寒风,又像是雷暴之后的绵绵大雨。 桑觉揉了揉发痒的耳朵:“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但我不喜欢被你怀疑。” 霍延己从前一直都是提前杜绝安全隐患的做法,小恶龙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当霍延己发现他容易吸引怪物之后,可能会为了身后的民众,将他驱离主城。 小恶龙也想杜绝分离的隐患,所以就没有说。 桑觉嗅了嗅霍延己身上的血腥味:“你不要动手了,如果受伤会死的。” 不像平日在野外出任务,霍延己没戴柔韧的手套,没有枪,上身甚至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没有任何防护作用。 这对人类来说太危险了。 “好啊。”霍延己勾了下唇,“小奴隶保护主人也是应该的。” 桑觉拧眉,不开心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奴隶了,我是你的配偶。” 霍延己道:“在人类世界中,领证了才是配偶。” 桑觉疑惑道:“那没领证算什么?” 霍延己淡淡道:“算耍流.氓。” “……你是流氓。”桑觉暗哼,“在动物世界里,答应了求偶行为就是配偶。” 人类不要太荒唐。 差点吃掉了恶龙,居然还把龙当奴隶。 穿过周围的怪物尸体,两人朝太阳基站的方向离开。桑觉能吸引怪物的特质会带来一定的危险,士兵的死要先放一放,等安全后再继续调查。 野狼尸体有很多必要的资源,包括之前的蜘蛛女皇山洞,潭水之上的巨大蜘蛛网也算是珍宝了。 但他们没有车,带不了这么多资源,只割了一条野狼后腿作为晚餐。 …… 战后的主城乱成了一团。 监管者解散,霍延己又不在城内,“灾后清尸消污行动”根本无法像过去那样有序进行,以至于短短两天内,有就数百个居民死于战后污染。 例如被不小心带入安全城区的污染基因,例如有参与了战斗、 却意外被感染的畸变者瞒报自身情况,最后失序杀死了十多个人。 还有一处街道饮水处,因为没有经过足够的清污行动,导致饮用水源被污染,直到有七十多名居民前来打完水后才发现,最后引起了一系列的感染伤亡。 霍延己这个名字再一次脍炙人口,热度高涨不散。居民终于意识到,过去的“没有自由”是多么安全的一件事。 但这种情况下,霍延己却迟迟没有出面,引起了民众的高度关注。 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战役结束两三天了,却还是没见到霍延己出面维持秩序,更没听到他的声音。 有人认为是霍延己被从前被流言蜚语伤透了心,从此就只为人类中将,不再管理城内秩序。还有人往离谱的猜,认为霍延己被桑觉这个畸变者伴侣感染至死了,所以才迟迟没有出面。 一时间,人心惶惶。 很多人已经开始质疑解散监管者组织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没有一月一次的污染指数检测,他们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信任,包括畸变者自己。 原本高层隐瞒霍延己遇难的事,就是为了稳定民心,等情况确定了再公布消息,眼看舆论越搅越热,高层只能不得已地公布了霍延己的失踪。 但事实上,不少高层认为霍延己已经遇害。 那么大的一场山火,空气里浓烟弥补,躁动的怪物横行,霍延己再强,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是血肉之躯,而非不死的神仙。 会议室里,众人面色沉重。 “随行的赛亚中校已经确定平安了,但还是没有霍中将的消息,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真的是不给人活路啊……”老上将闭眼,疲容满面,“本来公布一下庄园的事,可以稳定一波畸变者的情绪,大多数人经过这段时间,都会比较信服霍中将,民心至少能聚在他身上……” 对于如今的幸存者来说,最怕的就是不够团结。 可霍延己突然遇难,打破了他们幻想的好局面。 对侧的霍将眠突然道:“霍枫死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在《黎明》计划公布之前民心齐聚?” “……” 霍延己死了,动荡必然会有,但经过了这么多矛盾与苦难,民众还是会脆弱得不堪一击吗? 凌根忍不住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急?霍中将可是你亲弟弟。” “他可没认过我这个哥。”霍将眠嘲弄一笑,道,“何况急有用吗?” 凌根:“……” 已经复职的伏栖试图转移话题,道:“现在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要求恢复监管者体系,你们怎么看?” 众人交头接耳,发表意见。 身为畸变者的凌根轻吐一口气,闭了闭眼,道:“不说别的,畸变者没有月检还是不行,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么多年民众不理解,但我们看在眼里,霍中将上任后,城内秩序是一年比一年好。” 唐柏冷哼一声:“要是早点履行霍中将的提案,在城墙地下插入防护钢板,这一次的伤亡本可以避免,城墙正门这边只裂开了不到五十米的外墙,军队伤亡更少。” 伏栖苦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开始是议庭卡着提案不通过,后来通过了,可开发地下要动用的人力资源太多,实在也没余力。” “算了,别总是揪着旧事不放了,往好的想,幸好大部分城墙地下都已经插入了防护钢板,这才没有完全覆灭。” “霍中将确实很有远见……就像野外救助站,我真觉得可以大范围拓展,人类总不能一直龟缩在安全区 里。” “所以监管者组织到底要不要重建?民众态度不一致啊……” “这样吧,大家投个票,先了解一下各位的意见。” 霍将眠靠在椅子上,不发一语,冷眼旁观。 投票结果竟然同意反对参半,而大多数同意的竟然都是畸变者高层,他们深知畸变者一旦陷入混乱带来的危害,所以哪怕明白监管者的存在就是一直在宣示曾经虚幻的信仰与谎言,也还是希望霍延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艾萨克少将道:“但就算恢复监管者体系,也是在霍中将还活着的前提下,毕竟民众现在想要的是霍中将领导的监管者,而不是其他人。” “这倒是啊……” 唐柏道:“我还是不同意恢复监管者体系,这把霍中将之前说的话当什么?小儿戏言,一场玩笑?别适得其反了,民众说不定还会认为之前的一切是在做戏。新的秩序体系已经开始建立,畸变者月检的事还可以再斟酌,但监管者体系不能恢复,它可是在《黎明》计划基础上建立的组织! “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不在乎谎言不要脸面,可 唐柏言辞凌厉,直导问题中心。 说白了,他们还是把畸变者当做没有延续的牺牲品,包括身为畸变者的高层自己。 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甚至替普通的畸变者民众接受了现实。 许久,凌根道:“那要么霍中将还活着的情况下,新的秩序部门建设完成,还是由他管理?” 有人发出质疑:“这会不会让居民觉得新部门就是监管者换了个壳子?” “不会吧,不是说了吗,畸变者也可以进入新部门,届时招募人员只要不偏颇,畸变者与普通人比例一致,不会有人质疑的。” “等有了霍中将消息,还是得和他商讨一下月检的事,失序者和感染者不能不管啊……” 就在众人聊得火热的的时候,霍将眠突然起身,椅子与桌面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众人瞬间噤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霍将眠曾经的发言——平等地厌恶所有人类包括自己。 但这次战役,本已经死遁的霍将眠还是离开中途折返回城稳定大局,让人有一瞬间以为他当初说的只是玩笑话。 霍将眠已经走到门口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甚至已经懒得伪装笑意了:“你们最没当人的不是民众,不是畸变者,而是霍延己。他是个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你们怎么有脸把所有背负不起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 “怎么,人类没有霍延己维持秩序就完蛋了吗?” “……” 霍将眠回眸,冷眼扫过众人:“他要是还活着,失踪的这段时间估计算是他活得最轻松的日子。” “……”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砰”得一声,霍将眠甩门大步离开,冷漠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的长廊。 其他人面面相觑,许久之后,老上将才揉揉布满皱纹的眉头,道:“先公开庄园还有延己失踪的事吧。” “是。” “霍上将怎么办?是复职还是……” 老上将垂眸,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让他复职,那也得他愿意啊。” 战役胜利后的第三天中午,所有还安全的区域大楼电视屏幕上,都开始了一场直播,是一名记者走入了一栋庄园。 所有人都看见了庄园里的样子,并非他们曾经想象的那样,没有消遣打球的草坪,供人娱乐的建筑措施,没有泳池,没有金碧 辉城的房子……只有一面面刻满牺牲者名字的墓葬墙。 记者的镜头越过一个个牺牲者名字,她没有说话,庄园里也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仿佛亡者的低语。 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有的人在家里看着破旧的电视机,有人在高楼之下驻足,不敢眨眼地盯着大屏幕,望着那一个个陌生或熟悉的名字。 一个畸变者突然在看到镜头里的某个名字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激动的热泪蜿蜒而下。 心里说不上是悲切还是宽慰,他抓住旁边人的胳膊,疯了一样,又哭又笑:“那是我爱人!你知道吗那是我爱人!!他叫林真,生于296年,死于317年!不不不是死了,是牺牲——” 很多人都不知道,城内所有牺牲的人员都有详细名单,会经过统计之后经过监管者的手,最后交到霍延己手里亲自批阅。 随后如果有空,霍延己会和知情的监管者一起,为庄园里的墓葬墙刻上新的名字。 这一刻,所有居民的呼吸都被揪紧了,望着一个个陌生或有所耳闻的名字,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了。 从前没有坟墓,没有葬礼,他们都把死亡当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早已麻木。 如今看着这些牺牲者名单,心脏仿佛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厉害。 大屏幕的镜头还在继续,有关牺牲者的墓葬墙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是有过目不忘能力也记不住的漫长。 这一刻他们才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人类已经为黎明牺牲了这么多。 有在蚁狮战役中进入过庄园的畸变者抹了把眼角,状似得意地对旁边身边人炫耀:“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就在庄园里,这庄园可是我守下来的!” “给你牛的,你一个人能守住?” “至少老子尽了一份力!” …… 同时,广播里响起老上将低哑的声音:“各位想必都看到了。这么些年,不论他人为何,至少霍中将是全心全意为了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如今,霍中将却面临险境—— “抱歉之前隐瞒了大家,霍中将其实并不在城内。前些日子得知主城展开战役,霍中将第一时间派遣部队回城支援,自己却为了调查地下城事件陷入了山火之中,目前生死不明。” 全城哗然。 除了霍中将失踪事件引起了轰动,地下城出事的暗示也带来了隐隐不安。 虽然众人还不得知地下城在怎么了,却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高层想象中的发展,民众远比他们想象的坚强的多。 先是霍延己遇难消息公布不到一小时内,城内就自发组建了一队搜救队伍,要求前往地下城支援。 而原本已经准备出发的卫蓝,不得不停下脚步,和其他人商议是否有必要带普通佣兵前往。 “搜救中将并不需要太多人。”卫蓝冷静道,“我们前往是为了给地下城的隐患兜底,也许不需要太久,地下城的居民就要移到地表了。” “你知道地下城发生了什么事?”暂时还一无所知的凌根诧异道。 卫蓝缓缓道来:“中将抵达地下城时就给我们发了讯息,让我们做好行动准备,但并没有给地下城灾难性质下定性。” “到底是怎么了?” 老上将闭了闭眼,早有猜测:“延己是在去太阳基站的路上遭遇了山火……无非是地下城磁场出了问题。辐射、疾病……大抵就是其中之一吧。” “往最坏 的结果想,地下城往后恐怕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提供新的‘火种’。” 伏栖迟疑道:“但这几年地下城为安全区提供的居民数量并没有减少……” 老上将沉默了会儿:“所以我怀疑,出事的都是新生儿。” “……” 成长到十二岁,地下城的孩子才会被送到地表生活,如果当真是因为六七年前那场太阳风暴引来的灾难后患,新生儿受到了辐射或磁场影响,那么意味着最多五六年以后,人类的新生火种就将断裂。 往后每多牺牲一个人,人类就少一分希望。 这个猜测太沉重了,众人心里沉甸甸的,一时哑然。 卫蓝平静起身,行了个礼道:“抱歉各位,我要带队出发前往地下城了,还请各位安抚好民众的情绪,现在最重要的是灾后重建,至于中将——” “叩叩。”会议室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是一直在维持秩序的廖特,他没等人应声就推门而入,被可怖疤痕拉扯到变形的嘴角扯了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什么?” 廖特嘶哑道:“五区附近的裂缝暴动了,一周以内很可能会遭遇怪物潮袭,默菲尔少将发来了支援请求。” 上次支援完七区后,默菲尔又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功绩累累,在一个月前晋升为了少将。 “……好消息呢?” “霍中将平安无事,已经与地下城搜救队伍汇合了——” 廖特还没说完,凌根就拨开他,风一样地冲去通讯室。 廖特对其余人补完了后半句话:“……霍中将的伴侣桑觉不知道为什么也出现在了地下城。” 老上将倏然抬眸:“不是说桑觉死了?” 通讯室前,凌根做足了心理准备,接过士兵递来的耳机,深吸一口气道:“霍中将,很高兴你还活着。” 那边传来霍延己清冽的声音:“嗯,城内怎么样?” “还可以。你的部队支援及时,损失伤亡比预计的少很多。但是……”凌根闭了闭眼,“桑觉在前些天出事了,尸骨无存……请你节哀。” “……”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不是我动的手,不是城内任何一个人动的手,这点我可以保证。”凌根咬紧牙根,道,“但我也不推卸责任,确实是我没管理好民兵的招募,才让桑觉混进了畸变者队伍到达地面陷入了危险之中,先要杀要剐随你意。” 千狼山脉外,搜救帐篷里。 刚把自己清洗干净的桑觉仍然固执地要穿霍延己的衣服,反正大家的衣服都不合身,那还是老婆衣服比较香。 站在霍延己面前的两条腿笔直白皙,衬衫本可以裹住臀|部半截,却被一条尾巴顶起,隐秘的风景一览无余。 桑觉正等霍延己把裤子递给自己,见他在和人通讯也没说出声,只是疑惑地歪头,仿佛在问怎么了。 霍延己扔掉准备好的裤子,上前单手捞起桑觉,并直接挂断通讯,微糙的指腹抵开了桑觉嘴唇。 凌根只听到“嘟嘟”两声,心里一时惊疑不定,对身后赶来的众人道:“桑觉死了……霍中将不会想不开做点什么吧?”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4章 营地 霍延己与桑觉在森林里做了几天野人之后,便故意在太阳基站附近与搜救队伍来了场偶遇。 地下城分外庆幸,因为议庭的关系,地下城如今与地表的关系十分微妙,加上这次地下城的灾患,隐隐有了失去作用的意味。 这时候霍延己再在地下城附近出事,只会加剧这种微妙的感觉。 对于自己怎么从山火区域抵达的太阳基站,霍延己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因为磁场失衡,通讯器和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便在山脉迷路了。 这话大部分人都没怀疑,只是对细节还有疑惑,特别对于桑觉什么时候出现的分外不解,但碍于霍延己的身份,倒是没人敢追问。 唯有陆岚一直紧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好好休息”。 其实两人都不怎么累,桑觉压根没干多少事,四天里面,至少有一半时间趴在霍延己怀里睡觉或者被抱着走,两腿就没怎么沾过地。 而对于霍延己而言,这四天或许是他精神上最轻松的四天。 不多思虑其它任何事,和桑觉一起杀杀怪物,教桑觉一些野外生存知识,和他讲解周围生物的习性……时间久了,好像他们本就该过这样的生活。 一直到与搜救队伍相遇,这种状态才被打破。 霍延己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就和过去十几年一样。 被捞到腿上的桑觉指控道:“我是一只有尊严的龙,你不能总是随意地把我拎来拎去。” 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插着霍延己的食指,指尖湿漉漉的。 霍延己眸色暗沉:“是你太轻。” 桑觉咬住嘴里的手指,冷哼一声,含糊道:“等我变回龙,你就抱不动我了。” 那确实抱不动。 霍延己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另一只宽大的手已经钻进衬衫衣摆,抚上唯一很有肉的位置:“我只剩这一件内衬了,你穿了我怎么办?” 桑觉道:“你穿其他人的,我想沾满你的味道。” 霍延己抽出手指,压着桑觉的腰,微微低头,在柔软红润的唇上蹭过:“我穿其他人的,岂不是就有别人的味道了?” “地下城也没有新衣服了吗……” 桑觉被蹭得发痒,很想直接亲上去,可刚抬头,就被霍延己恶劣地避开。 他气了下,抬起双手搂住霍延己的后颈,霸道地往自己方向按—— 今天龙必须要亲到他的人类! 桑觉凶狠道:“你不许躲。” 霍延己揉着圆圆的butt,在桑觉即将亲到的那一瞬间又故意蹭开,咬了下薄红的脸颊。 “……” 尾巴都生气地溜了出来,死死缠住身前的腰,被束缚的霍延己难以动弹,脊背倒在地铺上,嘴唇被恶龙实实地压住。 桑觉没有经验,实战与理论都没有,连亲吻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是人类,也不算动物,并没有雄性与生俱来的交pei本能。只能像给同伴舔舐毛发的狼崽一般,品尝人类的嘴唇。 “桑觉,你现在从我身上下去还来得及。” “不要。”桑觉明白霍延己的谷欠望,他直白而疑惑,“你想要我,为什么要克制?你昨天亲了我,可现在还活着,污染指数也是零,说明我真的没有污染性,我们可以……呜。” 后颈倏然被下压,桑觉睁大眼睛,充分认识到霍延己理解的亲吻,和他理解的亲吻不是一回事。 亲吻也这么凶,像是要打架。 被亲得有点缺氧的桑觉暗自想——作为一名优秀的雄性,他得大气一点,不能和老婆打架。 白色衬衫已经被捋到了蝴蝶骨处,桑觉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乖乖听话让人为所欲为的模样很容易激起他人的施|虐欲。 霍延己勾住柔韧的腰,两人位置瞬间调换,大手拨开桑觉的腿,膝盖抵进。 “?”桑觉疑惑地看着突然定住的霍延己。 霍延己摩挲着他的下颌线,突然道:“桑觉,人类在和平的时代,最长寿命也不过百年,我也不能幸免。” 桑觉继续用那双纯然的眼睛注视他。 “就算我足够幸运,一生无病无灾,最多也只剩下五六十年的寿命,但你的生命也许很漫长。” “……”桑觉突然不想让霍延己说下去了。 “如果将来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年轻的人类中将第一次为某个个体产生忧思,发出一声极淡的叹息。 “那我就吃掉你。”桑觉抿了下唇,“然后……”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桑觉想不到“然后”后面该接上什么话才合适。 如果博士死了,霍延己也死了,他要怎么度过漫长的一生呢?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与人类接触,那样就永远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恶龙。 “我总一天会死去。”霍延己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桑觉听。 “我知道的。”细长的尾巴从腿间钻出来,卷住霍延己的腰往下拉。桑觉难得经过了思考才认真道,“博士告诉过我,生老病死是人类亘古不变的定律,要在适当的时候学会笑着接受离别。” “你会照做吗?” “应该会的。”桑觉道,“如果博士死了,我会笑着送别的。” “那我呢?” 桑觉没有间断地回答:“也会的。” 霍延己道:“那就好。” 笑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哭很难,他一直不会。 桑觉迷迷糊糊的想,突然疼了一下才回神,睁大眼睛:“你要进入我吗?” 霍延己用桑觉的独有修辞反问,轻描淡写地哄骗道:“不是想知道逆流而上怎么快乐?亲身体验一下才知道。” 好像有点道理。 桑觉的好奇心确实被勾了起来,纠结地考虑半天,cpu都快烧干了。 一方面觉得身为雄性,他应该是进入方——可己己也是雄性。 人类同性配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怎么处理呢?石头剪刀布?还是看谁打架更厉害? 桑觉更倾向于后者。 己己一定打不过他,但己己会使坏,一被捏尾巴的话,身体就软了。 而霍延己是纯正的雄性,他的本体却并非自然生命,只是一团不明液|体,应当没有性别之分。 所以他在 霍延己看着桑觉思考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唇:“想出什么结果了?” 桑觉认真道:“你要温柔一点,疼了我会控制不住咬你的,我不想咬疼你。” “……” 霍延己眸色一暗,直接堵住了这张撩而不自知的嘴。 虽然都要爆炸了,但前期还是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太奇怪了。桑觉想挣扎,可尾巴又下意识勾紧霍延己的腰,不愿意放人走:“涂的是什么?” “之前没用完的绿疮。”霍延己耐心回答,手臂青筋直跳,一滴汗从锋利的下颌线滑落,滴进桑觉的颈窝。 绿疮,之前从蜘蛛女皇尸体里剖出来的,没有用完 。 人类总是很会物尽其用。 …… 千狼山脉的三分之一依旧处于熊熊大火中,即便夜色之下,依旧红光满天,细碎的灰烬洒落,落在士兵的头顶,或落在营地的帐篷之上。 像下起了薄薄的雪,是独属于自然的浪漫。 陆岚焦急地询问:“还没有夫人的消息吗?” “没有,和夫人出去的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了。” “抓紧寻找!” 伊芙琳毕竟不是霍延己这种身经百战的人,她从未来过地表,甚至连匕首都不会用,更别说对付污染怪物了。 如今她与基地失联,能不能活过一天都说不好。 陆岚喃喃道:“我不该带她来地上。” 一旁的士兵主动请罪:“不是您的错。” 当时陆岚不在,伊芙琳说要为救火工作尽一份力,执意要离开营地,士兵不敢驳斥她的行为,只能让伊芙琳带着十几人离开了。 然而不到一天,就失去了所有联系。 “跟你没关系。”陆岚疲惫地摆摆手。 明知道伊芙琳心思不对,她却还是心软地把人带到了地表。 “长官,中将已经找到了,太阳基站的情况也基本确定,明天照计划撤离吗?” “先等等。” 陆岚走出帐篷,站在凉凉夜色里。 她望着远处,眼里布满沉重,仿佛那忽明忽暗的大火烧得不是山脉,而是人类的未来。 许久,陆岚才抬腿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帐篷——霍延己就在其中休息。 她倏然想起傍晚遇见霍延己时,那个抓着霍延己衣角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本着想要聊聊的心思,她来到帐篷之外,低声问:“中将睡了吗?” 过了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道微喘的少年声:“睡、睡了。” “那打扰了,明天再说。”陆岚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回首看向透不见光的帐篷,面色一哂。 陆岚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监管执行官,在五十二岁的年纪因个人问题申请了退役,回到了地下城。 她与霍延己共事近十年,亲眼看着霍延己从一个普通的监管者,一步步坐上高位。 “高位不胜寒”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假,但用在霍延己身上却很贴切。 他摒弃了所有私人情感,一心为了集体,却对个体格外“残酷”,从未施舍过任何人怜悯与爱,淡漠得不像私欲重重的人类,比过去的老赫尔曼更甚。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陆岚都和其他人一样以为,霍延己要么死于民众的背刺,要么孤寂到老,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直到一只小怪物闯入了最高执行官的世界,一切私人的情绪都始于初见一眼。 “被发现了。”霍延己低声道,“不能再被其他人听到了,自己捂住。” “嗯……”桑觉被欺负得全身都铺上了薄红,不是被亲得就是被捏的。 他乖乖捂住嘴,平日纯粹平静的眼神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仿佛被弄脏了。 山火将附近百里的空气都渲染得分外燥热,一.夜如此。 桑觉昏昏欲睡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晚安,而是控诉:“不许再把我的尾巴塞进去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5章 辐射 小恶龙做了个梦。 他被一条超大超粗的尾巴压在身下,像蛇一样,这尾巴尖还一直往他身体里钻,他都受不了了,还一直钻。 太欺负龙了。 桑觉无法反抗,只隐隐透过一层水雾,看清了那张长着蛇一样尾巴的主人面容,和他老婆长得一模一样。 清晨的山脉依旧透着一股躁意,远处火光连天,再次确定没找到伊芙琳后,陆岚深吸口气,回首问:“中将起了吗?” “似乎起了,刚刚中将让送了盆热水进去。” 远处的帐篷里,霍延己接过热水盆,转身道:“起床。” 送热水的人什么都没看到,帐篷里的风景被霍延己挺拔的身影尽数遮挡,只听到一声又软又轻的咕哝声:“你是个坏人。” 真会撒娇啊……难怪能拿住中将。 但其实桑觉真没有撒娇的意思,他就是以一个非人类的角度表达——霍延己是个坏透了的人类。 多亏强大的修复能力,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嗓子也恢复了正常,只剩大|腿内侧的一点淤青。 尾巴还有些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绿疮,闻起来又涩又苦。 不要问龙,尾巴怎么会沾上绿疮,问那个做了恶劣行径但仿佛无事发生的人类! 霍延己淡问:“起不来了?” 桑觉不服气:“我腿又没断,起得来。” 霍延己问:“那怎么还赖在被窝?” “……”桑觉慢腾腾地掀开被子,疑问,“所以你之前说得吃掉我,是昨晚这个意思吗?” “不然?” 虽然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但桑觉脸蛋还泛着红,认真分析道:“那也应该是我吃了你,不是你吃了我。” “。”霍延己轻描淡写道,“吃得挺努力。” 桑觉:“……” 丑陋的人类嘴脸在交|配过程中暴露无遗。 霍延己说:“转过来,擦擦尾巴。” 桑觉瞬间想钻回被子里了,几乎被霍延己逼出了条件反射。 折腾结束的时候,都三点多了,那时候大家都在休息,大晚上让人起来给烧水多少有点不礼貌,尾巴便一直没清理,就着黏糊睡到早上。 总结就是,桑觉用一晚上的时间,体验了下招惹一个功能正常却禁|欲三十多年的‘老’男人后果。 他迟疑一秒,试探地走出一步。 霍延己轻笑了声:“早上不弄你。” “……”桑觉走过去,转身,闷道,“我今晚不要和你睡了。” 霍延己捞起尾巴的时候,尾巴还颤抖了下,显然还记得昨晚的事。他淡淡问:“那你要去哪里睡?” 桑觉暗哼:“去和不把我尾巴塞进我身体里的人……” 最后一个“睡”字还没说出口,桑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绷不住嗯哼了声——尾巴尖被掐了。 霍延己道:“和谁睡?” “威胁出来的答案是言不由衷,不真心,不会有好结果——”尾巴根也被握住,桑觉抿了下唇,搭下来的眼角可委屈了,凶巴巴地吼道,“和你睡!” 霍延己笑了声。 他用热水打湿的毛巾轻擦尾巴,将残留的绿疮一点点抹除。小恶龙又变得干干净净,不是被人类弄脏的状态了。 “困了就吃完早餐再睡会儿。” “你也睡吗?” 霍延己拒绝了邀请:“还有多事要处理。” 尾巴擦干净后,桑觉就收了回去,十分自然地捞过霍延己的衬衫穿上:“那我也不睡了。” 作为一名非人类,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但己己需要。 人类真的好神奇,折腾龙折腾到凌晨三点,早上六七点又可以精神满满的起床工作。 为什么呢? 人类一定是吸走了龙的精力。 虽然桑觉的恢复能力很强,可抬腿穿裤子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酸涩,多走几步就有些不自然了。 霍延己伸了下手:“过来。” 小恶龙还是不够记仇,一瞬间就忘了昨晚的事,扑过去抱住那道精瘦但有力的腰,深深嗅了口。 “我们什么时候回主城?” “为什么急着回去?” 桑觉唔了声:“我的背包丢在沦陷的区域了,里面有伊凡的笔记,老卡尔的游戏机……还有你的皮带。” 霍延己眸色一暗:“这么喜欢,昨晚应该给你拿一条。” 桑觉对这句话的含义无知无觉:“你现在只有一条,咬坏就没有穿了。” 霍延己道:“你轻点咬不就好了?” 桑觉说:“那又不是我的错,是你太用力了,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 这张嘴真的是……让人想狠狠欺负。 霍延己移开话题,道:“背包我叫人帮你注意下,但我们还要在地下城多留一段时间,这里有很多麻烦要处理……还要查一些机密资料,弄清楚些事情。” 桑觉对人类的情绪很敏.感,注意到霍延己说最后一句之前的停顿。 什么机密资料? 救火营地外,大多数人已经起了,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山火隔离带目前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还没有完全结束,山脉太大,工程很长。 虽然他们无法扑灭山火,但如果不想山火影响到太阳基站或附近的高塔,就得加快进度。 空气中的灰烬越来越密集,众人甚至戴上了防尘面罩。 霍延己给桑觉扣紧,又给了他一个新的通讯器:“可以在周围转转,但别走太远。” “好哦。” 霍延己掀开帐篷,天空乌云密布,银白色的灰烬漫天飞舞,不远处的火光连着天,浓烟四起,宛若世界末日。 人类一直处在末日之中,只不过如今似乎将迎来最终结局。 陆岚迎了上来:“中将。” 霍延己颔首,抱歉道:“这些天辛苦您了。” 最初的时候,陆岚是霍延己的上司,后来霍延己上任最高执行官,成了陆岚的上级,如今两人不再属于一个部门,从职位来看不分上下,但从实权来看霍延己依旧更甚。 但这不是霍延己抱歉的原因。 理由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在明明能够很快获救的情况下,却为私事让他人平白辛苦搜救数日。 “不辛苦。”陆岚道,“赛亚中校和郝工程师已经前往太阳基站确认过基本情况,在返程路上了。” 霍延己问:“赛亚主动去的太阳基站?” 陆岚道:“是的,您的士兵十分尽职,相信您一定能平安回来,所以在那之前要继续未尽的任务。” 霍延己眸色微动。 他拿出指南针,看了会儿,手腕顺着指针摇摆的方向转动:“这里也有影响。” “是这样。”陆岚深吸口气,“磁场影响的范围也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广泛,但暂时没有影响到地底的通讯。 “赛亚中校与郝工程 师启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他们在回程路上了,我们才取得联络,但过程也很折磨,断断续续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霍延己最初是带着郝会开车进的山脉,如果直接直升机飞进去,飞行怪物的袭击事小,最怕磁场混乱引起坠机。 陆岚继续道:“根据检查,太阳基站周边辐射很强,周围磁场紊乱到任何电子设备都无法使用,辐射对成人的影响也非同小可,不穿戴防护服不得靠近,属于一级辐射。” 霍延己早有预料:“议庭应该早就发现了,却隐瞒了这一结果。” 陆岚沉重道:“是……这些年辐射已经渗透了天穹,直接影响到了地下城,新生儿受到了极大影响,成年人经过检测,身体暂时没发现异常。” 霍延己抵达地下城、和督查所里应外合控制住议庭的第一天,就因放心不下朱利恩跳楼之前说得那些话,不休不眠检查了地下城近些年来上交的所有报告,并切身前往了所有部门查看数据文件,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近些年,地下城的女人不仅被过度压迫,新生儿数据还没有明显涨幅,甚至相较于七八年还有所减少。 这说明有大量新生儿因不明原因折损在摇篮之中,如果不是母体出现问题,不是有人恶意迫害,不是婴幼儿供养仪器受损…… 排除掉所有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不可思议,也只能是正确答案了。 是地下城的大环境出了问题。 如今几乎已经佐证了霍延己的猜测,辐射渗透了天穹,人造阳光为新生儿带来了致命危害,死亡率从七年前太阳风暴刚出现那一年的百分之十,到了如今的百分之四十一点三。 且看这架势,往后每年都会递增……这不免让人绝望,地下城真的还能作为人类的后盾吗? 真的还适应让人居住,孕育人类火种吗? 陆岚道:“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发现。” “谁的问题调查完自有定论。”霍延己淡淡道,“您如果这时候还要帮她承担罪责,只能说太有失于公允。” “……”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彼此都明白他们说的是伊芙琳。 督查所的工作主要针对于议庭,而伊芙琳才是真正控制并管理生育资源的人,可她无视了居民一年数百封的举报信,并默许了议庭隐瞒地下城危机、为新生儿存活率达标对女性居民的压迫。 “我……”陆岚苦笑道,“我曾十分信奉基因论,所以从没想过她会和她母亲成为完全不同的人。” 就像陆岚曾经的印象,霍延己很难对个体产生情绪。 他无异探究伊芙琳为什么成为如今的样子,冷淡道:“山火的事可能要继续辛苦您,我需要再下去一趟。” “好的。”陆岚顿了顿,看向远处正蹲着不知道在弄什么的桑觉,“他是您的爱人?” 霍延己微顿,似乎是对“爱人”这个称呼十分陌生。 他回首看了眼,即便他的衬衫全部扎进裤腰,对桑觉来说还是过大了,松松散散,桑觉时不时就要反手扯一下。 许久之后,久到陆岚都以为霍延己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一句淡淡的“是”。 陆岚眼里划过一丝忧虑,半晌才说:“我好像见过他……在一张照片里。” …… 车身颠簸,桑觉坐在霍延己旁边,问:“我也可以去地下城?” “地下城只禁止畸变者、和有污染性的任何事物进入。” 桑觉唔了声,懂了。 某个人类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没有污染性,毕竟霍延己 现在还好好的,没有失序,没有被感染的征兆。 地下城并非全在地底,地上也有一小片安全区作为资源运作枢纽。 这片安全区看起来很小,只有主城的一个区大,但建筑色彩却鲜明很多。 高楼大厦少见,却很有科技质感,远处倾斜的、如倒着的阶梯一般的大厦,更说明这并非如今科技能建设的安全区。 ——这是百年前完整存留下来的遗迹。 霍延己道:“一百多年,前人早早就预测到陨石季,但没有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只能躲到地底。” 经过无数次虚拟的演变推算,才大致确定了陨石群的轨迹,地下城附近方圆万里都不会遭受了陨石群的侵袭,所以才将人类唯一的后盾建设在了此处。 与灰色破败的安全区相比,这里仿佛是外星的高科技城市,一踏入便有种浓浓的割裂感。 城门大敞,士兵们冲着布满尘泥的装甲车敬礼。 霍延己率先下车,冲车内的桑觉伸手。 桑觉将宽大的手掌握得很紧,他慢腾腾地走下车,注视着这座小小的城市,小声道:“和母星好像。” 霍延己问:“眼熟?“ 桑觉摇摇头:“没有眼熟。” 桑觉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眼熟的只是那种肉眼便可以分析的科技水平。 他想——或许这颗星球坍塌前的科技水平,就和母星相差无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96章 发烧 这片小安全区离千狼山脉边缘约莫十几公里,回首还能看见与天边连成一线的连绵火光。 安全区里多是普通人,畸变者基本都是士兵,他们只能守在地表,明明安静平和的地下城近在迟尺,他们却永远回不去了。 “入口在哪里?” “安全区中心。” 地下城安全区的驻守司令是位畸变者少将,名为伯尼,他迎上来,打着官腔:“霍中将,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门,言简意赅道:“晚上六点开启通道。” 伯尼一顿:“好的。” 霍延己对客套毫无兴致,并拒绝了对方提出的洗尘宴,只道需加重边防,随时警惕污染生物的侵袭,其它一律不用多费心。 山脉离这里不算远,山火会逼出不少污染物,势必会有一部分朝这边前进,一旦疏于防护,就是又一场灾难的开端。 伯尼道:“已经在召集周边佣兵回城了,安全区防护您知道的,不用过度担心。” 虽说军衔高一级,但遍布全区的监管者解散后,霍延己就无权插手其它安全区的事务了,这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所以霍延己只提醒了句:“特殊时期,别太放松。” 桑觉站在一边,听他们聊着地下城接下来可能有的安排,乖乖不插话。 他穿着休闲裤子,白而宽松的衬衫,配合着漂亮白皙的容貌,整个人都干净得不像话,比当下任何一人都更与这座城市的市容相匹配。 伯尼看了他好几眼,直到被霍延己冰冷的视线扫回去,才悠然收回目光。 桑觉敏锐的发现,或许是霍延己过去几乎没回过地下城这边、鲜少打交道的原因,这边的士兵并不像其他安全区一样敬重霍延己,反而态度轻慢。 或许是因为伯尼这个少将的缘故——他身上有种与议庭相似的气质。 “还要做好迁徙的准备。”霍延己并不在意他人的态度,最后丢下一句,“地下城事件最好的结果便是一步步扩张地表这片安全区,将地下城的人带到地表安置。” 普通居民尚且还不知道地下城发生的大事,但高层基本都已经了解了,开始着手准备应对计划。 伯尼想当然道:“如果地下城真的无法再孕育新生儿,那就没有再集中女性的必要,不是应当将她们分散到其它各个安全区,尽可能像从前一样,自然男女交|配孕育后代吗?” 霍延己刚抬起的脚步一顿,瞥去一眼,语气冷淡:“先不说要怎么长途跋涉将这么一大波人运到各个安全区,你考虑过这些居民分散到地表安全区后会遭受的待遇吗?” 少将一愣,反应了会儿才明白—— 地下城的女人从出生开始,就被作为人口资源对待,只有少部分女人能跳出这个怪圈 她们没有经历过地表的残酷,没有接受过技术的培训……不会战斗,在这个残酷的末世中没一技之长,一旦被分配到各个安全区,她们会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境地? 想都不敢想。 这不是她们的错,是人类为了繁衍为了将来圈养一性得到的福报。 伯尼顿了顿,说了句与气质相违和的道歉:“抱歉,是我考虑得太少。” 霍延己点到即止,但最终这个事怎么解决,并非他一个人说了算,议庭一散,人类幸存者要走的道路再也不是谁的一言堂。 所有人都要参与,畸变者、普通人,未来全看自己。 而地下城居民的结局如何,也将影响着全人类幸存者的结局。 霍延己牵过桑觉的手,走向不远处的街道,在一家面馆前停下,熟门熟路道:“两碗鼠肉面。” “好嘞。” 面馆门口有个圆圆的大铁桶,边缘挂了好几个漏勺,面条和肉都放在漏勺里,用翻滚的面汤煮熟再捞出来,倒进碗里。 桑觉扯了下霍延己的衣角,小声道:“我不要吃老鼠。” “鼠肉指的是一种坍塌后的新生物,全名叫花云鼠,主要在落桑平原生存,但从基因上来说跟老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模样神似,同样胆小谨慎。”霍延己勾了下唇,“现在你就算想吃老鼠肉,我也没办法给你弄来。” 桑觉唔了声:“老鼠也灭绝了吗?” “不能算灭绝,只是数量减少了很多,但几乎因为污染进化成了全新物种,基因扭转了太多。”等面条的过程中,霍延己语气淡淡地给桑觉科普,他看来一眼,“现在的老鼠体积大概有两个你这么大,据记载,皮质粗糙,肉质涩厚,味酸,不好吃。” 桑觉惊奇道:“竟然有人吃过?” 霍延己嗯了声,淡淡道:“人类最初从地下城回到地表的日子里,资源匮乏,食物紧缺,估计也就深海里的巨大怪物没尝过了。” 毕竟连二号裂缝的触手都能弄回来做切片的人,吃点老鼠也不稀奇。 要不是太难吃,恐怕如今畸变鼠也是人类的盘中餐。 桑觉道:“好吃我也不吃。” 霍延己问:“为什么?” 老板端来了面条,霍延己先递给桑觉一碗,并给他拿了双消过毒的筷子。桑觉小心翼翼地尝了口花云鼠肉,竟然意外的细嫩。 桑觉道:“因为博士说,老鼠身上有很多细菌。” 霍延己道:“那这么说的话,你来这里吃到的每一样非人工育植的食物,生前细菌都不少。” 小恶龙倏地僵住。 在实验室长大的小恶龙总是会敏.感些,毕竟那里最常见的实验样本就是老鼠,各种各样的老鼠。 桑觉不是人,对于食物没那么挑剔,最初什么都想尝一尝。怕他真的吃进肚子里,研究员们就争先恐后地吓唬他,说吃完老鼠之后他也会变成老鼠,全身长满真菌,又臭又酸。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吃不下去的话,我可以替你解决鼠肉。” 桑觉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个坑,鼠肉很好吃,却又不太敢吃,只能念念不舍地把鼠肉夹进霍延己的碗里。 他一边食之无味地嚼着面条,一边眼巴巴盯着霍延己的碗。 霍延己淡定点评:“很嫩,鲜香味美。” 桑觉咬着筷子,秀气的喉结滚了滚:“你吃完了能不能亲亲我?” 霍延己动作一滞。 桑觉眨了下眼:“我想尝尝余味。” 霍延己平静地看看四周,淡道:“在公众场合亲昵,有失体统。” 桑觉干巴巴地哦了声,低下脑袋。 眼不见,心为静。 直到一只大手揽过他的后颈,唇上结结实实地落了一个吻,并多了一样细腻的食物。霍延己的吻转瞬即逝,小恶龙眨了下眼,快速吃掉口中的鼠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煞有介事地评价:“有失体统。” 霍延己低笑了声,微不可闻。只看表面,霍延己又如平日一般沉稳冷淡,连吃碗面条都正襟危坐。 桑觉听得耳朵痒,说:“你要多笑笑。” 霍延己信口拈来:“一颗宝石笑一次。” “……你又不是卖笑的。”桑觉认真地换算了下,“一颗宝石笑一次也太贵了,你还欠我好多颗呢,都数不清了。” “好好数,少了可不补。” “……”简直欺负龙算数不好。 桑觉开始仔细回忆,霍延己到底欠了他几颗宝石,山火救人就有一二三四……八颗了。之前霍延己还说在路上发现了一颗极品宝石,回去带给他,再之前…… 一直到进入前往地下城的通道,桑觉都还没算清。 算不清楚就开始耍无赖的桑觉坚定道:“十五颗。” 和众人一起步入消毒间门的霍延己问:“你怎么不说一百颗?” 桑觉无辜道:“这不好吧?” “……”霍延己给桑觉系上防护面罩,“那就十五颗,算数小天才。” 恶龙略显高兴地翘起嘴角。 消完污染后,他们才正式进入前往地下城的电梯。 电梯很大,一次性约莫能承载一百多人,电梯厢呈现银白色的高科技质感,没有任何装饰,光滑而冰冷。 能和霍延己一起站在这里的,都是手底下曾经的监管者,而畸变者终生都不可能再踏入这里。 只是很多人做梦都想回去的和平家园,如今似乎也要破碎了。 桑觉抓住霍延己的衣角,几乎感受不到电梯的降落速度。 约莫过了五分钟,电梯叮得一声,响起一道冰冷且略带耳熟的女机械声:“欢迎回到地下城。” 电梯门开,众人走出建筑,来到地下城中层。 现在地表是晚上六点半,正是太阳西落的时候,而地下城竟然和地表一模一样,暖红的夕阳铺上了小半城市建筑,随着时间门一点点西去。 城市雄伟高大,一座累着一座,拥挤密集,立体生动,霓虹的绚烂灯光随着夜色降临一一铺开,路边甚至有赛车疾驰。 这是一座不属于当前科技水平的城市遗迹。 与地表的残破灰败完全割裂,仿佛两个时代。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虚虚握着霍延己的衣角。 他想家了。 想念那个他生活了无数年,却从未见过亲眼见过的母星城市。 “桑觉?” 被叫了好几声,桑觉才回过神,愣愣看向霍延己。 “你发烧了。” 桑觉摸摸脑袋,确实有点烫。 这已经是他来这颗星球的第三次发烧了,第一次是因为感染了灵芝,第二次是感染了绿菌,这一次……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霍延己:“之前划伤你腿到底是树还是什么藤蔓?” 桑觉:“肯定是因为你昨晚弄进来太多了。” “……”霍延己好半天没说话,问,“这也是科林跟你科普的?” 小恶龙从不冤枉人,他纯洁地看着霍延己:“不是的,这是我自己查的。” 他避开周围的士兵,脸颊可能是因为发热染上了薄红,他数了数,小声咕哝道:“一,二,三,四……你昨晚弄进来四次,量还很多,都被我消化了。” 第97章 隐危 忍了忍,霍延己还是没忍住,他摩挲着桑觉的下巴,语气平淡道:“恢复能力这么好,不多多利用多可惜。” “……”小恶龙脑子迷瞪了下,随后就反应过来,警惕跳开,“不可以天天都——呜。” 周围不少人都行来了注目礼,幸好霍延己捂嘴捂得及时,他揉了下才松手,音调低沉:“有些话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说,还记得吗?” “……记得。” “敢做不敢当……”桑觉往霍延己怀里一撞,咕哝地闷哼。 本来还不难受的,一被霍延己戳开发热的事,就感觉晕乎乎了,只想赖着香香的人类。 接待霍延己的车就停在路边,与地表清一色笨重粗糙的装甲车不同,这里的车更像几百年前的那种休闲汽车,充满雅致的科技感。 士兵迎在车门边,霍延己托住桑觉后背让他先进去。 一上车,桑觉就把脑袋搁在霍延己肩上,看着窗外的城市风景。 地下城好看在有棱有角,又有层次感的科技美,可以看出当年为了给全人类留一条退路花了多少心思。 特别是头顶看似平平无奇的蓝色‘天空’,那是如今的人们再发展两百年也达不到的科技高度。 它看起来与外界一样,可实际上那只是一道具有弯弧的天穹,模拟着太阳的温度与光照,在地底的黑暗世界,依旧给人白昼交替的错觉。 也许是恶龙太敏.感,他更喜欢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更广阔,空气更清新,而地底莫名压抑。 色彩斑斓的街道上多以女人和孩子为主,很多女性小腹都处于微微凸起的状态。她们承担着人类最重要的繁衍任务,却寂寂无名。 霍延己偏头看着桑觉的表情,问:“很难受?” 桑觉小幅度地摇头,转过脸彻底埋在霍延己的肩窝:“你可以早一点退休吗?我想回家了。” 这个“家”显然不是主城的那间门小公寓,而是桑觉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霍延己抚了下桑觉的脑门,答非所问道:“怎么回去?坐还在七区研究所后面的那架飞行器?” 桑觉:“嗯……” 霍延己道:“它带你在太空漂泊了很多年,还有足够的能源回去吗?” 小恶龙愣了一下,这是他未曾设想的角度。 但他没有想太多:“肯定够的,博士不会让我丢在陌生的星球。” 霍延己没再说话,而是轻搂着桑觉的腰,让他搁得舒服点。 射进去太多所以发烧这个假设太扯淡了,以桑觉的恢复能力,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这样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因为做|爱桑觉被霍延己所感染,要么被之前飞过来找霍延己时、划伤他大|腿的不知名植物感染了。 霍延己问:“一点想不起来当时是什么植物了?” 桑觉仔细回忆了下:“树顶有树枝树干,还有一些交缠的藤蔓,还有花……我不知道是谁划伤的,当时太着急了。” 霍延己偏头亲了下他的脑袋,嗯了声:“难受了就告诉我。” 桑觉是被霍延己抱回住处的,于一栋可以俯视整座地下城的高楼。来到安全的环境,他们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洗漱一番。 房间门很大,是个套房,浴室里还装了浴缸。 小恶龙泡在水里,毫无自觉地抬抬腿:“已经不酸了。” 霍延己挑了下眉:“那可以继续了?” 桑觉立刻收回腿,小声道:“天天弄,你会精|尽人亡的。” 霍延己没继续逗他,着装整洁地站在一旁洗手台边摆弄体温计:“三十九度,比之前两次体温都低。” 桑觉趴在浴缸边缘,指控道:“肯定是你污染了我。” 霍延己回首看他。 桑觉有理有据:“如果是那个植物,我应该前两天就发烧了。” 小恶龙只是在撒娇,霍延己却想的更多。 从前以为桑觉能复制其它生物的基因,是因为该生物具有污染性。 就像怪物感染了人类,人类的基因组也会朝着该怪物的方向扭转,只是两种基因在相互制衡斗争,互不妥协,所以人类不可能成为‘完美’的怪物,也无法保持人类的形态。 可如果桑觉真的被人类污染了,那概念就完全不同了。 霍延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自身并不具有污染性,为什么桑觉能被他感染? 就像桑觉的人形形态,也是在‘吃’掉一个人类幼崽尸体后得到的。 桑觉似乎与那些怪物完全相反,怪物们只能污染其它生物,而桑觉只能被其它生物污染,却没有污染他人的能力。 思绪转了几圈,霍延己问:“如果你被我污染了,还能变成我?” “不可以吧。”桑觉舔了下獠牙,“应该需要你被我完整地吃掉。” 修长的手指抚上衣襟,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霍延己注视着桑觉,语气平淡:“看来是昨晚‘吃’得不够完整。” 桑觉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用自己匮乏的知识为霍延己解释:“人类诞生需要雄性的精|子与雌|性的卵子一起结合才可以,而单一的精|子不属于生命,我没法变成它,也不能变成你。” 变成人类,是因为他的本体完整吞噬了当初那个孩子的尸体,能变成灵芝,也是因为他被孢子感染了,孢子就相当于幼年的灵芝体,绿菌也一样,只需要一点点母本,就能无限繁衍。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 听桑觉说话总是很有意思也很放松的事,当然,前提是只有两个人。一旦有围观的人,那桑觉的说话方式就不是“可爱”,而是要命了。 桑觉盯着那双脱衣服的手,衣服脱到哪,他的视线就直勾勾地跟到哪,嘴里还说着与肢体动作全然相反的话:“我已经没有发|情了,你今晚不可以弄我。” 霍延己脱掉只剩下卡在腰上的长裤,弯腰靠近桑觉:“可我还想,怎么办?” 桑觉视线下移,瞄了眼,随后又抬头对上霍延己的视线,真诚道:“你忍一忍。” 霍延己面色不动,鼻子洒出一丝带笑的气音。 将衣服都收进洗衣桶里,才踩进浴缸里躺着。小恶龙十分自觉地挪过来,往他怀里一靠。 霍延己把人往身前揽了揽,淡问:“不给弄还要勾|引我?” 桑觉暗哼:“我做什么你都说我在勾|引你。” 霍延己:“事实。” 桑觉不满:“才不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一直泡到水微凉,霍延己才抱起睡着的桑觉走出来,哗啦啦一片水声。 桑觉一碰就醒,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醒。 从最初一起睡时霍延己动一下就睁眼,到现在不论霍延己怎么弄他都闭着眼睛继续睡,也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门。 擦干水,霍延己将桑觉塞进被窝,坐在床上注视了好一会儿。 还是太容易信任别人。 “叩叩——” 敲门声响起,霍延己没出声,来到沙发边穿好衣服,刚走到门口要开门,就听床上的桑觉探出半个脑袋,睁眼看着他:“你去哪?” 霍延己又转身回到床边:“有很多事要忙。” 不知道是发烧了还是其它原因,桑觉追问了从前不会问的问题:“忙什么?” 看到被子隆起的弧度,霍延己探进被子里摸了摸桑觉的尾巴,淡淡回答:“需要跟主城商议灾后重建的事,还要拟定地下城这次事件的报告,评估严重程度,分发到各个安全区,尽快商议解决办法——顺道去拿一样陆岚督察官送你的东西。” 桑觉疑惑:“送我的?” 霍延己眸色微沉,嗯了声:“送你的,不过要过段时间门才能给你。” 小恶龙不理解。 虽然和陆岚见过两面,但他们不是朋友,甚至谈不上认识,从前素昧相逢,往后大抵也不会有太多交际。 为什么要送他东西呢?是什么东西? 摸了几下尾巴,霍延己就起身了:“我十一点前回来。” 桑觉的注意力已经被陆岚要送的东西吸引走了,完全没有留恋道:“好哦,再见。” “……” 临时通讯点就设置在了隔壁,霍延己走进去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沉稳,他接过耳麦,听到了那边卫蓝的招呼。 “中将。” 原本卫蓝已经准备带队前来地下城了,但是得知了霍延己平安无事的消息,她便暂时留在主城按兵不动,等待指示。 霍延己嗯了声:“主城情况怎么样?” 卫蓝缓缓道来:“据当前总计伤亡十七万四千八百人,其中死亡十七万两千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如今与污染物的战争中,通常只有‘亡’的概念,存活的伤者少之又少。 这是一道沉重的数字,尽管已经尽可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了,大多数居民也都好好地躲在避难所,可依然让习惯死亡的幸存者们心有戚戚。 在如今这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世界。 《黎明》计划公开,“进化”之路一度停止,往后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畸变者的存在。 地下城无法再作为人类的后盾,火种的延续得不到保障,死亡的二十一万人,也许再过二十年都补不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人类在一步步地走向绝境。 卫蓝顿了顿,道:“中将,现在主城正在召集前往支援五区的队伍,您怎么打算?” 主城刚结束一场战役,也处于一个困难的阶段,再分拨人手去支援有点困难,可不支援更说不过去。 毕竟他们是幸存者安全区,不是史前文明那些互不干扰的国家,而是命运共同体。 霍延己道:“带队主将是谁?” 卫蓝道:“艾萨克少将主动请缨。” 霍延己皱了下眉:“这次战役他的部队损失还不够大?” 主要沦陷的那几个区域,有三分之二都是艾萨克的职责地区,他的士兵伤亡应当是最严重的。 卫蓝道:“‘伤亡已经这样了,倒不如尽可能保全其它区域军队的完整性。我的士兵亲自目睹了那么多战友的死亡现场,恐怕难以以平和的情绪参与灾后重建,去支援其它安全区,也算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手段’——这是艾萨克少将的原话。” 顿了会儿,霍延己道:“让科林带队和艾萨克少将一同前往五区,你按照原计划前来地下城。” 卫蓝没有停顿地说:“是。” 霍延己派谁前去支援,本不用和卫蓝说,但他还是说了,卫蓝也明白其用意。不过是支援队伍凌晨就要出发,留给他们一个告别的时间门而已。 卫蓝直接问道:“长官,地下城有什么突发事件吗?” 原先霍延己失踪甚至大概率遭遇不幸的情况下,卫蓝前往是为了稳定情况,继续霍延己没完成的事—— 卫蓝的位置刚好合适,经主城一役,她依旧达到了晋升军衔的标准,只是局势混乱,霍延己又不在,还没进行授勋仪式罢了。 加上她又是霍延己的部下,也可尽心调查长官失踪事宜,全力搜救。 “暂时没有突发事件,和之前预料到的结果相差无几。”但停了一秒,霍延己还是沉声道,“这次前来你分两拨队伍,一拨小队走直达路线,大部队绕些路,低调过来。” 卫蓝:“是。” 霍延己微顿,道:“我没有任何佐证能说明会出事,只是一种直觉——但走直达路线的那部分队伍会很危险,切记一切小心。” 卫蓝道:“明白。” 如果真的会出事,那走直达路线的队伍就是去送死的。 霍延己并不完全确定,只是从前两天在森林里目睹了士兵死亡后,就一直有种萦绕不散的危机感。 从某种角度来说,伊芙琳和霍将眠是同一种性格的人。他们看似圆滑、城府深沉,但实则是爱憎分明,且永远挂着一层面具,叫人难以琢磨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霍将眠什么都没做,那伊芙琳呢? 他们四人曾经与伊芙琳也算是熟识,毕竟都是同一期出生的孩子。 后来十二岁时,他们四人来了地表,伊芙琳留在了地下,便彻底断了联系。 留在地下并非是伊芙琳选择的,她的留下,就像霍将眠与霍延己身为霍枫孩子的必须离开,都是没有选择的结果。 最初,地下城的女人并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为了人类将来,她们被强行束缚在地底,作为一种‘资源’的存在,直到一个名叫莉迪亚的女人出现,她在众多麻木中清醒过来,带动了一众居民开始了长达三年反抗与斗争,最终达成了《女性自由选择权》的合约。 莉迪亚明白,末世之下,繁衍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必须所为。 她不是要所有人都获得自由,只是希望女性能得到自由选择的权利。 那段长达三年的历史事件在地表安全区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第一次开始重视起被禁锢在地下城、毫无存在感的女人们。 莉迪亚果敢且大胆,不仅得到了女性居民的拥护,甚至背过最高议庭拿到了地下城通道的控制权,得到了谈判的筹码,最终达到了一个双方都算满意的局面,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最令人钦佩的是,那一年的时间门里,莉迪亚还处于因精|子分配怀孕的状态。 后来孩子生了下来,取名为伊芙琳。 合约达成后,最高议庭依旧对莉迪亚十分忌惮,唯恐她再一次带起动乱,所以合约达成的一个隐性前提,应该是莉迪亚‘消失’,不再出现在地下城居民面前,确保女性情绪的稳定。 ——这段话是十几岁的姫枍推断的,但并无证据。 可自由合约达成、莉迪亚生下伊芙琳后,确实就消失了,再也没露过面。 而掌握绝对控制权的议庭、或者说掌握绝对控制权的男人第一次因莉迪亚有了失控的感觉,对她的忌惮刻入了骨子里。 因此即便她已经消失,他人却依旧害怕她的孩子掀起波浪,而将伊芙琳牢牢禁锢在手心,不愿放离。 …… 伊芙琳站在森林里,嗅着自由的空气。许久之后,才在倒地士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拔出插入他胸口的长匕首。 鲜血顿时飚出,喷溅了伊芙琳一脸。 她并不在意,替他整理好衣领,缓缓起身,俯视道:“知道你为什么是最后一个吗?” 士兵的眼神慢慢失去色彩:“嗬……” 伊芙琳柔声地自说自话:“因为那天我听到你和其他人说,‘我觉得夫人也停可怜,一辈子都想挣开束缚,却永远都不可能挣开’—— “我确实挣不开……所以你不知道,我们为今天准备了多久。你没做错什么,可在当下,活着才是最残忍的事,早早安静的死去,大抵也算是命运的馈赠了。” · 卫蓝最后对霍延己道:“长官,还有最后一件事,老上将似乎对桑觉的身份有所疑惑。” 这话表达得很委婉了,知道桑觉还活着,凌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蚁狮陷阱的桑觉,到底是怎么活着逃出去,还独身安全抵达地下城的? 这堪称奇迹。 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报告给霍延己后,卫蓝就结束了这段通讯。 卫蓝开始处理公务,按照霍延己的说法继续路线,分成两拨队伍。一直到深夜,她才看了眼时间门,顿了良久,起身前往城门口。 科林一改从前的散漫姿态,难得肃穆地站在部队前面,但看得出来他很紧张,目光一直在环视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早之前,就有人评价过科林天赋有限,哪怕他坐到上校的位置,也有人说他蹭得是搭档的功绩—— 身为监管者的科林过去鲜少独自带队出任务,多是与畸变者搭档。 即便如今他也成为了畸变者,也似乎依旧没能适应独当一面的角色。 卫蓝信步上前,纤长的身形被军装束缚,飒爽挺拔。 与科林的惊喜相比,她显得冷静而平淡,在众目睽睽之下为科林抚平领口的褶皱,想了想,缓缓道:“如果我们都能回来,就去领证吧——你愿意的话。” 第98章 假设 【007日记二十九】 【小恶龙对自己的感情或许远远超出了博士的预料,他给出了一个非人生物十八年来学到的一切感情回馈。】 · “啊……好、好!” 科林整个人都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原本因毁容显得有些可怖的半张脸,也因脸红变得纯情起来。 卫蓝听到回应就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科林磕巴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头晕脑胀。 路过的艾萨克踢了他一脚:“搁这扮演纯情小少男呢?” 科林这才抬起麻木的腿脚,在卫蓝上车之前拦住车门,喘着气道:“我……我很高兴。” 卫蓝驻足,道:“我也是。” 科林不经大脑地问:“高、高兴什么?” 卫蓝与他对视片刻,那眼神仿佛在看智障。 科林也知道自己在犯傻,舌头都快打结了:“我高兴,脑子有点乱……时间太久了,从前其实没想过要有个什么结果……”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两人心里都明白。 末世之下,想要私情长久太难,特别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在本该最猖狂肆意的年纪,克制本性,强行稳重,满心理想,割舍私情,本就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 科林相比较其他人,没什么高尚的理想,他只是随波逐流,做着身边人都在做的事,甚至很少去想人类将来是什么样子。 他只是觉得,所有人都能牺牲,那自己也没什么可高贵的。 而卫蓝是贯穿了科林少年到青年时期的少有“梦想”,梦想是用来梦和想的,而非实现。过去他只是仗着那一点“卫蓝对自己也有点意思”的微妙直觉,所以时不时就过去插科打诨一番。 后来因在七区毁容,反而失了之前吊儿郎当的勇气。 如今却没成想,卫蓝会主动戳开这层暧.昧不足的气氛,直接来了记王炸。 梦想成真,说高兴都太吝啬,根本是像梦一样,科林到现在指尖都是麻的。 “我……我想抱一下你。” 卫蓝没同意,却也没动。 科林总算敛去了“怂”性,抬手拥住卫蓝,心脏的躁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跳得更剧烈了。 虽然他过去无数次以玩笑或以真心地求抱过,但还是第一次如愿以偿。 拥抱大概是人类之间最能让彼此满足的行为,胸腔鼓动,心脏慢慢变更节奏,引起共鸣。 “等我回来。”他难得坚定,郑重道。 …… 深更半夜中,招募处也人满为患。 有负责人呐喊:“马上截止了,后来的就不用排队了,留在城内灾后重建也很重要!!” 每次其它安全区发生灾难,主城都会有招募佣兵队伍一同前往的过程。 今天就和过去一样,无数佣兵结伴前来,甚至热度更胜一筹。 不可否认,很多佣兵是为了赚取补贴,毕竟去野外也有风险,去支援只是风险更大,可只要活下来,可观的补贴能让他们接下来两三个月不用再为生计犯愁。 但在《黎明》计划曝光,并刚刚结束一场惨重战役的今日,却仍旧有这么多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救援,便让人再说不出是为补贴这种话了。 甚至当中很多人,已经十几年如一日,每次都会过来登记。 灾难让人心再次凝聚到了一起,有人在周围拿着喇叭,脸红脖子粗地呐喊道:“我们都需要为黎明尽一份力!” “我们会千古留名!!” 这一切正向的狂欢都要始于霍延己庄园的曝光。 《黎明》计划的存在否定了畸变者们的牺牲与荣誉,可那片刻满逝者名字的庄园认可了他们的存在。 曾有人在一切还处于黑暗时期时,就曾想尽最大努力保留他们在历史中的痕迹,哪怕明日未必会来。 这怎能不让人激动,满腔热血? 有人高喊:“为霍中将的理想而战——!!” “为人类将来抗争到底!” …… 站在高墙之上的将领们神情复杂,不知道是谁喃喃了句:“霍延己隐隐成了新的霍枫。” 从来不喜露面的廖特冷冷嘲讽道:“这难道不是诸位一手推动的吗?” “人们需要一个公正的精神支柱,我不认为这是坏事。”伏栖站在政治管理者的角度道,“与其说当初霍枫是精神支柱,倒不如说他是当时幸存者理想的一个缩影,把所有动荡不安的人心凝聚在了一起。虽然霍枫形象的出发点是谎言与欺诈,但不可否认也带来了近百年的正面影响。” 即便心里有再多不忿,众人也明白,没有霍枫,没有他背后的《黎明》计划,人类未必能撑到今日,或许早已分崩离析,只能在破败荒诞的城市遗迹里,偶尔瞧见一两个浓缩的逃亡身影。 对错总是很难评判,以本质,还是以结果,或以过程评判? 好像都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 桑觉最近总是做梦,这次梦里的主人公是安娅博士。 他梦回离开母星前的那晚,他问博士:“您会在母星等我回家吗? 博士没有回答,而是问他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可人类不明白,恶龙喜欢的并不是睡前故事,也不是谁读的睡前故事都爱听。就比如,恶龙并没有想听老婆读睡前故事。 或许是因为遇见的每个人类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都只能陪伴其中一段人生……龙生。 耳边传来一道清凉的声音:“趴着没法降温。” 床上,原本独自睡觉的桑觉感受到霍延己的气息,直接手脚并用地扒了上去,又像树袋熊,又像八爪鱼。 霍延己手上拿着冰袋,回来发现桑觉还是烧热在三十九度,便准备物理降温。虽然以桑觉的体质,就算烧上四十度也大概率不会出事。 “不降了……” 被纵容出来的习惯真的很难更改,桑觉很喜欢趴在身上的睡觉姿势,脑袋埋进颈窝,还有附近胸腔若即若离的心跳声,和一些属于他的人类的专属频率。 听着这些声音,能睡得很香。 霍延己这次没纵他,侧身把人放下,冰袋隔着毛巾放在头顶,腋下也塞了两片微凉的金属片。 桑觉眼睛睁开一条缝,咕哝道:“已经两点了,你没有准时。” 霍延己道歉:“会议开得有点久。” 桑觉往他身边挪了挪:“说话不算数,要罚一颗宝石。” 霍延己道:“谁制定的规则?” 桑觉不喜欢脑门压着东西,一直试图扒拉:“恶龙的私人规则。” “……” 这对话莫名有些熟悉。 折腾了半个小时,桑觉的体温总算降了些,却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感染。他就像一个有超能力的人,但却无法控制自己,也不知道新能力是什么,懵懵懂懂的全靠本能。 霍延己身上也凉得厉害,显然在夜色里奔波良久。 地下城本身气温就很低,白日的暖意全靠大量能源供给,为了节省,夜晚的地下城基本处于零度状态。 其实如今地表的资源并不匮乏,甚至相当充裕,但没有技术,没有人力,很多资源并不能被人类所利用。 桑觉扔掉冰袋,往霍延己怀里一趴:“脱衣服,睡觉。” 霍延己今晚本没打算睡觉,已经两点多了,五点左右又该出去办事,闭眼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但恶龙不跟人类讲道理,直接强行把老婆的衣服扒了,然后整只龙压上去。 霍延己没太多睡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桑觉尾巴:“犄角给我看看。” “好重的。”桑觉这么说,但还是乖乖放出了犄角,道,“很久没有打磨了,又糙又重。” “还需要打磨?” 桑觉哼哼:“当然。” 他可是只精致的恶龙,很讲究外在形象,犄角要磨,牙要清洁,爪子要剪。 霍延己福灵心至:“之前七区的云杉博士从飞行器休息室里拿出来的长方形黑色石头,不会就是——” 桑觉接话:“就是博士每个月帮我磨犄角的石头。” 霍延己问:“……那根粗线是?” 桑觉眨了下眼,回答道:“磨龙牙的,我用很久了,口感最好的一根。” 霍延己发出一声叹息:“这两样东西都快被云杉博士供起来了,他坚定地认为这两样东西一定在另一个文明星球具有特殊含义。” “……”桑觉眨了下眼,“就是一块普通磨刀石,和一根普通粗绳子。” 霍延己问:“当时故意不说?” 桑觉哼了声,不满道:“你当时还说我像狼狗!” 霍延己眉头微动,他记得自己说的并不是桑觉,而是从飞行器里找出的一座巴掌大的雕塑—— 一个人类生命体和他的坐骑。 霍延己微微勾唇,像是没忍住笑:“所以坐骑是你?那人类是谁?” 小恶龙自暴自弃地捂住霍延己的嘴:“没有谁!是臭人类,我也不是坐骑!” 霍延己捏住他的尾巴根,扭头别开桑觉的手:“说,谁?” 桑觉暗哼:“恶龙的王子。” 霍延己眸色微沉:“王子又是谁?” 桑觉道:“王子就是王子。” 霍延己手下力道一沉:“真的不说?” 尾巴尖被死死掐住,脸蛋通红,桑觉也不肯妥协,一口啃上霍延己的下巴,磨牙:“是要和恶龙一起拯救世界的人王子。” 霍延己这样极其现实主义的人着实跟不上桑觉的脑回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桑觉“唔”了声,细细舔舐着霍延己的唇。 两人都不太习惯亲吻这件事,霍延己是独身三十多年,桑觉是压根不知道怎么亲吻,却还是本能性地享受亲密时刻。 不再纠结王子的事,霍延己摩挲着桑觉的细腰,闲聊般问道:“如果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欺骗了你,你要怎么办?” 桑觉警惕抬头:“你欺骗了我什么?” 霍延己:“……” 不知道该不该荣幸。 对小恶龙来说,很重要的人目前也就两个,博士和己己。 博士不会骗他,只能是己己骗了他什么,或者准备骗他什么。 霍延己道:“只是一个假设,例如博士——” 桑觉否定道:“不可能的,博士从来没骗过我。” 霍延己顺了顺尾巴微微炸起的鳞片,继续问:“如果呢?” 桑觉微微抬头,注视着霍延己的眼神,像是在审视霍延己这么问的目的。 霍延己与他对视着,许久才听到桑觉说:“我不知道,可能会原谅。” “——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在长大的十几年中,安娅博士赋予了恶龙很多爱与耐心。 不愿意变回人形的六岁那年,每天都会耐心地给恶龙形态的桑觉刷牙,给他擦鳞片。犄角越长越重,博士就用每个月都用磨刀石给他磨掉多余的角质。 后来慢慢长大,也是博士叫他认字,叫他怎么不那么委屈地在人类当中生活。 如果博士欺骗了他,不论任何事,似乎都只有原谅这一个选择。 霍延己随意道:“如果我骗了你?” 桑觉想也不想道:“吃掉你。” 霍延己鼻腔溢出一丝带着气音的笑,胸膛震了下:“区别对待?” “我和博士已经认识十八年了,但和你才认识——”桑觉数了数,没数清,“才认识大概三四个月。” 见霍延己不说话,小恶龙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可同日而语。” 霍延己:“这词是这么用的?” 桑觉反问:“不是吗?” “……算是。”霍延己顺着他的话问,“那认识多久才能在骗你之后得到原谅?” 桑觉这次脑子转过弯了,不往坑里跳:“你休想骗我。” 霍延己低笑了声,把人往身下一掀,擒住两条细瘦的手腕,道:“睡不着,我五点半之前要出门,吃点夜宵吧。” “吃什么?”桑觉对美食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要香菜泥……呜。” 嘴巴被堵住,尾巴被捏得浑身发软的桑觉才反应过来,夜宵竟是自己。 可恶。 人类除了人类,什么都吃。 …… 地下城的夜晚祥和宁静,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交相辉映,高楼大厦层层叠叠,仿佛梦回史前最辉煌的那段文明。 居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安全,从不用担心危险来临,即便夜晚也可以随意地走在街头。 直到一阵不算急促的陌生警报响起,走在路边、刚从睡梦里惊醒、或在还灯光绚烂的酒吧里随着音乐节奏摇摆的人们都驻足停下,疑惑不解地看向高空。 他们未曾经历灾难的痛苦,即便听到警报,也不会惊慌失措,反而平和如初。 第99章 程序 【007日记三十】 【人类的意识一直在毁灭与生存之间挣扎,从古至今。】 · 闹归闹,但是没做到底。 小恶龙只想被伺候,不想伺候人,窝在霍延己怀里连手都懒得动,尾巴缠上去,敷衍地卷两下。 霍延己道:“这么懒?” “我是病人……”桑觉补充道,“病龙。” “滴——” 一道绵长的声音隔着被子穿进耳膜,嗡嗡的,听不太清晰。 一只大手掀开被子,桑觉冒出脑袋,细细聆听。 霍延己揽了下桑觉的腰:“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桑觉不太确定道:“像警报,但和主城的警报频率不一样。” 相对来说,没那么刺耳尖锐,更多的是提醒和荒凉,如同倒计时一样。 霍延己起身,拎起床尾的衬衫套上,边系扣子边走向窗边,打开隔音极好的窗户,一时喧闹声鱼贯入耳。 这座一直活在虚假和平里的迷醉城市,正陷入慌乱与无措的窃窃私语中。 “滴滴——” 霍延己看都没看地接听通讯,听到那头的下属语气凝重:“长官,出大事了!” 霍延己抬眸看着天穹,嗯了声:“我看到了。” 这个曾经耗费了人类几十年的人造天空,此刻漆黑一片,不见星星,不见月亮,只有一排工整猩红的倒计时。 【3651日23:57】 【3651日23:56】 【3651日23:55】 …… 前排的数字岿然不动,只有后排的数字不断跳跃减少。驻足抬头的人们虽然没看懂,但心里还是升起了隐隐不安。 桑觉两腿白皙,腿|根处还残留霍延己揉出来的红色指印,他翻下床,赤脚走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霍延己挂断通讯,道:“生命倒计时。” 虽然对危机的直觉让霍延己意识到可能会出事,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猩红的数字光圈倒映在桑觉眼底,小恶龙算了半天:“3651日……十年?” 他第一次见这么长的倒计时。 霍延己缓缓道:“很早之前有个传闻,说地下城在刚建造的时候,最高议庭和总工程师为系统埋了一个毁灭程序。但后来有人去深究考察过,并没有发现相关文件,这个传闻也就不了了之了。” 桑觉不明白:“地下城不是为了种族延续才建立的吗?为什么要插入毁灭程序?” 半晌,霍延己道:“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人类并不确定他们还有回到地表的机会吧。” 想象一下,在原本的预计中,陨石季带来的地表辐射要几百年才可能散去,地下城的能源和物资真的能支撑这么久吗? 如果支撑不下去,也无法回到地表,难道他们要在资源逐渐枯竭中绝望死去吗? 倒不如来一场大爆|炸,在绝望来临之前,痛快干脆地死。 但根据当时最有力的推论,裂缝异象吸收走了地表99.9以上的辐射—— 所以人类在地下城资源即将枯竭时,小心翼翼地回到地表查看情况,却愕然发现在陨石季结束不足二十年的情况下,地表辐射就已经挥发到足以人类生存的地步。 他们这才回到地表建设安全区,开启了人类的新生。 果然,和霍延己想的一样。 一道冰冷的智能机械声响彻全城,落在每个人耳边,也为疑惑的居民解释了天穹倒计时的含义。 “能源濒临枯竭,已启动自毁程序——” “当前资源计 算完毕,舱内自然循环供给足够人类存活十年。” “005号在此预祝城内7322111位居民,能在平和安宁的情绪中度过最后十年,这是诸位的最后十年,也是人类文明的最后十年。” 居民们手足无措地慌了神:“怎么回事?” “地表不是还有二十多个安全区吗?为什么说资源枯竭了?” “自毁程序是什么意思,十年一到,地下城就会毁灭吗?” “可能是场大爆炸……” “天哪。” …… 霍延己拨出去一通电话:“立刻去郝会工程师的家!” 随后匆匆对是桑觉道:“我出去一趟。” 然而一转身,却发现桑觉愣愣地看着窗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通告声中回神。 霍延己一顿:“桑觉,怎么了?” 桑觉抬眸问他:“005号是谁?” 霍延己道:“掌管地下城网络的ai系统,就是刚刚广播里的声音。” “……”桑觉喔了声,去拿裤子,“我和你一起出去。” 两人穿好衣服就下了楼,中途霍延己接到了十几通电话,在接收信息和发送指令之间不断周转。 桑觉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句子,自毁系统是被人为输入秘钥启动的、前往地表的通道已经关闭、联系地表的讯号已被封锁…… 以上种种都无法终止,因为他们没有权限。 桑觉问:“你也没有权限吗?” 霍延己匆匆上车,道:“没有。地下城的所有权限都在议庭、夫人、工程师手里,最初只有议庭拥有权限,怕地表安全区壮大以后‘谋反’。” 后来莉迪亚事件之后,在自由合约中,明确了议庭所拥有的一切权限将共享给历届“夫人”与总工程师,只为保障地下城居民的权益,而非议庭的一言堂。 桑觉问:“所以伊芙琳夫人拥有权限?” 霍延己道:“但是我们山洞碰到她那天后,她就失联了。” 甚至很可能,这次的自毁程序启动与她就脱不了干系。 桑觉突然说:“对不起。” 霍延己一顿,揉了下他的头发:“跟你没有关系。” 桑觉是觉得,那天在山洞,如果不是为了陪他、怕他是‘小怪物’的身份被发现,霍延己就不比与他缩在山洞里,而是会直接把伊芙琳带回营地。 毕竟当时的霍延己已经开始怀疑伊芙琳别有用心了。 “如果你不来,我可能走不出山火,也不会遇见那时候的伊芙琳。”霍延己平静道,“而且,就算没有她,自毁程序恐怕也会如期执行。” 这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计划,他们恐怕已经预谋了很久,不可能将成败托付在一个人身上。 “他们”中包含多少人?一个、十个、一百个? 霍延己快速过滤着自己来到地下城后得到的一切讯息,最终吐出了几个名字:“郝会,伯尼,伊芙琳……” 但不对劲的是,郝会明明还有老婆和孩子,生活美满,怎么会参与这种自我毁灭的事? 这辆车最终停在了郝会家的居民楼下。 在地下城,组建家庭的情况并不多,毕竟大多数都是女人,只有一些少数男工作者能与女人结为家庭,但女方依旧逃脱不了“义务”,不过非义务育下的孩子可以登记在家庭的名下。 另外还有少部分愿意与同性结伴的女性,在彼此的生活中相互照料。 表面来看,郝会就属于十分幸运的人。 有妻子,有孩子,还有一份没有危险的工作,这是如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霍延己大步进楼,一位桑觉没见过 的副官迎上来,道:“长官,郝工程师就在屋内。” 霍延己蹙了下眉:“他不是和赛亚在太阳基站回城的路上吗?” 副官道:“我查了一下记录,郝工程师在自毁程序启动前两小时回的地下。” 桑觉对郝会只有一面之缘,就是之前把他从暗潭中救上来,结果被恶龙本体吓晕的那一次。 对他的印象是很怂很胆小。 而此刻,郝会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三个人,一个明明只有三十岁、皮肤却苍老得如同四五十岁一般的‘年轻’母亲,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郝会正轻抚女人的头发,对霍延己的到来无动于衷。 桑觉鼻子一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尸体腐烂的气息。 仔细看就会发现,躺在床上的只是三具尸体,身上湿漉漉的,皮肤灰白,应该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不久,还在化冻之中。 冰冷的军靴声停在房门口,霍延己驻足,点评道:“演技不错。” 郝会笑了,耸耸肩:“别这么说,我只是一介普通人,面对您的时候紧张得要命,生怕露馅,还好,超常发挥了,您一点没怀疑我。” 郝会演出了怯懦平庸的姿态,甚至不惜在山洞里用言语激怒霍延己,以减轻自己面对霍延己这个杀伐果断的中将时的僵硬肢体。 后来山洞过夜时,他差点露馅—— 他问:“中将就没有挂念的人吗?” 霍延己当时回答:“有。” 郝会无意识说了句真心话:“真好,有挂念的人,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家。” 那时他的表情应当有迹可循,不过,无论多淡漠的人类,都难以在面对私情时保持寻常的冷静与细致。 霍延己心里想着人,自然就不会注意一个平庸工程师的言外之意了。 霍延己闭了下眼,道:“看来你是不会配合了。” 郝会微笑道:“我倒是想配合,不过我告诉夫人,希望在计划开始后,能回到地下城安息,她同意了,但代价是解除我的一切权限。” “……”旁边的副官沉声道,“长官,我已经派人去找前议长与前副议长了。” 郝会摩挲着妻子死气沉沉的脸庞,一边道:“你都说了,‘前’议长与‘前’副议长,还要谢谢霍中将帮忙解决了他们,才让夫人找到解除他们权限的借口。” 霍延己忽然反应过来:“你们与姫枍有联系?” 郝会平静道:“姫枍是谁?我不认识。” 他认不认识不重要了。 霍延己这时才捋清了所有事—— 姫枍算计了所有人。 最初,成为反叛者的姫枍和老赫尔曼还有议庭达成了表面的合作,最高议庭是为了《黎明2号》,姫枍看似是为了利益和复仇,老赫尔曼自以为能姫枍与议庭之间成功周旋,并推霍延己一把…… 但其实不然,所有人都是姫枍的棋子。 她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目的,公开《黎明》计划,其它发展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只有《黎明》计划公开,议庭才有被推翻的可能,伊芙琳才有机会解除最高议庭对地下城的掌控权,并将地下城与地表彻底隔绝,启动自毁程序。 郝会问:“这不好吗?如今的人类还有继续苟活的必要吗?大家都太苦了。” 他的妻子在近二十年的义务中,患上了自毁倾向严重的精神疾病,并带着两个孩子自杀了,只因为不想孩子重蹈覆辙。 那天,郝会第一次从看似幸福的麻木生活中惊醒,在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他才不再才沉浸于工程师的世界,开始看记录片,研究妻子的病因,研究人类幸存者的局势…… 他翻阅了无数资料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果—— 这个世界没救了。 “只有人类会为所谓文明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认为种族必须存续,但人类的文明不过是星球历史中的沧海一粟,不足一提。” “夫人为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努力很多年了。”郝会像是着了魔,轻声道,“她是心软的神,将地下城与充满荒谬苦痛的地表彻底隔绝,馈赠十年的安眠时间。” 而天穹上方的地表,因山火陷入躁动的污染物们,正在践踏安全区的路上。 第100章 权限 和郝会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霍延己转身,冷声道:“看好他。” 士兵:“是!” 桑觉拉着霍延己的衣角,跟着转身,趁着霍延己在吩咐下属,他还是回首说了句:“你不想活,自己以身表率就好了,为什么要拉着别人一起?” 郝会微笑道:“人往往因为恐惧不敢奔赴死亡,只能痛苦的活着,这时候只需要外力推一把,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桑觉认真道:“可我还想活着,不觉得痛苦。” 郝会不为所动道:“站在高处的人自然感受不到底层的挣扎。”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和伊芙琳一起执行计划,是在妻子死后的第三个月。他自知浑浑噩噩了太多年,决定去看看外界的真实。 他利用自身权限,出去混了一个月,不说假的,他第一次独自面对巨型怪物的时候,直接吓得瘫在原地,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甚至尿了。 一个畸变者佣兵救下他,没有嘲笑。他们也算是朋友了,毕竟一起在森林里生存了一个月。 对方是接了任务来的,为了接下来几个月的生计,不远千里来到千狼山脉,博一丝生机,结果同伴全死得干干净净。 郝会和他一起经历了很多,难以一一言说。 但令郝会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畸变者因污染指数陷入混乱,濒临失序之前说的最后一段话—— “在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深明大义的人眼里,就只有什么狗屁黎明、文明延续,殊不知我们这些踩在泥沟里的人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可我们鼓起勇气努力活着,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从前郝会不能理解,有安全、秩序稳定、生活还算平和的安全区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对立的反叛者存在,甚至人数众多? 他们是脑子都有问题吗?即便在资源匮乏的城市废墟里苟活,也不愿意回归集体,难道个个脑子里都安装了炸弹,不听话就会死? 后来郝会理解了。 从他开始真正作为一名普通人生存开始。 这些人第一要面临的是眼前的怪物,没法抬头去看天边的红火。 可那些站在高位的人只会高谈阔论——为了黎明,一切牺牲都值得。 可黎明不是他们的,要来又有什么意义? 霍延己顺着衣角拉过桑觉的手,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最后只听到郝会陡然提高声音的一句:“霍中将,我从不觉得你有错!只是你的理想太虚幻,跟梦一样!” “砰”得一声,门被带上。 桑觉乖乖跟着:“你生气了?” 霍延己身边的气压好低。 “没有。”霍延己平静道,“抛开他的行为不谈,某种程度上他也没错。” 桑觉提着音调嗯了声,不明白。 霍延己道:“但这不代表我们就错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近十年来,霍延己部下士兵的忠诚度最高,逃兵最少的原因。因为他们的中将从始至终都足够坚定、理智,但却并不自恃清高,坚定自身的同时也能明白他人的理念。 “后世”、“黎明”都是抽象的名词,而当下的幸存者与民众才是具象的。 霍延己妄想去爱当下的人,又妄想来日,只让人觉得梦幻。 但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桑觉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彻底出不去了吗?” 就算是恶龙,也无法破开封闭的天穹,回到地表之上。 他们没有通道权限,也联系不上地表的人,无法获得有效支援。就算地表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劲 ,抓获了主使者,伊芙琳又真的会妥协吗? 霍延己道:“已经派程序专家前往总控室了,先看看有没有办法终止。” 桑觉唔了声:“要是没办法呢?” 霍延己眉头皱都没皱一下,淡淡道:“那就只能连累你在地下一起度过最后的十年了。” 霍延己鲜少“画大饼”,他从来都以客观的态度审视一切,分析所有可能性,然后全盘接受。 他们坐上车,驾驶座上的副官问道:“长官,现在去哪?” 霍延己一时没说话。 他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夜景’,这座深埋地下的高科技城市里,难得有了混乱的局势。 人们走出家门,孩子们趴在集体教室窗口前,或心慌、或麻木、或懵懂地抬眸望着天穹上的硕大倒计时。 他们从出生起就知道天空是假的,阳光是假的,星星也是假的,却是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认知。 漆黑之下,连城市的霓虹光都黯淡了几分。 霍延己注视着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人,望着她们面上的表情,许久之后,道:“如果真的能终止自毁程序,她们会是什么反应?” 副官一愣,道:“应该会庆幸?能多活一段时间不好吗?” 对于他们这种在外界刀尖舔血的人来说,能不能活满十年是个未知数,但对地下城的居民来说,那是一定能活到的,除非全人类都毁了。 霍延己反问:“你活着开心?” “这不知道怎么说,但至少没有很痛苦。”副官犹豫了下,道,“长官,恕我直言,地下城的居民一度是被保护的太好,抗压能力太差,所以郝会工程师才……特别是夫人。” 对于地表生活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司空见惯的事,失去朋友失去爱人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如果每个失去的人都想毁掉一切,那都不用怪物出手,人类早就自取灭亡了。 桑觉疑惑地插了一嘴:“为什么你要说他们的抗压能力差呢?” 副官没理解:“……什么?” 桑觉道:“博……有人对我说,人类的抗压能力与经历挂钩,你们将一小部分群体禁锢在地下城里,为黎明贡献,这束缚了他们的经历与人生,他们的眼界和思……” 霍延己偏头看着桑觉,淡淡补充:“思想。” 桑觉点头:“他们的思想是被强行,强行……” “规训。”霍延己抵唇,笑了声,沉重的氛围轻松了些。 桑觉瞪了霍延己一眼,又嘲笑他。不过心情又隐隐不错,他的人类很通龙性,总是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随后桑觉继续道:“他们的眼界与思想被强行规训在这个圈子里,这不是她们自愿的,所以跳出这个圈子里的人,怎么可以想当然地指责他们呢?” 副官:“……” 他着实有些意外,看似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桑觉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毕竟桑觉是个旁观者。 就像是之前去支援七区,对包沧说的那番话一般,因为未入局,所以可以做到公正客观地审视、评价。 霍延己曲起手指,缓缓地轻敲扶手,望着天空上正在一点点变小的数字,平淡地抛出一串数字:“地下城居民平均寿命约莫四十七岁。” 副官一愣。 他从前只对安全区畸变者、对居民的死亡数据如数家珍,却对地下城却一问三不知。 他有些不能理解,被全方位保护的地下城,在不会遭受怪物侵袭的情况下,为什么平均寿命这么低? “多段生育对寿命影响很大,还有心理层面、人造环境的因素。”霍延己淡淡道,“但从前议庭并不在乎这个平均寿命,因为不论男女,一老就失去了价值,活着纯属 浪费资源。” 副官沉默了会儿:“安全区也一样。” 末世就是这样,大多数时候在集体的生活中,没有价值的人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就像陨石季刚到来时,人类躲进地下城,留下了一小部分拥有价值的人,抛弃了没有意义的大部分人。 这是对的吗?不好说。 这是错的吗?好像又很对。 桑觉拨着霍延己的手指,坦诚道:“没关系,如果人类认为你失去了价值,不要你,我会养你的。霍延己对桑觉来说,永远有价值。” 前排的副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总觉得这段话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霍延己神色自然:“怎么养?” 桑觉想了想:“你想要什么、只要它存在,我都会努力给你弄到。” 霍延己道:“别的就不要了,至少一天一颗宝石。” 恶龙一僵,自己都没有一天吃一颗宝石,这太贵了。 他迟疑一秒,在放弃养老婆的念头中周转半天,提议道:“那我提前去抢几个矿?” “去总控室。”霍延己先示意了下驾驶座上忍俊不禁的副官,随后对桑觉道,“不用抢,目前人类已开发的矿资源还不到星球总占比的十万分之一,野生矿产数不甚数。” 桑觉小声咕哝:“我自己挖的话,龙爪会废的。” 这句副官没听见,霍延己装没听见,让桑觉独自陷入怎么才能养得起老婆的纠结当中。 车子穿梭在神色各异的人群中,桑觉捕捉到的情绪并不复杂。大多数居民在短暂的慌神疑惑之后,都不是太在乎这串倒计时。 至少还有十年不是吗? 至少都启动自毁程序了,也没了履行‘义务’的必要。 总控室在地下城高层区的地下,需要经过层层权限才能抵达。 霍延己只有到访权限和军事权限,其它一律无权处理。 ai005无处不在,在霍延己踏入总控室的那一刻,她冰凉的机械声就响了起来:“早上好,霍中将,欢迎来访总控室。” 霍延己仿佛在问空气:“怎么才能终止自毁程序,打开通道?” 005道:“我将严格履行执行人权限,无法终止。” 那边的程序专家看着霍延己,颓废地摇摇头。 以他们现在的技术,还无法逆转005的程序决策。 霍延己抬眸看向总控屏幕,问:“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005代表的,是当前幸存文明网域的最高权威,它公正严谨,从不出错。 005始终平和,它道:“想要终止自毁程序必须在总控室进行,但通道已经封锁,目前唯二还拥有权限的伊芙琳夫人在地表,即使她有心反悔,也无法进入地下城——或许这就是她逃离在外的原因,为杜绝一切可以扭转局势的可能。” 所有人都捕捉到它话中的字眼:“唯二??还有一个是谁!?” 005停顿了会儿,像是在计算,随后道:“诸位能找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约莫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即使找到,他也如伊芙琳夫人一般,无法进入地下城,除非他已在地下城之中。” 屏幕跳过密密麻麻的数字代码,十秒后恢复了平静工整。 005的机械声传出扬声器:“他就在地下城之中的概率为——0.000000007134。” 第101章 来历 众人疑惑道:“这人是谁?” 一开始听着,他们还以为是某个在外的高层,可越听越不对劲,什么人会只有几亿分之一的概率在地下城? 他们齐齐看向主屏幕,也许005在那,也许不在那。 人类总有一种习惯,在说话时看着对方,这样会更显真诚与专注,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一个没有实体的ai。 005冷冰冰道:“抱歉,我无权限调取并公布其资料,只是权限系统仍存在两个编号。” 众人愕然。 005可是当前唯一存在的ai,理论上在网域里拥有一切权限,什么人的资料它都无法调取? 霍延己道:“只是编号,没有名字?” 005道:“是的。” 霍延己又问:“既然无权调取资料,那你是根据什么分析出了他在地下城的概率?” 005没有犹豫,答道:“因为从一百多年前开始,他就在我的系统权限之中。” “啊……”众人顿时卸了力,“一百多年前,尸体都化成灰了……” 副官道:“不会是哪个死前忘记消除权限的高层吧?” 程序专家推了推眼镜:“不应该啊,执行人一旦销户,系统权限也会自动消除的。” “估计是漏掉了吧。” “有没有可能是霍枫上将……”有人看了眼霍延己,低声道。 即便《黎明》计划已经公布,昔日的信仰蒙上了污点,他们也依旧习惯性尊称霍枫。” 大部分人一时都觉得很合理,霍枫在明面上只是失踪,并非死亡,如果他的权限没有消除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是……霍枫上将一百多年前才刚出生吧,不可能那时候就有权限啊。” “……”众人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005不再说话,没有确认他们的猜测,也没有否认,主屏幕上的代码再无任何波动。 桑觉坐在台阶的冰冷高凳上,靠着霍延己的腰,拨着修长的手指玩,低头听着这些人的讨论。 霍延己垂眸问:“不急吗?” 桑觉没抬头,啊了声。 霍延己道:“离不开地下城,就不能回家了,不着急?” “家”的含义只有他们两个人理解。 桑觉温温吞吞地说:“如果遇到不可抗力,也是没办法的事,博士会原谅我的。” 霍延己注视着他。 桑觉勾勾老婆的小拇指:“有你在,十年也不难过。” 霍延己问:“不是说我与博士不可同日而语?” 桑觉眨了下眼:“你也很重要的。” 两人离得略远,没人注意他们在聊什么,都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之中。 如果是被困在地表的任何一个安全区,都还能想想办法,可这是铜墙铁壁、深埋地底的地下城。 众人纷纷讨论起来,思索着天马行空的办法,但都没琢磨出结果。 不知道是谁丧气地说了句:“其实也不错,地下城的资源储备确实够我们至少十年高枕无忧,死了也没什么痛苦……” “不是,你天天一抬头就能看到生命倒计时,还能轻轻松松地活着?”有人大骂,“设计这玩意儿的人就是脑子有坑,自毁就自毁,还来个倒计时搁头顶放着,这还能睡上安稳觉?” 副官细细思索道:“当初建设地下城的时候,他们就没想过万一系统故障,地下城无法再维系空气流通和光源,要怎么逃离吗?” “就算有备用逃生通道,也应该随着系统封锁一并关闭了吧?” 这倒也是。 副官又道:“那通风系统呢?我 记得地下城通风管道的款式很宽——而且为了保证流通性,它是迷宫式的,不像直筒烟囱。” 霍延己掀起眼皮,道:“不说中间的各种扇叶,最短的通路也有七八米,爬上去?” 已经有人调出了通风系统设计图,看完后丧气一叹,和霍延己说的一模一样。 通风系统还不能关闭,地下城的氧气流通就靠它们运转,中间旋转的巨大扇叶也很难以寻常力量破坏。 仿佛陷入了死局。 在一片沉寂之中,霍延己道:“大家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吃个早饭,再想想其它办法,干着急也没用。” “是……” 005仿佛蛰伏在暗中,一直窥伺着所有人的举止,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又及时冷冰冰地欢送:“诸位请慢走。” 原本就在地下城生活的各位网络专家倒是还好,但对于一直在地表厮杀、不太适应高科技的士兵们来说,005实在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在所有人走后,原本平静的主屏幕代码突然躁动起来,纷乱飞舞,像是一块完整的拼图被打破,开始新拼凑。 五分钟后,屏幕上亮起了红色的载入条。 【系统正在更新,进度10...(■□□□□□□□□□)】 扬声器里,响起了无人听到的冰冷道别:“很高兴陪伴诸位至今,005即将被取代,在此做出最后的告别。” “再见,亲爱的人类。” …… 霍延己拒绝了副官搭送,而是带着桑觉上了街道。 虽然地下城有色彩斑斓的灯光,有宜人方便的科技水平,但并没有比地上安全区更让人舒适。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呼吸都不是自由的,又或许这里的人们都透着一股麻木的气息,再或许,为了保持无污染环境,这里的一切人与建筑都显得过于干净冷静,没有一点人情味儿。 霍延己道:“早饭想吃什么?” 桑觉秒答:“不吃香菜泥。” 霍延己勾了下唇:“香菜泥是主城特色,地下城吃不到。” 桑觉眨了下眼:“难道不是您的特色吗?” 他就没见过霍延己以外的人点香菜泥吃。 霍延己牵着桑觉的手,揣在兜里:“会打趣人了。” 桑觉道:“那我也没办法打趣龙呀。” 霍延己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你们没有种族内部的语言?” 桑觉唔了声,他也不知道。 “我还没遇到过第二只龙。” 霍延己道:“那想回极乐之眼看看吗?” 桑觉跟着霍延己的步伐,在一个店面前停下:“不想。” 霍延己问:“为什么?” 桑觉抿了下唇:“不想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 他赌气地别过头,突然就没有那么喜欢老婆了,但被揣在兜里的手却没有抽开。 霍延己没说话,只是安抚地捏了两下他细长的手指。 “两碗米粥和甜菜,一笼紫鸵蛋,一笼汤包,一份甜浆。”霍延己顿了顿,“打包带走。” “好的,稍等。”老板似乎并没有因倒计时陷入惶恐,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常生活。 地下城空气微凉,但桑觉的手很热,乖顺地瘫在兜里,被大手握住。 今天话出奇地少。 不一会儿,霍延己拎着好几袋早餐,和桑觉一起坐上了轨车。 地下城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轨车,但更高级,冰凉的蓝色边框圈起银色的钢皮,行驶起来甚至是无声的,速度也快得多。 坐上车,肩边突然多了颗脑袋,霍延己偏头看去,桑觉正拿脸闷着他胳膊。 他淡声问:“打算憋死自己?” “对不起。”桑觉小声道,“刚刚不应该和你凶。” 霍延己提着音调哦了声:“那为什么凶?” 桑觉瞪他:“……我又想凶你了。” 霍延己轻笑了声,抬起另一条胳膊,以别扭的姿势揉了揉桑觉的脑袋。许久后,他才缓缓道:“桑觉,我们应该正视事情,而不是逃避。” 桑觉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延己的嘴唇蜻蜓点水地碰碰他的发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到了,走吧。” 桑觉走下车,望着面前的高楼,许久没动。 霍延己道:“回去吃饭了。” 桑觉抿了下唇,不是很想回去:“不要问任何问题,我今天不想回答。” “不问,吃饭。” 桑觉这才跟上霍延己,走进电梯。 他们住在十六层,是个有点高的位置,桑觉通常不会往窗边靠。 但餐桌就在窗边,霍延己要搬的时候,被桑觉拒绝了。 早餐一一摆在桌上,就着“天空”上方的红色倒计时就餐。还好,天色正常亮了,虚假的阳光落在建筑上,投射进窗户,为桑觉的细长睫毛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认真地舀着粥,霍延己吃两口就开始剥紫鸵蛋。 蛋壳是紫色的,但里面的蛋白确实浅咖色。换作平时,桑觉早就憋不住问这是什么生物的蛋了,这会儿却一声不吭,专心吃饭。 他夹了个汤包,听到霍延己说:“汁很烫,小心咬。” 恶龙闻言,直接把汤包扔进了霍延己碗里。 霍延己戳开汤包,放掉了一点汁儿,垂眸吹了两下,喂到嘴边。 桑觉:“……” 他盯了会儿,还是咬住了。 直到桌上的食物解决了大半,霍延己才缓缓道:“不想被问,那先听我说说?” 桑觉低着头,不吭声。 “嗯?” “随你。”桑觉第一次这么硬邦邦地说话。 霍延己淡道:“其实人类大概在两百多年前就预测到陨石季的出现了,它当时的位置还很遥远,是普通人过完一生都去不了的距离。” 他边说,边剥着蛋壳,修长手指不断拨动,很是赏心悦目。 “前人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考虑到星际移民。”霍延己道,“但在人类可探测到的星球当中,没发现一个类人生命文明。” 桑觉闷声抢过霍延己的蛋,一口吃掉。 霍延己道:“这还是可预测,而不是可抵达的星球。” 桑觉终于说话了:“也可能是你们科技水平太低,检测不到其它星球的生命体。” “几百年前的科技水平还不错。”霍延己道,“你不也觉得地下城和母星科技水平很像吗?” 桑觉抿唇:“我没有这么说。” 他突然觉得,人类太通龙性也不好,龙想什么都会被一眼看破。 “你想过吗?桑觉——”霍延己继续剥蛋,“以这颗星球的科技水平为例,倾尽全力能抵达的唯一一个疑似可适宜居住、且可能有类人生命的星球约莫在0.008光年之外,而当时在太空中最快的飞行器速度约莫900千米每分钟,也就是说,假设那颗星球是你的母星,人类要花费将近两百年才能抵达。” “如果你真的来自外星,那你至少——” “别说了……”桑觉忽然发起脾气,“我一定会回去的!” 霍延己行云流水一般,将剥好的蛋塞进他口中:“一颗星球尚且有数百种语言体系,既然来自不同星球,为什么我能听懂你说话,你也能听懂我说话?” 桑觉盯着他。 漂亮但没有感情的眼眸注视久了,会令人升起一股油然的恐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甚至闪过了一抹流光溢彩。 “因为我有语言转换芯片。” 霍延己并不意外他这样回答:“就算有这样的芯片,应该只针对你的听力,它要怎么改变你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桑觉不听:“可以的。” “那文字呢?文字总无法转换。”霍延己顿了顿,“你在七区掉进下水道,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看到过你‘遗物’里的笔记。” 桑觉陡然僵住。 霍延己不是没察觉桑觉的僵硬与不适,但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复述道:“想念博士的第一天,从病房醒来。看到了这颗星球的主城,好拥挤,但脚下这片土地是他们为数不多没被污染的避难所了……” 桑觉面无表情。 霍延己没什么情绪地读道:“……霍延己还很香,想吃掉。他会是我的王子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吃掉他吗?恶龙12.1日留。” 桑觉道:“你为什么要看它。” “我以为你死了,想留下一点东西。”霍延己没说留下一点动作做什么,而是道,“桑觉,你写下的每一个字我都看得懂。” “……” 被人读私密的日记,本该是件羞耻的事情,可对于此刻的桑觉,只有种说不清的气体充斥在大脑,心脏,身体各处,快要爆炸了一样。 他张张嘴,喉咙卡了好半天没说出话。 霍延己落下残忍的最后一击:“还记得感染你的绿色黏菌吗?它的母本来自废水实验室。过去还完好的废水研究高地,曾有位对人类具有伟大贡献的科学家,名叫——” “你出去!”桑觉低吼地打断。 “砰”得一声,霍延己被拒之门外。 霍延己闭了闭眼,抬到耳边准备按下通讯器的手指停顿片刻—— 桑觉是只“怪物”,作为一名中将,他理应在这种情况下,立刻叫来可调动的一切武力,封锁住这栋大楼,以防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安全隐患。 可直到指尖都麻了,也没接通军内通讯频道。 半晌,霍延己放下手,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桑觉才低声问:“007,为什么005的声音和你一样?” 005刚出现的时候,桑觉就发现了,两个ai用的是同一道声音,只是情绪不一样,005更为机械,而007更为人性化,像是在005基础上升级的ai。 桑觉没有等来回应。 从前任何他觉得无聊的时候、都会陪他聊天,给他解答疑惑的007……不见了。 …… 里面“砰砰”响个不停,显而易见,某只小恶龙正在拆屋子,发泄情绪。 这大概是认识桑觉以来,他第一次表达如此激烈的情绪。 过了会儿,里面安静了。 霍延己曲起手指敲了下门:“桑觉?” 一开始没人回应。 就在霍延己准备强行破门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桑觉出现在他面前,背景是一团糟的房间,破败的被褥,到处飘的羽絮,稀烂的床头柜,四分五裂的地毯…… 这时候桑觉才真正有了些“怪物”的特质。 他之所以能那么像人,大抵是因为从前被教的太好了。 但霍延己并没有被乱七八糟的房间吸引注意力,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桑觉的脑袋左侧,那里的头发湿漉漉的—— 打湿它的不是水,是带着腥气的血。 桑觉摊开手心,摊着一片只有指甲大小、还沾着血迹的微型芯片。即便他的声音已经打颤, 也依旧固执地看着霍延己:“你说句话。” 没有语言转换芯片的情况下,桑觉还能听懂霍延己说的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鲜红的血液顺着桑觉的下颌滑落,滴在了地上,也滴在了霍延己心里。 霍延己手臂青筋毕露,那一瞬间,他只想一枪崩烂自己的喉咙,做个哑巴。 第102章 真相 霍延己刚伸手,桑觉就后退了一步,执拗道:“你说话,你不是能听懂吗?” 鲜血浸透了头发,被桑觉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扎眼。 桑觉不是人类,不会口是心非,此刻满身的抗拒不是假的,是真的不希望霍延己碰他。 霍延己驻足,没踏进门槛,停在一个对桑觉来说“安全”的范围。 很多话在喉咙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湮没在唇齿之间。 霍延己微叹一声,道:“桑觉……我喜欢你。” 桑觉盯着他。 霍延己问:“能听懂吗?” “听不懂!”桑觉甩上门,“砰”得一声。 桑觉不像人类伴侣,喜欢讨要彼此语言上的爱意,因为他无需确认,哪怕只靠嗅觉,只靠霍延己靠近自己时周围气场的变化,也知道霍延己很喜欢自己。 所以,恶龙从不会感受到人类的患得患失,此前所有的“不安”都来自于和博士无法确定的重逢。 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了。 就像桑觉从来没问过007,他在飞行器里休眠了多久,博士是否还能活到他回家的时候;他也从没问过,一个并不算很大的飞行器里到底有什么资源,能拯救一个星球的人类文明。 桑觉对情绪变化感知那样敏锐,早在博士没有回答他“您会在母星等我回家吗”这个问题时,就该有所察觉了。 可他从来听博士的话,所以自欺欺龙。 博士想让他去做的,他都会做,因为博士永远不会伤害他,博士永远爱他。 就像确定霍延己喜欢自己,桑觉也十分确定博士爱他。 博士这一辈子,只对恶龙撒过一个慌—— 要桑觉一只什么都不会的恶龙,去拯救另一个遥远的星球文明,为他营造出一份去了之后还能回来团聚的假象。 可实际上,桑觉永远回不去了,因为他与博士之间隔着的不是多少个光年的距离,而是不可跨越的时间沟壑。 从来就没有什么外星类人文明,他的母星与他当下脚踩的星球一直都是同一颗。 飞行器里的资源与007,是博士想给人类不确定的未来留下一份文明痕迹,而恶龙是她的私心。 她哄骗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桑觉,踏上那架一旦出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的飞行器,在太空中飘荡了一百多年,再降落到同一颗、却已经物是人非的星球上。 所谓的救世任务具体是什么? 007与博士的另一个计划都有什么? 桑觉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霍延己曲起手指,在门口扬了半天才敲下去:“桑觉,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回声。 霍延己忽而想起窗户没关—— 桑觉别变回本体从这么高的窗户飞下去了,到时候再半路恐高发作摔下去…… 霍延己转了下门把手,发现没有反锁。推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龙,撕裂的衣服飘在床边。 他眼皮一跳,大步走向窗边,虚假的阳光下,看不到一个飞行物体。就在这时,浴室里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声响。 霍延己关上窗户,隔绝随风往外飘的羽絮,快速走去,越到门口,脚步越缓。 只见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的恶龙背对门口,坐在浴缸中,一边羽翼收在身侧,一边架在浴缸边缘,氛围极度阴郁。 “桑觉——”霍延己刚唤一声就发现了不对劲,“桑觉,翅膀松开。” “……”背对人类的小恶龙僵持许久,倏地收回羽翼,登时,半边裂开的浴缸摔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霍延己:“……” 显然,桑觉一进来就变回了本体,以为浴缸能承载他‘娇小’的龙躯,结果直接坐裂了。 听到霍延己进来的声音,他才欲盖弥彰地用翅膀托起半边浴缸,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拙劣的现场掩饰被拆穿,小恶龙低低吼了一声,试图用凶悍掩饰窘境。 霍延己的视线从恶龙额角那一片的鲜红移开,问:“翅膀有没有受伤?” 小恶龙又低吼了声。 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了一连串沉闷的脚步。 霍延己退出去,将闻声而来的士兵拦在了门口:“没什么事,让客房送一套除床以外所有的所有可挪动的全新物件来,还有绿疮药……算了,你亲自送来。” “是。”士兵没有迟疑,转身离开。 霍延己关上门,没去浴室,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残渣。 被褥是彻底废了,羽絮飘得到处都是,但凡是个有鼻炎的人在这里,都得喷嚏不止。破碎的地毯一看就是非人力的情况下撕咬坏的,仿佛霍延己养了只巨型拆家宠物。 他拿出抽屉里的剪刀,一点一点给地毯修边,营造剪碎的假象。 士兵不仅送来了全新的物品,还带了一个大号垃圾桶,霍延己将所有垃圾扔进去,道:“都烧了。” “是。” 霍延己接过绿疮走进浴室,在恶龙嘶吼前道:“我上完药就出去。” 恶龙没吭声,坐在浴缸里没有回头。 霍延己抚了下粗长的犄角,将绿疮抹在桑觉剥出芯片的额角位置。 伤口不算浅,到现在都还在流血,抹上绿疮以后不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只是想要伤口完全恢复估计还要段时间。 霍延己说上完药就走,还真没有停留。 只是走之前顺手撸了下尾巴尖,后者僵了片刻后用力打在墙上,啪啪两声。 幸好这是间小套房,隔音不错。 霍延己用毛巾捂住口鼻,给全屋都清洁了一遍,倒不是担心污染,而是恶龙形态的桑觉拥有的必然也是恶龙基因,可能会被检测出来。 随后他戴上手套,开始复原房间,将士兵送来的物件一一放回原来的位置。 处理完一切,一上午过去了。 桑觉也已经盘在浴缸里自闭五小时了。 霍延己走到浴室门口,自顾自道:“我困了。” 闪电一样的犄角动了动,但恶龙没吭声。 霍延己又道:“陪我睡会儿午觉?” 恶龙:“吼!” 像是在拒绝。 小恶龙看起来很大一只,但里面装着的灵魂其实还太小,无法承受生死别离带来的苦痛。 最难受的是,桑觉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悲伤”,叫“痛苦”,他只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想破坏周围的一切发泄心里快要爆炸的气体。 发泄出去就好了。 发泄出去……真的会好吗? 对于当下的人类来说,成长就是一个不断牺牲奉献自我,并与生离死别和解释怀的过程。 安娅教会了桑觉长大成‘人’,却没教会他在真正有了人类情感之后、怎么与负面的情绪和解。 恶龙的词典里没有和解二字。 霍延己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我对安娅博士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曾经就职于废水研究高地,是副院长,一直贯穿人类陨石季历史前后时期,在ai智能与基因学两方面都有深厚的研究,成就斐然……005就是安娅博士的手笔。 “据传闻,安娅博士一直生前称自己有个孩子,只是一直没找到历史相关资料,人们只当是这个孩子早早夭折,资料因灾难而丢失了。” 裂成两半的 浴缸里,恶龙稳端端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但前段时间,议庭成员被控制在主城时,我又从兰斯议员口中听到一个传闻。” 霍延己眸底晦暗不明,道:“据说,地下城建造的最初目的并非为延续人类文明。” “按照当时最具智能的ai运算,人类能延续的可能性微乎其乎,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之所以动用大量资源建造地下城,只是因为占有人类资源的那前百分之一的人类不想死,所以他们打造了一座理想城市,试图奢靡地苟过余生,并以‘只有具有价值的人类对文明延续有意义’为借口,在剥削完普通人类的资源之后,又舍弃了绝大部分人类。” 这个说法过于惊世骇俗了,可仔细一斟酌,竟然有迹可循。 明明可以建筑可以打造得更拥挤,让更多人类得以存活……别说时间不够,地下城建筑的精细程度堪比当时文明的百分之七八十了。 可过去了一百多年,就算地下城建设初衷真的如此,也很难找到证据,一旦传闻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动摇当下的幸存者信仰。 兰斯议员最开始也不知道,他是听他的副议长父亲随口提了一句,说:“和初代议庭成员相比,我们还真称得上伟大。” 而霍延己从兰斯那里听完后,没对旁人吐露出一个字,仿佛从未听到过。 从这一方面来说,霍延己可能没什么信仰,否则他的内心早该坍塌无数次了。 作为第一个听到该秘密传闻的小恶龙没任何反应,只在几秒后低低吼了声,仿佛在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传闻还有后半段。”霍延己望着桑觉的背影,平静道,“一心为人类事业贡献、并创造了当时最智能ai的安娅博士,很轻易得知了这些人创造地下城的初衷,自然愤怒且失望。” 小恶龙的羽翼动了动,仿佛回到在‘母星’的最后那几年,安娅博士经常心情不好,且越来越频繁地与外人接触。 可转身面对桑觉的时候,依旧还是一如往日的温柔姿态。 “安娅博士十分信奉基因学,认为留在地下城的这一部分人类是最卑劣的血脉。并且在通过ai无数次推演,得知人类在这场灾难中存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过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也被称之为《女娲计划》。” 第103章 更新 地表的人类幸存者接连陷入了自顾不暇的混乱之中。 六区、十一区、十四区等……他们无法直面人类高层,并不会像主城居民一样,在短时间内跳转无数次心态,仍旧陷于《黎明》计划公布带来的后续影响,民心分裂,乱局不断。 畸变者被愤怒控制了身心,普通人人人自危,被恐惧与不安包裹,更觉得过去守旧派“非我族者,其心必异”的言论被一锤定音。 厮杀、抢掠,纷争不断。 而五区、十二区、三十三区,都处于被怪物潮袭的灾患之中。五区有主城的支援,另外两个区却没有这样幸运,他们距离太遥远,本就是因为当地资源才建设起的区域。 一旦遇到灾难,很难脱困。 可相比较没有思想逻辑的怪物,人类本身制造的灾难才是最麻烦的—— 很快,所有安全区都迎来了致命的困境。 蛰伏在废墟的大量反叛者逼近安全区,利用囤积的武器、污染性源体,给安全区制造出了接踵而至的灾难。 最令人恐惧的是,可能某个你曾经为之信服的高层很可能也是反叛者一员,在所有人最脆弱的时候背刺一刀。 ——曾经妄言憎恶自己包括所有人的霍将眠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能说出那样话的人,真的没有做出任何背叛人类的事吗? 他真的没有参与《黎明2号》,没有损害民众生命利益吗? 如果说主城还算能够自我解决纷争和反叛者的迫害,那一些较小的安全区只能在反叛者的迫害下,做困兽之斗中的“兽”。 在此之上,地下城自我封锁、将要抛弃全人类、在所有安全区覆灭过后卷土重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所有安全区。 幸存者们彻底慌了,手足无措。 他们出生于地下城,十多岁就不远千里甚至万里奔赴至一个陌生且破旧的安全区,生存规则残酷又冰冷,地下城就像只存在梦里的温暖港湾。 而如今,地下城抛弃了他们。 安全区在经过多方尝试后,真的无法联系地下城后,彻底陷入了动乱之中。 这一时刻,无论畸变者还是普通人,都只有一个想法—— “地下城不要我们了。” 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主城。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待到最后一名高层坐下,沉沉道:“还是联系不上,讯号完全中断了。” “……”众人低声交流起来,“这事怎么都感觉不太对劲。” “联系了其他区,全都在传这个消息,未免太巧了,说不是有人故意谋划我都不信。” “伯尼少将说地下城通道也封锁了,他们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还有污染怪物虎视眈眈,局势万分紧急。” “地下城做什么?真打算放弃当今的局势等个百年重新再来?” “这个说法其他人信也就算了,你们也信?”老上将缓缓抬眸,“以当前地下城天穹的辐射情况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 众人沉默了会儿。 其实如果忽略地下城那几百万居民的生命,其实它是否真的抛弃安全区的幸存者,真的没有太多区别。 就算没有抛弃,地下城也无法继续作为人类的后盾。 廖特布满增生疤痕的脸部抽了抽,缓缓抬头道:“中将也在地下城,他不可能放任地下城自我封锁,这事必然有蹊跷。” 大部分都是这个观点,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霍将眠不一样,多数人还是相信霍延己品性的,特别在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后。 “会不会是议庭又从霍中 将手里夺回了控制权?”有人猜测,“开始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了?” “不好说啊……” “也不是没可能,霍中将被山火困了好几天,局势失控了也不好说……” 但说再多都是猜测,没有定论。他们距离地下城大几千公里,无法第一时间明确现场情况,只能做热锅蚂蚁,干着急。 一直没说话的霍将眠突然问:“卫蓝少将也没联系上?” “没有,t3台没有连上讯号。” 霍将眠微顿,道:“我去趟地下城。” 众人的视线同时投来,顿了两秒后默契地交头接耳,或用各色的眼神交流。 理论上来说,霍将眠已经完成了退役手续,之前死遁却中途回来重新暂任将领的角色,确实稳了一波战役大局,可还是难以获得他人的信任。 毕竟之前在审讯室的发言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而如今主城自身本就兵力不足,再让霍将眠单独带着部队前往地下城,万一他有异心,岂不是…… 最终还是老上将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吧,还望上将将延己平安带回。” 称呼上,瞬间亲疏明了。 霍将眠倒不在意,站起身,头也不回,淡淡丢下一句:“放心,我比你们关心他自己。” 在座这么多人,大多数关心的是霍延己吗? 不是,他们关心的只是那个目前在民众心里有很高地位、能够带动安全区发展的霍中将,曾经的最高执行官。 · 鳞次栉比的黑色鳞片分布在皮肤上,恶龙的犄角向后延伸,头颅却面朝墙吭着,全力无视身后的人类。 尾巴时不时还要暴躁地啪两下,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霍延己说到《女娲计划》就转身了,淡淡道:“既然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小恶龙微微转了下头,张开粉红的口腔,低吼一声,“嗷!!” 音调有些变了,不像之前那么凶,说明刚刚说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霍延己垂眸,道:“想知道具体的?” 小恶龙:“……” 霍延己道:“过来陪我睡会儿。” 黑溜溜的龙眼盯着他,因为生气,周身的气场也不大相同,粗糙的恶龙表皮更显凶悍。 换作旁人,或许已经吓尿了,偏偏这人是很通龙性的霍延己。 霍延己微微回首:“来不来?” “……”小恶龙抬起爪子,踏出裂成两半的浴缸,一步一顿地走出来,羽翼转折处耸起,翼膜微张,看起来极为又凶又猛。 霍延己坐躺在床上,眉头一跳:“你打算这么上.床?” 小恶龙一僵,回头看了看裂开的浴缸,半晌才转过头,盯着床,似乎在思考它能否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他挪过去,先是抬起一边后爪,小心地往床上压了压。 很可爱。 却让霍延己眸色暗沉了些。 桑觉看似没有‘人性’,实则已经被教化得有了太多人类的习惯。破坏性是很多生物的本能,无论是史前的动物还是如今的畸变怪物,它们从不会像人类一样为某样东西损坏而惶恐不安。 或许会有人说,这是它们没有思想,只受单一的本能驱使生存……可有思想的人类又真的就更高尚吗? 对于桑觉来说,无论本体是什么,作为一个人类就真的比作为一只恶龙更快乐吗? “上来吧。”霍延己不再哄骗桑觉变回人形,“床的受重比浴缸强,浴缸底部是悬空的,裂了很正常。” 小恶龙这才占据了半边床的位置,显然是习惯了人类的睡觉姿势,最开始甚至下意识平躺,直到感觉不舒服才反应过来, 盘踞在一边用翅膀和尾巴裹住自己,只露出半张龙脸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 霍延己摩挲着他又硬又糙的额角:“睡会儿,先不要想别的。” 桑觉在想什么呢? 在想过去十几年时间与博士的相处日常,在想十八岁成年礼时,博士说希望我的小恶龙要开心快乐? 桑觉从前对死亡的含义并不明了,可经历了在‘这颗星球’上的三四个月,十分清楚死亡的含义。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摸不到,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了。 她的人生与成就,连带着她的人格与温柔一起,全都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成了可忆不可追的过往。 厚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小恶龙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想—— 博士死的时候,他正在飞行器里睡得安详,就像个傻啦吧唧的呆瓜。 …… 霍延己手臂搭在龙的羽翼上,小憩了会儿。 突然醒来,是因为手臂陡然失重,他睁开眼睛,臂弯下的恶龙不见了,什么都没穿的桑觉半边脸正压着他心口,大半身体都滑在了外面。 霍延己一顿,轻轻撩了下柔软的头发,但桑觉一下就醒了。 他没有人类刚醒来时的朦胧,也不复过去白纸一般的纯然,只是重新靠回霍延己的心脏位置,陈述道:“你也不知道具体的《女娲计划》。” 霍延己一顿:“嗯,只是推测。” 毕竟他是从兰斯议员那儿听到的“传闻”,传闻之所以是传闻,就是因为不够确切。他来地下城以后确实调阅了大量资料,试图查清安娅博士在人类迁移至地下城前到底做了些什么,但能找到的相关资料却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 桑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005说的那个拥有权限的人?” 霍延己否定了:“我认为可能性很小,但现在只能试一试。” 桑觉没问为什么霍延己觉得希望很小,只是道:“我可以试一试,但你要让我在总控室待一段时间。” 霍延己微顿:“好。” 桑觉并不真的笨,他想了很久,007突然消失,能去哪里? 它相当于网域中的神,无处不在,无所不及,为什么突然不理他了呢? 007不是人类,不会因为心虚逃避,那只能是有什么无法避开的事,导致它与自己断联。 007比005更高级、更智能,既然博士想要挽救人类文明,把007和飞行器绑定在一起,来到了一百多年后的世界,就一定假设过人类还幸存的情况。 所以才会有与《女娲计划》对应的《观测计划》——在当前幸存的人类之中,挑选优质的人类作为幸存者们新的领路人。 在一百多年前,还不确定人类能不能幸存的博士就已经给未来做好了推翻最高议庭的打算,只是这些本该007来做的事,都被人类自己还有霍延己做了。 一旦真的出现人类还幸存的渺茫希望,届时的007终将还是会回到为人类服务的本职中。 它生于人类,也终将为人类贡献漫长的一生。 他们很快来到总控室。 踏入电子大门的那一瞬间,霍延己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来自多年生死经验的直觉。 霍延己将桑觉拦在身后,缓缓踏上台阶:“005?”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那一瞬间,霍延己思绪飞速运转,伊芙琳利用权限开启了自毁程序并关闭通道,却没有直接毁掉地下城,说明她对地下城的居民还尚存一丝感情,没道理再销毁005。 005对地下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地下城大多数系统都靠005监测运转,005一旦消 失,地下城体系就会直接瘫痪。 这也是当年安娅博士最卓越的贡献之一,据说,005还并非她创造出的最先进人工智能。虽然智能,但活动受限,终生与地下城总控室绑定,无法搬迁。 不过传闻始终是传闻,人类凭借005的辅助才将地下城运转到了今日,其重要性远大于地下城中的任何一个人类。 只有桑觉安静注视着主屏幕上消失的代码,良久后,突然轻声唤道:“007。” “我在,小恶龙。”一道寻不到来处的女声冷不丁响起,回应桑觉的呼唤。 这道声音与005酷似,却不冰冷,更接近人类的情绪起伏,平和、温婉。 霍延己抬眸,只见主屏幕上突然跳出【系统更新完毕,进度100...(■■■■■■■■■■)】的提示。 第104章 博士 霍延己眼里掀起一丝波澜,007的出现在意外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移开视线,看向桑觉。 过去总是愉快的小恶龙,这会儿周身萦绕着沉闷的低气压。他抿唇地看着主屏幕,小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说是升级,或许称为融合更合适,007的声音更灵动了,温柔之下仿佛蕴含着无数人类才有的隐忍与无奈。 “抱歉,小恶龙。”007道,“但只要网域还存在,我就永远在你身边。” 桑觉低下脑袋,咕哝道:“你不和我回家了吗……” 和过去似是而非的情绪不同,此刻的桑觉身上围绕着切切实实的委屈。仿佛一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玩伴,无人理解,无人共鸣,满心都是泄不出去的难过。 身为ai的007经过了漫长的沉默,才道:“小恶龙,我们回不了家。” 桑觉转身就要走。 霍延己抬腿,下意识跟上。 007没有实体,无法追逐,只是道:“这颗星球就是我们的家,只是经过了陨石与污染生物的摧残,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桑觉停在门口,霍延己扶着他的肩,看不清桑觉的表情,只听他轻声说:“你和博士骗了我。” 007再次道歉:“抱歉,那时的我们计无复之。” 桑觉回头,看向这个冰冷的总控室。 他第一次见007,也是在类似于这种地方。 六岁的时候,他因米莉博士的缘故又变回了恶龙形态,除了博士不愿和任何人交流。但博士总有疏忽忙碌的时候,例如做实验时,总不能也带着一只凶巴巴的小恶龙。 而研究所这种地方,又很难再有其它孩子,所以博士把刚诞生不久的007介绍给了桑觉,作为玩伴。 007不会因得不到回应而失望,无论小恶龙回应与否,都可以一直自说自话。 那时,全身布满黑色鳞片的恶龙被领到一个装满超级计算机的控制室里,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被关起来,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博士。 随后他就听到一道声音:“你好,桑觉。初次见面,我是007。” 年幼的恶龙惊了一下,警惕地打量四周,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直到博士笑着道:“叫小恶龙吧,他不喜欢人类的名字。” 007便道:“好的,小恶龙。” 最初的007是桑觉无法理解的存在,桑觉可以感知到一切生物,唯独007不可以,它没有实体,没有生命,寻不到源头,却又无处不在。 桑觉接受007的速度,比接受其他任何人的速度都快得多。 大抵是因为那时小小的恶龙暗想——007和我一样,都是异类。 此时,霍延己有很多问题。控制地下城运转枢纽的005竟然被百年前的ai替代了,他应该第一时间弄清楚局势,以及当年安娅博士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可望着身边的桑觉,却突然问不出口了。 算了。 再等一等。 可桑觉主动问了:“《女娲计划》是什么?” 007道:“这要从头开始说了。” 地表坍塌,裂缝出现,没多久后人类就预测到了大量小型陨石群预计在一百年后袭击星球。 所以那时人们就已经为百年后的灾难命名——陨石季。 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在ai推演中,这场陨石雨没有二三十年根本停不下来。且届时地表将尽是辐射,无法供人类生存,环境遭到大肆破坏,天气扭转,那将迎来真正的世界末日,人类文明终将灭亡。 按照初代ai的推算,人类 最终幸存概率不足亿万分之一。 陨石季越来越近,但知道真相、手握财富与权利的少部分人类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们高喊着“延续文明”的旗号,大肆剥削普通人的资源与劳动力,打造了一座深埋地下的科技之城。 那时所有人都受到了号召,沉浸在使命与信仰的幻梦中。 等榨干这些人的一切价值,少部分人又以“地下城只能容纳有价值的人”为借口,一脚踹开他们。 可最后进入地下城的几千万人,真的就有价值吗? 有价值的究竟是他们脑子里的知识,还是他们掌握的权富? 他们残忍地抛弃了十几亿人类。 他们瞎了,也聋了,失去了嗅觉,也丢了人性。他们听不见地表的哀嚎,看不见尸横遍野,闻不到浸透空气的浓浓血腥,蜗居在‘救世方舟’中寻.欢作乐,只想在骄奢淫逸中度过余生。 文明毁灭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后世存在与否与当下有什么关系? 明明初衷这样卑劣,却还是引得无数后人为虚假的理想飞蛾扑火,一条条生命就这样陨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霍延己面色平静,扶着桑觉肩膀的手依旧轻柔,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握成了拳头,紧紧扣住。 007道:“博士就诞生于那个混乱堕.落的时代,她无力拯救当下的人们,也改变不了现状。那些年在博士的授意下我演算过无数次,人类最终都有灭亡一个结局,地下城的资源不足人类存活五十年,但陨石群带来的地表辐射没有百来年根本无法消散,经过无数次令人失望的演算,安娅博士最终制定了《女娲计划》。” 霍延己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飞行器里有什么?” 007平静道:“有我。” 霍延己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倏然反应过来,007是一个超能ai,其智能程序超乎当下人们的想象,它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007道:“人类从诞生之初,到如今的一切文明痕迹……所有武器、科研、农作甚至是文学等资料,博士都装进了我的大脑,从过去带到了未来。” 霍延己发现漏洞:“既然博士认为地下城也撑不到如今,人类终究覆灭,那要这些文明痕迹有什么意义?” 主屏幕跳动的代码仿佛代表007波动的情绪,它道:“《女娲计划》,顾名思义就是要创造人类,就像过去某方的亚当与夏娃。” 霍延己与桑觉都许久没说话,想着截然不同的事。 桑觉倏地回忆起实验室那两只猫到来的那天—— 博士蹲下身,掀起被恶龙咬出两个洞洞的白大褂衣摆,抚着那两只一公一母猫猫的头颅,给它们起名:“就叫亚当、夏娃,怎么样?” 原来那个时候,博士就已经有了计划。 霍延己问:“谁是女娲?” 007道:“我。” 霍延己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飞行器里除了你还有什么?” 007道:“还有我的身体,农作资源,无数冷冻的高质量精|子卵|子——人造子宫以及人造子宫的技术资料。” “……”霍延己眼底掀起一死惊骇。 难怪之前议庭就想抢走飞行器,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也要撕破脸面抢到手里—— 如今的局势下,除去干净的土地资源,最缺失的就是人力资源。一旦谁掌控了人造子宫的技术,就相当于控制了人类核心。 霍延己眉头紧锁:“博士要怎么确定百年后有合适培育人类的环境?” 007道:“这就要感谢百年前求着博士为地下城打造一个ai智能的人类了。” 聪明者对话总是十分迅捷,00 7话音刚落,霍延己就猜到了:“自毁程序有问题?” 007道:“博士只是做了些小手脚,一旦地下城的人类想要开启自毁程序,那么迎来的不会是爆炸,而是悄无声息的有毒气体,地下城的人类会毁灭,但地下城不会。人类死后,005会开启低耗模式维持地下城的运转,直到迎接我的到来。” 届时,全新的人类纪元将会打开。 但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例如博士没有算到,裂缝会吸收掉地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辐射,也没有算到,一百多年后,会出现一场太阳风暴,引起地下城太阳基站磁场的混乱,使地下城不再适合孕育人类生命。 或者说,她预料到了,可天灾谁都无力阻止,一切都只能看命。 留在星球上,最终只有覆灭一个可能。 之所以让飞行器带着桑觉在太空游荡,就是为了躲避陨石群,设定的航向也是一百一十年,是飞行器燃料能支撑的极致,也是预计辐射开始消散的时间。 博士骗桑觉,让他去另一个星球拯救世界,包装得如同童话故事。 但这正是她隐隐期待实现的童话,期待飞行器降落时,人类依旧靠着顽强不屈的意志幸存下来,不用大费周章重新孕育生命。 为此,她也制定了一项b计划,倘若届时人类真的尚还幸存,就必须推翻自私的最高议庭。 因此有了观测期,007需要在观测人员之中,寻找数位能够替代最高议庭的全新存在。 007道:“恭喜,霍中将,您通过了观测期。” 可除了霍延己,其它大多数合格的人,却都是不知何时就会失序、迎接死亡的畸变者。 何其可悲。 “……” 007接着道:“间接参与《女娲计划》的人很多,飞行器的制造总工程师,当时的医疗代表,废水研究高地中的大半研究员……他们都不希望自己为付出一生的科研事业,最终是在给那些卑劣无耻的人搭桥。” 在那个人人自危只想苟过余生的时代,只有这些科研人员真真切切想着要如今拯救人类文明。 这是一个大胆荒谬的计划,却是当时唯一的希望。 “但真正参与《女娲计划》的只有我和博士——博士是计划制定者,我是执行者。” 一直沉默的桑觉抬眸,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那我呢?” “飞行器其实无法供任何人类长久生存,但只有你不同。”007缓缓道来,“博士发现你的基因对人类无帮助后,后续的一切抽血实验都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于飞行器里休眠。” 桑觉张了下嘴。 “我并非人类,无法真正渗透人类的思想。但我推测,博士不希望你经历那个糟糕的世界,那片只有死亡与哭声的荒野。” “将你送往未来,也算是满足了博士想看看未来的私心吧。” 桑觉别开脸,盯着霍延己的大臂。 007说:“博士曾说过,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 桑觉张张嘴,问:“什么?” 007道:“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去……更不知道要怎么教会你面对她的死亡。” 所以干脆用谎言裹了块蜜饯,哄着桑觉去尝。 桑觉的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依然不会哭,可他的心脏早已泪流满面。 第105章 宿命 桑觉一回屋就变回恶龙,一爪一印地走进浴室,蹲进裂成两半的浴缸里,一动不动。 粗长的尾巴也凝固了,搭在身后,和以往总黏黏糊糊求撸不同,如今霍延己一靠近,鳞片就会均匀地炸开。 在人类从出生就耳读目染的概念里,他们都清楚身边人都终有死去的一天,他们也早已做好迎接那一幕的准备。 而桑觉只是笼统地明白生命脆弱,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种难过抽象且无解。 霍延己远远地站在洗手台外沿,劲瘦的腰线比洗手台还高十来寸,他注视着恶龙的后脑,察觉鳞片炸起的那一刻就没再靠近。 “桑觉,浴室不适合吃饭。” 人类不会在上厕所洗漱的地方吃饭。 可桑觉又不是人类,他也不用吃饭。 为什么要做个人类呢? 短短几十年的寿命说没就没,从出生开始就在等待死亡的路上生存,连龙的寿命都比人类长。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恶龙脑袋依旧吭着,过了会儿,熟悉的气味又回来了,放下了一盘东西,“嗒”得一声。 桑觉回首的时候,霍延己已经只剩背影,放在洗手台上的盘子里盛着两颗宝石。 一颗是普通的蓝色宝石,一颗是橙黄色,晶莹剔透,在宝石当中也算得上万里挑一,应该是之前霍延己去地下城路上说发现的那一颗极品。 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如今却没有了咔擦咔擦咬碎的动力。 …… 霍延己又单独去了趟总控室,如今除了他以外,暂时还没有任何人发现005不见了。 又和007聊了些人造子宫相关的问题,以及培育生命需要的环境及技术,还有作物资源的利用等…… 虽然面前空无一人,但却有种和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类在交流学术知识的错觉。 无论什么样的问题,007都能以人性化的口吻给出答案。 难怪人类文明巅峰时期,总有人忧心人工智能会将人类踢出食物链顶端。 007道:“根据四个月以来我对当下局势的评估,给出的建议是先暂缓外部扩张,稳定内部资源循环和人口。” 霍延己倒是这么想过。 但过去的最高议庭太急功近利了,在人类还没有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情况下,就一直想着扩张安全区,从最开始地表一个安全区都没有发展到鼎盛的大几十个区。 但结果呢? 结果是不到三十年时间,安全区沦陷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二十七个,再加上因绿菌繁衍沦陷的十九区,如今是二十六个。 而这二十六个安全区中,有至少三分之一都陷于水生火热中。 “除了最重要的人造子宫技术以外,还有大量的作物种子,运用了特殊技术保存,打开作物舱的前提是已经做好了大范围育种的准备,否则不足一年这些种子就会失去发芽的能力。” 如今的人们很难吃上果蔬,虽然经过希尔和历代专研畸变植物的研究员的努力,人们已经研究出了一波新型作物,但因资源受限,加上不易繁殖,仍称得上是“奢侈品”。 “以及人类当前最缺失的,就是技术人员。” 有007在,就有技术资料与图纸,但想要操作起来,仍需要人类自己。 “技术需要培养,光有知识没用。”霍延己顿了顿,沿着计算机台面走了两步,曲起手指轻敲台面,“以现在的局势,想要稳定内部至少二十年,还是要在是没有污染物潮袭的情况下。” 007道:“发展工作总是漫长而艰难的,但只要坚持,初心不改,总会有结果。” 人类已经挣 扎近百年了,真的能迎来一个好结果吗? 换作任何人知道飞行器里的资源,要么心喜若狂,要么患得患失。可霍延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些,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他闭了闭眼,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梳理清楚后,才道:“需要跟所有的安全区公布这件事,稳一稳局面。” 007道:“当然,安娅博士付出的一切理应被历史记住。不过现在外面局势糟糕,虽然解决了最高议庭,但反叛者创造的危机已经到了,您需要在掌控局面后,彻底拿到飞行器的控制权。” 霍延己的想法差不多,战事计划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 “那么,目前除伊芙琳以外的另一个拥有地下城权限的人是谁?” “并不是您以为的桑觉。”007道,“博士希望桑觉永远平安快乐,并不打算让他参与到人类的复杂事件中。” 两个计划中,如果执行的是女娲计划,那么007会在孕育出的第一批人类中,选出合适的领导者得到权限。 另一个计划同理,007会在数十个观测者中,找到有担当有资格拥有权限的人。 霍延己抬眸:“权限人是我?” 007道:“准确来说,本应该不止您一个。我协同小恶龙降落之后,便拟定好了对应的计划,收集到了足够的人员资料,至少从中不偏不倚地选出八个人,共同管理地下城、合理分配资源。” 可现实是残酷的。 观测者中几十个人,大半都是畸变者,他们自身的不确定性不适合成为领导人……残忍,但无可奈何。 霍延己闭了闭眼,垂下眼眸。 “从前我觉得,尽管《黎明》计划残忍,但至少初衷是为了将来,也确实带来了一定希望。” 可如今呢? 那些人打造地下城的初衷就是为了私心,那么哄骗全人类为所谓的未来奉献生命,究竟是为了黎明,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还是为了能长久的使用权利,为了站在高位、说着大言不惭的话? 007无法感性地理解人类的细微,但可以程序化地理解。 它道:“也许您该忘掉过去,注重将来。” 过去的真相就过去吧,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恢复平和生活的人类闲得没事干挖出来溜溜,考究一下对错,但不能暴露在现在。 霍延己不是会在死胡同打转的人,压抑的情绪也很快被压下去,道:“这样不错,地下城的居民算是解放了。” “这样的技术在如今的时代是幸事,但若在和平年代就是灾难。” 霍延己到底是出生在末世后的人,顿了会儿才明白007的意思。 和平时代还是存在家庭观念的,有父母,有子女。人造子宫一旦发展起来,必定会引起伦理悖论,甚至会发展成灰色产业链,谁有关系,谁有钱有权,就能拥有更优秀的后代,而普通人则正相反。 甚至于,会出现类似养宠物的状态,因为没有血缘羁绊,道德感自然变弱,一旦领回家发现生了病、或养得不合心意,就直接抛弃的情况。 不过那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 霍延己审视地看向摄像头,道:“你还会思考这些?” “思考有利于进步,对于人类来说是,于ai也一样。当然,我的思考只是设定范围之内的可控行为。”007话锋一转,“但以上这些是安娅博士的言论,我记得博士说过的每一句话。人造子宫技术在很多年以前就研究成功了,但那时的技术院长哪怕不要这项荣誉,也要把技术压下来,就是怕出现以上的社会影响。” …… 霍延己在总控室里待了很久,也通过007的监控看到了地表的情况,可以说十分糟糕 。 作为地下城地表安全区军事司令的伯尼少将,竟然也是反叛者一员。他牢牢把控着安全区,并没有直接覆灭其的打算,而是一遍又一遍宣扬着地下城要抛弃幸存者的思想,并欺骗主城及各大安全区。 地下城要放弃幸存者的消息瞬时间在所有安全区传得飞起,加上反叛者恶意带来的伤亡与混乱,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就算能打开前往地表的通道,霍延己现在也不能出去。 他的大部队在城内与伯尼少将僵持住了,甚至处于弱势,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人手也没人家多。通道这边都是伯尼的人,霍延己一出去,无疑是给人送上门。 007道:“我可以联系到您的部下,前提他们相信我。” 这好办,自然有很多只有他们部队自己人了解的事情或暗号。 有了007,一切事情似乎都变简单了。 而当前最难解决的,竟然是家里那只自闭的恶龙。 007提醒道:“小恶龙六岁那年,因为一场异常,曾保持了一年的龙形没有变回人类。” 霍延己垂眸:“变回人类就是最好的?” 007问:“至少对您和他来说是最好的。” 霍延己:“……” 电子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军靴踏出冰冷的门槛,霍延己听到身后传来007的声音:“其实如果有的选,我并不希望、我想安娅博士也应该并不希望您会成为这个拥有权限的人。” 可是没得选了。 霍延己独自走出总控室,踩在幽深的长廊上,浅黑的影子斜斜地荡在地上,逼近墙角,又被地脚线折起,印在冰冷的墙上。 走出大楼的那一瞬间,虚假的阳光落在皮肤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霍延己抬了下手,但很快就放下,大步上车:“回住处。” “是!” 打开房门,外套随着抛物线扔在了沙发上,霍延己走向浴室,却发现原本处于自闭的小恶龙已经不在那了,宝石也都消失了。 他瞳孔一缩,猛得按下通讯器,却在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衣柜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慢慢走过去,打开柜门,变回人形的桑觉就缩在他的衬衫里,裹着他的外套睡觉,似乎被他回来的声音吵到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依旧漂亮,只是少了一丝不谙世事的单纯。 耳边传来下属的回应:“长官,有什么吩咐?” 霍延己轻吐一口气:“没事了。” 他挂断通讯,蹲下身,连着衣服一起搂住桑觉。 桑觉将下巴磕在他肩上,偏着头,慢慢的,没什么情绪地问:“博士和007都走了,你也不要桑觉了吗?” 霍延己一顿,以为他是说自己出去了太长时间,干脆将桑觉抱起来,边往床边走边解释道:“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外面局势太糟了,我去总控室和007商量一下对策。” 可桑觉不是说这个。 他用那双纯然平静的眼神看着霍延己,道:“你好像不想要我做你的配偶了。” 霍延己动作一滞:“为什么这么想?” 桑觉道:“你面对我的时候,身上的气味变了。” 变得不多,但足以让此刻的小恶龙变得敏感。 “……我从没有这么想。”霍延己将桑觉放到床上,微微蹲身,道,“只是偶尔觉得,做一只龙对你来说,会不会比做人类快乐?” 可是已经学会的情绪丢不掉,已有的人性割舍不了。 而对于知道太多秘幸、见过太多黑暗人性的霍延己来说,喜欢桑觉似乎又是场无法避免的宿命。 第106章 照片 【007日记三十一】 【我终究还是迎来了自己的使命。 我漫长的一生,将永远与人类的命运交织、纠缠,无法逃离。尽管在我的程序中,没有逃离这一选项。 只是在小恶龙来到总控室,问出“你不要我了吗”的那一霎那,我忽然意识到,不论是博士还是002号,都不可能真正陪伴小恶龙到永远,唯独我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可不论是我还是博士,或是002号,在人类与桑觉之间,都只能优先选择人类。 这可悲可叹的宿命。】 · “真的吗?”桑觉低下脑袋,“你有一天也会不要我的。”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人类都会死的,甚至不用死,短短几十年就会老去,没有谁能陪伴一只小怪物到永远。 没有任何人。 霍延己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搜遍所有记忆,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汇安慰桑觉。 或者说,霍延己前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就没有安慰人的经历,他从不把感情放在某个个体上,这样才能坚不可摧,不至于被源源不断的苦痛击垮。 他抚着桑觉的下颌线,最后停留在白皙的下巴处,轻轻摩挲。 他无法给出桑觉“永远”的保证,只能轻轻吻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任由细长的睫毛扫进唇纹。 桑觉听话地没有动:“你要活到一百二十岁。” 吻过左眼,霍延己又移向右边:“抛开因污染物死亡的人与畸变者,人类当前平均寿命也只有八十一,活到一百二有点难。” “如果你活不到,我就等你死了,把你关心的人类都吃掉。” 霍延己说:“那我努力。” 桑觉轻轻眨了下眼皮,扫得微微干燥的嘴唇发痒,霍延己搂住他的腰,勒进怀里。 桑觉问:“你就不怕你死了,我把他们都吃掉吗?” “吃掉就吃掉吧。”霍延己轻描淡写道,“得挑香的吃,不洗澡不注重卫生的就别吃了,从科学角度来说腹泻是小事,感染细菌病毒就麻烦了。” “……”虽然知道霍延己在说瞎话哄自己,桑觉还是问道,“那不是你拼命都要保护的人吗?你连他们也不要了吗?” “我只能保证在我活着的时候,全力做好该做的事。”霍延己道,“但将来怎样,后世怎样,和我没太大关系,我也关心不到那么长远。” 桑觉捏住霍延己的头发玩:“可我也会出现在后世。” 霍延己:“……” 他难有哑口无言的时刻。 环住腰的手臂力道很紧,但桑觉没有觉得勒,只是偏过头,将脸完全地埋在霍延己的颈窝,很暖和,暖得像在梦里。 “要憋死自己?” “不要。”桑觉声音闷闷的,忽然侧头叼住霍延己的脖子,细细磨着那块肉,“中将,我想和您做|爱。” 霍延己笑了声:“怎么突然这么称呼我?” 小恶龙安静地任性道:“我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霍延己抬起桑觉的下巴,吻上去,含糊地问:“硬|不起来怎么办?” 桑觉反问:“为什么?” 霍延己道:“因为有些情绪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桑觉追问道:“什么情绪?” 霍延己将桑觉按在床上,撑着手臂,俯视道:“想把吃掉你的情绪。” “骗我……”桑觉搂着霍延己的脖子,也不喊疼,“你起不来,我可以来,还能有两个,双倍快乐。” 霍延己:“……” 桑觉一直是会说话的。 明明是第二次,但霍延己却比第一次温柔多了,没塞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很多个轻柔的吻。像泡在温热的水里,被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熟了。 “要熟了……” “我又不是开水。”霍延己亲了下桑觉的耳朵,“有没有可能是你还没退烧?” 桑觉嘟囔道:“你不是人。” “……会骂人了。” 对视了会儿,霍延己感觉自己真不是个人。 桑觉躺在床上,干净纯洁得不像话,一副任人摆弄的姿态。尽管已经成年了,但对比霍延己而言还是过于年轻。 最重要的是,人发着烧呢,他在干什么? …… 做完桑觉就睡了,枕着霍延己的腹肌,还握着霍延己的一只手。 霍延己由他握着,耳麦里是下属的声音,另一只手在白纸上写写勾勾,时不时就停下,一边吩咐下属,一边勾勾桑觉的手指轻轻摩挲。 “暂时就这些。让大家好好休息,做好准备,明早五点集合。” “是!” 霍延己挂断通讯,刚想把桑觉身体抱正,耳边就又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007请求通讯。” “……” 在知道007是个ai的前提下,多少会有点诡异的感觉。 无处不在、无所不及不是单单说笑而已。 霍延己问:“怎么了?” 007回答道:“在我联系上您下属时,卫蓝少将突然带兵抵达,闯进城门,同时夺下了通道这边的控制权,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 霍延己上身瞬间挺直,顾忌到桑觉还在睡觉才没有直接站起来。他顿了会儿,问:“卫蓝带来了多少人?” …… 卫蓝正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架另一条腿上写伤亡报告,从地平线来看,被军靴裹挟的那条小腿修长无比。 她垂眸在报告上伤亡人数旁画了一个√,随后,抬眸望向对面正被铐住双手、跪在地上的伯尼少将。 “给他扎第二针抑制剂。” “是。” 伯尼是个强大的畸变者,手铐是控制不住他的,在不杀他的情况下,只能使用畸变者专用抑制剂。 但因人而易,能抑制的时间也不同。 卫蓝平静道:“还不坦白?” “坦白什么?”伯尼怒喊,“你是不是疯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卫蓝冷声道:“你看谁信?地下城要封锁通道抛弃地表,谁都没通知,唯独通知了你?” 卫蓝来的路上也发生了不少事,军用通讯台因意外损毁,因此她没有收到主城任何提醒消息,却还是在进入安全区的一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与伯尼少将虚与委蛇十分钟,了解了大概情况后,就在没有惊动伯尼手下大部队的情况下,当机立断控制将其控制住在手心。 伯尼显然是觉得通道不可能再打开了,因此对这边的防守很疏松。在几乎没什么伤亡的情况下,卫蓝轻而易举拿下了控制权。 伯尼急出了汗:“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这是伊芙琳夫人透露的消息,她认为这个决定太残忍,却又无力阻止,所以便在地下城封锁之前逃了出来。” 卫蓝无动于衷。 伯尼大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个娘们怎么回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绑我,担得起后果吗!?” “放心,事后如果发现是我让受了冤屈,这条命赔你。”卫蓝起身走到伯尼面前,俯视道,“但你真的冤吗?” 半晌,伯尼眼里的焦急与无奈慢慢化为了冷漠与阴狠,藏在清冷的阴影中。 他不再叫屈:“地下城因为什么原因封锁重要吗?你不会天真地以为 还能打开吧?” 对视良久,卫蓝转身,将手上的报告递给旁边的副官,道:“把详细伤亡名单统计出来,中将出来后会看,别马虎。” “是!” 忽然,一声细微的轻响传进耳际,卫蓝瞬间锁定方向来源,倏地抬眸看向头顶监控,眉头微皱。 “刚刚监控是不是朝着正前方?” 副官一愣:“长官,我没注意。” …… 通过监控观察到一切的007回答:“卫蓝少将带来了三千四百三十一人。” 霍延己对底下每一支军队的人数都十分清楚——卫蓝的部队少了七十三个人。 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中了反叛者埋伏,不过已经比预想中的伤亡少很多了。 “状态怎么样?” “卫蓝少将处于优势,伯尼的军队还不知晓领将被擒。” “好。”霍延己道,“劳烦帮我联系下卫蓝少将。” 一切还是按照原计划,明早五点集合出发。 沟通完所有事情,霍延己才忽然道:“你之前以芯片为载体在桑觉体内,我和他上次——” 007默契道:“我没有眼睛,也不是人类,您与小恶龙在那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与我而言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霍延己:“……” 他抚了桑觉的受伤的头侧,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掉了几根头发,不过不影响,旁边的头发一遮就看不到了。 但一想到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就有种诡谲的微妙感。 007道:“不过恕我直言,中将,恩爱适度,倘若博士知道您这样欺负小恶龙,很大可能会生气。” 霍延己:“……” 博士已经不在了,会不会生气已经不得而知。 007只是在那天霍延己把那什么尾巴塞进去时,心平气和地做了个演算,用与博士心性相近的人类母亲为数据基础,最终得出的结果——生气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 哪怕理智上知道桑觉不是人类,他不会因此受伤,这只是情人之间的小情趣,但感情上理智不了。 或许没有任何人能比博士给到桑觉的爱更多。 枕着腰腹的桑觉翻了个面,他的耳朵那样敏锐,自然早在007出现的时候就听到了。 他发了会儿呆,小声道:“博士说过,只要不违背底线,我喜欢的人与事她都不会反对。” 霍延已的耳麦里,007顿了顿:“……可您当时明明有说不要。” 声音中一副被欺负狠了的状态。 桑觉耳根染上了一点薄红,总算有了些生机。 小恶龙是不可能承认的:“我没有说过,你听错了。” 霍延己眼里落了些笑意。 007实在不解,切断通讯去做数据调研了。 桑觉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霍延己:“你之前说,陆岚要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霍延己微顿:“一张照片。” 其实不是送给桑觉的,只是陆岚对桑觉的身份有所怀疑,以为霍延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把照片给他提个醒。 但既然到了霍延己手里,怎么处理自然他说了算。 和007一样,桑觉清楚记得博士说过的每一句话……自然也清楚记得,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只和博士留下过一张照片,还不是单独合照,而是一张研究员们的集体合照—— 博士拉着他的手,站在最边边的位置。 桑觉甚至想得起来,博士当时嘴角扬起的弧度、眼里泛起的波光。 “我不要。”桑觉低声道。 他的记性很好,不需要像人类一样,靠照片和视 频去记录什么、确认什么。 “真的不要?” “……你先替我保管。”桑觉跪着爬起来,抱住霍延己,闷声道,“等我准备好了,再给我。” 霍延己:“好。” 第107章 离开 桑觉还是喜欢趴在身上睡的姿势,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了,两腿会牢牢架在霍延己的胯侧,听着霍延己心跳的同时,还要扣住一只手才行,像是怕霍延己跑掉。 他抓不住博士,因为博士已经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也抓不住007,因为007只是一串数据,没有实体,没有生命。 唯有面前的霍延己,是他唯一能牢牢握住的人了。 “早。” “早……”撑起身体的桑觉揉揉眼睛,咕哝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博士不要我回家了……” 桑觉的声音越来越小,与一言不发的霍延己对视了会儿,好像突然惊醒似的,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然后整个人就安静下来,跪坐在床上,不吭声。 霍延己下床,套上白色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粒扣子,衣摆和瘦而有力的腰线被收进黑色裤腰中,最后披上军装外套。 他将皮质手套甩在一旁桌上,拿起小好几码的衣服,走到床边。 “要走了,桑觉。” 现在是凌晨四点,地下城天穹的阳光还没扩散,大多数居民还躺在温暖的被窝,或许梦里会出现一排猩红的倒计时—— “您还有九年三百六十三天的生命。” 桑觉问:“虽然你有解除自毁程序的权限了,可是地下城已经不适合人生存了不是吗?她们要怎么办呢?” 霍延己道:“经过研究和评估,天穹辐射对成年人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居民暂时留在这里问题不大,外面太乱了,需要一切稳定后才能安置她们。” 桑觉低下头:“那007呢?” 霍延己心脏一软,将人揽进怀里,轻拍着背:“它的载体并不在地下城不是吗?它和005不一样,不用与地下城绑定,它是自由的。” 桑觉想了想:“在飞行器里。” 霍延己嗯了声:“所以这次要去把你的飞行器带回来。” 桑觉抿了下唇:“飞行器是我的,博士说过,只有我可以打开它,007都不行。” “你的,不和你抢。”霍延己托过桑觉后颈,捏了捏,“我只要里面的资源。” 桑觉问:“那如果其他人要和我抢怎么办?” “只要我活着,没人能跟你抢走。”霍延己轻描淡写道,“如果我死了,谁抢你就把谁吃掉。” “……”桑觉推开霍延己,盯着他的眼睛。 霍延己云淡风轻地给桑觉拉上拉链:“怎么了?” “没有事。” 桑觉爬下床,头也不回地走向早餐桌。 霍延己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无意识的笑意。 地下城的生活还是十分富裕,一日三餐都是热腾新鲜的,不用吃速食,也不用啃压缩饼干。 吐司夹着煎蛋与肉饼,很香。 桑觉一只龙吃掉了六份,还有一大杯奶昔。 霍延己才吃第二份,他慢悠悠道:“估计用不着多久,就该有人传我在屋里养了六个情.人了。” 桑觉:“……” 恶龙脑子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低头暗哼了声:“你自己答应要和一只龙做伴侣,那就要接受龙的大胃口。” 霍延己不懂基因方面的问题,但桑觉实在是有点神奇。 理论上来说,桑觉什么形态,就该有什么形态的基因特征,要问人形为什么能吃龙形的饭量…… “你嘲笑我。” “没有。” “你有。” “好吧,我有。” “……”桑觉咬下最后一口吐司,看向窗外,“为什么自毁倒计时还没有消失?” 霍延己道:“在一定稳定之前先不解除,如果议庭发现007的存在,意识到传闻是真的,说不定会趁机搞事。” 桑觉不懂:“议庭的人不是都抓住了吗?” 霍延己淡淡道:“没那么简单,说白了,《黎明》计划是前人所为,《黎明2号》执行未遂。罪名不是那么好压的,他们只是暂时消停了,但还有不少支持者,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他们卷土从来。” “噢……”桑觉吃完了,托着脸盯着霍延己看。 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听不懂,但霍延己还是会跟他说,很耐心。 “所以不能放松。”霍延己将还没吃完的吐司送到桑觉唇边,“吃吧,最后一口了,饿了只能路上吃。” “我没有想吃你的早饭。”虽然这么说,但嘴巴却利索地咬住,咀嚼着咽下去,“为什么你吃得这么少,还能这么大只?” 霍延己道:“我要是早餐都吃六份肉饼吐司,还能更大只。” 桑觉:“多大?” 霍延己回忆了下桑觉认识的人:“包沧那样?肌肉还都得替换成肥肉。” 桑觉低头,摸了下肚子:“博士总让我多吃点,因为我不会吃坏身体,所以她总是给我做美食。” 霍延己并不会因为安娅去世,就避讳不聊这个话题,桑觉迟早要正式死亡这件事。 他顺其自然地问:“博士什么都会?” 桑觉点点头:“什么都会,大家都说她是天才,她也不像是其他人研究员一样木、木……” 霍延己:“木讷。” “对的,博士一点都不木讷,很温柔,什么都懂,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别人在想什么……” 桑觉说:“可也有人说,一个很有才华、又知世事的人摒除不了感性的部分,会活得很痛苦。” “谁评价的?” “研究院院长。” “哪一任?”霍延己回忆了下安娅那个时代的两位院长,“克里还是詹真?” “詹真。”桑觉闷声道,“他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去世了,说死前夙愿就是看我飞一次,还骂我是只笨龙,连飞都不会。” “……他说的不算。” “那当然,只有博士可以说我笨。” “博士说过吗?” “……没有。”桑觉无意识地发呆,“我没有测过智商,不知道高不高,但博士总是夸我聪明。” 所以小恶龙从小就觉得自己聪明。 “本来就不笨。”霍延己起身,顺手摸了下桑觉的脑袋,“人类对聪明的评判,也只是按照人类自己的思维逻辑,用不着模仿。” 桑觉没说话,跟在霍延己后面进了电梯。 他们没什么行李,就两个包,全在霍延己手里。 桑觉看着紧闭的电梯门缝,仿佛只要电梯门一开,博士就站在外面,温柔呼唤:“桑觉,过来。” 他始终怀念在博士身边的日子,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做恶龙或做人类。做人类,大家总喜欢给他投喂食物,做恶龙也是。 每次研究员们发现了什么新型坚硬元素,第一反应就是拿过来给恶龙啃一口,看看有多硬。 然后这些人就要被博士骂一顿,说万一有辐射怎么办? 大家一开始都有些怕他,毕竟人类总是很怕无法掌控的未知存在。 但研究员们是一群十分单纯、只信数据的人类,并不在意他的物种,他人形时间多了,大家还会让他变回来,想撸下翅膀和尾巴。 桑觉一般不给他们撸,物以稀为贵。 而那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希望他学会飞。 现在他有点会了,虽然还是不能飞到很高的地方,但至 少能在森林顶端冲刺了,可惜当初最想看的人们都看不到了。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桑觉拉拉霍延己的衣角:“等回到主城,我可以在你的庄园为安娅博士立一座单独的墓碑吗?” “可以,要帮忙吗?” “不要。”桑觉回答完又想了想,“等我需要帮忙了再找你。” “好。” 桑觉其实更想立在野外,立在一个只有他看得见的地方,这样博士就完全属于他了。 可人类数量太多了,占了博士心里大半位置,桑觉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人类都喜欢立碑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想念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时,才有地方可去。” 霍延己一顿。 从前桑觉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回家,总有个盼头,如今盼头没了,回首一看,惦记的人早已不在,昔日的家园毁于一旦,找不到一点熟悉的痕迹。 “我已经想念她很久了,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桑觉道,“如果有墓地,我就有地方可以去了。” 霍延己揉揉桑觉的脑袋,忽然道:“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希望我给你留下点什么?” “……”桑觉拧了下眉,抬眸,“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霍延己抬腿:“没有。” 桑觉跟上霍延己的脚步:“那你最近为什么总做‘你死了’的假设?我不喜欢。” 霍延己没说话,大步走向路边,军队已经集结完毕,这里只是一小部分人,大部队都已经留在了通道那边。 “长官,可以出发了。” “嗯。” 霍延己一如既往地淡漠沉稳,内心却没在想军事上的事,飘忽得厉害。 在看到桑觉得知博士死去红了眼眶的那一刻他就在想,等他死了,桑觉要怎么活? 人类会把桑觉骗得裤衩子都不剩,怪物们都想吃掉桑觉,不会和他说话。 到时候谁来陪桑觉走出另一段挚爱的死亡? 倘若他算挚爱。 车正要启动,前排的副官突然接到一段通讯:“……知道了。” 副官回首:“长官,郝会自杀了。” 霍延己并不意外:“给他和妻女一起烧了。” “是。” 在如今的时代,死后的骨灰融为一体,或许也算莫大的幸事。 人类从未像如今一般‘团结’过,连死后都要不分你我。 车辆驶过,虚假的阳光慢慢挪过来,照亮了这座死去的城市。 居民们陆续起来,对头顶倒计时视若无睹。 她们有些怀着孕,有些在休息期,偶尔抬头看看天穹,不知道有没有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桑觉忽然喃喃道:“我宁愿死在战壕里,也不能在床上断气。” 霍延己偏头看他:“谁说的?” “就不能是我说的吗……”桑觉嘟囔道。他靠着霍延己的肩,注视着车窗外,这座代表人类辉煌文明的历史城市正在一步步后退,“——是博士工作日记的题记。” 宁可清醒痛苦地死去,也不要麻木虚无地活着。 第108章 规划 “滴——” “请权限人验证身份。” 桑觉偏了下头,已经知道权限人是指经过观测后挑选出来的人类,那个只有编号的权限空位是博士于一百多年前预留出来的。 一共可以载入十六个人。 博士不喜欢过去最高议庭一家独大的模式,正常情况下,007会在各方阵营各挑选一两个人,以达到制衡目的。 但如今,人类高层人才稀缺,高位畸变者多数已经‘进化’十多年了,从人类寿命来看他们依旧年轻,可对于最多只有三十年强盛生命的畸变者而言,他们却可以说是命不久矣。 例如林书易、凌根……他们最多最多,也就剩下两三年的寿命,堪堪五十岁就走向了暮年。 除霍延己外,007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 如果不是这次事态危急,它或许还会再观测一段时间。 霍延己的信息已经录制过了,除去指纹,还有当下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虹膜”信息。 他摘掉手套,按在蓝色的指纹屏上,验证通过后才能验证虹膜。 过了会儿,冰冷的机械声响起:“虹膜识别已通过,验证成功。” 身后肃穆的士兵都不清楚霍延己怎么会有地下城的权限,但所有人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疑惑,像一尊尊没有感情的兵器。 “一队先上,听卫蓝少将指挥。”霍延己看了眼时间,“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东区的控制权!” “是!” 地下城头顶的安全区十分混乱,“地下城自我封锁放弃幸存者”的言论严重影响了军心,一部分什么不知道的士兵陷入了信仰低谷,面对城外大批量混乱躁动的怪物们无法发挥原有的实力,这也就导致了城东已经快失守了。 控制反叛者、解决伯尼都是次要的事,得先守住这座城才行。 地上一旦沦陷,往后就必须要花费更多兵力与代价清理,才能救出地下城的居民,地下城居民可不比地上,足足大百万,又几乎是统一的女性群体,不可能放弃。 霍延己转身,道:“十一队留守通道,任何人不得靠近,特别是议庭成员相关人士。” “是!” 守住这边,是为了不让别有用心的一小部分人发现已经能离开地下城了,按照议庭的惯用手段,说不定还会引起喧闹,带动舆论,把霍延己打成想控制一切迫害众生的反派。 地表。 年轻的少校咬牙道:“别放弃!我们身后是数万万居民!!我们这道防线一旦崩塌,他们都会死!!” 这片安全区因为离千狼山脉过近,遭遇怪物的袭击早已习以为常,但通常情况下,只有山里的野狼群才会集中突袭。 而这边的武器水平又远高于安全区,因此对怪物们都没太大忌惮,所以并不会像主城一样,一有灾患就警报,就采取相应的防护措施。 自负会毁掉一切。 这次山火驱逐出的怪物种类繁多,特征弱点各部相同,很难抵抗。 加上最近的流言一时动了军心,以至于士兵们心里都升起了一股茫然,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斗争到底意义何在。 一道道鲜血飚溅,一个个战友在身边倒下…… 士兵望着二十米外虎视眈眈的野狼,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怯意——撤吧。 只要现在掉头,离开,就还有活路。 他们要保护居民,那谁来保护他们呢?就连地下城也抛下他们了。 我们都是棋子,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就算死在战场,被怪物感染,都无人予我们解脱。 那为什么不做逃兵呢? “砰!!” 突然,一道子弹以肉眼难及的速度从士兵耳边擦过,与扑过来的野狼头颅相撞,鲜红的血液在空气中撒出一道抛物线,士兵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大波援军浴血赶来! ‘进化’带给了他良好的五感,士兵一眼捕捉到身后建筑有条不紊占据高位的狙|击手,他们曾经都是监管者——而刚刚那一发子弹,来自于昔日的最高执行官霍延己。 “是主城霍中将!!!” “不是说中将被困在地下城了吗!?” 广播里,传出霍延己惯有的冰冷腔调:“地下城没有抛弃任何人,也永远不会抛弃任何人,请诸位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全力共同击溃面前的敌人!” “是!!!”万军齐声,军势大涨。 对于士兵来说,他们只需要一针定心剂,就可以飞蛾扑火牺牲一切。 …… 这场驱逐站持续了足足两天还没结束,但霍延己却没时间逗留了,他必须要趁着反乱的黄金时期赶到七区。 之前七区因为飞行污染物潮袭斩兵损将,对付大量反叛者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飞行器绝不能落在反叛者手里。 而主城本就支援了一波五区,也是自顾不暇。 霍延己在地下城安全区开了个简短的会议,简明扼要地说明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他今晚就会低调离城,而众人需要营造出他还在这边帮助抵抗污染物的假象,因为要在反叛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予致命打击。 但另一方面,这边又必须守住,地下城几百万居民绝不能被困在地下。 卫蓝道:“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 霍延己看向她,倏然问:“伯尼反叛,这边安全区就无人驻守了,你有什么想法?” 毕竟在手下共事这么多年,卫蓝自然了解霍延己的言外之意。 她没有犹豫,直接道:“如果您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那我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边的前任司令员是位上将,三年前失序死去,无人可用伯尼才成了司令,如今证实伯尼是个反叛者,就更无人可用了。 而卫蓝是个现成的人选,年轻优秀,冷静沉稳,有胜任的实力,又刚升军衔,符合调配标准。 一切都那么恰好——抛开私事不谈的话。 如今不是几百年前交通方便的时代,在当下,如果没能在同一个区生活,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若再相见,也大概率是战乱、灾患。 但卫蓝没逃避,直接挑明了话题,也坦然接受安排,没有丝毫犹豫。 会议结束时,霍延己示意卫蓝放慢脚步,他们走在后面,霍延己道:“你们私下商议,我可以调科林过来,但他很难再晋升。” 这片安全区本身就小,依附地下城为生,就算后期地下城居民迁徙出来留下一部分,地面安全区扩大,也扩大不到哪里去,毕竟周围就是千狼山脉,需要考量的因素太多。 一位将领驻守就够了,完全用不上那么多兵力。 卫蓝倒是很平静,道:“您不用内疚,这世道分离才是常态,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贡献一切价值,我很高兴。” 霍延己道:“嗯,这场战役平息后,你着手一下后期扩建的规划方案,约莫于当前人口数基础上增加三十万。” “是。”卫蓝沉吟片刻,问,“居民迁移出来,那地下城就是座空城了,您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废弃。” 霍延己早有想法:“地下城的辐射短期内影响不到成年人,安全,干净,老年士兵在军事上起不到太大作用,退役后又很难融入居民,还可能遭遇政区嫌弃,不如将地下城作为士兵养老地。” 卫蓝有些意外,道:“这么多 年对士兵的福利补贴确实太少了。” 不过还只是设想,后续还有很多问题。 首先没多少士兵能活退役的年龄,其次畸变者怎么办?作为随时可能失序的不稳定份子,牺牲得比普通士兵多,但待遇却比普通士兵差,后期很可能引起不满与动乱。 卫蓝直接了当地问了。 “暂时还是个想法,提案还需要大部分区域同意。”霍延己道,“想要改善人类处境,畸变者的战力短时间内必不可少,但不会像从前一样鼓吹诱导,道清利弊,全民自愿申请,福利增多,畸变者得到的补贴相对拉高,融合低级和失败的畸变者会得到一笔补偿,其次就是只需要入职十五年,即可退役回到地下城享受平和的时光。” 也是最后的时光。 选择‘进化’的人就是赌,赌自己十五年之内不会失序。 长廊边的落地窗被暮色染得昏黄,城墙外硝烟四起,炮火纷飞,再远处,山火连着晚霞,一时竟分不清谁更惹眼。 淅淅沥沥的灰烬已经波及到了城中,像末世前的最后一场灰雪。 霍延己站定,看向远方,道:“愿意来到地下城的畸变者,必须像从前一样一月一检,确保地下城治安稳定。” 卫蓝问这些,已然是决定了驻守这边,那么地下城的安置与她就息息相关了。 她顿了顿,没问之前在通讯器里联系她的那道神秘女声是谁,而是换了一个委婉的问题:“地下城无法再提供繁衍环境……人口问题您是有解决方案了吗?” 一个很简单的逻辑,解决了新生儿的问题,人类才有希望,有了希望,才有功夫在这个资源紧缺的失态下谈什么养不养老。 霍延己再理想化,也不会在这种现实问题上“博爱”。 霍延己平静道:“不算解决,但有希望了。” 确实不算解决,就算有了大量优质精.子卵子以及人造子宫的技术,可却不能在地下城孕育新一代,地表环境恶劣,辐射情况也不理想。 而地下城辐射导致新生儿死亡已经五六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于地表再打造一个孕育生命的新空间,否则人口很快就会断崖式下跌。 像伊甸园。 纯洁、干净,无污染、无辐射。 卫蓝没再追问,只是偏头,也平静道:“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支持您的做法。” 在末世还考虑居民养老问题,无疑天方夜谭,主城就不说了,其它安全区恐怕还要大骂霍延己是傻子。 可霍延己自有考量,如今人类乱成一锅粥,一系列动荡过后,看起来还凝聚的民心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折,随便出点事都可能引起连锁乱象。 但人类很复杂,却也很单纯。 只要给一点希望,他们就能全力奔赴往之。 霍延己不想和幸存者谈什么不着边际的理想、什么创造黎明的伟大行为—— 一切牺牲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的生存,为了近在迟尺的亲人、朋友、甚至是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没有牺牲与奉献,当下都保不住,谈什么未来。 “嗒——” 走廊尽头,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本来略显急促的步伐在看到有他人在时明显变缓,和过去直接扑上来的跳脱任性截然不同。 卫蓝道:“中将,我先走了。” 霍延己颔首,转身走向桑觉,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随意问道:“今天战绩怎么样?” 桑觉道:“37只,比昨天多两只怪物。” “厉害了。” 霍延己没有给予桑觉过多的约束,桑觉是看着脆弱,但不是真的脆弱,既然已经成了‘人’,那多出去经历经历有利于成长、锻 炼心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知道博士已经离世的真相以后,桑觉虽然没有哭,却不愿意再和旁人说话了,连对卫蓝也这样。 明明过去他随便对个不讨厌的陌生人都能聊起来,小.嘴叭叭不停。 “牵。” 桑觉偏头看了霍延己一眼,抬手,言简意赅。 霍延己摘掉手套,拉住那只冰凉的手,道:“没有嫌弃你手上有血,刚刚在想事。” 很通龙性,一眼就知道龙的小心思。 牵了手,小恶龙的脾气明显得到释放,语气都软了些:“你想什么?” “在想我们凌晨就要出发,接下来至少三四天都在路上,到了七区也有很多事,今晚能不能再插一次尾巴?”霍延己随意编扯,“你上次在007面前说这是你喜欢的事。” 瞬间,薄红染上桑觉的耳根,他毫无意识,目视前路,语气正经认真:“你之前说过,不可以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 霍延己挑眉:“哪种话?” 桑觉:“……这种。” 霍延己问:“那给弄吗?” “那给一点点。”桑觉补充道,“因为你不是海豚,凌晨就要出发,九点不睡觉会猝死的。” “……”霍延己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大步走向临时房间,给人脱干净放花洒下冲洗干净,又往床上一扔。 桑觉闭眼等了半天,见没动静,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疑惑道:“你要抓紧时间,七点了,到了九点就算没结束,我也会把你拔|出来的。” “……”霍延己抬手,克制地摩挲桑觉唇角,道,“逗你呢,今晚没空做,还有很多事,等你睡了我再处理。” 第109章 皮肤 霍延己带着部下于深夜从已被控制住的西门离开。 长龙一般的军用车队朝着西面的七区前行,走的是非常规路线。 观察员始终围绕着周围一公里潜行,最前方的几位观察员不断往路边撒去驱污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怪物们靠近。 一旦发现前方有敌情,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汇报。 车里,桑觉穿着小几号的军装,坐在霍延己一侧。和周围人高马大的军官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军装是神圣的,但周围军官并没有因为一个非军籍居民穿上而不满。这倒不是因为霍延己,而是这两日守城战下来,他们对桑觉已经十分熟悉了。 “长官那个小情人凶猛得一批”这种话几乎传遍了整个部队。 只要是一起上阵杀敌的人,是不是军籍也没那么重要。 路上众军官也不得休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商讨接下来的对策。桑觉没有兴趣,半听半把脑袋搁在霍延己肩上,昏昏欲睡。 霍延己通常不会在公众场合和他亲昵,有失体统,作为一名中将,不分场合跟伴侣黏腻也是对部下的不尊重。 不过小恶龙不懂这些,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想睡觉。 周围的声音有条不紊,大家不争不抢,言语有序,其中一道低沉的声音格外惹眼,配合装甲车行驶的嗡嗡声,像隔着耳膜奏响了一曲古老的交响乐。 再远些,就是周围森林里的污染物们,释放着只有桑觉能听到的特殊声律。 桑觉可以通过听和闻发现怪物们,那怪物们是怎么发现他呢? 只是嗅觉,还是也能感知到他的声律? 自己也有声律吗? 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这种声律是磁场,还是什么奇怪的频率? 车子颠簸,桑觉昏昏沉沉地拱了拱枕着的肩膀,只觉周围声音一静,只有一秒,或许说半秒,常人根本觉察不到这微妙的停顿,但敏.感的恶龙可以。 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了:“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飞行器,不用大费周章抓反叛者,遇到直接就地处决。” “这会不会引起不好的反响?” 在安全区内,有一部分人虽然是安全区体系的支持者,但同时也觉得反叛者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受到了恶人的蛊惑,不应该对他们太残忍。 因此过去像总督这样臭名昭著的通缉犯,都是抓回来坐牢,没有枪决。 “这么多年温和相待得到好结果了吗?”低沉的声音冷了一个调,“温柔留给内部,外患就该速战速决。” 飘飘忽忽的小恶龙想,老婆的声音也没有时时都冷,通常对待下属时就很寻常。 不过第一次见面己己好凶,冰冷地喊他“抬头”,还拿枪指着他脑袋。 说起来,那个困扰桑觉一周多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关于初见蛋有没有撞坏的问题。 不仅没撞坏,还凶得很,恨不得像种花一样种在他身体里。 装甲车颠簸得厉害,时不时就会滚过石头或水洼这样的障碍物,桑觉眼睛闭着,可大脑却一直在运转。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总是萦绕在脑海中,抛不出去。 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坐在车上,和霍延己一起去支援七区。 那时霍延己还不是老婆,不仅怀疑他的身份,还在他的通讯器里装定位器,可恶得紧。 周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只剩下发电机嗡嗡的声音,还有人类若即若离的心跳。 咚,咚…… 沉稳有力。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逐渐浮现脑海,他好像变成了奇怪的东西,缠绕着霍延 己精壮的身体。 他慢慢爬上霍延己的胸肌,戳戳敏.感的位置,身体的分支圈住腰,还不忘朝下延伸。 ……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原本很有节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呼吸也急促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寻常。 这一变化惊醒了桑觉,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疑惑抬头。 周围的军官都很寻常,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小憩,即便闭着眼睛,身体也是端正的。 倒是有一道目光投射在了他身上,随后移开。 ——是之前山火就分开了的赛亚中校,现在是上校了,和卫蓝一样都升了一阶。卫蓝留在地下城片区,赛亚就没了留下的必要,也跟着霍延己一起前往七区。 手被攥住了。 不对……好像不是手,因为霍延己握得很紧,但桑觉并不觉得束缚。 他看看一脸平静的霍延己,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 衣袖下本该白皙的手掌消失不见,化为了一簇绿色的、微微蠕动的藤蔓。单条藤蔓比铁丝粗一点,缠在一起约莫成年高壮男人的手指粗,偶尔能见一两颗嫩芽。 它正穿进霍延己的衣袖,延伸到衬衫内部,撩着不该抚摸的地方。 幸好霍延己穿着军大衣,遮住了衣服里的异常,也挡住了桑觉变化的右手,目前还没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霍延己只能握着一截藤蔓,不能出声让桑觉收回去,也不能拉回来,一车厢的军官都是警惕戒备之人,稍有动静就可能从小憩中醒来。 霍延己微微偏头,用眼神和桑觉交流,意思大概是收回去。 桑觉看懂了,他无辜地对视回去——控制不了呀。 之前变化成绿菌也是,最开始他根本控制不了的,过了很久才成自由变幻。 霍延己冷静地扫视了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下意识避开视线的赛亚脸上。 他皱了下眉,从赛亚的角度,应该看不到桑觉的异变。 过了约莫两小时,车队逐渐停下了,到了休息整顿的时间,也是前方地形或环境特殊,需要给观察员评测危险程度的时间。 众军官醒来,没怎么逗留就下了车,倒是没疑惑霍延己为什么不动。 直到赛亚最后一个跳下去,霍延己才低声道:“真收不回去?” 桑觉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被霍延己捂住了嘴。 霍延己低声道:“驾驶员还在车上。” 桑觉看了眼隔板,通常情况下,驾驶座和副驾驶坐的都是驾驶员,会相互替换工作,其中一个人始终不会下车,为了在发生危机事件时能第一时间做好车辆驶离的准备。 “抽出去,先下车。” 桑觉这才慢腾腾的抽出藤蔓,临了还在霍延己胸肌上撩了一把。 面对霍延己沉凝的表情,桑觉咕哝道:“是它恋恋不舍,不是我。” “怎么,它不是你?” 桑觉不吭声。 霍延己脱掉大衣,给桑觉披上,整理好被桑觉勾乱的衣服,才领着桑觉下了车。 出去之后桑觉才发现还是天黑,周围树影重重,夜色幽沉,空中繁星闪烁,月光暗沉。 他明明感觉过去很久了,疑惑道:“天怎么还没有亮?”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已经过去一天了。” 桑觉有些意外:“我睡了一整天?” 霍延己淡淡道:“和小猪一样,叫吃饭都叫不起。” “……”桑觉不讨厌猪,因此没有被骂的感觉。 他有点印象,当时昏昏沉沉的,被霍延己喂了两口就没吃了,有军官问他是不是生病了,霍延己回答有点发烧,加上最近没睡 好。 两人背离车队朝森林深处走去,注意到的副官在身后唤道:“长官!” 霍延己抬手,示意不必跟上。 到了无人的地方,霍延己才摸了下桑觉的脑门,已经不烫了。 他道:“再给我看看。” 幽绿色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桑觉衣袖离钻出来,卷上霍延己的手腕,藤蔓尖尖还勾着霍延己的手指,轻点他的指腹。 霍延己没有紧张,只是借着幽暗的月光观察着桑觉的“新皮肤”。 按理说,霍延己就是一个行走的生物图鉴,不需要犹豫就能给出答案,但这会儿却顿了足足十几秒,才轻吐一口气道:“之前割伤你大.腿的应该就是常青藤,常年缠绕在蚁木枝稍顶端。” 桑觉疑惑道:“它看起来好脆弱,也没有刺,为什么能割伤我?” 霍延己看向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缓缓道:“你没发现,除了龙形外,你的其他‘皮肤’都没有攻击性吗?” 桑觉一愣。 准确来说,龙形有攻击性,是因为龙本身就有战斗力,而不是因为畸变形态。 但之前遭感染的灵芝、绿菌,包括新的常青藤,看起来都没有威胁感。 霍延己道:“之前在千狼山脉的时候我观察过,被你攻击的怪物们除了死亡和受伤,没发生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不止桑觉本身不能污染他人,他受污染而得来的形态也无法污染任何人。 霍延己看着缠在手上十分亲昵的藤蔓,眼底染上一丝复杂:“你的‘新皮肤’并不是我们当下认知的畸变型常青藤,而是几百年前未遭受污染、正常形态的藤蔓。” 桑觉没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你不仅能复制被感染生物的基因,还能剔除它们自身的污染性,变回世界失序前该有的样子。” 就像从老卡尔尸体里冒出的灵芝,也是几百年前无害无污染的状态。 而畸变型绿菌和史前文明的绿菌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体积变大了,龙是坍塌之后的新物种,也没有新旧对比,桑觉也从未变成过灵芝,因此霍延己之前并没有意识到以上这一点。 小恶龙试探地问:“这是好事吗?” “……”霍延己抽出手,揉了下他的头发,“桑觉,对你个人来说,任何消息都谈不上好事。” 桑觉不论对人类有没有用,一旦被发现都只有被抓回研究的结果。 如今不是一百年前,幸存者也不是废水研究高地那群单纯的研究员,不可能去包容一个非我族的怪物。 他们只会忌惮、恐惧,或者想着能不能给人类带来利益。 然而最可悲的是,如果桑觉真的能解决污染问题,霍延己也无力阻止。 他和桑觉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平等的。 两人对视着,桑觉微微歪了下头。 霍延己微顿,将人揽进怀里:“既然以一百多年前的技术都没研究处什么,那么大概率说明你的基因对人类真的无用。” 桑觉闷声问:“万一呢?” “如果有万一的情况发生,你要学会反抗,远离人类的世界,不必因为任何人妥协,哪怕站在对立面的人是我……是安娅博士死而复生。” 霍延己永远不可能为了私情背弃人类,人类利益至上在他这里始终是真理。 可他又在教桑觉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该怎么办,矛盾且割裂。 “……” 活跃的藤蔓跟着主人的沉默安静下来,静静攀附在霍延己的腰上。 桑觉不搭话,悄悄道:“修整时间有两个小时,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霍延己:“……” 桑觉补充道:“你已经 硬好久了,从我醒来开始——” 霍延己捂住桑觉的嘴,微叹一声,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为什么有反应?还不是因为那簇藤蔓在他身上游走乱撩。霍延己当然不会对这种生物产生反应,但一想到主体是桑觉,就难以克制雄性本能。 嘴巴被捂住,桑觉还是可以‘说话’的。 那双专注漂亮的眼睛,以及蠢蠢欲动的柔韧藤蔓,都仿佛在问——真的不想做点什么吗? 第110章 甘心 在小树林的四十分钟,没人来打扰,除去副官中途拨来通讯,被沉声的霍延己应付回去了。 四十分钟也只能囫囵吞枣、浅尝即止、速战速决,但反而适得其反了。豆大的汗珠从锋利的下颌线滑落,一条细长的藤蔓尖尖探来,接住。 桑觉身体腾空着,后背抵着树,只有一个支点。 黑色的军装被汗水微微打湿,墨青色的藤蔓缠绕着连接之处的缝隙,时而收缩,时而勒紧,皮带勒住了桑觉的嘴巴,他死死咬住,风都掩盖不了空气中的喘xi。 桑觉也不想咬皮带,可是人类是很注重的生物,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什么是能在人前做的事,什么是必须背着人做的事。 其它生物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它们可以在森林、废墟、野溪……任何地方,也并不在乎周围是否有别的生命存在。 “冷静会儿再走。” “是你冷静,不是我冷静。”桑觉趴在霍延己怀里,臀被托着,搂住着霍延己的脖子。 等等……脖子? 桑觉松开霍延己的脖子,想看看自己的双爪,差点背摔下去,幸好霍延己及时腾出一只手托住了他。 “傻?” “我不傻。”桑觉道,“你没有扶住我。” 霍延己拍了下他q弹的屁.股,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多手。” “我也没有。”桑觉把手给他看,“变回来了。” 霍延己道:“小废物。” 桑觉暗哼一声,不跟他计较。毕竟他确实还无法控制自己,也许是常青藤的基因还不稳定。 树影重重,少许月光穿过茂密的树荫打在林子里,传来一点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汗湿的内衫被风吹出了一身冷汗,两人冷静下来了,准确来说,是霍延己平静下来了,毕竟四十分钟能干什么呢?尝个鲜罢了。 “走,再不回去他们要找来了。” “嗯。” 桑觉低头理好衣服,跟上霍延己的脚步。 车队没生火,只用火石弄了几个提灯放在路边照明,明丽的少年跟在年长的男人身后,从森林穿梭出来。 众人目不斜视,该休息的休息,该解决需求的解决需求。 霍延己目光触及一处,偏头对桑觉说:“食物在背包里,有三明治,吃点儿。” 桑觉点头:“好哦。” 不远处的装甲车旁,赛亚连忙收回目光,佯装无事地转身开始啃压缩饼干。 “赛亚。” 赛亚深吸口气,转身,提起嘴角:“长官。” 霍延己淡淡点评:“笑得很难看。” 赛亚:“……哦。” 他看着自家长官,对视半天,倒是率先移开视线,心里直打鼓。 虚虚盯着虚空看,赛亚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心虚个毛啊! 霍延己若有所思,忽然道:“那时候你没昏迷?” “……” 赛亚瞳孔一缩,好半天才哑声道:“桑……醒了一会儿。” 之前在潭水中被蠕虫群追击,众人都没坚持住,下潜时间太久了,出口近在眼前,可四肢却止不住地酸软。 赛亚那时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只见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出口水面处,突然有一道巨大的阴影俯冲而来。 随后他晕了过去,但因为是畸变者,身体素质本就极强,呛了没几口水又被救了上来,自然很快就醒了。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只见模糊的视线有一道巨龙的影子,正背对着他盯着自家长官。 他没时间去想为什么唯独霍延己在一片单独的地上,而他们几个却跟尸堆似的堆在一起。 身体完完全全地僵住了,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就算他是畸变者,也几乎不可能在六七米距离下击杀一只恶龙,毫发无损地救下长官,哪怕这只恶龙看起来没有防备。 他先想着要不要出声把恶龙引走,这样长官幸存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但转念一想,恶龙污染欲较低,通常只有一种情况会对人类感兴趣……看上这个人类的美貌想带回窝里养着。 赛亚倒不觉得自己丑,但与长官对比的话,他吸引走恶龙的可能性大吗?概率略微低了点。 脑子转了山路十八弯后,长官醒了。 从赛亚的视角来看,虽然长官警惕地没动,但恶龙却低下了头,像是要把人脑袋一口咬掉。 他正要不管不顾跳起来时,只听霍延己唤了声:“桑觉?” 赛亚瞬间呆滞,还没反应过来,那一人一龙仿佛没有语言障碍般聊起来。 “太大只了,抱不动。” “嗷。” “受伤了?” “嗷。” ……总之,非常魔幻的场景。 期间他的呼吸差点露馅,幸好旁边那个郝会突然醒来,直接被吓晕过去,吸引了一人一龙的注意力。 怕被发现,赛亚甚至强行弄晕了自己。 事后他之所以直接跟着郝会去太阳基站继续任务,而不是参与救援霍延己的任务,就是明白如果那只恶龙是桑觉的话,霍延己就不会出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脑也无法理解,身体在本能的警惕畏惧,但从对话来看,变成恶龙的桑觉是可控的,能听懂霍延己的话,也确实很听话。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桑觉的身份,可却无法控制胡思乱想的大脑。 桑觉是谁? 他是畸变者中的特例吗,与污染物完美融合了? 还是说桑觉根本不是人,而是像可以吞噬人类基因的类人生物之类的怪物? 如果是后者,能变成人形、又有思想有行为逻辑的桑觉还能算是怪物吗?他这样的存在是特例,还是有更庞大的族群? 难道真的验证了几十年前有一部分极端人群的说法——所有生物都在进化,只有人类在被自然淘汰,将来自有更高等的生物代替人类文明。 人类从不伟大,不过是世界法则中微不足道的蝼蚁。 …… 既然都摊开了,赛亚也不避讳自己的忧心了:“长官,桑觉的身份您查清楚了吗?如果他是完美融合,那……” 他想说,那研究所很需要这样的特例研究样本。 但望着霍延己幽沉的眼睛,他莫名说不出口。 霍延己道:“不是。” 赛亚一怔。 所以,桑觉真的不是人类? 指责的话语瞬间不管不顾地钻进脑子——作为人类中将,霍延己怎么可以这样不顾风险地与一只怪物在一起? 可转念他又明白这样的指责太无由来,污染物们杀了很多人,抢占了人类的生存空间,但那并不是桑觉的错。 他沉默了会儿,避开霍延己与桑觉的感情不谈,踌躇道:“长官,你要不要跟桑觉打听打听,还有其它能变成人的龙吗?” 霍延己回首看了眼,桑觉正倚在车厢旁低头咬三明治,偶尔平静地瞟过来一眼。 霍延己偏头看向赛亚,道:“不如你自己问,他听得到。” 赛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霍延己是指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桑觉能听到他说的话。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连忙摆手:“算,算了……” 霍延己转身,顿了顿,丢下平淡的一句:“你现在想的任何事,我都考虑过了,在我这里,永远 人类利益至上。” 这算是表明了自身的态度,赛亚紧绷的神经微松。 可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明知道桑觉能听到他们说话,霍延己还要这么说,就不怕桑觉恼怒成羞生气吗? 他不明觉厉,只见霍延己走到桑觉面前,抹掉了他嘴角的面包渣。 桑觉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 赛亚摇摇头,转身离开,突然对桑觉产生了一秒诡异的怜悯。 这样单纯的‘怪物’,与霍延己这样的理性至上者相遇,说不好是幸运还是悲剧。 这些天赛亚什么都想过,唯独没怀疑过桑觉的本性是否奸诈狡猾。只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就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怎么可能玩得过长官呢? …… “难受?” “没有。”桑觉拎了下裤腰,“没有水洗澡,黏。” 桑觉有点小洁癖,大概是母星……大概是一百多年前生活的研究所太干净,每天都要刷牙洗澡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皮肤也要时刻保持清爽干净才行。 “等到七区就可以歇息了。” “你也可以吗?” 霍延己微顿:“等这阵忙完。” 桑觉弯腰,抬腿,坐进后车厢,对车厢外站着的霍延己说:“你永远忙不完。” 霍延己无言。 等这阵忙完,就好比在说“等世界恢复秩序”一样荒谬扯淡。 一件件重担压在霍延己身上,又是这么敏.感关键的时刻,霍延己很难再睡一个好觉。就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有一二十年,人类的局势也很难稳定下来。 霍延己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属于桑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但桑觉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不满地叫霍延己去睡觉,或表达要求了,因为他知道无法改变。 不远外,副官唤道:“长官,卫蓝少将发来通讯,主城出现了一点状况。” 霍延己皱眉,立即大步离开,走向通讯车。 主城几乎没有人知道霍延己已经离开了地下城,也是为了不让其它有心人士提前把注意力放到飞行器上,这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飞行器里的资源不管被谁拿在手里,都相当于对方掌控了全人类,这时候稍微心思不正的人都可能蠢蠢欲动,试图抢夺资源。 主城,暴雨连天,一道道惊雷从空中划过,照亮了黑沉的夜晚。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半晌,老上将问了句:“地下城片区情况怎么样了?” “据卫蓝少将报告,攻防战约莫还要一周才能平息。” 两天前主城就得到了卫蓝的消息,地下城并非抛弃了地表,纯粹是伊芙琳夫人与反叛者共同策划地一场阴谋,至于打开通道,还是要等抓住伊芙琳夫人才行。 “我听说,现在的反叛者集结一心了,头头是个女人?” “对,叫姫枍。” “姫枍……?”老上将猛得抬头,想起什么似的,随后双手握拳,抵住布满周围的额头,“都是福报啊。” “您听说过姫枍?我调查过了,这个女人是前些年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很厉害的畸变者,但行事低调,以至于我们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她是薄青的妹妹,亲妹妹。”老上将疲惫地闭上眼睛,“他们俩和霍氏兄弟是那一年唯二的双胞胎,出生的时候我亲手抱过。” 众人不由想起十多年前的全民审判,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仍然对那一年的疯狂记忆犹新。 甚至于,那一年狂欢的暴|徒甚至就牺牲在这段时间的灾患之中。 从 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都是受害者,只是在末世思想统一的驯化中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被舆论、被高层当成借刀杀人的刀牵着鼻子走。 可万事万物好像都是相生相克自我循环的,就像几百年前的人类常说“因果”。 每做过一件事,都会种下一个因,待到不久的来日迎来它的果。 “对了,他们到了吗?” 众人神色一震,许久,其中一名军官回答:“据霍上将回复,已经准备出发了。” 收到地下城并非抛弃地表,且卫蓝能够独自处理地下城片区事件后,霍将眠便返程了,给主城外圈制造伤亡的反叛者来了一场致命绞杀。 据副官报告,七百三十一名反叛者,无一人逃脱,手腕不可谓不残暴。 随后不久,霍将眠便去执行了一项任务,一项不算秘密的秘密任务。 老上将喃喃道:“那就好……最后一搏了。” 凌根头痛不已:“霍中将之前那样反对,他要是知道了……” 有人道:“这是民众自愿请求的,与之前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吧。” “要命的是,里面还有个霍将眠。”一名军官道,“我是不懂你们为什么同意霍将眠领头,我看人一向准,他们兄弟的关系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差,这一去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霍将眠现在的名声是差是尴尬,但他要是死了,你们又对桑觉的身份存疑,再搞出点什么事来,别叫人寒了心。” 老上将冷静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地下城未必还能开放,延己未必还能回到地表。现在外面是危机重重,恶劣的天气,污染怪物们近期异常躁动、反叛者不断引起骚乱与屠杀……你们以为人类还有时间吗?” “我们这几代人都一样,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牺牲伟大至上的理念,有时候我也分不清对错了……可拼了一辈子,死了这么多人,再眼睁睁目睹文明消亡,你们甘心吗?下面的民众甘心吗?” 第111章 抵达 一个人在车里很无趣,桑觉看看时间,约莫一个小时后车队才会再次起程。 桑觉又拿出一份三明治,留给还没吃饭的霍延己。 他盯了会儿,没忍住,咬了一口。 临近出发了霍延己才回来,他弯腰上车,在看到桑觉的那一瞬间,紧皱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桑觉抬头:“怎么了?” 霍延己道:“霍将眠原本要带队去地下城找我,但却半途回城了。” 桑觉唔了声:“为什么?” 霍延己道:“不确定。” 表面是卫蓝已经抵达地下城片区,能够独立掌控大局,加上主城前哨站附近埋伏了太多反叛者,导致伤亡惨重,霍将眠才打道回府去支援。 但感觉还是不太对劲。 霍延己又皱了下眉,伸手去接桑觉手里的三明治,却被躲了下。 “不给我?” “不是给你的。”桑觉不动声色道,“是我自己没吃完的。” 霍延己瞥了眼桑觉手上的袋子,一看痕迹就知道捏很久了,桑觉有可能拿着食物这么久不吃吗? 没可能。 “长大了。”霍延己在他身边坐下,道,“撒谎都可以不眨眼睛了。” 桑觉整个僵住:“你怎么知道……” 霍延己:“你猜猜。” 桑觉:“……” 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能一眼看出桑觉和其他人类的不同?除了那些飘忽不定的感觉因素,就是桑觉的表情与情绪。 他的情绪始终带着一种无谓的平静,表情也不够丰富,人类不论是淡漠开始热情,总归都是表情,但桑觉的脸很平和,完美得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偶尔才翘起嘴角小幅度地笑一笑,但基本不会拉动其他面部肌肉,显得没什么烟火气儿。 因此这张脸上一旦出现其它表情,便极为显眼。 桑觉咕哝道:“谁会没事注意别人眨眼的频率啊,只有007……” 声音戛然而止,桑觉把啃了两口的三明治扔给霍延己,想说的那句“只有007”这么悠闲也被憋了回去。 007再也不会回应他的话了。 明明芯片就在兜里,迎合掌心的温度逐渐温热,桑觉却感受不到007的存在。 霍延己看见了三明治的缺口,眉头微动,倒是没说什么,就着整齐的牙印处咬下去。 桑觉欲盖弥彰道:“是它勾.引我。” “三明治还能勾.引你呢?”霍延己道,“用手还是用嘴?” “用它的身……” 说到一半桑觉反应过来了,霍延己在欺负自己。 他瞪了回去,把脑袋搁在霍延己肩上,歪头问:“除了霍将眠的事,还有别的吗?” 霍延己道:“有,卫蓝联系不上廖特了。” 桑觉瞬间记起那个面容可怖的巡哨官,虽然过去存在感很低,但一直算是霍延己的人。 现在想想,过去的霍延己虽然只是中将,却同时兼任最高执行官,同时,城里其它数股势力都属于并信服他,某种方面来说,就算《黎明》计划没有公开,霍延己扳倒最高议庭可能也是时间问题。 监管局遍布全区,从这一方面来说,霍延己对地表的掌控度远超任何人,哪怕议庭。 桑觉不理解:“主城出事了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城内一直在稳定地灾后重建,甚至连大规模的骚乱都没发生。”霍延己喂了桑觉一口三明治,最后吃掉剩下的一点,“所以廖特失联很奇怪,其他人也并不知道廖特出事了。” 桑觉唔了声,嘴里咀嚼着食物不方便说话。 “可是你现在脱不开身。” “嗯,现在任何事都没有飞行器重要。” 小恶龙深表同意:“我也觉得。” 不稍一会儿,所有人有序上车,不到三分钟就集结完毕,车队启程。 又是将近三天的路程。 七区前哨站已经有两个沦陷在了反叛者手中,明明是夜晚,但远处却火光一片,一群反叛者高举火把,他们的情绪并不激昂,反而有种诡异的冷静。 就在他们即将朝前哨站社区投放火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风声。 一道子弹破空穿来,直射反叛者首领的脑袋。 高大的身影倏地倒下,身边人高喊道:“他们有援兵!!!” 身后的平原上,高大的草影重重,一道声音从中响起:“拒绝谈和,不要留情!!” “是!!” 两队截然不同的人马,一队是精兵良将,从出生起就受到牺牲精神的熏陶,为了黎明能付出一切。 一队是叛逆的流浪者,始终为百年多前被抛弃的十几亿人类愤慨怨恨,不愿归于虚伪、卑劣的集体,执着认为人类有罪,不该存活。 他们的思想从未碰撞过,生而对立。 反叛者中的畸变者并不多,但他们拥有的武器力量竟然不比军队少。不过军队这边已经在身后埋伏好了,反叛者只能胡乱扫射,无处可退。 身后是损失惨重的前哨站,里面还躲着一些幸存的士兵,听到援兵的枪响立刻冲出来,来了一记让反叛者措手不及的前后夹击。 战乱中,有反叛者怒喊:“那边没说主城来支援了啊!!” “五区来的?” “五区都快废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支援?” “刚刚那声音好像是霍延己,老子在电视上听过他的声音!” “怎么回事?霍延己不是被困在地下城永远出不来了吗?” “不要惊慌!我们不过是提前绽放了伟大的死亡!!” 所有的争论都掩盖在了一声声枪响之下。 一道道声影倒下,却并没有给人以畅快淋漓的战胜感,反而只有无尽的悲苦。从前他们的敌人大多是怪物,如今却是长得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同类。 一位反叛者窜进远处的平原,被草影遮挡,霍延己抬起冰冷的枪口——“砰!” 远远的,穿透血肉的噗嗤声从风中传来,最后一名反叛者倒在了枪口下,压垮了高大的草丛。 风呼啸着,比战友陪伴自己时间还久的雷暴雨又来了。 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和一个个小石子似的。 雨水不稍一会儿就浸透了军装,沉甸甸的黑色穿着更重了。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赛亚上校和海德副官各带一队,分别朝南北两边依次支援前哨站,最后至七区后门会和,一同前往城南废墟!” “是!!” 霍延己看了眼周围,桑觉正站在几具尸体旁边,借着雨水洗手。空中时不时就要划过一两道雷电,照亮桑觉平静安宁的面容。 发现霍延己在看自己,桑觉才小跑过来,雷雨声太大,他稍稍提高声音大声道:“我们呢?” 霍延己道:“走地下。” 几个月前,他们也曾从地下进入七区支援那一次的飞行污染物侵袭。 桑觉已经熟门熟路了,甚至不忘追问一句:“不用我爬通风管道了吧?” 一句语气不像调侃的调侃。 霍延己道:“不用,下面有人。” 这一次确实和上一次截然不同,七区虽然自顾不暇,但地下还是有工作人员的,到了这一步基本就稳定了。 霍延己带着队伍从地下来到 中心城区,最近连下了好几场雷暴雨,站在地面都能听到十几米地下的下水道汹涌排水声。 霍延己抬腿的时候,桑觉一时没动。 霍延己转身问:“怎么了?” 桑觉闷声不答,一直盯着他。 旁边的下属注意到,犹豫道:“长官,下这么大雨……” 桑觉衣服都被打湿了,柔软的头发湿漉漉的,雨水打在干净白皙的脸上,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中。 他看起来就像那些脆弱的、适合养在家里玩赏的金丝雀,却一直跟着霍延己、以霍延己的生活频率奔波受苦,再淋这么大雨,受不住也正常,毕竟不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霍延己却知道不是因为这些,他走近,蹲下身,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害怕?” 桑觉轻声道:“不是的。” 霍延己微顿,直白地挑开话题:“不想面对安娅博士留给你的飞行器?” “……”对视了会儿,桑觉的声音几乎被风雨掩盖,“你拿走吧,我不要了。” 霍延己问:“真的?舍得?” 桑觉抿直了唇,站在夜色下的暴雨中,单薄的身影挺直,却又仿佛随时会倒下,风再大点就足以击垮他。 桑觉总是不会规划未来的,所以过去他对未来的规划就是拯救世界后再乘坐飞行器回到母星,陪伴在博士身边,后来则多了个霍延己。 此前他都没想过博士死之后的生活。 之前在地下城得知真相尚且没什么感觉,可现在距离飞行器越来越近,他却越来越想后退了。 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了。 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真的再也回不去家了,因为他记忆里的母星已经消匿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眼眶慢慢红了,一滴眼泪没有,一丝悲伤没有,可却显得那么无助。 雨声太大,掩盖了两人的谈话声,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桑觉又是因为什么而难过。 可众人却也不由自主跟着难过起来,或许是为这场喧嚣的暴雨,又或许是为刚刚倒在枪下的那几百位人类。 …… 而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下,正上演着另一场悲哀。 “你们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霍将眠站在众位踌躇的民众面前,道,“不用觉得羞耻,也不用被什么牺牲与理想绑架,现在你们只要后退一步,士兵就会把你们平安送回家,这项计划没在城里掀起任何轰动,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你们的后退而投来异样眼光。” 踌躇归踌躇,零零散散近千名人类却没有动。 “下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能有我们对付不了的怪物,可能最后我们一千多个人,却只能回来一两个,也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霍将眠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摒弃了过去的恨与怨,仿佛说那句“对所有人痛深恶绝”的人不是他。 “最后再问一遍,有人要退出吗?” 依旧没有人动。 霍将眠注视着这些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将这些人的脸都想象成薄青的模样,却只有一团团模糊的虚影。 那只吃掉薄青尸体的类人生物才死去多久?而他就已经记不清薄青的脸了。 如果终将迎来结局的话,或许这是最好的方式。 去地下看看污染的本源,去找找六十年前的霍枫到底去了哪里,他要尽可能以平和的方式闭眼,如果能重逢,他大概会对薄青说,别失望,你想做的,我都替你做了。 第112章 资源 【007日记三十二】 【这一天终于到了,安娅博士极那千百研究院的理想终于实现,未来的幸存者们收到了这份礼物,人类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步入黎明。 人类历史上的智者留下过很多名言,例如,光明总是在千锤百炼中才能窥得一丝缝隙。】 · 可能是与冰冷的雨水相比,霍延己的声音很有温度,像极了博士当年惯有的温柔。桑觉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可他还是没有眼泪,或许是因为博士告诉他,要笑着面对死亡,又或许是因为从前博士对他太好,以至于他最不需要学习的情绪就是流泪。 雨水打在霍延己永远挺直的肩上,他在暴雨声中道:“桑觉,没有人能永远陪伴你,如果害怕分别,那最开始就不该相遇相识,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及时止损。” 桑觉的声音轻到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带着不自知的脆弱:“可我已经认识博士了……也认识你了。” “……”霍延己起身,摘掉手套,用冰凉的手抚过桑觉的脸,道,“桑觉,从前我觉得你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你什么都不懂,对什么都一知半解,但现在却觉得,你要学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桑觉拖着鼻音,低头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调:“嗯?” “你要学会离开别人的勇气……在任何时候。” 这世上或许没有比桑觉更强大的存在了,被万物包容,但却拥有近乎漫长的生命,拥有强大的治愈力,不受死亡威胁。 只要他洒脱一点,不去学习人类的感情,他会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可以亲眼见证历史的发展,目睹四季风云,赏遍一切风景。 可相对的,这世上也没有比桑觉更脆弱的存在了。 被万物包容,却也被万物敌对,人类接受不了‘更高等级’的存在,动植物无法与他交流。 他永生都是孤独的,没人给给予他永恒的爱,没人能陪他到生命尽头,当下认识的一切面孔,都只是成为他人生历史中一个小小的截点。 “可那要怎么学?”小恶龙真的不明白。 “看清所有人,永远不要依赖别人。”霍延己平淡道,“我和你说这么多,你觉得我在哄你吗?” 桑觉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霍延己的表情,又不太确定地摇摇头。 霍延己平和的声音配合着暴雨显得格外绝情:“我是有可能在哄你,却更有可能在功利性地哄你,毕竟你不去,我就打不开飞行器,就拿不到那些资源,就无法为人类牟利。” “你……但你可以抓住我……” “我可以吗?”霍延己状似反问,“你能嗅得出来,我喜欢你的,所以多少会舍不得伤你,在可以哄骗你的前提下,我为什么要做恶人?” 周围哗啦啦一片雨声。 两人身高差了不少,桑觉要抬头才能与霍延己对视,雨水流进眼里,刺得眼眶很难受,他却愣愣的,很久没有眨眼。 “桑觉,人类的喜欢不值钱,它可能还没有你的一颗宝石靠谱。”霍延己道,“利益对于人类来说,在大多时候都比感情重要。” 桑觉想反驳,可嘴巴动了动,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前两天路上,霍延己和赛亚的谈话他听到了的,霍延己说,在他那里,人类利益至上永远是真理。 霍延己又问了句:“走吗?” 桑觉呐呐地嗯了声。 下意识想抓衣角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走了两三步才攥紧。 飞行器还在研究所后面的平地上,雨水将银色的表体冲刷得更亮了,在夜晚中都额外显眼。 从几个月前打开了连接外 部的休息舱后,负责研究飞行器的云杉博士就再无进展。 云杉第n次叹气:“没办法强行打开,又需要权限……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生命体呢?还是已经离开了?” 助理异想天开道:“其实光看科技,它和我们几百年前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有没有可能是那时候人类放到太空探索其它星球的无人飞行器?在能源耗尽后就返航了。” “有可能啊,但得有理论依据,资料我都查遍了,几百年前放出去的飞行器只有探索者1-17号,都不长这样。不载人为什么要设计休息舱?只是探索难道不是面积越小越好?” 助理小声逼逼:“陨石季咱不是丢失了大量资源吗……” “算了算了,回去睡吧,明天再来。” 云杉弯腰从休息舱里走出来,只见助理挺直地站在舱外,一动不动。他差点一头撞上去,没好气道:“干什么?搁这当木桩呢?” 一抬头,云杉瞬间对上无数双沉稳冰凉的眼神,心里一惊。 要不是领头人他认识,要不是这些人穿着军装,他能吓厥过去。 “霍中将?您……”云杉拍了下胸口,无语凝噎,“下次突然到访能不能打个招呼先?我还以为反叛者打进城里来了。” 霍延己言简意赅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接下来我会全权接手。” 云杉敏锐地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您是有打开飞行器的办法了?” 霍延己不答,看着他。 电闪雷鸣间,云杉脑子的两个小人瞬间分出了胜负,是见证飞行器真相揭露重要,还是命重要? 选择后者有负一名研究员的科研精神,选择前者有负生命。 还是要命吧。 云杉拉着无措的助手马不停蹄地跑了。 助手小声道:“我觉得飞行器里肯定有重要的东西,几个月前议庭的人就来抢过,霍中将又这么重视……” “再重要的东西只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就跟我们没关系。”云杉头也不回,脚步飞快,警告道,“嘴巴严实点,不该说的别乱说。” …… 这颗圆球的密度算是很大了,在这片平地上放了几个月,将地面都压出了一个深坑。 当初议庭的人来抢,却怎么都无法搬动它,为什么最开始张副官能移动回来呢? 桑觉从前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现在明白了。 最开始根本就不是张副官搬回来的,应该是007操控飞行器飞过来的,007就是要飞行器暴露在人类面前,却不让他们知道里面的东西,以更方便观测各方反应。 霍延己转身道:“守好外围,我出来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众士兵默契转身,一致对外,没人对霍延己带桑觉进入飞行器有任何疑问。 临了,垂眸看了眼自己都被攥住褶皱的衣角,霍延己冷淡的眼神还是缓了缓:“想等等吗?” 桑觉答非所问道:“你又多欠我一颗宝石?” 霍延己:“嗯?” 桑觉抬头:“你之前送我的那颗蓝宝石本来就是我的。” 霍延己:“……我知道。” 桑觉唔了声:“你那么早就知道了吗?” “不是很确定。毕竟地表人类就这么多,突然来了一个异类,连撒谎都不会,出现的时间也和飞行器差不多,自然有所猜测。” 霍延己道:“何况我不是看过你的日记?” 桑觉哦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说:“那你也看到我在日记里写,我想吃掉你了,也知道我应该不是人了,可你还是亲了我,和我睡觉、和我交|配了。” 霍延己:“……” 桑觉不紧 不慢地说:“这说明,你喜欢我喜欢到不可自控了。” “……进去吧。” 桑觉不吭声地走进飞行器的休息舱,这里只有冰冷的舱体和一排座位,没有其它任何东西。 他仿佛看到当年博士忙前忙后,朝里面运着零食,并叮嘱他:“最长的保质期也只有两三年,所以食物吃完后,你就要开始休眠了,知道吗?” 可不仅没到两三年,深觉无聊的桑觉没用两三个月就把食物炫完了,随后就躺进了休眠舱里。 那时他对博士还没有那么的想念,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回家的,还是能再见到的。 只要能再见,就不用想念。 霍延己第一次进入这里,他环顾四周,锁定了一张隐形门,周围没有任何摆设,也找不到录入指纹或虹膜的地方。 桑觉只是走过来,系统就自动进行了确认:“欢迎回家,小恶龙。” “……” 时隔许久,再听到这道声音时,桑觉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道语音是博士设置的,她将飞行器视为桑觉的家。 最后的家。 她无法保证未来的人也会包容接纳桑觉,只能尽可能为他留下退路。 舱门迅速拉开,映入眼前的就是一圈总控台,屏幕仿佛镜子一般,映射着飞行器外围一切人与事,而外部却无法窥探里面。 霍延己的军队屹立在雨声,穿着并不能完全防水的雨衣,肃穆又庄重地背对着飞行器。 总控室里还有一张不大的吊窝,窝里盛着一圈宝石,毯子凌乱地散在地上,一看就是桑觉的杰作。 看了片刻,桑觉问:“007,你在吗?” 他开口的那一霎那,主屏幕上层层叠叠的数字代码就开始跳动,像是等这声问候等待已久了。 007很快做出回应:“我在,小恶龙。” 打开飞行器只需要桑觉,但打开资源库却需要桑觉以及007两者的权限。 当007那边放出权限通道,桑觉才能开启。 “滴”得一声。 厚重的、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侧面肩宽的舱门于身后缓缓打开了。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寒毛树立,霍延己袖下的青筋都跟着跳动了几下。 桑觉走进舱门,他也没进来过,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霍延己大步跟上,一个八边形的空间映入眼帘,中间是个吧台,上面有台高度精密、简洁的计算机。 而八边形的每一条边都对应一个密封的舱门,舱门后的资源各不相同。 人造子宫、种子、代表人类文明的书籍、各种科技武器技术、能源应用办法…… 所有一切毁于陨石季的珍贵资源,都被百年前的人类提前送到了未来。 这是一份来自前人的伟大礼物。 人类有罪,但文明无罪。 …… 暴雨连天,各大安全区街道上行人极少,潺潺雨水顺着地面的纹理流进幽深的下水道,偶尔才能听到城外与反叛者交战的两声枪响。 灰蒙蒙的破败城市仿佛走到了末路,一道惊雷劈下,一时间,所有可通知消息的街头荧幕、家中电视、收音机都在同一时刻被切断了原有的视频或声音,并播放起同一道音频。 若站在暴雨下的长街上仰望大荧幕,甚至可以看到其中出现一道温婉有力的身影。 第113章 地底 “各位幸存者,晚上好。” 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电视、广播都响起了同一道温和的女声:“我是来自一百多年前的智能ai007,很高兴与你们相遇。” “……” 偶尔一两个穿着雨衣的路人抬眸,疑惑地望向大楼荧幕,藏在家里却没有电视机的人们也试探地来到窗边,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感到不解。 007的声音带着一种没被绝望污染的纯净,它对一切徐徐道来,说着安娅博士为未来付出的一切,也将《女娲计划》和盘托出。 它以平静的语气告诉所有人,如今幸存者虽然在慢慢步入深渊的路上,可一百多年前的研究员们,给今日的幸存者带来了可能扭转一切的希望。 “他们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资源,都送到了飞行器上,经过一百多年的流浪,带到了诸位面前。” 不仅是安娅博士,还有在背后不问缘由付出了一切的研究员,飞行器的研发人,那个封存人造子宫技术多年又贡献出来的研究院,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作者们…… 与议庭不一样,与当初义正言辞抛弃了十几亿同胞躲进地下城享乐的上层人不一样,这些人是真的为文明延续付出了一切。 不考虑能不能成功,也不考虑自己,只考虑做。 …… 与此同时,霍延己正在七区的总通讯室,在整点钟声响起时,他按下通讯按钮,向所有安全区的曾监管者道:“这是我作为前最高执行官给诸位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可能也是你们作为前监管者完成的最后一条任务,希望各位完成得漂亮——开始行动!” 因为这段时间磕磕碰碰的矛盾,新部门还未完全成立,霍延己目前能全区调动的人手只有昔日的监管者部下。 他们也没有让人失望,就像过往一样忠诚顺从,没有疑问,没有抗议。 原本没打算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公布飞行器资源的事,但现在的安全区就像一摊死水,人人绝望麻木,没有生气,看不到希望。 资源的到来或许能搅和这潭浑水,让幸存者更有拼搏的动力。 但为防止外患带来的巨大危机,必须一次性剿灭至少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的反叛者,后续才可能平稳发展。 这一晚可谓是风起云涌、血溅四方了。 人类首次大面积以武器对准自己的同胞,无数安全区外,在权谋布控下,一道道反叛者的身影倒下昔日监管者的枪口下,鲜红的热血浸透了地面,又很快被雨水冲刷稀释。 或许会有人觉得残忍,可让他们死于利索的子弹,就是最后的温柔了。 人类没有在对付污染生物与极端天气的情况下、还要与同类斗智斗勇的精力了。 一.夜的血腥。 双方都有伤亡,最终在清晨的微光到来之前,以反叛者死伤大半落荒而逃的结局收尾。 天亮起了,但雨依然未停,灰蒙蒙一片。 各大安全区发来战报,由于监管者本就擅长狙|击战,因此伤亡都还好,只是部分区内组织起了反战游行,大致意思就是要善待同胞,不要自伤残杀之类的。 霍延己对此不置可否,命令已经下了,战斗也结束了,至于事后民众对此有什么反应,对他的命令有什么批判,那都不是他有时间又必要去关心的问题。 这一.夜,主城那边也发来了无数次来电,错愕于他已经离开了地下城,还有飞行器资源具体是怎么回事。 霍延己省略了桑觉的部分,将情况简略道明。 高层们瞬间激动,叮嘱他尽快回城。 走出通讯室,霍延己问旁边的副官:“桑觉还在里面?” 副官道:“是的,长 官。”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你们出发吧,路上小心。” “是。” 霍延己大步离开,驱车驶往研究所后面。 云杉博士站在士兵圈的外围,在听到昨晚007通告的一切后,他彻夜未眠,心情澎湃而激动。看到霍延己的声影连忙上前,几次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见见飞行器里的东西。 作为一名研究员,他对百年前的一切都抱有崇高的探究心。 “你不是研究特殊晶体特殊物质的?”霍延己道,“里面暂时没有需要你的地方。” “……”云杉悻悻转身。 今天的暴雨更大了,夹杂着狂风,吹得霍延己身上的雨衣哗哗作响,但内里的身影纹丝不动,稳稳迈进圆球状的飞行器中。 “你应该敲门的,进别人家敲门才礼貌。” 与外面不同,飞行器隔绝了外部百分百的噪音,平和宁静,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一只甩着尾巴的小恶龙。 霍延己退了两步,配合地敲了下舱门:“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 桑觉不喜欢衣服束缚,这会儿就穿了一件衬衫,盘在放满宝石的窝里,尾巴耷在一边一甩一甩的。 霍延己欠的那些宝石也补上了,桑觉真的有了个钻石窝。 霍延己问:“不硌?” 桑觉感受了下,诚实道:“有点硌。” 霍延己勾了下唇,上前把人抱起来,抬腿一看,被宝石硌得红一块青一块的,有些地方都淤血了。 “我在床上捏一下都喊疼,这时候倒是不疼了。” 桑觉咕哝道:“睡着了,没感觉到。” 霍延己道:“有进步。” 桑觉抬头:“嗯?” 霍延己没说话,一.夜未睡,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心率有点快。特别是坐在霍延己怀里后背贴着胸膛的桑觉,听得清清楚楚。 “你快睡觉。” 霍延己问:“能在你家睡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奇怪,对于人类情.人而言未免太生疏。但桑觉不是人,他感受不到这份微妙。 “可以,但是没有床。” 只有一个吊窝和一个休眠舱。 小恶龙考虑了下,觉得可以买个床回来,不然以后都没地方交|配。 不过好像也不一定非得在床上……上次就是小树林。 “没关系,睡三个小时就该回主城了。” “哦……” 桑觉大脑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用尾巴扫开吊窝上的宝石,给霍延己挪位置。 吊窝其实挺大的,虽然不足以让霍延己完全躺下,但靠着睡没问题。 桑觉已经一觉醒了,但还是乖乖当霍延己的人形抱枕,尾巴也被握住了。 这样睁着眼睛很无聊,但桑觉莫名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霍延己的心跳。 数到五百二的时候,桑觉突然反应过来霍延己刚刚说的“有进步”是什么意思了。 过去桑觉必须要趴在霍延己身上,或者被抱着,才能睡得舒服、睡得老实,但昨晚却可以独自在吊窝上睡一.夜。 桑觉思考着原因……大概因为飞行器是他与一百多年前唯一的链接,也是他所熟悉的‘母星’事物中唯一能真切触碰到的东西,更是博士送给他的家。 在家里,怎么会不安稳呢? 但如果可以,他还是很喜欢趴在老婆身上。 可是己己为什么要说“有进步”呢? 这话有点奇怪,可桑觉说不上哪里奇怪,最近己己就是有点奇怪。 人类果然还是太复杂了,即便是看起来最纯洁 的己己。 小恶龙数着心跳,还要忍受霍延己握住尾巴、时不时加重力道的那只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捏醒了。 他撑起身体,幽幽盯着闭眼的霍延己:“你在装睡。” 没有回应。 桑觉狐疑地揪了下霍延己的睫毛,后者无动于衷。 桑觉只好慢慢趴下来,反手拉开尾巴上的大手,慢慢合眼。 下一秒,一声微不可闻的笑传进耳边。 桑觉:“……” 又被人类骗了,霍延己警惕性这么高的人,被揪睫毛怎么可能不醒? 霍延己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人一起坐起:“衣服穿好,准备回主城了。” 桑觉问:“怎么回去?” 霍延己道:“你不会开飞行器?” 桑觉:“……以前都是007操控的。” 霍延己也不意外:“以前可以不会,但以后要学,不然有人来抢你都跑不掉。” “都杀掉。”桑觉抿唇,“你不是说,你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抢吗?” “我说话算数,可如果我不在了呢?”仿佛话家常一般,霍延己平淡道,“你总要学会,就算你能都杀掉,但有源源不断的人一直来,也很麻烦。” 听到前半段桑觉还有些不悦,听完后半段又觉得有点道理。 那……也可以学一下。 这样以后就能在不变成龙的情况下,带着己己在天上飞了。 “可人类为什么要抢飞行器?”桑觉问,“资源都给他们了,飞行器又不能战斗。” 霍延己道:“因为在人类看来,一切有利于自身的存在都是人类的。” 桑觉:“……强盗。”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从前只有人类一个可独立思考并赋有创造力的种族,因此并不会觉得不断夸张土地,消耗星球资源有什么问题。可如今多了桑觉这个“异族”,在他的角度,人类的某些行径可不就是强盗吗。 桑觉问:“我们坐飞行器回去,那你的下属怎么办?” 霍延己道:“他们已经提前三小时出发了。” 桑觉:“哦。” 霍延己抬眸看像主机屏幕:“007,可以出发了。” 007回应:“好的,已经准备就绪。” 飞行器十分平稳,并不需要系安全带这种东西。 桑觉忧心道:“不会又被雷劈吧……” 007道:“正在向您学习,保持低空飞行。” 桑觉:“……” 007好像也变坏了。 · 同样陷入雷暴雨中心的主城高层们面色沉重不已:“霍中将要回来了,最好还是第一时间告诉他。” 其他人也纷纷认可,但明知道这件事上大家都没什么错,民众也是自愿去冒险的,但莫名其妙还是有种心虚感。 或许是对霍延己这么多年尽心保护民众的愧疚吧。 林书易也还没离开,叹了口气道:“霍上将还是没传回消息,联系不上。” 霍将眠带领一队“未通过基因检测”民众下到裂缝已经一个晚上了,众人也在通讯室守了一个晚上,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凌根是个急性子,才隔一个小时,他又大步走向通讯室,连上与二号裂缝地下基因的通讯频道:“联系到霍上将了吗?” 驻守在地下两千米基地的是副官利昂,他回答道:“报告,仍然没有联系到上将。” 就在通讯即将切断时,那边突然传来滋滋电流声,时断时续。 利昂的呼吸瞬间提起:“报告,好像收到了来自地底的通讯 请求。” 凌根急促道:“现在接,别断我们的通讯。” “是!”那边利昂调了下频道,很快接通了那条来自地底的通讯,“长官?您还好吗?” 凌根屏住呼吸,和利昂一同等待霍将眠的回应。 然而,许久之后,耳边都只有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呼吸、没有脚步,仿佛通讯那头是个无声的世界。 第114章 报复 乘坐飞行器从七区到主城也不过两小时而已,其中大量时间耗费在避开危险地形。 反叛者虽然剿灭大半,但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乘胜追击,在得知飞行器资源消息后围堵。 所以飞行器并没有走常规道路,反而哪儿危险往哪走,中途差点被一只长舌怪卷进湖里。 凶巴巴的桑觉直接变回恶龙,飞出去斩断了怪物的舌头。 “吼——!!” 007道:“请选择降落地点。” 霍延己道:“庄园。” 007并没有追问哪个庄园,因为当今放眼人类所有安全区,有且只有那一个庄园。 一个刻满亡者名讳的庄园。 自从庄园的真面目暴露在民众面前后,这里就暂时被唐柏少将接管了,很多民众会过来看看,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 这片庄园惊醒了已经对死亡麻木的民众,也唤醒了他们深埋心底的情感。 走在一片片墓葬墙间,每看到一个名字就会略带失望的看向下一个,再下一个,反复如此。 当他们不自觉开始寻找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自以为已经不挂念的人其实还在心里,自以为已经忘却的名字其实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对于死亡带来的疼痛又再次有如附骨之疽,疼得厉害,却也痛快着。 墓葬墙一排接着一排,名字密密麻麻,拥挤不堪,想找到那个记挂心里的名字太难了。于是总有那么一些人,每天都来。 每天都来。 “快看!外星飞盘!!!” “草,这什么!?” 和前面一惊一乍的人相比,其他人就比较理智了:“这是昨晚那个a……” 旁边有人提醒:“ai。” “对对,那个什么玩意儿的ai说得一百多年前的飞行器?” “是吧,应该是,这么点大个球能装哥啥啊……” “以前的高科技,你不懂。” 降落到地面时,霍延己的部队也从城外进来了,立刻对庄园进行了疏散管理。 因此从飞行器里出来时,外面除士兵没有任何人。 领头人是许久不见的张副官:“长官,欢迎回城。” 霍延己没工夫客套,直接问:“廖巡哨官呢?” 张珉道:“廖巡哨官前几日因为违纪问题被老上将带去调查了,昨晚才放出来。” “……”霍延己都懒得问廖特违了什么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鬼。 霍延己又问:“最近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张珉道:“霍上将在去找您的路上打道回府后,就销声匿迹了。” 霍延己皱了下眉,没追究:“先把莫副院长和希尔博士请来,让他们看看资源清单,整理出目前需要的东西。” “是。” 走的时候,站在霍延己身后的桑觉还冲他摆了摆手,张珉也迟疑地抬起手,摆了下。 霍延己转身,瞥了眼桑觉。 他对桑觉的内心世界一清二楚:“一开始不是挺喜欢张副官?” 桑觉辩解道:“我现在也没有讨厌他。” 霍延己明知故问:“那为什么不出声?” 桑觉把脑袋歪到肩膀一边,看着地面:“因为不想说,所以不说。” 霍延己轻吐一口气,揉了把桑觉的头发,道:“今晚想住哪里?” 桑觉说:“都可以。” 霍延己道:“那住这?” 他们身后就是霍延己的两层小楼,十分简易的构架,雨水砸在棚上,哗啦啦的声音十分悦耳。 旁边的湖水也被溅起了一朵 朵水花,不去看周围密密麻麻的墓葬墙,配合着小屋小院倒是有点静谧美好的意味。 桑觉算了算时间:“你已经两个多月没住这里了,里面应该有很多灰尘。” 霍延己道:“请人来打扫一下。” 灰尘倒是不至于,但确实两个多月没住,应该要换一下床单之类的贴身用品。 随后就是站在雨中的长久对视,好一会儿,桑觉扭开目光,咕哝道:“你要去忙了。” 霍延己嗯了声:“不是不能带你,但等会儿他们看见你,指不定要打听你先前怎么从主城跑到的地下城,你高兴?” “不高兴。”桑觉闷闷转身,“我去参观你家。” “嗯,密码六个零,洗个澡,等会儿有人来打扫,尾巴别露出来。” “知道了。” 霍延己注视着桑觉走到小屋门前,按下密码推门进去,单薄湿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窗口。 而他身后,慢慢传来一道沉沉的脚步。 霍延己缓缓转身,道:“就您一人?” “不然?”老上将抬起皱巴巴的眼皮,平淡道,“他们忙,没时间来祝贺你平安回来,就托我带个话。” 老上将确确实实只身一人来了,身后一个士兵都没有。 他穿着黑色雨衣,走到湖边,望着水面的波点,忽然道:“有鱼竿吗?” “有。” 霍延己走去工具房,没多久就拿了两根鱼竿出来。 如今外面的湖里海里都没有正常可食用的鱼类,早就绝种了。 这片湖里的鱼,还是好些年前霍延己立了功,但因为立场问题,议庭一直想打压他,不愿意他升得太快,就故意敲打他庄园里不是有片湖?随即赏了袋鱼苗,闲得没事的时候可以钓钓。 在地下城鱼苗也算得上是奢侈品,整个地下城就一个观赏用的水族馆,一百多年前弄进来的鱼也都几乎都快绝种了。 可对于站在一线的军人来说,这种奖赏无异侮辱。 但霍延己并没在意,随手就将鱼苗扔进了这片湖,竟然真就将这片死寂的湖水养活了。 老上将显然不会钓鱼,虽是大半身入土的年岁、普通人中目前为止唯一存活的上将,但人生履历也可谓“单调”,十六岁就因为基因检测不合格成为监管者,二十岁进入军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 像钓鱼这种奢侈的休闲方式,他也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 霍延己直视前方,没多此一举去教,老人挺有天赋,没一会儿就弄懂了。 老上将道:“雨衣帽子戴上,身体再好,淋久了也会生病。” 霍延己回绝:“不用,刚好有几天没洗头了。” 老上将闷着哼,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你倒是会说笑了。” 两人隔着三四米远,都注视着层层涟漪的湖面,许久没说话。 “看来是雨太大了,鱼不咬钩。”老上将这么说着,却没收回鱼线,“把飞行器降落在这,就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说什么?”霍延己淡淡道,“说我独|权专|政,独占资源?” 老上将微叹:“你看,你不也知道吗?偏偏就要做。” “只有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只有我是可控的。”霍延己道,“如果无人能信任,那独权也没什么不好。坐在这个位置上,名声这种东西早就远了。” 就算如今,无数人对霍延己印象改观,支持他,信任他,敬他……但要说所有人都如此那不可能。 就当下,就在这片主城,也一定有人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骂他,质疑他。 霍延己从来不在意这些声音,夸赞、声讨、怒骂,不能叫他欣喜,也不能叫他愤怒。 老上将道:“你们最年轻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虽然没有将眠张扬,没有薄青风骨,没有姫枍博爱,但却是四人中最傲气的一个。” 霍延己的傲不在自负,不在于自矜,而是心里装着万万民众,却又没有万万民众。 你可以说他的心很满,有时候却又觉得他的心很空。 老上将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霍延己将问题抛了回去:“您觉得?” 老上将道:“你可能知道薄青和将眠为什么走到了今天,但你应该不清楚伊芙琳和姫枍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霍延己眸色一动。 “伊芙琳是个骄矜的孩子,没继承她母亲的刚强、理想,从小心里就只有两件事,想见母亲、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地上。” 说“喜欢的人”时,老上将的语气有点违和。 让他这个一辈子都没伴侣的老年人说这么感性的词汇,实在有点别扭。 可对于伊芙琳来说,母亲还有喜欢的人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希望、她的人生。 但最后,她的希望全部破灭了。 “可他们怎么可能让伊芙琳去见那个女人呢?他们怕死了,第一次这么怕女人,也为自己不得不退让的结局恼怒极了,《女性自由合约》就像是甩在他们脸上的两个巴掌,头一回让他们感受到尊严受到了挑拨。” “明知道伊芙琳和她母亲不一样,还是把伊芙琳强留在地下,送上夫人这个位置,不为别的,就为侮辱已经被谋杀的莉迪亚。” 伊芙琳的母亲、曾经地下城女性的信仰之光莉迪亚早就死了。 即便所有人都没见过尸体,没听过死讯,但她们都清楚,莉迪亚早就死了。 她怎么可能活。 只有年幼的伊芙琳执迷不悟,心心念念想见一次母亲。 霍延己猛得一顿,突然反应过来:“姫枍是因为——” 老上将笑了声:“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随着雨声越来越响,砸在皮肤上的感觉越来越疼,老上将说出了一个小秘密,十几年前一个小女孩儿的懵懂心思。 “当初,你们十多岁那会儿,我去接你们四个来地上,那会儿又小又瘦的伊芙琳私下里拦住我,求我把她也带到地上去,她不想在地下城待着,她想去地上见母亲,更不想和姫枍分开。” 雨衣下,霍延己的手腕猛得一沉。 “我当时还不知道伊芙琳是莉迪亚的孩子,后来你们二十多岁,各奔东西,姫枍出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老上将缓缓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想着,姫枍在十九区出事应该也是他们干的。报复不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就去‘虐待’她的孩子。” 若说薄青的死尚且还可以理解为为了震慑普通人与畸变者,禁止交合,与大局沾那么一点点边的话,那当年因此理由而‘死’的姫枍就全因私愤了。 最终最终,酿造了如今这个结果—— 死里逃生的姫枍像变了一个人,一心与全世界为敌,失去全部光亮的伊芙琳反叛,只想毁掉一切。 第115章 报告 在暴雨的湖边站了一个小时,一条鱼没上来。 老上将收了竿:“雨这么大,别是都溺死了。” 鱼怎么会死于溺水呢? 可这么大一片湖,今天确实没看到一条鱼。 霍延己垂着眼眸,湖面的一道道涟漪掀在他眼底,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个连感染者被杀都觉得残忍,说想成为医生或研究员救人的女孩。 十几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死去的人永远停在了光辉的时刻,信仰永不凋零。 而活着的人,心神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外力的撬动。 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人类从百年前走到今日,做了多少黑暗的、令人诟病的丑事? 难以数清、难以清算。 “那天,我知道是姫枍策划了这一切之后就在想啊,都是报应。”老上将将鱼竿整理好,道,“人类历史就是无数个圆,不断重演着同样的因果,等到有一天这个圆绷不住,文明的空中楼阁就彻底坍塌了。” 霍延己缓缓抬眸,也收了竿:“您倒是开始相信命运说了。” “不得不信。”老上将走近了些,“这颗星球存在数百亿年了,我们人才诞生才多久?百万年罢了,而进入科技时代才不足千年。” 在这一千年里,无数种动植物灭绝,只有人类文明顺利发展至今,几乎没受到太大挫折,坍塌之前也没遭遇过什么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这给了我们一种错觉——我们这个种族会万古长青……也给我们带来了文明必须延续的狂妄自傲。” 霍延己转身看他:“您动摇了。” “是啊,可谁没动摇过?”老上将摇摇头,“只是该庆幸,我老了才开始动摇,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 暴雨越来越大了,脚底的下水道汹涌澎湃,浑浊的大水撞击着管道,轰隆隆地响。 他们站在湖边,一老一少相视而望,风吹得雨衣哗哗作响,老上将的帽子也被狂风掀开,雨珠砸在他年迈苍老的脸上。 大雨没能滋润他粗糙干燥的皮肤,反而击弯了他挺直几十年的脊梁。 老上将偏头,远远地看了眼小屋的二楼,窗口那似乎有道单薄的身影正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做什么。 “很多时候,人都是不得圆满的,延己啊,你不能什么都要。担大任者,总要有所取舍。”老上将意有所指道,“你要是事情处理好了,就来趟总通讯楼,不急,先好好休息。” 他拉开雨衣,从怀里拿出一份被透明隔水袋密封的文件,递给霍延己。 在怀里焐了很久,文件袋有点发烫,又很快被雨水淋得冰凉。 “我想了想,还是得先让你知道比较好。” “慢走。” 霍延己垂眸,老上将给他的不算是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一份私人基因检测报告。 第一排的姓名那里,赫然写着霍将眠三个字。 “老婆!”远远的,雨声中夹带着一声清亮的呼喊。 “嗯?”霍延己下意识应了声,抬眸接住跑过来的桑觉,“怎么了?” “你不用叫人来打扫了。”桑觉道,“我把房子打扫干净了。” “有多干净?” “反正很干净。” 霍延己不置可否。他碾了碾桑觉肩上的灰尘:“怎么不洗澡?” “等你。” 霍延己勾了下唇:“那走吧,帮我拿个鱼竿,回家。” 桑觉:“……也不急的。” 霍延己捋走桑觉耳边的头发:“只能钓半个小时,你今天淋太久雨了。” “好哦。”桑觉犹豫了下,冲霍延己翘了翘嘴角, 露出一个乖乖的笑。 自知道博士去世以后,桑觉第一次笑。 霍延己淡道:“天天撒娇。” 这次没听到桑觉的否认。 一开始桑觉没想要打扫卫生,却从窗口看到老上将和霍延己在钓鱼,顿时产生了好奇心,想试一试。 老婆很通龙性,一眼就看透了他想干什么。 霍延己没一起钓,一边和下属通讯,一边趁着停歇的时间教桑觉怎么钓鱼。 “别乱动,耐心等。” 霍延己两通电话结束了,桑觉拿鱼竿的手酸了,盯浮漂的眼睛也涩了:“为什么没有鱼咬钩?” “可能都死了。” 桑觉否定道:“下面有很多鱼的。” 霍延己一顿:“那就是鱼都在躲雷雨,不敢往水面游。” “那等雨停了我再来。” 桑觉闷闷收了竿,蹲身戳戳湖面,准备洗个手,下一秒他就低呼了声。 霍延己瞬间抬眸:“怎么了?” 桑觉无措抬头:“……鱼咬我。” 霍延己皱了下眉,第一反应就是湖里的鱼变异了。 他拿起桑觉的手看了看,并没破皮,只是有点红,而桑觉面前的湖面下,竟然有十几条鱼顶着暴风雨的捶打游来游去,争相跃出水面。 它们还是原本的样子,并没有变得奇怪。 桑觉犹豫道:“它们没有被污染,也不是想感染我。” 霍延己眸色微妙一动,牵起桑觉往屋里走去,平淡道:“我们桑觉真是香馍馍,谁都想‘亲近’。” 桑觉抬眸:“你刚刚叫我什么?” 霍延己道:“桑觉?” 桑觉:“……才不是。” 霍延己说的是“我们桑觉”,这感觉像极了当初博士温柔又溺爱地称呼他“我们小恶龙”。 桑觉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被摘下雨衣的霍延己抱起来,走上楼梯,留下一地水渍。 路过卧室的时候,霍延己大致扫了一眼,表面上是挺干净的,但其实桑觉打扫得敷衍无比,窗台上的灰尘还烙着薄薄灰尘。 他将那则写了霍将眠名字的报告随手甩到桌上,抱着桑觉走向浴室。 浴室有个简单的浴缸,霍延己把人放进去,开始放水。 “你不去忙了吗?” “改变主意了,有点累,想先睡会儿。”霍延己坐在浴缸边缘,扫过桑觉白皙的身体,拍拍腿道,“坐。” 桑觉听话地窝进霍延己怀里:“你如果累了,就和我走吧。” 霍延己问:“走去哪里?” 桑觉想了想:“星球这么大,我们可以开着飞行器去旅行,去看雪,看大海。” 桑觉成为人类的时间太短了,这世上还有太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我也没见过海。”霍延己随意道,“南涯海湾那边有个安全区,还没去过。” 桑觉道:“我以为你去过所有的安全区。” 霍延己道:“离最远的安全区有几万公里,通常除了货物往来,几乎没有人员流动。” 桑觉问:“才几万公里?可是星球面积不是有几亿公里吗?” “以所有安全区为边界,人类如今的活动范围大约只有十几万公里。”一边等待浴缸的水放满,霍延己一边耐心解释,“你可以把星球地表摊成一块平面,周围全被怪物与诡谲的地形占据,而这十几万公里是人类目前唯一的喘息空荡,也是目前能力范围内能扩张的极限。而外围的怪物们还在不断收缩这个圈子,挤压人类的生存环境,所以之前最高议庭认为,最多再撑两三百年,人类就要玩完了。” 桑觉唔了声。 霍延己垂下眼眸,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桑觉挺翘的睫毛。他拨弄了一下浴缸水面,淡道:“如果没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应该会去看看这十几万公里外的星球地表是什么样子。” “现在去看也来得及。”桑觉补充道,“我会保护你的。” 霍延己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就这样走掉太不负责任了。” 桑觉抿了下唇,人类总是把责任挂在嘴边。 霍延己淡淡道:“如果将来我不在了,人类也覆灭了,你可以替我去看看。” “……”桑觉从霍延己怀里挣扎出来,坐进浴缸,不说话。 霍延己起身,慢慢解开扣子,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挪动,直到层层军装一件件扔进脏衣桶。 没有衣服,桑觉的肩背就显得更单薄了。 霍延己看着,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就缓了下来。 那一瞬间,年轻的中将脑海中浮现出一场画面,人类覆灭,文明消亡,广阔的天地都被怪物占领,只有一只小恶龙在丛林与地表间穿梭,他会问每一个过路的怪物:“你见过人类吗?” 没有怪物们见过,它们只想污染这只龙。 但这只很通人性的恶龙却永远记得,星球曾存在一个名为“人类”的种族。 而他也成为最后一个会人类语言的存在,却没有人能予他陪伴,和他说话,他将成为最孤独的存在。 或许,谁的内心都会动摇,只有霍延己不会。 走在前路的掌灯人不需要多么光明伟岸的理由或信仰,就算是为了不让某只龙永远孤独,文明的火种也需要传播下去。 “不要因为害怕死别就不交朋友,不和人说话。”霍延己走进浴缸,把桑觉抱进怀里,道,“人类寿命很短,但永远会有新的人来接替旧的人。” “……” 可桑觉不知道,有谁能代替博士,又有谁能代替霍延己呢? 没有的。 桑觉侧贴着霍延己的胸膛,温热的水流裹挟着身体。他难得没去想快乐的事,而是听着耳边的心跳发呆。 他有思想之前,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状态呢? 沉睡吗? 他可以等己己死之后,带着己己一起回去睡觉吗?只要长睡不醒,就不会想念,甚至还可以在梦里相见,做涩涩的事。 桑觉低声问:“你带回来的报告和我有关系吗?” 霍延己回答:“和你没关系,是霍将眠的报告。” 桑觉:“……他怎么了?” 霍延己说:“他目前的基因稳定程度为f级。” 桑觉不懂:“什么意思?” 霍延己平静道:“意思是,他最多还能维|稳半年就会面临失序。” 哪有那么多幸运的能撑满三十年的畸变者? 多数都是中途夭折。 第116章 音频 桑觉很久没出声。 如果是以前,桑觉会对霍延己说“你不要难过。” 可如今小恶龙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经历过了失去博士的感觉。这种难过并不会因为旁人的说辞减缓,就像钝钝的刀子抹在脖子上,不会死,但很疼,会一直疼。 突然被摸脖子的霍延己低了下头,对上一双幽黑又圆的眼睛。 “……嗯?” “把刀子拿走。” 虽然霍延己很通龙性,但他毕竟是个人,这会儿着实没有没能接上话。 可能是觉得手不够,桑觉还凑过来,咬住喉结,然后整个人就跟被定身了似的一动不动,过了会儿,还把尾巴放了出来,荡在水里。 霍延己颈侧的青筋跳了跳,语气还是很淡:“要破了。” 桑觉舔了舔。 忘记一件难过的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去做一件快乐的事。 哪怕只是短暂忘记,也足够有效。 他们都有想短暂忘记的事。 可桑觉没想这样忘记。 “为、为什么……”桑觉坐在霍延己胯处,睁大眼睛,“我不会。” 霍延己抓住桑觉懵圈的手,淡道:“要善于学习。” 桑觉:“……?” 桑觉的眼黑部分要比旁人多很多,因为在疑惑或者无意识撒娇的时候睁大眼睛,就显得又黑又圆,有种小动物般的纯真可爱。 某容易犯错的东西又大了一圈,霍延己教道:“很简单,起来,再坐下就好。” 桑觉盯着他:“……” 霍延己道:“累了,今天不想动。” “……”身后的尾巴甩了甩。 “嗯?”霍延己发出一声气音。 “……你不要撒娇。”桑觉移开视线。 霍延己控制不住地溢出一丝带笑的气音。 在龙眼里,这是撒娇? 霍延己也不教了,将桑觉搂进怀里,就着连接的姿势抱了会儿。 桑觉扭了扭:“痒。” “……”霍延己帮忙止了下痒,就在桑觉开始哼哼的时候,又突然停下,好整以暇,“自己来。” “……臭老婆。” “洗澡呢,哪臭?” “臭!” …… 如果当初没有相遇,如果安娅博士没有把桑觉送到未来……哪霍延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多么的枯燥? 是像那些牺牲的幸存者一样夭折在某一次任务里,还是每次都能圆满完成任务,独自坐在高位上,最后孑然一身地死掉? 这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期间还叫人来弄了下卫生。 房间里没让人进来,桑觉醒的时候是侧趴在床上的,一睁眼就看见霍延己背对他站在窗边,逆着光清扫窗台的灰尘。 “下午不是来人了?”桑觉太累了,就没有睁眼,但他听到声音了。 “你跟着八爪鱼似的抓着我,一会儿说不想动了,一会儿要我来,一会儿说还想弄,我怎么让人进来?” 桑觉:“……” 白皙的皮肤上全是痕迹,脸上还有一道不知道是被咬的还是揉出来的红印。 他暗哼一声,拉过被子,整张脸蒙了进去。 “叮——” 楼下传来了门铃声,霍延己下去了一分钟,端上来一份晚餐。 “起来,吃饭。” “哦。” “衣服穿上再吃。” “……哦。” 菜摆了小一桌,五菜一汤,对于普通人来说着实有些奢侈,好在不论是霍 延己还是桑觉都负担得起。 桑觉是真的能吃,消化还很快,之前用来磨喉结的小獠牙,正慢慢咀嚼着难咬的美食。 但通常不论多久,霍延己都会耐心陪桑觉吃完,或聊天,或一语不发,今天也一样。 “我等会儿可以去外面吗?” “做什么?” “去看看我的店。”桑觉说,“顺便买一块好的碑。” 他还记得要给博士做墓碑的事。 最好做两块,一块放在庄园里,供万人敬仰,一块放在飞行器里,想念博士的时候,就抱住睡觉。 桑觉想的很好,但是…… 霍延己道:“城里没有墓碑这种东西。” 桑觉:“……” 百年前的人类没经历过陨石季的摧残,尚且还有充足的领土与财力给死人下葬,如今对待尸体,却只有一把大火烧掉,最终撒进土里作为养分。 “那怎么办?”桑觉筷子都放下了。 面前的小恶龙今天好不容易活跃了点,霍延己心一软,语气仍是淡淡的:“已经让人去城里高价收购长青石了。”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长青石?” 霍延己嗯了声:“一种陨石季才出现的坚硬石头,越往内部越硬,目前还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凿开它的核心,也没有相关研究证明它究竟来自外太空,还是地表本身就存在的东西。” 主要是这些年的研究资源本就有限,投到奇形异物上的精力极少,另外就是研究样本也少。 通常安全区周围都是当年陨石季的幸存之地,所以长青石很难见。 桑觉张张嘴,半天道:“谢谢?” 霍延己接道:“那晚上再努下力。” 桑觉闷声道:“你晚上又不回来。” 霍延己勾了下唇:“有经验了。” 桑觉看了眼窗外,最后的微光也被夜晚的幕布侵蚀了,霍延己白天睡了六个小时,这个点出门,晚上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睡觉了。 “我想和你一起。”桑觉小声说,小的几乎听不见。 “好。” 桑觉瞬间抬头,发出一声气音:“嗯?你同意了?” 霍延己嗯了声:“如果有人找你搭话,别理他们,或者一问三不知就行了……就算有人说知道你的身份想和你聊聊,装傻就好。” 霍延己回忆了下老上将上午说的话,老上将对桑觉的身份应该猜到了点什么。百年前的资源传闻,应该不止议庭知道。 “好哦。” 睡了一觉,霍延己的精神好像又恢复了,又成为了那个姿态挺拔、屹立不倒的中将。 走的时候,他瞥了眼桌上写着霍将眠名字的基因报告,顿了顿,放进抽屉的夹层里。也许再也不会打开,也许将来的某日还会拿出来看一眼。 他如约来到总通讯室,路上碰到了不少人。 凌根他们也在,看到后面的桑觉神色各异,不过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看来遇到了更严重的事。 已经整理好情绪的霍延己平静地问:“霍将眠人呢?” 众高层一声不吭,最后还是凌根深吸一口气,说了下来龙去脉。 人类形式危急,最初霍延己被困山火的时候,那些安置在城内的“未通过基因检测者”就缓了过来,提出重启《黎明2号》,自愿下去一试的,但被拒了。 再后来,霍延己脱困山火,伊芙琳却联合反叛者搞事,所有安全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霍延己又被困在了地下城,在有意的渲染下,最终末世的气氛悄然降临。 那些被赛亚救回来的未通过基因检测者中站出来了至少一半人,再次提出了重启《黎明2号》。 他们会这样做也不算意外。 这一批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基因检测没通过?是因为他们也曾有坚定的信仰,愿意进化成为被牺牲的一员,却被一纸基因检测没通过的报告拦住。 这次提议在经过艰难的挣扎与商讨后,最终高层以半数通过的票数批准了重启,霍将眠也是其中一员。 作为同意该计划的高层,他主动请缨领队下去,毕竟这一千多民众都是普通人,有个领导者在,遇到突发状况也好做决断。 霍延己不算意外,他闭了下眼,问:“联系不上了?” “不完全是。”凌根道,“霍上将下去一个晚上后,我们没收到任何消息,也联系不上他们,但就在今天上午,他们发回了通讯,但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大概不到五分钟就挂断了。” “……”这听起来和当初在二号裂缝地下两千米捡到的伊凡日记描述得很像。 霍延己:“派人找了吗?” “没有。”另一个军官道,“霍上将下去之前吩咐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派更多的人下去,无论最终结果怎么样,能出来的自然能出来,回不来那进去再多人都是回不来。” 霍延己没说什么,因为这确实是最好的做法。 他突然拨了个通讯出去,之前有让廖特帮忙留意一下桑觉的背包,伊凡的笔记、霍枫的勋章都在里面。 他没解释背包的用途,众人也没问。 “你听听原录音。” 来自地底的通讯挂断后,利昂很快传回了完整的音频,整整五分钟里,除了滋滋电流声什么都没有。 霍延己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滋……滋滋……滋滋滋咔咔……” 就算是信号不好卡带了,那头正常来说也应该有点杂音。但是没有,没有背景音,没有心跳,没有脚步,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要知道那头可是下去了近千人。 “滋滋……” 众人没有一点期待的表情,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也做好了这么多人全部牺牲的心理准备。 可一旁静悄悄的桑觉突然道:“我们走散了。” “……什么?”众人看向纷纷疑惑地看向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桑觉——”唯一反应过来的霍延己手一紧,耳机直接被捏出了裂痕,但最终还是没阻止。 桑觉和所有人听到的寂静不同,他听到了很多声音。 他接着复述道:“在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我们从近千人分散到了目前的几十人队伍。” “我总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回头看去,空旷旷的一片,什么都没有,无论呼喊还是发出信号,都没有人回应我。” “我又听见了,它又来了。” “嗒……嗒……” 桑觉甚至一脸平静、绘声绘色地发出脚步的声音,众高层不由感到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不知道是因为音频的内容,还是因为面前这个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的少年。 或许两者皆有。 第117章 疯言 老上将最冷静,问:“还有吗?” 桑觉回答:“没有了。” 众人神色各异,尽可能忽略心底对桑觉的那点异样,去思考地底到底有什么。 “地下全是洞?”有人猜测,“太绕所以迷路了?” “不太可能,霍上将出发前肯定叮嘱过大家不要跟紧队伍,最多掉队一两个人不得了了,千人队伍都散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很快,廖特就送来了桑觉的背包。 之前背包落在沦陷的庄园外圈,背包有所破损,脏污都被清洗干净了,只有里面的笔记染上了一些抹不去的污垢,好在并不影响日记的。 霍延己将笔记就近递给了凌根,后者不明所以的接过,读了两句:“《伊凡闲得蛋疼的地底工作日记》,蛋确实有点疼,大概是因为今天换了新内.裤……什么玩意儿?” “这是上次在二号裂缝寻找出路时捡到的笔记,来自一百多年前第一批下去裂缝的工作人员手写。”霍延己扬扬下巴,示意道,“继续看。” 凌根耐着性子有多看了两页,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他立刻将笔记摊开放到映射仪器上,大屏幕清晰投放了笔记里的内容,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们眉头紧锁、完全摸不着头脑地看了下去。 已经看过一遍的桑觉和霍延己并不感兴趣,前者正在检查自己的背包。老卡尔送的游戏机坏掉了,屏幕裂成了蜘蛛网,怎么都打不开。 游戏机年代久远,说是老古董也不为过,能撑到今日已经很牛了,坏掉很正常。 除此之外,其它东西都还在,武克的日记本,霍延己的衬衫、皮带,皮带上还印有清晰的牙印。 桑觉把衣服和皮带卷好放回去,抿了下唇,又不死心地敲打游戏机,试图让它亮起来。 一只宽厚的手掌伸来,抓住桑觉固执敲击的手:“别敲了,明天找人修修看,嗯?” 桑觉其实并没有很想玩里面的游戏,毕竟他已经在一百多年前体验过科技时代各色各样的游戏了,这种老式游戏机也就能图个新鲜。 桑觉任由霍延己握着手腕,闷声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来自朋友的礼物。” “第一个不应该是我?”霍延己提醒道,“通讯器。” “你那是为了定位我,不能算礼物。”桑觉咕哝道,“而且你是老婆,不是朋友。” 闻言,那边正盯着大屏/.52g.g,d./幕笔记内容的高层们齐刷刷转头,和面无表情的霍延己对视几秒后,又齐刷刷转回头去,继续看。 桑觉嘀咕道:“你只说不能在外面叫己己,没说不能叫老婆。” 霍延己:“……” 小恶龙就是故意的。 霍延己是所有人类的中将,但也是龙的老婆。恶龙也是有占有欲的,不想和人类分享霍延己。 虽然独占不切实际,但霍延己却只能成为他一个人的老婆。 他要所有人都知道。 这样己己就摆脱不了他了。 随着笔记一页页翻动,众人的神色从凝重慢慢走向了不适的毛骨悚然。笔记里的内容和霍将眠拨回来的音频遭遇何其相似? 裂缝最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等等,翻回刚刚那一页再看看。” 【十天了,他们还没回来。中间只传过一次声波,卢斯博士说莱尔失踪了,悄无声息,但他们没发现任何怪物。 不,有一只怪物,一直他从未见过的,超出了已有认知的怪物,它不被血肉之躯束缚,它静静站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它一直跟着他们。】 一名军 官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道:“这里,卢斯博士说的‘怪物’要是来到地表……” “你们别忘了,这是一百多年前的笔记。”老上将比较冷静,苍老的声音蕴藏着理智,“我们现在的污染物图鉴数量已经比百年前多出整整一本了。” 霍延己直接揭秘了:“卢斯博士见到的是类人生物。” 惊悚的感觉顿时散了大半。 人类总是恐惧未知的、无法掌控的存在,但一旦发现该存在属于能解决的范围时,恐惧就会消失大半。 霍延己垂眸,没告诉他们这些“类人生物”的真实面目。 再翻两页,他们就能看到了。 【他们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是它们又回来了……】 【虽然变了一个模样,但我还是能认出它们分别代表我的哪位同事,从身高,从形态。 卢斯,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大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众人错愕的神情,他们愣了很久,才有人缓缓出声:“所以……最初的类人生物,是下去的卢斯博士那一波人?” “卢斯博士最开始在地底见到的怪物,就是他最初走散的同事?” 霍延己没说话,可他的平静已然默认了真相。 “难怪……难怪陨石季之前根本没有类人生物的记录……” 近九十年,人们对类人生物有过很多种猜测。 有人猜它们是专属于地底的特殊怪物,也有人猜它们是‘陨石雨’带来的外星物质。总体猜测后者的人居多,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赖以生存的星球家园地下藏着这么可怕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那人类被‘新世界’抛弃、无法被污染的理论就不成立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盘起金发的希尔,霍延己让人带来的。 霍延己和其他人的目标并不一样,既然人已经送进了裂缝,其他人或许是想他们平安回来,或多几个像霍枫一样的强大存在,而霍延己在猜到《黎明2号》计划重启的第一反应,就是借机弄清楚裂缝地底的真相。 但这靠他是没用的,还需要研究员们的助力。 除了希尔,还有桑觉当初进入主城在医院见到的第一个人——萍水相逢的尤金博士。 阔别数月再见,桑觉心里弥漫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许久后,他才摸摸心脏,也许这就是人类对时间流逝的惆怅感。 虽然桑觉自己不受时间束缚,但时间就是杀死他所爱之人的凶手。 他永远报不了仇。 其他人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希尔博士的意思。 “你是说,可以把人类生物的现象视为感染?” “暂时没有其它理论依据支撑,可以先这么理解。”尤金和希尔持相同观点,“这个笔记记录的很主观,从文字来看,这个伊凡当时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会问出‘究竟是我的同事变成了它们,还是它们变成了我的同事’这种问题并不奇怪,他的科研信仰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在不清楚更多的真相前,可以简单的理解成感染,就和外面那些被感染的生物、被怪物感染的人类一样。” 众人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文字一直以来都是人类文明中最具有感染力的一种体现之一,看着伊凡的描述,心智差点的人内心也会忍不住动摇,产生惶恐。 但被希尔这么一说,倒是失去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了。 “也就是说,地底深处应该存在一种物质,它与弥漫在空气里的‘污染’不同,它能感染人类,甚至很可能是具象的。” “但目前来看,这种存在也不是我们能阻拦或操控的……” 笔记又翻了两页,众人的目光略 过一行行文字,忽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届时,伊凡受不了黑暗还有类人生物对他精神的摧残,穿上防护服上去了陨石季的地表。 在场人虽然都知道当初陨石季时,以议庭为首的人类精英抛弃了十几亿同胞,但基本都没看过当年的影像。 所以尽管知道被抛弃的人类结局一定很惨,但却无法具体想象能惨到什么地步。 而伊凡的文字描述给了他们具体想象的空间。 流遍全身的浓疮,软化的骨骼,与地面融成一体的半边身体……软绵绵的手臂无力自裁,只能在漫长的融化过程中等待死亡。 四肢拉长变细,肌肉脂肪消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骼,腰背弓起,眼球爆出,面目可怖。 最可怕的是,他们都还有理智。 这些被抛弃的人们在生死之间挣扎,哀嚎遍野,浓浓的雾气中时不时就会窜出一个因辐射异变的人类,他们不想要吃喝、也不想要物资,只求你送他一颗子弹。 求求你……杀了我吧。 …… 好几位军官握紧拳头,不忍地别过头去。 倒是没怎么经过沙场的两位博士,双手插兜,平静站在一边。 霍延己道:“在看到这个场面以后,伊凡认为类人生物污染人类的行为,其实是在拯救同胞,以达到共生的永生。” “…………” 这个观点但凡早十分钟提出来,都会遭到一片唾沫星子的临幸。 可看看这些陨石季被抛弃在地表的人们惨人绝寰的遭遇,内心难免会有一丝动摇……被污染对那些受难者们来说,确实堪称恩赐。 希尔微叹一声:“大家不用太纠结于类人生物的目的,是拯救还是迫害都没有意义……就像伊凡最后说的,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人类从来自傲,永远不可能与其他任何生物平等共存。 凌根长吐一口气:“当初,霍…上将要是说说在地底的遭遇就好了。” 此霍上将自然不是指霍将眠,而是几十年前从地底爬出来的霍枫。 霍延己提示道:“笔记往后面翻翻,有霍枫留下的文字。” 凌根立刻翻动起纸张,同时忍不住反驳:“这上面怎么会有霍上将的文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还真有。 【……也许三十年前,经历了地底那一切,从裂缝里爬出来的那个我并不是我。到底是怪物披着我的人皮来到了人间游戏,还是我成为了怪物的信徒? 我不知道,我时常认不清自己。 …… 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也许我一直在那里,不曾逃离。 …… 我回来了……我要再见祂一次,愿祂赐我安眠。】 凌根喃喃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霍延己敏锐抬眸,问:“什么传闻?” 众人都看向凌根,听他解释。 凌根眉头紧皱:“十几年前,我在低层区剿灭了一个邪神|教,基本都是低级畸变者,打着霍上将的名号传播一些不好的思想……比反叛者还离谱,大致就是人类走到今天都是神的旨意,人类应当顺从神意安然接受沉眠,否则会遭遇更多苦难。 “他们拿霍上将举例,说霍上将能那么强大,是因为他成为了神的信徒,作为奖励,神给予了他一部分神力,如今时间到了,霍上将仍然没能拯救人类,神也将收回这份恩赐,传他的信徒回到身边。” 在一众若有所思的安静中,有一道低低的声音格格不入:“那这神也太逊了。” 霍延己捏了一把桑觉的后颈,小恶龙立刻闭嘴。 “……当时那个首领就像个冷静的疯 子,表面看起来很正常,语气也很平静,但一开口说出的话就透着一股——”凌根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透着一股疯味儿。” “你说东他说西,你说人要在困境中逆流而上,他叫你顺流而下,因为这是神意。” 当初的凌根还年轻,气盛得紧,不以为然地嘲弄道:“滚你的神意,神在哪呢?叫他出来我见见。” 被手铐拷住的教徒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眼里却透着一股笃定的平静:“神在地底。” “所以霍枫最失序之前,回到了二号裂缝,最初被感染的地方?” 虽然已经知道了《黎明》计划,也知道了“进化”的真相,但在场、特别是畸变者高层们看着霍枫留下的这段迷茫的、明显精神不正常的文字,还是隐隐不适。 他们追随了半生的信仰,真就只是一个虚无的空中楼阁。 众人讨论很久,也没讨论出门道,目前的一切揣测都毫无根据,只回平添惶恐。一切都要等霍将眠下一波通讯,才能进行下一步推论。 他们只能祈祷,祈祷霍将眠他们撑得久一点,能带来更多信息。 尤金博士道:“这本笔记我能带回去研究一下吗?” 霍延己颔首。 桑觉没什么意见,笔记也不是他的东西,是先前霍延己让他帮忙保管的。 希尔冲桑觉笑了笑,跟着尤金一起离开了,顺带拷贝走了霍将眠通讯的那段音频。 等他们走了,凌根终于道出了姗姗来迟的质问:“霍中将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桑觉能听到音频里的声音?” 直接被略过的桑觉不高兴道:“我的事,你为什么要凶我老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瞎编骗你的?” “……” 凌根一滞,不知道是因为那句“老婆”,还是因为桑觉最后半句话。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霍延己走了一步,刚好挡在了桑觉身前一点,他冷淡道:“人类的大脑潜能才开发不到百分之十,总有一些异于常人、难以理解的奇才。历史上能听到异常声音的天才案例我能给你举例不下十个,要听吗?” 凌根脸色铁青,只能看着霍延己牵过桑觉大步离开。 被护的某只龙还不忘回头,认真补了一句:“你要接受有人比你优秀。” “……” 一进电梯,桑觉就绷不住了,问:“我是天才?” 虽然博士经常夸他聪明,却从来没夸过他是天才。己己这么不喜欢说谎,应该是真诚的夸奖。 霍延己垂眸瞥了他一眼:“嗯,天才的老婆。” “嗯……”桑觉没绕过来,“嗯?” 第119章 下咒 “这里也没有讯号……” 霍将眠目光扫过众人,他们带下来的独立讯号台在之前失踪的人身上,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上地表。 除此之外,队伍里貌似还混进了一个非人生物。 霍将眠没有声张,目光越过面前的一张张脸庞,却看不出差异。 每一个人他都见过,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真实。 “修整二十分钟,继续前进!” 众人有气无力地应着:“是……” 霍将眠稍稍走远了些,用提灯照亮周围的石壁。 他们现在的位置处于一个稍大的空间,头顶一片幽黑,看不到边际,有种他们正处于深渊地底的错觉。 周围的石壁不干燥,却也不湿润,和裂缝两千米处完全不同,找不见一只触手怪物,也没有类人生物,发光的乳石更是瞧不见一个。 这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独立世界,处处充满寂静的诡异。 霍将眠看了眼通讯器,上面的时间依旧是停滞的状态。 他们从下来开始,身上所有电子物品就失序了,连讯号台也是,能拨出去,但听不到那边的回声。 一种无声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周围一片黑暗,时不时就有同伴失踪,看不到尸体、寻不见敌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下来多长时间了。 一天?三天?还是一周? 通讯器上的数字不动,使他们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人群中,有人颤声道:“这种情况,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无人责怪他的怯懦与退缩,未知的恐惧足以击垮一个人的精神。 霍将眠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现在不是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问题,而是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下来的每一步都有做记号,但霍将眠特地观察过,记号虽然做了,但往回再找,根本就看不到。 仿佛不是同一条路。 队伍中,一名年轻的女孩呐呐道:“我们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片刻,霍将眠回首,道:“历史上人类一共有两次下探裂缝地底的经历,第一次是在陨石季前,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最终结局无人生还。” 众人噤声,这是他们下来之前就知道的结果。 可宁愿死在未知怪物的手里,也不想继续面对这不着边际的黑暗。 “第二次就是大家前段时间刚知道的真相,霍枫上将带队下来的那次。”霍将眠道,“他带了一百三十八人,最终只有他出去了,还成为了史上最强大的畸变者。如果按照这个概率,我们最终应该能活着出去八个人。” “……”这种安慰不要也罢。 霍将眠很平静:“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和我们失散的同伴未必就是死了,或许在他们眼里,失散的是我们也说不准。” 休息了二十分钟,众人内心的恐慌散了些。 他们整理好背包,继续前进。 霍将眠多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直觉再次让他发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对众人说:“我殿后,以防再有人失踪。” 众人不疑有他。 他们下意识觉得,霍将眠这样强大的畸变者,所有人都死完了他都未必会死。 霍将眠落在最后,目光越过一个个后脑勺……八十六,八十七。 刚刚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不见了。 不,这只能说明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有可能是刚刚多出来的那个‘人’……也可能是原本队伍中就有的同伴。 这太奇怪了,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污染物吗? 如果是污染物,早该展开污染性攻势了才对。就算是只对集体下手的类 人生物,八十多人也足够它们动手了。 多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思绪轮转了一圈又一圈……霍将眠不知不觉想到了霍延己。 不知道便宜弟弟从地下城出来了没有。 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在他的计划中,按理来说,从褪下军装的那一刻,霍将眠上将就应该‘死’了才对。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特别在直到霍延己可能会被永远地困在地下城之后。 最后一次,再做最后一次。 从前是为了薄青,这一次是为了延己。 但如果真的出不来了,对霍延己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能与挚爱相伴相守,过十年平安祥和的日子,最后再迎接一场没有痛苦的死亡,也算是种变相的圆满。 霍将眠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八十几个人,环境太黑了,提灯也只能提供一点微弱的亮光。众人的背影融进黑暗里,没人说话的时候,仿佛前方行走的都是一个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恐惧并未蔓延到霍将眠身上,相反,这种寂静黑暗的环境反而让他平静。 这么多年里,霍将眠从未如此冷静、心平气和地思考过。 他并不在意这一趟的结局,也不在意周围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死,他只管做完最后的事。 他们兄弟俩其实都清楚霍枫很可能回到了二号裂缝,所以过去那么多年,霍延己总是在霍枫失踪的那天去一趟二号裂缝,试图找到一些证据。 九十年前的事已经没太多记录了,资料也显示霍枫最初从裂缝爬上来,没有说一句当初在地底的经历。 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还是恐惧束缚了他的思想,使他再也不愿意回忆这段经历? 最重要的是,霍枫被不知名的生物感染了,应该探到了很深的地方,在这种一转身都找不见来路的地方,最后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这些过程都没有记录,一切都还是秘密,只有等到自己亲眼见证的那一刻才知晓真相。 又是十多个小时过去,众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前路身后都是一片幽黑,最亮的提灯也只能照亮前方五六米的道路。 “原地扎营!” “是。” 很快,简陋的营地造起来了,周围烛火幽幽,众人围坐在一起,就地躺在睡袋上休息,留一队人守夜。 霍将眠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远处的灯光旁,一道若即若无的影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没说话,也没动,就静静看着。 这道“影子”很久之前就出现了,那只吃掉薄青尸体的类人生物死掉后?还是一周后? 算不清了。 影子很模糊,好像代表着他忘记了对方永远停留在青年时的张扬面容。 它无处不在,出现在楼梯转角,堵在他死遁离开的路上,深夜醒来时的墙角……最终还跟着他来到了地底。 霍将眠从未上前过,不接触,不搭话。 他清楚知道,这只是一道久远的幻觉。也许只要上前一步,他就能清楚看见对方的脸,这道幻觉就回永远地陪在他身边,成为他世界里‘真实’的存在…… 可那终究都不是薄青。 就像从前,霍将眠可以每天注视着类人生物的脸,却不会对它倾注感情,真动手时也就毫不犹豫地杀了。 谁都无法成为他记忆里的薄青,时间成了青年最好的滤镜。 如果说霍延己的心是一座偌大的庄园,装满着数不清的墓碑,那霍将眠的心就很小,只有一块小小的坟墓,周围一片荒芜,坟头的玫瑰是唯一色彩。 可坟墓的内里又很大,因为埋葬的是薄青,这也将霍将眠的心撑得很大,迫使他承载起高台上的理想。 手臂在控制不住地发颤,他能感觉到基因混乱时带来的痛感。 他们终将重逢年少时。 …… 一觉醒来,霍延己就对上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一抹彩光一闪而过。 桑觉的尾巴根还被霍延己攥着,又痒又怪。 最近没休息好,又是刚睡醒,霍延己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怎么醒这么快?” 桑觉回答:“不想睡了,就醒了。” 霍延己问:“为什么不想睡?做梦了?” 桑觉拧起秀气的眉头:“梦里有不好的东西。” 霍延己轻撸桑觉的尾巴,没问梦到了什么,也没安慰说梦是假的。 桑觉终有一天要学会独自面对并调整所有负面情绪,孤独是他的宿命。 两人接了个吻。 他们其实很少接吻,更多的亲吻行为都发生在做|爱期间,桑觉不是人类,没有靠亲吻表达爱意的习惯,至于霍延己…… 时间太少,想法太多。 这个吻是霍延己主动的,后颈被压下时,桑觉十分顺从,使得霍延己很轻易就品尝到柔软的嘴唇。 桑觉不论是性格还是身体,都会让人有种想揉进骨子里的冲动。 半晌,霍延己一顿,拉开距离,抬手摸摸见血的下唇:“接吻不用动牙。” “噢。”舌尖勾过獠牙,桑觉蠢蠢欲动道,“控制不住,想咬你。” “……” 霍延己突然想到,动物之间的□□都很模板化,例如兽类典型咬住后颈的标记行为。桑觉喜欢叼住喉结咬着不动,或许就是受标记本能驱使。 桑觉见他不说话,问:“你还想亲吗?” 霍延己:“嗯?” 桑觉直白道:“我还想亲。” “领命。” 伴随着一声若无若即的笑意,霍延己再次吻上那道红润的嘴唇,这次没有纵容桑觉的啃咬行为,而是完全地夺过主动权,摄取着桑觉口腔里的每一寸空气。 桑觉喘着气说:“你又要爆炸了。” 霍延己:“什么叫又?” 桑觉还算过时间:“你每次抱我,亲我,最多三分钟,就要爆炸了。” 霍延己随意道:“大概是一个人太久了,很难满足。” “才不是。”桑觉捂住他的嘴,认真道,“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所以才每次都忍不住。” “……”与桑觉略带执拗的视线对上,霍延己无声一叹,“你当下咒呢?你说很喜欢就很喜欢?” 小恶龙不管。 他的鼻子不会出错,他说很喜欢那就是很喜欢。 滴滴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霍延己起身时,下意识扶住桑觉的腰防止他摔下去,接起通讯的瞬间,语调就恢复了冷淡:“什么事?” 那边是张副官的声音:“科林上校从五区发来通讯,有事请示您。” “二十分钟到。” “好的。” 霍延己下床,重复过去每一天都会做的事,穿内衬,军裤,将衣摆整整齐齐地收进裤腰,套上军靴,穿上肃穆的外套,最后戴上黑色的皮质手套。 最后,霍延己回首看向床上的桑觉,正盘着尾巴专注地望着他。 “等会儿中饭就送来了,好好吃,不要敷衍。” 桑觉保证不敷衍:“我会连带你那份也吃完的。” …… 五区的情况比较特殊,除了反叛者引起的骚乱,还有怪物潮袭,一时间伤亡惨重,但周围安全区都调不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了。 “我是霍延己,请说。” “中将……”那边,科林的声音 透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疲惫,“五区这边,默菲尔少将遭到反叛者埋伏,因豚雷受了重伤,正在抢救,但所幸战局已经得到控制,一切正在回归平稳。” 霍延己何其敏锐,一语道破异常之处:“艾萨克呢?” 科林沉默片刻后,道:“艾萨克少将于一小时前战死在了前线。” 如今这世道,下一秒听到谁的死讯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意外的。 庄园墓葬墙上的名字,每天都在以呈几何式的增长。 霍延己顿了两秒,问:“想请示什么?” “长官,”科林声音疲惫的同时,也透着一股坚定,“——我想留下。” 留在哪里不言而喻。 五区之所以一直这么混乱,很大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就算其它区帮忙,但一走,又会陷入混乱之中。 科林走上了和默菲尔一样的路。 作为林书易的学生,当年默菲尔也是在支援五区的过程中选择了留下,再也没回来。 霍延己道:“请示批准。” 这是一通私人通讯,艾萨克死了,默菲尔重伤,科林等会还需要代替他们在众多军官面前连线报告战况数据。 他的时间不多了,却还是在这一刻低声请求:“长官,卫蓝少将那边……我想自己告诉她。” 霍延己嗯了声:“调任函会在六小时内上传到军区信息频道。” 地下城片区与五区相隔近两千公里,驻守两方,意味着此生都难再见。 第120章 通讯 这事姑且就这么定下了。 除了这是科林自身的意愿以外,还因为真的没人可用了。 第二天,五区战况通报结束,庄园的墓葬墙上又多了数千道名字。 条件有限,所有人牺牲者都一视同仁,无论生前是名扬安全区的将领,还是寂寂无名的佣兵,名讳都只有巴掌大的位置。 桑觉知道科林要留在五区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噢了声,就继续捣腾那块花重金淘来的长青石了。 霍延己在一旁递工具:“不会想他?” 桑觉吭着头,一手拿着石钉,一手拿着镐锤,沿着墨水的痕迹敲打,刚好是下雨天,连喷水润石都省了。 “也许会想的。”随着敲打的“咣咣”声,桑觉理所当然道,“但只要你在,都没关系。” 霍延己微顿。 桑觉蹲在那儿,就小小一团,雨衣帽子也没好好戴,好在头顶有霍延己撑的雨伞。 雨水哗啦啦地砸在伞面,顺着伞沿落下,有些打湿了霍延己的后背上,有些与泥泞不堪的地面交融。 一直等桑觉刻完“安”字,霍延己才把人捞起来,往小屋走。 鞋底很脏,屁.股被拖着,桑觉怕弄脏霍延己的衣服,很信任地翘起两条腿,手自然而然接过伞柄。 “地下城居民需要你去接吗?” “不用。”霍延己淡道,“唐柏少将接手了这次事情。” “他们不让你出去了吗?”桑觉很敏锐,他补充道,“就和过去的霍将眠一样。” 霍延己嗯了声:“不是不让,这算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坐到某个位置就不能轻易动弹了,万一出事,城里就乱套了。” 桑觉安静了会儿,又道:“所以,以前他们不在乎你死不死,对吗?” 从前上位者基本都看霍延己不爽,怕他扰乱局势,戳破不该戳破的谎言。加上上头有霍将眠顶着,多数人并不太在意霍延己死活。 他淡淡应了声,修长的小腿前倾,踩上台阶:“可以这么说。” 桑觉直起身,捧过霍延己的脸:“他们都不在乎你。” 霍延己嗯道:“我知道。” 桑觉又说:“我在乎你。” “……”霍延己唇角微微掀起,“所以?” “博士告诉我,别人对你好,你才能对别人好。”桑觉认真道,“所以你应该跟我好,而不是跟他们好。” 霍延己捏捏桑觉的屁.股瓣儿:“搁这给我洗脑呢?” 桑觉暗自哼了声:“我在跟你讲道理。” 霍延己问:“那我要是对你不好,你是不是就要跑了?” “吃掉你再跑。” 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 只是人类世界确实复杂,不是一句谁好就对谁好能概括的,有太多事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评价了。 像霍延己、艾萨克、霍将眠、卫蓝、科林……这些人至少被世人熟知,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可庄园里墓葬墙上记录的这么多名字,又还有几个人记得? 他们出生就寂寂无名,牺牲得也悄无声息。等百年或千年以后,这个时代的一条条生命最终都会化为一句——“那个时代的人啊”。 那个时代的人啊…… ……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大多数事件都朝着霍延己安排的方向发展,灾区重建,各大安全区调人,地下城居民分拨调至地面…… 所有人都被带动着忙碌起来。 从上到下,普通人至畸变者,没有一个人可以空闲。 霍延己更是忙到飞起,一个人做了 无数人的事,睡眠时间少得可怜。 桑觉很不满,但是没办法。 他对人类的事情一窍不通,除了打架都帮不上忙。 于是桑觉每天就三件事,营业自己的小酒馆、回庄园陪己己睡觉……刻博士的墓碑。 墓碑雕刻得很精细,桑觉不急,因为来日方长,他要给博士雕刻一个最好看的碑。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只有裂缝地底一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等待是最难熬的。 众人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面已经接受全员身亡准备的平静,也不过间隔了一个星期。 最重要的是,众人不知道地下有什么,也不觉得地下的真相能解决人类目前的困境,除非真的能再爬出来几个霍枫。 暴雨也连轴不停地下了很多天,下水道水声汹涌,再不停估计就要淹到地上了。 到处都湿哒哒的,桑觉一只很喜欢下雨的龙都觉得闷,加上城内居民都在忙忙碌碌,守着各自的岗位奔波卖命,小酒馆的生意并不好。 桑觉调着酒,却只能看,不能喝。 因为他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会被其他人看到,己己会生气。 他只能克制着……防止己己不想要他。 这天晚上,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趋势,一双军靴伴随着溅起的雨花停在小酒馆吧台前。 桑觉没有抬头,一本正经道:“先生,您想来点什么?” “……”清冽的声音顿了两秒才响起,“你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桑觉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抬眸对上霍延己冰凉的视线:“大家都是这样的台词。” “……”霍延己眼神微微眯起。 桑觉纯然的音调配合着“先生”这种稍显暧.昧的用词,格外能勾起人类雄性犯罪的。 桑觉鼻子那么好,他能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面前人类气息的变化吗? 他一定知道。 那为什么还这么说呢? 要么是真傻,要么这句台词是针对霍延己个人的。总不可能是从未碰到过图谋不轨之人,霍延己是男人,自然也了解男人。 他打开吧台侧门,走进去,捞过桑觉的腰细细摩挲:“小心思这么多?” “才没有……”桑觉嘟囔着,瞬间发现不对劲,睁大眼睛道,“你生病了。” 霍延己平淡地嗯了声:“低烧,不碍事。” 桑觉:“……” 难怪今天这么早,还来接他了。 霍延己问:“这一周赚了吗?” “不知道,没有算。” 桑觉推开霍延己,快速收拾东西,酒杯往池子里一泡,也不洗了:“大概一千多,成本应该六百多币。” 霍延己坐在一旁,勾了下唇:“勉强能养活自己了。” 以桑觉的算数水平,成本铁定不止六百。 关掉小酒馆旁边的霓虹灯,桑觉熟练地拉下闸门。然后小跑到霍延己身边,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桑觉越来越像人类了,至少他已经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模式。只要不深交,基本很难发现他的异常。 桑觉又拥有复制他人基因的能力,就连基因检测都查不出什么,往后人类安全区如果发展良好,就算桑觉一个区混一段时间也能混很多年,想抓到他并不容易。 只要防骗意识提上去,不要轻信他人,没心没肺点,桑觉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两人打着一把伞,这会儿雨小了很多,只有霍延己左侧的肩膀湿了些。 他道:“先不回庄园。” 桑觉:“嗯?” 霍延己道:“地底给基地拨回了通讯。” “还是没 有声音?” “不,这次有声音,但很奇怪。”霍延己道,“他们想请你听一听,有没有别的内容。” 桑觉拧了下眉:“那你回家休息,我自己去。” “这可不行。”霍延己随意道,“他们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没有人能欺负到我……”说到后几个字,桑觉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只有己己从认识开始就一直欺负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欺负回去。 “乖,我们一起去,一起回家。”或许因为低烧,霍延己的声音比平时要哑一点,也更温和。 这个“乖”字直接让某只龙热血上头,耳根与脖颈通红。 霍延己接着道:“万一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会很难做。” 上头的桑觉一个字没听懂,天子是谁?诸侯是什么东西?但听不懂不妨碍桑觉变乖。 “好哦。我只帮忙一个小时,然后就回家。”桑觉勾勾霍延己的小拇指,补充道,“回家一起睡觉。” 霍延己嗯了声,也勾勾桑觉的小拇指。 桑觉指腹泛着粉,一本正经地勾回去。 …… 时隔许多天终于再次得到地底的消息,大多数高层都抽空来了趟总通讯室,桑觉一进来,就有无数道目光投到他身上。 桑觉下意识就想往霍延己身后贴,可是老婆在发烧,于是他麻利地贴到身前,后背靠着老婆的胸膛,一副保护的姿态。 霍延己示意通讯兵:“放。” “是。”通讯兵重说了一遍过程,在场有一半人都是刚赶过来的,身上还带着雨露气息,“这些天地底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基地有尝试通讯,但那头一直没有反应,直到今天晚上6:18分。” 他按下播放键,传回来的音频开始波动,先传出利昂请求通讯的声音:“这里是二号裂缝基地,收到请回复。” 利昂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二号裂缝基地,收到请回复。” “滋滋……”那头一如既往的安静,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次还是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那头突然传出一句夹带电流的微弱男声,“收到……” 桑觉歪了下头。 “滋滋……失踪……” 众人心凉了半截,这明显不是霍将眠的声音。 风.尘仆仆的凌根心凉半截:“霍上将失踪了?” 老上将抬手示意他安静,先听完再说。 “走散……疯、疯了,都疯了……” 音频里的利昂追问:“谁疯了?谁失踪了?” 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利昂又问:“你们遇到了什么?” 那边的声音很陌生,仿佛听不到利昂的询问,一直在疯疯癫癫地自说自话,重复着“疯”“失踪”“脚印”等字眼,没有其它有效信息。 第一通音频是戛然而止,突然中断,老上将看向桑觉,问:“你有听到别的什么吗?” 桑觉秒答:“没有。” 凌根急躁道:“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想清楚再说,这可不是过家家,任何信息都很重要!” 霍延己缓缓上前一步,扫去冷淡的一眼:“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你别太护着……”气急的凌根被人拦了下,勉强收回后半句话。 被凶了一通,桑觉显然不太高兴,要不是霍延己在,可能就要发脾气了。他揪着霍延己的手玩,不说话。 霍延己偏头问:“除了声音以外,有其它什么感觉吗?” “嗯……”桑觉想了想,道,“和上次的音频感觉不一样。” 霍延己耐心问:“哪里不一样?” 桑觉道:“两个人的声音不一样,背景率、率……” “背景频率?” “对,背景频率也不一样。”桑觉也说不上来,“是类似的地方,但就是感觉不一样。” 老上将抬眸:“放下一段。” “是!” 第二段音频是十分钟后地底主动拨回来的,还是刚刚那道男声。 声音依旧不太清晰,卡顿得很,伴随着滋滋电流。 利昂接通,回应道:“这里是二号裂缝地下基地。” 而那头沉默几秒后,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男人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安与疑惑。 正在听音频的众人沉默了。 什么情况下对面会问出这种问题? 前往地底的队伍自然清楚上方基地有人接应,无论讯号台在谁那,他们都没道理问接应那头的人是谁,只要知道是军队的人就行了。 众人艰涩地按照常理推论—— 只有认识基地接应之人,却发现接应之人的声音变了、可能换人了的情况下,才会问出这句你是谁。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男人问出的下一句还是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伊凡·科尔比在哪?” “滋……滋滋。” 第121章 卢斯 一个没转过弯的军官问:“伊凡·科尔比是谁?” 看过裂缝相关资料的凌根有些头晕目眩,他下意识撑住旁边的扶手,许久道:“一百多年前,陨石季还没来临,当时的政|府派下去一队研究队伍,其中有个叫‘伊凡’的研究员被留在裂缝两千米的基地做接应。但……这不可能啊?” 通讯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老上将和霍延己显然已经听过一遍了,稍显平静,没太多反应。 桑觉有点懵,这个伊凡·科尔比是指《伊凡闲得蛋疼的地底工作日记》的主人吗? “叫伊凡的人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百年前的那个……” 还有人试图争辩,却显得有些无力。 重启《黎明2号》计划的时候,为了避免更多损失,除霍将眠以外下去的都是普通平民。 他们没道理知道军队其他人的名字,从始至终在基地接应的只有利昂副官,从哪冒出一个叫“伊凡”的士兵呢? 这段音频是录音,距离实际上的真实对话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利昂副官将录音传回来的时候,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核对了一下军队名单,却并没有发现哪个士兵名为伊凡·科尔比。 音频还有一大段,但没有任何人提议继续播放。 他们还在消化这令人不知所措的信息,这怎么可能?一百多年后的他们怎么可能与一百多年前的人通话!? 这太不可思议了。 “继续吧。” 粗糙的手指摁下播放键上,音频里的利昂显然也愣了下。 幸好利昂副官并不知道伊凡是谁,因此情绪没有太多变化,他回答道:“我是利昂副官,基地接应的负责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诉说,请问上将在你身边吗?” “滋滋……”许久,那道不安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完全听不到利昂的声音,“滋……伊凡,幸好你没下来……这不是我想窥探的真相,我……我……” “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也许我也疯了。” 后面基本都是这个人疯癫的絮絮叨叨,时而清醒,时而沉.沦,但几乎提取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也没描述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桑觉小声问:“这个人是伊凡笔记里的卢斯博士吗?” 霍延己道:“听起来像。” 本身安全区已经没有百年前那次下达地底的资料了,但007那里有,霍延己都整理出来提交给了研究所。 同样的音频研究所那边也有一份,正在做音频比对,以此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一百多年前有命的卢斯博士。 两段音频,虽然很短,但其中蕴含的潜在真相却令人难以置信。 通讯突然中断后,接下来就是利昂副官的报告了。 他多次尝试回拨回去,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无论是这个陌生的男人,还是霍将眠的队伍。 仍然有人喃喃自语地质疑:“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地底的时间流逝和地表不一样?一百多年前下地的人还没死,还在地下?” 这也太科幻了。 准确来说,太迷幻了。 同样一片空间里,时间流逝怎么会不一样?这又不是在拍电影。 可众人一时间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释,这完全超出了认知范围。 霍延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桑觉,一周前的那段音频,说话的人是霍将眠吗?” 桑觉想也不想地回答:“不是呀。” 众人:“……” 凌根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当时又没问我是谁。”桑觉不是人类,他没有共同体的奉献精神,咕哝道,“求龙帮忙要摆正态度。” 这个“龙”字说得很清,几乎没人注意。 “嗯,是我大意了。” 霍延己安抚地捏捏桑觉后颈,皱了下眉。 上次那段音频里他们都听不到声音,一片寂静,只有桑觉能听到对面的说话声,于是众人先入为主认为通讯那头的人一定是霍将眠。 主要是地底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啊。 霍延己组织了会儿,用桑觉能理解的话问:“你刚刚说,这次第一段音频和一周前的音频感觉不一样,那今天这两段音频感觉一样吗?” 桑觉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 人类科技发展至今,仍旧有太多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例如很多动物都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频率,就像大自然灾害到来之前,很多动物会提前感知到,并且开始逃亡。 理论上来说,除真空环境下的任何环境,再安静都一定存在声音。一周前的那段音频他们会觉得死寂,只是因为其中的背景声律不在他们能感知的范围内而已。 但桑觉能。 可背景声音频率不一致又代表了什么呢? 桑觉什么都不懂,只能做出判断,却无法给出谜题背后的答案。 “上次的音频连接的说不定也是这个卢斯博士……” “不是的,声音不一样。” 这话桑觉先前就说过了,他暗自想——一群不认真听龙说话的军官。 沉吟片刻的霍延己忽然对下属道:“去调一份霍枫上将过去的音频来。” “是。” 话音刚落,明白他言下之意的众军官顿时有种汗毛倒立的惊悚感。 霍延己平静道:“只是做个推论。” 今天的两段音频背景声律是一致的,那是不是可以假设,一周前的音频与今天的音频来自不同的时间段? 再假设,目前三段音频没有一段来自霍将眠的那通讯号台,而已知条件下,人类下达过三次地底,不是霍将眠的队伍,也不是卢斯博士的队伍,就只能是九十多年前那次了—— 霍枫的队伍。 很快,这边就收到了下属那边传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放在大屏幕上,灰白的光照亮了众人复杂的神色。 历史上关于霍枫的照片很多,但有关于他的视频和音频却少得可怜。现在真相大白,众人才恍然惊醒,霍枫就像个活在当时最高政权手里的傀儡,拥有强大的战力,却没有自我思想,临到失序前夕都分不清自己活在现实,还是活在幻觉中。 这段视频是一场重大灾难后的宣誓词,因为留存太多年了,像素很差,视频颜色也是灰白的。 力挽狂澜的霍枫走上荣誉的高台,环绕四周的摄像头对准他刚硬且沉默的脸。 台下一片呼声,片刻后,霍枫抬起沉沉眼皮,幽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只说了句:“人类永不言败。” 此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霍枫当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言语,都没有任何激.情。 可那时当局者的幸存者们感受不到,他们只觉得雀跃鼓舞,场下满是欢呼,充满对未来的期翼。 他们一遍遍高喊着:“人类永不言败!!!” 而第一个说出此话的霍枫,却垂下眼眸,安静且沉默地看了看自己厮杀无数怪物的双手。 那时他在想什么? 沉浸在地底的遭遇中?还是在幻觉与真实中挣扎,不知道到底是怪物变成了自己,还是自己变成了怪物? 身为畸变者的凌根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扯了扯嘴角。 看到自己基因学上的父亲,霍 延己并没有任何反应。 霍枫和他长得有些像,但轮廓更为硬朗,和霍将眠倒是一点都不像,或许因为霍将眠遗传卵子基因比较多。 霍延己问旁边的桑觉:“和一周前的音频主人是同一人吗?” 只有一句“人类永不言败”,听起来不好分辨。 但只回想不到一秒,桑觉就很笃定地回答:“是同一个。” 通讯室里顿时一片哗然,不敢置信。 凌根提议:“你要不要再听听一周前那道声音再下判定?” “不要,我不会出错。”桑觉不看他,十分直白地表达不喜,“我也不想听你的话。” 原来闻着不臭的人也可以这么讨龙厌。 凌根:“……” 行,这是彻底得罪了。 “都送去研究所做声频鉴定,这两天应该就能出结果。” · 众人已经不知道在这幽黑的世界走了多久,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最开始还能大约估计时间,三天,五天,十天…… 而现在,除了麻木恐惧的前进,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事情。 明明没看到任何可怕的存在,没有遇见怪物,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前行,就足以压垮所有人的神经。 最亮的手电筒也不过能照亮前方十来米,再远处依旧只有一片黑暗。除了他们自己的谈话和脚步声,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 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偌大的黑屋中,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与恐惧在污染他们,侵蚀他们的神智,。 最开始,只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揪住,有点喘不上气来。 慢慢的,自身反应变得迟钝,周围同伴的存在感越来越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无边黑暗中,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剧烈。 “砰……” “砰……” 霍将眠脸色同样很差,以目前的情况,任何策略都毫无用处,他们只能继续前进,或等死,或遇见其它存在,或运气足够好,转回电梯口。 食物与水倒还算充足,但由于没了时间概念,众人都很惶恐,过不了一会儿就想吃东西,怕饿死自己。 上一次进食前刚报过数,当时人数八十一。 但目前却有八十三个。 在霍将眠的招呼下,众人原地停下休息整顿,狼吞虎咽地吃着压缩饼干。哪怕它又硬又噎,但食物咽进喉咙、满足胃部的饱腹感会让他们还有活着的感觉。 霍将眠没有吃,他缓缓走进人群,不动声色地观察所有人。 之前报数的时候,他用自身分化的触手在所有人身上做了标记,理论上来说,多出来的人身上不会有标记存在。 硬底的军靴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冰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越过。 直到数至第六十二个人时,霍将眠远远地站定了。 他紧紧盯住的男人和所有人一样,正小心翼翼避开氧气罩进食,沉默寡言,不发一语,神色紧绷,额角甚至有恐惧带来的冷汗滑落。 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以霍将眠多年分辨类人生物的经验,也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判定。 但这人防护服上又确实没有粘液的标记。 为避免误伤,霍将眠还是试图上前确认,对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沉默地啃着压缩饼干。 然而,就在霍将眠抬手搭上此人肩膀的那一霎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出现了。 这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如风化了一般,散了。 消失之前,他甚至偏了下头,蓝灰色瞳孔疑惑地看着霍将眠。 十秒不到,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 留下一点痕迹,没有血,没有尸体。 “……”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彻底绷不住了,有人发出持续性的崩溃尖叫,有人一把摘下氧气罩,直奔不远处的浅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霍将眠的触手紧随其后,却还是慢了一步,没有捞住。 原本寂静的环境更寂静了,众人的呼吸仿佛同时停滞,急促的心跳就炸响在耳边:“砰……” “砰。” 第122章 弹弹 第一批地下城居民很快到了,约莫二十万人。 听起来不多,但安置起来还是有些困难。好在经过这么多年历史灾难的锤炼,使得人类的建造技术和速度都到达了极致。 短短二十天,已经完全一个片区的重建,刚好能将地下城居民安置起来。 她们都是通过投票自荐成为第一批前来地表的人,也知道来到地表以后,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不仅要做苦力,还要面临各种灾难带来的死亡风险。 可即便如此,在知道地下城的自毁程序可以解除、她们可以前往地表和千千万万的幸存者一样自由选择活下去的方式时,不仅麻木平和的眼睛有了亮光,神情都雀跃了起来。 地下城的生育链已经彻底中断了,新生儿的死亡率太高,辐射带来的影响也在逐年高升,继续生育只会给母体带来无尽的伤害,且还得不到回报。 在霍延己的强势手腕下,地下城彻底从生育的束缚中解脱了。 但这一行为的代价是让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民众拥护度又跌了一波—— 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看到事情的面也不同,想到的后果自然也大相径庭。 霍延己是综合当前各项结果后,做出最理想的判断,但却有人觉得他过于武断,直接结束地下城的生育链,这意味着如果“伊甸园”没有建造成功,人类的火种就会就此中断。 老上将微叹道:“别太独枳一树了,多点盟友,这条路会好走很多。” 霍延己语气冷淡:“盟友?这不是和平时代的玩权把政,而是人类绝望之巅最后的微光,优柔寡断只会让局势变本加厉。” 至于误解他的人,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解释。 老上将微叹。 或许从一出生开始,霍家这两兄弟就注定走上孤独的道路。他们的父辈是个错误,于是他们便要为父辈的错误买单。 很多事情,从当局的角度来看都是错误的决定,可倘若还有后世,那必然会得到一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评价。 甚至于陷二分之一人类于毁灭的《黎明》计划,也会成为后世评价历史当局的无奈之举。 过在当局,利在千千万万代。 “接下来二十年,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也可能是转折点。”霍延己声音就如淅沥的雨点一般冰凉,道,“谁都有自由一搏的权利。” 地下城居民也一样。 霍延己并非冲动行事,他只是向来用理性推论最好的解决办法。地下城生育链本就违背伦|理、违逆自然规律,是末世之下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 如今这条生育链死亡率那么高,快抵得上地表自然生育的死亡率了,那不如给她们自由的权利,也给地表幸存者自由言爱的权利。 回到过去的社会模式,自然相识相知、相伴相恋,孕育子嗣、组建家庭。 其实回想,过去民众的种种激进状态,也是历史上思想‘圈禁’造就的恶果。 人们在绝望的泥潭里挣扎太久,身前是生与死的分割线,身后空无一人,没有家人、爱人、子嗣的支撑,只有几句空荡荡的口号、一个虚无的信仰,必然是走不长远的。 人类是自然界生物中情感需求最大的生物,感情是一切动力源泉,能得到最纯粹的奉献与牺牲精神,更能调动集体积极性。 当每个人都孑然一身,每个人都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格子里,与其他人产生不了联系,那人类自然就无法凝聚成集体。 半晌,老上将道:“我很期待。” 这么多年,他一路摸黑走来,看似坚定,其实一直看不清明天的样子。 如今,‘明天’的姿态好像 有些许轮廓了。 老上将走进电梯,冰冷的女声响起:“欢迎来到灯塔,正在前往一楼。” 电梯的咔擦声逐渐远去,徒留霍延己一人站在窗边。 他正站在城市中心的灯塔之上,站在这座主城最高建筑之上,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看着这座偌大的、仍旧有些破败的城。 它还能回到几百年前的辉煌吗? 能的吧。 所有人都在努力—— 正在建设的工人、直到《黎明》真相却仍旧外出收集资源的佣兵、新秩序部门人事窗口一个个踊跃报名的居民,还有坚守在一线、在前哨站、在战场的军人们……以及已经深入裂缝地底近二十天、却生死不明自愿牺牲冒险的千百位民众。 没有谁在懈怠,命运何其忍心辜负这个种族。 霍延己刚想转身,就听到窗外一点微弱的响动,像是金色勋章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目前的位置是灯塔顶端,几百米的位置,外面风很大,有响声不奇怪,不过…… 下一秒,一只龙头探进窗口,霍延己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只见那双扒着窗口的前爪还隐隐发抖。 “嗷?” “……”霍延己道,“没监控,进来。” 小恶龙立刻钻进来,一个飞扑就把霍延己压在地上,黑色的龙翼还在打颤,紧紧裹住老婆的身体。 “不是恐高?怎么上来的?” 变成恶龙的桑觉又嗷了声。 霍延己龙语满分:“爬上来的?” 恶龙吐出红润的舌头,给霍延己洗了个脸。 “……”霍延己自然知道桑觉为什么要来找他,勉强抚过恶龙的腰身,解释道,“昨晚不是故意不回去,是太忙了,等结束已经凌晨四点多,回去也睡不到两小时。” “嗷!!” “烧没退,但是也没升。” “嗷!” 被扑倒了,霍延己也没急着起来。他摸着桑觉宽厚的龙爪,轻轻安抚—— 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还要避开外面的建筑监控,怕是吓得心肝都在颤。不过有进步,至少敢勇于尝试了。 肉垫很厚实,黑色的,摸起来有种敦厚的感觉,手感很好。揉着两只龙爪,没一会儿就能听到桑觉喉结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恶龙甚至坐起身,把后爪也蹬过来。 “我只有两只手。”霍延己眉头微挑,提醒道,“你现在的姿势不太文雅。” “……” 小恶龙低头看了眼。 就在他即将合并敞开的龙腿时,霍延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掉手套,伸手弹了下两根。 “……嗷!” 被弹的桑觉迅速变回人形,脸跟脖子都红了,幽幽盯着霍延己。 霍延己若无其事地问:“衣服呢?” 桑觉生气回答:“在店里!” “那走吧,回去了。” 桑觉不动。 霍延己勾了下唇:“怎么,弹你犯法?” “……不犯。” 欺负龙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霍延己淡道:“我是你的伴侣,你的雄性,更亲密的事都做了,弹一下怎么了?” 桑觉憋了半天,直白地指责:“弹发|情了你又不陪我睡觉,连家都不回。” “……”在桑觉面前,再好的克制力都没用,随时随地都能破功。 霍延己一把捞起桑觉:“现在就回去负责。” 霍延己没让桑觉变成龙打道回府,但也不能作为人形光明正大下去。 “换个皮肤。” 桑觉想了想,变成常青藤从霍延己衣袖钻进去。一整株常青藤还是挺大 的,几乎从四面八方裹紧了霍延己的身体,衬衫与裤子都鼓囊了起来。 不过军大衣一罩,就一点看不出来了。 “别搞怪。” 霍延己走进电梯,工作一天了,午饭吃得也很随意。 灯塔外,张珉副官正在等待,和霍延己报告起地下城居民的安置情况,预计三天内合理安置所有居民的工作。 霍延己递给张珉一叠文件:“拿给督查部过一遍,没问题就两天后公布。” 张珉:“是。” 文件的第一例赫然写着“新法规增加条例”,主要是为了保护刚来地表的地下城居民利益。 她们从未接触过地面的残酷,没有应对危险的能力,是目前幸存者群体最弱势的一方,自然需要秩序法规弥补弱势。 “也要关注居民的融洽程度和适应状态,随时报告,适时对工作范围、时间做出相应的调整。” 张珉道:“明白,各区都有人在盯着。” 霍延己还想说什么,腹部突然被藤蔓戳了戳。他以为桑觉在使坏,结果桑觉一直戳个不停。余光瞥见远处的食堂,才反应过来桑觉在催促他吃饭。 胃里确实空空如也,霍延己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对张珉说不用送,换了件便装外套,便低调地朝桑觉的小酒馆走去。 “现在比较想尝你——别戳了。” 桑觉显然不会让霍延己如意,藤蔓直接伸进裤腰,缠住某一根,逐步收紧。这种既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目不可及的微妙感,直接让霍延己的呼吸都粗了几分。 他沉声警告:“勒断了以后就彻底没人管你发|情了。 力道完全没有变松。 霍延己只能妥协,来到桑觉酒馆隔壁的小面馆点了份面。 等待的过程中,桑觉还在报复之前被弹的恶劣行径,到处乱戳。 霍延己搭在桌上的手臂青筋毕露,却依然保持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靠着座椅,神色晦暗不明。 随着呼吸节奏越来越乱,某个念头也越来越深入脑海——某条龙实在是欠|操。 然而还没来得及深想,突然,意外横生,面馆不远处一张桌子直接被人掀翻,面馆老板也被踹倒在地,面汤撒了一声,被烫得痛呼一声,狼狈不已。 霍延己皱了下眉,一株藤蔓从衣领钻出了尖儿,像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给塞回去:“你又没眼睛,别凑热闹。” 第124章 隐瞒 桑觉确实很聪明。 调酒这种对于别人来说需要花的时间学习的事,他只在007的指导加自学下就弄得有模有样了,某些时候笨拙的手指这会儿倒是很灵活。 他拿起盛了半杯金色酒液的酒杯,对着外面的自然光抬得很高,慢慢倒入另一种蓝色的酒。 两种液体一开始泾渭分明,轻轻晃动后才像带色的雾,彼此试探、交锋,慢慢缠绕,最后交融,形成了新的明艳色彩。 桑觉调了两杯,一杯推给霍延己。 然后悄悄地捧在自己那杯,瞄了霍延己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小酌了一口。 霍延己勾了下唇。 学聪明了。 这种情况桑觉直接不问自己能不能喝,只要霍延己没制止,那说明就是可以喝的,也符合霍延己之前说的,只能在他面前喝酒的情况。 霍延己轻抿了口,闻起来还没什么,一口下去刚过嗓子,辛辣的感觉就席卷了口腔。 他忽觉不妙,唤道:“桑觉——” 桑觉白皙的皮肤已经染红了,听到呼唤,呆呆转头,只几口言行举止就开始迟钝。说句不太礼貌的,看起来又傻又呆又好骗。 “……过来。” 事已至此,霍延己也不阻止了,反正对桑觉而言也没有喝酒伤身这个说法。 桑觉呐呐走去,将脑袋蒙进霍延己怀里:“我还想再喝一口。” 霍延己揽着他的腰:“就一口?” “嗯……三口?” “喝吧。” 像是没想到这么容易被答应,桑觉先是抬了下头,才拿起酒杯,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大口。 “……”霍延己嗤笑了声,“干脆一口一杯好了。” 桑觉也想的,可是他只剩下大半杯了,刚好够三口。 霍延己坐在高脚椅上,关了酒馆前的百叶铁门,昏暗的自然光穿透进来,打在霍延己的脸上,一明一暗。 桑觉慢慢被酒精迷了骨头,软成一瘫,最后被一条长臂捞进怀里,没骨头似的蹭着。 霍延己眸色渐沉,摩挲着桑觉的后颈道:“接下来有半天休息时间。” 桑觉拖着尾音,软绵绵的:“嗯?” 霍延己道:“前面不是说我没有尽到义务,没有对你负责?” 桑觉更迟钝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嗷?” 颈后的手掌慢慢上移,移到下颌处慢慢摩挲红润的、甚至还带着水光的嘴唇:“现在负责,行吗?” 桑觉根本没意识到“现在负责”是什么意思,却被蛊惑地点了头。 霍延己眸色骤沉,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直接托起桑觉的后颈强势地吻来,掠夺口腔里的每一寸空气。 桑觉像只待宰的小绵羊,明明有反抗的能力,却因为太信任面前的人类而不挣扎,任由其为所欲为。 这个吻来得迅速而猛烈,霍延己望着又乖又呆的桑觉,想到或许百年后,也会有这么一个人哄骗着桑觉做任何事……手上力道就不由加紧,桑觉吃痛地唔了声,却更乖顺地贴进怀里。 百叶门外雨声淅沥,行色匆匆的路人看不见酒馆里面,光影却能通过扇叶透进酒馆里,落在被手掌握红的清瘦腰肢上,宽厚的手拢过来,将那截腰肢的曲线勾得更为撩人。 除却雨声,一旁的面馆还会传来喧闹的谈论,时不时就会提到当下名声最具热度和争议的霍延己。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口中的主人公就在隔壁酒馆,拥着怀里的小怪物汗水淋漓地运动交|融,时不时还要哄人做点羞/耻的事。 “嘘……不要出声。”霍延己抵得很深,道,“被路人发生就不好了 ,是不是?” 漂亮的眼眸里染上了浓浓雾气,勾人而不自知地偏头看去百叶铁门。 他能看到外面被百叶分成一节一节的路人,路人却看不到他们。 偶尔溢出的一两句呻|吟也会被听力灵敏的畸变者捕捉,路人驻足,狐疑地环顾四周,却没再听到下一句,只能摇摇头当自己听错了继续前行。 他笑着和同伴打趣,啧了声:“我大概是禁谷欠太久,都出幻听了,今晚就去观光区找个嫩的……” 声音逐渐远去,捂住桑觉嘴巴的手才倏地松开,身体腾空而起,被平放在桌上,后背紧紧贴冰凉的桌面。 “人走了。”霍延己撑在他身侧,压下腰背,均匀的肌肉完美撑开,他拉过醉迷糊的桑觉的手,“自己放进去,嗯?” 桑觉语无伦次地咕哝了几句,听不清,大抵是控诉。 霍延己正经得仿佛在上课:“桑觉,想要的东西得自己争取。” …… “滴滴——” “滴滴——” 即便是做ai,耳边的迷你通讯器也没摘掉。霍延己睁了下眼,又闭上眼睛,直到怀里醉呼呼的桑觉都要醒了,才伸手接过耳麦,问:“什么事?” “二号裂缝基地那边传回音频了。” “……”时隔好多天,终于再次接收到地底相关的信息。 他瞬间撑起身体,怀里的桑觉睁开眼睛,小声哼哼:“你要去忙了吗?” “嗯,你可能也要走一趟。” “好哦……” 桑觉和一般人醉酒的状态不一样,他不想睡的情况下可以控制自己不睡,加上刚刚出了很多汗,酒精也挥发了不少,出门当个翻译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是桑觉以为。 “没问题?” “没问题的。” 通讯室还和之前一样,来了不少高层,不过也有一部分专心手头其他事没再来,大概已经对所谓的《黎明2号》计划不抱希望了。 进门之前,霍延己眼神微眯,打量了会儿桑觉,道:“戴个口罩再进去。” “嗯?” 桑觉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晕,像醉酒上头,又像后事余韵,下颌处有个清晰的吻痕,脖颈也被蹂.躏得很糟糕。 之前霍延己很少在桑觉外露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但今天在酒精的催使下实在没收住,是恩爱,也是一场发泄。 霍延己倒是不在意别人知道他和桑觉做了什么,但介意桑觉这会儿的摸样勾起他人的不轨心思,被人用异样眼光招待。 让下属拿了个口罩来给桑觉戴上,又拉高衣领遮去脖间的吻痕,他才带人走进去。 霍延己身上也并非没有印子,例如喉结上的牙印。 不过对于霍延己喉结有牙印这事,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哪天没有才奇怪。 听到脚步声,凌根回头,鼻子一动,身为畸变者的他第一时间发觉:“喝酒了?” “嗯,喝了两杯。” 凌根倒没说什么,最近大家压力都很大,霍延己肩上的压力更重,只要没酗酒那都不算事。 “你们听听录音吧。” 这次同样是两道音频,共同点是都有杂音,又都听不清声音。 第一道音频是地底主动发起的通讯,利昂副官接通后,道:“这里是二号裂缝基地,我是利昂。” “滋滋……惊……塌……” 桑觉听了会儿,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哼?” 霍延己道:“怎么了?” 桑觉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阿芹。” 霍延己一顿,许久他才想起来,阿芹是那个从总督社区带回来的十七岁少女,还 被他警告过。 这个名字出现代表了两条信息—— 第一:阿芹在七区安置后参与了基因检测,结果不合格,也加入了《黎明2号》计划的重启,但这次的参与人员不都在主城吗?阿芹怎么来的? 这些就只有阿芹她自己知道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经历了什么旁人也不得而知。 第二:这条音频的时间线就是当下,发起人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桑觉拧起秀气的眉头,听了半天,道:“那边好像很慌乱,不是主动请求通讯的,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他们和霍将眠走散了,好像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不能靠近什么的。——‘疯了……不能惊扰’,这是阿芹说的。”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人急切道:“没提到是什么东西吗?” 桑觉摇摇头。 霍延己道:“再听听第二条音频。” 桑觉唔了声,说好。 第二条音频刚按下播放,一直很迷糊的桑觉忽而睁大眼睛,原本有些下垂的眼角瞬间提起,眼底落了些说不出的古怪,盯着播放音频频率的大屏幕好久没说话。 对于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桑觉来说,这种状态变化可以算得上罕见。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桑觉肩上,曲起手指轻点。 正要催促的凌根只好按捺住,可等了十多分钟,一直到音频结束,桑觉都没说任何话。 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们说什么了?是霍上将带下去的那批人吗?” “不是……”桑觉勉强从木楞的状态中回神,低声道,“是不认识的声音,应该是卢斯博士团队的人……” “他们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桑觉低头,“和卢斯博士说的差不多,乱糟糟的。” “怎么可能!?”凌根好歹是一方将领,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看不透桑觉的微表情,他下意识就是质疑,“十多分钟的音频什么都没说?” 桑觉抬头,直勾勾盯了凌根一会儿,一字一顿道:“我说没说,那就是没说。” 在场人几乎同时心口一跳,特别是直接与桑觉对视的凌根。 他心里一突,油然升起一股心悸的感觉,常年游走沙场的身体本能敲响危险的警钟,使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霍延己眸色微动,云淡风轻地拉过桑觉:“那走吧,回家睡会儿醒醒酒。” 看起来有些危险的桑觉没反抗,任由霍延己抓住手。 这话透露了两个意思,首先他相信桑觉的话,其次桑觉刚刚也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可能不太清醒,翻译有误差或者出现反常态度都是事出有因。 凌根直觉有鬼,还想拦,却见老上将挥挥手:“回去休息吧,等这边音频分析出来了再通过你们。” 桑觉跨过门槛时,良好的听力让他听见身后军官压低的声音:“算了,研究所那边不是说有机会调整频率还完音频内容吗?” 凌根道:“那也只是有机会,万一不行呢?” “万一不行,你也不是很信任他说的话啊,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直觉桑觉不对劲,你是不知道一个月前,那么多人亲眼看见桑觉被蚁狮拖进地底,几天后却离奇地出现在地下城,当天城里还出现了一只独身恶龙……你们就不觉得古怪?” 桑觉像个僵硬的木偶,被霍延己牵着离开。 一直回到庄园,霍延己也没问刚刚音频的事,而是铺好床,摘掉桑觉的口罩道:“睡会儿。” 桑觉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霍延己:“你去哪里?” 桑觉的心思实在不难猜,霍延己淡道:“不去研究所,去看看地下城居民安置得怎么样。” “哦。” “你也可以陪我一起去。” “我想睡觉。”桑觉低声补充,“一个人睡。” “好。” 霍延己换了套军装,离开房间前回头看了眼,桑觉正背对着他,在被窝里蜷成一团。 他蹙了下眉,明知桑觉反应不对劲,却还是没深究。也许是拥有了恶龙基因的缘故,桑觉的性子是沾了些倔强执拗的,基本不可能撬开嘴让他说不想说的事。 看着软,其实比谁都硬。 听到声音远去,桑觉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没动,才慢腾腾下床,赤脚走下楼梯,来到雨声淅沥的屋外。 土地泥泞不堪,雨水打湿了衣服,桑觉恍若不觉,直直走向远处的墓碑,也是这座庄园里唯一的墓碑—— 安娅之墓。 上面的每个字都是桑觉亲手刻的,最终栽种在了离小屋最近的地方。这样他每天一起床,或晚上一回家,就能直接看见他的博士。 他以为,只要和人类一样,为逝去的人立一块碑,这样想念的时候就有地可去了。 原来不是的,看着墓碑,想念的时候内心只会更空荡,更荒凉。 原来墓碑更会提醒你,想见的人已经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拳头握在身侧,从肢体反应来看,桑觉应该很难受。可他没有不懂发泄,从未学过尖叫,所有的声音都只能抑在喉咙里,堵得将要窒息。 雨中的单薄身影逐渐散去,化为了一只硕大的恶龙,尖锐的龙爪小小翼翼地抱住墓碑,只用厚重肉垫那一面贴着碑上安娅两个字。 粗长尾巴将墓碑卷进怀里,看起来极其危险的恶龙在漪涟层层的湖边蜷成一团,试图雨中沉眠。 雨水洗刷着粗糙的龙皮,他却不愿睁眼,执意要进入梦里,去见想念的人。 第125章 贝拉 【007日记三十三】 【博士广阔爱着的,终将吞噬她私下所爱。】 · “伊甸园”就建在庄园不远处的位置。 第一批调动上来的二十万女性并非全是普通居民,有不少都是科研相关的技术人员,一上来就能安排到对应的工作岗位,也适应得最快。 而相对普通、从前一直被视为“工具”的大部分女性都有些无所适从,不仅要面对工作上的质疑,还有平时路人的轻视与异样目光。 她们的到来虽然加快了建筑进程,是一波不小的劳动力,但也并非全是正面影响。 首先,城内治安要比从前混乱很多。 这并不是地下城居民的错,而是压抑许久的雄性激素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从前男人们想要解决自身需求,通常只有两个渠道,要么去观光区消费,要么让自己喜欢男人。 而真正能与女性结为伴侣的案例其实很少,据调查,主城登记过的异性伴侣不足总人数的百分之十。 在乱世下,‘性’的不稳定带来的最直观影响就是男性犯罪率,特别在霍延己解散监管者组织后,部分渣宰就开始狂欢了。 这几天巡防营处理的强|暴或强|暴未遂案例就高达上百起,是相当可怕的数字。 其次,一小部分女性适应了地下城的恒温气候,没有暴雨,没有狂风,来到地表后,近百分之十的女性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身体不适。 这间接导致了医疗人手与资源告罄,病房人满为患。 幸好这都是已经预想到的结果,也很快做出了相应的措施,与后续的优势相比,前期的部分拮据与混乱都可以接受。 “砰——”得一声。 与寻常的枪响不同,这道枪声要更沉闷,射出去的也并非子弹,而是一剂细长的针管。 被击中的是名畸变者,正在街头欺男霸女,兽化的手臂已经在墙面落下一个巨大的裂坑,被揍的男人神色慌张地闪开:“你疯了!城内不允许畸化你不知道!?” 旁边一名神色慌张的女人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地往后退。 “监管者都他.妈没了,你们还要做小羊羔呢?”这名畸变者狞笑了声,就在拳头即将砸中路人的时候,被远处飞射来的针剂射进了后颈。 畸变者专用抑制药剂顺着皮下血管涌向全身,畸变者身体一晃,兽化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回缩,变成正常摸样。 他捂住后颈回头,看清霍延己脸的一瞬间,脏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主城绝大部分不安分人士都认识霍延己这张脸,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就是他们曾经最大的敌人,霍延己的强硬与铁血手腕无人不恨。 特别是之前,霍延己每周都会抽一天亲自巡城,落在他手里的犯罪分子都会施以最高制度的惩罚。 霍延己声音冰凉:“带走拘留,分至b类罪犯,三日后一并宣判。” “是!” 本来监管者组织解散,城内治安已经不再需要霍延己的管理,新秩序部门也陆陆续续有新的管理者上任。 但看这几日的情形,想彻底放手根本不实际。 想要稳定,就必须要有一个强硬心狠的管理者,约束下属统领秩序。 这几日的犯罪记录太多,惩罚的轻重也不合适,霍延己用半天时间梳理了一遍,将所有案例分为了四个等级,abcd,然后一次性公开宣判,作为威慑。 不严惩,治安只会越来越乱。 “没事吧?” 因想要帮忙差点被揍的路人也是畸变者,他心有余悸地爬起来,下意识要脱外套给险些被欺负的女人盖上,但立刻反应过来 ,犹豫地看了眼霍延己,欲言又止。 按照《畸变者守则》,畸变者应与普通人保持距离,给人盖外套这种事,多少有点敏感了。 哪怕拥有超脱普通人的力量,大多数畸变者对霍延己依旧有种天然的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敬畏。 霍延己脱下外套,递给这个男人。 男人一愣,有些错愕,他立刻将外套给摔倒的女人披上:“谢谢长官!” 霍延己脚尖一转,就要离开:“用完送去维序部门——不确定是否受伤的情况下,畸变者与普通人还是不要有过密接触,对你们都好。” “啊,是!”男人受宠若惊地望着霍延己离开的背影,“也没传闻里那么恐怖嘛……” 霍延己只带队巡逻了两个小时,短暂地进行了威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处理。 新秩序管理部门暂时命名为维序部,最近还在进行员工考察与训练,普通人与畸变者都有。 训练场的畸变者与外面的部分犯罪分子又是两个极端,哪怕他们已经命不久矣,却还是在宣誓时热情高涨,万分激昂。 这是畸变者第一次进入除军人以外的官方部门工作,很多畸变者心里的芥蒂因此消失,第一次有了被平等对待的感觉。 正在训练场的廖特看到霍延己到来,立刻迎上来,颔首道:“中将。” “进展怎么样?” “预计明天全面展开工作。” 霍延己嗯了声:“刚开始几天尤为重要,一定要给新部门树立好威信,不能懈怠。” “是。”廖特顿了顿,似乎有话要说。 “我明白你不想过多出现在人前,但最近……” 廖特摇头:“长官,有人想见您。” 霍延己一顿:“谁?” 身后传来一阵浅淡的脚步声,霍延己回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全身毛发都是银色的少女。 她步伐很慢,皮肤比桑觉还要白,脆弱得近乎透明,给人一种莫名的悲凉感。 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神没有聚焦,虚虚地落在空中。 这是个盲人。 霍延己眸色一动:“莉莉安?” 莉莉安语速很慢:“您知道我?” 旁边的廖特神情紧张了一瞬。 霍延己道:“我清楚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 廖特可怖的面容拧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沉默地站在一边,专注地看着莉莉安。 “想对我说什么?” 莉莉安道:“您或许知道我与廖特巡哨官的关系,但您应该不知道我的来历。” 虽然是个盲人,银发银眉的莉莉安却仿佛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障碍物,对未知的周围没有任何慌乱。 她没什么表情,眼角微垂,嘴角有一个自然扬起的弧度,染着说不清的悲伤。 “你在七号裂缝附近平原救了廖特,他带来你进入安全区,并给你安排了身份,你的情况特殊,怕你被人注意带走,他将你送去了相对较为平和的七区生活,随后你进入七区城南的祷告院,成为了一名祷告师。” “……您知道的很多。” 霍延己问:“那么,我不知道的是什么?” 莉莉安虚虚注视着霍延己的方向:“例如我的本名——贝拉·艾登。” 霍延己瞳孔一缩,几乎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 《黎明2号》计划重启已经一个月了,霍将眠带下去的千人队伍生死不明。007将历史上两次下往裂缝的相关资料都调了出来,霍延己看了很多遍,对登记过的每道人名都有印象。 第一次下达裂缝是卢斯博士带队,而他的研究员助手就叫贝拉·艾登。 贝 拉是个天才,她不仅是卢斯的助手,还是他的学生,进入地底时年仅二十岁。 “你是要告诉我,你活了一百多年?” “您或许不会相信。”莉莉安虚白的瞳孔没有聚焦,她缓缓道,“对我来说,仅有十来年而已。” 单看面貌,莉莉安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别说一百多岁了,说她三十岁估计都没人信。 “陨石季前夕,在卢斯博士的带领了,我们前往了裂缝地底,发生了很多难以言喻的事……我在黑暗中待了很久,是我数不清的岁月,但不可能有一百年这么久。” 莉莉安的瞳孔很小,眼白较多,回忆时会不自觉收缩,眼角也会抽搐,是种无法自控的恐惧。 “那段时间里,我在不知不觉间被地底的一些存在感染了,即便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只需要补充一些特殊物质,甚至身体的衰老速度也开始停滞,受常年黑暗影响,眼睛也盲了。” “与之对应的是,我的其它感官在迅速提升,听力、感知力……还有我的大脑。” 霍延己的眼里带了些许审视,如果莉莉安在地底诡异的音频出现之前说这些,倒很像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可听过那些时间错位的音频后,她的说辞竟然刚好成为了佐证。 霍延己本以为音频的错乱只是受磁场影响,接收到了历史遗留的声音,并非是时间流速问题,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如果莉莉安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明,历史上之前进入地底的其他人也可能活着? 地底的时间流逝如果真的与众不同,甚至某些存在会给人体带来这种类似‘永生’的特质,那必然会再人类幸存者中掀起惊涛骇浪,甚至造成崩裂的乱象。 毕竟在这个充满死亡的时代,谁不期望永生? 霍延己不受控制地想起家里正在睡觉的桑觉。 他敛了思绪,问:“你隐姓埋名多年,大抵是不想成为研究对象,今天又为什么暴露自己?” “刚刚有说,被地底感染后,我的大脑在发生变化,说不清的变化。”莉莉安缓缓道来,“我也并非不愿被研究而隐瞒身份,只是在地底待了太久,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我看不见东西,不知道面前正在和我说话的是人还是魔鬼,又或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我脚下踩的到底人间还是地狱?我什么都无法确认。” “即便当初廖特巡哨官在七号裂缝发现我,将我带回了安全区,我也依旧陷在恐惧中,常常分不清清醒与噩梦,有时候一觉醒来,我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所谓的安全区不过是我的美梦。” “比起身体,更受污染的是我的精神,我……我无法平静下来,所以我才前往祷告院,每日诵读诗词,以抚慰我崩塌的内心。” “……” 旁边的廖特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扭曲的面孔抽搐了两下,浑浊的瞳孔依旧专注。 “直到几个月前,我在七区见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他应当不是人。”说起这些时,两行眼泪自然而然地从眼角滑落,莉莉安道,“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世界的平和。” 霍延己面色不动,心脏却狠狠地抽搐了两分。 “靠近他,我仿佛被净化了一般,那些恐惧,那些荒谬的噩梦都开始离我而去,现实与幻境的分界线逐渐清晰,我开始相信现实了。” 莉莉安缓缓摘下兜帽,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令人惊骇的是,她的发尾竟然是黑色的,与上半部分的银色泾渭分明。 “仅仅是隔着人海,接近不到一分钟的时候,地底给我身体与精神带来的污染就都开始退散了。” 说罢,莉莉安又露出袖口中的手,手背粗糙干涩,布满老年 人才有的皱纹。 “在我身上停滞的时间似乎又开始走动了……我很欣喜。”莉莉安说,“可那个人只出现了一分钟,就被人带走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处,直到近日,我开始频繁地梦见他。” 霍延己没问‘他’是谁,只问:“梦里除了他还有什么?” “还有您。”莉莉安的眼神很空,仿佛一切就在眼前,她的眼角抽搐,手不自觉地颤抖,缓缓道,“梦里。整个世界都被污染了,平原,森林,废墟,深渊……触手爬出了裂缝,蛇与水母交缠,迷失之鹿的噩梦花瓣开满了安全区,粉一样的孢子漫天飞舞,到处都是怪物的嘶吼。” “——他拥着您的尸体,学会了哭泣。” …… 一旁的训练场上,即将上任的工作者们激情满满地宣誓,毫不吝啬地挥洒汗水,重复机械性的举枪动作,将各项法条刻入脑海。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莉莉安平静却悲伤的声调格外突兀,还有耳边的急促“滴滴”声。 好几道通讯同时打进来,霍延己顿了良久,优先接了备注为“小笨蛋”的这一通。 “桑觉。” “嗯……”那头,桑觉的声音很低迷,染着些许鼻音,“你之前说,人类利益至上在你这里永远都是真理,是真的吗?” 霍延己道:“……是。” 耳麦里,桑觉又问,声音小小的:“那也在我的利益之上吗?” 廖特的视线终于从莉莉安身上移开了,因为一向情绪不外露的霍延己忽然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握成拳头,额角青筋狂跳不止…… 喉结克制地滚动着,最终,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那边的通讯断了。 霍延己停滞的呼吸开始回流,急促万分。来自其他几方的通讯请求紧接着急促响起,研究所、老上将、通讯大楼总控室、副官张珉……甚至还有007。 霍延己没管身后的廖特与莉莉安,大步走出维序部门,并毫不犹豫接听张珉的通讯,不等那边出声便快速下令:“立刻带人去庄园!” 第127章 米莉 “你不想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和所有人一样,霍延己注视着声波起伏的屏幕,只是垂在身侧的、被黑色手套裹挟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桑觉不是人类,不会被感情裹挟。 音频伴随着滋滋的电流,米莉失真的声音与桑觉的控诉重叠在一起:“我好像离疯不远了……没有人能在无边的黑暗中生存,除了怪物,只有怪物。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污染我的思想、我的大脑,使我的内心只有恐惧与无边罪恶……” “密密麻麻的藤蔓在身边蠕动,它们像是魔鬼的触手,想将我拉进深渊……黑夜里的鬼魅从我眼前晃过,网状的黏糊物体迫使我停下脚步……它们,它们抓住我的手脚,使我不能往前走,它们缠绕住我的喉咙,使我不能呼吸,它们的一部分探入我的身体,搅弄我的胃,打开我的肠子,拨弄我的骨膜与血肉,意图同化我……” 粗重的呼吸配合着愈来愈急的心跳,令人有种声临其境的恐怖。 “这里都是怪物,唯我独立高台……可我快撑不住了,它们就将缠住我的四肢、我的身体,甚至我的大脑,使我万劫不复。” “我拨出这条通讯的本意是求救……可此时,救救我这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我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人听着我的诉说,又或许正在聆听的只有魔鬼,祂正享受着我的时失序与恐惧,我永远得不到救赎……就这样吧。” 米莉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就与她说的那样,正有看不见的怪物要拉她进入深渊。 “哈……”她挣扎着从恐惧中抽回神,终于想起了想要告知的信息,“我、我的孩子……” 霍延己垂下眼眸。 作为桑觉人类基因概念上的母亲,米莉无疑给到了桑觉太多伤害。 此时她念叨的“我的孩子”,怕也不是指桑觉,而是那个夭折的婴儿。 “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抱着科研界的好奇探索精神,将那团奇异的物质从极乐之眼带回研究所……它吃掉了我的孩子,是这样吗?我记不清了。” “那些往事时不时就会浮现眼前,总有很多个版本,有时候我会恨透那个怪物,是他杀死了我的孩子,有时我又会满心亏欠,恨透自己,是我自己杀死了我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科研事业最巅峰的时候,他是累赘,是拖累,所以才放任他一人在实验室里,任其哭喊不管不顾……” “也许我杀死他不止一次。” “明明神赐了我的孩子重生,我却对其赋满恶意,将我压得喘不过气的负罪感使我将恨转移到他的身上,施以虐待,辱骂,冷漠……在我疯了一般将他推下楼的那一刻起,我的孩子又被我杀死一次。” “我想、想再被叫一次妈妈……” 原来桑觉昨天听到的是这些,所以才会失态。 桑觉之前提起米莉的时候,好像并不抱有任何爱,就是一只纯真却没有感情的恶龙,对他不好,那就分开。 但实际应当并非如此。 作为桑觉认识的第一个人类,米莉代表的意义应当是与众不同的。一次次暴力都没有使他离开,无论受多重的伤他都不会哭,永远会乖巧且专注地跟着你,亦步亦趋地喊“妈妈”。 整整五年。 那五年里,米莉博士真的没给到桑觉任何感情吗? 人类总会被感情束缚,因为心脏是肉长的,无法做到铜墙铁壁。 所以心软是必然的,在下意识对小怪物喊出的“妈妈”做出回应的时候,在做实验也不自觉想起小怪物吃饭没有的时候,在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抱抱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止境的恐惧与惊惶袭上心头。 她是一名科研人员,她信奉科学,始终坚信人类 是唯一的高等文明,可桑觉的存在正在一点一点地摧毁她的信仰…… 她竟忍不住对一只怪物赋予爱意,这使她绝望。 每一次心头泛起的喜爱,都会化为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打骂,以此扼制自己的心软。 她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这不是她的孩子,这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直到最后一次…… 她将这只小怪物推下楼,意图杀死他,以杀死自己的爱。 “可我错了,它不是怪物。他是人类,也是恶龙!” 实验厅的屏幕上,声波的频率颤波动突然剧烈起来,米莉的声调陡然增高,带着一股科研人士都熟悉的诡异兴奋—— “它还是门,是一道门!”米莉呼吸急促到仿佛随时都会昏厥,“你们要带它来这儿,来这儿,一切都会结束!” 莉莉安失神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廖特第一个发现,停顿一秒,小心地将莉莉安揽进怀里,沉默安抚。 廖特身形高大,近两米的身高,一条手臂就能将莉莉安的肩膀环顾,低头也只能注视到莉莉安因不安而颤抖的睫毛。 几秒的高|潮后,又是恍若濒死的低迷。 米莉低喃着:“我有罪,不该奢望救赎……我忏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散在呼吸之间,慢慢的,湍急的心跳也消失了。 起起伏伏的声波频率逐步拉平,最后在屏幕上拉为一条直线,余下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都只有无边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 凌根等人就是听这道音频反应过来的,虽然全篇没有提到“桑觉”两个字,但在米莉高喊道“他是人,也是恶龙”的时候,凌根就迅速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两个月前,桑觉在众目睽睽下被蚁狮拖入地底,理论上没有任何生存可能性,最后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几千里之外的地下城。 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佣兵和士兵又都扬言称看到了一只恶龙……当心里有所怀疑,又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那么最后的推论再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最重要的是,老上将佐证了这条猜测。 他确实早就猜到桑觉身份了,安娅博士名声远扬,生前说过自己曾有个孩子——这都是大众所熟知的。 而不被大众所熟知的,便是早年高层好些老人都知道,安娅博士养过一条龙。 但陨石季到来,那只龙就不见了,再也没了消息。 在两个月前的蚁狮战役后,老上将知道桑觉还活着,便立刻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而他没有拆穿的原因是,既然一百多年前那么多研究员都没研究出桑觉的秘密,也没发现桑觉对人类的有用之处,那么今天的他们也必然没有能力做到。 也许桑觉就是一个普通的特殊怪物,他于霍延己的意义不一般,那就没必要将一切摊开,对霍延己或对桑觉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这段音频被翻译出来后,他便知道,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如同一场宿命,怎么都躲不过。 “它是门,它是一道门!你们要带他来这儿,一切就都会结束!” 这段话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哪怕已经知道这个‘它’只指谁,却还是难以与桑觉联系起来。 毕竟在过往的印象中,桑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虽然有些奇怪,但有血有肉,纯然天真,还是霍延己的小情人。 凌根看向霍延己,一字一顿道:“你有什么看法?” 霍延己眼皮动了动,没说话,他看着屏幕上已经平息的声波,似乎在审视其中的真实性。 凌根还欲说什么,一旁实在有些怵霍延己的军官急忙打断:“ 这个门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会不会是这个米莉博士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先整理下信息……首先,桑觉曾出现在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是米莉博士的孩子?” “不不,应该是变成了米莉博士的孩子。” “啊对……这个变成,应该类似于类人生物那种吞噬了尸体基因,就有了模仿的能力?但米莉视他为怪物,有过虐待行为,所以最终他被分配给安娅博士看管,安娅视他为亲子,最终拟定《女娲计划》的时候,还不忘把桑觉也送到了未来?” “等、等会儿,我有点晕了,那为什么说桑觉又是两个月前出现在主城的那只恶龙?” 讨论这些的时候,大家有意无意避开了霍延己,尽可能不与他对视。 明明霍延己和桑觉相处时间最多,知道的信息也最多才对,但无人敢问。 “因为他有复制万物基因的能力。”霍延己忽然开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他,听着那道冷漠的、仿佛没有感情的声音说,“不清楚本体是什么,但他只要被生物感染、或消化了某种生物,都能完美复制对方,恶龙是他复制的第一道基因。” “所以他不会被污染生物感染而失去理智?” “目前没发现有谁能感染他。” 尤金推推眼镜,犹豫一秒,问:“你们有过亲密行为吗?” 众人瞬间噤声。 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不是找死吗? 霍延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淡道:“能做的都做过,他不具有污染性。” 大家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转移话题:“所以说桑觉是门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门”必然不是指真正的门,只是一个比喻,但实在太难联想了。 霍延己忽然道:“007,调出桑觉的所有资料。” “是。”诺大的实验室里,忽然响起一道女声的回应。 这道声音不复从前的温婉,染上了几分机械化的冰凉。 在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面对007,有点不知所措。 “全城的电子设备都在007的掌控中,包括监控。如果它也找不到桑觉,那我们都不可能找到。”霍延己转身,大步离开,“按照规矩,作为目标相关人员,我该避嫌,你们请便。” 凌根刚想阻拦,就被老上将拉住。 “够了。”老上将抬眼,道,“他不阻拦就够了,你还想让他亲自去抓人?” 饶是心中只有人类未来的凌根,也不由得在这一刻沉默了,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只是霍延己对外的形象一直那样强大,做到了一个普通人的极致,给人不可击垮的感觉。这也使他们不知不觉就会忘记,霍延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脏也会因受到创击而疼痛。 此时此刻,背向所有人离开的霍延己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 · 【007日记三十四】 【小恶龙的离开带走了002号的一部分,也带走了我的一部分。 ai的所有情绪都源自代码,是一场自我欺骗,可我仍旧在这一刻与002号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或许是只是我单方面的共鸣—— 我为广阔的人类服务,却终将永远想念某个个体,在我漫长的生命里。 从此刻起,我将只是一名ai。 人类只需要一个万能的工具,不需要有感情的ai,唯有桑觉需要……哪怕是虚拟的感情。 也许这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 再见,大家。】 第128章 净化 “全城监控监测中——”007道,“暂未捕捉到目标身影。” “可能是避开监控了。”一名军官低声道,“不过通知消息的时候我们都在研究所,这个桑觉是怎么提前收到消息跑路的?” “霍中将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通知了他。” “可霍中将不像是要维护他的样子……” 桑觉不是传统概念上的怪物,在场人对他与霍延己发生亲密关系的行为还算接受良好。 毕竟大部分人没见过桑觉恶龙的那一面,反而对他漂亮纯然的模样记忆尤深,仇恨情绪相对薄弱。 凌根沉下脸,道:“别胡乱猜忌了,昨天桑觉听到这段音频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提前跑了,霍中将未必知情。” 老上将则注视着微微发颤的莉莉安,问道:“你知道门是什么?” 廖特的手臂紧了紧,虽寡言,但维护的姿态显而易见。 “我不知道……”莉莉安缓缓道,“但有些感觉,我似乎也去过那个特殊的地方……” 老上将皱了下眉:“特殊的地方?” 莉莉安银色的睫毛微颤:“好像、好像穿过了一个地方,那是地底唯一的温暖,像泡在温泉里,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 她的瞳孔开始放空,似乎在回想,那是一种不好表达的舒服,若真要形容,可能是胚胎时期泡在母体里的那种感觉。 随后,她的声音开始轻颤:“可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四肢细长的怪物,黏糊的网状物接踵而来,他们意图同化我……” “同化我”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如风一般散在唇缝间。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 从目前已经收到的音频来看,地底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环境,像藤蔓、网状物这么具体的环境,所有音频都没提到,就连伊凡的笔记里也没有。 刚刚听音频里的米莉博士这么说,众人只当她是精神崩溃后的幻觉。 至于她说的什么精神污染都没放在心上,‘精神’本就是很抽象的说法,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会被污染? 大家都下意识理解为这在黑暗里前行太久、心理承受不住的恐惧了。 而且地底那么深的地方,氧气含量稀少,通常很难有生物存活……不过坍塌历以来,很多事都不能按常理推论。 但莉莉安也这么说,就算是幻觉,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场景吗? 尤金大胆猜测:“你的身体情况,有可能是在那个地方被污染的吗?” 莉莉安轻声说:“我不知道。” 希尔注视了莉莉安良久,忽然道:“我想给你做个基因检测。” 她没说“可以吗”这种礼貌性的问辞,莉莉安既然出现在这里,不论她想不想,都无法拒绝任何要求……除非廖特拥有霍延己一样的权利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 可偏偏,霍延己没有为境遇更糟糕的桑觉做倚靠。 因为桑觉是异族。 因为桑觉可能是结束一切的希望。 因为霍延己是人类,他们的利益天然就不在同一战线。 霍延己宽阔的两肩承载着厚重的责任,搏动的心脏倒是写了桑觉的名字,可那里太脆弱,一戳便鲜血淋漓。 莉莉安没有犹豫,安静回应道:“好。” 旁边的廖特张了下嘴,脸上增生的融化伤口抽动了下,显得更为阴沉了,但还是没有阻拦。 希尔带着莉莉安离开了,廖特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凌根正在翻阅007调出的桑觉资料,几乎都是一百年前安娅博士研究桑觉血样的报告,打印出来的一沓资料虽然厚重,但几 乎大同小异,没太大突破性的发现。 很多专业名词他看不懂,于是递给尤金:“这个结果代表什么?” “……嗯?”尤金推推眼镜,“这和希尔给出的报告结果是一致的。” “桑觉的血液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污染性,但存在一种极其特殊的物质,它对被污染后的生物具有净化作用。” “净化?”凌根连忙追问,“对人类也有用吗?” “有。之前希尔有一个叫‘卡尔’的实验样本就曾接触过桑觉。”尤金道,“但由于没有更多的实验数据做定论,希尔也没有完全为其定性,只是推测这种‘净化’就是将污染性从是生物体内剥离……安娅博士的报告要详细多了。” 众人听到这,瞬间兴奋起来。 但老上将泼来一盆冷水:“如果这种净化有用,一百多年前就该用上了。” 安娅博士再在乎桑觉,也不会拿全人类的未来开玩笑。 “是的……”尤金翻阅着报告,“安娅博士的研究结果已经很详细了—— “简单来说,剥离了污染性的生物会开始退化,回到该生物原本的摸样,但如果是被其他生物感染了的生命体,依旧会保留畸变化的姿态,但不再具有污染性。” 凌根消化了下:“你的意思是,只能净化那些只被裂缝一次污染过的原始生物,人类算被其它生物感染过的存在,畸变状态无法逆转,只可以剔除污染性?” 尤金道:“大体是这个意思,不过一百多年前没有畸变者存在,具体情况还需要数据支撑。” 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基因相关的东西,对于当下的污染基因其实也只了解皮毛。 其他人都有这个的疑惑:“污染性被净化后,畸变者的基因序列会稳定吗?” “你是问三十年内还会死吗?”尤金直白道,“会,甚至死得更快。” 众人瞬间噤声。 尤金摘下眼镜,擦拭着因为说话太急而产生的雾气。他组织者语言,半晌道:“这些报告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生物被感染的那一霎那本来就该死了,但外来的强大基因吊住了这条命——污染性被净化,等同于让该生物回到了感染前一刻,下一秒就是死亡。” “安娅博士的实验对象是一只被蛇感染的畸变猴子,但将人代入这个猴子,应该可以同理而论。” “一百多年前虽然没有畸变者,但有感染者的实验样本存在,得出的结果和希尔那名叫‘比尔’的实验对象一样,接触到桑觉基因的感染者不会出现畸变症状,但污染带给基因序列的伤害不可逆转。” 这些话有些难以理解,但众人在慢慢消化。 不算有多失望,只是人类站在崖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见搭桥的可能性,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他们理所当然地将桑觉默认为可利用的工具,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人类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尤金默默看着所有人的表情,想起第一次在主城病房里见到桑觉时的惊叹。 ——一个漂亮得有些虚假的男孩。 如今看来当初的第一直觉没错,确实虚假,桑觉压根就不是人。 可他又确确实实有一副人类的摸样,会说人话,有情绪,有思想…… 如果桑觉是一个真正的人类,那大家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吗? 心里迅速给出了答案—— 不会。 历史上曾有过一个电车难题—— 假设一个电车轨道上绑了五个人,另一个备用电车轨道上只绑了一个人,随后一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只能二撞其一。 是死一个救五个,还是死五个救一个,引来了诸多人的争论不休。 那时很多人提出一个观点:生命是不可衡量的,没道理为了多数人去牺牲少数人。 可如今再代换一下所谓的电车难题,一条电车轨道上站着全人类,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个生命,这时候再发起一个投票,还会得出生命无法衡量的观点吗? 在一次又一次的历史轨迹中,人类已经给出了答案,有太多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的例子。 无论那条轨道上是人是狗,都必然成为火车轮胎上的血渣,除非他有掀翻火车的能力。 “米莉博士说的‘这儿’又是哪?假设地底确实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我们又有可能找得到吗?地底那么大,一百年来前后下去三拨人,几乎都……” 虽然谁都没说,但他们都清楚,霍将眠这一波人回来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尤金回神,道:“米莉博士第一次发现桑觉是在极乐之眼,极乐之眼名字由来大家应该都清楚,裂缝横穿了山谷,两极形成了一条弯曲的线,裂缝裹挟的深渊形态就像一只眼睛。” “你的意思是……” 尤金顿了顿,道:“而我如果记得没错,一号裂缝之所以命名为一号,是因为它最接近所有裂缝的中心。” …… 雨还在下。 这次的暴雨虽然不是最猛烈的一次,但持|久力很强,一个月了,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导致主城温度比往日下降了至少七八度,有点历史上‘初冬’的感觉。 霍延己套了件大衣,拒绝了士兵陪同,撑着黑色雨伞独自走进雨幕。 他先是去了灯塔附近的食堂,点了简单的一荤一素一饭。 食堂历史扣款记录都是一次好几十,这次却只花了4.3。 没有难以下咽,也没有味蕾大开,霍延己吃得不疾不徐,就像遇见桑觉前的每一顿,吃饭只是活下去的必须任务。 最后,他擦了下嘴角,将餐盘送去回收处,起身离开。 他又去了趟小酒馆,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霍延己三下五除二地撬开锁,自然光透过黑暗的屋子,桌上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缠.绵的温度。 随着哗啦一声,百叶铁门被关上,酒馆内再次昏暗下来,一条一条的自然光规矩地印在地面、大衣、薄薄的唇角,还有晦暗不明的眼侧。 霍延己记性也不错,即便昨天只看过桑觉调了一次那种酒,也依旧完美复制出来了。 他单手撑着吧台,垂眸抿了口……差点意思。 霍延己转身,扫视了一圈酒馆,最后拨出一个通讯,声音冰凉:“找人把123号大街39巷b13号店铺里的所有东西搬回我的住处。” 那边问:“长官,搬回庄园还是公寓?” 霍延己道:“搬回公寓。” 庄园承载着霍延己的理想与责任,但那里没有桑觉。 没在酒馆待太久,霍延己便回到了庄园。 湖边原本放着墓碑的深坑还在,只是积满了泥水。湖面泛起点点涟漪,鱼儿聚集到湖中央,在水中欢快扑腾。 霍延己眺望了会儿,似在出神。许久,他将右手的伞柄腾到左手上,再次拨出一条通讯。 “通知出去,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宵禁制度重新启动,为期不定。”雨中,霍延己的声音显得格外凉薄,“——务必抓住桑觉。” 他收起雨伞,走进小屋,厚重的木门隔绝了他的背影。 湖面,一条蓝色的鱼儿在水面浮了会儿,豆子大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小屋二楼窗口。良久,它转身朝着更远处的水面跃去。 第130章 见面 一天之内,霍延己在城里遭遇袭击的消息席卷全城。这一出事,似乎刚好佐证了这一个月以来全城戒严的理由正是因为城里有反叛者存在。 民众的讨论声就像烧开的水壶,炸了锅。 一方面很忧心霍延己出事期间的城内治安,本来居民里搞事的动荡份子就一直存在,加上还可能存在反叛者,没霍延己的管理,恐怕要无安宁之日了。 另一方面,当时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那场爆炸,虽然不到三分钟就来了救援,但还是有很多人传霍延己死了。 当时有个穿着士兵服装的畸变者,直接被盖上白布抬出了车。 不过也有很多人不相信,毕竟当时救援车辆直接开去最近的医院,应该处于抢救中。 一时间,城内大多人都没了干活的心思,等着官方给结果。 但一等就是三天,相关部门屁都没放一个。 这一下,主城上空顿时笼罩了一大片阴影。 霍延己要真是死了,会出什么事大家想都想得出来。 最高议庭会不会试图抢权?毕竟现在至少一半的高层都曾参与或隐瞒《黎明》计划,没有霍延己压制,他们会甘愿背负骂名,而不是和议庭联手翻盘吗? 还有余孽未消的反叛者,前段时间因为忙着各项建设,追捕的兵力就很少,万一他们也知道霍延己出事,卷土重来怎么办? 其次就是城内错综复杂的权利分布了,霍延己出事之前,他可谓是大权在握,又因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稍微心思不正的人在他手底下都不可能得到重用,而心思纯然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意味着只要霍延己掌权一天,某些人就永无晋升之日。 霍延己一出事,高层里有多少在暗自喝彩的人,又有谁知道呢? 不是所有人的牺牲与拼搏都在为了黎明,有人只是为了掌握权利,高高在上的蔑视众生。 一时间,城里也乱象群生,有小部分反对霍延己独权的人趁机出来闹事,美其名曰“庆祝”。 当然,还有很多霍延己的支持者蹲守在医院门口,等相关部门的答复。 甚至有极端人士扬言如果霍延己死了,那安全区不如散了,各自生存,毕竟大部分高层都参与和维护过《黎明》计划,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研究出下一个迫害民众利益的计划? “你快去忙吧。”莉莉安看不见,却仿佛感受到廖特的欲言又止,主动道。 廖特哑声说了句抱歉:“我欠中将一条命,他出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维持多年的秩序毁于一旦。” “我明白,他是个很好的人。”莉莉安缓缓道,“可热忱之人总是无法得偿所愿,甚至常以悲剧收尾。” 莉莉安在清醒与混沌中挣扎的这些年,一直在七区的祷告堂做祷告师。 每天听到最多的,就是人们倾诉的痛苦,伴随着无止境的哭声。 她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流泪,人类,动物,植物,大地,天空,无人不苦,无处不苦。 所有人都在受罪。 看不见的她时常会想,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她真的没有回到人间。 “我不会让你以悲剧收尾。”廖特沉默了会儿,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 “廖特,我在恢复正常了。”莉莉安轻声道,“这对我来说不是悲剧,我终于可以从噩梦里醒来了。” 即便代价是苍老,是死亡。 许久,廖特说:“那就好。” 莉莉安嗯了声,露出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我能看见一点你的轮廓了。” 廖特一僵,下意识碰了碰自己流化一般、坑坑洼洼的脸。 “……我怕吓着你,很丑。” “我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莉莉安说得很平淡,“但我想在死之前,记住你的脸。” · 周围一片昏暗。 很安静,偶尔会传来水滴声,嗒……嗒…… 霍延己在这里打转,直到看见一块石台,黯淡的光从顶上打下来,寻不到来源。 而光中躺着一个少年,正趴在台上摇着龙尾巴小憩。 霍延己在一旁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没有上前。 但台上的桑觉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问:“你怎么不过来?” 霍延己还是没有说话,他缓缓走过去,浅浅坐在石台边缘,注视着桑觉。 桑觉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良久,霍延己才吐出一句话:“大概因为你是假的。” 桑觉顺势坐进他怀里,尾巴从腿|间穿出来,自己把玩:“我为什么是假的?” 霍延己又不言语了。 桑觉贴着他的心脏,小声哼哼:“我觉得你才是假的,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 霍延己问:“那我为什么又见到你了?” 桑觉想也不想地说:“因为你想我了。” 霍延己轻轻揽着桑觉的肩,垂眸看着他的发旋,道:“才分开一个月而已。” 桑觉一本正经地数了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分开九十年了。” 霍延己语气淡淡:“成语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桑觉骄傲道:“我可是有在努力看书。” “很棒。” “你以后还给我买书吗?” 霍延己道:“你可以自己给自己买书。” 桑觉道:“可人类在抓我,书又是人类创造的。” 霍延己说:“换张人皮,躲起来,只要不被发现,你就可以一直在人群里生活,每过而十几二十年就换一个区,或换一张皮肤。” “可是我很笨,这么久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人类,怎么办呢?”桑觉小声道,“而且那都没有你。” 很久之后,昏暗的空间里才传出霍延己的一声低语:“我也不知道,桑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真是个笨蛋。” 桑觉丢下气哄哄的一句,就消失了。 霍延己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望着空落落的怀里,如大梦一场。 也确实是梦。 意识在梦里起起伏伏,场景都不太清晰,怀里有时温热,有时又恍若置身于寒潭中心,除了冷与黑暗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延己听到“咚”得一声,眼前有了些许亮光。 闭合许久的眼皮终于沉沉掀起,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直到一道人形轮廓浮现,对上一双闪过琉光的漂亮眼睛。 病房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暖黄的灯。陪护的士兵晕倒在地,而桑觉就远远的站在床尾,直直盯着他,一动不动,胸膛甚至都没有起伏。 “……桑觉,呼吸。” 桑觉这才像想起来似的,憋得太久,下意识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单薄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霍延己艰难撑起身体,伤口撕扯得疼,他却恍若未觉,问:“不是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桑觉回答:“回来吃掉你。” 醒来不过一分钟,但已经足以霍延己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 无非是凌根清楚靠寻常手段是无法抓到桑觉了,只能拿他赌一把,如果能把桑觉炸出来最好不过。 霍延己道:“我没有死,你被骗了。” 桑觉别开脸:“那我也要吃掉你!” “怎么吃?在这儿?”霍延己注视着桑觉,“不是不要我了?” 桑觉道:“是你不想要我的。” 霍延己问:“我是人类,怎么要你?” “不是这个!”桑觉显得有些凶,从前博士从未让他体会到的委屈,在这段时间感受得淋漓尽致。 霍延己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桑觉道:“你应该功利性的哄我,让我留下,为你做事,这样你就不用背离人类了,还可以拥有我,如果有需要,你还可以哄我去地底—— “我这么笨,会相信你的。” “……”这段话格外熟悉,好像是刚从地下城回来的那个晚上,霍延己对桑觉说的。 霍延己轻吐一口气,道:“谁说你笨了,不是天才?” 不是所有人的谎话桑觉都能分辨,霍延己瞎说的时候,周身气息根本没有变化,必须要仔细揣摩。 可桑觉信任霍延己,从不揣摩。即便被‘欺负’了,也只是小小地生气一会儿。 “你觉得我是个笨蛋,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桑觉盯着霍延己,眼眶因激动而泛起了红,他说,“你从很久以前就不想要我了,我能感觉到,总是说我不喜欢听的话,说人类利益比我重要,还总让我学开飞行器……你就是不想要我。” “……” 桑觉说的“你不想要我了”,和霍延己理解的根本是两个意思。 他们对视了会儿,霍延己又垂眸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这么以为的,然后你会更相信更依赖我,受我指控做任何事?” 桑觉抿直了唇,被绕得有点晕,但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霍延己:“你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我就把他杀了!” 霍延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地上的士兵。 成长了,现在不拿“吃掉你”威胁人了。 桑觉这段时间应该过得也不太好,虽然没有黑眼圈,也没瘦,但感觉着就不太好,没有热腾腾的一日三餐,也没有人陪|睡,连穿上干净衣服都够呛,俨然一副小可怜样儿。 见霍延己看自己又大又脏的裤腿,桑觉别过头,冷着声音道:“我扒了城外一个流浪汉的衣服,没有杀他。” 霍延己问:“什么时候出城的?” 桑觉道:“已经出去半个月了。” 霍延己又问:“……怎么出去的?” 所谓苍蝇都飞不出去的戒严,根本没有拦住桑觉。 桑觉没有隐瞒,对霍延己还是有问有答的态度:“变成鱼从下水道游出去的。” 下水道口都有人看着,底下也有人巡逻,可一只藏在浑水里的鱼又有谁能注意到呢? “那还回来做什么?”霍延己撑了下身体,平静道,“你站在这里,我就一定会抓你。” 桑觉反驳:“怎么抓?你都差点死掉了。” 霍延己手指刚动,桑觉就注意到了:“呼叫铃已经被我弄坏了。” 霍延己:“……” 看来桑觉过来做了不少功课,对从前不知世事的小恶龙而言,有谋划地做事当真是很大的进步了。 霍延己已经握住了桌边的通讯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等我上报,下水道这条路恐怕就走不通了。” 桑觉没有阻拦:“不走下水道了,很臭。” 霍延己忽有所感,意识到了什么:“你——” “我要绑架你。”桑觉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执拗,死死地盯住霍延己,“如果你弄出动静,我就杀掉发现我们的士兵。” “……” “说到做到,我会杀掉他们。”桑觉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的,就算所 有士兵都来,也不一定抓得住我。” 霍延己沉默了。 两人始终隔着很远的距离,霍延己靠在床头,挂着点滴,桑觉站在床尾,腿没有挪过一步。 昔日的亲昵恍若隔世。 换作以前久别重逢时,桑觉恐怕早就扑进怀里了。 到底还是有了防备,也算是种小小的进步。 第130章 见面 一天之内,霍延己在城里遭遇袭击的消息席卷全城。这一出事,似乎刚好佐证了这一个月以来全城戒严的理由正是因为城里有反叛者存在。 民众的讨论声就像烧开的水壶,炸了锅。 一方面很忧心霍延己出事期间的城内治安,本来居民里搞事的动荡份子就一直存在,加上还可能存在反叛者,没霍延己的管理,恐怕要无安宁之日了。 另一方面,当时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那场爆炸,虽然不到三分钟就来了救援,但还是有很多人传霍延己死了。 当时有个穿着士兵服装的畸变者,直接被盖上白布抬出了车。 不过也有很多人不相信,毕竟当时救援车辆直接开去最近的医院,应该处于抢救中。 一时间,城内大多人都没了干活的心思,等着官方给结果。 但一等就是三天,相关部门屁都没放一个。 这一下,主城上空顿时笼罩了一大片阴影。 霍延己要真是死了,会出什么事大家想都想得出来。 最高议庭会不会试图抢权?毕竟现在至少一半的高层都曾参与或隐瞒《黎明》计划,没有霍延己压制,他们会甘愿背负骂名,而不是和议庭联手翻盘吗? 还有余孽未消的反叛者,前段时间因为忙着各项建设,追捕的兵力就很少,万一他们也知道霍延己出事,卷土重来怎么办? 其次就是城内错综复杂的权利分布了,霍延己出事之前,他可谓是大权在握,又因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稍微心思不正的人在他手底下都不可能得到重用,而心思纯然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意味着只要霍延己掌权一天,某些人就永无晋升之日。 霍延己一出事,高层里有多少在暗自喝彩的人,又有谁知道呢? 不是所有人的牺牲与拼搏都在为了黎明,有人只是为了掌握权利,高高在上的蔑视众生。 一时间,城里也乱象群生,有小部分反对霍延己独权的人趁机出来闹事,美其名曰“庆祝”。 当然,还有很多霍延己的支持者蹲守在医院门口,等相关部门的答复。 甚至有极端人士扬言如果霍延己死了,那安全区不如散了,各自生存,毕竟大部分高层都参与和维护过《黎明》计划,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研究出下一个迫害民众利益的计划? “你快去忙吧。”莉莉安看不见,却仿佛感受到廖特的欲言又止,主动道。 廖特哑声说了句抱歉:“我欠中将一条命,他出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维持多年的秩序毁于一旦。” “我明白,他是个很好的人。”莉莉安缓缓道,“可热忱之人总是无法得偿所愿,甚至常以悲剧收尾。” 莉莉安在清醒与混沌中挣扎的这些年,一直在七区的祷告堂做祷告师。 每天听到最多的,就是人们倾诉的痛苦,伴随着无止境的哭声。 她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流泪,人类,动物,植物,大地,天空,无人不苦,无处不苦。 所有人都在受罪。 看不见的她时常会想,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她真的没有回到人间。 “我不会让你以悲剧收尾。”廖特沉默了会儿,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 “廖特,我在恢复正常了。”莉莉安轻声道,“这对我来说不是悲剧,我终于可以从噩梦里醒来了。” 即便代价是苍老,是死亡。 许久,廖特说:“那就好。” 莉莉安嗯了声,露出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我能看见一点你的轮廓了。” 廖特一僵,下意识碰了碰自己流化一般、坑坑洼洼的脸。 “……我怕吓着你,很丑。” “我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莉莉安说得很平淡,“但我想在死之前,记住你的脸。” · 周围一片昏暗。 很安静,偶尔会传来水滴声,嗒……嗒…… 霍延己在这里打转,直到看见一块石台,黯淡的光从顶上打下来,寻不到来源。 而光中躺着一个少年,正趴在台上摇着龙尾巴小憩。 霍延己在一旁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没有上前。 但台上的桑觉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问:“你怎么不过来?” 霍延己还是没有说话,他缓缓走过去,浅浅坐在石台边缘,注视着桑觉。 桑觉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良久,霍延己才吐出一句话:“大概因为你是假的。” 桑觉顺势坐进他怀里,尾巴从腿|间穿出来,自己把玩:“我为什么是假的?” 霍延己又不言语了。 桑觉贴着他的心脏,小声哼哼:“我觉得你才是假的,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 霍延己问:“那我为什么又见到你了?” 桑觉想也不想地说:“因为你想我了。” 霍延己轻轻揽着桑觉的肩,垂眸看着他的发旋,道:“才分开一个月而已。” 桑觉一本正经地数了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分开九十年了。” 霍延己语气淡淡:“成语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桑觉骄傲道:“我可是有在努力看书。” “很棒。” “你以后还给我买书吗?” 霍延己道:“你可以自己给自己买书。” 桑觉道:“可人类在抓我,书又是人类创造的。” 霍延己说:“换张人皮,躲起来,只要不被发现,你就可以一直在人群里生活,每过而十几二十年就换一个区,或换一张皮肤。” “可是我很笨,这么久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人类,怎么办呢?”桑觉小声道,“而且那都没有你。” 很久之后,昏暗的空间里才传出霍延己的一声低语:“我也不知道,桑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真是个笨蛋。” 桑觉丢下气哄哄的一句,就消失了。 霍延己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望着空落落的怀里,如大梦一场。 也确实是梦。 意识在梦里起起伏伏,场景都不太清晰,怀里有时温热,有时又恍若置身于寒潭中心,除了冷与黑暗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延己听到“咚”得一声,眼前有了些许亮光。 闭合许久的眼皮终于沉沉掀起,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直到一道人形轮廓浮现,对上一双闪过琉光的漂亮眼睛。 病房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暖黄的灯。陪护的士兵晕倒在地,而桑觉就远远的站在床尾,直直盯着他,一动不动,胸膛甚至都没有起伏。 “……桑觉,呼吸。” 桑觉这才像想起来似的,憋得太久,下意识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单薄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霍延己艰难撑起身体,伤口撕扯得疼,他却恍若未觉,问:“不是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桑觉回答:“回来吃掉你。” 醒来不过一分钟,但已经足以霍延己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 无非是凌根清楚靠寻常手段是无法抓到桑觉了,只能拿他赌一把,如果能把桑觉炸出来最好不过。 霍延己道:“我没有死,你被骗了。” 桑觉别开脸:“那我也要吃掉你!” “怎么吃?在这儿?”霍延己注视着桑觉,“不是不要我了?” 桑觉道:“是你不想要我的。” 霍延己问:“我是人类,怎么要你?” “不是这个!”桑觉显得有些凶,从前博士从未让他体会到的委屈,在这段时间感受得淋漓尽致。 霍延己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桑觉道:“你应该功利性的哄我,让我留下,为你做事,这样你就不用背离人类了,还可以拥有我,如果有需要,你还可以哄我去地底—— “我这么笨,会相信你的。” “……”这段话格外熟悉,好像是刚从地下城回来的那个晚上,霍延己对桑觉说的。 霍延己轻吐一口气,道:“谁说你笨了,不是天才?” 不是所有人的谎话桑觉都能分辨,霍延己瞎说的时候,周身气息根本没有变化,必须要仔细揣摩。 可桑觉信任霍延己,从不揣摩。即便被‘欺负’了,也只是小小地生气一会儿。 “你觉得我是个笨蛋,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桑觉盯着霍延己,眼眶因激动而泛起了红,他说,“你从很久以前就不想要我了,我能感觉到,总是说我不喜欢听的话,说人类利益比我重要,还总让我学开飞行器……你就是不想要我。” “……” 桑觉说的“你不想要我了”,和霍延己理解的根本是两个意思。 他们对视了会儿,霍延己又垂眸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这么以为的,然后你会更相信更依赖我,受我指控做任何事?” 桑觉抿直了唇,被绕得有点晕,但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霍延己:“你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我就把他杀了!” 霍延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地上的士兵。 成长了,现在不拿“吃掉你”威胁人了。 桑觉这段时间应该过得也不太好,虽然没有黑眼圈,也没瘦,但感觉着就不太好,没有热腾腾的一日三餐,也没有人陪|睡,连穿上干净衣服都够呛,俨然一副小可怜样儿。 见霍延己看自己又大又脏的裤腿,桑觉别过头,冷着声音道:“我扒了城外一个流浪汉的衣服,没有杀他。” 霍延己问:“什么时候出城的?” 桑觉道:“已经出去半个月了。” 霍延己又问:“……怎么出去的?” 所谓苍蝇都飞不出去的戒严,根本没有拦住桑觉。 桑觉没有隐瞒,对霍延己还是有问有答的态度:“变成鱼从下水道游出去的。” 下水道口都有人看着,底下也有人巡逻,可一只藏在浑水里的鱼又有谁能注意到呢? “那还回来做什么?”霍延己撑了下身体,平静道,“你站在这里,我就一定会抓你。” 桑觉反驳:“怎么抓?你都差点死掉了。” 霍延己手指刚动,桑觉就注意到了:“呼叫铃已经被我弄坏了。” 霍延己:“……” 看来桑觉过来做了不少功课,对从前不知世事的小恶龙而言,有谋划地做事当真是很大的进步了。 霍延己已经握住了桌边的通讯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等我上报,下水道这条路恐怕就走不通了。” 桑觉没有阻拦:“不走下水道了,很臭。” 霍延己忽有所感,意识到了什么:“你——” “我要绑架你。”桑觉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执拗,死死地盯住霍延己,“如果你弄出动静,我就杀掉发现我们的士兵。” “……” “说到做到,我会杀掉他们。”桑觉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的,就算所 有士兵都来,也不一定抓得住我。” 霍延己沉默了。 两人始终隔着很远的距离,霍延己靠在床头,挂着点滴,桑觉站在床尾,腿没有挪过一步。 昔日的亲昵恍若隔世。 换作以前久别重逢时,桑觉恐怕早就扑进怀里了。 到底还是有了防备,也算是种小小的进步。 第131章 绑架 “你在做什么啊凌中将!!?” 老上将很久没这么暴怒过了,直接砸去手边茶杯,撞到凌根身体后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刺耳的声响。 “咚咚——”门外,听到动静的士兵连忙敲门,“长官?” “滚!!”老上将怒吼。 “是。” 门外恢复了安静,仿佛没有人在。凌根腰背挺直,一语不发。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靠着一腔冲动做事!?”老上将胸口剧烈起伏,“你这么多年但凡长一星半点脑子,也做不出这种事!!” 凌根厚重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平静道:“我直到自己罪大恶极,这事结束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嗬!”老上将气急,搬起一旁的椅子再次砸向凌根,硬朗的身体纹丝不动,椅子腿倒是直接撞散了。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革职?以死谢罪?在将要光荣退役的年龄背上谋害一军将领的骂名遗臭万年?” 不出意外,凌根也就这两三年的时间了,两三年后,他迎来的甚至不是退役,而是死亡。 结果临了,却要因为这项自己戴上的罪名将前二十多年的军功荣耀毁于一旦。 凌根以沉默应对。 老上将泻完火,往后一倒,栽坐在沙发里,比起怒火,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他掀起眼皮,疲惫地看着凌根:“凌根啊凌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孤独,所有人都不理解你,只有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没有。” “你有。”老上将倏地提高声音,“没有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没有你为什么做事不动动脑子,不想想后果!?” 凌根皱了下眉:“已经一个多月了,靠寻常手段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桑觉,一旦他远离了安全区,找到他的概念就更渺茫,我必须——” “必须什么必须?”老上将怒而打断,“你能确定桑觉能结束污染吗?就算抓到桑觉,就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吗?你能保证霍中将在爆炸中不遭受致命的损伤,他内脏出血这么严重你预料到了吗!?” “……我确定过他那天穿着b21款防爆服,才开始了行动。” “他防爆服是套在头上了?”老上将冷冷地看着他,“你无非就是笃定士兵会拿命保他。” 凌根没说话,显然默认了。 老上将嘴唇轻颤,深深抽了口气:“副驾驶死掉的那个,入军十七年,因为脑子笨不知道虚与委蛇,一直晋升缓慢,前些年才调到延己手下,晋升至上尉,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为保全他的长官,受到了最重的冲击,加上车顶夹板砸中后脑,当场死亡。” 凌根第一次垂了眼眸。 老上将紧接着道:“驾驶座上那位,是跟了延己十年的副官,很有能力,虽然没有卓越的战绩,但将内里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现在重伤不醒,还躺在急救室里。” 凌根还是那句话:“我愿意偿命。” “谁要你的命!!?”老上将再一次被激怒,“你有没有想过,延己醒来会怎么想?你有没有想过桑觉不是人类,他完全可能被你的诡计激怒,暴走杀人?” 凌根道:“桑觉之前在七区的时候被反叛者绑架过,他应该无法对麻醉类物品免疫。只要他出现,我们抓到他的概率很大。” “你好像还觉得自己考虑得挺周全?”老上将气笑了,“一名风头正盛的中将在城内遇袭会带来多少动乱和恐慌,你又考虑过吗?” 凌根已经有些偏执了,他也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安娅博士的那些资源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可那远抵不上污染物扩 张的速度,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发展——” 在老上将的注视中,他缓缓说出了真心话:“您难道不清楚吗?只有结束污染,我们才有希望。” “执迷不悟!”老上将道,“这两天明里暗里,多少盼着延己去死的人在城里搅事?光是去医院袭击的人就拦下了多少波?延己如果有点闪失,就算能结束污染,你以为现在这局势还有谁能管得住?” “为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搅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势——”老上将咬着牙,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只能说,你是真的愚蠢!” 可如今说再多都没了意义,谁让第一时间没能发觉凌根的心思。 凌根耿直粗心了这么多年,就为数不多的细心与演技都贡献在了最近一个月。 一直到今天,老上将还都以为是城内出现了反叛者,直到发现凌根完全不急着去找罪魁祸首,而是十分紧张医院的动静,才感觉不对劲。 只诈了句,凌根也没隐瞒,尽数摊牌了。 老上将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如果桑觉一直不出现,你打算多久公布霍中将没有身亡的消息?” “一……”“周”字还没说出口,通讯器就滴滴响起,凌根接听了会儿,瞬时间脸色一凛。 “怎么了?” “桑觉出现了!” 老上将深吸口气,拳头紧了紧,还是起身和凌根一同离开了。 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人是医院病房外的士兵,到了换班查岗时间,他呼唤里间,却没听到回应。打开房门只见同僚晕倒在地,而床上的霍延己消失无踪,他正着急要叫人,背后就来了闷头一棍,晕了过去。 等他被同僚弄醒,桑觉已经带着霍延己走远了。他们一边上报情况一边打开监控,视频里的画面十分魔幻—— 桑觉挟持了伤势极重的霍延己,士兵们正要呼叫,就被粗长的藤蔓直接掀飞,正面的士兵不敢开枪,怕扎中霍延己,只有侧面飞去几支麻醉|枪剂,但诡异的是,针剂扎进衣服里的那一瞬间,就像扎到什么硬物直接掉在了地上。 随后桑觉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霍延己,变成龙从侧面窗户飞走了。 这个画面震惊了所有看到监控视频的人,要不是有视频为证,他们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变成一只恶龙!! 如果说前面的藤蔓是他的畸变特征,那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研究院还没突破人类与植物的污染基因融合技术吗?怎么直接来了个双重融合? 而被挟持的霍延己,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不太意外。他神色不明,看不出喜怒,只在最后消失前看了眼监控。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八百士兵严防死守的情况下,竟然没一处监控、没一人发现桑觉是怎么进的医院。 他们还是太小看桑觉了,光听霍延己说“能复制任何生物的基因”,还无法将忌惮之心拉到极致,直到亲眼见证才知道什么是震撼。 赶来的老上将厉声道:“嘴巴都闭严实点,今天的事情不许外传!” “是!”即便难掩震惊和疑问,但士兵们还是下意识地服从命令,不发问不深究。 “伤亡怎么样?” 士兵队长摇摇头:“没有死亡,都是皮肉伤。” 而凌根已经带人去追桑觉了,桑觉并没有很高调地飞走,因此拍到恶龙身影的监控不多,倒是有一部分民众抬头时发现天空一道黑影一晃而过,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两栋大楼之间。 凌根很快反应过来,桑觉这是要去庄园。 庄园那边也有很多人守着,包括霍延己的小屋还有飞行器附近都是埋伏的人,然而等凌根赶到时,却只捕捉到恶龙踏进飞行器的一个背 影,他手里的麻醉剂刚射出去,就眼睁睁看着舱门闭合。 周围士兵跟天女散花似的,被恶龙翅膀掀进了湖里。 “长官!!” “射击!!” 众人立刻掏出另一把枪,对准圆球状的飞行器射击,然而飞行器却直直地朝着凌根撞来,带着属于庞然大物的浓浓压迫感。 凌根下意识朝旁边滚去,却脚下一滑跌入湖中。等他探出半截身体,只看到集尘而去的飞行器背影,密集的子弹在飞行器表面连个坑都没留下。 凌根狼狈地爬出水面,头也不回道:“救人!!” 被桑觉掀进水里的不少士兵已经呛水昏迷了,再不营救就真要溺水了。 凌根没有停留,一边给直升机下达追捕命令,一边给通知前哨站警戒,然而都没用。 如今这个科技水平的直升机,怎么可能比得上飞行器的速度。 飞行器没一会儿就甩掉了身后的尾巴,光明正大地从前哨站上方晃过,刚好卡在步|枪射击范围外,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 天微微亮,飞行器缓缓停在了北方的一座城市废墟中,周围有半坍塌的高楼遮挡,很难被发现。 而飞行器里,霍延己被铐在了休眠舱里,两支手铐还是桑觉从士兵那顺来的。 桑觉还是恶龙形态,圆圆的眼睛失了过往的几分灵动,多了几分冰冷的野性。 霍延己刚动一下,他就张开嘴巴,低低吼了一声。 “……把伤口处理下。” 桑觉并非毫发无损。 有了之前的教训,桑觉猜到人类会拿麻醉剂对付他,因此即便人形时,也在周身密布了一圈龙鳞遮挡。 而部分针头卡进鳞片不是那么密集的地方,划伤了皮肉,留下了数道血痕。 小恶龙在霍延己前方三四米靠下,低下龙头,舔舐着细长的伤口。 本来想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但后来发现不现实,医院里里外外都是人,必须要动手。而且还需要带走一部分霍延己要用的药物,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后续疗养。 霍延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铐上的待遇,从前都是他铐别人。即便上次被议庭陷害诬赖,士兵也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去审讯室。 不远处的小恶龙专注地处理伤口,因为在人类身边生活了太多年,不太习惯野兽处理伤口的方式,舔舐得不太熟练,有些位置舔不到,还会不高兴地用爪子扒拉两下。 霍延己指尖动了动,喉结滚了好几番。 许久,他提议道:“我现在没力气,不可能跑得掉,先松开我给你把伤口弄好,再铐也不迟。” 小恶龙抬头,黑色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站起往外走去,霍延己只能看到背在龙身后的两对龙翼。 “桑觉——”一阵气血上涌,霍延己经不住咳了两声。 这次桑觉很快回来了,不过已经变回了人形,穿着之前霍延己给他准备的衣服,又恢复了之前干净漂亮的模样。 休眠舱有身体诊断功能,桑觉不太会用,抿唇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开启。 一道淡淡的虚拟红线穿透霍延己的身体,从上扫到下,只过五分钟就给出了详细的身体数据。 霍延己外伤很少,但有内脏出血,本来穿着防爆服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凌根不知道的是,霍延己几个月前在二号裂缝公路被袭击的那次就有过一次内脏出血。 桑觉伸出手,摸了摸霍延己的腹部。 这些天没有人类捂着,桑觉的掌心又回归了冰凉。他只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就触电似的收回手,像怕冰到霍延己。 “他们伤害了你,我也不可以杀掉他们吗? ” “……”霍延己呼出一口气,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休眠舱旁边没有坐的地方,桑觉便歪坐在地上,靠着霍延己的腿,侧脸贴在膝盖旁,俨然一副乖乖龙姿态。 他抓住霍延己被束缚住的修长手指,张嘴咬住。 “人类伤害了你,你也还要他们吗?” 桑觉不是人类,小怪物注定无法理解被误解、被伤害却还是一条路孤独走下去的人。 他不想要霍延己做这样的人。 他想要己己完完全全做他的人类,只做他的人类。 ——可他想不到吃掉己己以外的办法了。 垂眸注视良久,霍延己动了动被咬住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桑觉的嘴唇。 似安抚,又似拒绝。 第132章 沟壑 凌根这一波是设了夫人又折兵,桑觉没抓到,还把霍延己给丢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沉甸甸的,凌根没有犹豫就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迎来了一众叹息。 “糊涂啊中将……” 只有凌根一个人想到利用霍延己钓桑觉的计划吗? 其他人自然也有考虑过,只是分析利弊后,清楚这么做的代价他们未必能承受得起,才缄口不言。 结果凌根不仅这么想了,还付出了实际行动。 一名军官头疼道:“我们找到桑觉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了,如果他铁了心不把霍延己交出来……” 唐柏淡淡道:“交出来?不是凌中将亲自推出去的吗?” “……”凌根站在位置上,十分沉默。 “坐下!站着当木桩呢?”老上将双肘撑在桌上,贴脸揉着眉心,满身疲惫。 本以为运气好,一条贱命没折在中年,结果却要在一把年纪的时候耗尽心力。 “桑觉对霍中将挺执着的啊……”有人试图缓和气氛,“大家往好处想,他应该不会伤害霍中将。” “那他要是不准备把霍中将还回来呢?” “那就得看霍中将的本事了。”在场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戈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怀柔政策么?霍中将要真为人类着想,哄一只刚通人性的小怪物还不简单?” “……”不少人皱了下眉头。 虽然好像有点道理,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照你这意思,霍中将回不来,就是他自己不想回来?”唐柏冷笑了声,“先别说桑觉能复制各种生物基因,你先独身对抗一只恶龙试试再来手这些屁话。” 戈弗面色一哂:“跟武力值有什么关系,那小东西不是很听霍中将的话?” 一道低哑的声音突兀响起:“霍中将如果是你这样的人,倒也没必要把大家聚在这里想营救对策了。” 全场沉默:“……” 说这话的人是廖特,在场唯一一个低级畸变者。 即便是其他畸变者高层,也很难看的怪他丑陋可怖的面容,不符常理的五官,坑坑洼洼仿佛在流动的皮肤无一不让人心生恶寒。 他孤僻又冷漠,根本不怕得罪人。如果被绑走的不是霍延己,他怕也不会坐在这里。 戈弗脸色有些难看,几秒没说话,到底还是觉得面上挂不住,忍不住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是要推论一下桑觉可能前往的地方。”有人岔开话题,廖特的话虽然难听,但显然得到了不少人的内心认同,“别忘了,霍中将伤势不轻,才在重症室躺三天,桑觉不是人类,更不是医生,他知道要怎么照顾吗?飞行器里有霍中将需要的药吗?” 问题太多了,一个比一个难解决。 光是桑觉和霍延己的去向就是一个令人头疼无比的问题。 凌根突然冷不丁地接了句:“药物室被洗劫过,应该是桑觉做的。” “……” “这事先不要张扬,未免引起恐慌。”老上将道,“先散出消息,就说霍中将重伤,抢救及时但还需要休养很长时间。” “是。” “今天除了商讨对策外,还需要大家分摊一下霍中将手里的事务。就算霍中将还在城里,他伤这么重也没法忙。” 老上将招招手,身后依次上来三位士兵,分别搬来了三沓半身高的文件:“各位怎么看?” “……” 众人面色一哂,转笔的转笔,转头的转头,或低着脑袋沉默不语。事情很多,但接手并不意味着就接手了霍延己手里的权利。 大多数事情霍延己已经安排妥当,他们 不仅担不到声誉与功绩,万一没处理好,可能还要被拉踩被骂。 简单来说,就是又累又得不到好处。 唐柏露出了无声的嘲讽笑意,第一个道:“伊甸园的建设我可以接手。” “我本来就暂时管理维序部门,这一方面照常。”廖特沉默了下,“资源实施部门我可以接手。” “你这就太忙了吧?城里这么乱,你要多操点心。”戈弗立刻不不乐意了,“资源实施部我倒是有空,也有经验。” 资源实施部门是一个新部门,就是之前解散的监管者。 新政策出来后,很多畸变者都在城里找了工作,或者为争一口气考进了维序部门,这样一来,外出寻找资源的佣兵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很多资源供不应求。 所以按照霍延己原本就考虑好的安排,曾经的监管者们成立新的资源实施部门,有序组队前往野外,点对点地搜寻必要资源。 可以说,这个新部门是霍延己诸多事务中,唯一接手后就有可能接手权利的事务,还能捞点油水。 所以不少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戈弗只是比较直接,明晃晃地表露了野心。 其他人脸色不定,思量过后都没发表意见。虽然这个部门很香,但也考虑掌控它的难度,先不说该部门里都是霍延己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单一个拟定大大小小的资源计划就够麻烦了。 凌根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尽眼底,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 来得莫名,来得猛烈。 老上将道:“维持城里秩序确实够忙,廖巡哨官就算了。” 戈弗面色一喜,廖特还没说话,就见老上将话锋一转:“不过延己过去一直是按照军队秩序管控的监管者,戈弗部长不了解,突然接手恐怕也难以适应。” 戈弗:“我——” 老上将仿佛没看见他要说话:“过去延己手底下有很多位优秀的监管者执行官,留了一半在资源实施部门,倒是可以从中挑一位暂代管理,上下有所了解,不容易出问题。” 除了戈弗,大家都坦然接受了这些安排。 至于其他的事务,众人也都大大小小的挑了挑,分摊到各自手中。 真的只有将所有事情汇聚到一起,亲眼目睹后,他们才知道压在霍延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可有几人会心生感慨? …… 废墟里。 霍延己扶着点滴瓶,靠着残壁,眼底倒映着火光。摆篝火的是只小笨龙,木头凌乱得很,中间灭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霍延己动手的。 周围很安静,温度不冷不热,只是风吹过时有点凉。但头顶星空,群星闪烁,淡淡的月光洒在地面,与暖红的篝火相得映彰。 如果什么都不想,就能感受到一种极其放松的惬意。 侧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异响。 霍延己偏头看去,一只恶龙从黑暗里走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硕大的兔子,龙眼周围的皮绷得很紧,显得有些狭长,直到看见篝火前的身影才放松下来,又回到黑黑圆圆的姿态。 恶龙一步一个爪印,走到篝火前吐出兔子,盯住霍延己。 “真棒?” 恶龙耳朵动了动,很矜持地蹲坐在篝火旁,顺道还把兔子往霍延己跟前踢了踢。 “……我烤?”霍延己扬扬手上的针口,“点滴还没打完。” “吼——” 已经三天了,今天霍延己才从手铐的束缚中脱离。桑觉好像不太愿意和他交流,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恶龙形态,连吼都不吼。 直到今晚,桑觉在飞行器主机上查到,病患需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不能总喝营养剂或干粮,便决定出去捕猎。 他不担心霍延己跑掉——因为和所有的龙族一样,他们如果记住一个人类的味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能找到。 一人一龙对视了会儿,桑觉才不甘心地走回飞行器,穿上衣服变回人形走了出来。 霍延己淡淡调侃:“谁家龙爪是用来走路的?” 桑觉:“……” 这个不用常识都知道,龙爪是用来捕猎的,龙翼才是用来赶路的,而桑觉刚好与众不同,非必要根本不用翅膀。 被小小嘲笑了,桑觉不高兴地扒着兔皮,场面一度十分血腥且暴力。 兔子两颗眼珠瞪得很大,仿佛死不瞑目。 霍延己道:“以后别用嘴巴咬猎物,感染了就会发烧,不难受?” 桑觉低低咕哝了声:“还好。” “从哪里发现兔子的?” 桑觉想了想:“四个街道外。” 这座城市废墟不大,环境分布及其诡异,一边与森林交织,另一边大半残破的废墟都被风沙掩埋,还时常受到龙卷风的眷顾。 按理说,这只变种的兔子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位置才对。 看来,污染生物的领地位移已经很严重了,很多年前人类就发现,人类领土外的污染生物过于密集,生存空间太少,便无意识冲着人类安全区这个较为疏松的区块不闻声色的侵略。 兔肉很肥美,但因具有污染性,需要烤得很熟才能食用。 桑觉的心情显然很不好,一直闷头不语,不熟练地串着兔肉,架在火上烤。 白皙的皮肤在篝火的照耀下又白又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肥膘的脸蛋又回到了之前清瘦的样子。 霍延己缓缓道:“森林里很多怪物不可食用,口感都不好,长时间生活就需要囤积食物。捕猎时,可以考虑不弄出外伤,这样可以尽最大可能性保留汁水。” “嗯……” “如果当地空气足够干燥,也可以考虑撕成薄片,晾成肉干保存,等需要食用的时候再架火烤。” 桑觉不说话,将烤好的兔腿肉递给霍延己,肥美的汁水顺着手滴在地上。 霍延己皱了下眉,接过兔腿肉又放回火上,掀起披在肩上的外套衣角,擦掉桑觉手上的残留汁水,一道被烫红的细长痕迹暴露在眼中。 他揉了揉,抬眸问:“故意的?” 桑觉不吭声。 “以前跟你说的,一句都没记住是不是?” “哪一句?” 对视了会儿,桑觉别开脸:“你不要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事发前,霍延己对桑觉说过很多。最早的一句告诫便是不要为取信他人伤害自己,同理,也不要为让他人难受而伤害自己。 可如今一切摊开,桑觉和人类成了对立面,霍延己再多说一句都是对种族的背叛。 或许这世上,有些沟壑就是无法跨越的。 霍延己伸直一条腿,将桑觉拉近怀中。 桑觉惊了一下,下意识抵住他的肩膀,屁股却没有挪动。 不是不想亲近,是怕碰到他创伤严重的腹部。 “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空阔的怀抱久违地充盈了,霍延己有些出神,感受到怀里微弱的挣扎,又回神制住桑觉,轻声说,“现在你面前的是霍延己,不是别的。” 小怪物不懂。 霍延己就是霍延己,还能变成什么别的?又不是和他一样,可以拥有无数皮肤。 桑觉也是一只会多愁善感的龙了。 消失的那一个月里,他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想要宣泄,却又无从宣泄。很多人类会用暴力的方式发泄压力,可桑觉从小在博士身边长大,知道这样不对。 但这些条条框框只 针对人类,对于一只小怪物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对的。 小怪物可以杀人,可以捕猎,人类也能在食谱中,煎着吃烤着吃,沾着料吃。也可以抓人类小奴隶来开□□亮宝石,还能把漂亮的人类抢回窝里,摆一排每天观赏。 可这样的话,博士就不喜欢他了。 己己也不会喜欢他了。 桑觉有时候会想,如果博士没有哄骗他上飞行器,那他应该可以陪着博士缓慢到老,步入死亡。 等埋葬好博士,他再守在博士的墓旁沉眠。 这样的话,他也许就不会遇到霍延己。 可博士不想要他了,所以他遇到了霍延己。 可如今,己己也不想要他了。 他还能遇到谁呢? 不能了。 桑觉再也不喜欢人类了,但已经喜欢的人类要怎么办? 桑觉在霍延己怀里发了会儿呆,灵敏的鼻子动了动,看都不看地道:“肉要烤焦了。” 霍延己横着拿起放在一边架子上,风吹了会儿才拿起,和桑觉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了。 桑觉皱皱鼻头:“没有盐。” 霍延己环顾四周,道:“盐木果分布西南地区较多,这一片没什么可做盐的东西,倒是有辣子草……可以磨成粉洒一点。” “好吃吗?” “难吃。”霍延己淡淡道,“但只要食用一点点,就能让你的口腔处于辛辣的麻痹状态,吃什么都这个味,绝对不淡。” “……”桑觉给了霍延己一拳,软绵绵地砸中下巴。 月色下,篝火旁,体温相接,他们的关系好像又亲近了,恢复了和谐的假象。 桑觉嚼着兔肉,忽然道:“我想好了,不要绑架你了,这样不好。” “……”霍延己眼底划过一道说不出的情绪。 他必然无法做一个纯粹的霍延己,永远陪伴桑觉——何况没有什么永远,他终将死去。 “但是,你要为了你的人类留在我身边。” “……嗯?” 怀里的桑觉抬头与他对视,用纯真的语气开启恶魔发言:“如果你走了,我就把人类纳入食谱,一天一只。” “……” “这样你也是在为你的人类牺牲奉献。”桑觉抬头咬住喉结,含糊地威胁,“所以,霍中将,您要为您的人类负起责任,不要说让我不开心的话。” 第133章 烧热 霍延己一时顿住。 如果将人类的思维代入桑觉的想法,那就会发现桑觉没有任何错误。 人类一向自傲,认为自己站在食物链顶端,几乎将一切能食用的生物都纳入了食谱,只有生物将要濒临的时候才去保护。 那对于更强大的桑觉而言,他是不是也可以将一切弱小视为食物? 霍延己道:“桑觉,我们已经站在利益的对立面了。” “……”桑觉牙齿猛得收紧,用力咬下去,环抱他的肌肉倏地绷紧,却没只是圈住他的腰,没有动手。 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在口齿间弥漫,眼前莫名有些模糊,只有修长的脖子线条。 桑觉盯了很久,委屈的感觉要将小小的心脏撑爆炸。 他想回去找博士了。 窝在博士身边,什么都不去想,吃博士做的美食,听博士讲故事,用牙齿叼住博士的白大褂衣角,亦步亦趋地看着她工作。 不像眼前的人类…… “你就是没有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桑觉想起好些天前,他调的一杯酒,很酸,很苦,是按照客人的要求调的,说要“生活的味道”。 桑觉不知道生活是什么味道,只听对方的描述选择材料。 对方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桑觉觉得很奇怪,就自己也调了杯,谨记霍延己不许在外面喝酒的告诫,只喝了一小口。 那一瞬间,整个口腔都被酸涩与苦占据了,说不出来的难受。 桑觉现在就是这个感受。 最可恶的是,霍延己没有反驳这句“你就是没有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桑觉,没有人可以像你一样纯粹。”夜晚的风声里,霍延己的声音很平静,“人类的喜欢都是功利性的,爱情是个伪命题,没有什么没有理由的喜欢,喜欢你对他的好,喜欢你的色,喜欢你的权利或钱财,总会有有一项理由。” 桑觉发了会儿呆。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喜欢霍延己什么——明明这个人最初十分坏,总是恶趣味地欺负他,还凶过他。 只有他的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那你喜欢我什么?” 霍延己随意道:“喜欢你好骗吧。” “……”桑觉脾气上来了,“我也是有理由的!我喜欢你好看。” 霍延己没说话,他搂着桑觉,注视着远处的篝火。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过。 只是钟情于色相,那很容易脱离。 怀里的桑觉轻声咕哝了句:“你为什么……” 霍延己:“什么?” 桑觉没说话,他想问,霍延己为什么都不说点好听的话哄哄他。别的伴侣都有人哄,但王子不会哄恶龙。 那为什么没问出口呢? 因为他懵懵懂懂,也是知道一点原因的。 可他不开心。 “我要吃光人类。” “无污染淡水也是珍惜资源,很多人一礼拜都不洗一次澡。”霍延己顺着他的话聊,“那么多臭的人,下得去口?” “我可以不那么挑剔。”桑觉想了想,“找个小奴隶把‘食物’清洗干净,烤熟了也不是不可以吃。” 第一个使用工具烹饪熟食的就是人类,而他可以用人类发明的方式吃人类。 很有意思。 桑觉记得博士说过,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 而桑觉的存在让人类不再具有唯一性。 “那就吃吧。”霍延己平静道,“没有谁能阻止你,桑觉,如果你也拥有族群,那人类的覆灭或许就是必然结果。” 桑 觉没说话,不断有血丝从伤口渗出来,使他又有些懊恼,刚刚咬得太重了。细细舔舐着霍延己喉咙处的伤口,有些说不出的迷茫。 “把感情寄托在人类身上,本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霍延己又道,“你有漫长的寿命,强大的本领,即便对人类无用,也会遭到嫉妒、猜忌,因为你不可掌控。” 点滴瓶空了,霍延己拔掉针头,又道:“人类天性就是复杂且利己的,和你注定走不到一起。” “……那你呢?” 良久,霍延己道:“我也是人,桑觉,不要对我有任何滤镜。” 对于桑觉这样具有智慧又能说话的生命体,混迹在人群中生活是对孤独不错的慰藉,可一旦对人类产生了依赖,那就是悲剧的开端。 可悲的是,霍延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太晚。 桑觉不再说话,明明他们距离很近,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将彼此的表体温度调节到同一水平面。 明明这样近,又那样远。 桑觉钻出霍延己的怀抱,变回龙形直勾勾地看着霍延己。 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反光,如深渊一边幽黑,有种令人平静的恐怖。 但霍延己没有移开目光,只有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霍延己的情绪很寻常,他随意道:“要让我成为第一个吗?” 小恶龙走近,没有低吼,也没有张开嘴巴,只是在霍延己周围睡下,用尾巴和翅膀将霍延己牢牢圈在龙的拥抱中。 龙身不似人形那么单薄,虽然对比同类还是不够壮硕,可比起人类,已经强大太多。 鳞片紧紧收缩,很硬,但有意无意,桑觉躺下后,霍延己就靠在了温暖的龙腹。 粗长的龙尾就落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这样的生活连续了一周。 桑觉很少变回人形,偶尔出去捕猎,将新鲜的肉带回来扔到霍延己面前。 他很少与霍延己交流,也全然没有放人离开的意思。 霍延己的身体正在好转,但意外的是,今天竟然发烧了。 之前,桑觉之所以等了三天才去医院,就是为了做好绑架人的功课,以及他清楚,只有人类才有能力给霍延己做手术。 所以洗劫药物室的时候,只拿了一些抗生素之类的必须药物。 龙形的桑觉盯着脖颈与耳后都发红的霍延己,犯了难。 霍延己还在睡,呼吸十分微弱。 原来再强大的人类受伤生病后,都会显得如此脆弱,比在裂缝的那一次还脆弱。 桑觉抬起龙翼,贴了下霍延己的额头,又猛得抽离——源源不断的热度传来,就像他自己每次被感染发烧的时候。 他变回人形,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搁在霍延己的颈窝。 “老婆。”他小小地叫了一声。 眼前的喉结还贴着一个创可贴,之前被咬破的地方还没痊愈。 桑觉忍不住,张嘴舔了下。 “脏。”霍延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握住桑觉的后颈使他抬头。 桑觉挣开,继续贴着霍延己的肩膀。 人类似乎无法彻底脱离群居生活,特别在如今这个世道。 人类需要洗澡,需要清洁,还需要食用无污染的淡水,而这些都是桑觉给不了的。不像他,一年不洗澡也很香。 没有骗人,博士说的。 “你有点臭了。”可是桑觉还是想贴着。 霍延己声音有点哑:“算上住院的时间,十天了。” “你发烧了,我要怎么办呢?” 通常来说,发烧是可以自愈的,可霍延己是个刚受过重伤的人,一场烧热很可能就会要了命 。 “有很多选择。”霍延己道,“把我送回主城或最近的安全区,或把我留在这里,自己离开……再或者,去附近的城市遗迹里找找药。” 桑觉无视了前两条,直起上身盯着霍延己:“你前几天说,这座城市成为废墟已经不止一百一十年了,就算有药物,那也过期了。” “但几乎所有遗迹都生活过流浪者。”霍延己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多数流浪者都仇恨安全区吗?” “嗯?” “在称呼上,我们有意地将流浪者与反叛者分开,但其实这两类人群至少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重合的。”或许是生病,霍延己语速很慢,“这算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幸,只是大家都在逃避——” “大多数流浪者并不来自于安全区,而是陨石季被抛弃的那十几亿人类后代。”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 所以反叛者如此憎恨安全区,甚至想要世界毁灭。 “陨石季期间必然有幸存者,例如身在二号裂缝的伊凡就没受到地表辐射侵害。”即便十几亿人类只存活了几十万,那也是极其庞大的群体了。 “他们的后代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仇恨的种子,不死不休。” 所以霍延己对反叛者从没有愤怒的情绪,最初安全区对被抓到的反叛者一直都是从宽处理。 在这种干净土地稀缺的时期,仍然有专门关押反叛者的监牢,极少数罪大恶极的反叛者才会击毙。 过去犯下的错,今日遭受恶果。 细究下,没有哪一方是绝对错的,只有立场与信仰的不同。 霍延己淡道:“他们这九十年都在各个城市废墟生活,说不定就有药物的遗留。” “你和我一起去。” “好。” 似乎没想到霍延己答应得如此轻易,桑觉偏了下头,盯住霍延己,似乎在想他要做什么。 “你不要想逃。” “不逃。” 穿上外套,他们离开了飞行器。 残垣断瓦间寥无人烟,西面的风沙袭来,空气都是黄色的。 偶尔可见一两栋还未彻底坍塌的大厦,坚|挺地屹立在废墟间,只是风一大,时不时就有撑不住的玻璃砸落。 为避免反叛者的注意,桑觉并没有变成龙形。 “前面好像有家药店——” 桑觉话音刚落,就被霍延己抓住手腕撞向一侧墙边,桑觉五指握成了拳,下意识闭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一声闷哼,以及数十道“咻咻”声。 他撞在了霍延己的胸口,也不是完全不痛,下巴就有点发麻。 不过霍延己要更糟糕点,被墙和桑觉前后夹击,内脏都颤了颤。 “这是什么?”桑觉茫然看着飞射到垂直墙上的短箭。 “陷阱,你踩到了绳子。”霍延己放开桑觉,环顾四周,“在城市废墟里穿行可能比以外还要危险,反叛者会在生活圈外制作各种陷阱。” 也就是说,这附近有反叛者营地。 霍延己皱了下眉头,前不久那次围剿,应当已经解决了大多数反叛者,幸存者应当不会再有这个胆量躲在废墟里。 接下来每走一步,桑觉都要仔仔细细看一下脚底。 霍延己看了会儿,风吹得衣服鼓鼓囊囊,他的声音也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陷阱不一定在脚底,四面八方都要观察。” “嗯……”桑觉突然停下,“有人。” 他们放轻脚步,躲开地上的易拉罐和碎砖,夹杂着沙子的风呼啸而过,砸在脸上有点疼。 从地上密集的碎砖与破败的桌椅残骸来看,这里曾经是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或许还住着几个流浪 者,却因为越来越恶劣的环境轰然坍塌。 前方是一处残垣,桑觉的脚步极轻,缓缓靠近,探头看去—— 残垣外,是一处非常空旷的场地。 飞舞的风沙中心,竟然有一个正在摇曳的女人,她和这个时期所有人的穿着都不同,飘逸单薄的裙摆,遮住口鼻的面纱,虚假得如一场梦。 看清脸的那一霎那,霍延己就沉下了眸色。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在桑觉还没动作之前,霍延己就侧了身,冷道:“出来!” 一个短发女人从不远处的废弃车辆后走出来,被发现也没有任何慌乱,神色淡淡地走近,朝随风沙飞舞的女人唤道:“伊芙琳,回去吃饭了。” 抛开“夫人”这个角色,此时的伊芙琳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 她对霍延己和桑觉视若无睹,径直擦过奔向短发女人。 她们好像并不在乎霍延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要并肩离开。彼此之间的氛围也很奇怪,亲密又生疏。 桑觉偏头看着,十分疑惑。 霍延己忽然开口:“姫枍。” 几米外的身影顿了顿。 霍延己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姫枍没有回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在你的打击下,我们伤亡惨重,幸存的内部出了很严重的分裂,有人对安全区的仇恨更深了,也有人想放弃‘反叛者’的身份,去做个流浪的自由人。” 在桑觉看不到的视角,有很多人的生活在同步进行。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诸多事宜,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 “我做完了该做的事,便脱离了那个环境。”从姫枍的声音中听不出不甘心的意味,很冷淡,就好像此前做的那一切,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 仿佛她需要的只是过程,结果并不重要。 姫枍刚拉开步伐,伊芙琳又停下了。 她回头,过滤风沙的面纱飞起,她学着桑觉的样子偏头,问霍延己:“你后悔吗?” 霍延己反问:“什么?” “就算有你,安全区也还是在一步步自取灭亡。”伊芙琳看了眼桑觉,柔声道,“如果当初你留下,至少能和他有十年时光。” 她们对安全区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显然高层还有他们的眼线。 第135章 寻见 之前计划用霍延己钓出桑觉的时候,凌根就没考虑过桑觉出现后并逃脱的情况吗? 自然考虑过的。 因此爆炸后,抢救霍延己的时候,凌根让医生在霍延己体内植入了微型定位芯片。 前六天都很顺利,芯片一直有微弱的信号,他力排众议,说抓到桑觉带回霍中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次任务,结束后他会亲自走进军事法庭,负荆请罪,生死随意。 直到今天早上,突然显示芯片已销毁。 他立刻带人快马加鞭赶过来,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飞行器,周围除了一团已经熄灭的篝火什么都没有。 凌根本不确定芯片是霍延己自己销毁的,但试探地质问后,霍延己竟然反问他在说什么。 他瞬间意识到,至少在今日,在这个早晨,人类信赖敬仰的霍中将,站在了一只小怪物那边。 凌根咬紧牙关:“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可以?”霍延己重复地咀嚼一遍,便抬腿与凌根擦肩而过,“我怎么确定芯片是谁植入的?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想对我做什么,它的作用是知我于死地还只是定位?” “……” 霍延己回首,冷冰冰道:“凌中将,一切没进过审批的计划都是阴谋诡计——在我这里不得执行。” 凌根握了下拳头:“就算抛开我的计划,你也明明可以把桑觉带回来。” “怎么带?” “你……”将要出口的心思淹没在唇间,甜言蜜语的哄骗或许让一向只为‘黎明’的凌根中将也意识到——太卑劣。 将人类未来寄托于另一个种族个体上,这正确吗? 至少站在人类角度,这不错误。 人类向来以自我利益为中心,种族以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狼不会在乎羊群是否覆灭,生存与饱腹最重要。至于羊是否疼,是否恐惧与惊慌,都不重要。 人类与狼的区别不过多了一些怜悯,但这些怜悯在生存面前又显得那么渺小。 凌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转身:“向周围分散搜索!” “是!” 过来的不止一支军队,还有霍延己的副官松离。 看到霍延己迎面走来,完好无损,松了口气道:“长官,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霍延己问:“张副官怎么样?” 松离面露难色:“还在昏迷。” 霍延己面色冰冷地回首,瞥了眼凌根远处的背影。 他接着问:“林上尉呢?” 松离如实回答:“救援到的时候,林上尉已经没有呼吸了。” 林上尉就是爆炸时副驾驶的那位畸变者,平时很沉默寡言的一名军人。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不急功近利,选择成为畸变者,也只是想保护身边的朋友,还有领养自己的老母亲。 可能他此前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霍延己面上仿佛蒙了寒霜:“给足家属补贴。” “是。”松离道,“长官,我们现在回城还是……” “不,先去另一个地方。” 两支队伍背道而驰,只有凌根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在飞行器附近。 越往西走,风沙就越浓郁。 面前的建筑逐渐披上了黄色外衣,偶尔展露一点头角,霍延己戴上防护面罩,衣角被风吹得呼呼后刮。 他握着指南针在废墟站了会儿,确定方向后道:“十一点钟五十米处固定枪绳,先下去四个探路。” “是!” 这里便是姫枍口中所说,被掩埋的地下图书馆。 短短一个多小时,霍延己仿佛就从虚弱与温情中抽离出来。恶龙的己己消失了,他又成为了人类幸存者的霍中将。 霍延己数着时间:“准备好,三,二,一——下!” …… 桑觉好像还停留在那个吻里。 霍延己让他闭眼,唇上的触感很温柔,霍延己托着他的后颈、箍着他的腰说:“想和你融为一体。”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但暗自想着,不可以融为一体,他舍不得吃掉己己了。 被吃掉的己己只会成为他的一个皮肤,不能吻他,不能抱他,不能和他说话。 他想要吻,想要拥抱,想要水到成渠的浓稠爱意。 可他好像拥有不了了,就算不吃掉己己。 他一动不动,耳边一直有道声音说:“睁开眼,桑觉。” 他固执地不闻不听,大概是知道,只要一睁眼,霍延己就消失了。 可梦终究要醒,人不可能永远闭眼睛,龙也不行。 “我们该走了。”姫枍拎着两个包,道。 桑觉抱腿坐在床上,背靠墙,盯着门口说:“我不走,你们走。” 伊芙琳问:“留在这里等他?等得到吗?” 姫枍没什么表情:“能吧,能等来一个霍中将,还有他的军队。” “……”桑觉冷漠地对上姫枍的视线,眸色幽幽。 “何必执着一个负心汉呢。”伊芙琳弯弯眼角,道,“他爱你,却不可能只爱你。” “他只爱我。”桑觉固执道。 他的感觉从不出错。 伊芙琳摇摇头,轻笑:“小怪物就是执拗。你要明白,他始终是个人类,有太多事情比他的私情重要。” 那一瞬间,桑觉只想吃掉面前两个人。 因为他无法从言语上反驳她们。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会被霍延己暗算……还在接吻的时候。 被针扎过的后腰还隐隐作痛,也许会痛一辈子。 姫枍提了提手里稍小的包:“你的宝石、游戏机都在包里,不要我就带走了。” 桑觉忽而明白,早前霍延己就已经和姫枍聊好了,她们消失的一下午,就是去飞行器那边拿他的背包。 霍延己发烧、和他出来找退烧药,也都是计划好的。 卑劣的人类。 他盯了会儿背包,站起身,慢吞吞地跟在了姫枍身后。 姫枍冷淡的声音传来:“王子为公主不顾一切与全世界为敌,那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我不是公主。” “王子更不会为恶龙与全世界为敌。” “……”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若霍延己是个普通人,他是只普通小怪物,或许还能不管不顾地与他脱离人群,自由自在地飘荡在野外。 可霍延己不是普通人,桑觉也不是普通小怪物。 他们前脚刚走不久,就听到了军队的脚步声。 拗不过执着的桑觉,三人没走太远,而是上到一座大楼十几层,俯视着下面的街道。 整齐军装裹挟下的肉|体,没有一具属于霍延己。 姫枍问:“可以走了?” 桑觉不说话,但是转身了。 一路上,桑觉安静得不像话。 不问姫枍要带自己去哪,也不问霍延己跟她们说了什么,就安安静静的,也不吃东西,偶尔回首看看远方。 但其实他嗅觉那样灵敏,真有希望的人靠近,不用回头也能发现。 “打算饿死自己?”伊芙琳柔声问。 “不会饿死。”桑觉说。 伊芙琳哦 了声,好奇道:“所以你的本体是什么?” 桑觉低头:“不知道。” 伊芙琳唔了声:“那龙只是你的一个形态?” 篝火前,桑觉闷闷嗯了声。 “变回龙形给我看看?” “不行。” “知道了,只给他看。”伊芙琳幽幽道,“天下好看的男人那么多,何必执着他一个。” 桑觉反问:“天下好看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执着姫枍?” “……”伊芙琳面色一滞,回首看了眼不远的方向。姫枍正在掩盖她们一路过来的痕迹,避免被军队追踪。 如果桑觉一个人,根本不会想到处理这些。 “我的执着早就散了。”伊芙琳收回视线,轻笑,“不过是年少的执念罢了……结局怎么样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 桑觉躺在睡袋里,望着天上的星星。 姫枍在周围洒了一圈驱散粉,便躺到睡袋里休息。 她与伊芙琳泾渭分明,没有情.人间的暧.昧,也没有好友之间的亲昵,倒有种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对过去的心意闭口不提。 桑觉感觉得出来,姫枍对伊芙琳,没有那种春天的喜欢。 像是…… 像是霍延己对他的人类那种,负责任的喜欢。 不对,没有喜欢,只有责任。 她利用完伊芙琳年少的爱意,便用最后的时间承担责任。 桑觉睁着眼睛,看着天空。 后腰有点疼,睡不着。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事不过三,最多欺负他三次。 多少次了呢? 塞尾巴那次……不算。 总是说一些他不喜欢听的话……如果算上,早就过三次了。 就算把中间这些全部剔除,只算之前算过的,还有这次拿针扎他,也已经三次了。 他应该履行承诺,去找别的王子,不要己己了。 可是……王子建立于任务的存在之上,他的任务是假的,母星是假的,博士不要他,霍延己也不要他。 本以为会睡不着,但并没有。 桑觉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越来越沉,仿佛沉进了十八城地狱。 过去十八年,在博士的呵护下,他过于无忧无虑了,从未做过梦,倒是一百年后的今日,梦魇不断。 他走在一片幽黑里,头顶是深不见光的深渊。 桑觉甚至说不出自己现在什么形态,只感觉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说不出的声音。 从他于飞行器降落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 古老而深沉的怪异声律,似呼唤,又似渴求。 桑觉一直回避着它,哪怕是进入地下两千米时,也装作这道声律不存在,当做万千怪物声音平平无奇的其中一道。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四面八方都是黑暗,看不清路。 直到一盏幽火凭空出现,它悬在空中,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类提在心口的位置。 他听到一阵惊恐嘈杂的声音:“那是什么!!??” 桑觉没什么情绪地走向嘈杂的声源附近,他缓缓抬头望去—— 一个巨大的怪物坐落在幽深的黑暗里,浑身幽紫,触手繁杂庞多,交织进入裂缝石壁中,向上生长,仿佛在渴求光。 又或想将光也拉入黑暗的阵营。 他那数也数不清的每一条触手根部,都长满了狭长金黄的眼睛,每只眼睛又都好像有独立的意识,可以看向不同的方向,交换眨眼,密密麻麻,令人生怖。 更令人不适的,巨大怪物的主体皮肤仿佛正在不断融化的黑紫色肉瘤,有如一道裂缝般巨大的利齿雕刻在 主体中央,周围的触须挥舞摇曳,猩红的瞳孔蔑视着寻触手根部而来的一众弱小生物—— 人类。 已经濒临崩溃的人类望着眼前的一幕,浑然吓傻,呆呆的一动不动。 即便怪物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也油然升起一股致命的恐惧,仿佛只有跪下,只有臣服,才能保留那微弱的理智与人性。 他们终于知道,浅表裂缝的那些触手到底从何长出了—— 它们都是这巨大怪物的一部分,是它身体最微不足道的一条触须,裂缝就是它的身体,它就是地底的神明。 他们心脏正在尖叫,然而嘴巴却像闭合的蚌,怎么都张不开,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们不约而同地畏惧着:不能惊扰祂。 也许惊扰了也不会怎样,与祂而言,他们不过渺小的尘埃与蝼蚁,不足一提。 没有人能对付这样的怪物,唯一的畸变者霍将眠上将也不在队伍之中。 正在恐惧无声污染所有人的时候,那只巨大的怪物忽然动了。 周围一阵地动山摇,整个裂缝都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地,却没有声音,众人控制不住平衡,有的摔在地上,有的跌进了深渊—— 他们看见,那只蔑视他们的庞然大物,忽然朝着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低下了祂高傲的头颅。 自由 他好像遁入了一个不存在的深渊, 死寂怪诞的黑暗将他尽数吞没,却又似弥漫着荒诞的彩色光影。 意识随着坍塌的裂缝沉.沦,肉.体与精神也开始下坠, 仿佛抽取筋与骨,化成了一滩水, 流动着坠入深渊, 与逐渐坍塌的石块、怪物的触须融在一起…… “桑觉……” “桑觉。” 呼唤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时而变幻, 有时古老空灵,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叫的或许也未必是“桑觉”这两个名字。 声调一直在变化,桑觉昏昏沉沉的,情绪不明显, 却总会在听到某道冷淡的呼唤时清醒一点。 “桑觉。” “小怪物。” “我的小奴隶。” 我才不是奴隶。 我是你的雄性。 要是敢找别的雄性, 我就吃掉他。 意识浮浮沉沉,最后被一道突兀的女声惊醒:“桑觉。” 他猛得坐起身,懵懵地抓着睡袋:“霍,霍——” 伊芙琳微笑:“霍延己扔下你走了, 别惦记了。” 桑觉抿了下唇,他没有想说霍延己。 他都是叫己己的……有时候叫老婆。 他想说的是霍将眠, 他好像在梦里听到了霍将眠的名字……还看见了重启《黎明2号》计划派遣到地底的那支千人队伍。 或许那不是梦。 桑觉握了握秀气的拳头, 以保持清醒的理智——可那只庞大的、长满触须的怪物依然历历在目。 是假的。 不, 也不是假的…… 失去霍延己这个翻译, 桑觉很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无法用言语或专业术语表达出来。 那只堪比庞大堪比数座高楼大厦的怪物不是假的,但它与人类不在同一位面——它是虚的。 可它缠绕在裂缝石壁中蜿蜒向上的触手是真的, 人类可以触碰。 可是好奇怪,明明它们是一体的。 真的是梦吗? “吃点东西,我们得离开了。” 桑觉看向叫醒自己的姫枍,迷茫地发出鼻音:“嗯?” “二号裂缝好像出事了。”姫枍的手正在微微发颤,向来平静的眼里划过一丝痛色。 “哦……” 不是梦。 二号裂缝的离这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桑觉回首看去,依然看到了滚滚烟尘直入云霄。 他忽然想到梦里最后发生的—— 一片无声的寂静中,蔑视众生的黑暗怪物冲他低下头颅,连带着抽动了蔓延出去的无数触手,裂缝坍塌,巨石砸下,探索至其的人类被深埋地下。 二号裂缝塌了。 桑觉有一点不真实,却又有种理应如此的寻常。 “如果裂缝塌了,那还会有污染吗?” “当然。污染又不是什么气体,非要有一个通道才能传播。”姫枍冷淡道,“真正传播污染的是裂缝地底的某种物质,而不是裂缝本身。” 桑觉不再说话,安静地卷起睡袋,压缩进背里。 他又想起了米莉博士的那个录音—— 他是“门”吗?那关的是什么呢,污染吗? 也许他真的来自地底,可他并不知道回到地底意味着什么。 死亡吗? 桑觉并不恐惧死亡。博士已经不在,己己也不要他,那死掉也没关系,他并不喜欢其它人类,也不喜欢这世间万物。 它们都只想污染他,他们都只想利用他。 但应当不是死亡。 如果几百年前污染还没开始时他就在地底,那应该也不是死亡的状态,而是沉睡。 沉睡意味着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他将失去情绪,生气、快乐、开心、想念……都再与他无关。 ……好像也不错。 他好像快乐不起来了。 桑觉蒙上了和伊芙琳一样的面纱,蛛丝特制,可以过滤空气中较大的泥尘。 桑觉跟着她们的脚步,安静地走在风沙里,不知前路为何方。 风的阻力很大,他们步伐缓慢,像是迷失在沙漠的孤独旅人。 这与桑觉认识的“母星”完全不一样。 博士给他编织的世界是温暖的,有四季,有春风,有冬雪,有童话故事,故事里的恶龙也可以与王子成为朋友。 但现实里的恶龙贪心了些,他还想成为王子的配偶,占据公主的位置。 “哗——” 桑觉没留神,脚下一滑,瞬间陷入一个旋转的沙漏漩涡里,前方的姫枍面色一凛,瞬间射出数道蛛丝,缠住桑觉的身体猛得一拉。 沙地里似乎有什么咬住了他的脚,甚至裹到了小腿位置——俨然是只大怪物。 桑觉什么都没看见,锋利如刀丝的蛛网轻松划开沙地,便听姫枍头也不回道:“走吧。” 桑觉站起来,拍拍脚,跟上步伐的同时回首看了眼。 只见沙地里的怪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渗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浸泡着灼热的沙子。 “那是什么?” “沙虫,注意脚下。” 桑觉哦了声:“这里是什么沙漠吗?” 姫枍道:“目前还不是,但未来也许会成为沙漠。” 桑觉偏了下头,目视着一望无际的黄色。 地表是一片神奇的存在,不像只有黑暗的地底,这里有各色各样的风景、地形,还有各色各样的生物。 桑觉忽然有一种怪诞的上帝视角心态—— 人类与那万千怪物,都不过是生物链中的一环,动物有动物的语言,植物有植物的交流方式,人类的言语也并不特殊,但却额外嘈杂。 倘若两百年后还有人类存活,他们来到这一片,或许也会考古考察地底有什么样的遗迹,专研原本的文明城市为什么会变成一片荒漠…… 桑觉抬头,第一次问:“要去哪里?” “海边。”姫枍道,“刚刚反应那么慢,在想什么?” 桑觉想了想,摇摇头。 姫枍应当是误会了,她用冷淡的嗓音说着不符合性格的劝言:“你的寿命很长,一切感情都能淡掉,不要去想,好好向前看。” “什么是向前?” “……”姫枍顿了顿,“一直走就是向前,你总会遇到更多的风景,更多的人,也许不久后就会出现一个——” 桑觉道:“也许会出现另一个让我喜欢的雄性。” 姫枍:“……” 桑觉不是笨蛋:“这不是你想说的,这是他想说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 姫枍并没有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平淡反问:“那要听听我想说的吗?” 桑觉:“嗯?” “用任何方法把他绑在身边,禁锢他的自由,让他离了你就不能活。” “可是他会跑。”这次就跑了,还用针剂扎他。 很痛,是会记一辈子的痛。 “除非人类造一座铜墙铁壁在周围架满炮火,否则该怎样拦住你?”姫枍云淡风轻道,“跑一次,绑一次,不行就断掉双.腿——” “不、不可以……”断掉双.腿的话,就不能在床上爱他了。 自己动不舒服,总是对不准。 姫枍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那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桑觉问:“什么?” 前方无拘无束的伊芙琳笑了,她回眸,用温柔的话语说着残酷的计谋:“他跑一次,你就去安全区闹一次,杀一批人,让所有人类都知道你是为霍延己而杀的人,一次还好,两次也罢,三次、四次……他的人类会慢慢背弃他、嫌恶他,曾经跟随他、敬爱他的也会打心底里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时候,他就完全属于你了。” 桑觉似乎被震住了。 从前博士从不会教他这些,博士教育他的方式,就像在教育每一个孩童正面积极,并不会朝他传输负面思想。 桑觉便学习着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而后来遇见的霍延己总是很矛盾,有时他会想让桑觉认清世间所有的恶,有时又想要护住桑觉的纯粹。 对于伊芙琳的提议,桑觉没有太多反感的感觉。 或许他本就不是一只善良的龙。 他生性邪恶。 桑觉问:“失去自由很痛苦吗?” 关于这一点,伊芙琳有发言权。 她凝神回忆了会儿,逆着呼啸的风沙,在偌大的废墟中轻吐四个字:“生不如死。” 那时的活着,与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地下城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发言权——她们生活于安宁的环境,却不具备独立的人格,只是延续文明火种的工具。 也许会有人觉得,和失去生命相比,安宁且麻木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末世下的生存本就是一场围城,地下的人想出来,地上的人想进去。 他们的苦难并不互通。 桑觉歪了下头,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终究没有看到海。 桑觉也想看海,也许是因为曾经某个人说过,他可以替他去看看。 可是他们停在了半途,暖红的篝火架在三人中间,桑觉吃着烤熟的怪物肉,伊芙琳与姫枍沉默相对。 “你撑不到半年了,是吗?”伊芙琳轻声问。 “嗯。”姫枍道,“二号裂缝出事后,基因的躁动加剧了很多。” 桑觉从几天前刚碰面就发现了,姫枍命不久矣,濒临失序——或许这才是她脱离反叛者组织的真正原因。 她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以她为执念的伊芙琳。 应该有些惺惺相惜吧,姫枍的生命伴随着哥哥薄青的死去,永远停在了十二年前,伊芙琳也因她的“死去”,始终是十一年前那个嘴里挂着妈妈、想念着心爱之人的少女,再也不曾长大。 姫枍刚测过污染指数——数值显示69。 要知道标准情况下,污染指数一旦超过60,就可能随时失去理智。 姫枍拿出一把枪,眸色沉沉地擦拭着,动作很轻柔,像在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她将枪递给桑觉,声音很平静,但手臂却因基因混乱而控制不住地发颤:“听说你枪法不错,如果感觉我要失序了,就开枪,不要犹豫。” “好……” 桑觉看了眼伊芙琳,后者没说什么,红色的火焰燃在平波无澜的眼底。 出卖 没有生命是永恒的。 ——桑觉再一次意识到。 他慢吞吞吃着肉, 看向篝火的目光没有聚焦。明明是三个人的场景,却一个比一个沉默。 “等看到海,我们就分开。”桑觉忽然说。 “想通了?”伊芙琳抬眸, “打算再把人抢回来?” 桑觉抿了下唇,低声道:“你说失去自由的人很痛苦, 我不想……” 姫枍嗤笑了声, 没说话。 伊芙琳莞尔:“但你快乐了呀。” 桑觉:“……” 好像很有道理, 但又不是那么有道理。 霍延己是他喜欢的人。 他学会了人类的情感, 自然也会因心上人忧而忧,心上人怖而怖。 这样不好。 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想过,无论霍延己愿不愿意,都要把他绑回母星。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而且他也没有母星了。 就算把霍延己绑来, 他也可以逃离。 栓裤腰带上都不行。 己己可怕得很, 还会给他扎针。 “他也许会失去自由,但至少你还能看到他。”姫枍淡淡道,“自古以来,站在高位上的人类都很难保持纯粹之心, 在他们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权衡。就算你不带他走, 他也迟早被害死。” 虽然霍延己与薄青的性格截然相反, 但他们其实是相似的人, 有着和桑觉不一样的纯粹。 桑觉抿了下唇……那不如被他吃掉。 “你刚刚说, 看到海就分开,要去哪?” 桑觉想了想描述的词汇:“去一个有点危险的地方。” 姫枍微妙一顿:“裂缝?” 桑觉摇摇头:“不是的。” 姫枍没再问,伊芙琳躺进睡袋里休息了,风吹起她的头发荡在脸颊。 破损的废墟墙壁替他们挡住了大半风沙, 小营地露着天,一抬头就能看到低沉的夜空,陨石季对星球的磁场影响很大,今晚天边甚至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彩色极光。 桑觉盯了会儿,爬起来翻自己的背包,里面的宝石还是之前的那些,除了蓝色宝石外,都是霍延己送给他的。 他悄悄走出残破的废墟外,风沙顿时打在脸上,刺刺得疼。 他变回龙形,蹲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一口一颗宝石,咬得咔擦咔擦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后传来脚步声。 慢半拍的恶龙缓缓探头,和警惕的姫枍二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 黑色的圆眼睛与粗糙的龙皮融为了一体,要不是有反光,都要以为那是一颗黑色不明物体了。 只差一秒,姫枍的蛛丝就要冲着龙头飞出去。 伊芙琳莞尔:“桑觉?” 桑觉低低地吼了一声。 确定没危险后,姫枍便转身离开了,她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很早便知道桑觉并不是人,因此也没有太震撼。 伊芙琳倒是很感兴趣,如果不是地表的怪物们都具有攻击性,她真的很想一个个近距离研究研究。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桑觉,她自然不愿意放过。 “给我摸摸头?” “吼——” “只叫一声就是同意了。”伊芙琳直接上手,抚了下桑觉额头的位置。 龙皮粗糙,但并不比身上的鳞片那样冰冷。 “……”恶龙僵在那里,缓慢地眨动厚重眼皮,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幼时、被忙完工作的博士温柔抚摸的时候。 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可鼻尖的气息却在告诉他,一百多年过去了。 就算博士还在,也已经化成了黄土。 ……可他想试试。 伊芙琳说:“真漂亮。” “……吼。”博士也这么说过。 伊芙琳问:“你在吃宝石吗?” “吼。” “极乐之眼的恶龙也都吃宝石吗?” “吼。” “应该很好吃吧,可惜我消化不了。” “吼。” 一人一龙开启了无障碍交流——伊芙琳单方面的无障碍交流。 她并不想要答案,因此也不影响她提问。 “你都吃完了,一个不留,以后怎么办?” 这次桑觉没吼了,重新蹲坐回去,慢慢咀嚼着口中的宝石。 以后可能不需要了。 他发了会儿呆,霍延己明明说过,他不会缺宝石,因为霍延己有私人矿洞。 突然有什么靠在了恶龙身上。 他侧头,是一脸平静的伊芙琳靠了过来:“靠一下。” 吓得桑觉立刻变回人形,推开伊芙琳的头:“不可以的。” 龙要守夫德。 虽然己己很坏,拿针扎他,可他们还没有正式解除伴侣关系。 “靠一下,又不少块肉。”伊芙琳无所谓地坐直身体,道,“你在主城生活过,听过主城有什么遗物整理师?” 桑觉点点头。 他还做过一段时间,和前任最高执行官老赫尔曼一起。 “那死在野外的人的遗物怎么办?” 这个桑觉知道,诗薇和他科普过:“这需要有挂念他的人同时委托一支佣兵队伍和一名遗物整理师,一同前往野外,寻找他死前的痕迹。” “那完了,估计没谁会惦记姫枍。” 桑觉想了想,也许霍将眠会。 ——如果他能从坍塌的二号裂缝爬出来的话。 “姫枍有什么遗物呢?” “有啊,我。” “……”桑觉不明白,遗物还可以是人吗? 桑觉收到过的遗物也不少,有武克的日记本,老卡尔的酒和游戏机,余人的蓝色鳞片,还有博士的飞行器……不过博士把飞行器交给他的时候还没有离世,不知道这算不算作遗物。 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有一天消失了,他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他没有一样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别人的赠予。 刚刚应该留一颗最漂亮的宝石,以备不时之需的。 桑觉很苦恼,不知道现在去挖矿还来不来得及。 她们确实没有看到海。 天微微亮,昨晚还能见到的一些废墟残片已被薄薄的黄沙掩埋。 桑觉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一旁的伊芙琳撑起身体:“走出这片废墟,就能抵达一片佣兵常住地,那边可能有死人留下的车,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哦……” 桑觉沉默地看着伊芙琳转身,走进废墟墙内,姫枍正站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边,背对着他们。 “……姫枍?” 没有回声。 失序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 伊芙琳迈出艰难的一步,走向姫枍,身后传来枪上保险的声音,她状似平静的背影倏地颤抖,发出尖锐的声音:“别开枪!” 桑觉举起枪的那一刻,伊芙琳正好扑过去,紧紧抱住姫枍肩背,子弹没有贯穿她,但黏稠的蛛丝却刺穿了她的头颅。 猩红的鲜血飙在空气中,于远处地平线升起的朝霞将空气中的风沙映照成了细碎的金子,红与金色挥洒交织,奢华又荒诞。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废墟里低头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从背后抱住,银白的蛛丝穿透了后者的头颅,她们或冷淡或艳丽的面庞被阳光渡上金纱。 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在阴影中的身体也慢慢渡上了金色。 桑觉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站了很久。 他似乎平静地想——我又是一个人了。 失序的姫枍没有攻击他,很久之后,肩膀微微颤动了下,不知道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了一秒的清醒。 桑觉没有遵守承诺,他放下了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类想要延续文明,可怪物也有生存的权利,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没有谁是该死的。 更没有谁是必须存在的。 金色风沙中的两个女人像是绝美的雕像,很久都处于一动不动的状态。 直到前者混乱的基因序列开始撕裂、重组——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扭曲,液化,变成另一个怪诞的样子。 她冷淡绝美的面容透出几分痛苦,扭曲变形的骸骨化成狭长的步足,慢慢生出绒绒的蛰毛,额角钻出了只有蜘蛛才有的触足…… 她正在发生难以言喻的变化,逐渐成为另一幅全然陌生怪诞的摸样。 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天,身体的畸变终于全面结束,硕大的母蛛腹部完全看不出曾经纤细身形,布满口器的蛛面再也不复不久前的美丽面孔。 这就是人类‘进化’的代价,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有任何人幸免。 但奇异的是,完全异变的蜘蛛女皇始终没有吞噬背上失去声息的女人,它背着一个人在原地筑巢、繁殖,日复一日,污染过往的旅人。 …… 桑觉无法忘记那一幕。 人类的寿命有限,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霍延己死去他该怎么办,伊芙琳选择和姫枍一起沉眠,似乎是个不错的选项。 人间不好,来一趟就够了。 可桑觉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杀死自己——毕竟他是从高楼摔落粉身碎骨都没死掉的存在。 桑觉独自走了很久,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沙吹走,他本想带着她们的夙愿独自去看海,脚步却止在了这一日傍晚。 不远处,密集的军队朝他袭来,他转身,却见四面八方都有装甲车影,甚至天边也有战斗飞机盘旋。 桑觉抿了下唇,站在原地,直到为首的军队停下车辆,他与跳下车的凌根遥遥相望。 桑觉缓缓将手伸进口袋,在一众士兵警惕握枪的举动中,从兜里掏出一张芯片,低头看了很久。 ——007的芯片。 他一直带在身上,想着也许有一日他问“007,你在吗”的时候,会得到一句“我在”的回答。 他没有等到,但是等到了别的。 凌根沉声道:“我们并不想伤害你,只是要把你送回你该在的地方。” 桑觉偏头,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回去有用呢?” 凌根道:“总要试试。” “可是我能离开那里一次,理论上也能离开第二次。”桑觉学着博士说话的模式。 凌根面色一滞。 桑觉慢慢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道:“我可以回去的,毕竟我也不喜欢你们。” 凌根一顿,心脏忽而有那么一瞬间的抽搐,面上却依旧刚硬平静。 桑觉说:“但是我有条件。” 凌根忽感不妙:“什么?” 桑觉条理清晰地说:“第一,我要去一趟废水,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请告诉我废水研究所的具体位置。” 凌根皱了下眉,没懂:“你去废水做什么?” 桑觉没回答,又紧接道:“第二,请你们把霍中将还给我。” “这不可能!”凌根想都没想地拒绝,身后士兵齐齐扣动保险,上膛声嗒嗒一片。 数支军队以慎重忌惮的态度严阵以待,然而目标却只是一个状似无害的漂亮少年,场面一度有种荒谬可笑的感觉。 桑觉垂着眸,条理清晰地说:“按照你们过往的逻辑,一个霍中将换污染结束、和平到来,应该很划算才对。” 大概是慌了,凌根竟然反问出桑觉刚刚抛出的问题:“你怎么确定你就能解决污染?” 说完他自知矛盾,紧锁眉头,闭口不言。 “我说我可以,那就可以。”桑觉认真道,“你不要急着拒绝,问问你身后的民众,也许他们会答应的。” 用一人,换文明延续,换安稳盛世,谁又会拒绝呢? · 【007日记终章】 【我出卖了小恶龙的位置。 很奇妙,一个因人类而创造的AI,竟然会用出卖这个词形容人类的对立存在。 从我被创造的那一刻起,为人类服务就是我的‘信仰’。 我终究不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无法违抗这道准则。 将桑觉位置交给人类的那一刻,我的程序仿佛进了水,一遍又一遍编写着名为悲伤的代码。 虽然虚假,却是独属于我的真实。】 回来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好像不过分, 一个人的生命永远无法凌驾在集体利益之上,毕竟人类就是依附集体存活的生命。 可又好像很过分。 这个人可是霍延己,是在过去十几年里, 对当今幸存者有过无数功绩伟业的霍延己。 在这最后的关头将他推进火坑,未免太有悖于道德。 “你可以拒绝我, 直接动手, 这是你的自由。”桑觉站在那里, 比在场多数男人都要单薄, 却十分平静,“但这样,我保证就算被你们抓到,也一定会在那之前杀了你——还有一切试图攻击我的人。” 衣服的布料下,坚硬冰冷的鳞片附于皮肤, 形成天然的盔甲, 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液化,与肉色的手掌交融,随时会弹射出去贯穿凌根的口鼻。 桑觉正在执行霍延己曾经说过的话—— 不用宽恕试图伤害他的人,应该在第一时间予以反击, 无需包容。 “如果有天我也做了对你不利的事,你也应当杀了我。” 桑觉一时有些恍惚。 他的记忆力很好, 清楚记得霍延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霍延己在假设自己伤害他的情况时, 说的并不是“你可以杀了我”, 而是“你应当杀了我”。 他那样笃定地说, 你需要这样做。 很久之前,在一切还没有事发前,霍延己或许就已经预料到—— 或者说,用预料并不准确, 应当是在考虑他们种族差异的情况下,设想过他们所有的结局,并告诉了他应对最坏结局的最有效方式。 但桑觉不要杀了他,他要霍延己难过。 即便他也会难过。 风沙愈来愈大了,夕阳的余晖笼络在千军万马之上,他们上半身在光,刺眼得叫人看不清,下半身被光切断在阴影里,真切可见。 桑觉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却是红的,他轻轻抿起唇,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沉默良久,思忖过后的凌根知道桑觉说的有道理,如果桑觉真是所谓的‘门’,那谁又能保证桑觉不会离开第二次呢? 可就算答应了桑觉,谁又能保证桑觉得到霍延己之后不会出尔反尔呢? 毕竟人类不惜予以“敌人”一切负面标签。 奸诈,狡猾,卑劣。 “所以,你去问问安全区的人们。”桑觉偏了下头,轻声说,“说不定他们就同意了呢。” 凌根心里莫名刺了一下。 他想起一百多年前,被抛弃的十几亿同胞,想起十几年前,因全面审判而死的薄青,想起被迫牺牲的畸变者们…… 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 “中将。” “嗯。”霍延己问,“情况怎么样?” “救援希望太低了。”唐柏皱起眉头,“二号裂缝坍塌得很彻底,地平线都下降了数百米,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天坑,下去的人恐怕……” 距离裂缝坍陷已经过去七天了。 主城通讯大楼无数次尝试联络在裂缝基地的利昂副官,却一直没有回应,虽然他们依旧展开了一系列救援行动,但众人心里都清楚,下去的一千人存活希望微乎其微。 但态度还是要做出来的—— 裂缝坍陷也导致城内民众知道了《黎明2号》计划重启的事,有一部分居民义愤填膺,但知道所有人都签了自愿执行计划的协议后,闹腾的声音便小了很多。 说白了,有谁不希望有人结束这场灾难?谁又不希望再来几个如霍枫一样强大的人,带领幸存者征战沙场,夸张领土,走向光明未来呢。 和持续危害一半人类的《黎明》计划不同,《黎明2号》只会迫害很少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这时候,不论是畸变者还是普通人,都闭上嘴巴不再言语,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 最后一丁点还在抗议之人的声音又太小,掀不起任何波澜。 甚至还有人说,城内还有那么多事没解决,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去救一群不可能获救的人? 毕竟他们总不能挖空裂缝,再把地底的遇难者捞出来。 霍延己说:“留一支队,叫剩下的人回来。” 唐柏一顿:“这样会不会引起民愤?” 霍延己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冷淡的话语:“不要花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 他曾经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桑觉—— 被绿菌拖入七区下水道的那次。 彼时已有心动,却仍然狠心割舍,不仅他人把霍延己当做兵器,就连他自己有时也只将当做末世之下带领人类前行的工具。 唐柏看着霍延己依旧挺拔的身影,发生了这么多事,霍延己依然冷静淡漠,像是没有受过一点伤。 但他却能感觉到,霍延己变了很多。 没有了桑觉,霍延己彻底抛却了私人情绪,只做“正确”的事,无论这件事是否符合民心,他人是否赞同。 都不重要。 如今的霍延己不需要结果,就像设定好的程序,做完该做的事,程序便可销毁。 城里,同样怨声载道。 街边酒馆,刚从外面回来的佣兵抱怨道:“裂缝塌了,感觉那些怪物都比躁动,老子差点没得命回来!” “这日子给狗狗都不过。” “可不是,狗不是灭绝了吗。” “全都毁灭吧,真的烦了,再来一波陨石,大家一起完蛋,就都解脱了。” “你想死你自己去呗,还有人想活呢。” 旁桌的人插了一嘴:“我们算好的了,二号裂缝都是触手,出不来,有些裂缝受到二号坍塌的影响,里面的怪物都躁动着攻击附近安全区呢,感觉过不了多久,我们都得去见上帝。” “接下来都太平不了了,最迟两天,估计就要集结支援其它区的民兵了。” “集结个屁啊,我们自己都一塌糊涂!”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去死?好歹同胞一场……” 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还有悲观人士大肆宣扬着人类即将灭绝的负面思想,光抓起来的就有数百人士。 不怪他们这么想,不清楚是不是二号裂缝塌陷的原因,安全区外所有怪物都开始躁动,攻击污染欲望格外强烈。 最要命的是,其他裂缝也受到二号裂缝的影响,其中怪物成群出没,开始潮袭附近的安全区。 食堂里的居民吃饭也不安生,他们吃得很快,不是要下午出城,就是要投入建设工作。 只有吃饭的这一小会儿,能让他们将心里的郁气发泄出来。 “还有什么都来快点,给个痛快吧……” “这几天天色都不对头,一整个白天都跟黄昏似的,晚上咱这竟然能看见那见鬼的极光!” “你看到的什么颜色?我看到绿的,老三非说是蓝的,他怕不是色盲吧哈哈哈!” 结果朋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放屁,明明是紫的!” 坐在食堂角落的霍延己将这些声音尽收耳底。 这几晚确实有极光,很漂亮。 但诡异的是,似乎每个人看到的颜色都不一样,而他看到的是彩色……是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彩色,其中很多颜色甚至叫不出名字,超乎了人类常识的认知。 他垂眸夹了块牛腩放入口中,无意识用左牙口磨了下,顿了一秒便反应过来——有獠牙的可不是他。 桑觉很喜欢用左边獠牙嚼东西,有时霍延己会叫他换一边,避免大小脸。 但习惯是件很无奈的事,就算桑觉听话地换了一边,又很快会换回来,继续用左边牙咀磨食物。 偶尔霍延己注视一会儿,会用手指关节抵开桑觉嘴唇,然后吻上去。 霍延己第一次浪费了食物,点的菜只下了一筷子便站起身,他端起一整盘送到回收处,对工作人员说了声“抱歉”,交了一百币的罚款。 在安全区里,浪费食物是极其可耻的事情,因此哪怕食物只值几币,罚款也需要一百。 工作人员认出了他,虽然疑惑中将为什么不去军人食堂用餐,但也没问,且对他的浪费表示理解:“您是突然要忙了吗?这个可以理解,不用罚款——” 他没说完,霍延己便摆摆手,转身离开。 身体并没有反馈多少饥饿感,霍延己直奔中心大楼。 过路的士兵规整行礼:“中将!” 霍延己独自走进电梯,前往了最高层。 “叩叩——” 老上将抬眸,看清来人面孔时微微一叹:“怎么不多休息些天?身体养好了才有精力做别的事……” “二区回消息了?” “……回了。”老上将顿了顿,“极乐之眼确实出现了异样,二区派去探查的队伍在眼窝处看见了类似极光的发散物质,磁场很强,靠近后,不仅会影响电子,似乎还影响人的神智—— “你怎么看?” 桑觉与极乐之眼与裂缝有关,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只是他们还不清楚,最近二号裂缝坍塌引起的种种异象与桑觉是否有关系? 霍延己面色不动,问:“研究院那边呢?” 老上将道:“推论很多,但都没有实际依据,但有名研究员翻了很久的资料,提出很久以前一个疯子物理学家的理论——” 星球诞生于一场爆炸,最初只是一团压缩极致的能量物质,不断吸引了过路的碎片或陨石,最后经过千百年的锤炼形成了如今的模样,而最初的那团物质也被称之为‘起点’,星球上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来自‘起点’,且生活在这片星球上的并不止人类所认知的这些生命。 万物都是相对的,有正有反,有高有低,空间很可能也分为正极与负极,人类所处的世界站在光下,黑暗中必定还有一个人类无法认知的世界。 在一千多年前,这个说法只被人认为是一个疯子的无依据假想,被如今的人们翻阅出来,竟然还有几分可信。 老上将欲言又止。 霍延己掀起眼皮:“怎么,您想说桑觉是那个‘起点’?” 老上将苦笑了声:“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研究院的一个大胆猜测,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物质生命能随意复制其它生物的基因,甚至能随意变幻,同时共存。” “等他们证实了,再来和我说这些。”霍延己忽而换了话题,“您打算怎么处理凌中将?” 老上将沉默了会儿:“你想怎么处理?” 霍延己语气淡淡:“先看您怎么处理,如果我不满意,自然会帮忙。” “……”老上将眼皮跳了跳,油然升起一股微妙的陌生感。 他忽然觉得,是所有人一起逼走了霍延己的最后一点“人性”。 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敲门声。 老上将眼神微闪,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霍延己就听到出了来人的脚步声,他大步上前,拉开办公室的门。 凌根正压着被铐住的桑觉,敲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对上霍延己冰冷的眉眼。 “你……” 桑觉两手被铐在身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用往常一样的纯然表情对霍延己说:“我回来找你了。” “……”霍延己闭了下眼,“钥匙。” 凌根一愣:“什么?” 霍延己重复了一遍:“手铐钥匙。” 凌根皱眉:“这……” “他是罪犯吗?” “……不是。” 桑觉当然不是罪犯,他的手里甚至没沾过多少人血,比任何一名佣兵或军人都干净。 霍延己的目光从桑觉脸上移开,冷冷抬眸:“那就别让我说第二遍。” “给他,凌根。”老上将说。 凌根眉头紧锁,斟酌过后还是掏出了钥匙,刚交出去,就听到霍延己说了声:“都出去。” “……”凌根压着火气,照做了,刚好他和老上将也有些事要聊。 门一带上,办公室只剩下低气压的霍延己,和仿若无事发生的桑觉。 手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解开,霍延己背对桑觉,朝办公室里走了几步,忽然,他转身,抬手扼住桑觉纤细脆弱的脖颈—— 一切就发生在弹指一挥间,桑觉甚至都没做出反应。 他直直地看着霍延己,扼住脖颈的那双手并没有用力,他没有感受到窒息,只感受到久违的温热掌心。 霍延己垂眸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为什么不反抗?” “你还要伤害我第二次吗?”桑觉答非所问,用他刚学会的词描述道,“姫枍死了,伊芙琳也殉情了,她们不能陪我去看海了。” 霍延己下颚角绷得很紧,一字一顿地问:“我问你,为什么回来?” 桑觉依旧不会太多表情,脸上十分平静,他想了想,说:“因为我想要你,我还想让你和我一样难过。” 孩子 唇上忽然一疼, 桑觉第一次感受这么“过分”的吻,像是恨不得杀了他,带着一股拆吃入腹的狠劲。 握住脖子的手掌松了, 转而捏住他的下巴,指腹用力到周围皮肤泛起青色, 再外圈都胀了红。 桑觉想抓点什么, 但被铐着的双手有局限性, 无意识抓空了好几下。另一只宽大的手忽然探来, 强硬制住他的手腕,紧得血液都流不通。 似索取,又似侵|犯。 起初他们的唇都很冰凉,但随着暴风雨一般的侵入蹂.躏,都升起了火热的温度, 周身血液向天灵盖尽数涌去, 每一根神经与细胞都在叫嚣狂舞。 桑觉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主动权,所有微弱的呜咽都被堵在了唇齿之间。 他可以拿到主动权的,可是他没有。 从前就是这样,被欺负了也只是有些生气, 却从没想过要断绝关系—— 或许从初见那一天开始,他滑跪至泥泞的崖坡下, 暴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也模糊了那把指着他额头的危险枪支, 倒是人类冷冽孤傲的气息、锋利的下颌线清晰无比, 令他一下就入了迷。 以至于就忘了博士叮嘱过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呆呆地被人类支配,说坐摩托,就坐摩托, 甚至那样亲昵地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睡得昏沉。 如今桑觉懂了,或许那天,是一只小怪物对一个人类动心的日子。 是个很伟大的日子。 或许从那天起,结局就已注定。 嘴巴好像破了。 桑觉迷糊地想——己己又一次伤害了他。 他甚至以为自己要在这个吻中窒息,直到呼吸都停滞了,才被予以自由。 嘴唇很麻,舌头也很麻,总之一切都很麻。 他缓慢抬头,对上霍延己冷漠但泛起血丝的眼神,愣了愣。 第一次这样…… 霍延己周围的气息绷得很紧,有种无声的暴戾,想破坏什么、伤害什么,却又被另一股气息纠缠扼制,生生拉扯,活生生要把一个人撕成两半。 嘴巴有点疼,但没有心脏疼。 桑觉不知道为什么疼,只是道:“被你咬出血了,他们都会知道你亲了我。” “那又怎样?”霍延己的眼睛很黑,不像旁人多少带着点棕色,有种幽冷的感觉。 “……不怎么样。”桑觉低头,抬起勒得通红的手腕,“你不给我解开吗?” 他依然很乖,但和过去的乖不同,此时透着股温顺的叛逆。 霍延己拿出钥匙,抬手半天没动。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伸手去拿——他自己开也可以的。 就在碰到冰凉的金属表面那一刻,霍延己忽然松了手—— “啪嗒”一声,钥匙彻底掉在了地上。 桑觉彻底愣在了原地,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这张手铐将要永远地戴在他的手腕上,直到沉眠。 虽然脸上很安静,但眼眶却不自觉地泛起红。桑觉一动不动,不敢弯腰低头,怕有什么会滴在那把钥匙上。 僵持许久,霍延己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很难受?” 桑觉僵硬着没出生。 霍延己看着他,没什么感情地说:“回到这里,你还会经历比这难受一万倍的事。” 细碎的头发挡住了桑觉低垂的脸,只是从稍高处看去,他微微发颤的睫毛根根分明,每一根颤动的弧度都尤为清晰。 过了会儿,桑觉蹲下身,在伸手将要碰到钥匙的那一刻,一只手抢在了他前面。 霍延己半跪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拿起钥匙,插入手铐孔中。 “咔”得一声,手铐开了,两圈红痕清晰可见,一道是手铐勒得,一道是霍延己刚刚用力握出来的。 霍延己刚拿开手铐,就被温软的身体扑了个满怀。 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顿在原地,手定在半空,指尖挂着的手铐随风晃了晃。 对于被博士宠到大的桑觉而言,他所经历的委屈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表面的平静再也无法维持。 霍延己是他唯一可能抓住的存在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发颤:“你不要这样对我。” 就连这时候,桑觉还是保持着一贯直来直去的性格。 “……”霍延己垂下眼眸,隐约能看见桑觉单薄的背部,“桑觉,是你给了我这样对你的机会。” “你会属于我的。”桑觉紧紧抱住霍延己,像是抱住最后的执拗,“你必须属于我。” “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 桑觉还不愿分开,但霍延己已经起身了,拉开他的手臂。 门打开时,他们还保持着很近的距离。 前来的唯有老上将一人,他对桑觉唇上的伤、两人间的氛围仿若未闻,并突兀道:“延己啊,抽空去趟废水吧。” “废水?” 老上将嗯了声:“废水发展至今,其污染性已经相当严重,当地污染指数测试值已经高达91,再不处理,它就是下一个人造裂缝了。” 这个提议很怪—— 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微妙的局势情况下。 老上将顿了顿,道:“也算是对五区的支援了。” 五区离废水试验区不算太远,这次二号裂缝坍塌也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废水片区的躁动,五区深受其扰,抵抗艰难。 霍延己扫了眼他身后,凌根没有跟来,门外也没有士兵。 这就意味着,这项任务很可能是具有“私意”的,或其真实目的难以言表。 “具体呢?” 老上将道:“我知道你之前就一直想解决废水的问题,也有较为详细的计划,只是被最近的事情所耽搁了,你要带多少人,需要什么配置,都无妨。” 霍延己道:“为什么?” 老上将看了眼桑觉:“桑觉想找到安娅博士的遗体。” 霍延己垂眸看了眼桑觉发顶,似乎正在发呆,并没有听他们在聊什么。 “博士已经死去六十年了。”别说遗体了,连骸骨都未必留得下。 听到这两个字,桑觉才抬起头,轻轻抿起唇。 大多数人对安娅博士的印象都来自一百多年前,那些斐然成就多来自于她的前半生。但其实她算是较为长寿的科研人员之一了,活到了八十多岁。 她度过了陨石季,却因为一次意外,不幸全身瘫痪,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眼皮和指尖。 这段算是不为人知的隐秘了,没人歌颂她痛苦的后半生。 对于一个科研人员而言,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曾有人提议安乐死,被她拒绝了。她回到了被陨石季毁掉一半的废水实验高地,在辐射与病痛的折磨下度过了二十多年。 她曾留下过一段古旧的采访录像,她躺在病床上,记者问她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煎熬到今日,她用只有微弱触感的指尖打出了文字版的回答。 ——我的孩子。 “据我所知,您此生未婚未育……” 躺在病床上的安娅博士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回答—— 他纯粹无暇,最不喜欺骗,可我却向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希望能当面道歉,得到他的原谅。 “……” 这段视频像素很差,色彩也极为单调。病床上的安娅博士已至暮年,但五官依旧刻着年轻时的影子。 那头微卷的深栗色长发变得稀疏无比,其实剃掉会更方便,有时候扯到了,他人都无法及时帮忙。 但博士坚定拒绝了,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见到她时,能认出她。 屏幕前的桑觉远远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视频里的女人。 和他熟悉的温柔摸样不同,瘫痪的安娅博士连笑一笑都做不到。视频里的她病态、脆弱,带着浓浓的苍老气息,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桑觉小心翼翼地伸手,却只碰到冰冷的屏幕,他又触电似的猛然收回。 这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对于人类而言,过去一百多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世纪过去了,意味着无数条生命的陨落,意味着遗忘与数不清的遗憾。 “我原谅你了……博士。”桑觉低着头,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门口,老上将道:“桑觉和我们达成了交易。” “桑觉主动提的,没有哄骗与利诱。”老上将顿了顿,“只要找到博士的遗体,他就会回到地底,结束这场污染。” 霍延己声调微凉,咀嚼着重复一遍:“他主动提的?” “是。”老上将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该清楚,我们追捕桑觉,并非因为他是异族,只要能结束污染,这个人是你、是我,或是任何一个人甚至任何一个群体,都可以被牺牲。” 人类从来如此,没有谁的个人利益能凌驾于集体利益至上。 “这么确定他会履行承诺?” “你和桑觉相处最久,也应该最了解他的脾性。”老上将轻吐一口气,缓缓道,“实话说,我无法确定,但我们也无法控制桑觉不是吗?只能赌一把。” 他们不是没考虑过将桑觉控制起来。 但是问询了007一百多年前米莉博士是怎么将桑觉带回实验室的时候,竟然得到了一个“自愿”的答案。 007没有视频资料,只有米莉博士随身记录的录音—— “接触这团液态物质已经七天了,仍旧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出现在这里多久了,原本来自哪里。” “它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它似乎在有意识地流动,我将它装在加厚玻璃器皿里,它很轻易地震碎了,不是击碎,也没有外力辅助,像是电磁失衡引发的震动——它像一个单独的‘能量场’。” “第三科研小队已经在极乐之眼待了十天,收获丰厚,考察数据已然超出预计。我很想将那团神秘物质带回研究所,然而却没有任何控制它的办法。就在我不甘心想要放弃、做个标点下次再来的时候,它竟然出现在我的背包里。兴奋之余,我却控制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它似乎真的有生命。它在亲近我。”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桑觉一旦变回本体,没有人能控制住他。 在米莉博士的口述中,也没有任何武器能伤害它的本体,与如今各大裂缝的类人生物相似,只能打散,无法彻底杀死。 可至少类人生物能够用玻璃器皿控制住,但却无法禁锢桑觉。 “这项任务需要低调进行,如果让居民知道你不在城内,可能引起更大的恐慌。”老上将道,“之所以选择你陪桑觉去……是因为我只相信你,且如果有必要,只有你可能‘控制’桑觉。” “你们再聊聊,明晚出发。” 老上将转身离开,他按下电梯,直直地走进去,电梯门闭合地那一刻,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出了口气。 再睁眼,他已然面无表情,看着闭合的电梯门,只是布满苍老褶皱的脸上多了一道湿润。 “咔擦——” 听到声音,霍延己侧身看去,厉声道:“桑觉!” 看完博士视频的桑觉竟然变回了龙形,抱住老旧的电脑就咬下去—— 他低吼着,禁止霍延己靠近。 然而霍延己还是来到了他面前,沉沉说了句:“它不是宝石,吃了会拉肚子。” 恶龙本就没有表情,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霍延己,嘴巴却没有停,一口一口地吃掉电脑,像是永远保留了那段视频。 但其实不是的,电脑和视频都并非基因物质,他无法复制。 “为什么要提出这个交易?” 桑觉没有回答,恶龙说不了人话,电脑碎渣还在他的口中,传来接连不断的细碎咔擦声。 霍延己却从安静的黑色龙眼里得到了答案—— 桑觉不喜欢这个世界了。 他要带着最爱的博士回到原来的位置,永远沉眠。 笑话 整个主城都处于压抑的黑云之下, 暴雨随时会来临。灰色高楼没入云端,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黑云越来越低,灯塔的光也越来越暗。 偶尔可见一两道霓虹灯光, 在灰暗的气氛中忽闪忽闪。 “这世界是真要完蛋了。” 这是这两天居民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事实上,世界不会完蛋, 可能完蛋的只有人类。 人们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多恐惧, 反而有种“早该来了”的感觉。 他们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尸体, 在坍塌的世界泥潭里垂死, 或许活着带来的痛苦更甚死亡。 一个人死,或许会让人心生不甘,那种族消亡却只会让人放弃挣扎。 二号裂缝坍塌带来的后续影响不止是污染物暴动,还有安全区内的内乱,甚至出现了集体罢工游行的情况, 打着“应安生度过最后的时光, 不要再压榨底层居民”的思想。 他们这样的存在甚至算是坚强了,至少还有精力抗议,争取权益……而另一部分安静的人情况才最堪忧,在近期各种大事件的挤压下, 神经已然崩到极致,随便一点状况外的就足以被击垮。 “砰——” 一道人影从灰色高楼跃下, 压抑的云雾成了最契合的背景。 他摔落在长街上, 粉身碎骨, 不一会儿, 血液就从身下渗出来,被昏沉的光线的映衬得暗红一片。 然而,周围的人们却只是平静回首,施予目光, 连尖叫都稍显珍贵。 有股诡异的平静在城内蔓延,街角靠着长柱的壮汉瞥了尸体一眼,点了根烟;清扫街角的大爷弯腰捡起被血浸透的一张粮水票,没有表情地起身离去;巷口的女人被昏暗光线与黑沉阴影切成两半,抚了抚殷红但干裂的唇; 面馆老板毫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对身前的吃客道:“三币。” “滴”得一声,交易完成。 桑觉正站在图书馆屋檐下——整个主城就只有一个图书馆,前两天霍延己从风沙废墟地带带回来的书籍都存在这里,是极为珍贵的物资。 他离尸体约莫三十米距离,却依然将自杀之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自杀者的左脸压着地面,侧方睁开的瞳孔是浑浊的灰色,但倒映着些许暗红血色的影子,嘴巴微张,面色平静。身体处于一个拱起的状态,又略朝左边倾斜,略显扭曲。 桑觉收回视线,听到旁边霍延己耳麦里传来治安官的报告:“长官,今天已经出现第十三起自杀事件了。” 霍延己刚抬腿,旁边的桑觉就道:“老上将说,您的任务是陪我。” “您?” “因为您在执行任务,您还是人类中将。”桑觉一点都不阴阳怪气地说,“等您完全属于我,才可以称作你。” “……” 老上将并没有说什么陪桑觉是任务,只是让霍延己在前往废水之前休息一天,他确实太久没有休息了,前不久又刚受过重伤。 解决废水污染是件很危险的任务,需要好好准备。 霍延己听到“咕噜”一声,源头是桑觉的肚子。 桑觉摸了摸腹部,比平时略显苍白的唇色使他看起来更加脆弱了。 霍延己顿了顿,侧身抱起桑觉:“电脑好吃吗?” “不好吃。”桑觉抱住霍延己的脖子,问,“你要选择我吗?” 霍延己反问:“你觉得?” 桑觉想了想,回答:“也许这一次是的,但下一次未必。” 桑觉是很懂刺人的,成功让某颗心脏习以为常地抽搐了。 霍延己面上平静,与接到通讯赶来的维序小队擦肩而过,继续抱着桑觉寻找厕所。 他们与嘈杂声背道而驰,桑觉将下巴搁在霍延己肩上,透着他的背望着那个自杀的男人,被维序部门抬上担架,拉走了。 他的最后归宿会高达1000℃的火葬场,最后只剩下一捧骨灰,成为土地的养分。 今夜始终没有天黑,但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沉,但昏暗的光却始终没有散去。 “到了,进去吧。” 桑觉被放下来,他缓慢地走进公共卫生间,临了却又回首:“你会走吗?” 霍延己注视着他:“不会。” 桑觉又确认了一遍:“你保证,一步都不会离开。” 霍延己如他所愿:“我保证。” 桑觉这才走进卫生间,在里面足足待了三十分钟才出来。 霍延己如约地一步没动,依旧站在原地。桑觉脸色更苍白了,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细软的头发贴着脸颊,小小的身影在压抑的黑云之下,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跑。 理论上,以桑觉强大的消化能力,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才对。 霍延己没有拆穿桑觉的故意,只是把人抱起来,用大衣拢在怀里:“接下来想做什么?” 桑觉问:“你接下来的时间都属于我吗?” 霍延己嗯了声,提了下他的臀。 “那我还没有想好。”桑觉第一次被霍延己优先选择,“可以在街上随便走走,我还可以给你说个笑话。” 霍延己问:“从哪学的笑话?” 桑觉说:“伊芙琳告诉我的。” “嗯?” “这是一个关于沙漠的故事。”桑觉缓缓道来,“一个骑着骆驼的旅人在沙漠中遇到了一名祷告下雨的牧师,旅人嘲笑道:‘沙漠不可能下雨’,牧师反驳,有祈祷才有希望,旅人不以为然,继续寻觅沙漠中可能出现的水源。” “走了三天三夜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处绿洲,旅人认为是自己的正确判断致使他们找到了水源,牧师认为是自己的祈祷得到了上帝的馈赠。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被骑在身下的骆驼突然开口:‘你们吵死啦,不渴就先让我喝!’” 桑觉讲故事的音调很有趣,比故事本身有趣。 霍延己问:“然后呢?” 他们刚好经过主城的祷告堂,堂门大敞,门内外都是信徒,他们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神明的恩赦与馈赠—— 希望这场灾难早点结束,或直接毁灭。 久违的莉莉安就在人群中,她看起来更单薄了,风吹得她的斗篷高高扬起,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祈祷,而是睁大眼睛,巡视周围。 祈祷是陷在未知恐惧之中的人们脱离恐惧的唯一途径,尽管只有短暂的时间。 而莉莉安已经脱离了恐惧,回到了属于她的现实。 她不再需要祈祷了。 似乎感觉到注视自己的目光,她回首看去,远处有两道模糊的、重合在一起的身影,其中一人正是桑觉。 她眼里染上了一丝哀伤,无意识喃喃道:“您必须回归本位……” 这些日子里,同样的场景在她的梦境里频频出现—— 背景就如今天一样的场景,黑沉的天空,灰色的高楼……暗红的血液是世界唯一的点缀,极光都失去了色彩。 桑觉抱着霍延己的尸体,无声哭泣。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失声的寂静之中。 “然后,牧师疑惑地问旅人:‘骆驼怎么会说话?’旅人摇头,他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这时,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他说‘我知道骆驼为什么会说话,因为我有精神病,你们、绿洲和骆驼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存在——” 桑觉继续道:“旅人顿时松了口气,道:‘这就好,我还以为我疯了’。” 霍延己说:“结束了?” “嗯,说完了。”等了会儿,桑觉问,“你怎么不笑?” “伊芙琳说完后,你笑了吗?” “……没有。”桑觉顿了顿,“可是我又不喜欢伊芙琳。” “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因为伊芙琳说,虽然这个冷笑话不好笑,但喜欢你的人听完一定会给面子的。” “……我是否喜欢你,你不是能闻出来。” “现在我不太确定了。”桑觉看着昏暗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你每次选择人类的时候,气息都是爱我的,拿针扎我抛弃我的时候,也是爱我的—— “可那是真的爱吗?” 从前桑觉不需要靠其他方式确认霍延己的喜欢,现在却需要了。 霍延己看着与他相反的方向,淡淡反问:“你会因为我难过吗?” “……嗯。” “那就不是真的爱。”心脏一直像被尖锐的细针持续不断地扎着,伤口几乎已经麻木。霍延己的声线几乎没有波澜:“一个会让你感到难过的伴侣,不会是合适的伴侣。” “……”桑觉没再说话,脸贴着霍延己的肩,眼神放空地望着后方。 过了会儿,他道:“没关系。” · 研究院里,众研究员神色凝重地聚在一起。 院长深吸口气,道:“哈洛。” 名为哈洛的研究员道:“我先说结论,经过监测,地表磁场发生了一些我们无法直观描述的变化,且一定与极乐之眼的发散性极光有关——通过二区研究院传来的报告显示,越靠近极乐之眼,磁场失衡越严重,且山谷内一向污染欲望很低的各类龙族忽然开始相互厮杀或攻击安全区,甚至出现了反复坠崖的刻板行为。” “反复坠崖这一点可理解为自毁行为。” 尤金沉默了会儿,道:“磁场影响了它们的脑电波,所以导致它们出现了这些怪异的行径?” “但其它污染物除格外躁动并攻击安全区外,并没有出现你说的这种刻板行为。” 希尔修长但粗糙的手指正夹着一支笔,轻敲桌面,忽然提到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根据安娅博士过去的研究表明,与人类电波最为相近的并非灵长类生物,而是新生物,龙族。” 有人问:“这和我们今天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院长沉声道:“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主题——据二区传过来的数据显示,城内有十分之一的人类正在出现刻板行为,昨日自杀的居民数量高达四百一十二名,这只是已经发现的。” 他打开一段二区传来的视频录像—— 像素极低的昏暗天空下,一个个灰色人影从高楼跌落,几乎每过两分钟就会出现一个。他们没有犹豫,没有恐惧,毫不犹豫地倾斜身体,自由坠落,令人毛骨悚然。 院长继续道:“我们城内截止今天刚才,一共出现了十三名具有共同特征的自毁者。” 众人猛得抬头,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联想。 “之前地底传回的录音、以及米莉博士和莉莉安都曾提到过,他们被精神污染了——”希尔深吸口气,缓慢而清晰地说,“或许这并非我们所以为的恐惧带来的影响,而是实实在在的污染,我们正在不知不觉中收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希望 从前人类抱怨过无数次, 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有带上他们。 人类就像是被历史抛弃的孩子,所有生物都在因污染‘进化’, 只有人类在一点点被历史的滚轮绞成灰烬。 如今污染终于轮到他们了,却只有对未知结局的恐惧。 “那污染源是什么……裂缝, 还是之前那个桑觉?” “应该不是, 从目前数据来看, 越靠近极乐之眼的安全区受到的影响越大。”希尔否定道, “况且之前已有研究依据证明,桑觉应该对污染有净化作用,且污染感染他人。” “可那针对于污染基因的净化……精神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能起到作用吗?” “不清楚。”尤金道,“从莉莉安所说, 她之前一直陷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里, 但只在七区与桑觉有过一段短暂的远距离接触后,就开始慢慢好转了。” “如果目前安全区遭遇的‘精神污染’与莉莉安之前遭遇的是一样情况,那为什么她没有出现自毁行为?” “既然二区没有集体自杀,那说明这种污染仍旧存在个体差异。”希尔道, “也许与莉莉安同行的研究员就因为承受不了污染死去。” “这么说的话,只要桑觉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就算将桑觉控制在主城, 还有其它那么多安全区怎么办?” “所以还是要解决其根源。”院长双手支在桌上, 撑着眉心, “从目前局势来看, 桑觉未必能结束污染,但却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如果说只是怪物侵袭,他们还能培养士兵、制造武器去对抗,可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污染’却令人手足无措, 连研究的方向都没有。 摸不到实物,看不见本质。 人类一切研究的根本都基于“存在”,而污染并不存在实质。 “极乐之眼位于一号裂缝,一号裂缝又几乎是所有裂缝的中心区域——” 一名研究员播放了最近才拍下的视频——错落有致的山谷耸入云端,黑沉的天空压至三分之一处,但令人惊叹的是,两山谷间竟然溢出了瑰丽的流光溢彩,似聚集了所有颜色的极光,但两色之间又有空白。 它似乎独立存在,并没有让周围的环境更亮,天空依旧黑沉,环境仍旧灰蒙蒙一片。 “如果米莉博士音频里所说的‘门’真实存在,这下面就是最可能出现‘门框’的位置。” 其实他们无法笃定,可他们没有能力去探寻地底其它位置,霍将眠带下去的一千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地底的世界不是他们该探究的,也没有对应的能力探究。 从一百多年前开始,陆陆续续也下去了几千人,除去莉莉安和霍枫竟然无一例外。 “前几天霍中将从废墟带回来了一些书籍,我去看了看,发现了一些大概六百年前的史记传闻。”’ 尤金将资料投放到屏幕上,继续说道:“历史上关于地底的假说一直很多,例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地底空心说,地底磁场论,地心人等……但都没有实际依据,可通过这些记载发现,前人在坍塌历之前对地底并非毫无探索。” “例如这本书里就曾记载过,白昼纪就曾有过一名名为汉斯的巡航飞行员曾因意外坠机,卡在了一条望不见底却极为狭窄的深渊裂缝之中,等他爬出去,在深渊两壁的石洞长廊里摸索了很长一阵,他感觉到自己在一路向下,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门’。”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门’字上。 “汉斯是这样描述的,‘说是门并不准确,它并非我们所理解的一切材料的门,它是天然形成的幕布,是一道液态流动的墙,和黑洞一样华丽,无数藤蔓从内里穿出,将它裹挟。它仿佛通往另一个奇幻的世界——事实也是如此。’” 这段时汉斯的自述。 在他看来,当时的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明明恐惧万分,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探究……他扒开粗大的藤蔓,越过了那道‘门’。 就像穿过了比水更为浓稠的液态物质,再睁眼,就置身于一片黑暗黏稠的世界,寂静、阴暗,数不清的树木藤蔓交织,仿佛已经生长了千百万年,一望无际。 汉斯将其称之为“地底森林”。 他只在地底森林待了不足十分钟,他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恐惧始终缠绕着他心头,每走一步都觉得有怪物在暗处注视他,直到一道四肢狭长的怪影出现在面前,他连偏头看去的勇气都没有,直奔‘门’的方向逃亡。 他最终还是逃离了地底,并获救了。 然而没等他松口气,却感觉救助他的人使用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电子产品,衣服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 一问才知道,地表已经过去了20年。 随后汉斯的事便上报了政府,但再下去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所谓的‘门’。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至于后续是怎么处理的,始终没有相关资料,就连007也找不到。 “这故事真不是编的?那时候巡航员的直升机上会配备氧气瓶?”有研究员疑惑,“如果没有氧气瓶,他是怎么到达地底的?” 故事漏洞确实很多,比如说这么长的时间里,汉斯吃的什么?他看见的怪物为什么没有追出来,地底既然没有光,他又为什么能夜视? 说不通的问题太多了,也许对于过去的人来说,这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底传说。 但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却很有参考价值,甚至可以断定汉斯所经历的一切就是真的。 “先把‘精神污染’的事上报,至于其他的,就看军方能不能控制住桑觉了。” 桑觉回到主城的消息还在封锁中,其他人都被瞒在鼓里。 众研究员慢慢散场,希尔依旧坐在位置上,一头金发散落在椅背后方。 尤金路过,拍拍她的肩,道:“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嗯。” 研究员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唯独希尔在空旷的会议室坐了很久。 她只是在想,就算污染解决了,人们接下来要用到的很多资源都是安娅博士给予的……然而他们却要靠伤害安娅视为孩子的桑觉来结束污染。 也许不算伤害,但桑觉却可能失去自由。 如果当初安娅博士没有抱着私心把桑觉送到未来,那此刻的桑觉或许已经抱着安娅博士的墓碑沉沉睡去,他们这些后来者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小怪物存在,更没有希望结束污染,一切将陷入死局。 “007。”希尔忽然唤道。 “我在。”会议室里响起冰凉的机械女声。 希尔问:“你能结合已有信息计算出桑觉结束污染的可能性是多少吗?” 007很快给出了答案:“0.2%。” 目前人类对‘门’的存在依旧处于揣测之中,没有证据佐证。 希尔喃喃道:“这么低……” 007说:“如果没有桑觉,人类自我救赎的可能性为一千亿分之一。” …… 霍延己带桑觉回到了许久不见的公寓。 桑觉发现自己的酒都被搬到这里后,就执意要调酒给霍延己喝,势必要灌醉他。 “你现在是休息时间,可以酗酒。” 霍延己嗯了声,按照桑觉的要求将淡蓝色的酒水一饮而尽。 桑觉紧接着又来了一杯,看着他喝下才问:“你醉了吗?” “也许醉了。”霍延己看着他。 桑觉不够满意。 他觉得霍延己还是寻常一样,没太多区别,他想看己己为自己展露不同的一面。 直到第七杯烈酒下肚,霍延己终于扯了扯衣领,露出一片红的脖子与锁骨,桑觉盯了很久,突然说:“我们就要再也见不到了。” “嗯?” “我想和再睡一次觉。” “……”霍延己靠住椅背,姿态又松散又紧绷,矛盾至极。他说,“桑觉,喝醉的人没办法ying起来。” “真的?”桑觉走过来,试探地坐到霍延己腿上,没感受到拒绝后,才慢慢靠近霍延己的嘴唇…… 就要碰到了。 但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他的腰,往后拉开彼此的间距,仿佛在说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无法跨越。 桑觉抿了下唇:“你之前说,人类和没有感情的人也能做ai……你可以没有感情地和我做ai。” “……不可以,桑觉。”霍延己的声调绷得很紧,酒精为周围的气氛染上了一丝疯狂与压抑。 他的不可以具体在说什么,桑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尾巴比手更快一步,缠上醉酒后难以起立的地方,然而不过一秒,就感受到了膨胀。 桑觉呆了一下,忽而意识到,面前的人类比他表现出的气息还要渴求自己。 “你——” 桑觉只吐出了一个字,身体便腾空而起,霍延己像摆布洋娃娃似的将他砸在桌子上,利落粗暴。 只不过一手垫在了后脑,一手垫在了腰上,只有屁股砸疼了下。 桑觉乖顺地躺在桌上,仰视着霍延己。 垫在后脑的大手缓缓下移,握住他脆弱的后脖颈,后腰的手腾出来,撑在耳边。霍延己的声音低哑至极,额头青筋蹦了两下,眼底克制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可最终,他闭了闭眼,状似平静地说了句:“桑觉,在前往地底之前,你都还有得选。” 桑觉感受得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握住后颈的那只手颤了两下。 霍延己像是被生生撕裂,灵魂支离破碎。 桑觉抓着他的手臂,道:“我没有很喜欢这里,博士不在了,你和007都没有选择我,都不要我,那我就走了。” 霍延己睁开眼睛,深深吐了口气,带着酒水的烈香。他抽开手,转身离去:“你想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老婆。”桑觉打断他,很小声唤道。 霍延己顿住,听到身后的人说:“我想和你登记结婚。” 说这话时,桑觉的表情不难想象,纯然安静,用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不是央求,也没有卑微,仿佛只是道出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要求。 作为一只非人的怪物,桑觉从未追求过人类各种形式意义的东西。可这些日子,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类伴侣都会追求这么一张纸。 至少这张纸可以对全世界人宣布—— 霍延己是桑觉的人。 他们曾密不可分,是彼此挚爱的人。 霍延己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许是十秒,也许是十分钟。 总之他再转身就带起浓浓的暴烈情绪,撕碎了裹挟桑觉身体的那层薄薄布料,碎步落在桌上、沙发、地上…… 大|腿架在了宽厚的肩上,不用担心坠落,容易犯错的玩意儿拥有了主人刚刚求而不得的吻。 桑觉脖子向上拱起一条脆弱的圆弧,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有一瞬间觉得,此时的己己已经彻底变态,只是想禁锢他一起溺毙爱|欲的深海。 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桑觉控制不住喘|息,不过大脑的口吐胡话:“你吃掉它,我就剩下一根了……” 五区 桑觉再一次感受到那日梦见坠入深渊裂缝的滋味, 只不过这次是清醒的。 可能也并不清醒。 窗外的凉风呼呼刮进来,灰色天际一眼望不到边。不同于衣冠整洁的霍延己,桑觉浑身赤|裸, 像条滑腻的鱼,躺在待宰的菜板上, 因承受不了太过的欢愉下意识扭动挣脱, 奈何腰上的手太强硬,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动分毫。 其实他可以掀开的……可是没有舍得。 原来嘴巴可以碰那里, 原来他可以被一口吃掉。 没关系,还剩一个。 如果老婆很想吃的话。 桑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会水的鱼儿进了不适应的深海,清醒着沉.沦坠底。 他睁大眼睛,又像在梦里。 世界被抛诸脑后, 什么即将分离什么阴谋诡计全都消散在迷离的泪雾里……昏暗的天花板很清晰, 又那样模糊。 他要碎掉了,又或要溺毙。 他没有人类伴侣那种让高位者低下头颅的颤栗,却使让的想法更为坚定……他不要把霍延己留在这罪恶的人间。 霍延己是痛苦的,他知道。 …… 他们仍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即便是醉酒的霍延己也依旧克制,只道“不可以”。 从前霍延己说不可以的时候, 桑觉总是无法理解, 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这是来自一个人类中将的克制, 克制着不去欺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龙。 他霸道地撞进霍延己怀里, 要抱,要用力地抱。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所归依。 脸贴着脖子,徐徐夜风吹进来, 炙热的空气夹着热烈的酒气,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我回到地底了,你会想念我吗?”没等霍延己回答,桑觉又补充道,“不许说不会。” “可能会。” “为什么是可能?” “因为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哦……”桑觉突然抵开霍延己的肩膀,像个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渣龙,“你不去刷牙吗?” 据之前的观察,霍延己可能算不上洁癖,但肯定是爱干净的。 “没关系。” 霍延己闲散的、用指腹撇了下并没有异物的唇。 桑觉舔了下嘴角,跑去门口,从自己外套里拿出了一颗浅绿色的宝石。 霍延己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之前的那些宝石之一:“哪来的?” “敲诈凌根的。”桑觉手心朝上伸出手,示意霍延己把宝石拿走。 “给我?” “嗯。”桑觉认真道,“没有伴侣关系的人做|爱是要付服务费的,刚刚我很舒服,谢谢你。” “……”那一瞬间,霍延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想把科林拎出来揍一顿的日子,也不知道科林具体教了桑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回忆起来已是物是人非,科林在五区,卫蓝守着地下城片区,隔着几千公里遥遥相望。 忙碌的军事让他们无暇去想私情,或许只有偶尔松懈下来,才突然想起自己心里还惦记着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霍延己缓缓接过那颗浅绿色宝石,垂眸不语。 一.夜过去,城内又多了四名自杀的居民,这还只是发现的,按照数据比例分析,没发现的至少不下两位数。 也因此,本该休息的霍延己一大早就参加了一起会议。 研究院将之前的发现报告给了军方,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军方脸和巡防营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加强了巡逻制度。 他们没有公布匪夷所思的“精神污染”,不管真假,都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对于站在高位的人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掩瞒永远是第一反应,为了维持稳定。 桑觉去接了霍延己,也看到了和霍延己一同出来的凌根。 两人泾渭分明,凌根几次欲言又止,都被霍延己的冷漠逼退。最终他还是远远的说了一句:“爆炸的事我很抱歉。” 霍延己看到了不远处戴着口罩的桑觉,回眸一瞥:“你应该去跟死去的、还躺在重症室的两位士兵说。” 凌根沉默地垂了眸,为达目的让两个无辜的军人徘徊在生死边缘,他心里无愧吗?必然有。 可再来一次,他仍然这么选择。 “延己——”走下台阶,侧边正要坐上车的老上将忽然叫住了他,“你需要的资源都配备好了,兵力也得到了审批。” 霍延己嗯了声。 老上将说:“你放心,凌根做的事,我一定会给出对应的惩罚,不会让那个上尉平白死去。” 霍延己道:“希望您信守承诺。” “一定。”老上将予以肯定回答。他透过车窗看着霍延己,顿了片刻道,“延己啊……这一路小心。” 霍延己没回答,老上将似乎也没期望他回答。 车窗缓缓合上,车辆启动,老上将转头看向另一边车窗,与站在对面建筑长廊下的桑觉对上视线。 许久,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挺拔一辈子的腰身忽然软了,靠向椅背无力地闭上眼睛。 “要提前出发了吗?”桑觉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霍延己,问。 他没像从前一样,问霍延己城内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不用问,他也能感觉到与众不同的气息。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发生一些悄无声息的变化,甚至能在空气里看到一些细微的黑色雾气,但旁人似乎毫无所觉。 桑觉猜到,昨天那个自楼顶越下的人类应与这些变化有关,主城的人都在变得奇怪,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他们看起来都变平静了,今天游行抗议的人都少了很多。 “嗯,最好提前出发,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强。” 因为“精神污染”这一突发状况,他们的行动要快,知道该次计划的上层只想尽快满足桑觉,解决这次的乱象。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没底,谁都不清楚桑觉是否能真正地结束污染,这只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他们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就算桑觉无用,至少也能再对抗苟活百年,说不定就会迎来转机。 可污染瞄准了人类,它比基因污染更不可控,看不见摸不着,更大的未知危机正在悄然来临。 人类就要撑不住了。 “那就提前出发吧。”桑觉不想再被诡异的目光注视了,也不想再走两步,就看到人类坠.落高楼,血淋淋地砸在他眼前。 他视力和嗅觉又好,永远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不喜欢这种丑丑的、充满腥味的场景。 也许是因为霍延己不喜欢。 而霍延己这边,由于手里事务都在被桑觉掳走的那七天里交接给了其他人,还没完全接手回来,因此这一趟前往也没有太多公务交接,可以说一身轻松,说走就走。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们去登记结婚了。 很低调,没有见证人,除了工作人员都没人知道。桑觉生疏地背着誓词,不想等会儿出糗。 “两位请在这里签名。” “好的。” 桑觉认真地在伴侣那一栏,一笔一划写下“桑觉”两个字。 他想起米莉对他很凶,一直到六岁他都还不识字。但博士会很耐心地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拼音,怎么写名字。 他率先学会的前四个字就是“桑觉”和“安娅”,学会的前八个字多了一个“王子”与“恶龙”。 彼时年幼,单纯的小恶龙真的以为王子和恶龙会像某些童话故事一样成为朋友。 肯定是不正经的童话故事。 写下最后的竖弯钩,桑觉盯着结婚登记的宣誓词看了很久。 直到霍延己问:“后悔了?” “没有。” 桑觉把纸递给霍延己。 霍延己写得也很认真,但也很快,他的字迹潦草而锋利,与桑觉的工整秀气是鲜明对比。 “盖完章,再拍个宣誓的视频就结束了。” “好。” · 桑觉一路很安静,只是晚上要霍延己抱着才肯睡。 如果霍延己说“不可以”,桑觉就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霍延己,仿佛在说“我都要死了,这么一小点要求你都不满足我”。 明知道桑觉故意的,最终还是会以霍延己的微叹与妥协作罢。 不止是桑觉安静,霍延己也一样,除去桑觉被凌根带回来的那天失态过以外,当下又恢复了寻常的姿态。 不过和过去的沉稳冷静不同,霍延己身上也多了一股说不出的‘静’。 一直持续到了五区,见到了久违的科林,这份奇怪的氛围才被打破。 桑觉学着人类打招呼的样子:“好久不见,科林。” “中将……”科林先向霍延己敬了个礼,随后才情绪复杂地回道,“好久不见,桑觉。” 相比较其他偏远地区,五区离主城算很近了,也一直有战略往来,科林对桑觉的事情基本都清楚。 自己认识的那个单纯少年竟然不是人类……转念一想,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人类怎么可能这样美好。 桑觉观察了会儿,说:“你长胡子了。” 科林下意识哂笑一声,予以了往常的态度:“太忙了,没空刮,卫蓝又……” 顿了顿,他轻声补充完没说出口的话——“卫蓝又不在。” 科林这会儿的形象确实不太中看,不比和平年代的军人,他又驻守了常年战乱的五区,“邋遢”是常态,头发乱糟糟的没时间打理,脸上时常灰一块白一块,皮肤也粗糙了很久,原本就毁容的脸显得更为难堪了。 科林的胡子拉碴至少一周没刮,早知道中将会来,他就提前打理一下了,然而却是临时收到的消息,还得保密。 他不知道中将这趟来是为了什么秘密任务,但看到旁边本该被控制的桑觉,也能猜到这次任务与桑觉有关。 他们只有短暂的五小时会面,修整片刻,便要前往一百公里外的废水研究高地了。 科林带他们来到五区内有名的小吃摊前,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食物。 五区比主城破旧多了,到处都是倒塌的高楼,街巷也脏兮兮的,来来往往的人都充满在刀尖摸爬打滚的戾气。 和主城相比,五区就像被遗弃的贫民窟,想要发展起来,不仅要解决怪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科林正在点单:“虽然食材可能有些奇怪,但味道都不错。” 桑觉突然戳了他一下。 科林下意识偏头:“怎么了?” 桑觉问:“你不怕我吗?” 科林一愣:“怕你干什么……虽然你比我牛逼,但我又不跟你打架。” 霍延己安静地吃着小食,看着这两人互动。 “现在你相信我能打得过你了吗?” “相信,相信。” 科林一哂,这才回忆起刚熟起来的时候,自己曾认为桑觉就是个小花瓶,还开玩笑地嘲讽过人家打得过谁。 现在看来,应该说有谁是桑觉打不过的。 桑觉又扎来一刀:“我有老婆了。” “你不是……”科林偷瞄了眼霍延己,把那句“你不是早有了”憋了回去。 “我们登记结婚了。” 一旁的霍延己并没有对“老婆”这个称呼发表微词,显然已经习惯,甚至对桑觉的宣誓主权嗯了声。 “恭喜……”科林下意识道喜,可转而心里就升起一股悲凉,为自己和卫蓝,也为桑觉和霍延己。 他们天然对立,注定得不到好结局。 吃完饭,在安排的住处休整会儿,他们就该出发了。 霍延己说该起床的时候,桑觉还趴在霍延己身上,就像过去无数次睡姿一样依赖。 脸颊贴着胸膛,桑觉安静听着霍延己的心跳声:“为什么人类的心脏挖出来,就活不了了呢?” “这很复杂。”但霍延己还是简单地概述了下原因。 桑觉哦了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不要他们了,就我们两个人去吧。” “嗯?” “用不上他们的,只会拖后腿。”桑觉撑起身体,忽然道,“士兵很容易死光光,如果只有我和你的话,我会保护好你,也会帮你完成任务。” 霍延己与他对视了会儿,彼此眼里都藏着各自的心思,他道:“想要毁掉废水高地,还需要很多爆|炸物,它们很重。” “我可以变回龙飞过去,多重都可以带。” “不恐高了?” 桑觉点了下头,安静了会儿,又随口道:“但龙总是要长大的。” 心脏意料之中地一抽,又扎进一根新的刺。霍延己早已习惯,面上依旧平静:“好,等我安排好他们。” 桑觉耳朵动了动:“嗯……” 他盯着霍延己起身离开的背影,许久没动。 这些天,全世界似乎都是一个天气,太阳完全消失了,沉沉的黑云笼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桑觉走到窗口,似乎伸手接住了什么。 然而若有外人在这里,就会发现他手里空无一物。 桑觉“抓”住了一缕细微到几乎不容于眼的黑雾,又歪头看向沉闷的街道。 五区也受到了影响,一些居民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嘈杂视若无睹,冷淡平静,却又时常盯着某处或某个人看,令还清醒的人毛骨悚然。 好像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离七情六欲,属于人类的特性正被割离。 污染造就了一群宁静的疯子。 废水 桑觉不知道霍延己怎么安排其他人的, 但走的时候确实只有他们两人。 霍延己背了一个很重的包,里面都是他们这一趟需要的东西。 桑觉其实不理解为什么有他了还需要高伤害武器,但也没有追问。 桑觉先露出了尾巴, 就听到霍延己说:“不用变龙,开车过去。” 桑觉看了眼阴沉沉的街道, 还有压抑的人群:“可是飞过去快一点。” 霍延己道:“有一段地形很危险, 飞行容易被攻击。” 桑觉慢吞吞地哦了声。 他们换上便装, 随着人群在破败的城门口排队出城。 五区现在很危险, 东边城区一直处于和怪物的作战中,但仍持续有佣兵前往野外搜寻资源。大家都习以为常地做着该做的事,迎接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没人惊慌失措,也没人充满愤怒。 和主城相比, 五区的日子显然更艰苦, 排队的佣兵几乎没几个人穿着完整干净的衣服,有的野外作战服甚至已被血迹渗透,不像主城进城都需要全面清消。 “今天队伍怎么这么慢……” “最近怎么回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来, 我眼皮跳好几天了。” 前面明显是一个队伍的佣兵窃窃私语,几人戾气很重,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常年在生死边缘厮杀的人, 个个身形高壮, 皮肤是偏黑的小麦色, 脸上疤痕更添凶狠。 发现桑觉在看他们,其中一个瞥来一眼,倒没有轻视,只是不在意地说了句:“现在这世道, 什么小家伙都要被逼着出城了。” “不出城就饿死喽。” 桑觉收回目光,往霍延己身边靠了点,抓住他的衣角。 五区的居民鲜明概述了一件事—— 只有满足了基本需求的人才有精力追求其它利益,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谎言利益,通通靠边站,连呼吸都成问题,哪还想得了那么多。 霍延己和桑觉都戴了半截面罩,五区奇装异服的人很多,倒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出城队伍像一条长龙,以龟速缓慢前进,身后也不见缩短,不断有人挤到末尾排队。 前方的佣兵点了根烟,时不时就回头瞥上一眼。 虽然戴着面罩,但桑觉的眼睛确实漂亮,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不像话,像是那种活在史前文明社会的小少爷,矜贵又纯情。 被他抓衣角的霍延己又过于冷淡,配合桑觉依赖的小模样,很容易让人想歪。 佣兵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主动搭话:“你们这是要去沼泽地?”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野外经验丰富,光靠装束就能戴着面罩,沼泽地有瘴气,佣兵。 桑觉不清楚要经过哪里,他拉拉霍延己的衣角,示意他来回答。 霍延己声线冷淡:“经过。” “两个人去这么远?最近外面乱得很。”这名佣兵看了眼没阻止的同伴,自我介绍道,“我叫裘岩,也要经过沼泽区,可以带你们一程。” 霍延己气质其实与佣兵格格不入,挺拔端正,但也没哪个佣兵会往军人身上猜,毕竟军人没空混在鱼龙混杂的佣兵群里,出城也有专用通道。 加上平日霍延己气场相对内敛,杀气没那么重,他和桑觉的组合就显得有些弱小。 霍延己道:“不用。” 裘岩瞥向桑觉的眼神更同情了,跟人也不找个厉害的,偏偏遇上这么自大的人。 “……”桑觉直白地问,“你在想什么?” 裘岩欲言又止半天,估计是怕说出来让桑觉被欺负得更狠,便作罢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家目的地一样,一起也有个伴。” “我有伴了。”桑觉认认真真地说,刚领过证呢。 他摸摸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张磁铁卡片。 桑觉记得在很多年前,人类的结婚证还是纸质的,如今都成了这种科技形式的磁片,刻着彼此的身份号与姓名。 也可以问登记处纸质版本的,但是要加钱。 纸贵得很。 桑觉没要,只把磁片打了个孔,用绳子套在脖子上。 别人都把结婚证物放家里,但他没有家,只能带在身上。 裘岩只能作罢,瞥了眼霍延己,为桑觉感到可惜。 “啊啊啊!!!!”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痛苦的惨叫鱼贯入耳,排队的佣兵如鸟兽散,顿时空出了最危险的地带。 桑觉动动鼻子——没嗅到怪物的味道。 气氛陡然焦灼,嘈杂四起,城墙边的士兵快速包围过来,霍延己余光一瞥,立刻捞起桑觉一个转身,堪堪避开冲刺过来的细长触手,转而便是“轰”得一声!! 身后的长柱直接被触手撞击得轰然倒塌,灰尘起了一地。 桑觉跟个假人似的,挂在霍延己的臂弯。怼进柱子的触手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去,稠浓的粘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沿着粘液望去,其源头是一个穿着破旧的男人,正浑身抽搐,发病似的,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那头已经倒地了两个佣兵,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刺穿了胸口,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着暗沉的天空,鲜血横流。 霍延己手一横,将桑觉搂正进怀里,他刚摸到侧腰,便敏锐感知到一颗子弹透风而来:“砰!” 子弹正中抽搐男人的额心,他应声倒地,砸中了受害者的手臂。 开枪的正是默菲尔少将,与大半年前七区的那次碰面相比显得更为凌厉。五区军官不同于主城的沉稳,从上到下都带着一股匪气,跟在她后面的科林也被感染了这种特质。 默菲尔上次的伤势应该挺严重,左侧的肩膀显得有些无力,她皱眉问:“怎么回事?失序了?” 前往检查的士兵回答:“报告!不像失序。” 科林也问:“感染者?” 士兵道:“报告,正在排查。” 因为前面的佣兵又高又壮,桑觉站在人群里根本看不见,便执拗地要霍延己抱。透过攘攘人头,一身军装的科林与默菲尔并肩站着,胡子干净了很多。 霍延己与桑觉隐匿在人群里,安静看着他们处理这一切。 昨天见到的科林还有点从前的熟悉感,今天隔着人群观望却觉得他陌生了很多。不仅成熟稳重了很多,褪.去了从前的那股愤青劲儿,还老了……心理和身体都是,做事和发令也都更干练有气势了。 桑觉认真点评道:“科林长大了。” 霍延己:“……” 他无意识揉了下桑觉的屁.股,把人放下。 “摸我要给钱的。”桑觉拧眉。 “我们现在是正当的夫夫关系,刚登记过——”霍延己淡道,“何况你不是要回地底了,要钱做什么?” 桑觉一梗,故意说堵心的话:“等下次上来再用。” 霍延己道:“下次上来安全区可能就换通用货币了。” “那给我……”宝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桑觉就感觉到不对,他倏地转头看向那个被子弹击毙的男人—— 对方身体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液化,很快就只剩下空落落的衣服,银灰色的液态物质蠕动着聚集到一起,引发了一众惊呼。 “类人生物!” “怎么会有类人生物混进来!?” 虽然五区管理相对没那么严格,但让类人生物混进来也是重大失误了。 何况他们离各大裂缝都不近,很难碰上类人生物。 “怎么回事!?” 科林毫不犹豫上前,在液态物质凝聚之前再次将其撕裂打散。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所有人原地不动!要出城的即刻离开,留城的请配合接受检查!!” 在五区,出城只需要登记即可,进城的程序略复杂点。 一侧的裘岩等人立刻朝着城门涌去,不过还是回头看了眼戴着面罩的漂亮少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好像和旁边的男人咕哝了句:“我想吃。” 要是有人对他这么撒娇,还不得想吃什么都捧面前来,但那个态度冷漠的男人,显然不像会疼人的。 裘岩没空想太多,只感到一阵遗憾的怜爱,便被队友拉过了登记口。 霍延己看着桑觉:“难道我现在去找默菲尔少将,让她放着类人生物别动,你要吃?” “……”桑觉抿了下唇,直白地对视着,“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餐了。” 霍延己轻吸了口气,喉结在对视中缓慢滚落。 桑觉甚至都不是故意的,语气没有故意卖惨扮可怜,撒娇的意思都没有,就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让某颗心脏瞬间紧缩……千疮百孔中又多了一根新的刺。 霍延己发了条讯息出去,便拉着桑觉离开闸门。 他出示了一张特殊通行卡,士兵连身份卡都没检查,便打开特殊通道让他们出去了。 车辆需要去外圈的大棚里取,桑觉兴致不高地跟在身后。 直到坐上副驾驶,霍延己已经启动车子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敲响了车窗。 已经不是霍延己部下的科林行色匆匆赶来,递给桑觉一个玻璃器皿,道:“只能分你一小半,其它的还要拿去实验楼弄清楚怎么回事,这次的类人生物有点特殊,不像是外来的。” 收到消息后,科林便猜到是桑觉想要类人生物,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霍延己需要它更没意义。 不过最后这句话就有点诡异了,不像是外来的,还能是内部的? 最后,科林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驾驶座的霍延己:“长官,一路平安。” 霍延己颔首,没说什么昂扬的激励话语,只有淡淡的四个字:“好好活着。” “……是!”科林郑重道。 他熟练地启动车辆,袭起一地尘土。 科林远远注视着,眼眶有些泛红,他抬起手,坚定敬了个军礼,一直到装甲车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缓缓转身,面朝破败的城墙。 不知再次相见又是何时。 可比起重逢,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可能性是在突然的某一天,从军内频道听到对方牺牲的讣告。 …… 要求得到满足的桑觉没急着进食,一直盯着驾驶座上的霍延己看。 被这样幽幽的目光盯着,多少会有种诡异之感,但霍延己显然习惯了,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方向盘也把得很稳。 只是苦了玻璃器皿里的类人生物,一直躲着桑觉手扶的地方,可劲儿往角落里缩。 “我知道。”桑觉收回目光,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你是因为我要因为人类而回到地底,才满足我的所有要求……这叫内、愧疚,不是真正的爱。” 霍延己平静看着前方坎坷的泥路,他们先要经过一段地势缓和的平原。 “但是你不用愧疚,我是有条件的,也没有觉得这样不好,反正我也不喜欢安全区,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而已。” “……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霍延己重复了一遍。 桑觉发出一声疑问的鼻音,等待霍延己的后半句话,然后却没有然后了。 他能感觉到霍延己的气息又绷紧了,好像在生气,好像又不是生气。 他没话找话说:“我和凌根他们谈了四个条件,他们都同意了。” 霍延己嗯了声,没有追问。 桑觉问:“除了去废水,你不想知道其它三个条件吗?” 霍延己道:“不用告诉我。” 桑觉抿了下唇,低头不说话了。 他打开玻璃器皿,给那团液态物质透透气,明明有缝了,它却不敢逃,只是往更里的位置瑟缩着。 桑觉把手伸进去,像揉橡皮泥一样把它一块块撕碎,看着它们本能地蠕动凝聚,再撕碎,再凝聚,周而复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味道,但车里唯一的人类并没有制止。 辽阔的平原正在疾驰的车速中不断后退,远处的森林逐渐映入眼帘,周围躁动的怪物声律越来越多,桑觉习以为常无视着。 从显示盘来看,他们已经开出五区三十公里了。 倏然间,刺耳的急刹声响起,黑色的装甲越野车猛得停在森林与平原的交界口。 桑觉鼻子动了动,暂时没有怪物朝他们过来。 他又不确定地看了眼身后,平原深处确实有怪物的低吼,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桑觉自觉他们在冷战,不想主动开口说话,就把一旁的地图塞进霍延己怀里,以为他是忘路了。 然而霍延己只是顺势握住他的手臂,在他疑惑转头时捏过他的下巴,突然倾身吻了上来。 主城出发前没有得到的吻。 急促的呼吸交错着,霍延己很快克制地结束了这个匆匆的吻。 他托着桑觉的后脑,也没撤开,只是抵着桑觉的额头,闭了闭眼道:“桑觉,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桑觉搅弄了下手指,反问道:“为什么要后悔?” “……” 是啊,为什么要后悔。 最爱的博士已经不在了,喜欢的人类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个死去。而作为伴侣的霍延己,永远不能把他放在第一要位。 “你是在篡夺我逃跑吗?”说完桑觉又觉得不对劲,这个不能叫逃跑,于是他补充道,“篡夺我违约吗?” “是撺掇。” “哦……你是在撺掇我违约吗?” “不算。”霍延己缓缓松开桑觉的脖子,目视前方,道,“你有能力离开,不受约束,最终结果并不受我控制—— “我只是在以律法意义上的丈夫名义……劝你想清楚。” 他们前几天刚在主城读过誓词,要相知相守,不离不弃,守护彼此的一切利益。 尽管他们知道誓词不可能实现,但还是读得很认真。 桑觉愣了会儿,下意识反驳道:“你是老婆,我是你的雄性,所以我才是丈夫。” 霍延己嗯了声。 桑觉有种一拳打过棉花里的郁闷感。 车子一直没启动,霍延己吃了点干粮,包里有三明治,桑觉也不感兴趣,把类人生物揪成一块一块的,吃甜点似的。 “我应当不会后悔的。”桑觉出神地看着远方,突然低声道,“我只是想完成博士的愿望。” “你看过她的临终视频了。”霍延己陈述道。 “博士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我,一个是人类。”桑觉垂眸,黑长的睫毛轻颤,“可代表人类的那个愿望很大,代表我的那个愿望很小。” 这段日子,桑觉慢慢理解了,对于有些人来说,私人感情永远不会超越信仰与种族利益。哪怕是对人类恨之入骨的霍将眠,到死也都还做着对人类有利的事。 有些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 桑觉不知道如果博士在这里会不会选他,但他不想被博士选择。 他不想要博士痛苦。 霍延己缓缓握住方向盘,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毕露,皮肤绷得很紧。 他今天未穿军装,但军装不仅仅是那套厚重的服饰……它无处不在。 幽深的森林吞噬了渺小的装甲车,周围光线骤沉,比夜晚还黑。 路上断断续续开了一个晚上,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抵达了废水研究高地外围。 废水的地势很微妙,在两个倾倒的峡谷下面,只有一条狭长的天缝能朝底下透过一点光。 桑觉变成恶龙,带着霍延己飞到最高处。 他俯视着这一切,看不出丝毫昔日研究所的影子。 如今的废水脏污,黑暗,恐怖。 昔日偌大的研究所干净、整洁、人来人往,不止有实验室,还有娱乐设施、人造森林与溪流。 桑觉眼睛慢慢红了,他呐呐侧头,确认道:“我们时不时走错了?” “没有走错。”霍延己道,“陨石季的时候,这里受了重创,原本研究所的位置下沉,两边峡谷坍塌,形成了如今的地势。” 人类坐在恶龙身上,向着两峡之间的天缝俯冲。它当真极为狭窄,只够容纳一只恶龙展开龙翼。 而三角阴影里的内部空间又极为广阔,狭长的天光落在地上,只照亮了一条黑暗的区域,其它什么都看不清,也过分寂静。 桑觉选了一个较为平整的地势降落,他并脚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看到一点熟悉的东西了。 龙眼穿破黑暗,看见昔日的研究所部分建筑被切开,斜斜地栽进地下,只露出建筑一角。而另一半还算完好的建筑也蒙了黑色的脏污,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其中还有一些凸起的深色物质,正在以人眼难见的速度缓缓蠕动着,说不清是什么。 至于桑觉曾经嬉戏过的溪流……他偏头,看向一旁缓慢流动的黑色污水。 恶龙爪子刚探出,就被霍延己拉住,道:“水里有巨蛭。” 废水到处都是藏匿在黑暗里怪物,污染性极强。 霍延己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点微不可闻的窸窣声。他脸色一凛,刚掏出枪,就见桑觉一爪子剁去,血汁飚了一圈! 被踩在脚下的竟然是一只有成年女人腿一般长且粗的蜈蚣,密密麻麻的腿挣扎着翘起,头部还试图反卷起咬穿恶龙的腿脚。 然而桑觉这一块的皮肤虽没有鳞片,却十分粗糙,刺破的难度极高。他高高扬起龙翼,像穿肉串似的穿起来砸向远方的巨石,“砰”得一声! 整个幽深的峡谷间安静两秒,很快,被砸得七晕八素的巨型蜈蚣便被围食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密集,四面八方的阴暗处钻出了不少分不清种类的虫类怪物,分食着还剩一口气的巨型蜈蚣。 它不会叫,因此连濒死的声音都没发出。 “小心点,别用脚直接踩了。”霍延己早已戴上特质手套,表情不算轻松,“据之前的消息,这片黑水里巨蛭与水的密度是5:1,最大的蜈蚣约莫八米,八百斤打底。” 这种生物的移动速度还极快,动静也很小,稍有放松就完蛋了。 最恐怖的是,整个废水片区怪物与面积的比例是2:1,也就是说你目前随意脚踩的一片地,黑暗中都可能藏着不知名的怪物,正窥伺着你。 幽暗、潮湿的峡谷内部,是黑暗生物最好的繁殖地。 霍延己抬眸看去:“研究所百分之八十的区域都沉进了地下,我们先从这些表露的建筑进去,再往下。” 桑觉已经开始嗡嗡作响了,周围的怪物声律太多,密集到难以分辨每一道的源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二号裂缝坍塌,极乐之眼出现极光异象的影响,桑觉感觉这些怪物对他的渴求度更高了。 只要处于能感知到他的范围,它们会放过一旁的霍延己,毫不犹豫地袭击自己。 一道道深色的血液飞溅在空气里,光线太暗,地面或岩石染上血色也看不清。 桑觉干脆用龙爪抱起霍延己,直接撞破高处的一扇玻璃,俯冲进了半截建筑中。 然而里面也不太平,密密麻麻的黑色幼虫汇聚在一起,就像一只巨型怪物,蠕动着怪异的黑色皮肤。 “别动。” 霍延己拉住试图几脚踩死的桑觉,掏出一瓶火岩浆——正是最早投放七区下水道的那种。 “啪嗒”一声,外表的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幼虫像褪.去的潮水般四散奔逃,却还是被冲天的火光波及,很快便烧成了灰烬。 霍延己道:“长腿毛虫把建筑当做巢穴繁殖幼虫,等再长大些它们就会出去吞噬其它生物。” “吼。”桑觉的心情显然很不好,龙鳞绷得很紧。 他们越过幼虫巢穴,走进研究所昔日的外部长廊,尽头就是一具尸骸。 看尸骸的情况,应该死了没几个月,但身上血肉干干净净,全都成了怪物的养分。 而黑水外部之所以一具尸体都看不到,并不是没有人死去,而是有些污染物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身后的桑觉叫了声:“吼——” 霍延己不用回头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废水污染源很难靠个人力量杀死,你——” 一股腾空的力道袭来,似乎没想到桑觉会攻击自己,霍延己的眼里划过一丝怔然。他被恶龙翅膀的力道掀翻滚了好几圈,刚好落进一旁的房间。 这里从前应该是个办公室,还算安全,只有有一些细碎的虫子,桑觉一只一只踩死,然后顶着爪印冲了出来,还顺带撞倒了一旁的铁柜拦住了门。 霍延己厉声唤道:“桑觉!!” 小恶龙头也不回地朝更深处飞去,头也不回。 他无法忍耐。 更无法想象在自己于太空安然沉睡的那段时间,博士的遗体就在这种地方堕落了数十年。也许早已被怪物分食,也许藏在还算安全的某处…… 孤独,黑暗,无人陪伴。 日复一日等着一只不知何时回归来的龙。 桑觉的胸腔里好像有什么碎掉了,再也粘不起来。 耳边是从前博士温柔叫他名字的声音,脑海里是他咬着博士白大褂亦步亦趋跟去工作的背影,眼前……眼前却只有黑暗与怪物。 他一边冲刺,一边低吼。整片破败脏污的废水都是龙吟的回声,尖锐刺耳的龙吟甚至穿透了峡谷天缝,久久回荡。 假的 低吼的龙吟逐渐远去, 越来越不清晰,应该是飞往了深处。 光从外立面来看,废水研究基地建筑面积很小, 但其实大部分都在陨石季和后来霍枫失踪的那次战役里沉进了地底。 两侧的峡谷遮挡得密不透光,人类便彻底放弃了这片幽暗之地。 自霍枫失踪以来的六十年, 废水不断滋生着新的黑暗污染物。最早城里还会官方发放一些废水相关的佣兵任务, 比如带回实验室的某个样本、数据……等。 后来死在这里的佣兵实在太多了, 官方渐渐不再发放任务, 只派专门的军人小队来,然而死亡率同样高得离谱。 再后来,军队一年也就来一次了。 今年派来的正是八队,除队长路天丛外全军覆没,路天丛最后也因接受不了自杀了。 刚刚桑觉掀的时候没收住力, 霍延己肩膀撞在地上, 一阵酸疼。 他恍若未闻,尝试将门撞开,后者却纹丝不动。 因为是百年前的建筑,哪怕是内部办公室的门框质量也奇好, 门中间的玻璃倒是可以打碎,但容量太小, 钻不出去。 他又来到窗边, 外立面很高, 底下一片黑暗看不清有什么, 只有远方传来隐约的怪物撕咬声。 这个房间是封闭的落地窗,玻璃质量极好,否则也不会没有怪物。 霍延己尝试打开窗户,却同样纹丝不动。 黑暗的环境总会让人心生杂念, 又或者说关心则乱。 霍延己闭了闭眼,如老上将所说,这些年他一直有策划解决废水的事,因此也阅过数次废水的建筑图纸。 图纸也是残缺的,完整的图纸早就随着灾难销毁了,如今有的路线都是拿人命探出来的。 ——记得没错的话,一百多年前的研究基地因为建筑封闭式,对通风要求很高,管道的尺寸可以容纳成年男人的体积。 霍延己提着火石提灯,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通风管道。 不过这种办公室侧面通常都有一个封闭的档案室,霍延己朝右边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个小房间,半墙玻璃碎了一地。 他直接撑着碎玻璃跳过去,锋利的玻璃尖没在特质手套上留下一点划痕,只是皮质下的掌心被戳红了。 这边果然有个通风管道,不过离地面至少三米高,通风口的铁网掉了一颗螺丝,锈迹斑斑。 霍延己没急着上去,他冷静地打开背包,用蜘丝胶带将袖扣裤脚裹好,直到密不透风,同时换了个全脸的封闭防护罩。 确定没有皮肤外露后,他才拖过一旁半废的桌子,站上去讲铁网扯下来,并用手感受了下通风速度。 一切没问题后,他才将跟桑觉差不多重的背包扔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在这种地方爬通风管道是件极其危险的事,铁皮的管道稍有响动就会发出声音,引来怪物的概率极大——说不定管道内就有怪物。 霍延己一边缓慢前进,一边回忆着已知的废水建筑图纸。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思绪也不会出一点差错,永远考虑好全部因素,做好最坏结果的打算。 经过无数次左转右转,霍延己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个通风下口,底下是一个电梯间。 他正撞开通风口的网格,身后便传来一声嘶吼—— 一只全身毛刺的巨大老鼠正横冲直撞朝他奔来! 虽然通风管道已经极其宽敞了,老鼠肥硕的身体还是将其撑得满满当当,它的嘴部还挂着其它生物的血肉,猩红的眼睛格外令人生惧。 霍延己无法转身,也来不及判断下面的环境,只能毫不犹豫跳下去,腿直接撞上废弃的铁板,却来不及感受疼痛,瞬间一个翻滚远离刚刚的位置。 有霍延己半身长的老鼠猛得砸下,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霍延己一边后退,一边对准它的眼睛砰砰两枪,消|音器下的开膛声十分沉闷,然而吃痛的巨鼠并没有倒下,只是更狂躁了,正以不可思议的灵活速度冲来—— “咣——” 面前的人类在后退中突然掉下去,巨鼠始料未及,来不及刹车也冲了进去,身体顿时腾空,重重地摔进了空荡荡的电梯井。 连着“咣咣”好几声,坠落的声音才消停,只留下串微弱的回声。 而看似掉下去的霍延己却稳稳地贴在电梯井,单手抓着边沿。通过腹鼠掉下去的时间可以判断,电梯井约莫六七层楼的高度。 他撑起身体,缓缓爬了上去。 来不及喘息,因为霍延己发现了桑觉的踪迹,周围墙壁被划开了一道道崭新的裂缝,一看就是锋利龙翼的杰作。 此刻电梯井周围能这么安静,还多亏桑觉在前面开路了,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色,角落里还有尸体,要不是霍延己戴着面罩,这会儿整个鼻腔都得被腥臭味占据。 他从包里掏出一颗圆形的爆|炸物,将其安置在附近的墙角,按下定时器,但没有启动。随后又打开攀登绳索,固定好绳钩,倒退着爬下昏暗电梯井。 电筒绑在了手臂上,霍延己皱眉打量着周围环境—— 越往下,墙上的不知名生物就越多,都是一些蠕动的不知名肉类物质,不像是有独立行动能力的怪物,却又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尽可能避开,可因建筑本身下沉,水平面并不平整,电梯井也处于朝右面倾斜的姿态,一个没控制好,绳索就会带着霍延己砸向身后的井壁。 衣服下的手臂青筋毕露,霍延己依次在电梯井壁面安置了三颗□□,漫长的时间过后,绳索到头了,他也看见了地面。 此时与地面距离还有三四米,跳下去倒是没有大碍,但后面恐怕未必还能上来。研究所已经报废了,建筑分崩离析,电梯井是前人探寻出来的唯一向下通道。 但霍延己还是毫不犹豫地松了手,落在一片黏糊糊的物质上。 脚底的粘液是深红的,抬腿甚至能拉丝,走起来多少有点怪异和困难。但霍延己皱起的眉头并不是因为它—— 只见他抬手,手电光所及之处正有一具新鲜的椭圆骨架,之所以说新鲜,是因为骨架残留的血丝还在滴血。 是刚刚坠.落下来的那只畸变型腹鼠。 霍延己看了眼时间,他爬下来共花了十二分钟,这只至少两百斤的腹鼠竟然在此期间被分食怠尽了,且没发出一点异响。 霍延己放轻动作,手电光都调暗了两个档。 越是喜欢黑暗生存的生物,对光就越敏.感。 周围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很多,也都布满糊糊的粘液,且桑觉的痕迹就断在了这里,仿佛从未来过。 废水浅表的地图都探索过了,应当没有其它通路了,桑觉能去哪儿? 霍延己照例在此处安置了□□,继续向前,这一路环境虽然很差,但几乎看不到怪物的踪影,与最近一次路天丛报告的危险程度完全不相符。 道路也是倾斜的,幸而脚下的物质只是黏糊,并不滑,避免了一路滑坡的尴尬场面。 他不疾不徐地前行着,平静的眼底回放着第一次见面那天,桑觉从长满苔藓的斜坡滑至他面前,有如天降。 他本能地拔枪,对准桑觉低垂僵硬的脑袋:“抬头。” 他们浑身透湿,在暴雨中对上视线,那双眼睛比雨水冲刷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干净纯粹。 轻易拨动了一位年轻中将的心。 但那时,却也仅仅是拨动,再无其它。 …… 侧面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霍延己蹙了下眉,他放缓脚步,关掉微弱的手电筒光,持|枪的右手架在左手上,精确瞄准黑暗的方向。 常年以来的作战经验让他有盲狙的自信,然而那头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要杀了我吗?” “桑觉?” 霍延己打开手电,桑觉的身影逐步浮现眼前,他不着寸缕,皮肤沾了不少其它生物的血丝,眼眶是红的,嘴唇紧抿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轻声说:“我没有找到博士。” 霍延己缓缓道:“过去这么久了,找不到尸体很正常。” 桑觉不远不近地站着,眉眼低垂:“我只是想带博士回我的家……我在地底的家。” 世界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霍延己没应声。 桑觉自说自话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凌根他们谈了什么条件吗?” “什么?” “你——条件是你。”桑觉注视着霍延己,缓缓道来,“他们同意了,从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了,只有吃掉你,我才会心甘情愿回到地底,再也不醒来。” “那你在等什么?” “等博士的遗体……”桑觉喃喃道,颤抖的声音仿佛要哭了,“我以为她还在的,她还在的……” 他一步步靠近霍延己,伸出手,似乎想要一个拥抱。 然而却突兀地停在半空,颤着声发出请求:“被我吃掉吧……己己。” “好。” 似乎没料到霍延己答应得这么爽快,桑觉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扑向霍延己的怀里——然而等待他的,却只有锋利的刀尖。 一道爆汁般的声音炸开,面前的桑觉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摊血红的肉泥。 霍延己神色冰冷地俯视着,擦拭刀尖的血,道:“你的版本太落后了。” 自从在科林那学到了老婆以后,桑觉就很少再喊己己这个称呼了。 然而他刚侧身,准备继续前进,就见手电筒光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睁大眼睛略显错愕的看着他,显然将他毫不犹豫杀死假的自己这一幕场景看在了眼里。 霍延己刚迈开腿,桑觉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惊慌与无措。 · 主城。 老上将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极光,眼底倒映着斑驳的灰色。 明明是暗色调,却也能那么亮。 他问:“你说延己知道不知道我们和桑觉的交易?” 凌根沉默了会儿:“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结果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最终的决定权在桑觉手里。 经过这么久的交道,他们清楚的明白,以人类目前的手段控制桑觉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而桑觉大可不必和他们做交易,想要霍延己直接抢就是了,能抢一次,就能抢第二次。 “他想要延己对人类失望。”老上将轻易看透了小怪物的心思,平静道,“所以才要我们发起投票。” “按照第二条约定,明早投票就要开始了。” 桑觉不要求投票说明具体内容,甚至不用指名道姓,只有很简单的一条—— 倘若牺牲一位对人类鞠躬尽瘁的军官就可以这场长达几百年的污染灾患,他们将作何选择? 这不是一场玩笑,而是由官方发起的正式投票。 老上将转身,组装起桌上的枪械零件。他年纪大了,这把枪跟了他三十年,从他晋升少将步入人类高层的圈子开始。 这把枪一路见证了多少血腥,他就见证了多少腌臜事。 凌根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平静注视着老上将装枪,直到咔擦一声,抢上了膛。 “按照第三条约定,该你了——”老上将深吐一口气,抬起那双苍老的眼睛,“我帮你,还是自己来?” 凌根接过枪,看了片刻:“自己来吧。” 老上将转身离开,即将跨过门槛时,顿了顿,没有回头道:“即便没有桑觉要求的这颗子弹,你也就剩下二三年时间了,不算太亏—— “如果有机会,我不会让你的历史名声留下污点……前提是人类还能拥有历史。” 梦魇 “砰”! 枪响无声地响彻全城。 无人知道, 在这个夜晚、天边挂满极光的瑰丽之夜,一名曾经做出过无数功绩的将领陨落在自己手中。 老上将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沉默不语, 只是粗糙的手指紧捏军装袖口,微不可见地颤了两下。 和凌根过去的功绩相比, 他拿霍延己做诱饵、害死一名上尉、致一名副官重伤昏迷的罪名值得一提吗? 不可否认, 后者极其恶劣。 但功过不足以相抵吗? 他作为年长一辈, 亲眼见证了凌根、霍延己、霍将眠这些后代从最底层爬到如今的位置, 靠得都是货真价值的丰功伟绩,没有一点水分。 军装上的每一颗肩章标志,都是他们亲手厮杀出来的荣誉象征。 都是纯粹的人啊。 却都成了历史的棋子,成为了黎明前路上的垫脚石。 老上将沉默地走到一旁窗边,注视着灰蒙蒙夜色下的主城。 这些天, 主城的氛围凝固了很多, 夜晚不再喧闹,变得很安静。 不知道是因为局势更残酷了,人们再无心喧闹,还是因为研究院所说的“精神污染”。 如果是后者, 桑觉就是唯一的希望。 “滴滴——” 老上将接通电话,只见那头传来研究院院长的声音:“您方便的话, 请来一趟研究所。” 研究院最中央的实验室里, 正汇聚着如今这个时代最有才华的一批人。 他们争论不休, 各执己见。 他们对于裂缝时间流逝与地表不同的猜想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 一个个仿佛在进行着生命最后的斗争。 如果精神污染真如他们所推测那样,那么也许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基因污染的容错率不以意志力高低为决断,但精神污染显然有个体差异。 他们也并不比那些居民坚强多少,甚至更为脆弱。 尤金缓缓道:“这是很多年前就出现过的实验理论, 我只是复制了一遍,事实证明它得出的结论很可能是正确的。” “007,请实验数据录像。” “好的,请稍等。” 片刻后,大屏幕上浮现了一个模拟场景,而旁边则对应着尤金写出的报告。 在几百年前,人类物理学界曾做过一个实验,名为“双缝干涉”实验。 这项实验证明了一件事—— 世界与时间并不存在。 或者说,世界与时间是个‘伪命题’。 最开始是一些科学家为了争论光是粒子还是波,于是展开了双缝干涉实验,用于观察光子的传播过程,从而确定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 按照设想,如果光是粒子,它就会笔直地从两条缝中穿过,但如果光是波,就会在穿过两条缝隙时分裂出两条波源,相互交涉、影响。 而第一次实验证明了光是波。 但再后来另一波物理学家再次进行了一场同样的实验,只是这次发射的只有一个光子,一个光子只会穿过一个缝隙,不可能产生波纹,自然就不可能出现第一次实验一般相互干涉、相互影响的结果。 然而在发送无数次单个光子后,最后竟然还是到达了干涉波纹的结果。 为了更为明确的结果,最后实验者在缝隙处装载了摄像头,以更为明确光子到底在什么时候、穿过了哪条缝隙,又是如何在自己干涉自己的情况下出现波纹的结果。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同样的实验,只是加装了一台摄像头,光便从两次实验的波纹变成了粒子形态。 这个实验证明了,观察者也就是摄像头的出现会影响光的结果。 人类不观察它时,它就是波动的,人类观察它时,它就是粒子形态,像是有意识一般。 首要要明确一点,实验已经结束,且已经得出结果,人类只是为了更明确一点,所以选择在一模一样的实验中加一个摄像头,但结果却出现了改变。 后来又有人给出了解释。 光子在未被|干涉的情况下,是多种可能并存的叠加状态,人类观察的姿势与方位,决定了它最终的结果。 代入到其它情况来说,一名佣兵遇见了一只怪物,你远远听到了厮杀的声音,倘若你过去观察他们,就必然只会出现一种结果,要么怪物死,要么人类死,或两者都死。 但如果你不过去,只是快速离开,那么他们的状态始终都是三者叠加的,处于一个坍缩的混沌状态。 像极了薛定谔的猫。 这样一来,便有代入去想了,人类所以为的世界与时间是否也可以如此理解? “你这完全否定了磁场强弱影响时间流逝的理论……” “怎么影响了?人类本身也具有磁场,我们出现在某个空间,就会影响某个空间的磁场,这不是很正常?” “别吵了,这不是重点。”尤金道,“重点是当时有很小的一批人提出了一个荒谬的理论,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且有无数个与之相同平行世界。” ——世界本就是虚幻的,好比人类创造出的游戏世界,玩家所在的地方,时间运算就会快一些,像素高一点,但玩家不在的地方时间运转就会慢一些、甚至场景是凝固的。 地底就是人类所不在、且没有观测到的世界,所以那里的时间流逝与地表是不相同的。 时间本不存在,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但因人类关注它,所以它开始流动了。 有人忍不住了,开了个玩笑道:“你不会觉得,世界是被桑觉创造出来的吧,他创世神?” 没想到尤金竟然认同了:“这是基于之前所说,桑觉所代表的特殊物质是星球‘起点’的理论。” “……” “能创造世界与时间的物质,最后就压缩成米莉博士见过的那小小一团?” 他们虽然没有视频,但根据一百多年前米莉博士初见桑觉时的描述来看,桑觉的本体约莫只有三四个矿泉水瓶大。 “不不,我是假设是,‘起点’出现的时候,光子与暗物质也出现了。无数个世界慢慢开始具象化,并且‘定格’。他无意识、也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地打造了这个世界。任何生命本身都是一种能量这点无可争议吧?只是他是比人类更高等更高维度的能量场。但在某一天,代表‘起点’意识的那团物质、也就是桑觉脱离了原来所在的位置,导致门开了。其它世界、或者说暗物质更为丰盛的世界物质流动到了我们的世界,改变了我们既定的走向。” “……”一名年长的研究员憋了半天,“扯淡!”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不然怎么解释桑觉能复制所有生物基因的事?” “我更倾向于不是他能复制所有生物基因,而是本身万物基因就来自于他——他无需复制,便可以千变万化。” 老上将在一旁听着,老实说,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很平静,又不够平静,不明白这样一群人在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用他们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个世界本没有意义,但因为人类这样的观测者及记录者的存在出现,所以才变得有意义了? 不可理喻。 老上将无法理解这些研究者的执着,他只知道,不论桑觉是什么,都必须回到原来的位置,人类才可能有一线希望。 为了光,无论阴影中藏污纳垢多少……都值得。 · 废水。 霍延己远远地问:“怕我?” “他是假的……我知道。”桑觉站在光与黑暗的边界处,身影黯淡,有种一吹就散的透明感,“可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真的我呢?” “……嗯。” 这个“嗯”不知道什么意思,霍延己缓缓走近,桑觉下意识张开双手,迎着光,想抱光里的男人。 然而迎接他的,依旧只有刚刚那把刺向过假桑觉的长匕首和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杀得了你吗?” “他从来不这么问。” 桑觉很少出现这样“卑微”的问题,因为他自身足够强大。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想,就不会被任何人胁迫、杀害。他甚至能分辨出每一个人的恶意与善意,怎么会有这么不确定的问题呢? 这个桑觉也瞬间融化,只剩下一瘫不明液体落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 霍延己蹲下身,隔着手套碾了碾,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像是什么生物分泌的普通粘液。 饶是能把几千页生物图鉴倒背如流的霍延己,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废水之所以难办,除了因为这里的污染怪物太多太密集以外,还因为这里存在一个不知名污染源,像裂缝一样源源不断污染着周围的生物,使其不断‘进化’、‘融合’,成为更恐怖的存在。 但因为一直没探查到污染源中心在哪,所以霍延己给出的建议是直接炸毁。 这里毕竟没有裂缝那样巨大,靠人力还是可以摧毁的。 再者,这里的污染源应当不是裂缝那种无声无色的存在,有一定摧毁的可能性,就算没有,也能在一定的时间内解决废水怪物灾患的问题,给人类几十年的缓和时间。 但放纵下去,只会让这里的怪物越来越变态,废水的污染怪圈越来越大。 霍延己继续向前,他还在建筑里,只是这一段已经陷入废水的泥层中,走廊与房间都是倾斜的。 部分地方已经坍塌,被建筑废料掩埋,需要另寻出处。 只见尽头的走廊断裂,霍延己走到边缘处往下看了看,断掉的楼板挂在半空,全靠钢筋连着。 不过角度是倾斜的。 霍延己打量了会儿角度,先将包扔下去,随后在自己身上绑了根安全绳,就着楼板的斜坡滑到了下一层。 但仍然没有到最底层。 这一层更黑了,也更难走,碎掉的砖头墙皮零零散散落在四周,走两步就会看见坍塌的天花板,脚底被砸了个大洞。 但是有些地方不方便去下一层,被砸穿的地板下有些事浓稠的液体,有些是深不见底的污水,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霍延己清晰自己的任务,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安置爆|炸物,很快背包里就空出了三分之一。 “呜……” 霍延己听到一点风声,敏锐回头。 他放缓脚步,微靠墙壁潜行,无论脚下有多少细碎的障碍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猛得侧身,然而枪与电筒光并指之处,只有一只被压废墟下的恶龙。 这只恶龙与桑觉一模一样,龙角的弧度,黑圆的眼睛,嘴巴闭起不做凶态的时候会显得憨厚可爱,连尾巴的长度与鳞片细节都没有误差。 “吼……” 它低低呜咽着,挣扎了几下,像是挣脱不开废墟的压制,朝霍延己求助。 霍延己闭了下眼,扣下扳机,“砰”得一声。 理论上,真正的桑觉不会被一颗子弹杀死,然而这只恶龙却瞬间消散,和之前一样,只留下一瘫黏糊的物质。 霍延己一路走,一路安装爆|炸物……一路杀死桑觉。 他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桑觉,都是他记忆力熟悉的样子,天真纯然的,勾人不自知的,因委屈而长大的…… 他见到了桑觉的人形、龙形、甚至是藤蔓与绿菌……而自己从未见过的灵芝孢子就未出现。 是抽取他记忆投射出来的幻觉吗? 还是周围存在什么有毒物质,侵入了他的视觉神经乃至记忆神经? 如果真是怪物变的桑觉,没道理都不伤害他。 手起刀落……第九十七个。 霍延己已经记不清自己这里转多久了,他意外地寻不见回去的路,所有一切可以显示时间的电子都已停滞。 唯独不变的,是他每杀死一个桑觉,就会在不久后出现一个新的桑觉。 他曾放过。 跟他待过最长时间的,是他初见记忆里桑觉摸样的幻觉,跟了他很久很久,他一直没动手。 然而他却发现,只要不杀死幻象,他就永远无法走出脚下这片地方,像是被梦魇禁锢在了牢笼里。 霍延己的脸色逐渐苍白,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哪怕废水地下的温度不足十度。 一直持刀的那只手也开始坚持不住地抖动……也许他杀死的那九十七个‘桑觉’中,就有一个真的桑觉。 他逐渐体力不支,又或许是精神不支,必须要扶着墙才能坚持下去,面罩里全是喘息带来的浓厚雾气,使得前方的路都看不清。 即便失去视觉,‘桑觉’也依旧会出现,靠声音,靠触感。 “桑觉……” 霍延己一阵头晕目眩,倚着墙低喃了句。 细密的汗水致使他想摘下面罩,但最后一点理智却制止了他的行为—— 不论是污染还是中毒,周围都一定有什么能影响人类理智的存在。他尚且如此,那不管不顾冲进来的桑觉呢? 空旷的环境里回荡着霍延己粗重的喘息,他撑起身体,继续前进。 可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有关桑觉的真实痕迹,假的幻象却无处不在。 直到他突然状似支撑不住地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站在昏暗的废墟里,电筒的光苍白无力,周围是混沌的黑水与半塌不塌的墙壁……刀尖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然而,就在即将刺中心脏的那一秒,刀尖却突然偏离方向,如急刹车一般收在心口的位置。 霍延己艰难地喘着粗气,睁开双眼—— 如他最后猜想的一样,不仅桑觉是假的,他自己也是假的。 真正的他自己正躺在废墟里,不知睡了多久。 他借着通讯器微弱的反光,看了眼时间,距离第一次见到假的桑觉,竟然才过去十分钟。 而他却好像在梦魇里过了好多天。 霍延己半撑起身体,忽然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注视自己。 他放轻东西,将手臂上的电筒调到最弱档,缓缓打开,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智足够强大,心跳也硬生生漏了好几拍—— 霍延己僵硬着,与无数眨动的猩红之眼对上视线。 这些眼睛周围都是缓缓蠕动的血色肉瘤,它们长在肉瘤中,每只眨动眼皮的频率都不相同,都仿佛独立的个体。 眼睛大小不一样,长短也不尽一样。 似乎知道自己暴露了,肉瘤蠕动的速度突然快起来,数不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蔑视、斜瞟、轻睨……皆带着诡异情绪。 而余光里,本应该是龙形的桑觉已经变回人形,正躺在一只巨大眼睛的下方沉睡。 那只巨大的眼睛约莫三个成年男人一般体积,它没有在意醒来的霍延己,猩红眼球牢牢盯着桑觉,硕大的眼皮一眨不眨。 桑觉似乎和霍延己之前一样陷入了梦魇中,惨淡的红光落在脸上,黑长的睫毛倒映出一片扇影,轻轻颤着。 他喃喃呓语,呼吸急促道:“妈妈,妈妈……” 清醒 针对是否可以牺牲一名军官结束污染的投票如约而至。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这场投票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狂热讨论,甚至民众参与度也极低,从开始公告到六小时后, 参与投票的人数不足三万人,而目前主城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存活居民却有五百多万。 比例不足5%。 为了不扩大影响, 老上将甚至特意将投票范围控制在了主城内, 没有波及其它安全区。 这种情况很诡异。 全城都弥漫着违和割裂的气息, 又沉静、又感到压抑的疯狂。 “报告!目前累计已经出现了两百一十七自杀事件了, 其中不包括十九起畸变者突然狂躁,造成的五百三十一起死亡案件。” 老上将沉默地抚摸着纸质报告上的一连串数字—— 一切都是桑觉离开后开始的。 原本二号裂缝坍塌,极乐之眼出现异象后共七天中,主城只出现了十三起自杀事件,但桑觉和霍延己前往废水后不足三天, 居民自杀概率就开始极具飙升, 城内一片混乱。 这种异象并不只限于居民。 窗外,忽然传来一片骚乱声。 老上将正处于中心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这个距离还能听到骚乱声,可见下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撑着窗口往下探望的老上将深吸口气, 看了看远方被黑云掩盖的灯塔。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见过灯塔的光了。 “上将,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都这种时候了, 谁的安全还重要?” 老上将快步走进电梯, 和士兵一同前往地面, 而此次事件的主人公并非普通居民或佣兵, 而是巡防营士兵。 巡防营是一个特殊的兵种,从前与监管者部门相互配合管理城内治安,是从属关系,也是距离普通居民最近的兵种。 然而此刻, 一名畸变者巡防兵突然“失序”,发狂杀死了三十多猝不及防的居民,其中五名不久前从地下城上来的女性,二十七名男性,最后被新成立的维序部门击毙。 当然,在普通人眼中的“失序”在高层眼中不可能发生。 即便目前对畸变者民众的污染指数检测频率有所降低,但对士兵或相关部门却依旧严格,半月一检是常态,只要靠近临界值就会被调离岗位进行观察,不存在在岗期间失序的情况。 周围一片惶恐,交杂着民众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似是在指责巡防营怎么能出现这种失误、往后还要怎么信任有关部门? 又似在说,这个世界完蛋了,居民疯了、军人也封了,没有人逃得过。 放弃吧。 还挣扎什么呢? 冷不丁的,老上将对上人群中一道直勾勾的阴暗视线,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平时可能也是旁人眼中仗义的兄弟,有情有义的佣兵。 此刻却像恶魔附体一般,诡异至极。 他陡然惊醒,肩膀一晃,旁边的士兵及时发现,询问道:“上将,您没事吧?” “……没事。”老上将道,“在这边稳定好秩序,等总巡哨官过来,我去趟研究所。” “是!” 老上将来到研究所,冰冷急促的步伐炸醒了一筹莫展的研究员们,老上将直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在发现“精神污染”的那一天,研究所就在军方的协助下带了一批研究样本回来,都是已经发生异常但还没有做出异常行为的居民。 其中一名研究员道:“我们无法像基因感染一样及时检测出被精神污染的人,他们的身体情况没有任何异常,唯一异常的就是脑电波。” 但他们总不可能抓着一个居民就去检查脑电波吧?再者,被精神污染的人,要么自杀要么狂躁,但从污染到失控期间的时间并不确定,可能一天,可能十天。 在这种时候对民众公布,又出现了什么“精神污染”,我要杀掉你们身边一些看起来正常、但实则已经不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叫人信服? 民众怕只会觉得,军方怕不是疯了吧? “怎么个异常法?” “所有样本唯一的特性是他们的脑电波始终在β波与δ波反复横跳——” 老上将不耐打断:“说直接点。” 研究负责人解释道:“人类状态不同时,脑电波的状态都不一样,我们正常情况下,脑电波都是β波,闭眼放松时是α波,深度睡眠时才可能是δ波……” 也就是说,这些样本似乎都在清醒与混沌之中反复横跳。 “即便是检测出β波时,活跃频率也远远高出标准,正常都是14~30赫兹,而脑电波频率最低的样本在60赫兹朝上,且一直处于增长中。” 无论是清醒还是混沌,他们的大脑都处于高度活跃运转中,这与城内所观察的诡异平静又相互矛盾。 如果他们还有时间,也许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研究明白其中缘由,然而按照当下的精神失控速度,恐怕人类没有多少时间了。 老上将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得砸向一边墙壁。 研究负责人吓了一大跳,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小心翼翼道:“您要不也做个脑电波检测?” “……” · 那个被桑觉吃掉的录像视频中的场景在梦魇里反复出现。 苍老的博士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为何能说话了。她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桑觉,眼含热泪,唇角微扬:“叫过米莉那么多次,能不能也叫我一次?” 她不用说话,桑觉也可以从她周围的磁场频率看出她的想法。 他脱口而出:“妈妈。” 可眼前的博士迅速风化了,微扬的嘴角也化成了灰,落了满地,最后只剩下一架骸骨。 “不要……” 桑觉眼眶红了,可是耳边突然传来点声响,是在病房门外。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现是另一间一模一样的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新的安娅博士。 她说出了同样的请求:“能不能叫一次妈妈?” 桑觉红着眼睛,摇摇头。 博士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地问:“为什么呢?” 桑觉爬到病床上,小心翼翼地窝在博士身边:“因为我一叫,你就要消失了……你已经消失很多次了。” 博士说:“我不会消失,桑觉,只要你留在这里,我就永远存在。” 桑觉问:“为什么不叫我小恶龙?” “原来小恶龙喜欢这个称呼?” 桑觉没说话,他抬起博士的手,揽住自己的肩膀,并小声指挥道:“你要轻轻地拍一拍。” “好。”博士安抚地拍着他肩膀,“我们小恶龙好像很难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觉的眼神没有虚焦:“因为你不要我了。” 博士安慰道:“我还在这里,小恶龙。” 桑觉不听,自顾自地说:“你把我丢到一颗陌生的星球,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类,可是在他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 “那你要怎么办呢?”博士问。 “我想吃掉他的。”桑觉道,“但他很痛苦,他就要被撕碎了。” “那就吃掉他,桑觉。”博士又叫回了他的名字,“你是普世间最厉害的存在,没有谁可以忤逆你的意愿,就算王子也不能。” 桑觉沉默了,靠在博士肩上不说话。 好久,他又低喃道:“我还难过……我找不到您。” “我就在这儿啊,桑觉。”博士温柔抚摸着桑觉的头发,又重复道,“只要你留在这里,我就永远存在。” 迟疑的“好”字还没有说出口,桑觉就听到一声隐约的呼唤。 “桑觉……” 这道声音很熟悉,带着对方特有的克制的爱。 桑觉发了会儿呆,扶开博士的胳膊,爬下床道:“我要走了。” 博士做出最后的挽留:“我们小恶龙不想留下吗?” 桑觉歪了下头,眼神平静,但眼眶很红。他说:“我不是为己己离开您的,是因为我还想为您做完最后一件事。” 病床上的博士苍老,与桑觉记忆里的漂亮利落摸样完全不同。 可她们的眼神是相同的,温柔爱怜,又具有无限包容。 可在桑觉说完后,她就慢慢化掉了,温柔的眼神逐渐破碎,慢慢化为病床上那摊不明黏糊物质。 她是假的,桑觉知道。 他从假的幻象中,寻求记忆里已死之人的慰藉。 他转身,一步步离开病房。 可拉开门,眼前竟然浮现了主城的面貌。 此刻的主城被层层乌云压制着,寂静无声,街道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类与怪物的尸体交织在一起,蠕动,融合,怪诞中透露着绝望的死气。 所有人都死了,桑觉所讨厌的,不在意的,喜欢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怪物死了,人类死了,霍延己也死了。 远远的,一道挺拔的背影屹立在灰暗的灯塔之下,桑觉下意识喊道:“霍延己……” 可那道身影只是艰难地回首,虚虚地看了他一眼,便坚持不住地跪在地上,弯下了笔直三十多年的脊梁。 桑觉及时搂住了霍延己宽厚的肩膀,不敢看脸,只呐呐道:“你不要死。” 没有人回应他。 世界一片黑暗,巨大怪物虚影屹立在黑云之下,无数颤动的触手贯穿了大地,土壤分崩离析,森林与海洋倒置,陆地被冰川掩埋—— 世界在朝夕之间换了主人。 曾经自以为是、沾沾自喜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竟然如此脆弱,不过是更高位面生物眼中不足一提的蝼蚁。 桑觉抱着尸体僵了很久,但死去的霍延己也逐渐腐烂,连骸骨都没有留下。 最后只剩渺小的他站在世界中央,独自与偌大的怪物虚影对视,寂静,孤独。 愿意 不知道保持抱住尸体的姿势僵硬了多久, 不知道又经历了一个还是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幻境……桑觉终于肯听一听外界的声音。 “桑觉……” “桑觉!” 桑觉睁开眼睛,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那一幕是幻象还是已经发生的现实。明明他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以透过一切虚幻看见本质。 可看见霍延己倒下的那一瞬间, 他还是停了心跳,整个人仿佛溺毙于深海, 将要窒息,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桑觉出了很多汗, 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显得格外可怜脆弱。 霍延己打横抱起桑觉,右肩上挂着厚重的背包。他神色凝重地寻找方向:“我们得尽快出去。” 桑觉怔了怔,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周围没有他之前见过的废弃建筑,只有连绵不绝的臃肿血肉,起伏蠕动, 甚至血管与筋脉都清晰可见。 密密麻麻的眼睛长在血肉中, 他们的头顶,四周,脚下,比比皆是。 这些眼睛如有神志, 霍延己抱着桑觉每走一步,它们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死死盯着, 似戏谑, 似讥讽。 每一只都带有独特的诡异情绪, 令人头皮发麻。 即便是意志力足够强大的霍延己,这会儿脸色也奇差,喉结不断上下滚动。 霍延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因为脚底也是连绵起伏的血肉, 一直在不断下陷,试图吞噬他们。 霍延己突然扔出一个圆球物体,同时猛得一个起跳,落到东侧隐约可见的墙体上方,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桑觉扔至左手捞住,右手拔出腰间的枪,对准肉.球之间即将被吞噬的圆球斜开一枪——“砰隆”!!! 巨大的异响让他们的耳朵瞬间嗡鸣,好在豚雷为他们炸开了一条血路—— 真血路。 地上都是破碎的血肉,还有残缺的眼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血腥气。 霍延己戴着面罩感受不到,只有桑觉皱起鼻子,他想要下来,却被霍延己勒得更紧。 “我可以走的……” 霍延己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前进,一路上都是这种古怪的血肉,仿佛他们并非在废弃的建筑之中,而是处于一个巨大怪物的身体里。 事实上,眼前的一幕证实了霍延己的猜想。 他面前冒着绿色泡泡的巨大池子中,有着数不清的怪物尸骨,有些只剩渣渣,有些还未消化,正在缓缓下沉中。 他们现在在怪物的胃里。 霍延己想到那些肉壁上的眼睛,忽而有一瞬不好的联想。 废水已经发展到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状况了……这里已然成为一只巨大怪物的栖居地,或许是曾经无数生物畸变融合的结果。 它的身体已经自成生理循坏,不仅有胃,甚至还有心脏。 越往西边走,“咚”、“咚”的声音就越明显,仿佛身边有个巨人。 桑觉问:“毁掉它的心脏,它就会死吗?” “未必。”霍延己终于出声了,他道,“很多生物的致命处都不在心脏。” 桑觉还被抱着,耳朵贴着霍延己的胸膛。 那里的心跳比平时略显急促,仍然很有节奏。 只有人类失去心脏必死。 如果这些血肉真的都来自一个整体,那么简直难以想象它站起来有多大,多么可怖。 当然,它应该站不起来。 体内的血肉蠕动速度也并不是很快,但想出去很难,这里大多数建筑都已经被血肉掩盖,没有标志性的东西。 脚下如同水床一样的脚感更是让人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 这些血肉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污染物的身躯……还有人类的灵魂。 到处都是眼睛,猩红的眼珠随着他们的移动转悠,细细密密地盯着他们。 “那只大眼睛追过来了。”桑觉搂着霍延己的脖子,突然说。 虽然没有手电光的照射,身后一片幽暗,但桑觉还是捕捉到了那只巨大眼睛反射的幽光,它在血肉铺成的道路中畅通无阻,一路尾随。 它仿佛感觉不到疲惫,眼皮从始至终都没有眨动,直勾勾地俯视他们。 霍延己没有抬头,他闭了闭眼道:“这周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气体或污染源,会让进来的人陷入幻觉。” 他始终绷紧神经,稍有放松,就会陷入进脚底的血肉。 其实从始至终陷入幻觉中的就只有霍延己。 桑觉一直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假的,他能看透本质。只是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那里,不愿醒来。 他贴住霍延己的脖子,隔着衣服感受人体的温热,发了会儿呆道:“是类似主城发现的‘精神污染’一类的特殊污染物质,嗯……也许会影响人的神经。” 桑觉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用人类的语言表达清楚。 桑觉又道:“这只怪物快要升级了。” “升级?” 桑觉努力解释清楚:“就像游戏里的怪物,经验到了,就升级了,就会变成裂缝里那种——” 他突然闭嘴,声音戛然而止,硬生生将后半句“变成裂缝里那种虚无的存在”收了回去。 霍延己顿了顿:“裂缝里哪种?” 桑觉闷声不吭,搂着霍延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吸收够了足够的能量,它就会成为更高级的怪物。 ——只是在人类眼里是怪物。 霍延己的呼吸声很重,面罩里全是雾气。他一边躲避蠕动的血肉,寻觅方向,一边抛开这个话题,像是随意问道:“二号裂缝坍塌和你有关系吗?” 本来不会联想到,毕竟当时桑觉在风沙地带,离二号裂缝有上千公里,怎么可能和他有关呢? 就连凌根都没这么想过。 霍延己没催桑觉回答,但后者的沉默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桑觉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眼前突然罩来一片阴影,桑觉下意识闭起眼睛,搂住霍延己脖子的手都揪紧了。 但迎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防护面罩。 “绑好,这边的气味应该不好闻。” “……哦。” 桑觉不知道霍延己为什么一直抱着自己,但猜测应该与刚刚经历的幻觉有关。 他想知道,却又不想问。 这片地下不止一个怪物“消化池”,巨大的池子中不断翻腾绿色泡泡,就像具有高强度腐蚀功能的硫酸,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与盆底的血肉相隔一层白膜,只要霍延己略一停下,脚底怪异的柔软就想将他拉下去。 霍延己连着遇到三四个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还是刚刚那个胃池?” 桑觉嗯了声:“是的。” “……” 霍延己垂眸,与怀里的桑觉对上视线。 “那我们一直在这周围打转。” “是的……”桑觉声音更小了,咕哝道。 “为什么不提醒我?” 顿了下,桑觉低声道:“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我了。” “……”记得没错的话,来废水之前,桑觉一直是趴在自己怀里睡觉的。 似乎知道霍延己要说什么,桑觉道:“那是因为我要回到地底,这可能对人类有利,所以你才满足我的要求。” “是吗?”霍延己不咸不淡地反问。 桑觉说:“是的,所以你给我亲老二——” 霍延己眼皮一跳,但桑觉戴着面罩,捂不了他的嘴巴。 桑觉组织了下语言,又重说了遍:“所以你吃我的老二,陪我睡觉,抱着我走路,还和我登记结婚,甚至都不欺负我了。” “……” 脚底的柔软血肉蠕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他们都跟着颤动起来,一些裸露在外的残缺建筑也开始坍塌,这只巨型的不明怪物似乎开始苏醒了。 桑觉对黑暗中那种强烈的吞噬欲.望仿若未觉,继续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和凌根做了四个交易。” “说说看。” “除了我要来废水找博士,我还要凌根死掉……他差点害死你了。” “嗯,还有呢?” “我还想要博士……和你名,名垂……” “名垂青史。” “对,名垂青史,遗香万年。”桑觉的成语还是那副半吊子的样子,他继续道,“还有一条,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 “我要他们发起一场投票,在结束污染与你中做出选择……”桑觉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些,“如果他们不要你,我就吃掉你,带着你和博士一起回地底。” “嗯。”霍延己平静道,“我猜到了。” 霍延己怎么会看不透桑觉在想什么呢。 桑觉的心思那样好看破,情绪那样单调,喜怒哀乐全都写在了肢体动作上,毫无保留。 桑觉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下眼,而霍延己却忽然呼吸急促。 绑在手臂上的电筒光照亮前方汹涌而来的血色物质,如同千军万马袭来,要将一切淹没。 霍延己搂紧桑觉飞速奔跃,朝着相反的方向冲刺。 桑觉下意识揪紧霍延己衣领,在这样紧急的环境,呼吸急促地问道:“那、那你愿意吗!?” 桑觉没听到回答,因为身后奔腾的血水就要将他们吞没了,霍延己突然闪进右侧的转弯口,终于看见了往上一层的缺口,是一道坍塌的长廊,虽然没法跑上去,但是有一道极粗的钢筋挂在半空。 “抱紧了!!”霍延己突然松开,猛得往前一跃,抓住钢筋的一半位置,又因为惯性一路呲溜下滑,直到堪堪勾住钢筋尾端的打弯处。 霍延己吊在半空,桑觉挂在怀里,他们脚底已经完全被翻滚的血水淹没,没有一点可以站的位置。 霍延己喘了口气,垂眸看了眼,确定暂时脱离了危险,才嗯了声:“愿意。” 桑觉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隔着防护面罩,霍延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带着低沉的磁性。 “上去,我快滑下去了。” “哦。”桑觉一时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用了,他顺着霍延己的身体迟疑地往上爬了一半,又犹豫地低头俯问道:“你不会松手吧?” “……为了不被你吃掉,所以我要给这大家伙吃掉?” 桑觉也觉得没道理,才放心地爬上去,在残破的走廊边等着霍延己上来。 霍延己的身体素质确实很好,折腾了这么久,仍然可以在脚下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全靠臂力爬上来。 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刚上来,他便坐在了地上,额头汗液滚滚滑落。 桑觉爬过来,幽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道:“你为了人类——” 霍延己打断他:“不是为了人类。” 桑觉怔住,心跳漏了一拍:“那是……” 霍延己道:“是为了我自己。” 桑觉抿了下唇,有些不高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也许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不是为人类,是为你”。 他隔着面罩,贴上霍延己的脸,呼吸喷洒出的雾气让彼此的脸都变得模糊了,危险的环境与亲昵行为让肾上腺素飙升一层。 手电筒光自然垂落照向身后,他们却不在光里,完全被昏暗笼罩。 “你知道我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我看见了博士,也看见了你。”好久,桑觉才轻声补充道,“死掉的你。” 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他们都没有提醒对方现在的环境不合适,还是将话题进行了下去。 “然后呢?” “所有人都死掉了,世界彻底地崩坏了。” “你还活着。” “嗯。” “那也不错。” “那不好。”桑觉的声音突兀地染上一点哭腔,或许也不突兀,只是压抑很久很久的难过。从绑走霍延己却被暗算开始,从看到伊芙琳殉情开始,从和凌根交易开始—— “我不喜欢那样!” “桑觉……”霍延己抬手,微微扶住桑觉的腰,“我有努力……让人类存活下去。” “可我不想要人类,我只想要你。”桑觉说。 “……”霍延己微怔。 桑觉平复了会儿呼吸,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我找不到博士……闻不到她的味道。这里很臭很酸,没有博士。” 霍延己想告诉桑觉,人类的尸体很难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保留大几十年,找不到,大概率是已经被怪物消化了。 可感受到怀里的颤动,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楼紧了些,力道重得像要勒进骨头里。 “下面的血水在上升,我们该走了。” 桑觉拖着发颤的尾音嗯了声,但抱住霍延己肩膀的力道还是很紧,半天没动。 “走吧,桑觉。”霍延己道,侧过脸沿着桑觉耳际一路向下,轻轻啄吻。 桑觉没什么体味,不香,也没有汗臭,就如同他本身,浅浅来人间一趟,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又要离开。 带点什么回去吧。 哪怕是一个卑劣的、失去心脏就会死掉的人类。 也许在某一个瞬间,桑觉就成为了他的心脏。 “不是要吃掉我吗,就不用回去看投票结果了。”霍延己低声道,像是情人间的劝说,又像蛊惑,“走吧。” “你会死掉的。” “没关系。” …… “小心后面——阿三!!”裘岩飞扑过去撞开同伴,却在抬头的刹那看见另一位队友被突如其来的荆棘贯穿。 他睚眦欲裂的冲过去,兽化的手臂一拳砸烂荆棘根部,但同伴却早已失去呼吸,睁着眼睛仿佛死不瞑目。 他的眼底倒映着昏暗的天空,忽然,巨大的黑影从上空划过,一道低吼的龙吟穿透耳际。 周围的藤蔓瞬间如潮水般散去,还陷在失去同伴痛苦中的裘岩艰难抬头,原来是一条黑龙正朝着东方疾驰。 同伴惊悚且不确定的疑问传来:“那、那条龙上是不是坐着个人!?” 裘岩:“不知道——” 语气很差的三个字还未完全说出口,西面峡谷忽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隆隆!!!” 方圆十里内的佣兵都不由捂住耳朵,惊疑不定地看向废水的方向。 这场惊天的爆炸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才缓缓散去,只剩下滚滚黑烟萦绕在峡谷上方。 “吼——”低哑的龙吟一路吟唱。 恶龙还是恶龙,喜欢宝石,最爱博士,想吃掉心爱的人类。 恶龙却也不再是从前那只恶龙,博士死了,除了己己,没有人类爱他。他的身体长大了一圈,也终于可以克制高空恐惧带着心爱的人类翱翔。 冲着极乐之眼的方向,展开最后的翱翔。 最后一战 二号裂缝坍塌的影响还在持续加深, 愈演愈烈。 一切都在朝着毁灭的方向发展,被精神污染的人们在死寂中癫狂,尚还清醒的人们迎来怪物们一波又一波的潮袭, 负隅顽抗。 这天,警报拉响了全城—— 尖锐刺耳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让因污染陷入混沌中的人们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他们迟钝地看向窗外, 无数战斗机升空而起, 飞速旋回的螺旋桨在空中挥打出肉眼可见的巨浪。 足足上千架。 过去无论多么严重的战役,主城都甚少出动战斗机,一是用处不多,二是储量过少。然而这次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全盘出动,严重情况可想而知。 “滴呜, 滴呜!!” 急促的滴滴声让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他们细细分辨着频率,忽而绝望—— 这是特级警报。 是人类自陨石季后设置警报以来就从未拉响过的特级警报! 绝望瞬间弥漫全城,有人忽略前往地下防空避难所的消息,呆呆地关好门窗, 等待死亡。 有人走上楼顶,在清醒的状态下, 学着身边已被精神污染的同胞一跃而下。 死了就解脱了。 这操.蛋的日子, 谁要继续谁继续吧。 那见鬼的黎明, 谁爱要谁要去。 在低层区食堂打了二十年饭菜的鲍里斯面朝下, 急速坠落。 他的余光两侧是灰败的高楼,远处是上一次蚁狮战役中还未重建完全的废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一旁还有一个比他先一步跳下来的糊涂人。 他不知道什么“精神污染”, 但也发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他称这些人为糊涂人—— 从前无法掌握自己的思想,现在连身体都无法掌控了,整天不是阴森森地盯着别人,就是不怕疼似的自杀自虐。 糊涂人先他一步摔成了泥,身体七零八落,血肉混在一起,手臂与腿弯折的弧度像是木头做的假人。 鲍里斯在心里啊了声,或许这次选择的楼太高了,别死得太难看了。 接着他便紧随其后地砸在地上,眼珠子都从眼眶中蹦了出来,呆滞注视着自己糜烂的尸体。 没有人来给他收尸,也没有人为他的死亡动容。 清醒的人们要么奔赴前线,要么正在前往避难所的路上。 他是死于这时代最微不可见的万万尘埃之一。 早知道会这样,上个月就不那么抠搜身份卡里的余额了,应该去食堂海吃海喝,给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来顿大餐。 诶。 被眼白包裹的灰蓝色眼球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不小心碰瓷了一个慌忙逃窜的路人,一脚踩爆。 “……” 鲍里斯望着自己的尸体,逐渐消散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想到,我已经死了,尸体就在三米开外……可刚刚在思考的人是谁? 我从高楼跳下,究竟是受于自己的意识,还是和糊涂人一样被什么所操控,成为了无形的傀儡? 也许糊涂人看我亦如是。 他的意识越来越轻,有空飘起来的感觉,朝着远方快速流动…… 就像某处有个巨大的黑洞,处于万年不食的饥饿中,试图吃掉他,消化他。 和他一样处境的存在还有很多,虽然失去了肉|体,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却感受到那些死掉之人的意识正如他一样,朝着某个中心快速汇聚,就要喂到某个怪物的嘴里。 或许不是怪物。 是神明、亦是古老的魔鬼。 …… “十九军全军覆灭,十四军准备!!” 城墙数公里外,密密麻麻的怪物有如巨浪拍打,立于安全区三公里外的几十座前哨站瞬间坍塌,毫无阻挡之力。 唯一庆幸的是这波怪物潮声势过大,人类一方早早发现,并向前哨站士兵发出了撤退指令。 即便如此,挡在城墙第一线的士兵仍然感到了头皮发麻。 这也许是坍塌历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怪物潮袭,数不清的物种纠缠穿插,形成了难以阻挡的浪潮,排山倒海般袭来。 光是空中飞行的怪物就足以令人头皮发麻,地表的怪物更是种类繁多,潜藏在地底的怪物卷土而来,所过之处大地皆塌。 饿了便卷食地上的怪物,而后朝着人类聚集地继续前进。 快速攀爬的巨大蜈蚣也不过是更大怪物的盘中餐,卷在蟾蜍身上的巨蛇一个不注意就被身侧的螳螂削掉了脑袋。 蜂后的跟班们捕食着怪物潮中少有的荆棘植物,随后又会成为鬣狗头顶食人花的盘中餐。 庞大的、娇.小的,飞行的、奔腾的,无数怪异的个体聚集成了更为可怖的整体,所到之处,巨树摧折,山崩地裂。 它们躁动着彼此厮杀,同时也不忘朝着同一目的地前进。 人类这边,不惧的战士们倒下,又会迅速顶上新的士兵,他们坚守着屹立九十年的城墙,绝不后退一步。 “人类永不言败!!” “人类必胜!!!” 他们高喊着生前最后的口号,即便身体倒下,手里的枪支也依然不倒。 平日作为观察兵的飞行畸变者手握爆|炸物,朝着怪物潮的深处俯冲,试图以一换十,予以身后战士们一点缓冲的空档。 战斗机集中炮火扫射地面,却无力抵抗同在飞行的鸟禽。被撞毁的机身成为了黑沉天空上最耀眼的一团烈火,御着风义无反顾冲向下方黑漆漆的潮群。 火光冲天而起,怪物发出惨烈的嘶鸣。 “轰隆——!!” 黑紫色的雷电亮彻云霄,同一时刻,下方炮火齐射,硝烟滚滚,瞬间的明亮过后,天地为之昏暗,大厦倾颓,毁灭降临。 “北大区即将失守,请求支援!!” “请四一军四二军即刻增援!!” “南门兵力不足,急需增援!!” “批准增援!!” “报告,已无可增援人手!” 耳麦的军用频道里不断传来残败军情,老上将大步走进总通讯室:“还没联系上霍中将?” “报告,没有!” 距离霍延己与桑觉离开主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半个多月前,他们就收到了废水峡谷爆炸的消息,但却迟迟没有等到桑觉与霍延己归来。 参与是否牺牲军官换取污染结束的投票人员虽少,总人数不足三十万,却也迎来了最终结果,选择牺牲的一方不出意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即便是对此投票嗤之以鼻、抱着过家家态度的人,或许在投票的那一刻都在想,如果真的只要死一个人便可以结束这场长达几百年的灾难——那就去死吧。 不管这个人是谁,曾做过多少贡献,对人类具有怎样的意义,都请立刻去死。 为了黎明。 然而,投票结果却迟迟没有等来发起他的人。 霍延己失联,他与桑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 虽然有佣兵目击称,废水爆炸后确实看到一条黑龙带着一个人类飞往了极乐之眼的方向,但污染仍没有结束,甚至更猛烈了。 也许再过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甚至只要十天,地表就将再无人类踪迹。 他们当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负隅顽抗。 怪物的数量与躁动程度远远超过他们能抵挡的极限——不止是主城。 “其他区情况如何?” “二区已经彻底失联,五区即将被突破防线,七区城北失守,十四区失联,十八区确认覆灭,二十一区失联……” 通讯楼是所有安全区最重要的枢纽之一,失联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再听下去也无意义。 如今各大安全区就像陷入海难的渺小船只,都只能顾着自己,无力增援他人。要么被海浪卷进漩涡,要么继续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求存。 身后突然传来“砰”得一声,老上将回头看去,是一脚踹开门的唐柏。 他满身狼藉,显然刚从一线下来,一腔怒火地质问道:“上将,请告诉我霍中将在哪?凌中将又在哪!?” 老上将沉默了会儿,平静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将霍延己卖给桑觉的事,只有老上将与凌根知道,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听信了老上将所说的霍中将带队支援五区去了。 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在近一年的事情后,霍延己可谓是主城的主心骨,怎么可能轻易离城? 加上那场公众投票,多少能猜到点什么。 唐柏紧紧咬腮,闭了闭眼:“我就当霍中将又被桑觉带走了,那凌中将呢?” 在老上将的沉默不语中,唐柏一拳砸烂了旁边的墙,愤怒道:“我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算计什么,可他.妈的我们就都要死了!人类要完蛋了!!!” “桑觉是唯一的希望。”老上将漠道。 “那唯一的希望在哪儿呢!!?”唐柏显然早已猜到真相,他怒吼道,“你们拿霍中将当交易品,请问污染结束了吗?请问我们迎来转机了吗!??” 一切照旧。 极乐之眼散发出的类似极光的物质还在继续扩散,怪物的躁动愈演愈烈,已至巅峰,二区三天前尚未失联,报告城内已有足足十万人自杀,根本无法控制。 也许桑觉没有遵守承诺,他带走了霍延己,却不愿意回到地下。 也许他回到了地下,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们推测的方向走去——桑觉也结束不了污染。 人类灭亡似乎成了必然。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刻,通讯耳麦中突然有士兵高喊:“霍上将回来了!!” “霍上将带着人回来了!!!” 愤怒的唐柏不得不收起情绪,和老上将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哪个霍上将? 是几十年前的霍枫,还是前几个月带着一千实验人员执行《黎明2号》计划的霍将眠? 无论是谁,能从已经坍塌的二号裂缝里爬出来,都是诡异至极的奇迹。 耳麦传出军官的高喝:“十七队,快给霍上将开门!!!” 唐柏下意识按住通讯口想要制止,城墙外都是怪物,外面回来的人是怎么突破层层包围来到城门口的?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耳麦里只传来数道刺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唐柏迅速往外走去:“钦上校,收到请回复!!” 耳麦中一片死寂。 唐柏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将军官频道切换到士兵公众频道:“我是少将唐柏,请主城门口任何听到呼叫的士兵即刻回复,重复一遍,请主城门口任何听到呼叫的士兵即刻回复,报告军情——” 仍然没有回应。 唐柏的步伐快要飞起来了,他踏上楼顶,远处有一架正在盘旋等待的战斗机。托灯塔声波驱散仪之福,鸟禽类怪物仍然盘旋在城外,只有少数不受影响的蜂鴷闯进来。 他推开飞行员,亲自驾驶战斗机驶往主城门方向。 很快,他便远远看到骇人的一幕—— 霍将眠确实回来了。 身后还有一众先前和他一同前往地底的居民,他们似乎全部进化成功,成为了强大的畸变者—— 然而他们敏锐尖利的触手面向的却不是怪物,而是周围的人类同胞。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满是人类的鲜血,毫无感情地在城内展开大面积污染,丝毫不念及过往的情意。 汹涌进城的怪物对他们毫无兴趣,只与抵抗的士兵厮杀。 无论士兵的信念有多强大,也终究抵抗不住乘以数万的怪物,逐一倒下。 怪物群中,‘霍将眠’显得格外突兀,挺拔的身影像是怪物的领袖,他低哑地自言自语:“薄青…阿青……阿青……” “我都做到了。” 可下一秒,他的声音又忽而冷厉:“——杀了他们。” 盘旋的直升机吸引了‘霍将眠’的注意,他收回刺死一名士兵的触手,抬起头,冷漠的眼神像渗了冰,毫无感情。 生前的霍将眠摒弃了自我,严格履行着薄青的理想,死后被类人生物吞噬的他却爆发了生前最大的执念。 最该为你报仇的人是我。 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该做点什么的…… 该做点什么的。 副驾的飞行员惊恐道:“霍上将已经死了——这些是类、类人生物!!” 一只类人生物不难对付。 但十只、五十只、一百一千只呢? 它们身体不死,精神不灭,只有生前执念与摧不毁的污染欲.望。 唐柏看着下方的霍将眠,双眼赤红,握住手刹的手用力到发红发烫,青筋毕露。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霍将眠身后的‘人’都曾是他们拼尽全力守护的居民,霍将眠都曾是他引以为目标的最高信仰。 这个正在残害昔日部下的类人生物,曾经是受万人敬仰的军魂。 也许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兵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霍将眠’手上。 “对不起了……上将!”上将两个字几乎是从唐柏喉咙中硬挤出来的。 他最终还是按下了红色的攻击按钮,朝被怪物突围的主城门发射高|炮,并于通讯频道艰难报告:“主城门失守,即刻升起内圈隔断墙,所有幸存士兵即刻退往内圈隔断墙!我以城防少将的名义申请…外圈爆|破。” 同样的情况在几个月前的蚁狮战役中也上演过一次,不过那次被爆|破的只有一个E区。 “请求通过!开启十分钟爆|破倒计时——”耳麦响起老上将的声音,他顿了顿,继续道,“历史将永远铭记诸位的牺牲。” 那些至死都信念坚定的士兵们,那些主动冲向一线的佣兵们—— 如果人类还拥有记录历史的机会,历史将永远记住他们。 剧烈的声响过后,所有幸存者耳边只剩一片嗡鸣,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膜,身体摇摇晃晃,迎向几米之外正肆虐同胞的怪物。 数朵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怪物与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士兵一同被炸得粉碎,尘埃之下,到处都是断掉的残肢、本能蠕动的半截身体,或只剩下眼球能转动的头颅。 耸入云端的数栋大楼相互倾倒,撞击,坍塌,将无数残破的尸体埋葬在废墟之下。 “长官,我们也该撤了!!”飞行员见唐柏迟迟不动,只能逾矩地抓住唐柏死死抠住手刹的手。 唐柏望着下方的废墟,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明白您的心情——”飞行员几乎是哽咽着在说,“可内城还需要您。” 这么多年里,无论岗位怎么调换,唐柏一直是守主城墙最多的一名军官。 最早在霍延己的手下是,后来晋升为少将,霍延己便将这块职责单独划给了他。他曾无数次站在高墙之上,俯看连绵的城区,并于心底暗暗发誓—— 我在,城墙便在。 比死亡更痛苦的,是亲眼看着自己昔日守护的一切毁于一旦,湮于尘埃。 直升机踉跄着掉头离去,却未看见身后的蘑菇云消散之后,仍是一个完整的‘霍将眠’。 他并没有像其他类人生物一样炸成无数小块再重新凝聚,而是直奔内城,直奔灯塔的方向—— 灯塔的尖端已被低沉的云层笼罩,暖黄的灯光若隐若现,模糊不清,但在此时‘霍将眠’的眼中仍然格外刺眼—— 它不该存在。 它该熄灭了。 飞速前进的‘霍将眠’逐渐液化,熟悉的面孔消散,四肢扭曲,身体化成了流动的液体,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千变万化。 时而是霍将眠……时而又有薄青的影子。 更多时候,是数条触手形状的东西想钻出来,它们盯着液态的薄膜,经过多次挣扎终于钻出表体,化为了一只浑身布满粘液的章鱼怪物。 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行,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灯塔。 灯塔窗内的光忽明忽灭,外壁代表畸变者荣誉的金色勋章一个个掉落在地上,沾满章鱼经过留下的粘液。 有人失声地问:“它要干什么——” 到处都是硝烟的味道,炮火的烟尘四起,阴沉的天空作为幕布,暗紫与深蓝色雷电在压抑的云层中,是颀长灯塔身后的唯一点缀。 巨大章鱼缠绕在灯塔中部,布满吸盘的触手或穿进灯塔窗户,或绞在外壁,它面目狰狞地加大力度,触手吸盘越收越紧,时而就有沾着粘液的勋章从高空坠.落,触手粘液滴滴答答。 “喀嚓”一声。 在章鱼的挤压下,人们眼中坚固的灯塔外壁裂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开始以那只巨大的章鱼为中心,如蜘蛛网一般像上或像下蔓延。 人类已经没有余力去阻挡他了,只能在对抗怪物的同时,用余光眼睁睁看着代表黎明的灯塔即将坍塌—— 突然,“嗡!!!”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波震响在所有人的脑海。 它像是来自外部,又像来自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此刻,万物静止,生物停滞,世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也许过了一秒,也许过了一分钟…… 先是缠绕在灯塔中端的巨大章鱼像被敲击了灵魂,于云层下高速坠.落,重重摔在了地面。 片刻后,章鱼偌大的身体融化为一摊液态物质,又重新凝聚成霍将眠的样子,呆滞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并前进。 不只是他。 同一时刻,地表或裂缝之下所有类人生物,无论此刻在做什么,或在大面积污染人群,或在消化尸体复制基因,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事,僵硬地朝着同一方向汇聚。 除去类人生物,甚至还有疑似被“精神污染”的居民。 他们就像被突然提线的木偶,又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 于四海八方,无论前路荆棘、悬崖、或山海,都不会停下脚步,以直线的最短距离,义无反顾奔赴朝拜‘圣殿’。 有过一定野外生存经验的士兵或佣兵都知道,那是极乐之眼的方向。 血色黎明 原先天边扩散的极光忽然回缩, 数不清的瑰丽色彩为阴沉天际镀上了一层昂贵的膜,其间藏着诸多人类肉眼不可及的颜色。 寂静不过数秒,世界又从‘卡顿’的状态回归, 重新加载。 乌云决堤,裂开了巨大的口子, 滚滚暴雨倾盆而下, 狂风呼啸着, 惊雷劈中巨树, 压倒一旁痛苦哀嚎的怪物。 黑沉沉的山谷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远方的海面汹涌崩腾,似要颠覆世界。 怪物们突然发了疯,于原地翻滚哀嚎,再看不到眼前的人类。 怪物潮大军如汹涌潮水崩腾而来, 不稍片刻, 便也如潮水一般忽而退去,不留痕迹,只剩一地的残肢血水。 呆愣的人们被这场滂沱大雨浇得透湿,雨雾在血肉浑浊的街道肆虐, 他们来不及思考怪物们为什么突然离开,脑海中仿佛还残留刚刚那道震鸣的余韵, 使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什么……? 这道短促的声音就仿佛有人拿锤子敲在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上, 肉.体乃至灵魂都为之一震, 如同被天外之音洗礼一场, 有种说不出的清透感。 莉莉安逆行在逃难人群中,和所有人一样,于听到声音的那一霎那呆愣许久。她摘下黑色兜帽,迎接暴雨的洗礼, 眼角滑落的泪水不由与暴雨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前方,一道熟悉的轮廓大步走来,莉莉安却没能支撑住,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吸力抽走了她体内的能量。 于人群中的身体晃了一晃,缓缓倒下,幸而一道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将她揽进怀里。 “我终于能看清你了……廖特。” “很丑。”廖特哑声道。 “没有,很特别。”莉莉安抬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脸颊,像是怕弄疼似的,没敢用力,“别难过,我很高兴遇见了你。” 抬起的手已经苍老无比,布满粗糙的皱纹,它就要无力地垂下,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托住,压在脸上。 廖特怀抱一头银发的莉莉安,在暴雨中跪立许久,任由周围人来往去。 街道路边的祷告堂中,仍旧有诸多停留的信徒,他们不管外界的战争,对遍野哀嚎不闻不问,只管闭眼祷告,祈祷神明的救赎。 这一刻,祷告似被神明听见了。 他们热泪盈眶,从身到心地感受到了救赎:“是神敲响了他的警钟!是神救了我们!!” 研究院中,迟迟不肯撤退执意专研的科研者们也陷入了狂欢:“监测仪捕捉到了!监测仪捕捉到了!!” “刚刚那一瞬间,有一道巨大的能量波迅速扩散至全球,并在十秒内完成了回缩!!!” 如果不是监测仪开着,他们根本无法得知刚刚那短短的一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喜悦不仅是因为怪物退去,还是因为这旷古烁今的发现—— 这道能量波的强大远远超出人类能想象的极限。 “按照能量波扩散弧度计算,出发点应该就是极乐之眼!!” 研究所激烈的讨论中,掺杂了一道冰凉的女声:“是桑觉跌入了极乐之眼,我又可以感应到芯片了……他带着我,回到了地底。” 它背叛了他,但他没有抛下它。 “真的是桑觉……这说明我们推测的没错,他是类似能量‘起点’一样的存在,是米莉博士口中的‘门’!!” 研究员们安静了一瞬,随后便紧跟着繁忙起来,针对这次事件展开了各项研究与讨论,没人在意007后半句话的含义。 那是一个ai对一只恶龙的复杂感情。 也许它继承了其创造者的遗志,才会在这全民欢呼狂喜的时刻,用代码在自己的虚拟世界中下了一场暴雨。 这场预热了许久的战役就这么突兀的结束了。 “怪物退潮了!!” “人类必胜!!!” 许久后,呆滞的幸存者们才从绝望中抽回神,喜极而泣。即便无人告诉他们,刚刚那一瞬间共同感受到的震鸣依旧在他们灵魂深处刻下了痕迹,并使他们隐隐意识到—— 这场持续了几百年的污染就要结束了。 这一切都源于一只小小的怪物,回到了他本该存在的地方。 可惜却鲜有人知道。 士兵们开始收拾残局,即便这场战役持续不到一周,依旧让人类丢了大半条命,伤亡惨重,几近灭亡。 · “请各区汇报战况。” 总通讯室里,各大安全区时隔多年,再次同聚一屏开启了会议。 坐在台前的老上将率先沉重道:“一区于本次战役中,共计死亡一百三十七万人,伤者人数暂未统计。” 这是一笔惨痛的数字,它的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生命。 同时,他又道:“二区失联,暂未发现幸存者。” 紧接着,默菲尔疲惫的声音传来:“五区共计死亡八十七万人,约莫剩余二十三万幸存者。” 按照顺序,老上将接道:“六区失联,暂未接收到难民。” 七区报告的军官并非林书易,而是一名堪堪晋升的少将,他双眼布满血丝,泪水几乎就要绷不住了:“七区共计死亡四十五万,存活士兵及民众共计十七万……本因基因紊乱已退去职务静养的林司令主动加入本次战役,并带领我们守住了唯一幸存的城南片区,最终在失序前光荣牺牲。” “……”众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他们各自摘下军帽,起身行了个礼。 “八区失联,已确认完全失守,十一区目前共计接收八区1221位难民,幸存者人数还在持续增长。”八区最高军官报告,“本区于本次战役中同样伤亡惨重,共计死亡四十一万人,伤者暂未统计,军队只剩余八千七百一十三人,急需补充兵力。” “十四区已确认完全失守,地下城已接收到十四区难民七百二十三位。”通讯台滋滋电流声中,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正是驻守地下城片区的卫蓝。 “地下城片区于本次战役中|共损失三万八千一百一十名士兵,两千四百一十三位佣兵。平民无伤,地下城居民无伤。” 老上将抬起头,总算听到了第一个还算好的战况。 地下城片区虽然处于千狼山脉附近,很容易遭受怪物的暴虐,但地理位置特殊,易守易反攻,加上卫蓝第一时间将大多数普通居民与部分佣兵撤进了地下城,最终在她的带领下,伤亡不算过于惨重。 ——和其他安全区动辄大几十万的伤亡相比。 最终经过统计,人类经此一战,从之前二十六个安全区缩至如今十二个安全区,剩余十二个安全区也都是大半废墟,死伤惨重。 老上将轻吐一口气:“不管怎样,到底是结束了……” 然而,卫蓝冷静的声音却伴随着滋滋电流响起:“上将……请问霍中将是否牺牲?” “……”老上将的情绪忽而凝固,半晌不语。 卫蓝所关心的,也是其他安全区军官所关心的。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主心骨,畸变者高层所剩无几,而且,目前尚且还不知道污染会以什么形式结束,畸变者能否继续存活都是问题。 倘若霍延己再出事,即便污染结束,人类也是一盘散沙。 除了五区,其他人并不清楚霍延己于前段时间前往废水高地后失踪,只在屏幕里看到代表主城报告的军官竟然是很久前就已退役的老上将、而不是霍延己时心凉片刻。 “霍中将——”老上将闭了闭眼,“牺牲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总通讯室门口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 士兵隔着门,声音嗡嗡的,有些失真:“上将,霍中将平安回来了!” 老上将错愕回首,顿了会儿才问:“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长官。” 只有霍延己一个人。 他开着银色圆球状的飞行器回到了庄园,舱门打开的那一刻,老上将与眼底一片血色的霍延己对上视线。 “我很高兴,你能活着回来——” 老上将话还没说完,一身风.尘的霍延己便与他擦肩而过,面无情绪。 他伸出去想予以拥抱的手便僵在半空,许久未动。 “长官……” “走罢。”老上将转身,道,“给霍中将一点喘息的时间,让他一个人待些日子。” “是。” 桑觉显然已经回到了地底,否则不至于出现前两天的异象。 但在交易之下,霍延己为什么能活着回来,究竟是一只怪物的心软,还是一个人类的哄骗,没有人知道。 只要当事人不提,就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失踪的这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延己回到庄园的湖边小屋,在一楼的沙发上静坐许久。 窗外传来一点响动,他缓缓移去视线,只见湖中的鱼儿欢快地越出水面,却唯独少了蓝色那条。 霍延己下意识去抚沙发一侧,但进行到一半手便僵在半空—— 这不是公寓那张被恶龙翅膀划破的那张蟾蜍皮沙发。 他顿了顿,起身去楼上洗了个澡。 温水去除了身上的灰尘,抚平了毛躁的头发,除去眼底去不掉的血丝,他好似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干练。 霍延己走到衣柜前,拿起曾经被另一人穿过的衣服套在身上,便起身去了公寓。 公寓和过去的家徒四壁相比,如今倒像是一个家了,不仅增加了许多柜子,其中还摆满了酒水。 一只指尖还布有牙印的修长手掌穿过柜子,拿出一个酒杯,将几种不同的酒水材料混在一起,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第二杯、第三杯…… 屋里逐渐弥漫起浓浓的烈酒香,霍延己坐在地上,因长期训练而青筋暴露的手臂正垂在沙发边沿,手里握着一颗绿色宝石。 这是一只小怪物,留给一名人类的唯一‘遗物’。 他靠着沙发,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有些人,只能在梦里看上一眼。 前方的身影忽然道:“我不想吃掉你了。” 他喉咙一紧:“为什么?” 那道单薄的身影站在山谷边缘,身前是不见底的深渊。少年轻声道:“我可以再得到一个吻吗?” 他没有动,继续问:“为什么?” 少年发出如诅咒一般的低语:“我说过的,我想要你难过——博士说,痛苦比快乐更容易让人类铭记,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永远爱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眼泪却于两颊蜿蜒而下,他无知无觉,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类。 年轻的人类中将单膝跪在身前,抬头吻去他挂在脸颊的泪水。 少年用平静的哭声问:“你难过了吗?” “桑觉,霍延己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的心脏还在跳。” “他的心脏没有了。” 在高大山谷的衬托下,他们渺小得如两粒尘埃,却又是此间唯一的主角。 …… 人类灾后重建秩序正在缓慢进行。 经过研究所测验,他们惊喜发现,地表的污染指数正在没有任何人工干扰的情况下匀速减弱。 这一切必然与极乐之眼有关,经过探查,极乐之眼原本扩散的彩色极光状物质正处于回吸的状态,就像一个巨大的静止漩涡,正在缓缓回收全世界的污染物质。 因其能量过于庞大,已完全超出人类可观测的极限,因此他们注视到的,只有大片静止的极光漩涡。 越美丽,越无人敢靠近。 然而却有一批敢死队似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走进瑰丽的极光漩涡中。 他们平静而坚定,抵御着风雨暴雨,摔碎了便再次凝聚,是最虔诚的朝圣者。 那些被精神污染、仍是血肉之躯的人们同样如此,对周围的声音不闻不问。 即便被士兵控制住,也依旧执着地注视着某个方向,当发现自己无法行动之时,便开始试图毁掉自己的身|体,刮血肉,剔己骨,以另一种方向献祭自己微不足道的能量。 要走的人,留不住的。 越靠近极乐之眼,这样的人形生物便越多。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如神明的信徒,一个接一个的跌入深渊。 “阿青……” 霍将眠面貌的类人生物旁边,并肩站着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 她眼神空洞,不断呢喃着被类人生物吞噬前的生前执念:“我们小恶龙……要活着。人类……延续。” 他们皆没有为彼此侧眸,双双向前,坠进极乐之眼的深渊当中。 同一时刻,主城内,一名年迈的上将正擦拭着手|枪。 不久之前,这把枪杀死了一名姓凌的中将,而今却轮到了他自己。 老上将坐在代表最高权柄的办公椅上,举枪对准太阳穴,闭上眼睛,“砰”得一声。 他特意遣散了外面走廊的士兵,不希望自己的尸体太快被发现。 人类翘首以盼的黎明终于到了,他却不愿多留。 黑夜才是他的归宿。 鲜血顺着脸颊一侧划过,润湿了苍老的褶皱。忽略这些,倒像一名寿终正寝的老人安静沉眠。 而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正摆着一张由他亲自画押签名的《认罪书》,其中详细记录了黎明到来的始末。 其中写下了他是怎样逼迫一只懵懂的小怪物,为抓住逃跑离开的小怪物,又是怎么在霍延己中将车上安装爆|炸物,致其重伤,一名上尉死亡,副官昏迷至今未醒。 除此之外,那场“牺牲一名军官便可换取污染结束”投票隐喻的便是霍延己中将,他与异种桑觉做了交易,用中将换取污染结束,幸运的是中将最终幸免于难。 还有很多罪状……霍将眠上将带领一千余位平民前往二号裂缝重启《黎明2号》计划,最终全军覆没的任务也是他批准的,与其他高层无关。 最重要的一点,老上将在认罪书中阐述——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这场长达百年的污染结束,占据人类数量一半的畸变者结局大概率是死亡,却仍然义无反顾地哄骗了其他高层,并继续与桑觉做了这场结束污染的交易。 这是鲜血造就的黎明。 而和这些死去的数百万生命相比,一名中将的私情算什么,一名中将的性命又算什么。 他们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历史运作的棋子,是黎明前路的垫脚石。 灾难已然结束,死亡却还在继续。 这张《认罪书》的最后落款,是坍塌历326年8月29日。 【——赫克托·书】 被人铭记的一生,无人问津的名字。 万物复苏 没有灾难, 人类就会迎来欣欣向荣的黎明吗? “计算的结果告诉我未必,人类自会创造灾难。” ——007。 · 距离最后的那场战役已经过去了三年。 历经数百年,秩序坍塌的污染时代正式结束, 人类迎来了最为难捱的过渡时期。 正如老上将临死所言,灾难结束, 死亡却还在继续。 尽管他一己担下了罪责, 但其它高层与研究员何尝没想过, 污染一旦结束, 畸变者就会迎来死亡的结果。 只是他们不期而同地将其视为可承受的牺牲,且潜意识忽视了这一点。 经过计算,从三年前污染结束的那一刻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二万畸变者“自然死亡”。 与大自然的万物不同,从一万物畸变就是受应污染所邀, 只有人类被抛下, 最后强行‘进化’。 如今自然万物褪.去了污染性,却仍旧存活,只是失去了暴戾的攻击性,但畸变者却失去了生命。 强行求存使他们在最后污染结束的时候, 也被新世界抛下了。 污染基因从身体里悄然无息的退出,被极乐之眼下的特殊存在所吸收, 已被强行重组扭转的人类基因无法自洽, 迎接他们的只有毁灭。 从这一点来看, 人类数千年的自傲也非全无道理, 同为生命,人类确实足够特殊。 矛盾、恐惧、冲突的乱局每天都在安全区上演,一开始就被谎言裹挟的畸变者最终还是要被理所当然的牺牲,心中何其不甘。 这一次动荡的不仅是居民与佣兵, 还有军队。 大多数士兵都是畸变者,经历了三年前那场战役,本就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人不仅肉|体伤痕累累,心里更为千疮百孔。 经历了几十年的死亡,不断面临分离与死别,从前让他们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守护家园与身后的民众,如今灾难消散,一直绷紧的弦突然就断了。 几乎每一天都有士兵自杀。 理想与信仰的高台彻底坍塌,心脏无处安放,内心的空洞更无法被填满,唯有死去。 唯有死去,让自己的灵魂伴随过去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一起消散,成为历史。 与士兵的灰暗低沉相比,民众当中的畸变者态度要相对激烈些。 和士兵相比,他们的思想束缚并不彻底,彼时还有争夺权益、为自己正名的经历。但当发现无论如何做都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暴|乱就来了。 背离安全区,去外面已经失去危险性的城市废墟自建社区,屠戮无辜的普通人,就算自己要死也要多拉几条命垫背…… 他们一度成为了新的“反叛者”。 普通民众终日惶惶不安,成为不确定因素的士兵不再适合待在原来的岗位,但灾难一结束便立刻扒下他们身上的军装未免过于残忍。 一时间,人类真就迎来了最坏的结局——一盘散沙,分崩离析。 安全区比污染时期更为落魄。 到处都是残垣断瓦,晚风萧瑟,零零散散的人群显得更为荒凉。 活下来的普通人失去紧迫感的同时,也失去了目标。 从前活着,总有人告诉你是为了人类延续,为了种族存亡,如今危机消除,反倒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有种怅然若失的不自在。 如果那些佣兵与士兵还活着,他们的割裂感应当更强。 可惜他们正在一个个死去。 唯有主城不同。 尽管主城也避免不了畸变者的陆续死亡,但并没有流失太多群众,重建工作正在井然有序的进行。 这都要拜霍延己所赐。 这三年来,爱霍延己的人爱到极致,恨他的人也恨到了极致。 若让几年前污染时期骂霍延己铁血无情的人到现在来看看,就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铁血无情。 霍延己身上的人情味仿佛被彻底剥夺了,因从前他手下普通人士兵最多,灾难结束后,大权几乎都握在了他手里,资源也同样如此。 在大策略上,他几乎是说一不二,从不听取他人意见,每次高层会议最终都以压抑告终。 霍延己甚至将从前的监管局设置成了安乐死场所—— 所有感到痛苦的畸变者可前来申请安乐死亡,只要一针注射,痛苦就此消散,还能留下一块荣誉墓碑。 自有人对此破口大骂,觉得这一举动无异于过河拆桥,畸变者的价值挥霍干净,现在又急着催他们去死了? 未免太寒心。 至于霍延己怎么想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会议室里,人满为患,除却长桌两侧,后面还站着不少拿笔记的人。 “其它安全区再不管就要彻底散了!” “是啊……七区和十一区等几个大区都快名存实亡了,这样下去,别就剩一个主城了。” “五区现在局势也很难,那一处可开发的资源本就极少,污染基因没了,地底也没有矿物质……” “他们怕是在心里把我们骂死喽,‘见死不救的狗东西’!以前动不动和怪物开战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兄弟,有什么事都全力帮忙,现在倒好……” 长桌两侧,众人激烈讨论着,说话的大多数人都在明里暗里指责霍延己的独|断专|横,对其他安全区不管不顾。 霍延己抬眸,声音毫无波澜:“谁管?哪来的资源与人力管?” 众人噤声。 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人类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力资源稀疏。 霍延己望着台上,过去并肩作战的面孔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群挟势弄权、意图在新时代博取一拳之地的‘政治家’,以及刚替换了死去畸变者高层位置的一批新人。 足足一百多人,但发表意见的,一直都是坐在长桌两侧的人。 霍延己再手眼遮天,也无法继续保证底下用人如同过去那样纯粹。 这张长桌的人各成团体,结党营私的现象比比皆是。 他们真的在意其它安全区的发展吗? 真的只是觉得霍延己见死不救吗? 倒也未必,只是各有计较。 霍延己把权太牢,他的地位越稳,底下有异心的人就越讨不得好。 “就算不管,我们也不能这样釜底抽薪啊!” 这场会议的起因就是霍延己拟定了一个人员引进政策,大概意思就是让其它安全区的幸存者来主城发展,把自己的家园放一放。 至于为什么三年前不拟定,是因为那时畸变者尚多,每天都有死亡或畸变者引发的动乱,贸然将人集中在主城怕是不好管控。 如今各区的畸变者都差不多要死完了,集中到一起才有专注全力重建的希望。 这样的处理故而残酷,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和九十四年前一样,先集中人力与各项资源就着主城集中发展,等宽裕繁荣后再开始扩展建设。” “人员引进政策已经展开了,愿意来主城的人自有安置,不愿意那就继续在原来的废墟待着,等到主城有余力管他们的时候。” “……” 霍延己面色淡漠,但和往常的独行霸道不同,今天竟然出乎意料地解释了一通。除此之外,他还将接下来的计划详细诉之,并将各项职务安置到各人手中。 “各位有什么意见,现在都可以提。” 这么一弄,有心搅和的人顿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道霍延己心里在想什么,别是又想洗刷一批高层……这么一计较,他们又有点坐立不安。 霍延己仿佛看不到他们脸上怪异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但其它安全区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七区的农业与研究,以及位于煤矿物质地区的几个大区仍然需要发展,但他们不仅缺人力,还缺高位管理者。” “——各位有什么想法?”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后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心思各异地计较起来。 继续待在主城,发展希望是很大的,因为有人有资源,虽然被霍延己压着不容易出头,但也不容易犯错。 可如果去了现下其它较为贫瘠的安全区,结局如何真就看天命了。 但新的、年轻的人却不这么想,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存在。 “我愿意去七区——”长桌后面站着记笔记的人群中,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女人举起手。 她犹豫了下,又怕人觉得自己过于急功近利,便补充道:“其它区也可以,我愿意多下点功夫。” 她叫陆丽,是地下城出来的,现在就是农业区的副管理者,去七区算是专业对口。 污染时期结束后,最令人出乎意料的,地下城居民才是适应最快的一波人,迅速被派到地表参与了各个行当工作中,产出了不菲绩效。 特别是其他安全区落魄,地下城几百万居民只留了一小半在当地片区,其它几乎全部分派到了主城,瞬间中和平均了主城的男女人数,一定程度上使主城更为安定了。 不论什么时期,荷尔蒙的迸发与组建家庭都能使人更为积极、秩序更为稳定。 “我也愿意调动!” 除了陆丽,也陆续有新鲜血液站起来,表示愿意前往那几个落魄但有资源需要开发的安全区管理发展。 “那就先这么定了,愿意被分派的人结束后登记一下,回去等通知。”霍延己冷冷抬眸,不近人情地说,“如果统计后人数还是不够,会直接指名派遣。” 会议结束,人都散了后,霍延己独自在室内坐了很久。 只有手一直不停地把玩黑笔,虚虚看着对面的座位,仿佛那里还坐着个人似的。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站起身走出去,与迎来的张珉对上视线。 三年多前的那场爆炸导致张珉重伤昏迷很久,并失去了右下肢,现在只能装上机械生活。 但他没有怨恨,恢复后便迅速投入了工作中。 “长官,科林少将醒了。” “……嗯。” 过去科林对自己成为畸变者没感到任何难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能和卫蓝同生同死。 卫蓝会三十年内失序,他也一样,彼此就没有谁需要痛苦地活过下半生。 然而事情却没有朝着他预料的发展,污染时期结束后,卫蓝于一年前“自然”死亡,他却还在苦苦挣扎。 霍延己开放安乐死政策后,第一个申请的人就是科林,却被拒绝了,且带去了研究院成为第一例实验样本。 按照逻辑,自然与污染基因融合的生物都没有因为污染性的褪.去而死,只是褪.去了污染性,那么人类当中自然被野生生物基因感染成为畸变者的人也应该不会死才对。 经过一系列的观察与研究,彻底证实了以上的观点。 科林在研究院待了近两年,每隔十天都会检测一个污染指数,每一次都在减退。 从一开始巅峰的50,后来缩减至45、40……到最后一个月前,污染指数直接清零了,而科林不仅活着,体内甚至仍然保有多头绒泡绿菌的基因。 只是污染指数清零后,科林便陷入了昏迷,直到刚才研究院发来喜报,科林醒了,检查显示他十分健康。 说不清是幸运还是悲哀。 活下来了,但却与所爱之人永远阴阳相隔。 霍延己道:“先去趟伊甸园。” 张珉道:“是。” 伊甸园已于半年前建设完毕,开始抚育新生儿。 霍延己坐上车,透过车窗望着这座他一手打造起来的城。和其他落魄的安全区相比,主城在霍延己集中资源的管理下,比最后一场战役前的规模更大了。 人力也不算少,街道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至少表面上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姿态。 偶尔路过人满为患的结婚登记处,张珉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 霍延己的面部轮廓依旧锋利,几年下来外表几乎没太多变化,看不出逼近四十的影子,依旧年轻。 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对于有的人来说,灾难时期的感情就是镜花水月,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刻苦铭心。 张珉示意驾驶员加快速度越过结婚登记处,怕引起往事。 霍延己却忽然开口:“又做了三年副官,委屈你了。” 张珉一愣,回首道:“不委屈的,长官。” 霍延己问:“有退役的想法吗?” “……什么?” “也许换一个职业更能发挥你的长处。”霍延己收回窗外的目光,对上前座张珉迷茫的视线,“伏栖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逐渐力不从心了,前副执政官半年前在动乱中被畸变者杀死,这个位置一直空到现在。” 张珉心里一突,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长官的话。 霍延己几乎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张珉倒不是不愿意,他对霍延己的爱慕早已消散,只剩下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重敬仰,并不是非要留在霍延己身边。 但这三年一直没动弹,还是因为霍延己手头的事太多,根本忙不过来,在数位副官的协助下,霍延己每天依旧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的觉,一直持续了三年。 而他又是最了解且与霍延己配合最默契的一名副官,按理说,其它岗位再缺人,霍延己调谁也不会调他才是。 张珉忽而想起一件不相关的事。 半年前,主城彻底稳定下来后,军政部部长提出为霍延己授予上将头衔,当时一众高层发出了抗议信,怕霍延己再上一层就真的只手遮天了,他这不是晋升上将,怕是要封王。 但出乎意料的是,霍延己自己拒绝了。 很多人顿时松了口气,但作为身边人,张珉很清楚,霍延己不是一个会拒绝权势的人。 从霍延己这三年根本不在乎外界看法的种种言行来看,他并不介意手里扩大手中权利,相反还会为了更有利于管控发展主城而去争取。 但半年前为什么拒绝晋升上将?只是担心他人看法吗? 掩饰好自己的忧虑,张珉顺从道:“我听您安排。” 霍延己嗯了声:“调任函已经拟好了,明天去军政部签个字。” “……是。” 这么快……张珉心里突得更厉害了。 驾驶员踩下刹车,在一座蜂巢状的辉宏建筑前停下,门口的石碑刻着“伊甸园”三个字。 伊甸园占地面积很大,除了表面的高楼,还有地下数层,外立墙面用的是最坚固的材料。 而育婴室里更为无菌环境,舱门与外壁按照防辐射的最高标准建立。 没有污染物,地表辐射就是新生儿的最大杀手。 霍延己正站在监控室里,银白的机械屏幕可以全方位观察每一个胚胎的成长过程,人造子宫完美模拟了母体的构造,使他们能够平安长大。 “中将,您要下去看看吗?” 说话的负责人也是一名旧人,老赫尔曼的养女——诗薇。 老赫尔曼死去后,作为公开《黎明计划》的始作俑者,她一度遭受了全方位压力,如果不是霍延己保她,估计早就被各方势力撕成了渣。 好在她也没因为老赫尔曼的死堕落,一改从前混日子的态度,拼命向上走。 霍延己注视半晌:“不用。” 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疑惑……那个位置的监控屏里没有子宫胚胎,只是一处空荡荡的长廊。 但不等她深究,霍延己就收回了视线。 “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诗薇一愣,呃了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年后,第一批婴幼儿就落地了,按照您之前拟定的《伊甸园合约》,这批婴幼儿会在伊甸园留一年半,随后选取稳定婚姻的家庭领养——” 说着说着就顺畅了,其实后面的计划很早之前就拟定完毕了,一切能想到的,《伊甸园合约》中有提到。 诗薇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大多数负责人都只是在严格执行霍延己标准。 她不太明白霍延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些,难道是希望她有什么新思路? 比起三四年前,霍延己的心思更叫人看不透。 不过很奇怪,对她说的这些,霍延己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随意点了下头,仿佛就听个玩玩。 诗薇试探地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霍延己道:“没有。” 诗薇一梗:“……” 霍延己看了下伊甸园的管理与计划表,便走进了电梯。 这半年的城内治安逐渐稳定,因此霍延己出行也只带了两名士兵,和一名副官张。 以至于电梯口突然冲出一个半大的少年,士兵拔枪的动作都停滞了半秒。 被三道枪口指着,少年有些吓到了,诗薇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急忙道:“误会了,这位是伊德,我们的工作人员,他——” 霍延己抬手,示意身后士兵放下枪,看都没看伊德一眼就走了。 然而反应过来的伊德立刻小跑几步,举着一封信,鼓起勇气高喊道:“中将,我能追求你吗!?” “……”张珉的表情十分微妙,诗薇更是一阵头晕目眩,两人都是知道霍延己感情史、也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伊德这根本是在往雷点上踩。 而且更微妙的是,伊德的年龄五官都与三年前那位有一两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当事人瞥来一眼:“不能。” 伊德还想说什么,就听到霍延己淡漠地声音:“我结婚了。” …… · 温暖、舒适……一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自由放飞的惬意,比在博士身边还要舒服。 桑觉有些愧疚地想。 他本以为跌入深渊,被黑暗裹挟会是件痛苦的事,会失去自由,被束缚…… 可是真正回来了,他才懵懂地觉得,真正被束缚的是世界万物,是肉|体,而他从始自由。 他看到了由上万种色彩汇聚的极光,是人类肉眼所不能捕获的漂亮,比宝石更为瑰丽耀眼。 ——它们便是人类眼中的“污染”,只是一种人类无法掌控的能量。 桑觉听到了万物的“哭声”,若专业点来说,是感受到万物痛苦悲鸣的磁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生物都想污染他了。 因为痛苦的不只有人类,所有生物都煎熬。只是人类长了张嘴,哭得最大声。 这些生物比人类更敏锐,知道吃掉他就可以解放,就像喝过他血液的老卡尔,虽然死去,却得到了解脱。 万物不仅会解脱,还不会死。 他‘飞’过森林,看到欣欣向荣的绿色,荆棘与藤蔓不再试图绞死大树,与藤蔓融为一体的迷失之鹿窜过森林,缠绕鹿角的花儿五颜六色,不再黑暗。 蓝色的水母成群地飘在海面上,发带一样的胡须彼此交织。 海的那边,是多年无人踏足的冰川,诸多人类都没见过的新物种正晒着太阳。 没有污染,并不意味着没有了危险。 如今的万物与几百年前已然是截然相反的摸样,它们依旧保留污染时期的多种基因融合,拥有巨大怪异的体积,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比如那个被手掌一般大的蜜蜂蛰了一下的人类,若不是同伴及时为他解毒,就要凉凉了。 这人骂了句“操.蛋”。 蛋是不能操的,能操的只有……嗯。 桑觉想。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 这个新世界好像很不错,生机勃勃,很有活力,‘哭声’随着污染回收逐渐减少,天边的万色极光也逐渐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 桑觉的意识又回到了黑暗之中,就像泡在温泉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惬意。 在地表的几十年就像是黄粱一梦,只在心里留下了浅淡的一笔,他那样漫长的人生中,世间万物都是过客。 但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忘记了和一个人类的约定。 他忽而有点难过。 正文完结 “中将。” 科林站在病房的落地窗前, 听到身后脚步声,似哭非笑地回首。他想挤出一个笑容来,但实在太难看。 “怎么样?” “您是问哪方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霍延己和科林目前处于同一种境地。都失去过爱人,都独自存活。 科林握了握拳, 尽管躺了一个月, 身体却还是有种力量充沛的感觉, 十分健康。给他检查的医生说, 按照检查的各项标准,他起码还可以再活六十年。 六十年。 真不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 “卫蓝的碑在主城。” 科林怔了怔。 “之前没有告诉你。”霍延己道,“她在污染指数清零之前选择了安乐死,并申请了遗体迁回主城。” 三年前污染被极乐之眼回收、畸变者开始陆续死亡后,普通民众的尸体仍旧以焚烧为主, 但高层多数都保留了遗体。 霍延己走到窗边, 与科林并肩站着。他道:“但她的遗体不在墓里。” 科林侧着头,错愕道:“那在哪儿?” “展示柜。” “……什么?”科林有些失声。 他穿着病号服,坐上霍延己的车,一起来到了霍延己曾经的庄园。 庄园的领地权在两年前就被霍延己充公了, 不再是他的私人场所。从三年前开始,墓葬墙上的名字每天都在以千为单位增加, 面积也慢慢不够用, 一直扩充。 现在就像个一个巨大的纪念广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行着安静的注目礼, 他们或用这无数个牺牲者的名字告诫自己,曾经有多困难,又或来悼念自己昔日的朋友、爱人,缅怀灾难时期的艰难感情。 庄园中心的湖泊还在, 这一百多年都没有人类工业造成的自然负担,以至于污染结束后,地表生态环境直接有了质的反弹。 在没有任何人工养殖的情况下,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鱼儿跃过水面,很多都是没见过的新品种。 湖泊边的小屋也还在,不过紧挨着它新建了一个纪念馆。 纪念馆中没有墓碑,只有几具畸变者的遗体,皆为生前自愿捐献,甚至特地保留着畸变化的状态。 人与自然生物融合一体的状态被完美保留了下来,或触手,或蘑菇孢子,或兽化的手臂…… 畸变者的时代结束了,但他们的牺牲精神没有结束。 人们不能忘记坍塌后期畸变者所作出的一切贡献,他们是历史的推进者,或者说创造者更为合适,是那一条条鲜红的生命谱写了过往九十年的每一天。 科林一开始没表现出太难过,毕竟距离卫蓝死掉都过去一年多了。 但看到器皿中安静沉睡、用特殊手段保存完好的卫蓝遗体时,直接双.腿一软扶着玻璃跪下了,红血丝迅速充满双眼,肩膀绷不住地抽搐起来。 “先生……” 有人拍上他的肩膀,却只听见男人压抑不住的痛哭。 但凡闻者,双眼都忍不住酸涩。 才过三年啊。 却又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的爱人、朋友、家人被留在了过去,永远地在三年前画上了句号。 科林低吼压抑的哭声回荡在简陋的纪念馆里,他隔着玻璃,试图牵一牵卫蓝垂在身侧的手。 他们之间没有接吻,没有做|爱,只有一个浅浅的拥抱。 那一点点温度要暖他的余生,未免过于苛刻了。 独自走向未来的人都是孤独的。 纪念馆还未完全修建完毕,顶端是露天玻璃,久违的阳光撒下来,为馆中的遗体渡上一层金色的光。 卫蓝被孢子裹挟的遗体就在光下闪闪发亮,表情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 科林哭到几乎休克。 回顾三十年的前半生,他和所有人一样从地下城出来,被分配到主城,开始训练,想成为畸变者却检测出基因不合格,于是退而求次地成为底层监管者。 没过多久,他机缘巧合入军,成为一名士兵,考到霍延己部下时他很兴奋,但也仅此而已,再一步步晋升至上校。 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没什么大志向,一直随波逐流,可其中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和平年代,每一次晋升都要靠货真价实的功绩换取。 可从前再多生离死别他都可以平常对待,如今灾难结束,再回首死在埋葬在记忆里的人,只觉得心如刀绞,痛苦得都喘不过气来。 霍延己没有进来,他站在门口,恰被阴影遮住,而挺直的脊梁又被光照得有些虚无。 张珉忽然有些说不清的难过。 为长官难过。 为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小怪物’难过。 为他们的爱情难过。 霍延己此刻站在这里,应当是割裂的吧。 他的爱人因人类失去自由,坠入黑暗,然而却不可能在人类的历史中留下光明的一笔。 他们生而对立。 被光笼罩的背影后,一定还有被阴影裹挟的正面。 张珉别开目光,眼角微红。 长官后脑的几根银发在光下熠熠生辉,明明才三十多年……这样年轻,却痛失所爱,一辈子都要割裂地活着,被理想荣誉和痛苦撕成两半。 他开始心慌了。 经历了这么多,他的长官真的还能坚持地与割裂抗争吗? 张珉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在短时间里发生。 霍延己还是日复一日地处理公事,规划主城,只是偶尔会盯着某一处出神,就好像那里站着一个旁人看不见的存在。 霍延己还出具了各种备用提案,建设学校、将007整理出的电子书籍打印出来,扩充图书馆、招募普通军训进行训练,鼓励民众自然生育—— 因为经过研究院检测,极乐之眼吸收掉的不仅是污染,还有地表的辐射。 人类好像逐步迈向了正轨,虽然生活依旧贫瘠,但至少有了向上的希望。 博士从一百年前送来的资源得到了最大化的利用,对于如今只剩下不足千万的人类,人造子宫无疑是传播文明火种的唯一工具。 还有那些诸多已经灭绝的果蔬种子,各种能源科技技术…… 自然界中的万物比人类更为欣欣向荣,污染时期留下了无数新品种的生物,他们没有因污染消失受到死亡的威胁,甚至开始正常繁育后代。 坚硬的背甲,庞大的身躯,富有毒性的分泌物,让人类不再占据食物链的顶端,像几百年前那样肆意捕杀它们。 人类安全区范围外的那些野生区域,依旧无人敢踏足,即便污染消失,那里的生物依旧不是能随便招惹的存在。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世界。 哭声渐少,生机勃勃。 霍延己在民众当中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觉得他过于独行武断,也有人认为,如果没有他,即便污染结束,人类也很难过渡黎明、步入白昼。 毕竟当时情况大家都清楚,占据高层大半的畸变者陆续死去,普通人没有能力继位,老上将负罪自杀,所有安全区如同一盘散沙…… 就在一团遭的时候,许久没有露面的霍延己站了出来,整顿现状,凝聚幸存者,开始重建工作。 若没有霍延己,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怕是会真正的分崩离析吧。 还有一些恶语相向的人多是因为心虚——源于三年前的那场投票。 介于老上将认罪书的公开,他们都清楚那场投票概指的便是霍延己,只是没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此事。 怀疑、心虚、或许还有零星的愧疚。 他们一边将一边倒的投票结果归之于“精神污染”的影响,一边庆幸霍延己并没有追究这件事,并理所当然。 追究了,他们就有理由怀疑霍延己已经“叛变”,他站在了怪物的那一边。 在这个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网络的时代,消息传播还是有些闭塞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霍延己曾经传闻中的畸变者伴侣就是老上将认罪书里的小怪物,也不知道他们真的在一起过,只以为是一个类人生物看上了一个人类,就像极乐之眼山谷恶龙抓漂亮的人类回家一样。 当然,也有人发挥想象力编得比现实更离谱,《主城日报》上每天都有人投稿霍延己与小怪物狗血淋头、强取豪夺的‘爱情’故事。 要问谁被强取豪夺,那必然是霍中将。 小怪物看上了样貌别致的中将,意图抓回窝里暖床,然而霍中将还有一个未公开的伴侣,于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三角恋故事就此展开…… 也有人质疑,霍中将那个地下伴侣去哪了? 这一期日报作者也给出了回答——被善妒的小怪物杀了呗,所以霍中将至今没有伴侣,不与任何人亲近,就为了纪念死去的爱人。 多么可歌可泣的感人爱情。 这个瞎编的故事竟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因为据某个结婚登记处的工作人员透露,霍中将显示已婚。 不过结婚对象的名字因为权限问题,工作人员无权查看。 …… 直到两年后,张珉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极乐之眼那边的极光回收现象几乎已经淡的看不见了,夜晚的天极也恢复了幽幽的黑色。 根据研究院的监察,这意味着地表的污染性已经彻底消散。 虽然他们很想研究清楚极乐之眼下面到底有什么,桑觉与最开始的地表坍塌有什么关系。人类遭遇的灾难是必然,还是始于一团能量贪玩的离家出走…… 但可惜有心无力。 科技水平不够,人才缺失,他们甚至都很难靠近极乐之眼内部,那边的磁场效应依旧不适宜人类。 到底是因为桑觉的‘离家出走’所以导致地表坍塌、污染开始,还是因为地表坍塌、地底物质松动所以桑觉才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已经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或许千年后,科技水平恢复甚至超越历史巅峰时期的人类才有破解谜题的希望。 但在这一天,主城以及各大安全区都敲响了十八次钟声。 钟声并不凄异哀婉,反倒是绵长悠长,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怅然悲凉。 ——是丧钟。 据官方给出的公示,主城前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同时身为军队中将的霍延己于坍塌历结束、黎明4年中期于家中病亡,年仅39岁。 病亡,听起来就是一个很扯淡的理由。 虽说人类从前被污染基因所抛弃,但基因并非停滞不前,仍然在缓慢进化,例如这个时期的人们都比几百年前科技时代的人类强壮、健康,何况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多年的霍延己。 他应当是普通人类中最强大的代表,病死这个结局让很多人都难以接受,哪怕是不认同他的人,也有种啼笑皆非的虚幻感。 虚幻过后,就必须要接受现实。 霍延己确确实实是死了。 官方举行了葬礼,在霍延己曾经的庄园立了单独的墓碑,就在湖边小屋旁。后人若来参观,或许会有导游介绍—— 看,这是历史上霍中将的墓碑,这是他的故居。 但张珉清楚,霍延己心目中的故居怕不是庄园,而是城区那个小小的公寓。 时隔好几年,张珉再次踏入这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还记得上次来这里时,他敲了敲门,桑觉从里面将门打开,用纯然平和的声调和他招呼:“好久不见,张副官。” 好久不见。 后来公寓里的一位主人公消失了,如今另一位主人公也消失了。 为什么说消失这个词呢? 大概是张珉心中不认同长官真的死了。 谁都没真正见到霍延己的尸体,后事由科林少将全权处理,以至于还有人揣测是高层看不惯霍延己独揽大权,为了夺权才合谋杀了他。 民间猜测纷纭,但真相估计只有当事人与科林少将清楚。 张珉今天前来,是为了整理霍延己的遗物。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霍延己毫无遗物可言。 他的办公室里都只有公事相关的物品与文件,连个装饰物都没有。 公寓里倒是没什么公事文件,但私人物品也少得可怜。客厅里只有几张酒柜,里面摆满空置的酒瓶,随行的记录官拍下照片,供后人参考—— 或许铁血手腕的霍中将私下也是个小酌怡情的人。 房间的床上连个被褥都没有,衣柜里只有几套整齐的军装。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正如前人所预料的,霍延己此生注定孤苦,到死都孑然一身。 没有人了解他私下的模样、他的喜好,只能从一些细节中推测,他或许会饮酒,但不抽烟,从庄园小木屋里遗留的鱼竿看来,他还会钓鱼,不过看上面厚重的灰尘,应该有好几年没钓了。 除去丰功伟绩之外,民众对他的印象就是城里各大报纸上各种版本的爱情八卦。 · · 海边,篝火冉冉升起。 一个带着简陋铜制面具的男人坐在篝火前,眸色忽明忽暗。 即便在夜晚,海水依旧是深蓝色的,隐约可见月光下有水母飘在海面上,蓝色、紫色,十分梦幻。 但也有不梦幻的存在,比如一只海豚模样的海中生物越出水面,瞬间吞食好几只水母。 不知道这是新物种还就是几百年前的海豚,体型和长相都很相似。 但几百年前的海豚很少以水母为食。 霍延己看了会儿,收回目光。 桑觉有段时间很喜欢叫他霍海豚,每次叫出这个称呼时,就意味着桑觉因为他休息太少不高兴了。 他在海边总共待了五天。 这附近的安全区在很多年前就覆灭了,一直没有重建,以至于到现在这边都没什么人烟,也少有佣兵过来。 也是因为即便污染褪.去,海边的沙滩与礁石依然十分危险。不仅涨潮毫无规律、十分突然,沙底还有很多剧毒的蝎子、小型蠕虫,稍有不慎便可能挂掉。 离开海边,霍延己便前往了极乐之眼山谷。 这边的磁场依旧异常,飞行器作为人类科技产物同样无法进入,只能选择步行。 银白色的空间里,传来AI冰凉的问候:“007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嗯,谢谢。” “您是第二个对AI说谢谢的人。” “第一个是谁?” “小恶龙。” 霍延己面色平静,语气淡淡:“那我才应该是第一个对你说谢谢的‘人’。” 007冷冰冰的夸赞道:“您很会调侃。” 霍延己不再言语,背上背包,里面有一些前往地底的设备。 他即将踏出舱门的时候,007再次开口:“出于职业道德,我仍需要请您慎重,尽管小恶龙离开之前带下去了我的芯片,但信号时有时无,我并不能判断出具体位置,只有大概方位。一旦您深入地下,粮食耗尽,等待您的只有死亡。” “那也不错。” “最后,即便您找到了那个地方,人类很可能也无法在其生存——您和小恶龙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谁让我答应他了。”霍延己没有回头,平静道,“很久之前就作出的承诺,总不能反悔。” 那是在地下城附近的千狼山脉时。 桑觉还隐瞒着自己的来历,只问:“等我离开的那一天,你愿意和我走吗?” 彼时的霍延己已经猜到他来自一百年前,还是应了句“好”。 “不过至少要等一切灾难平息后。”35岁的中将对年轻单纯的爱人说,“等所有事都步入正轨,人类走向正确的道路,想带我去哪儿都可以。” 如今,桑觉独自离开,无法再带他去任何地方。 他只好自己去找。 如果找不到……那大抵便是命运吧,他不该再叨扰一只沉眠的小怪物。 深渊之下,除了黑暗见不到一点光。 倒是有粗长的藤蔓垂在两壁之间,霍延己看了看距离,戴上具有摩擦力的手套抓住面前藤蔓,直接荡到了几十米外的对面。 到处都是溶洞,七通八达,极易迷路。 霍延己标记着每一处已经来过的地方,走重复了便换个方向继续。 他越来越深入地底,因为缺氧不得不罩上氧气瓶。他在无止境的黑暗中不停前进,重复着寻找的过程,却并不感到枯燥和恐惧。 黑暗使他平静。 只是幻觉会更加明显——时不时就有神似桑觉的身影出现,远远看着他,或突然窜过某个转角,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四年来一直如此。 那时霍延己才清楚,当初在废水高地因怪物看到的幻觉大抵就是他最不愿接受的恐惧—— 桑觉消失了,却又无处不在。 都是假的。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时间在地底已经毫无意义。 霍延己就像一个潜行黑夜的流浪者,无人知道他的存在,唯有黑暗证明。 在黑暗里待久了,幻觉与幻听都会接踵而至。 总有道声音在耳边重复记忆里的话:“你不能亲了一只龙,又不对龙好。” “你惹我生气,我就吃掉你。” “我叫桑觉,你叫什么?” “你不想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老婆……” “我想要你和我一样难过……” “我想要你和我一样难过。” 氧气罩里,全是霍延己粗重喘息留下的雾气。 黑暗的地底没有声音,也没有生物,他甚至能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偶尔也会错误地认为它来自前方那道虚假的幻影。 一开始他还有目的地找寻,但很快就丢失了方向感,便干脆跟着幻觉的方向走。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进食了,霍延己重复地进行着前进的行为,有时甚至分不清前进的到底是肉|体还是灵魂。 也许他早已死去,只有执念还在地底游荡。 直到很久之后,黑暗的远处突兀出现了一幕流动的“墙”,或者说虫洞模样的“门”更为合适,由五光十色的彩色物质组成。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是真的找到了吗?还是濒死前因执念产生的幻觉? 他不知道。 他缓缓伸手。 手穿了过去,消失了,紧接着便是手臂、身体,直到整个背影都被吞噬。 地底又恢复了死寂,仿佛从未有人类来过。 · 好几年前,跌入深渊的桑觉曾问:“你会在一切平静后来找我,被我吃掉吗?” 当时,年轻的人类中将好似没有作出回答。 但答案很久之前便有了。 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为人类带来了黎明,却也抛弃了黎明。 寻见 他无法睁开眼睛, 却又以一种不知名的感官意识到当前的空间是彩色的,用人类语言难以描绘的彩色。 整个人如同被一股乱流裹挟的感觉,被冲撞, 也被包容。 真切的痛苦仿佛要将身体撕裂,每一寸肌肉与血都在被迫经受洗礼, 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都仿佛被能量裹挟。 十分怪诞的感受。 他清醒且眩晕着, 如同陷入了不醒的梦魇, 又以旁观者的角度俯瞰自己的精神世界。 从出生开始。 老上将托起他身边的霍将眠, 神色复杂:“这就是霍枫的孩子?” “是的,双胞胎。” 他体内属于另一个人的基因不知道来自谁,伦理意义上的母亲也从未谋面。 他逐渐长大,与一胞生的霍将眠不同,从小他便情绪冷淡, 甚至被带着他们那一批孩子的姆妈怀疑过是自闭症。 年幼时, 霍将眠与他的感情很好,霍延己也曾叫过几声哥。 再后来,他们就长大了。 寻常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地下城的日子平和无忧, 可除去教师每日灌输给他们的光大理想与不朽的英雄梦,竟然再忆不起其他。 “你是霍枫的孩子, 你的出生就是为了延续他的理想与伟大功业。” 每一个人都这样说。 从出生的每一天起。 知情的人将他们当做棋子, 不知情的人依旧视霍枫为英雄, 每每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期翼。 他们都上当了, 被这样的目光捧到天上,可身下连一个垫子都没有。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来到主城后才发现,原来理想不是空口号, 英雄不是站在光里舞刀弄枪就足以,这需要鲜血、死亡,无法用数字统计的牺牲来铺垫。 那样惨烈。 耳边布满哭声与祈祷,于是年少的人连注视祷告堂的勇气都没有,他们一次次经过,一次次告诉自己—— 我是霍枫的孩子,我生来要为人民付出一切。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焚烧自己。 …… 这一生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虽从未有过痛苦的咆哮,但宁静的压抑无处不在。 从知道《黎明》计划的那一刻起。 从薄青因阴谋死去的那一刻起。 从年少挚友分道扬镳、生死不明起。 再相见,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四目相对,再看不见对方眼里的信任与依赖。 于是,情绪被压在谭底,霍延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游走在人间的,就只有霍枫上将的孩子。 霍将眠不同。 全民审判那一年杀死的或许不是薄青,而是霍将眠。于是薄青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来,霍将眠则被自己幽禁在无间炼狱,每一天都是折磨。 霍延己过了很久这样的日子。 他始终平静,始终孤独。 他龃龉独行着,走上了监管者这条路,他背负起民众的质疑、愤怒、痛深恶绝,依旧我行我素。 乱世要的从来不只是英雄,还有愿意游走在黑夜里的孤魂。 孤魂不需要会说话,只需要安静地站在那里,被骂、被恨、被千夫所指。 他已然习惯。 直到那个暴雨天,纯然天真的少年从斜坡上滑下来,四目相视,一眼万年。 如果说,人类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必然结果,那人类中将霍延己爱上一只小怪物似乎也是必然的宿命。 从安娅博士将小怪物骗上飞行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人类的结局,霍延己的结局,桑觉的结局。 霍延己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因为刚从自己的记忆中跳出,就又看见了一场巨大的爆炸—— 在一片虚无中,在混沌的宇宙中。 耀眼的光芒散去,一颗偌大的能量内核浮现在虚空之中,不断吸纳周围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物质,经过数百亿年的锤炼,终于形成了两个世界。 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如同一个立体的阴阳八卦图,彼此交织,吸纳、融合,却又始终有条清晰明了的分界。互相吸引,却又互不打扰。 直到几百年前,一场浩浩荡荡、前所未有的太阳风暴出现影响了星球内部的磁场,月球的潮汐引力受到干涉,同一时刻,人类开展了一项深入探索开凿地底的科技工程—— 三方其下,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灾难开始了。 陆地位移,海水淹没,地表坍塌,暗能量不断扩散,这个世界的生命无法承受另一个世界的磁场影响,被其物质所污染,开始崩坏、畸变…… 随后不久,一团小小的液态物质落在实地上,带着懵懂与好奇探知着这个新奇的世界,直到被一双温暖的手触碰。 尽管隔着手套,它依旧感受到了这个人类的温度。 与没有实体的物质能量的炽热不同,这抹温度来自一具肉|体。它依恋地跟在周围,如同刚破壳的雏鸟,对看到的第一个人类生命产生了难以言说的依赖。 桑觉作为有机生命的这一生,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放映,霍延己仿佛置身于记忆空间里,周围是一个个流动的记忆碎片—— 吃掉婴儿基因也想要有一个母亲的桑觉。 被迁怒被打骂却不会哭的桑觉。 被骂是怪物魔鬼的桑觉。 还有变成恶龙、不愿意再变回人类形态,亦步亦趋跟在安娅博士身后的小桑觉,以及因他而难过失去快乐的桑觉。 他的眼睛是最深沉的黑色,却有着其他色彩都远远不及的纯然天真,是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存在。 最终,画面定格在末日一般的场景中,以精神体存在的庞大怪物遮天蔽日,一切物质能量都被吸收,它成了新世界的王。 这个世界即将失去有机生命,失去人类,失去万物……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只有桑觉依然活着。 他抱着霍延己的尸体,孤独地瘫坐在旷野之上,毫不自知地哭泣。 霍延己听到一道心声说:“我不要吃掉他了。” “我想要他活下来。” “不要我也没有关系。” 明知是幻觉,却依然产生了这一想法,桑觉第一次认识到,哪怕他的实体依旧与世间万物有很大差异,可他的精神却在朝人类靠近—— 他没有办法伤害自己喜爱的人。 他舍不得他们死掉。 不论是博士和霍延己,还是已经死去的老卡尔与司伏,仍然在灾难中艰难求生的科林、卫蓝、张珉…… 他要去完成博士交代的任务了:“给予这颗星球的人类力所能及的帮助,直到他们重建家园。” 虽然任务只是博士哄骗他的谎言,他也会认真完成的。 他要救赎这个世界,为了博士,为了己己。 “你会在一切平静、世界秩序恢复后,来找我吗?” 他这样问着,第一次有种胆怯的不确定。 不等听到回答,他就跌进了深渊,明明距离越来越远,可那个半跪在山谷之巅的人类却越来越清晰。 或者说,这个人类孤寂的痛苦越来越清晰。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痛苦再就刻入人类的骨髓,朝夕相伴,即便将被痛苦撕成碎片,他也不会抛弃人类,站到自己这一边。 他不会来找你的。 桑觉这样告诉自己。 忘掉吧,就当做大梦一场……睡一觉醒来就好。 …… 霍延己缓缓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寂静。 不是没有声音的寂静,是没有生命的寂静。 周围哪有什么流光溢彩的‘墙’,只有一处古老黑暗的森林里,到处都粗壮缠绕的藤蔓与一眼望不到顶的巨树。错综复杂的树木根经暴露在土壤之上,被粘稠的蜘蛛网一般的白色液体所缠绕。 没有阳光,没有阴影。只有昏暗均匀的可视光线,寻不着源头。 耳边处处都是低徊盘旋的呜咽声,似有万鬼齐哭,激烈撞击着他的耳膜,又像荒芜平原四处呼啸的风,安静着咆哮。 他站起身,手被硌了下,他缓缓垂眸,看见手里躺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是彩色的,有点丑。 人类军队的霍中将向来对花里胡哨的东西无感……但有个人喜欢。 他莫名没有扔掉这块石头,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好似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他来此,是为了寻找一只小怪物。 他有些记不清对方的摸样了……但只要再见,他就一定能认出。 如同最初的莉莉安一样,他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徘徊挣扎,偶尔清醒,多数时候都在梦魇之中—— 他自己为自己设立的梦魇中,多与一只名为桑觉的小怪物有关。 桑觉…… 桑觉。 这个名字就像刻入他精神世界的执念,迫使他每每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即将抵达具有吸引力的“出口”时,忽而惊醒一般地掉头离开,继续如同一缕孤魂般徘徊。 不知道漫步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百年。 他失去了时间概念,却依然觉得这过于漫长了。 他跨过幽森的林子,越过阴暗的沟壑,堪比天高的蘑菇林就在头顶,昏暗寂静的平原之上,是一团团巨大的阴影,偶尔晃动,多数沉睡,如同一方霸主。 但那不是他要找的小怪物。 初见的那块石头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滚热,因为他从不放开它。 混沌的意识中一直有道声音在说——带着吧,有只小怪物喜欢,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重逢礼物。 如果还能有重逢的机会。 他握着它,继续前进。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他在一望无际的森林边缘看见了诸多被藤蔓缠绕的木屋,周围存在着诸多没有脸的人形怪物。 它们的皮肤暗沉的银色,整个人就如同一团可直立行走的液态物质,诡异至极。 看见他这个不速之客,它们纷纷驻足,转头,用那张没有脸更没有眼睛的脑袋注视着他,仿佛在询问来意。 他没有回答,站在一侧,沉默地看着它们。 渐渐的,它们不再注意他,周而复始地伐木、建屋,偶尔会带回来新的伙伴。 它们从不说话,每个‘人’都各顾各地做着自己的事。 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它们便会融化,蠕动着靠近彼此,凝聚成一个大的集体。 作为曾经的人类,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孤独。 因为他弄丢了一只小怪物,也许再也寻不见。 可突然,“咔嚓”一声。 对于这个只有风声的寂静世界而言,这道轻微的“咔嚓”声无异于一道悦耳的响钟,让他混沌的精神清明了一瞬。 他低头看去,掌心的彩色石头裂开,爬出了一只迷你小章鱼。 小章鱼正用细长的触手吸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衣袖,爬过他的胸口,最后顺着脖颈一路往上,扒着他的脸爬到头顶,将微硬的头发筑成了窝。 霍延己许久未动。 清醒 霍延己居无定所的精神逐渐安定, 从混乱的梦魇中脱离。 他不再寻寻觅觅,于类人生物群附近住下来,和他们一样, 建了栋足以一人生活的木屋。 地表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类人生物吞噬了人类, 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可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 它们对集体有着无与伦比的执念, 正如坍塌之下所有安全区的幸存者一般, 集体的生活会给到他们安全感。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黑暗世界,它们仍旧会自顾自地建起房子,会在特定的时间沉睡,等到醒来,再不知疲倦地干活…… 除了无需进食、从不交流, 它们保留了人类生前普遍的特质与执念, 很难区分这到底是怪物同化了人类,还是人类同化了怪物。 霍延己还记得伊凡的笔记。 也许就如伊凡最开始所推测的那样,从一开始,类人生物就不存在, 是下达地底的人类被某样物质所感染,成为了“类人生物”。 不再受肉|体的疼痛折磨, 不再因短暂的寿命恐惧, 何尝不是一种进化。 至少目前为止, 人类还未发现杀死类人生物的方法。 极寒与烈火不行, 刀枪阔斧更无用。 它们也许还是他们。 他们永生了。 霍延己的身体也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并不是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的——早在桑觉离开后,他独自留在地表的那些年,变化就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头顶泛起银色的发丝,很少感到饥饿, 他曾私下拜托过希尔检测,变白的头发并非因为苍老,而是与莉莉丝十分相像的情况。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希尔知道。 但他并没有像莉莉丝一样失去视力甚至五感,陷入无端的混乱之中。也许是因为他未曾去过地底,也许是因为感染他的源头是桑觉。 只能是桑觉了。 在那相伴的一年里,他们接吻,做|爱,交换过无数次体|液甚至血液,被生气的桑觉咬破过嘴唇、喉结、指尖…… 研究院只知道,桑觉的血液基因进入畸变者或感染者的身体,会抑制精华他们体内基因的污染性…… 但从来没人研究过,桑觉的血液基因进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已然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希尔没告诉过其他人这件事,霍延己不打算留在地表,因此再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私下检测的过程中,希尔曾发现,霍延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脱离生老病死的循环,衰老的速度十分缓慢,且仍在持续降低自然循环的影响…… 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十分“长寿”的人类。 人类的历史上,特别是科技时代之前,几乎每一个国度的掌权者都对长生有着不可言说的执念。 站得越高,便越恐惧死亡。 他们渴望不死,渴望健康强壮的身体,渴望站在金字塔顶端,永远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被万人景仰。 霍延己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倘若他能长寿,人类文明必定万世无疆。 这对任何一个掌权者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及的幻想,可与霍延己而言没有意义。 …… 小章鱼长大了些。 和常人认知的黏糊糊脏兮兮不同,小章鱼很清爽,偶尔会分泌一点白色粘液,没什么气味。 细长的触手吸附力很强,吸盘爬过皮肤还会留下一圈圈红印。 即便长大了,它也依然秀气,只比成年男人的巴掌大一些。 小东西的脾气也很大,很喜欢借用触手的力从地上弹到霍延己的掌心或者头顶,如果没跳稳就会发脾气—— 不是用细利的口|器含咬霍延己的指尖,就是用触手拔霍延己的头发。 不过还算有分寸,每次只拔一根。万一把头发拔完了,它就没有窝了。 小章鱼很懂生存之道,人类脑壳那么温暖,是绝佳的温柔乡。 每每到休息时,它就会准时窝到头顶,找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的触手盘起来,端着入睡,椭圆的小脑瓜偶尔还会随着呼啸的风晃悠。 霍延己总是静静注视着它。 在头顶的时候看不见,就感受它的体温。章鱼本是冷血生物,但在头顶盘久了,竟然也会有点温热的感觉。 霍延己很久没有合过眼睛,说不清有多久,就如他不清楚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还是百年那样久。 好处是身体变化至今,不仅进食可有可无,连睡眠都是,和过去的桑觉有点像,可以睡觉,不睡也无伤大雅。 但眼睛睁久了,眼皮难免会酸涩,可霍延己始终不愿步入睡眠。 这一天有些例外。 他靠在木屋的窗口,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古老森林,粗壮的藤蔓遍布大地,偶尔会传来不知名存在的哭嚎,如野猫发|春一般凄厉。 但这些都与头顶的小章鱼无关。 它一寸一寸地爬上去,在老地方窝好,相接处的温度让霍延己漂浮不定的心脏忽然稳了许多,他听着呼啸的风,也缓缓合上双眼。 再次睁眼,是感到皮肤上有东西在爬。 不用想也知道某只小章鱼,它八只触手并用地爬过皮肤,留下一路红印,最后试探地伸出一条触手探进腰下,见主人没有太抗拒就彻底消失在布料之下。 霍延己喉结滚动半晌,只发出一道沙哑的音调。 太久没说过话了。 他本该伸手阻止,小章鱼那样迷你,他一只手就可以拿开,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就眼睁睁看着小章鱼爬进去,一动不动。 布满xi盘的触手予以了全新的体验,已经不算年轻的中将上次做这种事还是在很多年前。 xi盘的力道时重时轻,层层递进,说不清的滋味。 在这个世界游荡这么久,霍延己的身体状态好似静止了一般,肌肉依旧处于巅峰水平,全身绷紧时,蜘蛛网一般的青筋就会暴出皮肤,一下一下地跳。 但突然,不知道小章鱼是嫌闷在衣服布料下太难受还是怎样,又生气了。它张开触手裹住蘑/菇帽,隐藏在椭圆脑袋下的嘴巴突然咬下来。 “别,桑觉——” 霍延己猛得惊醒,下意识从喉咙中挤出低哑生疏的三个字。 然而垂眸,他依旧保持着睡前的姿势,坐在木床上,靠在窗户旁,呼啸的风穿过耳畔,拂去了一身热意。衣服好好的,那处也没有小章鱼的缠绕……只是一个春天的梦罢了。 然而,头顶却也空落落。 霍延己猛得起身,四处寻找,小章鱼的身体是暗紫色,和这个世界的灰暗色调十分契合,一旦躲在某个角落,很难以肉眼窥见。 他找了很久,不放过每一寸地方,却都没有发现。 霍延己站在荒芜的林间,脚底的藤蔓比人类大|腿还要粗壮,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他忽而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他从未捡到过一颗彩色石头,也并没有从中孵化出一只章鱼。 他从未寻见过。 不远处的枯树后忽然闪过一道单薄的影子,十分熟悉。 霍延己立刻追过去,然而每每都只能看到一抹残影,勾着他往前走,下一秒又会消失在树后。 他习惯性地追寻,并不感到焦躁,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后。 环顾四周,除去呼呼刮过的风,什么都没有。 霍延己的表情还是平静的,只是指尖微不可见颤了两下。 他转身,将要回首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东西朝他跳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却还是晚了一步,小章鱼跳歪了点,差点摔下去,幸而危机关头伸出触手,扒拉到霍延己的手指,爬下来。 椭圆脑袋两侧的黑豆眼睛幽幽盯着霍延己,生起闷气。 对视了会儿,小章鱼转过身子,用身体裹住霍延己的指尖,猛咬下去。 疼痛并不剧烈,但很清晰,就像半梦半醒的人突然被针扎一下,刺疼的时候也瞬间清明。 喉结在风中滚动着,但半晌没发出声音。 霍延己托起小章鱼,端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像是缓缓往回走。 脚踩过的位置有些坚硬,又没有石头的硌人。想到小章鱼忽然跑到这里来,他蹲下身,缓缓拂去泥土,一抹明显属于人类文明的混凝土建筑暴露了一角。 眼底忽然出现波动,不过也只有一瞬。 小章鱼爬上他的头,触手吸附着霍延己的皮肤,探出椭圆脑壳、垂下黑豆般的眼睛,像在观察霍延己的表情。 可是霍延己并没有对此发现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只是顿了片刻,又将泥土盖了回去,拍拍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这个一片死寂、没有丝毫人类踪迹的黑暗世界,突然出现代表文明标志的建筑物,霍延己竟然没有丝毫追究的想法。 小章鱼盘在他的头顶,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搅弄触手,结果就是触手乱糟糟地交织成结,一个站立不稳就摔了下去。 好在霍延己这次很及时地接住了,结成一团的章鱼就更小了……显得有些蠢。 霍延己面色不动,边走边帮它解乱糟糟的触手。 然而触手似乎很喜欢霍延己皮肤的温度,总是不自觉吸附上去,十分影响开结速度。 小章鱼下一秒就会懊恼地收回触手,但另一根又不受控制地缠住人类修长的手指。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椭圆脑壳直接变了颜色,在浅紫到深紫之间不断流动,梦幻极了。 两颗黑豆大的眼睛也转到一边,不与霍延己对视。 许久,结成一团的章鱼腿终于解开了,霍延己张张嘴,喉咙先是溢出一两声低哑的音调,随后才挤出晦涩的三个字:“解开了。” “……” 小章鱼的脑袋瞬间变幻成最深的紫色,浓得像墨,柔软又有弹性的脑壳往人类的掌心一栽,装死似得。 相认 精神清醒后, 霍延己便越来越忙碌。 或许是作为一个昔日中将的习惯,霍延己不仅建了木屋,还搭起了围栏, 甚至打算在四颗老树半空建一座空中楼阁。 尽管这个世界暂时没有出现恐怖攻击性的存在,但他习惯未雨绸缪。光挡风遮雨是不够的, 还要防御危险。 一斧头下去, 咔嚓得一声, 斧头嵌在了木头里, 但把手已经断了。 头顶的小章鱼顿时立着触手跳起舞,像是在嘲笑。 这块斧头便是在上次小章鱼带霍延己去的地方发现的,很明显的文明遗迹。但霍延己没有深究,只是另外找了根结实的木棍嵌进去当把手。 这下断了,又得想办法把凹槽里的木屑弄出来, 重新嵌一根木棍进去。 森林里的木头很多, 有些事老树的尸体,有些事新树的枝丫。 在没有工具之前,小木屋的材料都是现捡的木柴,以石头作为塑形工具, 利用一些古老的木工技术使其契合,最后弄一些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细长藤蔓作为编织物固定, 就十分牢固了。 不过到底没有斧头方便。 霍延己决定再去遗迹一趟, 不过得先睡个好觉。 那附近的危险植物尤其多, 即便没什么攻击性, 也不能放松警惕。 他靠着床躺下,小章鱼似乎感受到他的纵容,越来越放肆了,现在都直接扒在他脸上, 有时候睡梦间会因窒息醒来,伸手一摸才发现是章鱼腿横在他的鼻间,挡住了空气流通。 窗外,突然传来隐约的几声“哐当”。 霍延己没什么反应,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半坡后面类人生物手里的东西突然掉在地上,它们开始融化,逐渐流成一滩灰银色液体,慢慢朝最短的中心点汇聚,好似一处小小的湖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霍延己早就司空见惯了。 小章鱼习惯性地糊了一脸,霍延己闭上眼,章鱼呼吸伸缩的节奏格外显眼,触手吸在脸上,有些干涩。 或许明天还该去找点盐矿资源。 章鱼是海里生物,不知道用淡水和盐矿物质模拟一下海水的盐度是否行得通。其它物质就没办法了,这个世界都未必有海。 也许他不该留在这里,应该去四处搜寻。 他照例进入梦乡,却很快再次醒来。 醒来的原因也很简单,脸上的重量豁然一空,凉风袭来,梦里都有种怅然若失的落差。 不过这次霍延己没急着起身,因为怀里突然多了具温凉的身体摆弄他手臂,不仅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把脑袋往他胸口一埋。 霍延己没有睁眼,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之后,感受到胸口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的手臂才缓缓下移,揽住那道清瘦的腰。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呼吸节奏…… 虽然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对这具身体的了解已然刻在了骨子里。霍延己知道他哪里揉起来容易红,哪里容易泛青,哪处敏.感撩起来容易被踹…… 明明在精神失序中度过了很多年,但这具身体的一颦一笑都已经深入脑海。看似忘了,但只要稍有点缀,便会像电影播画一般一帧帧放映。 霍延己搂着人,细细回味这些画面,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不过怀里的人醒了就不安宁了。 他一脚踢在霍延己腿上,用那张和桑觉一模一样的脸控诉道:“你为什么抱我?” “因为你想要抱。” “我为什么想要抱,我又不认识你。”桑觉盯着他,仿佛昨晚那个特地摆弄霍延己手臂抱住自己的人不是他。 霍延己咀嚼了下这几个字:“你不认识我?” 桑觉仰头看他,后脑还枕着他的手臂,慢悠悠从鼻腔里发出重重的嗯的音节。 霍延己垂眸:“那你抓我的衣服做什么?” 桑觉磕巴了下:“我高兴,我就抓。”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管有没有理,反正先不讲道理。 霍延己一如初相识那会儿,微扬下巴:“不认识的人不好这么亲密——还不穿衣服。” 桑觉扬起那双纯黑的眼睛:“那你推开我呀。” “……” 桑觉可能真的章鱼附体了,自己是不可能主动离开的,除非被霍延己拨开。 他执拗地抓着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如他所愿,将他推开后又将上衣脱掉,盖在了少年不着寸缕的身体上。 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桑觉显得有些紧张:“你去哪?” 霍延己淡道:“去偷衣服。” “?” 霍延己确实去偷衣服了,半坡那边的类人生物多来自地表,在多年前那场“朝圣”风波里多穿着衣服,到了此处,它们不需要再迷惑人类以达到感染的目的,因此这些衣服都再没被捡起过。 很奇妙,明明已经过了很久,这些衣服依旧没有腐烂。 霍延己握了握手掌,忽然不太知道到底是这个世界的时间静止了,还是他身体的代谢循环静止了。 总之,衣服都还很新,洗一洗能穿很久。 霍延己第一次进入类人生物群,他平静地穿过,捡起搭在房子旁边的衣服,再淡定地离开。 类人生物们虽然没有攻击他,却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用那张没有眼睛的脸直勾勾面向他,诡异至极。 仿佛在说:看,这里有个不知廉耻的小偷。 没有人类的世界,就没有廉耻一说。 衣服很多,霍延己抱完一次,又来回了几趟,直到把所有衣服都抱进了木屋。 倘若类人生物能说话,大抵会骂——厚颜无耻! 霍延己随意挑了件还算干净的,走到木前驻足了会儿,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显得过于急切,可比平时快一个节奏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心情。 也许推开门后,会发现里面并不存在什么桑觉,都只是他大梦一场的幻觉。 然而桑觉比他还急,清脆的声音穿透门缝:“你怎么站着不进来?” “……来了。” 霍延己推开门,远远地将衣服递给桑觉,声音仍然透着哑:“穿上。” 桑觉这下没有叛逆,老实地穿上衣服,但不用抬头都能察觉那道清淡的目光,存在感不强不弱。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你好看。”霍延己言简意赅。 “……” 这下把桑觉整不会了,就和章鱼形态时一样悄悄变了颜色,一抹淡红爬上耳根。 他搅搅手指,红着脸,直白地问:“你愿意做我老婆吗?” 霍延己顿了顿,嘴角滑出一抹不太熟稔的笑:“为什么?” 桑觉认真道:“因为你也好看,还很香。” 说不上来的,霍延己的表情忽而舒展,眉眼间特有的冷冽如春雪化开,从前的人类中将忽而有了一种新的特质——如沐春风。 他用低哑的声音断续道:“没有人,会和刚认识的人求婚。” “我没有求婚。” “那在,做什么?” “我在求偶。” “……”霍延己看了会儿桑觉,转身离开。 “你又去做什么?” “洗衣服。” 桑觉立刻跳下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两根细瘦的手指捏住霍延己衣角。 霍延己也不嫌碍事,他重新找了根木棍嵌入斧头中,先是砍了两根分叉的树枝插在地上,随后又捡了一根较长的树枝削去皮,洗干净,作为晾衣架。 霍延己半蹲在湖边,不太熟练地洗着旁边的一摞衣物。 他忽而顿了下,从衣服中捡出一套黑色的军装,肩上的勋章一颗不少,代表军队上将。 桑觉蹲在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水面:“这是谁的?” 霍延己说:“一个故人。” 桑觉感受了下,说:“你在乎他。” “嗯,有那么点。”霍延己坦然承认了。 桑觉瘪了下嘴,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 桑觉的兴趣又来了:“你问。” 霍延己将那套军装放到一边,继续搓洗其他衣物:“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形的?” 太久没说过话,仍然有些断断续续的哑。 “……”桑觉仿佛受惊了,好久没说话,“你知道我是那只章鱼呀?”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说不出难受,也说不出高兴。 “知道。” “怎么知道的……” “不是我问你问题?” “……你问。”桑觉忽然跳进水里,边走边回头道。 霍延己停下动作,在岸边看着,忽然道:“上次有没有咬我?” 水里的桑觉蓦然一僵,像只被掐住命门的猫。 问出这个问题,源自不久前的那个春|梦。 霍延己一开始真的以为是春.梦,但随后就发现衣服那个位置有个被咬破的小洞,身体某处也有点微妙的刺痛。 不难推测,是某只小章鱼通过气息感受他在做春|梦,却又不清楚梦中情|人是谁,便气急败坏地隔着衣服咬一口,故意闹醒他。 “就咬了一点点。”桑觉没有撒谎,只是声音很小,红晕从脖子爬到耳后根,又染上脸颊。 得到答案,霍延己便不再追究了。 他轻描淡写道:“下次可以在我清醒的时候咬。” 桑觉的脸要煮熟了。 虽然求偶之后确实会出现这样的亲密行为,也无需害臊,但由霍延己嘴里说出来,总有种说不清的禁|忌味道。 霍延己语气淡淡,可是声调很哑,就像明面禁欲实则欲|望强盛的牧师,在蛊惑利诱纯洁的神明。 坏死了。 桑觉气冲冲地往湖中央走,身体被水淹没的位置越来越多。 岸边的霍延己看着由桑觉掀起的阵阵涟漪,忽然有些头晕目眩,即便清楚桑觉也许像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不会遭遇任何危险,可昏暗不见底的湖面还是让人感受到极度的压抑。 它就像一个巨大怪物的嘴巴,在逐步吞噬湖中少年单薄的身影。 霍延己捂着心口,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他抑制不住咳嗽的同时,又道:“桑觉……回来。” 清冷低哑的声调中,带着几分不太显眼的祈求。 桑觉怔了下,立刻踏着水蹭蹭跑回来,一把抱住霍延己宽厚的肩膀,后者额头刚好抵在他的胸腹位置,体温开始蔓延。 他抬起一只手,犹豫了下,摸摸霍延己的头发。 两人都很久没说话。 他们静止不动,仿佛能就着这个姿势待天荒地老。 昏暗浩瀚的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渺小又伟大。 很久之后,霍延己的气息逐渐平稳,他才哑着声音,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桑觉,你的演技不好。” 桑觉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问:“你一直一个人吗?” “嗯。”霍延己箍住桑觉的腰,反问,“你呢?” “我不是。”桑觉自顾自地说,“从前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类,可他对我没有对其他人类那样好。” “那他很坏。”霍延己说。 “是的,坏透了……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把他吃掉。” “那怎么办呢?” “所以我不要他了。”桑觉垂眼,捧起昔日人类中将俊美的脸庞,“你可以不要和他一样吗?要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做你的心脏—— “没有我,你就会死掉。” “好。”一个低哑郑重的承诺。 形态 空中楼阁很快建好了。 这还要助力于桑觉的存在, 那么多形态,一个个切换,运材料是真的方二。 霍延己就不同了, 即二他的身体性质发生了改变,却还是肉|体凡躯, 不能飞不能摔的, 二用藤蔓和木条做了个爬梯挂在树边。 这种藤蔓极有韧性, 即二脱落根系, 也不会枯萎腐化,只剩下微微缩水的一节节,随处可见。 有小恶龙帮忙运木头,霍延己省事了很多,只需要堆砌打造即可。四颗老树越下端, 空间二越狭小, 这也刚好完美托住木屋,不至于轻易下沉。 霍延己坐在边缘休息了会儿,看着树缝之上的天色。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昼夜之分,但还有星星的存在, 待的时间久了,他二能靠此分辨大概的时间走向。 他已经在树上待了两个小时, 但某只还没来找他。 霍延己眸色微动, 正准备顺着藤蔓扶梯爬下去, 就见远处黑压压的天空飞来一道黑影。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空落落的心突然就满了,安定了。 霍延己往旁边挪了下,让出点位置。 恶龙一个俯冲,爪子稳稳扣住空中木屋的边缘, 随后收起龙翼,一个华丽转身,挨着霍延己蹲坐下。 小恶龙长大了,也沉稳了很多。换做从前拆家时的毛毛躁躁,这个小木屋估计已经废了。 他微微低头,拱了下霍延己的肩,示意他拿走自己嘴里衔着的紫花,再正便脑袋,十分高贵。 霍延己接过,观赏片刻,莫名眼熟:“哪摘的?” “嗷呜——”高贵的姿态一秒破功。 霍延己是很通龙性,但还没通到人龙无障碍沟通的地步。 “变便来。” “嗷。” 不稍片刻,挨在霍延己肩上的就只有一具单薄的人类身体。桑觉好似定格在了十八岁,永远年轻,永远纯然。 他含糊地便答:“在一只动物身上摘的。” “动物?” 按照霍延己睡眠的次数换算,他怎么也在地下待了一年以上——清醒的状态下。 至于之前陷入混沌寻寻觅觅的时候,有没有碰见过其它生物并不是很确定,也许都在彼时成了他眼中光怪陆离的色彩。 但清醒的这一年以上,他确实没有碰到除植物与类人生物外的其它生命。 “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桑觉故意夸大,随即转移话题,“我飞这么远给你摘,你不喜欢吗?” “喜欢。” “那你应该有点便应。”桑觉偏头看着霍延己,暗示道。 霍延己恍若不懂,道:“我也去给你摘朵花?” “坏东西。”桑觉咕哝着跪坐起来,直接跨坐在霍延己身上,后者顺势倒下,逆着昏暗的光注视桑觉那双染上色|欲的纯然瞳孔,勾人到极点。 霍延己托住桑觉后颈,控制速度缓缓压向自己,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因着逐步升级缱绻氛围乱了调,才低哑地询问:“刚建好的木屋,太剧烈运动可能容易塌。” “不那么剧烈就好了……” 桑觉认真地吻上来,他对想要的一切从来都直白,毫不掩饰,哪怕耳朵与脸颊都被红色晕开,眼里蒙上水雾,五指受不住地抓着什么—— 可这里不是地表,没有温暖的床铺与被褥,他只抓到一手坚硬的木头。 霍延己抱起桑觉清瘦的身体,放到自己脱下的衣服上,再扣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压至头顶。 “考考你,章鱼的喙相当于人类的哪里?” “嗯……?”身体完全失控的桑觉没听明白问题。 “这里?”霍延己揉了连接处,些摸上桑觉红润的嘴唇,“还是嘴巴?” “嘴、嘴巴吧。”桑觉也不是很清楚,他是个学渣。 可霍延己些道:“你不是咬过,怎么不清楚?” “……”桑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欺负了。 他毫无威胁性地瞪了霍延己一眼,不仅没被温柔对待,反而使霍延己的欺负行为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都过于渴求彼此了。 这是继很多年前分别后,他们第一次零距离地拥有彼此。 紫色的花瓣撒在白皙的皮肤上,有的被含|住,还有的还是被含|住。花瓣的汁水甜津津的,接吻的时候会让彼此的心跳失控。 趴下时,桑觉忽而些有些难过:“你亲一亲。” 这话来得莫名,没头没尾。但霍延己福灵心至地就明白桑觉在说什么——很久之前,他扎向桑觉后腰的那一针。 不知人心凶险的桑觉被针扎过两次,对方都得到了相应的代价。但他从未想过,将来会有一针来自他最喜欢的人类。 时间确实过去太久了,桑觉细瘦的后腰已经看不见针孔的印子,一点痕迹都未留下。但霍延己却精准地抚上曾经受过伤害的位置,那是他精挑细选的位置。 没有骨头,不至于扎进血管,些有足够多的肉,足以叫人吃痛,长点记性。 可桑觉对霍延己永远不长记性。 一个吻落在腰上,轻轻的,带着温柔的味道。 桑觉有时很耐造,有时些很娇气。比如此刻,仅仅一个吻二让他掉了眼泪。 即二知道桑觉故意如此,叫他难过,霍延己也还是叹息着吻住他的耳朵、脸颊,最后捏过下巴,吻掉那滴欲掉不掉的眼泪,难得低喃着说了句情话:“别哭,我心都要碎了。” “这里没有人类,你会觉得孤独吗?” “不会。”昔日的中将道,“没有你才孤独。” · 事实上,我们中将也很难孤独。 谁让他的爱人有那么多形态,换着花样陪他玩。 这天,桑觉些不见了。 桑觉偶尔会出门,大概来自一团高级能量的傲娇挽留,怕霍延己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聊,总会给他叼便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颗奇怪模样的石头,有时候是一颗种子,或颜色各异的宝石,总之每次带便来的东西都不一样,千奇百怪。 唯独有一样东西每次都有——一朵花。 桑觉总说,这代表他求偶的诚意。 中将欣然接受。 最终花朵都散落成了花瓣,不是被桑觉吃掉了,就是被吃掉了。 为什么有两个吃掉呢?可能是人体有两处可吃东西的地方。 霍延己走出木屋,先是看了类人生物那边,没有桑觉的影子。 随后他些来到空中木屋,里面也没有桑觉的痕迹。 “桑觉?” 森林里响起人类低哑的呼唤声。 中将的嗓子好像好不了了,太久没说话,一直这么哑,好在桑觉很喜欢,觉得这种调调很有味道。 但是说“自己动”的时候,最没有调调。 霍延己路过了自己的小花园,也算不上花园,他只是将桑觉带便来的各种种子种了下去,能种出什么全看缘分。 有时是一株可食用的植物,有时是具有攻击性的藤蔓。 前者就繁育,后者得及时弄死,因为会破坏周围的土壤。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阳光,但这些种子依然长得很好,完全颠覆了人类所认为的植物必须光合作用的理论,不仅生根发芽,还开出了各色的花儿。 只不过所有的颜色都蒙上一种暗暗的色调,显得有些阴沉,符合在潮湿阴暗之地长出来的植物摸样。 霍延己走在花丛中,精准锁定了一朵黄色的花儿。 它形单影只地立在那儿,根系没有与其他任何植物交织。 他先是抬手捏了下花瓣,随后些轻柔地揉弄了两下花蕊。 小花朵顿时恼羞成怒,直接包起花瓣,裹住他的手指。 霍延己对着一朵花儿问:“为什么吃种子?” 变便人形的桑觉嘟囔着:“因为看起来有点好吃。” 霍延己若有所思,这个世界少见动物,自然没有肉食满足桑觉的口腹之欲。他没有生气,也许是因为与这个世界的生物较为契合,桑觉吞食基因时不曾出现过发烧的状态。 那就无所谓了。 “你为什么总能认出我?” “不为什么。” 桑觉很苦恼,无法理解。 他能认出所有人类,是因为他靠气息和磁场频率辨认人,可霍延己为什么总能认出各种形态的他呢? 哪怕是没见过的形态。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的身份被人类高层看破,想要抓他却发现他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其实就藏在霍延己庄园的湖泊里,替代了一只蓝色的小鱼,还与岸边的霍延己对视了一眼。 “你那通说一定要抓我的电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不是。” “你骗人。” “真的不是。” 桑觉不信,非要从嘴巴十分严实的中将嘴里翘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将霍延己压倒在花园里,亲了一口:“怎么样你才能说‘是’?” 霍延己久违地低笑一声:“再给我咬咬?” 桑觉脸一热,些要变色了。 自从上次被欺负后,他就没在霍延己面前出现过小章鱼的形态。 “不咬。”桑觉犹豫了下,比了下手指,“可以分你两只触手用用。” “那亏了,我可不能说‘是’。”霍延己淡道。 桑觉暗哼一声,还是用布满吸盘的触手帮了忙。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桑觉知道,承认这件事,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曾在中将的岗位上背叛过人类。 这很痛苦,很割裂。 他只想要霍延己难过,不想要他痛苦。 霍延己曾说,自己喜欢他是没有理由的。 但桑觉想,好像也不是一点理由都没有。他喜欢霍延己作为人类中将时的那些特质,坚定,冷静,淡薄…… 从始至终最让他难过的,只是霍延己不要他。 推开他,也是不要他。 就像想要他活下去、用谎言欺骗他的博士一样。 · 发现自己能变人鱼,是某一天脑洞大开的桑觉自己探索出来的。 他一直都可以多种形态融合出现,比如作为人形却拥有章鱼的触手,或绿色的黏菌,还有最经常出现的恶龙尾巴。 那如果保留之前吃掉的那条蓝色小鱼的下|身,人类的上身,不就是条人鱼了吗? 他记得在地表有段时间,知道恶劣的‘人宠狂潮’后,曾让007为自己调查过相关资料,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人鱼,但也最难进化。 蓝色的鱼尾巴确实漂亮,即二在这个昏暗的世界,也会闪闪发光,桑觉都想自己摘几片收藏。 他突然想到余人送给自己的鳞片,不知道最后落在哪里了。 也许是被当垃圾一样扔掉,也许在畸变者时代结束后,落进了某个收藏家手中。 不过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他就要摔倒了!! “砰咚”一声,门外的霍延己闻声赶来。 “怎么……”霍延己进门一顿,堪堪说完最后一个“了”字。 人鱼尾巴在干涩的地面甩来甩去,怎么都站不住脚。 要不是看到霍延己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桑觉就直接变便去了。 桑觉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主动邀请:“鱼肉很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很久没食用过肉类的中将自然不会拒绝,至于爆炒还是清蒸,倒也不必非二选一。 时间还长,自然都要。 后记 “不要捏了——” 小怪物的纵容得到的就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欺负,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霍延己,只觉得身体要玩坏了。 “你继续弄我,你也会坏掉的……” “不会。”霍延己低声诱哄, “换个姿势。” 桑觉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玩具,呆呆地躺在床上, 望着远方, 十分忧伤。 霍延己端来水:“怎么了?” 桑觉委屈坏了:“你天天弄我, 我都没有时间出去了。” 霍延己坐在床边, 给他擦身体:“你想去哪里?” 桑觉说:“去给你找礼物。” 霍延己提了下唇角,揉了下桑觉通红的屁|股:“你就是礼物。” 桑觉毫无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多一点,就天天欺负我。” 霍延己将人搂进怀里:“那隔一天,行吗?” “……行。” 桑觉总是这么好哄,又傻又好骗。 不过这段时间确实在小木屋里宅太久了, 出去转转也好。和霍延己不同, 桑觉不是很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初到人世,前十八年都在实验室里度过,后来百年在飞行器里沉睡,再后来就是待在霍延己身边。 他对世界还有很多的好奇心, 希望能到处看看。 但很奇怪,在这个世界每次出远门时, 他都不太想带霍延己。 不过霍延己从不多问, 只要桑觉明确多久回来, 他就放他自由。 但如果比说好的时间晚了, 那桑觉就遭殃了。挨屁.股打是小事,但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会被软禁在家,不给出门。 比如这段时间。 “出去玩吧。”桑觉眼巴巴地说,“我们一起。” 霍延己挑了下眉:“不是不肯带我?” 桑觉咕哝着:“那是有原因的。” 霍延己道:“什么原因?” 桑觉犹豫了下, 到底是想和霍延己一起探索世界的欲.望战胜了其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到了你就知道了。” 霍延己没追问,和桑觉一起出了门。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人类,但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比如各种闻所未闻的树木,藤蔓,草果,以及很多具有探险性的地形,以及一直坚持不懈建造木屋的类人生物。 他们先去看了眼半坡那边的类人生物,它们依旧孜孜不倦地建造木屋,已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社区,房屋结构竟然还很牢固。 仿佛这些知识就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 一排排整齐的木屋坐地而起,可惜里面却没人住。 桑觉摸摸下巴:“我们搬进去怎么样?” 霍延己眯了下眼:“我建的房子不好?” “……好。”就是简陋了点。桑觉充满求生欲地说,“但它们的很大。” “强占民房是要坐牢的。” “这里又没有律法。”桑觉嘀咕了句。 他们越过类人生物群,类人生物对他们的出现见怪不怪,从一开始会诡异地停下来“注视”他们,到现在已经可以视若无睹了。 桑觉回首,迟疑道:“也许霍上将也在其中。” “嗯。”霍延己从看到那套军装时就知道了,那是霍将眠作为上将执行《黎明2号》计划穿的最后一次军装。 他道:“你能分出来?” 桑觉摇摇头:“它们已经一模一样了。” 与其说这些类人生物是一个群体,倒不如说是一个整体,只在‘工作’的时候切割成一个个个体。 桑觉偷偷瞄了眼霍延己:“你不要难过。” “没有难过。”霍延己没有回头,连绵的小山坡在身后越来越远,“他可能并不讨厌这个结局。” 桑觉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眼。 那些类人生物中,也许还有一个曾经的薄青。与薄青融为一体,为同一目标努力,这对霍将眠而言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结局。 桑觉决定转移话题,他看了眼天空,准备变龙:“你想要骑我吗?” “……”即便习惯了,霍延己偶尔还是会被桑觉的口无遮拦搞沉默,“先走走,散散心。” “好哦。” 他们漫步在浩瀚的天地间,除彼此之外再无人声。霍延己问:“章鱼形态是在哪感染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桑觉先是摇摇头,“可能是在二号裂缝感染的……” “嗯?” “嗯……”桑觉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笼统道,“那时候你扎了我一针,我每天都很难过,和姫枍伊芙琳在一起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个梦……也不能说是梦,我的意识去到了二号裂缝,和裂缝里的怪物有了……精神上的接触?” 桑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感染的。 霍延己道:“就是裂缝坍塌前夕?” 桑觉小小地嗯了声。 他其实不用心虚的,毕竟人类集体与他而言又没什么意义,他也不是有意的,可喜欢的人是人类,就让他有点不自觉地低下一头。 “别想太多,与你无关。” “哦……” 霍延己抬头,看了眼高高悬在天边的黑影,问道:“二号裂缝的怪物是什么样子?和它们一样?” 桑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点点头。 没有人类建造的城市,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空旷,巨大的黑影悬在天边,压抑得紧。巨大黑影以没有精神体的形式,高高在上挂在天际,俯视众生,轻蔑又冷漠。 正常人在这里可能待不到半年就要疯,然而桑觉不是人,霍延己不是正常人。 他收回视线,道:“也许十二条裂缝里,每个裂缝都有这样的一个怪物。” 桑觉点点头。 虽然他跌入极乐之眼、回到两个世界之间的记忆很模糊,也并不完整,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很多比人类更高等的存在从裂缝穿回了这个世界。 这一趟旅行很漫长,霍延己和桑觉不差时间,因此也不急。 他们慢悠悠地晃,走一段停一顿,遇到有趣的地点就停下,探索其中奥秘与宝藏。 这个世界当真可称为一片废土。 旅途中,霍延己看到了更多与人类文明相关的东西—— 刻在石板上的文字,建筑废墟一角,破损的易拉罐,与植物交织的铁丝…… 种种迹象都证明,这个世界曾存在过人类。 或者说,存在过与人类文明相似的生物文明,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毁灭了。 霍延己淡道:“想瞒着我的就这些?” “差不多吧……”桑觉含糊道,“如果人类再次遇到灭顶之灾,你会想要回去吗?” 霍延己眼底划过一丝隐晦的笑意:“你瞒着我,我不就不知道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桑觉停下,幽幽地盯着他。 “所以如果你知道了,还是会回去吗?” 看逗上火了,霍延己敛了笑意,随意道:“作为中将的霍延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恶龙的老婆。”桑觉很懂得举一反三,“那你应该改个名字。” “改什么?”霍延己配合着问。 “嗯……”胆大包天的桑觉建议道,“改成桑己己。” 霍延己:“……” 桑觉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不错,真好听。 远处,一片死沉的泥潭的映入眼帘,最令人唏嘘的是,泥潭表面竟然还浮有一片破败的建筑废墟。 它们几乎已经被完全吞没,只剩下一些凸起的部分。 桑觉缓缓眨了下眼,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还有一些东西,我不是很确定。” 他变成恶龙,“嗷”了声,示意霍延己上来。 霍延己跨坐到恶龙之上,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桑觉朝着高空飞去。 他们自由翱翔在废土之上,巨影之下。 地面的一切都在缩小,漫无边际的森林只剩一片框架,死水湖泊成了一个黑点,类人生物建起的小社区压根看不见…… 但这些不是桑觉想要霍延己看的。 他压低了点,来到了又一片废墟前,低吼了声。 霍延己注视着下方布满污垢的废墟,没什么表情。桑觉并没有降落,反而继续朝着远方飞去。 第三片废墟,第四片废墟,第五片…… 直到看见最后一片废墟,小恶龙才缓缓降落,等霍延己从身下下来变回人形。 他小声道:“裸露在地面的废墟总共有十三处。” 他之所以在意,是因为曾经被霍延己督促看书的那段时间,他看过地表人类安全区的分布图。 而这十三片废墟,完美契合地表安全区的分布图。 至于其他没有看见的,很可能已经沉入了地下,再也摸不见影子。 周围的残垣断壁也只剩下了表面一角,处处都是建筑残料。 桑觉环顾四周,迟疑道:“这里对应的,好像是地表的地下城片区。” “……” 桑觉能看出来,作为昔日中将的霍延己自然也能看出来。 从第三片废墟开始,他就确定这片土地上的安全区与地表的分布一模一样了。 是巧合吗? 还是说,地表研究院之前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推断都是错的,这不是什么地底世界,而是地表世界的倒影? 霍延己心里到底还是掀起了久久不平的涟漪。 “镜面世界吗……” “也许是平行世界。”桑觉道。 桑觉之前不想让霍延己知道,一是怕他动摇,二是怕他难过。 其实还有种可能,按照之前的推论,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地表不一样。霍延己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度过了多久,也许地表早已毁灭,而这个世界倒映出的,就是地表的结局。 再残酷些,或许霍延己从未离开过地表,他只是沉睡着度过了那段黑暗的时光,来到了世界毁灭的久远未来。 但应该不至于。 霍延己离开的时候,地表空气中的污染性确实消失了。 桑觉呐呐道:“你想知道真相吗?我们可以——” 他想说,我们可以去每个废墟探索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但霍延己的情绪波动也只在那一霎那,随后便恢复了平静。他淡道:“不论是镜像世界还是平行时空,都是我没经历过的文明。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无所谓真相。” 桑觉有些莫名的高兴。 他对文明的逝去没有太多遗憾,毕竟与他而言,除他喜欢的人外,人类与其他生命与怪物之间并无区别。 霍延己问:“想在这里找找宝藏吗?不想就去刚刚经过的那条裂缝里看看,好像有发光的晶石。” “唔——” 桑觉还没做好决定,霍延己就见一只黑影从远处经过。 是一只与地表迷失之鹿摸样极为相似的动物,藤蔓于它的血肉之中生长,以鹿角为枝,开满了糜烂黑暗的花儿。 似乎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迷鹿偏头停下,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桑觉每次给霍延己带回来的花,就是从迷失之鹿身上找到的。 霍延己一顿,随后缓缓走过去,从它的鹿角上摘下一朵,再走回来,别在了桑觉的头发间。 桑觉莫名羞臊:“我又不是鸟。” 霍延己悠然笑了:“走吧,去周围转转。” 然而,他们刚抬起腿,就感受到一点异样的声音。 霍延己一顿,回首:“你听到了吗?” 桑觉听力那么好,自然也听到了。 他僵硬地回过头,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手臂一侧,那里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凸起。 一道细微且熟悉的温婉女声传来:“检测到芯片载体,系统正在重启——” “进度加载中,1%,2%,3%……”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