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还是我》 1、一穿 “真可怜啊……”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积雪覆盖古旧巍峨的宫殿,每一处的惨败破旧都被掩藏在一片寂静的纯白之下。 一个身形清瘦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小太监,正跟在一位老太监身后,手里提着食盒,东张西望四处寻摸,一双灵秀清亮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道,看到什么都要瞪大一些。 老太监脊背微弯身体前倾,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无声,始终只盯着眼皮子下面这一块地皮,小太监却像个刚化成人形的蚂蚱,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抑住蹦跶的欲望,走路更是愣头愣脑,脊背绷直。 这是小太监今天第三次路过满月宫门口。 果真又看到满月宫偏殿的院内,那个数九寒天只着一身单薄寝衣跪在雪地之中的孩子。 正午的日头映在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个孩子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融在一片被银白覆盖的宫墙之中。 看上去至多五六岁,单薄幼小的可怜。 “都两个多时辰了,他再跪下去要死的啊……” “少多嘴!”老太监听到小太监嘟嘟囔囔的话,回头怒视他,一双三角一瞪,肉眼可见的刻薄狠辣。 小太监被呵斥了,赶紧弯下了小树苗一样支棱了一路的脊背,赔笑着道:“干爹,我这不就跟你说说嘛,您老疼我嘛……” “小兔崽子,你这样毛毛腾腾的,早晚要闯大祸!”老太监又用眼角夹了他一眼,哼道:“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跟紧着点!” 小太监一听,面上装着恭敬,赶紧迈腿跟上,实际上心里不以为意。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怎么死的我知道的清楚着呢。 ——剧本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因为给圣上新宠嘉贵人送了带毒的点心,害死了龙子,所以被圣上大手一挥,缢首而死。 这该是卫听春第五次死了,她也对死也算有经验了。 对,是她不是他。或者说这个身皮是他,但是卫听春的灵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不过披着男人的皮她也不是第一遭了,上次死她披的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绑匪皮,除了站着尿尿的时候得扶鸟儿,觉得有点不适应之外,其他都挺好。 站着尿尿也挺好的。 这个小太监的皮还不用站着尿尿,那卫听春就更适应了。 很快到了宫人们居住的大院,卫听春跟着老太监身后,进了老太监的屋子。 主要是听他训。 卫听春装孙子技能十分娴熟,俩手一揣,脖子一缩,脸上堆笑,猥琐又奏效。 这老太监乃是宫内掌管膳食的一个小统领,名唤如意,是的,卫听春合理怀疑他是抢了个丫鬟名儿,要不然这么个三角眼睛膀大腰圆,走路宛如挪水缸的老太监,怎么就能叫如意? 这如意公公管着虽只有几个妃嫔的膳食和小厨房,不过也算是这宫中有头脸的太监了,现在是卫听春新鲜出炉的干爹。 “干爹,儿子知错了。”卫听春笑着,因为这皮囊的模样还算清秀,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十分让人有好感。 但是这后宫之中伺候的宫人们,就不应该笑的灿烂,他们讲究个来去无声,不苟言笑,把自己当个木头,当个物件,才能伺候好主子们。 如意公公开口就要斥责卫听春,但是他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这才送入宫中没两天的“儿子”,嗤地一声,先笑了。 他摆摆手,道:“罢了。” “你这些日子不要去主子们面前走动,先在这院子里面学学规矩。” 如意公公语气并不严厉,因为这小子是他同乡又沾点亲戚的哥哥家的孩子,若不是遭了逆贼牵连,举家流放,也不至于让好好的孩子受了刑,送到这吃人的宫里来。 如意公公对这孩子还挺满意的,主要是他也是算是个娇贵着长大的公子哥儿,一身的细皮嫩肉的,进宫好几天了,粗活做了一些,竟也没叫苦,除了不懂规矩,还挺招人疼。 如意公公正想着呢,卫听春就很上道地去给他敲上了大胖腿。 如意公公见状满意地哼了一声,心中更是喜欢。 卫听春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毕竟她还是第一次摇到正儿八经的古代世界来,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真公公。 换个说法,就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卫听春是个三千世界的穿越员,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是个跑龙套的。 不过她也很满足了,毕竟人死之后还能活,还能有一份儿待遇不错的工作,有休假有双修,最重要是沉浸式体验三千世界,这好事儿上哪找啊? 这跟带薪旅游有什么区别?!参与感满分不说,偶尔还有一两句台词呢! 卫听春干的特别来劲儿,至于体验死亡这种事情,主系统也是非常人性化的,为了防止龙套员工产生ptsd,甚至提供了痛觉屏蔽。 咱就是说,痛觉屏蔽了,死不死的,谁还在乎啊! 反正自己只要按照剧情里面描述的顺利完成剧情,就能拿系统积分,积分累积多了,她还能选角色,选有台词的、有人设背景的、甚至是有对象的! 不过卫听春不太喜欢固定待在一个地方,再加上她级别比较低,所以她都是以抓奖的形势摇号。 摇到哪里算哪里,摇成什么人就扮演什么人,毕竟龙套嘛,对演技没有什么要求。 这种开盲盒一样的刺激,谁懂? 摇到跨性别,还有系统补助拿,比如她这个小太监的皮,就补助了三千积分。上个世界的绑匪,因为惊险刺激要扛着人质跑,足足补助了五千积分呢! 这世界的任务也不难,就等剧情的节点儿,时机一到,她出现在那个地方晃悠,被高贵妃的侍女骗着送一次糕点,然后等着被勒死就行了。 在那之前,她还有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她不打算窝在院子里,出不去宫,至少得到宫中各处看看嘛。 因此她手上敲大腿敲得格外殷勤,嘴上还一口一个干爹,甜的嘞。 最后竟哄着如意公公答应,找个小太监带着他熟悉宫里,一边熟悉,一边学习规矩。 晚上放饭的时候,卫听春很上道地跟着众人去取了东西回来,在路过满月宫前面时,正见着一群宫女太监的,叽叽喳喳围在院子里,手脚并用的把一个小小的影子抬下去了。 嘴里还低声嚷嚷着:“传陈太医来看看吧,十一皇子身上都凉透了。” 另一个声音却道:“娘娘知道了会罚我们的吧,还是用被子先捂起来,又不是第一次跪了,哪就那么娇气了……” 卫听春只是一走一过听着看着,心中都暗暗心惊。 这孩子还没冻死啊? 听着还不是第一回了,真惨啊。 本想再听听,卫听春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就很快被带着她的小太监拉走了。 小太监名字叫春喜,和卫听春这身体年纪不相上下,但是却是宫里老人了。妥帖的很,严格遵守宫中规矩。 但他到底是个少年人,对卫听春这个分明是少爷半路受刑的却丝毫不阴沉,反倒爱说爱笑的同龄人很是有好感,而且两个人名字里面还都有一个春,多了几分亲近,很快便玩到一起。 因此他愿意和卫听春多说几句。 “别看,别理。”他拉着卫听春,两个人提着食盒快速穿越冗长的宫道。 春喜说:“那是庆嫔的孩子,排行十一,是十一皇子,经常跪的。” 卫听春好奇小声追问:“为什么啊?后娘吗?” 春喜被她大胆的言辞激的一个哆嗦,简直像是被人朝着脖子里塞了一捧雪。 “别胡说你!” “我们回去说。”春喜拉着卫听春快速回了住处。 两个人合得来,又有如意公公专门交代,要春喜带着卫听春。所以他们夜里住在一起,架不住卫听春缠磨,春喜还是捂在被窝里面,小声同卫听春把事情说了。 事情也算简单,满月宫住着的庆嫔有个毛病,极其厌恶自己的儿子。无论春秋冬夏,想尽各种办法折磨,人尽皆知。 但是宫里的娘娘却没人会告诉皇帝,因为生了皇子的妃嫔恨不得庆嫔把自己的孩子弄死。没有皇子的妃嫔,也恨不得庆嫔把自己的孩子弄死。 庆嫔刚刚进宫的时候,还有段时间得皇帝宠爱,也就是那时候怀上了皇子,后来有了皇子,按理说该抬位了,毕竟皇子也不是人人能生的。 但是庆嫔偏偏不知道怎么惹了皇帝不快,宠爱转瞬即逝,虽然得了一宫主位,但没了皇恩偌大的宫殿也如坐监牢,还是奴才都能踩一脚的监牢。 大抵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庆嫔便有了折腾自己亲儿子的毛病。 按理说皇子不该被一个妃嫔搓扁揉圆,毕竟那可是龙子,宫中皇子拢共也就十几个,都挺稀罕的。 但也是奇了怪了,皇帝对这个十一子也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物,连询问功课都要专门避过去。 这下好了,苦的不仅是庆嫔,更是这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十一皇子。 被生母厌弃,被父皇无视,被哥哥弟弟们欺辱,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 春喜小声趴在卫听春耳边说:“十一皇子常常被罚跪,一跪就是一整天。夏日还好些,冬日下了雪,实在是遭罪。他的腿怕是跪坏了,但是皇帝每次召见皇子前,有陈太医来给他诊治,好歹能让他暂且站起来。我听在满月宫伺候过一阵子的小福子说,他常常在地上爬呢……” 卫听春听的心里一惊一惊的。 这也太可怜了啊。 现代世界这样小的孩子,哪会受这种罪,冬天家长连门都舍不得他们出一次,生怕风一吹就感冒了。 不过卫听春听了,心里感叹了一下,也就算了。 她毕竟只是个跑龙套的,说白了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擅自更改扰乱剧情,是要遭受灵魂流放的。卫听春听说,有些人之灵魂流放两天,就已经不行了,最终只能解除系统绑定了。 而且卫听春虽然可怜这个十一皇子,但对她来说,十一皇子也不过是她这段旅程之中在石碑上看到的一则悲惨故事。 不同的是,这世界要比石碑的呈现更直观,更立体。 卫听春第二天照常同春喜提着食盒,四处宫殿溜达。 一连几天,她把整个皇宫差不多都走了一遍,甚至还让系统帮着她在几处奢华古朴的宫殿前面拍照留念。 等到她的剧情节点要到的那天晚上,卫听春又把她的剧情反复看了一遍。 稳。 就朝着嘉贵人的婢女手里递个食盒而已,她甚至连嘉贵人院子都不用进。 卫听春看着漏刻的时辰到了,就立刻行动去那处宫道上晃悠。 这个剧情没有难度,她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正好看到不远处就是满月宫偏殿。 卫听春透过宫灯远远看去,正见几个婢女,把一个衣衫单薄的孩子从屋子里几乎是拖出来。 然后又指了指他旁边的空地,那个孩子自动爬到那里,跪好。 几个婢女和太监还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卫听春听不真切。他们很快走了,整个院子只剩下那一个孩子。 他像个木偶,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卫听春透过寥落的宫灯看了他很久,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在了那儿。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手揣得更紧一些,外面很冷,她穿这么多还冷,她只好在地上来回走动。 没多久,剧情当中找替死鬼的高贵妃的婢女来了。 那婢女一脸郁色,眉头紧锁,看到了卫听春之后,立刻瞪圆了两只眼睛,抬手召唤卫听春。 卫听春从满月宫偏殿收回了视线,弓着腰背,像个真的小太监那样,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上前——去送死。 2、一穿 送点心这种剧情,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 卫听春装着憨厚老实,被那个高贵妃本来打算牺牲的婢女随便几句话,就哄得不敢拒绝。 加上卫听春现在这个小太监的身体,确确实实是从宫外进宫不久的新人,还恰好是膳食房的,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个替死之人。 卫听春装着唯唯诺诺,虽然被这个婢女哄得要答应了,却还犹豫着。 果不其然,这个婢女今日本身是要去送死的,现在可算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使尽了浑身解数,本来生得一副刻薄模样,都生生在脸上堆了三春暖阳。 “你叫听春是吧?多好的名字,多俊的脸蛋。”婢女上了一点年纪了,很快就能熬出宫去了,今日若是说不动这个小太监,死的就是她! “听春啊,你不喜欢在膳食房对不对?你帮我跑这一趟,我帮你调去娘娘院子里伺候,逢年节的赏钱也多的。”婢女拉着卫听春的手,攥得死紧,随后把自己手上的镯子直接撸下来,活生生给卫听春套上了。 卫听春疼得龇牙咧嘴,她这身皮再怎么清秀,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骨架,和少女纤细的手腕比不了。 但是卫听春还是一声不吭让这个婢女戴了,毕竟这些在任务里面得到的东西,是能带进系统空间换积分或者在其他的世界换货币用的。 这样一个婢女戴着的手镯,在现代世界也能换不少钱的。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卫听春抬眼看了她一眼,被她僵硬的笑容弄得浑身难受。 “那好吧……我干爹不让我到处走动的,我就帮你这一次。” “好!”婢女激动地高声说了一句,而后又惊觉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连忙拍拍胸口压下心惊。 她沉声说了一句:“那就谢谢你了,听春。” 她生平第一次害人,手都是抖的,但是她又害人害得挺坚决,也挺有脑子。 她把卫听春的底细打听了一个底儿掉,自己叫什么名字却只字未提,连这给嘉贵人送的点心,是出自哪宫都含含糊糊。 骗的就是卫听春这个刚进宫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 “快去吧,快去吧!”婢女推了卫听春一把,笑着目送卫听春去送死。 等卫听春走远了,她立即转身往回跑,把一切都细细交代给高贵妃听。 这个婢女是高贵妃外院的一个洒扫的粗使,名唤彩莲,才拨到她宫中不久。高贵妃之所以要她送死,是着人调查过她之前是在陈妃的院子里面做活,因为不够灵巧,被打发出来的。 高贵妃这一次打的算盘,是要彩莲去送死,弄死了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把这个婢女推说是内务院给她塞的人,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便是一石二鸟,这两个小贱人一个也别想好。 但是这彩莲才打发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跑回来,不敢有所欺瞒,知道自己但凡敢跑,敢说一句谎话,就是个死。 这些宫里的娘娘们,碾死他们一个下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不过她也不傻,知道她这次算是彻底把这个死局破开了,高贵妃就算是不高兴,也不会真的打杀她。 果然她说完了,一直在屏风后面,只闻满室馥郁华贵花香却根本不见露面的高贵妃,身形动了动,坐起了身。 出声如黄莺婉转,娇媚清脆。 “那小太监,当真是新入宫,还无主儿的?” “是的!娘娘。”彩莲以头抢地,后脊上密密麻麻地流汗。 等了足有一刻钟,她膝盖都要跪得无知觉了,自殿外进来一个老太监,正是高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 这太监低声和高贵妃说了一句什么,高贵妃突然“哈哈哈”笑起来,声音十分娇媚,但是细听,却因为嗓子太细了,透着那么几分凄厉。 “死得好啊。”她轻飘飘地说。 “你叫彩莲是吧,事情办得不错,今后就到内院伺候吧。” 彩莲本来都打算去掉半条命了,只要留口气出宫就成。 但是没想到高贵妃竟然提拔她进内院了!进了贵妃内院的婢女,位同低阶女官,她不用出宫了! 彩莲猛地抬头,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珠子都发颤。 她不敢怠慢,赶紧砰砰扣头道:“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彩莲退下去,高贵妃始终未从屏风后面出来,曼妙身姿从镂空的屏风后若隐若现,涂满蔻丹的手指如枝头最嫩的那片花瓣,既娇贵,又罪孽。 而被坑得快死掉……不对,确切说是快要走完剧情的卫听春,送完了点心出来,天却已经快黑了。 这宫里只有两种时候是最黑的,一是黎明之前,宫灯燃尽,一便是这将暗未暗之时,宫灯还未点燃。 尤其这一段的宫道并不是主道,即便是燃着了,也昏昏幽幽。 卫听春脚步轻快地走在宫道上面,距离她被查出来逮住,扭送罪人署被勒死,还剩下——嗯,不足三小时。 按系统时间算。 卫听春准备先回院里,去她便宜干爹的屋子找点吃的。 这个世界别的不说,点心是真好吃,也真精致啊。 他们做奴婢的能吃到的都是贵人们剩下的,或者干脆就是制作比较粗糙的。 但是真的是真材实料,大部分还是蒸出来的,口味清淡不过分甜腻,入口即化。 卫听春想着想着,肚子就咕噜了一声。 剧情算是走完了,她接下来就等着送死了。 不过她也不是空手回来的,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呢,是嘉贵人的一个婢女给她的,要她拎回膳食房。 原话是:“我们娘娘体虚得厉害,圣上都亲口叮嘱着,饮食均要仔细着。膳食房的人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诚心羞辱人?” “这参茶如此寡淡,跟树根炖出来的一样,怎么入口,非得等圣上亲自开口才给我们娘娘炖上等参茶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参茶都淡出鸟儿来了,嘉贵人这个怀着龙子的矜贵娘娘,不喝,重炖! 卫听春提着食盒出来,本打算回到自己的院子自己喝,虽然她这具系统生成的身体马上就死了,补不着,可她还没喝过参茶呢,想尝尝。 不过等到她再一次路过满月宫偏殿的时候,下意识朝着那院中看了一眼,便见昏黑的院内,一个黑影似乎还在院中心。 卫听春已经走过去了,她得赶紧回去等着被抓住。 但是她走着走着,步子就有点迈不动了。 卫听春生平最怕冷,她还活着的时候,所有棉衣都是家里人穿剩下后改出来的,别说型了,就没有保暖的。 她记性也特别好,她还记得自己几岁的时候,冬日里和小伙伴一起上山去打野鸡,其实也打不着,但是万一能碰到死的田鼠,也算是肉。 但是那年冬天太冷了,她差点就没能回来,后来是被村里进山的一个下兽夹的大爷捡着,她才没有冻死在雪地里面。 那院子里面跪着的孩子,也就五六岁,跟她那个时候差不多。 一整天了。 不对,是好几天了。 哪有亲娘这么折磨人的。 卫听春走着走着,脚步就停下了。 她站在昏暗的宫道之中,清瘦的肩膀担不起任何意外,她自己也就是个小说世界的龙套员,连个正经角色都混不到。 她还等着一场赴死,她又怎么去管旁人死活? 但是她走不动了。 好半晌,卫听春感觉自己脚都麻了,脚底板传来了一阵冻加上麻木的刺痛。 她掀开食盒,摸了一把里面的大茶盏。 已经冷了许多,她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现在就只是温手,不烫了。 卫听春先是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然后默默转过了身。 平常没有任何反应的系统突然在她脑中弹出了警告。 警告她距离她被抓住勒死,还剩下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她应该尽快就位,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不要ooc。 卫听春朝回迈的脚步又是一顿。 她抬起手,搓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但是很快,她忽略了脑中警告,快速朝着那间偏院的小门而去—— 到了之后,卫听春心跳如雷。 她发现这院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了两盏,院中依旧昏暗,但是她已经能看清那个石碑一样的小小身板。 他身上被披了一件衣服,但是这数九寒天里,这种披在肩膀上的衣服,怕是根本没有用。 卫听春观察了片刻,院子里一个婢女都没有。想来这个院子正是这位十一皇子的院子,伺候他的婢女侍从,无一个尽心。 卫听春鼓起勇气,猫腰快速迈进去,活像个跑人家院子里偷狗的贼。 她不打算做什么,她不能把这个孩子带走,也没办法给他多一件衣服。 她甚至不能跟他多说一句话,她无法扭转任何书中世界角色的命运。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命运也扭转不了,否则她也不会英年早逝,出现在这个世界。 但是她现在有一碗热茶,还是参茶。 是那个千娇百宠的嘉贵人不要的参茶,她可以把这茶给小家伙喝一点。 卫听春反正也豁出去,她想过被人发现的后果,大不了就挨揍,大不了嘉贵妃龙子的死,牵连到这满月宫头上。 还能怎么样?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快冻死了更严重的? 卫听春勇敢冲到了十一皇子身边,为了方便直接朝着地上一跪,地上有雪带着惯性,她滑了一段,膝盖撞在了十一皇子的膝盖上。 他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他“砰”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覆盖着薄雪的砖石地面上。 他的面色是青的,好像真的死了! 卫听春赶紧去探他的鼻息,因为太慌太乱,根本没探出来他有呼吸。 她又赶紧趴在小家伙身上,听他心跳。 还好还好,是有心跳的。 她趴下的动作,头顶上发髻戳到了十一皇子的侧脸。 在雪中太久了,热源不要钱似的从一个活物身上透过来,还和他挨得这样近,他下意识不是贴近热源,而是排斥。 通常对他来说,靠近他的人,不是为了羞辱他,就是为了打骂他。 他本来已经无力睁开的眼睛艰难睁开,但是他已经冻傻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本能要抬手去护住自己的要害,但是一抬手,被握进了一双堪称滚烫的手中。 “我操他妈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卫听春进入系统空间之后,已经遵循系统守则把说脏话的毛病改了,但是看着这个半死的小孩儿,她是真的没忍住飙出来了。 她飞快朝四处看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把小家伙捞到怀中,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了那碗已经偏凉的参茶。 她抱着十一皇子,或者说从他身后架着他,小小的一团,像个被拥入怀中的冰块。 卫听春端着茶盏给他递到唇边,但是他显然已经冻得神志不清,根本不张嘴,牙关咬得死死的。 卫听春没办法,伸手捏了下他的两腮,也是冷得像冰,轻轻捏了好几下,他才被迫张开了嘴。 卫听春倾斜茶盏,给他灌进口中一点点。 殊不知这正常温度还偏冷的参茶,对怀中的小孩来说,犹如滚油。 他以为这又是谁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新方法,猛地闭嘴,挣扎了一下。 但是他本能反应吞咽了一些,挣扎的动作也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他察觉出了这不是滚油,是参茶。 难道今天的折磨结束了吗? 每次折磨结束,都有人把他卷起来丢回去的。 今天为什么没有卷起,他……他恍惚中感觉到,他甚至被人温柔地抱在怀中。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感觉到舒服,而是感觉到了害怕。 是跌入了滚油沸水的那种恐惧。 他生命中唯一一次被抱起来,而不是拎起来抬起来的记忆,便是被庆嫔身边的那个老太监扔进水里。 他还欲挣扎,但是他浑身已经僵硬了,根本没有力气。 卫听春再度把茶盏送到他唇边,他这一次被求生的本能驱动,张开嘴喝了一点。 然后便控制不住地上前,捧住了拿着茶碗的卫听春的手臂。 他的手指头也凉得像冰棍。 卫听春忍着冰,见他像个暴风雪之中被捡回家的小狗,熬过僵死的劲儿,奶瓶子送到了嘴边,终于知道吧嗒吧嗒喝东西了。 一开始只是小口啜饮,很快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一大碗参茶,迅速见了底。 他的小嘴还滋滋地吸,卫听春甚至有点愧疚。 她应该至少再弄点别的热水再来的,没够喝。 他捧着茶碗不放,卫听春却不能不走。 但是也不敢用太大力,卫听春听说,有些人冻狠了,随便大力就会骨折,甚至会掰断。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老人们的告诫。 卫听春堪称小心翼翼把茶盏收回来,宫内宫灯逐渐亮起,天彻底黑下来了。 但是她准备抽手起身的时候,却被小家伙抓住了右手一根拇指。 宫灯在寒风之中摇曳,卫听春放开了怀里的小冰块,从头到尾,只骂了一句人,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不敢说。 因为路边的野猫你只能喂上一顿,但是你一旦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记住了它身上的花纹,一旦摸过它,就会产生感情。 卫听春在规避自己对这个十一皇子,产生什么类似对小猫小狗那样怜惜的感情。这也是她为什么背对着十一皇子喂参茶,她甚至刻意去回避看他的脸。 但是她抽了一下手指没抽回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与刚喝了一碗参茶,终于睁开眼的小皇子对上了视线。 五六岁的小孩,被冻得像个死孩子,并没有什么看头,吓人得很。 但是卫听春却盯着他的眉心愣了下。 纵使宫灯摇曳晦暗,她也能看清他的眉心,生了一颗小痣。 不过卫听春也只愣了一下,因为她听见了不远处月亮门那边,踩在雪中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正是朝着这边走来! 卫听春很快站起来,把手抽回来,又飞速提着十一皇子幼小的身体,让他恢复之前那个跪着的姿势。她甚至还把地上散落的那件之前披在十一皇子身上的衣服,给他披回去了。 一切恢复原样,卫听春提着食盒快速跑开了。 3、一穿 卫听春顺着宫道一路跑回了大院,这样耽搁了一阵,系统便已经开始倒计时她被抓的时间了。 卫听春看了一眼,距离她被抓还剩下一小时五十分钟。 她回到大院,想起了方才那个冰块皇子,叹息了一声,还是看到脸了。 卫听春专门分出时间想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儿,然后找了一点东西吃,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被抓倒计时。 因为看时间太过频繁,她注意到了系统显示时间上面的日期,今天是三月初三。 卫听春吃着点心的手顿了下,“啊”了一声。 然后起身,准备去一趟膳食房。 今天是她的生日。 倒计时四十分钟,卫听春用那个甩锅给她的婢女的手镯,在膳食房大师傅的手里换来了一碗长寿面。 倒计时二十分钟,卫听春蹲在灶台边上热乎乎地吃完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快步朝着她居住的侍从大院跑去。 倒计时十分钟,她听到了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正朝着她的院子方向来。 她想了想,抬手拿下院子里一个宫灯的灯罩,对着失去灯罩保护,摇曳不休的烛火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愿我自己年年岁岁,幸福安乐,工作越来越顺利,尽快挣到一个有对象的角色,体验一次有家的感觉。” 脚步声音到了院子门口,卫听春站在晦暗的青砖石阶上,眉目带笑,倾身吹灭了她的“生日蜡烛”。 “来人,搜!” “所有人都带出来!” “重点找年轻的小太监……哎,你!过来!” 倒计时时间到了,她应该去赴死,终结这个世界了。 卫听春跟着一众被拉扯的小太监们,跪在了来抓人的羽林卫脚边。 为首的是一位眉目刚烈胡须满面的羽林卫统领,他沉声开口,满含警告地问:“是谁去了嘉贵人宫中送了点心?” “我劝你……” 他一句“我劝你们趁早说出来,还能少遭些罪,否则我先打断你的腿。”还没说出来,卫听春就举起了手。 “大人,是我。”卫听春音调轻缓,不带任何的畏惧和瑟缩。 羽林卫统领愣了一下,而后一挥手,两个羽林卫便小鸡子一样,分别提起了她一条手臂,把她架起来了。 说真的,卫听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顺便打个悠悠。 毕竟她就算没死的时候,也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父母抓住孩子的手臂,孩子脚不沾地打悠悠的情景。 卫听春上辈子到死,也没有体会过那种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幸福场面,而抓她的两个羽林卫大哥身形高大,得有一米八多,扯着她这副没长开的身体,将手臂拉起来,就和大人拉小孩儿差不多。 呦呼! 卫听春虽然碍于ooc不能悠起来,但是她双脚悬空,被拖拽着,自己一点力气不费,也挺好玩的。 她被拖拽到了羽林卫头领的面前,一双秋水般明净的眼睛对上了羽林卫统领威严凶恶的双眸。 大抵是羽林卫统领并没有在这皇宫之中的任何人身上,见过这般明净的眼睛,又因为卫听春根本不怕,并未瑟缩,因此羽林卫统领竟是忍不住顿了下,皱起了眉头。 出口声音压迫满满,似当头钟鼓,“是你去嘉贵人的院中送了点心?” 卫听春还有几句台词,她认真接话:“是,大人。” “你是受何人指使!”羽林卫统领伸手一把揪住了卫听春的领子,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是谁指使你毒害皇子贵人,从实招来,还能少受一些苦头,否则进了罪人署,你这样的……再出来就不能算个人了。” 这话是威慑,也是恫吓。 但是卫听春心里很清楚,她就算是把天王老子供出来,她也全乎不了啊,她必死无疑,剧情要她死啊。 磨炼演技的时候到了! 卫听春闻言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满眼迷茫,吭哧瘪肚地说了一句,“大人,您说什么?” “什么毒害贵人皇子……”卫听春把小角色的剧情也非常认真的演绎,到时候系统评分越高,她得到的积分就越多。 而且世界评分高在参与摇号的时候,也会容易摇到好号。 说真的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尿个裤子。 “我,我只是,”卫听春说,“只是有个宫女姐姐,她说要我替她送一次点心……”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卫听春说着台词,这里她应该抖一下,不过也不用了,因为穿得少,外面冷,她一直都在抖。 比假抖逼真多了。 等这个世界结束,她回头复盘的时候,一定要让系统多多截取一些她这样精湛的演技片段,然后争取上个高星! “哼。”羽林卫统领见卫听春这样说,只当她是在装傻狡辩。 他倒也没有指望轻易就问出幕后黑手,这些个奴才就是各宫的狗,狗若是轻易背主,说出来的话,他也不敢信呢。 他不怕这个小太监嘴硬,到了罪人署,就算是一条真的狗,刑罚都过上一遍,也得说人话。 因此他居高临下冷笑一声,再不欲跟卫听春多说一句。 他再度指挥两个羽林卫,拖拽着卫听春朝罪人署的方向去。 卫听春在路上又思考尿不尿的事情,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冬天太冷了,也太脏了,虽然剧情效果肯定是会更好的,更符合人设。 但是她过不去心里那关,也不想为难死后给她收尸的人。 一路上从侍从院到罪人署,卫听春都在荡悠悠。 不得不说两个大哥臂膀是真的结实有力,就是手有点重,卫听春怀疑自己的手臂都被捏青了。 罪人署在后宫之中最南的一个角落,距离冷宫最近。 春喜这些天带着卫听春到处转的时候,专门告诉卫听春,罪人署附近不要去,那一片残破的宫殿正是冷宫,关押的都是罪妃罪奴。 罪人署偶尔传出的哀嚎和尖叫,也算是对冷宫中罪人的威慑,那里太晦气了,除了专门负责那边的人,连宫人们也会绕着走,生怕哪天就被抓进去受罪。 春喜还说,据说进了罪人署再出来,便很难算人了。 这倒是同抓她的这个羽林卫统领说的一样。 不过卫听春不怕,在距离罪人署还剩二百米的时候,她看到了沉肃厚重的石头门,卫听春就已经让系统开启了痛觉屏蔽。 身上的知觉瞬间没有了。 果真羽林卫统领把卫听春一路拖到罪人署之中,并没有再问话,而是吩咐司刑的小卒,先给她上刑。 什么刑卫听春是分辨不出来的,反正一个弄手指甲的,一个扯头皮的。 她现在就负责开嗓,努力让嚎叫更逼真一点。 卫听春甚至嫌弃自己声音太凄厉,后来把自己的听觉也开启了屏蔽。 一番折腾后,她被羽林卫统领大胡子扯着血淋淋的头皮拉起来问话。 “现在说出是谁指使你,你或许还有活路。” 卫听春嫌麻烦,连听觉屏蔽都没有打开,只看到大胡子嘎巴嘴,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肯定是台词。 于是她接:“是……一个宫女姐姐,长得薄眼皮,小窄面,她没有告诉我是谁,也没有告诉我是哪宫……” “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毒害贵人和皇子。” 卫听春说完台词,就用一双泛着红流着泪,却依旧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羽林卫统领,充满哀求。 他又皱了眉。 受刑之人一般都会十分癫狂,求饶也是颠三倒四,屎尿失禁更是常态。 他低头看了一眼卫听春的身下。 卫听春:“……”不礼貌。 接下去就是重复受刑、对台词、受刑、对台词的过程。 一直到有人来报,查出了这个小太监是自宫外新进来不久的,在膳食房当差,是如意公公的“干儿子”。 如意公公也已经递话进来了,羽林卫统领暂停用刑,卫听春被暂时关押。 她倒是因为屏蔽了知觉,在牢房之中还睡了个安稳觉,就是血腥味大了点,这个经年关押犯人的地方,地面上都透着一种锈红色。陈年血迹洗刷不净,也不知道无声昭示着多少无辜罪奴的冤屈。 罪人署点的灯实在不少,却也不知为何,照不亮这一方地狱一般的监牢。 但是这不妨碍卫听春的精神活动,她正在系统空间看综艺。 是她上一个世界里面新收的小墙头,唱跳俱佳,皮肤白,还挺养眼的。 她积攒了几个他的综艺,这段等死的时间,正好看一看。 她在罪人署待得安逸,却不知外面宫中风声鹤唳,几乎翻了天。 因为掉了孩子的嘉贵人,确实是皇帝最近的心头肉,蓄意毒害皇子,说轻了是后宫大事,说重了,乃是天下大事。 因此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嘉贵人身边里里外外的侍从婢女,尽数被杖毙在偏殿,哀嚎声响彻宫殿,是故意没堵嘴,就是为了安抚嘉贵人丧子之心,也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因为查来查去,完全查不到那些点心出自哪里,查到天亮,一切查无可查,连卫听春出自哪里都被查出来了,但是她显然也是被人利用。 最终同原剧情一样,圣上大手一挥,涉事一切下人,尽数缢首。 膳食房被牵连狠罚了一通月钱,如意公公因是引卫听春入宫之人,也被贬到了冷宫。 哭昏了好几次的嘉贵人,被赏了一大堆的金银药材,此事便也算是过去了。 而卫听春是在第三天早上被缢首的。 这世界的缢首是用弓绞杀,卫听春因为有系统屏蔽,死于她而言毫无痛苦,最终顺利脱离当前世界。 在她灵魂脱离身体的瞬间,系统结算界面弹出—— 【本次角色属性判定为c。】 【台词剧情难度为c。】 【当前剧情完成度100%。】 【角色深度为b(有一次ooc判罚)。】 【此次角色扮演所得积分为:3600。】 【当前宿主积分为:23600。】 【距离小世界主角进化之路还差976400。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温馨提示:沉浸式体验死亡痛苦,积分翻倍哦!】 卫听春啧了一声,灵魂悬浮在半空之中,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尿的。尿了说不定角色深度就a,提高一等,三百积分呢! 她倒是没有去后悔ooc给了那个小冰块皇子一盏热茶。 退出世界之前,卫听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死相,怎么说呢,反正死得都很难看。 而不知道她人就在旁边的行刑人,也在看卫听春。 行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卫听春心里称呼为大胡子的羽林卫统领,陈岩。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但是第一次听令绞杀一个小太监,会觉得自己在作恶。 他已经查探出了,这件事其实和这个小太监没几分关系,他的密探甚至探出了背后黑手,只用这小太监说的一句“薄薄眼皮,小窄脸”,就找出了骗他之人出自哪宫。 但是他不会将这件事告知皇帝,因为他身为羽林卫统领,掌管宫廷内外,负责的是皇宫的安定,是皇帝的安全。 他不能有自己的密探,或者说,他不能比皇帝身边的影卫探查的信息还要多。 而这个小太监,本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因遭受逆贼牵连,举家流放,好容易托亲戚走关系,受了宫刑进入这皇宫。 却还没等脱去那层单纯天真的皮囊,便被这吃人的皇宫给吃了。 下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切实的罪名,一个护主不力,便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因为这个世界,人生来的三六九等,早早就被划分好了。 而陈岩选择亲自来绞杀这个小太监,不仅仅是听命圣上,其实谁来绞杀,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还是亲自来了,因为这个小太监一双透彻又清亮的眼睛,让陈岩想起了他死去多年的幼弟。 他的幼弟因为他从军无法照料,爹娘也死了,无亲可投,被他卖入了一户人家做杂役。 他想着,等在战场上博得了一点军功,有了一点钱,就来赎回他。 等他的幼弟再长大一点点,就带在身边。 但是命运半点不由人,那个也生着这样一双明亮清澈眼睛的孩子,那个殷殷说着自己一定很乖,等着他赎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护主不利,被轻易打杀了。 陈岩直勾勾盯着被他亲手绞死的小太监,将染血的弓弦松开,心中泛起的那一点波澜,很快平息。 “砰”地一声,弓摔在地上,弹起几滴鲜血,染红了陈岩羽林卫长袍的一角。 最终他大掌蒙住了已死之人瞪得溜圆,却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合上了他的眼皮。 而不知道有人为她的死惋惜触动的卫听春,回到了系统空间,先给自己放了个假,她计划先把这周的假期过了再说。 虽然系统空间里面每周可以做五休二,还有节假日,但是穿越的人一个比一个卷,尤其是有些常年做主角的,简直一个接一个世界穿越,根本不休息。 卫听春和他们不一样,她没有雄心壮志和制霸哪个世界的理想,甚至不想长时间生活在一个世界之中。 她就想混吃等死,每个龙套世界得到的积分,够她买系统空间吃用,交系统空间最廉价出租房的钱就行。 至于系统空间年年月月更新换代的大别墅、豪车、养老圣地、完美伴侣,卫听春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她觉得,她现在就已经过上了养老生活。 因此她休到了不能休息,才总算又去了系统空间的炮灰摇号机器前面摇号。 一个长得像是每一个现代世界的教导主任一样的穿越世界调度员,看到她不根据所得积分,在系统面板上选更好的角色,还来摇号,忍不住道:“你已经做了四五次任务了,难道不想做主角吗?那一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转动。” 这是系统空间常年挂在上空流动的宣传语,促进新人玩命工作的手段罢了。 卫听春摇头如同拨浪鼓,坚决不上这个当。 “我觉得炮灰挺好的。就当旅游了哈哈哈。”卫听春不听劝告,摇了下一个世界。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们活着,可能就是为了活着,可能一生,都干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但是他们在自己能够胜任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无私奉献,呃……或者尸位素餐不思进取。 教导主任一样的穿越世界调度员,让整个世界为你转动的口号,都蛊惑不了卫听春分毫。 她过着这样朴素又像开盲盒一样惊险刺激的日子,一眨眼,便已经在系统空间待了十年。 第十年,卫听春还是那个死样子,所有休息日一个不落,病假事假各种假期变着花样的请,每一次穿越,都是摇号。 穿越调度员再见到她,根本连劝也不会劝了,她就没有见过心志这么“坚定”的灵魂。 而因为卫听春穿越比较频繁,她们见面次数也多,从最开始的不理解,到后来的接受,渐渐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调度员万年不变穿着职业装短裙,戴着黑框眼镜。 她推了推眼镜,问:“看来二月底假期结束了,还是摇号?” 卫听春对她拘谨地笑了笑,点头:“麻烦浪姐。” 调度员摆了摆手,悄悄问:“有想去的世界吗?” 卫听春摇头。 她这些年哪里都去过,没有特别想去的,随缘吧。 摇号很快结束。 卫听春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到了一个古代世界——大乾王朝。 她早已经不再觉得稀奇,很快开启了穿越。 4、二穿 “警告你们,谁要是敢把事情说出去,仔细你们的狗命!” “哼!” 卫听春穿越之后,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竭力压制也压不住尖细的嗓音在她头顶警告。 她人没有动,眼睛慢慢睁开后才发现自己正跪着。 余光中她前后左右应当是跪了不少人的,但是还未等卫听春侧头细看都是什么人,她就低头盯着自己愣住了。 好家伙,她看到了自己顶着老大个肚子,长褂子都顶起了个西瓜大的包!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这……别这么刺激吧!难不成她穿成了个孕妇吗? 这肚子得有九个半月了,距离临盆怕也就是一步之差! 天爷爷,别闹啊,她还是个没谈过对象的单身狗!难不成上来让她生孩子啊! 卫听春悄无声息,但心神俱震了一遭,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还挺硬,根本不是肥肉,顿时心彻底凉了。 她这些年什么世界都穿过,自以为终于能够淡然面对一切状况了。因此她像以往一样,甚至连剧本都偷懒没有马上看。 没想到这种事情也能让她碰到。 早知道就让浪姐帮她选个世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卫听春哭笑不得不敢乱动,太监警告的声音落下之后,卫听春眼睁睁看着他靛青色的袍子一晃,而后出了这间屋子。 等人走了,卫听春身边跪着的人连忙来扶她,而她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设想。 刚才看了一眼那个出门的身影,眼尖的她已经辨认出了是太监,那说明她现在正在皇宫之中。 那她肚子里怀的难道是龙种吗? 卫听春乐观不起来,就算怀的是龙种,一个给太监下跪,听太监训斥的妃子,日子是有多惨啊…… 电光石火之间,卫听春根据脑中穿越各个世界层出不穷的狗血事件,迅速拼凑出了很多种版本的宫廷狗血。 包括但不限于,她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和皇帝虐恋情深,怀着皇帝的孩子被贬冷宫、因为周遭环境太差! 然后她堪比万花筒一样丰富的头脑风暴,戛然而止于扶着她起身的人对她的称呼。 “嬷嬷,这件事怎么办?” “是啊嬷嬷,事关皇子,我们如果不上报,万一真的出了大事儿,是要被抓入罪人署的吧?” 卫听春听到身边人对自己“嬷嬷”这个称呼,下意识又伸手摸了下自己肚子。 好家伙啊。 她心说她一个怀了龙种的人,怎么会给一个太监下跪,这世界的皇帝也太禽兽了吧,怎么连个嬷嬷也不放过啊! 卫听春先把摸着肚子的手放下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面都在等着她决断的一行人。 全都是年轻的宫女,但是个个衣衫陈旧面皮儿泛黄,甚至精神萎靡神色惶恐,她身边两个离得近的,还能看出袖口都起了毛边儿了。 这一群小麻杆在哪划拉的? 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得赶紧看剧情。 因此卫听春抬起手,撑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而后说道:“容我想想。” “你们先下去,我头疼。” “嬷嬷的头风又犯了?”一个格外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上前来,伸手扶住了卫听春的脑袋,然后说,“春喜公公掌了内务之后,便对我们这儿越发的苛待了。” 卫听春按揉额头的手顿了下,莫名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不过她也并未在意,毕竟她这些年穿越的古代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叫各种喜的太多了。 那小婢女见她停顿,以为她在听她骂人,于是更来劲了。 “连嬷嬷的例药也克扣,要么便是以次充好,定是在记恨着嬷嬷从前待他不好呢,也不知道是多小的心眼,竟是记恨了这么多年,是诚心要将嬷嬷的病拖大了!” 这小婢女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骂人倒是挺中气十足。 卫听春按着她的手压下,挥挥手对屋子里的人道:“都先下去,我休息一下。” 小婢女一愣,往日她骂起春喜公公,嬷嬷总是很开心的,还会跟着她一起骂,怎得今天……难道是因为皇子们的那件事? “可是马上放饭了……”小婢女说。 卫听春是很好吃的,她觉得民以食为天,人不吃饭就会死,因此向来对吃东西很积极。也没有任何不爱吃的东西。 但是她现在急需看剧情,而且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这里破旧的令人发指,房屋年久失修的好像那些个恐怖电影里面的鬼屋。 能放什么好的饭! 不吃了! 卫听春终于把众人赶出去了,径直往里间走,找到一个床就先躺下,然后打开了系统面板。 系统可以在脑中展示,也可以在外面悬浮。 不过无论是在脑中展示还是在外悬浮,除了她,旁人都是看不到的。 卫听春用手指压着面板,快速打开阶段剧情。 ——大乾王朝。 卫听春顿了一下,发现大乾王朝的后面,悬浮着一个星标,是亮着的。 这种星标点亮,代表着她曾经穿越过这个世界。一颗星星,一次。 重复世界,卫听春也经历不少。 她继续浏览下去,然后渐渐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熟悉名字。 最后收尾之时,卫听春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死在了一个叫陈岩的人手中。 此人是羽林卫总统领。 卫听春尘封许久的记忆调动起来,最终停留在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大胡子上。 “这可真是孽缘啊。” 卫听春发现这个世界的难度也不大,国际惯例炮灰基本上都是坏家伙,这她熟悉。 不就是打小报告两面派,最终害皇子出了大事儿,然后兜不住了企图逃宫,被羽林卫一箭射死了吗? 可以说没有难度系数。 但是让卫听春比较情绪复杂的,是这一次遭难的,要出事儿的那个皇子,是……十一皇子。 卫听春感叹。 想起了非常久远的因为“看到了猫的花纹摸到了猫”的那件事,她关于这个十一皇子的记忆也算是格外深刻了。 她记得他冻得惨白的小脸,记得他浑身上下冷得像一块冰;记得他像个小狗儿一样啜饮参茶,也记得他……眉心朱砂般的小痣。 卫听春本体的眉心,也有一颗小痣。她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愣了一下,更是因为这个对十一皇子记忆格外深刻。 这个小孩儿还真是命运多舛。 这一次她来就是迫害他的。 不过卫听春心中又莫名有点高兴,因为这个小孩儿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活着,还有炮灰角色不断生成,来坑害他,说明他不是一个会死得无声无息的炮灰。 因为卫听春只是个速死的炮灰,所以她拿到的这个世界的剧情都是分段式的。 她知道的只有一点点,但是根据她这么多年的穿越经验,她能推测出来一些。 像十一皇子这种美强惨,他好歹得是个小boss! 小说里面都爱这么写,反派幼年如何凄惨,被人羞辱迫害,然后长大心理扭曲什么的。 说明她死了,十一皇子还是不会死。 卫听春笑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和“曾经偶尔心善喂养过一次的流浪猫”偶遇了,而小家伙还过的挺好。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和开心起来的人。 不过卫听春笑着笑着,感觉到肚子窝得慌,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没有再去仔细查看剧情,而是赶紧下地,找了一处不慎清晰的铜镜,扶着她新鲜出炉的大肚子弯腰去照了一下。 镜子里的脸约莫得有个四五十,虽然眉目顺溜,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模样还不错的,但是现在两鬓霜白,面容枯槁,绝对称不上有什么姿色。 卫听春放心了,皇帝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看上她这张老脸。 她肚子里怀着的铁定不是龙种! 她这个角色背景也不详细,因为死得很快,所以描述只有痴肥愚蠢。 但是卫听春刚才摸了,肚子硬的,她不是肥的,里面怕是有料!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身为一个被贬到罪人署的前庆嫔心腹,现冷宫里唯一的嬷嬷,她到底狗胆包天私通了谁啊! 卫听春坐在床上,抱着肚子沉思了一阵子。 又找了几遍剧情,但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宫中宫女私通是牵连家族的大罪,她这个年老色衰的嬷嬷肚子都搞这么大,那肯定是罪加一等! 卫听春习惯性伸手搓自己眉心,但圆胖的手触及眉心时却是一片空荡,她现在不是本体,是系统生成的身体,她眉心没有那颗小痣。 她决定先不想了,早点死应该就不用操心生孩子的事情了。 于是卫听春决定,先去看看她此次任务的主要人物。 那个时隔……呃。 卫听春看了一眼系统时间,所有世界的时间流速都是相同的。 她和那个小冰块,已经十年没有见了。 整十年。 卫听春看着系统空间月份下面的农历日期,三月初三。 今天……是她生日啊。 她得去看看放的饭里面,有没有面条! 不过让卫听春失望了,别说面条,仅有的米粥都清澈见底,菜叶子还不如路边的草看着有食欲。 数九寒天的,食物里面还带着冰碴儿呢! 怪不得这冷宫里面的几个人,个顶个面黄肌瘦,站在一起,那就是一群麻杆上面绑了几只气球。 之前对卫听春殷勤的那个小婢女起身,把一个扣着的碗打开,捧到了卫听春面前。 “嬷嬷,这是给您留的!快吃!” 卫听春垂眸一看,几片比较大的烂菜叶子,一碗粥,大概是从桌子上清水一样的粥里面捞出来的,硬凑出来这满满一大碗米饭。 哦,原来这几个麻杆是她养成的。 卫听春正要说我不吃,就猝不及防闻了一下,登时一阵想吐,这种天气都能闻出馊臭味儿,这可真是销魂蚀骨极了。 卫听春本能“哕”了一声,然后捂着嘴狂摆手。好容易才把恶心的劲儿压下去了。 她心里警铃大作,孕晚期怎么反应还这么大啊,找到孩儿他爹的事迫在眉睫! 她一边对着几个紧张兮兮站起来的人摆了摆手,然后说:“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对了,那个……人在哪个院子?我去看看。” 捧饭的婢女和其他人都愣着,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嬷嬷亲自把人送去了禅悟殿里面,说那里坏得最厉害,最冷。 还亲自奉承几位皇子,发誓一定好好“招待人”,怎么转眼就问起他们了。 卫听春见状知道自己失言,但是绷着脸没动,琢磨着怎么往回兜。 她想到在剧情里面看到了相关剧情的贴身婢女,喊了一声,“翠云你说!” 捧着饭的婢女一哆嗦,好悬没把自己手里的饭碗扔了。 连忙放下了碗,“噗通”跪地,说道:“在禅悟院!” 卫听春套出了剧情里没写的地方,却也没松开绷着的面皮,视线扫过众人或战战兢兢,或茫然疑惑的脸。 厉声道:“胡说,根本没有!” “人没有在我们这里,你们要时刻记住,无论谁问你们都要说不知道!” 卫听春说:“你们这些个软骨头,一个个的就知道吃干饭,半点脑子都不长!” 众人闻言恍然,原来嬷嬷是在试探。 她们立刻放下饭碗跪地,哀哀求饶。 卫听春轻松糊弄过去后,看着那个她叫了翠云应声的丫头,说:“翠云起来,跟我去一次禅悟院。” 翠云赶紧应是,跟着卫听春朝院外走。 卫听春看了一眼院中的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麻杆们,不准备再吓唬她们,说道:“都起来吃饭吧,把饭平分了,光喝米汤怎么活命?” “给翠云留一份。”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平日里嬷嬷恨不得一粒米都不给她们,今儿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事发之后,嬷嬷准备让她们顶罪! 那几个皇子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的啊…… 众人更加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吃,围坐在桌边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而卫听春则是故意错后一步,扶着自己西瓜大的肚子,跟着带路的翠云朝着禅悟院方向走。 卫听春在路上一直摸自己的肚子,硬的,和她曾经摸过的她妈妈怀弟弟时的触感极像,和肥肉明显不同。 但是为什么她摆弄半天,肚子却一动不动? 难不成是死胎? 正胡思乱想着,禅悟院到了。 5、二穿 卫听春已经想象到了这里肯定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要么怎么可能用来做折磨十一皇子那个小可怜的地方? 但是真的到了禅悟院,卫听春才发现,这里何止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这里是冷宫,年久失修,关的人都是专门来受折磨的。 禅悟院尤甚,这是罪奴醒罪的地方,都不如一个好的马棚避风。 简直就是幕天席地! 卫听春跟在翠云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忆她得到的关于这世界的片段剧情。 剧情里面十一皇子是被七皇子、九皇子、五皇子,还有十皇子联手弄到这里给关起来的。 按照剧情,十一皇子被发现时,已是两天后了,在这里饥寒交迫,又有冷宫罪奴蓄意残害,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起因是皇帝在考校几位皇子关于来年春汛钱江治水之事,夸奖了一句十一皇子提出的预防策略,因此惹了几位皇子不快,加上十一皇子母妃已死,属于是在宫中无人庇护的,连皇帝也对他不甚重视。 他的策略,若是由大皇子或者二皇子提出,皇帝必然龙心大悦大肆嘉奖,但是由十一皇子提出,皇帝就只是轻飘飘夸了两句。 但就这两句,也让死了亲娘在宫内无人看顾,宫外也无亲眷照应,在朝中无足轻重的十一皇子遭此磨难。 按照剧情,卫听春就是在禅悟院之中折磨十一皇子的罪奴之首,必要让他在此期间生不如死,直到最后被他亲近的小太监舍命闹大之后,惊动了羽林卫。 等到人从冷宫出去,竟是比从罪人署出去的人还要凄惨。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几度到了生死边缘才得好转,但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真可怜啊。 卫听春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走在她前面的翠云没有径直进入露天的大殿,而是站在了门口,回头看向卫听春,等着她的指示。 卫听春冷着脸,挺着自己的大肚子,一张圆胖的面皮绷得紧紧的,对翠云说:“去到外院儿的门口守着。” 翠云的眼神有些闪烁,小姑娘本来应该是挺水灵的,但是在冷宫里面磋磨久了,面容蜡黄,只有一双眼睛尚算灵动,圆溜溜的透着水光。 她应当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对上卫听春浑浊又狠辣的双眼,她没敢吭声。 “是,嬷嬷。” 她确实是想劝的,想劝嬷嬷不要下手太狠了,十一皇子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子。 一旦被发现带回去,想要弄死她们几个冷宫罪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几位皇子派来的人所说的承诺,好好办事儿就给他们活动着,寻找调出去的机会。 那在翠云看来,都是痴人说梦的。 到了冷宫的罪奴,那都是犯了大罪的,就拿翠云来说,当日她不慎绊倒,把一大碗滚烫的热汤洒在了高贵妃的腿上。 没有被打死都是轻的,高贵妃在后宫位同副后,只要高贵妃不倒,翠云这辈子都只能在冷宫里面。 翠云觉得,嬷嬷是被几位皇子手下的人蛊惑了,毕竟她从前是伺候庆嫔的,庆嫔虽不受宠,但庆家头些年在朝中却是有几位大人掌实权的。 若不是庆嫔自缢,嬷嬷也落不到这步田地。宫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妃嫔自缢是牵连家人的大罪。 庆嫔一死,庆家的几位大人也被皇帝打压的打压,外放的外放。就连十一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否则怎么可能像个奴才似的,被随便就捆了绑了,弄到这里来活受罪呢。 但是翠云不敢说什么,嬷嬷也不是个听劝的人。 翠云乖乖去外院的门口守着了,而只得了片段剧情,不知其中来龙去脉的卫听春,抬步走到了里面。 十年。 十年时光飞逝,卫听春在系统空间吃吃喝喝“旅旅游”,不知道过得多么快乐。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些时光突然被具象化了。 因为十年前她一个不忍心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小不点,现在已经长大了。 即便是他昏死在地上,还侧着身子,手脚都被捆缚着,乱发遮盖了他的模样,因为天气太冷了,他整个人都佝偻成了一团。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已经有了寻常成年男子的身形,纵使清瘦,却也不会再让人误认为是个孩子了。 卫听春站在门口,今日阳光不盛,整片天灰蒙蒙,阴惨惨的。 估摸着是要下雪。 她透过这样的光线去看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诡异滋味。 卫听春抬手胡乱抓了把,像是搅散了自己的思绪。 而后清了清嗓子,迈步凑近。 按照剧情里面,她每次来都是折磨十一皇子的。 包括但不限于泼水、掐肉、踢人,甚至是拖拽。 卫听春仔细研究了剧情之后,还知道了她这副身体这次不是系统生成,而是这个世界原有的角色。 她之前是在庆嫔身边伺候的,庆嫔就是这十一皇子的亲娘,那个满宫殿都知道,厌恶亲子的亲娘。 所以她折磨十一皇子,可谓是轻车熟路老本行。 对十一皇子来说,她是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 卫听春走到他身边蹲下,分明那些事儿都不是她亲自干的,此刻却莫名有种心虚之感。 哎呦,小可怜。 卫听春碰了十一皇子一下,他一动不动,和当年跪在雪地里面一样,像死了。 卫听春又碰了一下,然后因为肚子窝得实在难受,她双膝跪在地上,弯腰去拨了十一皇子的乱发。 沾染了灰尘和枯草叶的乱发被拨开,十一皇子双目紧闭,只露一个消瘦的侧脸。 卫听春动作一滞,心里有点高兴。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多年救助过一次的一个流浪猫,今天又碰着了,长大了,而且长开了。 虽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消瘦得可怜,脏兮兮的,但是他的体温并不很凉,还是有温度的。 卫听春屏息蹲着,像是怕惊走一只警惕的小猫,她嘴角含笑看着十一皇子。 卫听春甚至还在脑中自动搜索出了她看过的剧情资料,十一皇子——薛盈,年十五。 他叫薛盈。 卫听春给这张脸安上名字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抖了抖,放下了撩着的头发。 她跪在空寂寥落,冰冷残败的宫殿之中,心绪翻涌,几度起伏。 总感觉不应该。 她不应该这样。 她一直都在避免和任何世界里面的人物有所牵连,这么多年,她每一次穿越,剧情完成度和等级评定都是满分,正是因为她从不留恋小世界。 但是十年前,她不小心“看到了流浪猫的花纹”,十年后,她又遇见了这只小猫,她又犯了一个她不允许自己犯的忌讳,她不应该记住流浪猫的名字。 卫听春皱着眉,但是嘴角却又带着笑。 一边开心小崽子还活着,一边又怕自己这一次又要犯错。 因为就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她根本无法像剧情里面说的一样,去给他身上泼冷水,踢打折磨他。 卫听春想到这里,就撑着地面准备起身,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是她吭哧吭哧正用力呢,过肥的身体尤其是肚子,影响了她的灵活性。 手撑到膝盖上直腰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卫听春僵在那里,看到了他蜷缩着身体,慢慢转过了头…… 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到脸侧,露出了完整的脸。 他睁开眼,转到卫听春的方向,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卫听春被他突然注视惊得回神,连忙直起身,也终于将他看了个全面。 修眉凤目,鼻梁修挺,唇形丰润,轮廓俊削实在是一副难寻的好样貌。只是苍白得厉害。 皇室之人嘛,怎么都不会生得差。 卫听春首先注意的,是那个让她因为自己也有,而被迫记忆深刻的眉心小痣。 生长在眉心靠下一点的鼻梁上方,朱红色,不到米粒大。 卫听春呼吸都随着对视和姿势一起停住,继而视线下滑,对上了薛盈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卫听春这么多年见过了好多人,各种各样的,但是没有一双眼睛,是和薛盈一样的。 他眼尾微微上挑,薄薄的单眼皮覆盖着眼球,线条流畅似一笔挥洒出的水墨山脊,眼头压出一条弯曲的细线,是一双非常标准的凤眼,但眼中却毫无神采。 就连卫听春见过的濒死之人、痛失爱人心如死灰的人、也不会有这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说他是瞎的卫听春都是信的。 他的眼中没有确切的聚焦,也不幽深黑暗,他的瞳仁在此刻的光线之下呈现出些许茶色,一眼望到底,却空空荡荡。 卫听春努力回忆十年前那个在宫灯下面色被冻得青紫的小孩,几乎无法将面前这少年人,同那张小脸联系到一起。 他那时候纵使濒死,眼睛至少还是亮的,望着人的时候竭力眨动眼珠想要看清。 但是现在他分明双眼清澈,却让人恍惚觉着那其中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两个人这样一站一卧无声对视,半晌无言。 不过心中万千感慨的只有卫听春一个,因为只有她才知道他们从前的一面之缘。 而对薛盈来说,她是谁? 她曾经是帮着自己母亲虐待自己的走狗,现在是帮着兄弟们折磨他的恶奴。 按照剧情,她得对他出手,才不会ooc人设。 卫听春闭了闭眼睛,上前一步,抬脚踩住了薛盈的脚踝。 薛盈毫无反应,卫听春照着台词念道:“你这天生的祸害,你亲娘厌恶你,父皇厌恶你,活该你身为皇子却活得连狗都不如!” “你可还记得老奴吧?老奴却是时时刻刻不敢忘呢!”卫听春说着狠毒的话,心里在下着大雨。 可怜的崽。 卫听春加大碾动薛盈脚踝的力度,含恨吐出最后的台词:“若不是你那找死的娘自缢,我又怎会被牵连沦落到这里来!” “你且给我好好受着吧!” 卫听春最后踢了薛盈一脚,薛盈一直没有反应,这一下是真的被踢疼了,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卫听春却不敢看他表情了,逃也似的跑掉了。 一边跑一边心里已经成了汪洋。 她也不想,但是随便改动剧情崩人设是会死人的。 卫听春飞速回了自己院子里面,门一关,推说自己头疼,躺床上自闭了。 她从天亮一直躺到天黑,又从天黑躺到半夜,洗漱过后又接着躺,等过了半夜一点,她还没有睡着。 她捂在被窝里面,要把自己的指甲啃秃了。 这个世界的难度系数太大了。 主要是她对“小猫猫”下不去手。 卫听春决定明天开始,让翠云他们动手。赶紧把剧情刷完,然后死回系统空间去! 不过她没能等到明天,卫听春看着系统时间,凌晨三点半。她眼睛还瞪得像灯泡一样大。 她实在是如在火上炙烤,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穿着鞋走到窗边一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下得疯了一般,天地之间早已经覆盖上一片纯白。 卫听春不受控制地想到薛盈所在的禅悟院里面,连房盖都没有,这要是雪下一夜,他不直接被埋了? 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了很多小世界的神奇,随便怎么吐血都不死的、科学完全解释不了的穿透心脏还能活的。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薛盈经历过这样的剧情,真的能活下去吗? 剧情上说,他被发现找回去,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稍有好转。 半年啊,剧情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要伤成什么样,才会将养半年才能起身? 他才十五啊…… 他还只是个孩子。 卫听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个破旧的棉大氅,迈入了风雪之中。 ooc的警告声被轻得不可闻的落雪声音盖过,卫听春竟没听到。 6、二穿 卫听春抱着大氅,顶着风雪跑到了禅悟院,然后她开始后悔了。 这么多年她的工作准则,就是绝不与小世界内的人有剧情之外的任何牵扯,无论是行为上还是情感上。 她也一直都在奉行这个准则,可是面对这个“小猫猫”,卫听春再次打破了这么多年来的平衡,五年前动过的一次恻隐之心就像是一个谎言的伊始。 她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覆盖它。 卫听春脑中纷乱,好像塞了满脑子的棉絮,理不出一个头绪。 但是她最终还是走进了禅悟院,一步步靠近了薛盈。 等到她站在了禅悟院正殿的门口,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白白的轮廓,心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疼了。 这大殿的顶多年来被风雨侵蚀,几乎不剩什么了,因此薛盈当真如她想的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从头到脚都被一层白雪覆盖。 落在他头发上的雪,甚至和落在旁边地面上的没有任何分别,他的体温一定是低得厉害才会这样。 卫听春抓紧了手中大氅,并没有急着快步上前去做什么,而是在脑中想好了对策。 她可以指使翠云她们帮着她走剧情,毕竟她是个嬷嬷呢,是这冷宫罪奴里面唯一的领头人,她虐待人何必非要亲自动手? 可若真的一切都按照剧情里面来走,等她离开之后,薛盈便真的要在病床上躺半年,这么年轻的孩子,若是落下了什么不可逆转的病根,岂不是一辈子都废了? 卫听春迅速在心里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她可以白天让翠云她们走剧情,然后晚上她悄悄过来想点办法,至少不至于让他病得太厉害。 系统空间里面赤红色的ooc警告,也没能拦得住卫听春的脚步。 她走进去,凑到了薛盈身边蹲下,想了想,翻过了自己衣服下摆的里子,刺啦一下撕扯出了三尺宽的布条。 然后她将薛盈的眼睛给蒙上了。 薛盈昏死着,其实卫听春觉得不蒙他的眼睛也无碍,孩子都冻得快傻了。 但是卫听春还是把他眼睛蒙住了。 之后便开始上手给他扑掉身上的落雪,又在屋子里一通折腾,折腾出了一身的薄汗,她用废旧塌陷的房梁木料在薛盈身边的空地拢起一堆火。 系统空间花了几个积分就能兑换出一个打火机,还是防风的,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把火堆点着了。 他们都对冷宫唯恐避之不及,这里只要不是整个宫殿烧起来,这一点点的火,根本被人察觉。因此没有人发现那个雪夜里的冷宫,有点点星火缭绕隐于静谧的大雪中,照亮了冷宫的一小方空地。 卫听春把大氅烤暖和,铺在火堆旁边,又想办法去拉薛盈。 只不过薛盈就算看上去清瘦单薄,身材却修长,不是随便一个女子就能轻易拉得动的。 卫听春扯不动他,叉腰站在那里片刻,转头又去系统空间兑换东西。 这一次兑换的是大力丸。 一百积分一瓶,是卫听春从来不会去碰的奢侈品。 系统囊括十方世界,应有尽有,只要积分多,空间的物品栏里面最上方琳琅满目,有稀有的法器、龙族龙蛋、地.雷手榴.弹、起死回生营养液、甚至连深水鱼.雷都有。 但是销量最好的还是日常用品。 大力丸也算是其中比较紧俏的东西了。 而且每个穿越者用这些“不符合”当前世界的东西,都是有名额限制的。 几个月才能兑换一次,还不能作用在其他人身上,也不能用来逃避剧情,确保穿越者不会用这东西扰乱世界剧情。 反正规矩一大堆,卫听春从没用过这种东西,这玩意时效只有二十四小时,在药物作用期间,能“力拔山河”。 其实也是夸张说法,就只是比自身力气多上几倍十几倍。 拔山河是拔不出来的,但是让林黛玉那样的身体倒拔垂杨柳应该不成问题。 卫听春就只是用它抱“孩子”。 把薛盈顺利抱到了烤得暖融融的大氅上,卫听春又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确保让薛盈能烤着,又不会烤伤。 忙完这些,她总算是抹了一身的汗。 不过她看了一眼系统时间,都四点多了,幸亏冬日天亮得晚,要不然她这火堆才刚点着,就得扑灭。 卫听春把大氅对折给薛盈铺一半盖一半,自己则是坐在薛盈盖不到的边角上,两人距离很近。 卫听春伸出圆胖的手,凑近火堆烤着,目光呆滞。 一暖和起来,她就困了。 但是不能睡,她思维缜密,想着接下来的打算,要在太亮之前,把火堆熄灭,然后用雪把烧过火的痕迹盖上。 卫听春搓了搓手,侧头去看薛盈。 薛盈侧躺着,脸正对着火堆,双眼上覆盖着白布,形状姣好的唇自然闭合着,大概是被火烤了一会儿,有了一点温度,此刻呈现出一点艳色。 卫听春伸手给他勾了下面颊上的乱发,心里啧啧感叹,“这小子长得真好,脸被白布挡住一半儿,都能看出是个美人。” 这么好看的小猫猫,要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多可惜。 卫听春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让开比较暖和的地方,蹲到了火堆另一面。 她把系统面板调出来,仔仔细细研究这个世界的剧情,看看有哪里可以钻空子。 是的,她已经不指望这个世界能得什么好的等级了。 她还一个积分没赚呢,这都搭出去一百多了。 她攒了十年的积分,看着确实有点可人,但是除了正常的生理需要,例如睡觉,吃饭这种事情,卫听春可是从来不花钱干别的。 系统空间甚至有灵魂捏脸的功能,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穿越员都捏了,收费不高,算是系统的员工福利。 但是卫听春忍住了诱惑,虽然她长得不倾国倾城,但她很喜欢自己的模样,她不打算换。当然了,主要还是不舍得积分。 她到系统工作这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在系统空间兑换东西,主系统大概是检测到她终于消费了,还给了她一个新手购物大礼包。 一积分兑换东西。 卫听春看了一半剧情,点开这个提示,就去浏览东西了。 一积分系统肯定不可能给你恐龙蛋,但是有些日常用品。 诸如卫生间,这东西在古代没有就是灾难。 还有袜子、内衣、牙刷牙膏洗头膏…… 这些卫听春基本都有,她慢慢下滑着,最终停在了暖宫宝的界面。 暖黄色摇曳的火光映在冰蓝色悬浮的系统面板上,她看向蜷缩在大氅里被烤得面颊红扑扑的小孩。 嗯。行吧。 卫听春用一积分,兑换了一大袋暖宫宝。 一共十五片。 把东西放在系统背包,卫听春打了个哈欠,继续看剧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她甚至没有办法从这一部分猜测出薛盈到底在这个世界是个什么角色。 惨成这样,又长得这么好看,总不会是个炮灰。 卫听春把那一段剧情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宿,已经六点钟了,天快亮了。 卫听春熄灭了火堆,把燃剩的柴火扔到了后殿去。 又用衣服兜着雪,将殿内烧火的痕迹掩盖。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卫听春再次蹲到了薛盈面前,很不忍心。 她要把大氅收走了,一整个白天,他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今天的剧情里九皇子要来看他,折磨他。 卫听春看着他缩着乖巧模样,红扑扑的小脸,根本不舍得把他放地面上。 违规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知道有多少穿越员,因为小世界的人事物无法割舍犯下将小世界人物藏在系统空间带离,导致小世界崩溃,而被主系统精神流放。 卫听春这些年看着一幕幕惨剧发生,能理解,但不赞同。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轨迹,带离了属于他的世界,关在系统空间里面不能见人,那不就等同囚禁? 但是现在卫听春有一点点理解了,要是薛盈真的是个小猫咪,卫听春冒着被电击的风险,也会把他揣兜里带走的。 可惜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世界。 而她,注定只是个过客。 卫听春想到这里,伸手去抓大氅,但是她一扯,感觉到大氅里面的温度太暖了,要是就这么把人给扔地面上,一冷一热,肯定要生病。 因此卫听春先把大氅给掀开,让热气散干净。 她在这个时间里面查看了一下薛盈的手腕和脚腕。 绳子挺紧的,勒得厉害,卫听春碰了下,他身上很暖,但是手指冰冷,脚腕也是。 这说明绳子太紧了不过血。 卫听春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开始给他松绳子,松好了再重新系上,确保他的手腕和脚能够血液流通。 之后晾得差不多了,卫听春伸手去抱薛盈,准备把他放在旁边的空地上。 但是她手才伸到他脖子下面,就想到了自己昨天兑换的暖宫宝。 那玩意一片一片的,贴在衣服上会自发热,又看不出来,昨天卫听春没囤日用品,反倒兑换了那玩意,就是为了给薛盈白天用。 护住他心口啊,腰啊,还有那什么比较要紧的位置,别冻坏了。 卫听春顿了顿,把抱薛盈的手松开,把遮盖薛盈的眼睛上的白布又系紧一些,而后又晃了他两下,确保他没有醒,这才从空间摸出了暖宫宝,撕开包装。 她想着薛盈被蒙着眼睛,又双手双脚绑着,这东西薄薄一片,贴衣服上就行,晚上她再来给他撕掉,他就算感觉到了暖,也会以为自己被冻坏了,是幻觉。 卫听春拿着一片,拉开薛盈的衣领找准位置给他贴了进去。 又撕开一片,撩开薛盈的衣衫下摆,给他贴了上去。 …… 最后剩下三片,卫听春一点也没有犹豫,伸手去解薛盈的腰带。 这三片分别是要贴在膝盖上还有那儿的。 她动作利落,就压根没有把薛盈当成一个男的,在卫听春的印象之中,薛盈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孩,只不过长大了一点点。 她忙活了半天,薛盈一直都没有反应,卫听春就以为他一直处于昏死状态。 但是等到她解薛盈腰带的时候,薛盈突然有了反应,他抬起被捆在一起的手,压在了卫听春攥着他腰带的手上。 卫听春一愣,眉梢一挑。 醒了? 她很高兴,醒了就好,醒了说明没有冻坏! 不过天马上要亮了,她得赶紧把暖宫宝贴了,然后离开这里。 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和薛盈说话,就继续动作。 殊不知薛盈却完全误会了,他其实从昨天晚上眼睛上被系了东西开始,一直都醒着。 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他要遭遇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他已经无所谓了。 薛盈对疼痛的敏感程度很低,对冰冷也是。 他不怕冷,也不怕疼。 他甚至不怎么期待着有人来救他,就算悄无声息死在这里,他也觉得没有关系。 但是这个人解他的腰带。 薛盈瞬间想到了十三岁那年,每一个适龄的皇子若自己没有宠幸过宫女,就会被派一个宫人伺候他们通人事。 这是宫中的规矩。 但是薛盈自小受亲娘虐待,院子里所有的婢女都对他动过手,他怕女人,怕那些尖锐的声音和指甲纤长的手指,怕到一靠近,就会浑身僵直,甚至产生呕吐的反应。 但是宫规不能违逆,他还是没能躲过,那次宫里派来了一个通人事的宫女,只不过也被厌恶他的皇子们动了手脚,送到他宫中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那件事最后以薛盈触柱重伤作为了结,反正那么多人并非想要他通人事,只是想要看他受折磨,看他生不如死。 阴暗的记忆汹涌而来,腰带被解开的感觉让薛盈如同一条脱水的鱼,猛地弹动挣扎起来。 他呼吸变得非常急促,面颊却肉眼可见的灰白下去,苍白得连嘴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因为双手双脚被捆着,他在地上弹动、翻滚,想要躲开卫听春的手。 卫听春也被吓着了,她没料到薛盈会是这个反应,她都没意识到薛盈为什么这样。 又因为她吃了大力丸,等意识到的时候,薛盈的腰带已经被她扯断了。 “刺”地一声,好像撕裂的不是一条腰带,而是薛盈脑中那根仅存的线。 他突然疯了一样以头撞地,因为卫听春压着他没有让他转过身,他便用后脑狠狠敲击地面。 他除了这个办法,已经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正这些人都是想要看他血流成河,只要流血了就会好了。 流血了就会好了! “咚咚咚!”薛盈撞得又急又重。 卫听春赶紧捧住了他的脑袋,却被他的头带着一同撞向地面。 撞击的声音变成了闷响,因为有卫听春的手作为阻隔。 卫听春疼得龇牙咧嘴,手指头关节都破了,却愣是没敢松手。 7、二穿 这事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卫听春连叫也不敢叫,生怕薛盈听出她的声音,不得不一边护着薛盈的脑袋,一边龇牙咧嘴单手给薛盈绷断的腰带拢好,打了个结。 当初她穿越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她穿越的人物会攀岩,但是卫听春打死也想不到,她那时候学会的单手打结,终有一天会用在给人系腰带上面。 只能说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等她终于把薛盈的腰带系好了,然后捧住了他的头,一用力让他坐起来了,薛盈终于停下了发疯地撞头。 他像是一个坏掉的丧失活力的木偶,被按动了一个开关,癫乱过后,开关被骤然关闭,他垂着头,弓着脊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待着被摧毁,或者其他更残忍的对待方式。 这是只有经历过虐待的人才会明白的姿态,逆来顺受,总能少挨上几下。 因为人就连打人发泄的时候,也无法在毫无反应的人身上获得什么快感。 卫听春疼得直甩手,她那么胖乎的手,骨节处都蹭破皮了。 足可见方才薛盈撞击地面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等疼劲儿过去,卫听春又看向薛盈。 她和薛盈从昨晚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刚才薛盈发疯的时候,她也没有开口试图说过一句,她全程死死咬着嘴唇,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卫听春看向他的嘴唇,果然有地方被他自己咬破了,冒出了一点血珠,让唇色看上去极其姝艳。 可是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的原因,卫听春哭笑不得尴尬得脚趾头快把鞋底挖穿了。 小家伙误会了,好像是误会她要轻薄他…… 天老爷作证,她想法非常纯洁,只是想要给他贴暖宫宝,薛盈才十五,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而且卫听春今年算上死前的十八年,整整二十八了,她能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崽子有什么想法?那是犯罪! 毕竟贴裤子外面容易暴露,待会折磨人的皇子来了会被发现的。卫听春想着给他贴里面,她摸了里面不止一层,她就贴在外裤这一层。 谁知道小家伙会在那个时候醒过来? 卫听春伸手去搓自己空荡荡的眉心,这种事情根本无法解释。 卫听春起身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雪,用以盖住两个人刚才挣扎的痕迹,然后把大氅从薛盈的屁股底下抽出来,闷不吭声地踩着雪离开了。 薛盈等到听到雪地里面的脚步声消失,才慢慢抬起手,将眼睛上覆盖的布巾给拉下来,看向了院子当中未来得及被风雪覆盖的脚印。 天色将明,晨曦乍现,院中踩过的脚印不大,应该是个女人。 院中的积雪一夜过去已经没过脚腕,脚印很实,说明来人体重不轻。 薛盈怔怔看着那脚印,直至那脚印被晨风卷着雪掩盖,直至消失,他眼中自始至终都无悲无喜,俊美消瘦的面颊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神像。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听春紧赶慢赶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面,却也还是被院子里面的几个小麻杆发现了她早早出门了。 她们自然是以为自己早早出门了,而且对此见怪不怪,翠云凑过来服侍卫听春洗漱,询问卫听春:“嬷嬷是赶早去见了放饭的宫人吗?” 其实翠云是想问她吃完了没有。 如果吃完了,那院子里的几个姐妹,就能吃上一些带米粒的粥了。 有时候嬷嬷碰上了放饭的宫人,仗着身份是能讨一些的。虽然春喜公公蓄意苛待北院儿,但是放饭的人收了嬷嬷不少东西,给点吃食还是容易的。 卫听春闻言没否认也没承认,模棱两可是非常好的走剧情方式。 沉默总是有一万种以上的解释,旁人怎么揣测都行。 不过等到早饭领回来,还是和昨天一样稀且看不见米的粥,小麻秆照例专门给她捞出来一碗,今天倒是没馊臭味道,但是也让人提不起食欲。 几个菜叶子拍在没有油花花的汤水里面,喂猪猪都不吃。 卫听春昨晚上就没有吃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但是面对这样的吃食根本毫无食欲。 她倒是可以关起门,在系统空间里面用积分换东西吃,最便宜的是不会散发出味道的泡面,几积分买一桶,口味多种多样到难以思议,也算是系统给员工的福利。 但是她吃了,这几个小麻杆怎么办啊? 她们再不吃点正常东西,真的要生大病的。 在这个世界生了大病,那就是半只脚踏入棺材,能撑过去就活,撑不过去就是个死。 卫听春当然也知道她改变不了这些小姑娘的命运,但是弄几顿饭应该是能行的。 她搂着翠云进屋说了一会儿话,旁敲侧击了一下,就知道了她这身体的人际关系。 还知道了这冷宫大着呢,她们这里只是冰山一角,是没有关押罪妃只关押罪奴的北院。 还有南院和西院,那两个院子都关着一些罪妃,虽然也过得很清苦,但至少不至于住四面漏风的房子,吃食上也稍稍精细点,毕竟也跟了皇帝一场。 说不定哪天皇帝脑子抽风,想起了旧人,便一开恩,哪个苦守的娘娘就恢复了体面呢。因此就算冷宫的份例连活命都勉强,但南院和西院还是好过一些的。 唯有这个北院,死几个人是常事儿,都是罪奴,身份低贱,再有人刻意克扣…… 可以说四面楚歌不为过,唯一有点交情的还有仇。 怪不得几个皇子折磨薛盈,旁的院子管事的都不敢收,就她这个身体艺高人胆大。 主要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卫听春没吃饭,让几个麻杆把饭分了,她们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卫听春十分心酸。 她进屋自己兑换了些东西吃,然后打开剧情又看了看。 通常小世界的炮灰剧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大方向都对,比如要让她害的人物不搞错,情节没有走偏,或者死法没有差别,基本上中间的那些琐事是可操纵的。 剧情里面的老嬷嬷觉得她可以靠着给几位皇子办事儿翻身了,抖了起来,不光虐待十一皇子,还拿了几位皇子不少东西。 只是那些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给她东西的奴才拿着的可都是越矩的,她还拿这玩意打点人,本想早点出这冷宫,最后却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而且她不光拿了几个皇子们给的,还拿了十一皇子的。 也就是因为十一皇子人失踪了,东西却在宫中被发现流传,这件事才暴露了。 可以说简单粗暴蠢到地心,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卫听春就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 不过被发现的剧情节点还没有到,她倒是在翠云那里打听出了一位故人。 她就说刚穿越的时候,为什么听着春喜这么耳熟。 卫听春等吃完东西,一抹嘴,就去找春喜了。当然是托人找春喜。 托的是膳食房里面放饭的,他也是个老太监了,虽然收了卫听春这副身体一些东西,但是也没少给她开小灶,要不然她一个冷宫罪奴,能长这么胖吗! 现在卫听春的这副身体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这个太监就不大爱办事儿了。 卫听春找他带话,他推脱道:“春喜公公日理万机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喽啰能搭上话的,就算传了话,春喜公公也不朝着这边来的,晦气。” 卫听春一听就知道这太监不乐意,眼睛一直瞄着她袖口,这是等她塞东西呢。 卫听春哪有东西?她把她的住所都翻了个底朝天,比她脸都干净呢。 不过她倒也稳得住,卫听春其他的优点可能不多,生平没有什么长处,就是心理素质特别强。 泰山崩于前而原地挖坑自我掩埋一样的强度。 她双手一搭放饭车,哼笑道:“学两个词就敢胡拽,日理万机是用来形容圣上的,他春喜一个没根儿的太监,他自称日理万机?” 这老太监闻言面色一变。 卫听春说:“我可是在庆嫔跟前伺候过的,你在我面装什么装?就凭你刚才这句话,传出去,你跟春喜谁也别想逃了罪去!” “什么罪好呢?”卫听春说,“以下犯上应该不算……” 她看着老太监变换的脸色说,“你们用形容圣上的话形容春喜,这是不臣啊,你们有不臣之心,这不就是反贼?” 老太监本来就是个窝囊的,要不然在宫里快一辈子了,来冷宫放饭这种晦气的活,也轮不上他啊。 被卫听春一唬,吓得差点顺着推车出溜到地上去,自然是卫听春再要他带话,他便是点头如捣蒜,应了。 卫听春要见见春喜,至于见了之后怎么办,反正她有的是办法。 她至少要在自己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给几个可怜的小麻杆弄回足量的人吃的东西来啊。 这边儿她吓唬完了太监,回去之后翠云她们也吃完了东西。 几个人在院子里等着她呢,卫听春的心忽地朝下沉。 该走剧情了。 卫听春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群人去了禅悟院。 剧情是一定要走的,而且根本没有作假的余地,要是动手看着轻了,几位如狼似虎的皇子怎么解气?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薛盈。 因此卫听春带着人进去,她负责站在一边抑扬顿挫地说台词里面羞辱的话。 然后翠云她们几个小麻杆动手。 她们看着麻杆,但是下手倒是挺黑的,毕竟个个都是罪奴,犯了大罪进来的前提是她们曾经都是在贵人们跟前伺候过的,多少知道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卫听春不忍心看,就转头对着窗边装深沉,念恶毒台词。 等到终于结束了,薛盈躺在地上,绛紫色的长袍上面全都是脚印。 他的长发更乱了,像一堆乱草,侧脸上似乎还有血痕? 卫听春眉梢一跳,没忍住上前一步,但是又很快顿住了。 不能功亏一篑啊! 若不是卫听春知道薛盈是本世界角色,并非穿越者,她都要怀疑薛盈是开了痛觉屏蔽。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连闷哼都没有。 如果他喊,卫听春一定会忍不住叫停,但是他一声不吭,卫听春又觉得心里绞着一样难受。 啊啊啊好烦,这个世界尽快结束吧! 按照剧情,卫听春一行人临走的时候,还朝着薛盈的身上泼了冷水。 数九寒天,他衣衫湿透躺在雪堆里面,面色同雪色融为一体,连呼吸似乎都停了,仿佛已经死去——这是原文描述。 卫听春咬着牙交给了翠云,自己先出去站在了院子里面。 他们才动手完毕,便见对面来了两个人。 是两个身着靛青色袍子的太监,前胸绣着的花纹象征着他们不凡的地位,纱帽黑靴,衣冠整肃,一看就是宫中有身份的。 卫听春笑着迎上去,腰弯得要低到尘埃里,她知道这是剧情中九皇子身边的随侍。 “两位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卫听春笑脸迎上去,两个人却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嫌她碍事,直接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倒摔在了雪堆里面。 卫听春“哎呦”一声,赶紧扶住了肚子。 没人性啊,连孕妇都推!她要是不小心生了,就拿脐带勒死这两个狗日的! 卫听春自己摸了好多回了,真不是胖,可要说有了吧,那她也没有感觉到胎动…… 现在摔了下,卫听春也没有什么剧痛要生的预兆。 她撑着地面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走向禅悟院的大殿。 就听两个太监其中一个对着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的薛盈说:“九殿下说了,人呐,贵有自知之明,庆家如今在朝中孤掌难鸣,九殿下是个疼弟弟的,若是十一殿下点个头,有贵妃娘娘在呢,往后谁还敢不拿殿下当回事儿?” “即便是十一殿下思念母妃,那贵妃娘娘也不是不能去同陛下说将十一殿下收养在膝下的……” 卫听春脚步一顿,站在了殿外。 她有点明白了,原来薛盈这次遭难,不仅是因为他做了出头鸟,而是几个皇子之中,怕是有人在逼着他站队。 就算是个不受重视还死了母妃的皇子,也没有党羽的拥护,可是若他肯点个头,寻个靠山,应当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毕竟单单是皇子这个身份,就足以大做文章了。皇帝厌弃薛盈,也没有真的打杀了他,将他贬为庶人不是吗?还许他在宫中待着,还许他正常读书参议政事呢。 不过那个太监说完,卫听春远远看着薛盈毫无反应,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呼吸好像都没了似的,卫听春这个角度都看不到他呼吸起伏。 两个太监等了一会儿,没了耐性,面色难看地从殿内出来。 这会儿倒是搭理卫听春了,给她塞了个玉坠子,说道:“嬷嬷当知道怎么做吧?” 卫听春有瞬间觉得这太监叫她的称谓不是嬷嬷,是妈妈。 这不就是鸨母和嫖客的对话吗? 他们给她好处,让她“逼良为娼”啊。 卫听春想到这里嘴皮子抽搐,连连点头,把玉坠子珍重地收起来了。 连连应是,“您就瞧好吧!” 这俩人看不起卫听春,但是他们不会亲自对薛盈动手,因此见她上道,也没多说什么,很快走了。 他们一走,缩在各个角落的卫听春院子里面的几个小麻杆也出现了。 卫听春没有去看薛盈,不敢看啊。 她回到了自己院子,就在等天黑。 天黑了,她勒令几个小麻杆早点睡觉不许守院子,小麻杆们个个很奇怪,也很听话。 几个人还躲在被窝里面议论道:“你们说,嬷嬷这两日是不是变了?” “是。”有人答。 但是她们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待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她们只管今天能不能吃饱,不想明天有没有吃的。 卫听春却是等她们都睡着了,这才抱着昨个儿那个棉大氅,出门了。 不过想了想,她又回来,把桌子上唯一一个茶壶拎上了,又摸了个茶碗卷在大氅里面。 她没点灯,这冷宫里面本也没什么蜡烛份额。 卫听春摸黑召出了系统面板作为亮光,朝着禅悟院去。 今夜无星无月,满地白雪把小路又掩埋了,风呼号着,吹得她脸上都疼。 她快步走到禅悟院,回身将破旧的大门关上。 进了禅悟院的内殿,薛盈当真如同书中描写的一样,躺在雪地中面无血色。 卫听春顾不得生火,将大氅朝着他身上一捂,然后绕到他的身后,将他上半身拖起来,抱入了怀中,用体温先给他回回暖。 她可怜的小猫猫啊…… 8、二穿 卫听春把人抱在怀里暖了好久,才又撕扯了一块里衣,把薛盈的眼睛给蒙上了。 接着便是复制昨日的流程,生火、铺地,再把薛盈弄到了火堆边上的大氅上。 卫听春还找了两块结实的粗木棍架在火上,把茶壶给放了上去。 茶壶里面是有水的,没有茶,她们这些冷宫罪奴,哪里配得上喝茶? 但是水至少是管够的。 按照原剧情,她明天就要拿着九皇子给她的东西去招摇,还要拿着薛盈身上的物件传递出去。 卫听春都计划好了,传递是要传递的,但是人选嘛,就换一换。 穿越了这么多的世界,她也算是摸索出了一些工作经验,只要结局和剧情大差不差,他们这些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人,是有灵活调用性的。 这么好的“检举人”名额,卫听春准备送给她的老相识,春喜。 不过按照剧情,十一皇子在这三天里面冻坏了身子,又遭恶奴虐待,以致缠绵病榻这件事有点难办。 他是不用像原剧情一样卧床半年了,可这样剧情就乱了,卫听春的心也很乱。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 这世上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谁又知道她此刻这点不应该的怜悯,到底会造成怎样蝴蝶效应一般连续的后果? 卫听春见过不少穿越的人完成任务退出世界,但是剧情崩了需要修补,又回去返工的例子了。 不光扣绩效,还会上系统黑名单。 卫听春烦躁地搓了搓眉心。 但是转头看到缩在大氅里面的薛盈,看着他的小脸蛋又被烤得红扑扑,有了些色泽,卫听春那点焦灼又消散了。 算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先给“小猫猫”弄点水喝。 卫听春从来不擅长伤春悲秋,很快心情就由阴转晴。 她全神贯注烧水,并没有像是某些电视剧里的武林高手一样,通过薛盈的呼吸节奏有了什么快慢变化,就知道他醒过来了。 薛盈和昨天一样,即便是醒过来了也一动未动。 他从有人进来,抱住他不住地搓揉他的前心后背,并且把那些会发热的神奇东西从他衣服当中撕掉的时候,他就是醒着的。 薛盈擅长以不变应万变,所有的狩猎者,都是懂得蛰伏,和有绝对耐心的。 薛盈哪怕看不见,但是根据这个人的脚印,根据她接触自己,抱着自己的身形,早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她确实是薛盈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因为这个女人曾经帮着他母亲折辱他无数次,用尽各种各样薛盈想不到,受不了的方式。 薛盈很小的时候还会怕她,恨她,大一些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就无所谓害怕了。 他的娘亲庆嫔死后,这个老嬷嬷贬为罪奴到了冷宫里,他甚至不急着立即处死她。 他令人关照着这里,让她生不如死,让她病痛缠身,让她送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求不到一份缓解痛苦的药物,在这冷宫里无望又痛苦地苟延残喘。 因为薛盈知道,活着比死了难多了。尤其是无望地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千万倍。 但是他现在有一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奴婢会突然阳奉阴违。 白日里带人折磨他,夜里却要蒙了他的眼睛,跑来照顾他。 薛盈闭着眼睛,手指缩在大氅里面一下一下地搓着,想不通。 今日九皇子派人来了,她在外面同那些人说的话,薛盈也听到了,这个老嬷嬷几乎看着薛盈长大,薛盈自然也看着她许多年。 她收了那些人的东西,应该迫不及待地去买药,她的肚子再不治疗,便要肉瘤破裂,毒流内脏,被活活腐蚀而死了。 以她的性格和处境应该为了和几位皇子要更多的东西,变本加厉地折磨他才对。 这也是薛盈计划之中的一步。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比着赛拉拢皇子站队,但是父皇向来疑心深重,随着年纪增长,简直视他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如恶狼。 他倒是为了大统,不可能真的咬死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但是主动依附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所有皇子,都会变成鼓动他们夺位,图谋不轨的恶贼。 他想要躲过去,不被狗咬狗的漩涡卷入其中,唯有重病乃至身残。 这是一步非常险的棋,人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是薛盈从来都不是千金之子。 他从小就被人骂贱种、孽障,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的筹码,除了他自己。 他走到如今的每一步,都是赌局,赢了,便苟延残喘继续活着,输了。 那便输了吧。 他设计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还令人隐晦提醒了几位皇子,让他们寻了这么个只有罪奴,没有罪妃的好地方动手。 可现在他躺在温暖的火堆边上,是真的有些神情木然。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个罪奴难不成人之将死,突然醒悟向善了? 薛盈身历地狱十几年,从不相信恶人会向善。 他不动声色,侧躺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这个罪奴露出真正的险恶面目。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一双温柔的手,还将他扶起来。 然后半圈着他,将茶杯送到了他的唇边。 薛盈没有动作,也没有张嘴,依旧装着昏死。 卫听春捏了捏他的两腮,不能出声,就打算把他捏醒。 算算他有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了,身强体健的壮汉都受不了,何况是这样一个瘦弱可怜的“小猫猫”? 说起来,十年前的那次,卫听春喂了薛盈一碗参茶,他的小嘴滋滋不停不满足情景,现在还在卫听春的脑中抓挠。 当初他就没有喝够嘛。 今天参茶是没有了,但是这热茶肯定是管够的。 人喝了能由内而外暖和上来,他的外衣还湿着呢,卫听春想给他烤衣服,却不敢真的上手就扒,主要是昨天那个误会,她怕薛盈又发疯。 因此今天就算是半圈着他喂水,也没有抱得很实,怕他不适应。 卫听春捏了几下,薛盈还是没有反应。 卫听春倒也耐心,像当初喂薛盈参茶的时候一样,反反复复,又很轻柔地捏薛盈的两腮。 很快,他的唇就被捏开了一个缝隙。 卫听春再度同从前一样,顺着他的唇缝倒进去了一点。 薛盈这时候不可能再装没知觉,他喉咙动了动,把温度适宜的水咽了进去。 这一次卫听春还专门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给他的水绝对比正常人觉得温的还要冷一些。 薛盈喝着正好。 他也确实渴了,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捧住了卫听春的手,低头喝了起来。 卫听春在他身后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薛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那么乖,那么可爱。 虽然个头确实大了很多,他坐起来的时候卫听春想要从身后圈住他,得半蹲半跪,还有点够不着他。 但是架不住卫听春满心都是“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慈母心,觉得薛盈喝个水都可爱极了。 她等薛盈喝完了一杯,又赶紧去给他兑了第二杯,这一次比上一次热一点。 喝下去正好暖心暖肺。 茶盏再一次送到薛盈唇边,薛盈双眼之上蒙着布,顿了顿,再度张开了嘴。 卫听春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 薛盈醒了,和她想象的一样,不吵了不闹,安安静静,秀气可爱。 于是第二杯没了,卫听春又给他倒了第三杯。 薛盈喝了三杯,整个人确实暖了起来。 等到第四杯茶送到唇边,薛盈微微偏开头,没有再喝了。 卫听春动了动嘴唇,差点就开口问:“你怎么不喝了?” 但是她还是有些理智的,她抿住唇,把茶碗放下了。 她当然想着薛盈可能是饿了,光喝水灌大肚子没用,虽说她能兑换食物,可给小世界的人吃系统空间的食物,是犯规的。 接下来两个人相对而坐,除了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安静得宛如彼此不存在。 卫听春看着薛盈傻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太可人疼了。 薛盈的脸被火烤得暖乎乎的,微微发红,脑中思绪万千,他还是在等着这个罪奴拿出最终手段。 但是又过了好久,卫听春笑眯眯添了两次柴,他们还是谁都没说话。 卫听春是不能说,薛盈是擅长以静制动。 卫听春很开心薛盈没有试图去解眼上的布,他像是被装进了布袋里面,就不吵不闹乖乖趴着的猫咪,太可爱了。 但其实薛盈知道卫听春是谁,他解不解那块布都没有意义。 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直这样坐了好久。 直到卫听春看了看系统时间,按了下薛盈肩膀,扶着他示意让他躺下,要他好歹睡一会,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走了。 薛盈却并没有按照卫听春的意思躺下,他还记着昨天这个罪奴解他腰带的事情,身体有些僵硬。 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你……是谁。”卫听春一愣,眼中先是爆出了一阵惊喜,“小猫猫”和她说话了! 但是很快她又忍不住想笑,忍到表情都有些狰狞。 因为薛盈的声音很低,很哑,不是那种嗓子受伤的哑,也不是故作低沉的暗哑,是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处在变声期时的那种哑。 像只小公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听春忍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有笑出声。 但是她不能和薛盈说话,过了今夜,她就去走剧情,也不能再来了,他在剧情之中注定伤病,她能帮他不至于伤得太重,却不能让他一点也不受伤。 一切剧情和其他,都应该回归正轨了。 这一次脱离世界,他们此生可能未必有再见的机会,卫听春看着薛盈,又感慨,又不舍。 她忍不住伸手,撩开了一缕薛盈额前乱发。 薛盈察觉到,向后一躲。 卫听春又搓了下自己空荡的眉心。她想起之前只看到过一次的薛盈的眼睛。 还有他身上虽然乖巧可爱,但总也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阴霾。 她想了想,抬手试探着拉过了薛盈的手。 他的双手手腕还绑在一起。 薛盈想要收回去,卫听春摊开了他的手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划了一下。 薛盈还要动,卫听春拍了下他的手心,薛盈想到昨天,实在厌恶,双手挥开卫听春,人朝着后面躲。 卫听春眼看着他要躲火堆里面了,就用了些力气,拉着他,用力扯了一下。 薛盈看不见,无处着力,跌倒向卫听春。 期间他手本能乱抓,抓住了卫听春的右手借力,才撑住,没有把卫听春一起撞倒。 但是等卫听春觉得他稳住了,要推开她,决定放弃在他手心写字的时候,薛盈推不开了。 他紧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确切地说,是她的右手拇指。 薛盈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先是愣怔片刻,而后便像是被顺毛的猫咪,肉眼可见地温顺了下来。 9、二穿 薛盈的呼吸可能是因为方才和卫听春拉扯,稍微有点急。 不过他突然老实下来了,只是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不放。手指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在卫听春的手上摩擦而过。 卫听春见他安静了,乖乖地坐着,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刚才还推她,这会儿又拉着自己不放,以为他是怕自己走,忍不住笑起来。 她拉过薛盈的手,慢慢在他手心划出两个字。 ——不走。 我不走,别怕。 薛盈感受了两遍,感受出了是什么字。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也没有再开口,而是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但他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一点点的,摩挲着,确认着。 薛盈很小的时候,被毒瞎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难得不被责罚打骂,但也不被允许出殿。 小孩子天生不知道何为忧愁,又正是对一切都非常新奇的年纪,他殿里的宫人们对他从不上心,他一个人用一双手,触摸过整个寝殿他能够着的每一处地方,描绘所有物品的形状。 他对触摸到的东西格外敏感,他甚至能通过摸到的物品形状,来复刻出它们的样子。 薛盈五岁那年,因为生辰那日叫了庆嫔一声母亲,被罚跪雪地,从日出到日落。 他那时候很小,对死亡格外畏惧,又根本不懂他为什么会遭受母亲的厌弃折磨。 他只想活着,活下去。 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也可能是不被疼爱的孩子尤其早慧,他对那时候遭受的一切,都分外清晰刻骨。 那天冷得他失去了知觉,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他几乎要倒下的时候,有个宫人给他灌了一碗犹如滚油一般的参茶,将他即将冷透的身体重新点燃。 薛盈那时候甚至在幻想着,来的人那么温柔地抱着他,托着他,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终于原谅他了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断眨动,竭力想要看清,但因为他当时太小了,冻得也太狠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那时候他摸到了那个人的一根手指,正是右手的拇指。 那个人手指上有一串很特殊的疤痕,不是后宫之中的奴才被主子折辱留下的那种疤痕,很特殊。 薛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用纸张将疤痕的形状绘制复刻了下来。 那道疤痕就和他现在摸到的——一模一样。 也是这根手指。 就是这根手指。 薛盈脑中风暴一般,瞬息卷过很多念头。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是一个组织的印记。 民间、江湖、氏族豪绅,会豢养各种各样的组织,做一些明里的暗里的,不能见人的事情。 最多的是培养杀手、暗庄、和专门服侍大官富商的娼.妓。 这也是最好的解释,否则根本无法说明,为什么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一样的疤痕印记。 这伤疤微微在手上凸起,规整排列成长条,有些像是烧伤,只有烧伤会凸起。 卫听春又拉着薛盈写字。 她想说“嗨”。 想说“你的声音很可爱。” 想说“你好像只小猫咪。” 她想了很多,但是每一句和薛盈说似乎都不合适。 她和薛盈,其实要细说起来,根本不认识,也不能认识。 他们只是在异世短暂擦肩的过客。 最后卫听春想了许久,手指久久悬而不落,她已经纵容自己记住了猫咪的花纹颜色,甚至是名字,她不能再纵容自己继续和猫咪有其他的感情和交流。 因此最后卫听春只写——好好活着。 想到他晦暗阴翳的双眸,想到他阴郁沉默逆来顺受的态度。 卫听春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卫听春书写的动作很慢,手指勾画在薛盈的掌心,将这四个字,端端正正书写了六七遍。 而薛盈垂着头,在想的还是卫听春究竟是哪个组织里面的人。 他虽然是皇帝弃子,生性懦弱,低调沉郁,也没有母妃保护,没有外族护持。 但正因为如此,他简直是天子第一号的傀儡人选,因此民间这些年有很多人私下联系他,送他各种金钱美人,奇珍异宝,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狼子野心的大臣。 只是薛盈很清楚,他们不是看重他,只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想要他做傀儡人,若成,便是最好不过,若败,死无全尸的只会是他。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真的在乎他,他们都想利用他,却又厌恶他,甚至想要他死。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要他好好活着。 薛盈想到卫听春喂他喝水,轻轻且耐心捏他腮肉的手法,时光仿佛在无限倒回,回到了他五岁的那天的冬日庭院。 那个人也是这样耐心地环着他,轻轻地捏他腮肉,然后给了他一碗滚烫的生命之源。 后来薛盈用很长的时间,查到了当初那个喂他参茶的人,是一个新入宫的,不幸死于被人利用的小太监。 死得太快了,薛盈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可是那个人,又怎么会是面前的这个罪奴呢? 就算是同一个组织,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习惯? 这个罪奴自小帮着庆妃虐待他,留在他身上的疤痕无数,但是她却不该有和那个小太监一样的疤痕。 薛盈想不通。 他便一直抓着卫听春的手摩挲。 卫听春垂头看他形状姣好的唇抿着,大抵是火烤得暖了,透出了一点血色。 卫听春又伸出没有被抓着的手,整理了一下薛盈的乱发。 这一次他没有躲,他抬起头,隔着蒙眼的布,看向卫听春。 开口又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若当真是什么想要接触他的民间组织,又怎么会到如今才来找他? 薛盈最了解这个罪奴不过,她一生未曾出宫,现在又是毒瘤满腹,即将爆裂身亡。又怎么可能接触到什么组织? 那你到底是谁呢? 这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薛盈脑中闪过一些民间的志怪杂书,那上面有种邪术,名为借尸还魂。 他一遍一遍确认着细细长长的伤疤,比十年前更深刻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两个人坐在火堆边上,谁也没有再开口,静谧而和谐。 卫听春不知道再和薛盈说什么好,只是奇怪薛盈为什么独爱她的右手,抓着不放。 垂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在摸自己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 但是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大惊小怪了。 灵魂编号是每一个穿越员都会有的,无论是系统生成的身体,还是借用小世界的身体,这个编号都会在穿越世界之后,在右手的拇指上呈现出来。 因为右手是经常用的手,手指又是使用频率最高的,最容易注意到的。 因此他们所有的穿越员,都会无可避免地经常看到,触摸到自己的灵魂编号。 编号是醒目的赤红色,用来提醒着穿越到小世界里面的人,你是一个穿越者,是来做任务的。 免得很多穿越员感情用事。 但是这个编号和系统面板一样,是绝对不会被自己以外的旁人看到的。 而且薛盈眼睛被蒙着,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 果然卫听春再欲观察薛盈的反应,薛盈就松开了她的手。 两个人继续在火堆边上坐着,卫听春在天亮之前,又添了两次柴。 期间她让薛盈睡觉,在他手心里面写。 薛盈却只是摇头,对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此卫听春也就跟着他一起坐着,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身上都被烤得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都吹不进屋子里。 一直到天快亮了,薛盈才开口道:“你能帮我松松手吗?” “好疼。”薛盈慢慢道。 卫听春其实已经给他松过一次了,不怎么紧了。 但是听到他这样说,也毫不怀疑,立刻倾身给他把手松了一些,还烤热了手,给他按揉了手腕。 见他没有过激反应,又烤了手,于是给他把脚上也松了松,脚腕也按揉了一下。 薛盈一直很老实,任由卫听春折腾。 他的脸一直对着卫听春的方向,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依旧没有把遮眼的布解下来。 卫听春自认为他已经和薛盈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为彼此保守秘密。 让这一场错位的相遇,变得神秘又让彼此放松。 不过等到卫听春像是撸猫猫一样,把人的手腕脚腕都松快完了,要给薛盈系上的时候。 薛盈又开口。 “能……等一等吗?”他咬住嘴唇,似乎很难堪,连面皮上的血色都浓了两分。 “我想……出恭。” 他说完,就垂下头,任由面色红透。 他生得实在是好,又因为年纪小,未曾脱离少年稚气,虽然脸颊上没多少肉,也依旧显得可爱又软糯。 卫听春一颗老心都要化了。 她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是谁,被她蒙住了眼睛,感觉到了她的善意,也很体贴没有去拉扯,他甚至没有开口求她救他。 他肯定是知道她救不了他! 卫听春咬住嘴唇,简直有种负罪感。 于是她丝毫没怀疑,还怕他看不见,把她屋子里面唯一用来喝水的茶壶塞到他怀中。 意思是让他在这里解决。 外面地滑,还冷,他都被捆两天了,肯定要摔。 卫听春说着就起身,怕小孩子不好意思,特意脚步声很大,走了很远。 都走到了禅悟院的偏院里面去了,穿过那个残破颓败的月亮门。 她仰起头,看了看今晚的夜空,月亮不圆,但是星星真亮啊。 薛盈那双眼睛,要是不那么晦涩,肯定也和星星一样亮。 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卫听春给薛盈留了足够的时间,在外面站到屁股都凉了,这才走回去。 故意在门口弄了一些声音提醒,这才进门。 火堆寥落,就快灭了。 卫听春笑着看向火堆边上,却只看到了一件棉大氅,和一堆绳子。 她愣了一下,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薛,薛盈呢! 10、二穿 卫听春一开始并没有慌张,她看到茶壶在地上放着,以为薛盈可能是抹不开面子,跑到后殿的某一处去方便了。 因此卫听春抓了个小棍子,到处敲着找薛盈,制造出声音再睁眼去看,可谓十分温柔体贴了。 但是很快卫听春就温柔体贴不起来了。 因为她找遍了前院后院,差点把整个禅悟院翻个底朝天,还把两个破掉的大水缸里面都专门找了。 没人。 薛盈跑了! 啊啊啊啊啊啊! 卫听春站在白雪覆盖的庭院之中,整个人的状态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连能随时都摘下的遮掩布巾都没有摘掉的小乖乖,碰一碰就要像猫咪应激一样的小可爱,羞答答地跟自己说要出恭。 结果他把自己骗出去,跑了! 震惊、复杂、浓重的心慌! 卫听春实在是没抗住,忍不住开口喊道:“薛盈,薛盈!” “十一皇子!” “我的那个小祖宗啊……” “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这偌大的皇宫,她上一次跟着春喜到处溜,还是十年前啊! 卫听春又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早就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 而且冷宫虽然和后宫宫殿之中的阻隔,只有几个卫兵把守。 但是冷宫罪奴是跨不过那道和去罪人署同路的垂花门的。 薛盈能过去,十一皇子就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也是主子,是会被护卫发现后就送回去的主子。 他只要从这里跑出去,然后,再随便找个护卫,他就脱身的。 卫听春茫然地驱动自己找人找得酸涩的双腿,出了禅悟院,沿着几个院的通用长廊跑了两个来回。 数九寒天,没人为冷宫站岗。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卫听春跑出了一身热汗,肚子很疼,她扶住肚子,皱眉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干呕起来。 是活活疼的。 自从穿越过来,她就时常肚子疼,卫听春一直在让系统给她在走剧情的时候开屏蔽。 虽然她已经通过和翠云她们套话,了解到了她这个肚子怕不是怀孕。 因为如果真是怀孕,那她大概率怀的是哪吒。因为她这个肚子大起来不是一两天了,是好几年了。 卫听春已经猜测到了,这肚子,可能是病。 她没在意,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只要按照计划,尽快走完剧情就好了。 她想着过了今晚,一切就会被她扭上正轨。 虽然这个世界违规很多,但是这样薛盈至少不用真的被病痛缠身。 结果这个小孽子,装得多么乖巧,一眨眼就给她脚底抹油了! 卫听春干呕之后,肚子太疼,让系统又屏蔽了她的痛觉。 屏蔽痛觉也要钱的,很贵的。 一个小角色完美扮演后拿到的积分是三千多,但是死亡的时候不屏蔽痛苦,那就能翻倍成六千多直逼七千。这样能更快攒够积分做主角。 空间里面很多人都不会屏蔽痛觉,这样就算有ooc积分赚得也少不了多少。 但是卫听春觉得没必要,她不想做主角。她也怕疼啊。 超级怕疼。 去做指甲的时候,连缩胶的那个疼痛都会咧嘴的程度。 因此卫听春这么多年,耗费积分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屏蔽痛觉。 她到这个世界,买了大力丸和暖宫宝,又屏蔽痛觉好几次,一个积分没赚,还搭了一千多了。 卫听春虚弱地扶着长廊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乱乱的。 薛盈跑了,她的剧情崩了啊! 全崩了,她还没拿薛盈身上的信物呢,还没把九皇子给的东西拿去贿赂人,还没走她该走的剧情,怎么被羽林卫统领陈岩射死啊! 不过走着走着,因为痛觉都屏蔽了,除了虚弱也不想吐了。 卫听春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笑出声,面上开怀又有点欣慰。 小猫猫受苦了会跑,这很好啊! 比那种被打了,还要贴上去,还不知道躲的猫猫好多了! 他也不算是骗自己吧,这么两天了没动,还喝了那么多水,怎么可能不想出恭? 他兴许是不习惯随地撒尿,回去找他的“猫砂盆”了呢。 卫听春任务废了,但是是笑滋滋走回去的。 不用慌,问题不大,小场面。 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积攒了一些可以失误的概率。 这个世界顶多就是不赚积分,回去大不了再罚一点,薛盈从小到大都这么惨,应该是个反派,反派的凄惨经历多了去了。应该不差这一点点。 卫听春迅速想通,还挺美挺理解。 知道自保的小猫是好小猫,这样她脱离了这个世界,也不用惦记了。 卫听春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她熬了两夜了,撑不住了,她得睡一阵子。 下面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让羽林卫统领一箭射死她呢? 除了这个方式,卫听春不能以其他方式退出世界。 她把剧情中间稍微搞乱一点没事儿,世界意识会自动拨乱反正。 但就像是作文最后都要扣题,结尾一定要准确,要不然就是剧情走向改变,那问题就大了。 卫听春想着这个问题入睡,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她的潜意识里,翠云很快就会来叫她起床吃饭。 而且她昨天让那个放饭的去找春喜来见她,她等会儿要跟春喜好好说说,说不通就威胁他,好让他给这个北院儿送点人吃的东西。 反正春喜可有把柄在她手上呢! 卫听春在无论多么糟糕的境遇之中,都能没心没肺地睡觉。俗话说遇见困难睡大觉,醒来基本上就有解法了。 等她一觉醒来,首先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子被她蹬了。 卫听春还久违地感觉到了热,心想着难不成她做梦都没离开那个火堆边上,还梦想烤火呢? 她北院的住所,别说炭火和火盆,就是连一床暖和的棉被都没有啊。 难不成她这身体就是传说中的火体…… 她醒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 她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珠子,看着地上的金丝炭盆,一二三四五。 五个。 里面烧着火红的炭,那些红红的火炭高矮胖瘦都非常一致,烧起来没有任何的气味儿,只有暖。 她穿越过不少古代的世界了。这样齐整还无烟的炭,能用得上的都是金尊玉贵的人。 总不能是翠云冷疯了,把梁木拆下来烧了吧。 卫听春闭上眼,觉得自己还没在梦里醒来。 不过她正努力“醒”的时候,一个尖细之中还带着一丝阴柔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我说嬷嬷,睡得可好?” “咱家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既然醒了,就跟着咱家移步吧。” 卫听春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正见一个一身靛青色长袍的“水缸”在那儿说话。 水缸长得细皮嫩肉白面无须,头戴纱帽,手中还攥着一柄拂尘,身上衣裳胸前的纹绣精美,显然这是一位尊贵的有品阶的太监。 和昨个儿九皇子派来的两个人一样。 卫听春惊疑不定地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又看了那太监一眼。 外面天光正盛,这屋子里虽然因为窗户上为了保暖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暗,但是也能清晰视物。 “嬷嬷这就随咱家走吧,这院子里头,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睡了这大半天,嬷嬷肯定也饿了。” 卫听春被这老太监嘘寒问暖的架势弄得更觉得瘆得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她本能不言不动。 沉默观察。 那老太监见她不动,从窗户边上阴暗处走到她近前,拂尘在半空甩了一下,说:“还没醒神呐。” 卫听春一对上这老太监的三角眼睛就愣住了,而后瞪着他半天,愕然高声道:“如意?!” 这老太监被她咋呼一喊,吓得心一蹦。 赶紧手按着自己心口上,哎呦哎呦道:“可吓死咱家了,咱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嬷嬷这嗓子。” 卫听春看着他,差点下意识叫干爹了。 她对这个如意印象还可以的原因,是他当年就是这么个体型,这个水缸模样,但是却叫个小姑娘名字。 十年了,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毛和鬓角都有些霜色。 “来人呐。进来扶着嬷嬷一把,伺候着。” 卫听春坐那没动,等两个婢女进来,其中就有翠云,估摸着翠云被吓唬了一通,现在虽然眼睛里面全都是疑惑,却很老实地闷不吭声。 卫听春乍见故人心中惊奇,也是因为一醒来就出现这个场面有些迷茫,才会一时晃神。 她很快恢复常态,笑着问道:“劳烦如意公公过来一趟,您看我这在冷宫里面待久了,不知道公公高升到谁的院子里头掌事了?” 如意公公又一甩拂尘,似乎嫌弃这屋子里的空气脏。 白胖的指尖蹭了下鼻尖,三角眼被肥肉堆成一小条。 “是十一皇子,让老奴来接嬷嬷享福去的。” 卫听春:“……”小猫猫? 小猫猫这是要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卫听春恍然,好么,他肯定是认出自己了。 难道偷偷扒开遮眼的布看了吗?她一句话可都没说啊。 而且卫听春比较疑惑的是,就算是薛盈发现她“良心发现”,照顾了他一下。 那也不至于接她去享福。 毕竟卫听春可没忘,她这副身体,是曾经庆嫔的心腹啊,折磨薛盈是从小折磨到大。 薛盈接她……估摸着最大的可能是要亲手折磨她吧。 翠云她们手脚麻利地把卫听春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冷宫里面连洗漱用品都很欠缺。 卫听春也没有再开口打听什么,事已至此,她除了跟着走,也没更好的办法。 她还是要尽快死掉才是正事儿,出了这个冷宫,接触羽林卫统领更简单一些。 卫听春跟着如意公公出了门,门口还跟着其他两个小太监。 翠云她们几个抻长了脖子看她,但也一句话不敢说。 卫听春在门口顿了一下,想着她好歹和翠云她们相识一场呢,请她们吃顿好的吧。 于是她叫住如意公公,对他道:“公公稍后,我约了春喜公公今日见面的,这北院的饭食实在是不好入口,虽然我们都是罪奴,但是要活着才能赎罪不是?” “我先同春喜公公……” “嬷嬷今日就去享福了,竟还惦记这几个贱丫头,实属不易,怪不得十一皇子,要对嬷嬷另眼相待呢。” 如意公公的语调十分阴阳怪气。 毕竟如意公公认识卫听春这身体的原身,那可不是个什么善茬。 卫听春穿越这人身上,这种性格上的些许改变,不算ooc,毕竟她不是个什么万众瞩目的角色,在冷宫待了这么久,性情有所反复也是寻常。 卫听春陪着笑。 如意公公见她竟然不在意被嘲讽,也觉得无趣,清了清嗓子道:“嬷嬷放心,咱家派人去找春喜就是。” 卫听春登时“哎”了一声,笑着道:“那就劳烦公公。” 达到目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目的,卫听春也很高兴,她还下了台阶,亲自扶了一把春喜公公。 温声道:“这地儿未曾除雪,路滑,公公仔细着。” 如意公公斜眼看了卫听春一眼,那眼神很好理解,怀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 卫听春也不在意,跟着如意公公一路上穿过长廊,出了冷宫地界。 一路上不少人探头看,有些在冷宫依旧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妃子,扭着破旧起毛的衣袖,满眼幽怨和憧憬。 毕竟冷宫里面,出了这种专门被接出去的事儿还挺稀奇的。 就算是几十年赶上一次,那接走的也得是有罪妃院子里面的罪妃才是。 如意公公接了个老嬷嬷出去,可不是稀奇么。 卫听春一路上跟着如意公公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路过了无数小门,转了说不清楚几个弯。 这才总算出了后宫,到了皇子们居住的皇子院。 一进院子,几个婢女迎上来,扶着卫听春进门,一顿梳洗之后。 如意公公亲手给卫听春端来了一碗药。 他用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这药,可是十一殿下亲自吩咐的,一定要老奴看着嬷嬷喝干净。” “喝吧。” 如意公公不理解十一皇子为何突然想起这个冷宫罪奴,他失踪了两日,披头散发狼狈无比地回来,一个字也未曾多说,只叫他去冷宫接一个人。 如意公公十分瞧不上卫听春,确切说是卫听春的这副身体。 因此他的语调,就好像在说:“喝吧,喝完上路。” 卫听春不怕被折磨,她反正能屏蔽痛觉,让小猫猫折磨一下她缓解下童年阴影没问题。 但是她不能被药死啊! 她得被射死! 11、二穿 卫听春肯定是不肯喝药的。 被折磨没事儿,可是她不能这么死。 如意公公本来就十分不喜卫听春这副身体的原身,见卫听春不肯喝药,老脸一垮,倒也不客气了,直接招呼人道:“来人呀,没看见嬷嬷年纪大了端不住药碗吗?帮帮嬷嬷。” 卫听春立刻就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给架住了胳膊。 卫听春差点就喊出了干爹,你还记得你大明湖畔的干儿子吗! 如意公公在宫里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这都混到了皇子身边儿,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为人处事老辣果决,心狠手黑是必然的。 卫听春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主要是她至少得保住剧情的谢幕点啊! 因此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嗷嗷喊了起来,还仗着身形比较猛,把一个小太监撞倒了,爬起来就朝外跑。 宫内禁止疾行,更禁止奔跑。卫听春被如意公公带着来的这段路上,也没想着,已经寻摸到了羽林卫出现的一些地方。 她琢磨着就这么跑出去,看见羽林卫那位统领就喊叫起来,伪装成失心疯,说不定很快就被一箭射死了。 因此她跑得非常有目的性,也非常的义无反顾,路过如意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把老东西给推倒了。 宫人们一部分赶紧去扶如意公公,只有一部分出来撵卫听春。 只听见如意公公在后面“哎呦”了一声,然后尖细着嗓子喊,“快,快把她抓回来,你们都去!” 卫听春足下生风,一身肥膘子都甩了起来,别说,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时候,连守皇子院的两个侍卫都没能反应过来。 还真让她给跑出去了。 她直奔羽林卫统领最可能出现的值班塔楼,把上辈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非常骨感。 她这具身体年纪大了,还有病在身,跑了半条巷子,就感觉头昏眼花脚发飘,肚子剧痛,喉间犯腥。 眼见着后面一群追赶鸭妈妈一样的“小鸭子”集体朝着她这边追来,卫听春一咬牙,准备继续跑。 但是很快,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摔去。 卫听春本能用手撑了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自从她死后灵魂进入主系统上岗,她的事业还未遭遇过这样的滑铁卢。 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她想救一只“猫”。 卫听春再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温暖又柔软的床铺上面。 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系统空间,但是很快她眼睛还没睁开,鼻子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馥郁和缓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骨酥肉软,恨不得陷进被褥。 这被褥……金线银绣的缎面,上头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头顶上的瑞兽炉子里面袅袅生烟,半垂的床幔层层叠叠,厚重华丽。 卫听春撑着手臂准备坐起来,结果一撑,发现她手被拴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床栏杆上了。 卫听春瞳孔地震。 这情节不该发生在她身上吧! 很快剧痛让她彻底清醒。 她发现自己的左手上面夹着板子,被捆得层层叠叠,剧痛就是从左手的手腕传来,她想到了自己白天逃跑眼前一黑的时候,正好是左手先着地,而且那声脆响…… 所以她的手被捆上,应该是防止她乱动。 捆得很松,活结,很轻松就能拆开的那种。 卫听春拆开,正准备下地,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了两个婢女。 见到卫听春起身,殷勤上前,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照顾她,还柔声问:“嬷嬷醒了,是要方便吗?” 卫听春:“……” 她也不傻,知道她现在肯定被十一皇子给逮回来了,这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呢。 怎么说呢,她就多余可怜他! 他再怎么凄惨,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在皇宫里面活下来的皇子那都是翘楚能人,轮得到她这个苦命打工人病痛缠身的老嬷嬷心疼吗? 卫听春一时间心力交瘁,主要是被背叛的浓重感觉涌上来。 这世界已经崩成这样了,她就想快点脱离世界死回去。 她一生气,在心里都不叫小猫猫,也不叫薛盈了,叫起了十一皇子。 然后她摆手推开婢女,大马金刀坐在床边上,不客气道:“不吃不喝不尿,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表情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婢女指着另一个,很快从外间端来了一碗汤药。 卫听春:“……” “我不喝,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把那药碗又端着出去了。 全都退出了屋子。 卫听春立刻自己弯腰找鞋子,没找见自己的鞋子,索性光着脚朝门口走。 她虽然不知道剧情怎么就崩成了这个狗样子,但是她真的不能在这个世界多待了。 只是走到门边上一推门,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啊!那两个小婢女把门锁上了,这是闹啥子哦! 这剧情不对吧? 卫听春使劲儿晃了晃,一脸的欲哭无泪。 而此时,隔壁婢女正透过小门,进入了一间格局和卫听春这个屋子一模一样的房间。 两个人对着屏风跪下,其中一个举起托盘道:“十一殿下,嬷嬷还是不肯喝药。” 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屏风上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道:“十一殿下的身体无恙,只是那烈火之毒,若是刚刚中毒,尚且有转圜余地,这经年日久毒入五脏,生成如火山一般的肉瘤,大腹便便动辄剧痛,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十一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缓解痛苦,延缓‘火山’在內腹爆发的时间。” 这声音落下半晌,才有另一个微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陈太医你回去吧。” “是。”陈太医起身,从屏风绕了出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曾是庆嫔的人,庆嫔死后,现在变成了十一皇子的人。 蓄着一把山羊胡,乍一看不像是太医,倒是生得一副两袖清风的文臣貌。 他背着药箱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命他寻了这般折磨人的毒.药,要令人生不如死的十一皇子,为如今却突然反悔,又要他全力救治那罪奴。 但他身为太医,早就学会了对一切疑惑和不解都视若无睹,只管听命行事。 陈太医离开之后,屏风后面才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的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不同于他被坑害到冷宫之时的狼狈不堪,他如今衣冠肃整,腰间环佩叮咚,虽然衣衫是素色,但是走动间光线落在其上,似云霞变幻,浮云流动,尊贵尽显。 正如卫听春所想,到底是皇子,皇帝再怎么不喜,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苛待。 不过锦衣华服,也压不住那张苍白过度的小脸。 精致的眉目清癯的身形,更显得他实在是形销骨立,气色颓败,那双眼睛更是古井无波犹如死水一滩。 整个人,像一株精心被饲养在大棚里面的秧苗,不曾风吹日晒,也快死去。 从上到下,唯一眉心一点红,犹如落入水墨的朱砂,让他勉强透出了一点鲜活。 他站在两个婢女面前,垂眸看着托盘里面还滚烫着的汤药碗,冒出的丝丝白气。 “她可曾说了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回答:“回十一殿下,嬷嬷醒来便急着见殿下。” 片刻后他伸手端过了托盘,倾声道:“你们下去吧,我亲自去送。” 两个婢女立刻应是,起身后退一直出了屋子。 薛盈端着托盘,缓步走到了连通两个房子的隐秘小门前面,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才开了机关,进去了。 而在房间里面的卫听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儿,正准备朝着窗户砸,企图把窗户砸烂好出去。 但是她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毕竟这是古代,这些古代花瓶,尤其是皇子屋子里摆着的,横不能是假货…… 她生前的日子就挺拮据的,不对,拮据都不对,而是贫穷。 她活得贫穷,就连死,也是因为钱,她这人,就没有浪费钱的习惯。 这花瓶太精致了,卫听春抬起了两下,没砸窗户,反倒是抱着花瓶凑到窗边亮堂的地方,去看花纹了。 鎏金的嗐!这在现代世界,怎么不得换个……百十来万? “你要是喜欢那个,送给你。” 卫听春手一哆嗦,差点把花瓶扔了。 惊恐转头,就看到薛盈端着个盘子,人模人样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呢! 卫听春第一反应,门窗都锁着,是这人从哪过来的?总不能一直藏在屋子里吧,怎么先前一点声音没有啊! 马上就面色一垮,想到他骗自己,有点生气,但是这个气飞速的就像是被拔掉的气门芯。 变成了一种稀奇。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薛盈正儿八经有个人样,不是被欺负得要死的样子。 少年身形清癯挺拔,如玉如琢,如画如诗。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洗干净了还把毛发吹蓬松的小猫猫。温润无害极了,眼中还有些许小心翼翼的躲闪。 卫听春那点气,噗呲一声,很没出息的散干净了。 算了算了。 她和一个小猫猫计较什么? 小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12、二穿 薛盈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端着那碗卫听春根本不肯喝的汤药,其实是害怕面前这个人对他突然发火,骂他忘恩负义。 从她昨天想要跑掉开始,他就一直在命人调查。 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直接接触过这个曾经作为他母亲心腹的嬷嬷的人,全都带过来,令人仔仔细细地询问。 一个人可能因为境遇大起大落,导致心境转变,导致她会做出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例如“良心发现,去偷偷救她从前虐待的人”,但是有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即便是因为境遇改变,也总是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薛盈令人审过了冷宫里面那几个日夜和卫听春相伴的婢女。 因此薛盈现在几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在婢女口中,突然良心发现,不和她们抢饭吃,还对她们和颜悦色的老嬷嬷,并非因为搭上了九皇子,觉得自己以后要一飞冲天,看不上冷宫里面的那馊米酸汤了。 而是她这两天,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吃过,她甚至还给他喂了水,自己也没有喝过一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中即将毒发身亡的剧毒,竟然还有力气跑。 加之她手上的特殊疤痕,和她喂给自己水,对自己的态度等等各个方面,判断她就是十年前的那个,突然失心疯一样,闯进满月宫的偏院,给他这个连亲生母亲都视为猪狗的皇子,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人。 薛盈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但是薛盈不一样,他是因为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连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他们都只是虚妄。 他有一段时间,求的甚至是让他痛快地暴毙而亡,因为皇子是不能自戕的,那样会被说对皇帝心存怨怼,是不详、是灾星、若是死不透,是会被生生烧死的。 而且所有和他沾边的人和物,都会受到牵连。薛盈只是想死,却不想在黄泉路上也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于他来说,比恶鬼更恐怖千万倍。 所以他不敢死,更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鬼存在。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相信,这世上确实是有鬼神的存在。 薛盈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清隽温润,嘴唇几动。 他用那种有点可笑的喑哑声音说:“你是在生气我跑掉了吗?” 薛盈说:“你放心,我九哥不会找你的麻烦,我已经找他说过了。” 他说着,面对着卫听春轻轻勾了下嘴唇,若是忽略眼中死水一样的沉寂,他的笑容堪称灵秀。 他表面纯良,心中却在问卫听春——那你到底是恶魔,还是神明呢? 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呢? 卫听春想生气,至少她被打乱了计划,囚禁在这里,总要理直气壮一点的。 但是她理直气壮不起来。 他甚至还帮她解决了九皇子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他笑得这么讨好,卫听春要是有那么硬的心肠,也就不会把这个世界搞成这样了。 她对薛盈,终究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点怜惜,变成了牵绊。 况且是她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死灰,对生命的漠视和冷淡,在他的掌心一遍遍写下——好好活着。 怎么能去怪一个抓住机会自救的孩子? 因此卫听春抱着花瓶站了一会儿,就把花瓶放在了原位,赤着脚走到了薛盈身边,直接问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这也是卫听春比较好奇的事情。 薛盈闻言眼皮一跳。 他以为卫听春这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和她两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了。 但是卫听春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把蒙眼睛的布偷偷扯开看我了?” 薛盈闻言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垂眸不动声色消解掉紧张。 他本来就该认识她的,但却绝不是因为目视认识。 所以她在装傻,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身份这一层。 薛盈不知道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她会突然变成恶鬼弄死他吗?还是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可能第二种,因为她一直就想跑的。 如意说,她在宫道上奔跑,还大吼大叫来着,在宫中奔跑喊叫是死罪。她是想死。 就像十年前那样,求死。 薛盈竟然有些羡慕她,她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薛盈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就算眼前这个人是害他的魔鬼,他也不想让她走。 因此他垂头看着她,说:“你抱我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肚子。”你手上的伤疤轮廓。 还有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和温和。 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薛盈。薛盈被她这样看着,后脊上的汗毛都簌簌而立。 薛盈觉得好可惜,十年前他冻傻了,再怎么努力眨眼,也没能看清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是个小太监,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卫听春没想到自己是败在这里,怪就只能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成大胖子了,就连病态的人物也没有。 她本能忽视了自己有大肚子的事实,实际上顶着薛盈了? 卫听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了,又直接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卫听春在薛盈的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半点穿越身为古代奴婢的素养都不见了,不仅没有碍于薛盈的身份,故作恭敬,语调反倒像是在对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薛盈也不以为忤,虽然在宫中,计算要害他伤他的人,也会礼数周全地叫他一声十一殿下,再对他下手,还从没有如卫听春这样直呼你我的。 但是他又新奇,又自在。 他如实说道:“你昏睡的时候,我请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你的肚子……” 薛盈舔了下嘴唇,说:“生病了。” 薛盈避重就轻道:“这是能缓解疼痛的药。” 卫听春微微仰头看他,感叹了一下这小树苗虽然看着营养不良,但是抽条还挺猛。才十五就长这么高啊。 听薛盈这样说,伸手就接了汤碗,皱着眉一仰头就干了。 薛盈一愣,他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口舌,毕竟这世上就连他的母亲也不肯相信他的。 谁也不敢接他手里递过去的入口的东西。 但是她就这么喝了,他说了,他便信了? 薛盈眼中经年无波的静湖,似是被一束清风,吹起了一点点的涟漪。 他连唇色看上去都有了一些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碗药进了他的肚子。 “没有蜜饯吗?”卫听春抽着一张脸问。 薛盈慢慢摇头。 他自小喝的药堪比学士们阅读的书籍数量。 从没有人给他一颗蜜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苦,他的味觉坏掉了,很咸的东西才能吃出些许来味道,酸甜苦辣的滋味根本尝不到。 因为庆嫔,曾经让人给他喂过滚烫的热汤,不止一次。 所以十年前,他被面前这人变成的小太监喂热茶的那一次,他才会以为是滚油。 “好苦!”卫听春见他托盘上真的没有蜜饯,赶紧在这屋子里找茶壶,用茶水漱口后,这才消减了一些苦味。 喝完水,薛盈还傻兮兮端着托盘在那里站着。 卫听春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十一殿下,是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啊?” 薛盈闻言看向她,眼中似有不解,不解她好好地说着你我,怎么突然叫起了他十一殿下。 他甚至因为这称呼手脚急遽变冷,但是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她眼中神色,才有些愕然发现,她竟是在调侃他。 薛盈走到桌边,把托盘和空碗放下。 他活着确实不易,但也确实是生平第一次伺候人……或许是第二次。 很小的时候,他为了讨好庆嫔不想挨揍,从一个婢女手中接了一碗莲子羹给小憩的庆嫔。 庆嫔睁开眼发现是他,把那一碗莲子羹都掀在了他身上,还说他恶心。 他知道庆嫔是真的恶心他,因为庆嫔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吃过一次莲子羹。 那一次不算是伺候吧,毕竟没有成功。 这一次才算是第一次,薛盈想。 卫听春本来想着发作他一番,然后最好能激怒他,让他把自己赶回冷宫,她再想办法去找死。 可是也是奇怪,她对着薛盈,酝酿不出任何的火气来。 两个人都坐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盈显得有点呆。他脑中思考着很多事情,同时还在观察卫听春。 但是卫听春却总是忍不住发笑。 她这个人向来乐观,否则也不能跑个龙套跑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尝试去兑换主角。 因此这世界剧情崩到妈不认,系统空间全都是赤红警告,她索性就不看了。只看了一眼距离她应该死去的时间,还剩下……倒计时,42小时。 两天呢。 先不急,慢慢来,先放松薛盈的精神,至少不能让他把自己关着。 他关着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肯定是为了折磨吧,毕竟卫听春这身体和他有旧仇,她又不曾对他用尊称。 他总不至于,因为她的一次示好,就把从前的一切都原谅了。那可是童年阴影啊。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卫听春打算顺带着用这四十几个小时,治愈他一下。 她没相信薛盈给她喝的药是止疼的,她以为是折磨她的呢。她选择毫不犹豫地喝,是因为薛盈都亲自端来了,他不会药死她了。 那不是脏了他的手么。 两个人待在屋子里,相顾沉默,各自心怀鬼胎,即将临盆之际,卫听春突然神色复杂,她发现她疼到总是干呕的肚子,真的不疼了。 她拍了拍都不疼的程度。 他说的是真的啊…… 难道是打算先让她好一点,然后再动手? 俗话说捧得高了摔得更重,落差更大更绝望? 那她要不要演一下诚惶诚恐? 算了。 薛盈在发呆。 卫听春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手欠,突然碰了他撑在桌子上的手臂一下。 本意是吓他一跳。 但是看到他真的猛地跳起来,然后面色唰地惨白,肉眼可见神色从平和转为惊恐,按住了自己被碰的手腕的时候。 薛盈曾经有个侍女,是庆嫔最喜欢的婢女,生一双厚厚的双眼皮,手中总是扣着一根针。 细细长长的银针,用来测试饭菜里面的毒物,也用来……扎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来一下。尤其是在庆嫔面前,扎得十分频繁。 如果他叫痛,或者突然起身,就会被庆嫔寻到理由打罚。 后来他练得上骑马课摔下来,被马踩到也不会叫。 只是庆嫔死了好几年了,薛盈身边也渐渐没人再敢折磨他这个十一皇子。 但是薛盈疼了还是不会叫。 方才……他是太放松了。从未有过的放松过。 他从心底里没有把卫听春当成一个人,卫听春是神鬼一样的存在,两次对薛盈展露出的善意,让薛盈恍然以为,他也是被保护着的。 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曾期待过无数次,求过漫天的神佛妖鬼想要达成的愿望,就是给他这样一个守护神。 过于反常的放松,导致卫听春突然一碰他,他醒神以为自己又被扎了,条件反射按住伤处,却发现……没感觉。 她只是突然碰自己一下。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和她说话吗? 薛盈抿住唇,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丧失了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卫听春见他这样就后悔了。 她连忙站起来道:“怎么了?吓着啦?” 她想起从前家中的弟弟,伸手去拍薛盈的后脑勺,把他揽过来,手掌热乎乎摸他头发。 嘴里喊着:“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摸摸毛,吓不着,拎拎耳,吓一会儿……薛……盈盈跟我回家吃饭啦。” 卫听春磕磕巴巴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这是村子里叫走失的魂常用的一套俗话,属于封建迷信。但是孩子吓着,被抱着摸一摸,应该是心理安慰,总会好一点。于是一代代传到今天。 其实后面那一句,是小宝贝回家跟妈妈吃饭啦。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哈哈哈哈。 13、二穿 卫听春一只手还伤着呢,只能用一只手,一边呼噜薛盈后脑,一边笑着,叫完了魂,她正想把手拿回来,就发现薛盈低着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动未动。 乖得不得了。 卫听春见此就没有把手马上收回来,而是从薛盈的后脑,滑到了他后颈上,轻轻捏了捏。 薛盈本能缩了下脖子,但是并没有真的躲避。 卫听春笑着又捏他肩膀,他抬起头看着卫听春,竟也对她勾了下唇。 虽然笑意未达眼底,但是他确实在努力示好。 卫听春停顿了一下,想起她这副身体和薛盈之间的纠葛。这副身体曾经虐待薛盈,不止一两次,但是他竟然还这么乖让自己捏揉。 他刚才一惊一乍的躲避她反倒觉得正常。可他现在这样,让卫听春有点笑不出来了。 卫听春简直无法想象,得是多好一个孩子,多么纯善的性子,才会因为她的一次帮助,就……就这样不设防了。 她还以为他把自己接回来是想折磨她这副身体,可是现在,汤药是止疼的、她居住的环境、她手上细致的包扎... 她同他说话不分尊卑,他没有丝毫不满。包括薛盈急切地让她安心,承诺九皇子不会找她麻烦的忐忑举动。 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怕是真的来接她享福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曾是庆嫔身边的心腹,她……卫听春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再看向薛盈时,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 他……他该不会是想念亲娘了吧? 卫听春接到的这个世界的剧情,虽然不全面,但是也大致将薛盈的境遇写在其上。在这偌大的宫中,薛盈虽然贵为皇子,却一直不受皇帝喜爱,母亲也已经死去,他无任何的亲眷,这皇家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不把他坑害死就不错了,如何会同他交心呢? 而他之前被兄弟们合伙坑到了冷宫去,按理会重伤,活生生在床上躺半年。 但是因为卫听春的穿越,因为她没有按照剧情里面去虐待他,还被他认出是偷偷给他烤火喂水的人。 她怕是勾起了他心中向往温暖的火苗,而她作为庆嫔曾经的心腹,也是离庆嫔最近的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卫听春死之前生活在大山里面,她亲眼见过有女孩因为不能传宗接代,被家里人带到山里扔了。 有些是很小就扔了,有些是很大了,几岁了才扔。 卫听春想起曾经的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因为男人嫌女人没能生出传宗接代的儿子,总打骂自己的女儿。 下手特别狠,小东西总是鼻青脸肿的。 但是孩子生来是没有是非观的,如果从小养着就是狠打,那么孩子就会渐渐接受这种对待方式。 而孩子依恋孺慕母亲,这种情感几乎是天生的。那小姑娘无论被打多狠,都会去贴近她妈妈。 卫听春一想到薛盈也只是没娘的半大孩子,他可能也是对母亲,甚至对和他母亲勉强算作亲近的自己产生了依恋之情……那卫听春可真是造孽了! 因此卫听春沉下了脸,看着薛盈片刻,拉着他的手臂到桌边坐下,一脸严肃问他:“你接我回来,是为了让我享福?” 薛盈几乎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地抱过。 虽然严格意义上,这根本不能算作一个拥抱,只是卫听春半圈着他,摸了摸他。 但是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也太过让他无所适从,他一直以为自己极其讨厌同人有任何的亲近。 但是他看着卫听春,觉得后脑和后颈都暖暖的。他还想让她揉一下。 真正的善意,就算是从未接触过的人,也一样能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心头酸软。 因此薛盈点头,低声道:“是。” “你忘了我以前怎么对你了吗?”卫听春一听他说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卫听春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我知道从前对你……” “从前一切,我都已经忘了。”薛盈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被揉的心思,说道,“我都忘了。” 他为了安卫听春的心,还故意说,“嬷嬷不用担心我会伺机报复……我母亲去世后,身边剩下的老人,也就只有嬷嬷你了。” 薛盈自认为这是个最好的解释,突然不计前嫌,把人从冷宫接回来,是念着庆嫔的旧情,而不是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但是聪明如薛盈,他从未体会过来自“家长”恨铁不成钢式的语言毒打。 卫听春一听他所言果然和自己猜测一样,登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劈头盖脸道:“你这孩子,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虽然我是你母亲身边的人,但是我从前虐待你良多,你怎么能就因为我给你点了两个火堆,就觉得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关系了?” 为了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显得合理,卫听春说:“是,我现在是恍然大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坏人,到死也不会悔改的!” “怪不得你被几个皇子给捆了送到冷宫里面去,你太单纯了,太傻了,你这样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 卫听春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上,苦口婆心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填鸭一样,讲给薛盈听。 她为薛盈连剧情都崩了,她怕他再这么糊涂下去,怒其不争的下场只能是被活活欺负死。 薛盈好歹是个皇子,有些苦其实只要自己强硬一点,就是不用受的。 薛盈只是在卫听春一开始沉脸的时候,有些不解,但是很快便做出一副好学生的严肃端正模样,聆听卫听春的教诲。 卫听春一方面觉得他乖,真可爱,一方面又觉得他这副温润如玉立不起来的小绵羊样子,在这宫廷里面是要被大灰狼们生吞活剥的! 因此她越说越多,越说越往不能说的地方说。 反正她是要死的人了,能有什么害怕呢?反正她这个世界的任务也是注定要赔积分了。 她索性放开了,把这些年在古代世界见过的那些宫廷密信、那些阴险毒辣的计谋,全都跟薛盈讲一遍。 期盼着他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 “我跟你说啊,你现在这个状况,你还是得想办法去让皇帝喜欢你。”卫听春说,“他也可以不喜欢你,但是你得让他觉得你有用,且永远为他所用。” “这样你才能不被你的哥哥弟弟们随便扔在哪里受苦,”卫听春看他说,“你一味的躲,你躲得过来吗?这宫里的皇子太多了。” 卫听春咽了口口水,薛盈倒了一杯水,推到卫听春手边,说:“嬷嬷说渴了吧,喝点水。” 卫听春接过就喝了,喝完肚子咕噜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是薛盈马上善解人意体贴道:“嬷嬷说饿了,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说吧。” 他简直像个承欢膝下的乖孙,卫听春给他灌了一脑子的阴谋诡计,他仿佛一点没听进去,还这么温和。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卫听春心累地问。 薛盈点头,“知道,要讨好皇帝。” “不光是这样,你要……”卫听春干脆又开始说。 薛盈中途起身到了屏风那边一趟,然后没一会就回来,继续认真听着,还附和道:“我知道了,躲不得,我要让他们不敢惹我才行。” 卫听春说着说着,闻到了一股饭菜香。 然后一行婢女鱼贯而出,很快在不远处的榻上摆出了一桌丰盛的饭食。 薛盈观察着卫听春的神色,他不太确定,面前这个不辨神鬼的人,到底吃不吃凡人五谷。 眼见着卫听春咽了一口口水,薛盈这才说:“嬷嬷,先吃点东西吧,很晚了。” 卫听春已经好几天没吃正经东西了,平时都是躲开人吃点速食,现在面对这一桌子满满的热菜,没抗住诱惑,点了点头,吃饭去了。 两个人对坐而食,卫听春和薛盈本该都不习惯。 薛盈是从小无人和他一起吃饭。卫听春是因为生在重男轻女的大山里面,就没有上桌和家人一起吃过几次饭。 但是他们对坐下来,姿态竟然都很自如,薛盈不动声色,默默体会着这种新奇的感觉。 而卫听春则是完全没有把薛盈当个大人看,只管客气一下就动了筷子。 然后他们第一下,都伸向了一个鱼盘子。 他们同时一顿。 夹了鱼肉吃了。 第二下,又都伸向了一个炖鸡的汤碗。 “你也爱吃鸡和鱼?”卫听春问薛盈,“我们的口味很像啊。” 薛盈抿唇,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实际上他是喜欢鸡肉和鱼的腥味,毕竟他对味觉很不敏感,有腥味至少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卫听春则是因为从小长在山中,只有二十多里外的市集才卖鱼,至于鸡,那都是用来下蛋的,也轮不到她吃。 所以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种执念。 他们对桌而坐,和谐又自如地分食着热腾腾的饭菜。 薛盈用余光观察着卫听春,卫听春光明正大观察着薛盈。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伸筷子去夹一盘拌青菜的时候,卫听春用桌上没人用过的那双筷子,压住了薛盈的筷子。 她看向薛盈疑惑地问:“那道菜咸到发苦,你是没有味觉吗?” 14、二穿 薛盈眉梢一跳,他味觉不灵这件事,就只有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知道。 但是他没料到,卫听春竟然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 他也不过夹了三次。 薛盈顿了一下,一双雾霭沉沉的眼睛看着卫听春。 片刻后他低下头,并没有试图隐瞒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而是低低地用他尚未成熟的声线,像对一个熟悉的长辈那样告状卖乖。 他说:“我母亲……不太喜欢我,叫她母亲。” 卫听春本来就怕他把对母亲那点情分,寄在她身上,听他提起母亲,就开始皱眉,还想说教。 但是薛盈下一句话,卫听春就哑了火。 “我有次叫了她一声,她让……婢女给我灌了热茶,滚烫的。” 卫听春闻言径直从桌边上站起来了。 她其实也见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薛盈太合她的脾气,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孩子,要怎么承受这种痛苦! 见她反应这样大,薛盈眼睫闪了闪,又说:“灌了几次,我就吃不出多少味道了。” 他低垂着头,把筷子放下了,微微弓起脊背,露出一截还属于少年人有些纤细的苍白后颈。 果然如他所料,卫听春立刻上前,像之前一样,将他半圈住了,手掌也重新覆盖在薛盈的后颈上,轻轻摩挲着。 她忍不住骂道:“你以后不要叫她母亲了,这样的人不配做母亲!” 薛盈“嗯”了一声,微微眯眼,享受着卫听春相较他的体温十分温热的掌心。 卫听春心疼坏了,又细细问了薛盈一番,是不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到。 薛盈把实情和卫听春说了。 卫听春共情能力太强了,掉了两个眼泪疙瘩。 他妈的,她又骂人了。 小小年纪,连吃东西都没有滋味,怪不得他的眼神都那么沉,总是一副死活由天的样子。 卫听春心疼了一阵子薛盈,但也没有耽误吃饭,两个人都吃下了不少。 卫听春给他用没人用过的筷子夹菜,大多数都是肉类,叮嘱道:“多吃一点,这些东西虽然你吃着没有味道,但是对身体好。” “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呢,你得多吃,才能长得高!” 虽然薛盈现在的个子就挺高了,但是卫听春现在代入的是老母亲的角色。 有种矮,叫你妈觉得你矮。 而且她还觉得薛盈太瘦了。 于是说道:“你太瘦了,男孩子太瘦了,就容易被欺负,你长得高高壮壮的,看谁敢欺负你!” 薛盈点头,卫听春给他夹的菜,他全都吃了。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侍膳小太监和宫女之外,给他夹菜的人呢。 而且卫听春向来吃嘛嘛香,薛盈看着她也能下不少饭。 两个人的肚子都吃得滚瓜溜圆。 又说了一会话,卫听春再一看时间,已经是系统时间晚上10:45。 这个点儿,古代人一般都睡觉了。 她可能是老师瘾犯了,一直都在教薛盈各种事情,薛盈也像个好学生,孜孜不倦地乖乖坐着听讲,偶尔搭一两句话,都是直切要害。 卫听春觉得他聪明极了,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器! 虽然她意犹未尽,但也停了,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她忍不住又叮嘱一句,“你身体不好,年纪还小,这个时辰真该睡了,多睡觉才能长高身体好。” 薛盈也没有再纠缠,立刻干脆起身,对着卫听春微微躬身抬手一拱,施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谢师礼。 “多谢嬷嬷教诲,薛盈都记下了。” 这倒把卫听春弄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手道:“哎,可别这样。” “听嬷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最后薛盈这个小正经,一番溜须拍马,把卫听春臊得面红耳赤,被推出屋子去了。 薛盈出门了,卫听春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怎么突然就开了? 薛盈走后,立刻有四个婢女进门,开始伺候手不方便的卫听春洗漱。 言语恭敬,眼睛也不曾乱瞟,手脚更是十分麻利。 卫听春到这会儿抬手去拿水杯,看到右手拇指上的灵魂编码,这才伸手摩挲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 这个世界非常非常短暂的过客。 她真的应该走了。 殊不知薛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并没有听话睡觉。 而是将纸笔都找了出来,开始根据自己今天在卫听春的手上看到的印记,慢慢地描绘。 细细的笔尖游走在纸上,如龙似蛇,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他又在一个小匣子里面,将另外几张纸拿出来,上面的图字赫然和这张一模一样。 这几张纸,正是之前……确切说是十年前,他在给他一碗热参茶,算是吊住了他一条小命的小太监手上摸出来的伤疤痕迹。 很特殊,薛盈不认识。 但是如果现在卫听春要是看见,她是肯定会认识的。 因为这正是她的灵魂编码——98783 卫听春洗漱好了,被安置到柔软的大床上,眼睛还是在盯着门口看。 她在思考自己现在跑出去,能找到羽林卫那个陈岩,让他用箭射死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有时候任务完成了,在不影响世界线的前提下,也是能提前脱离世界的。 有点像提前交卷,虽然有一点点罚额,但是这世界任务完不成了,卫听春再待下去也没有更多意义。 再让她和薛盈相处几天,她回去更惦记,可他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是她真的邻家弟弟,他们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只能有这一个交汇点,要不然就没完了! 不过卫听春“提前交白卷儿”的计划还是搁浅了。 问题是这四个婢女伺候完她根本没走,她打发也打发不走,她跑不出去。 她这副身体,别说四个,一个婢女都拉扯不过。 可悲啊。 再把才睡着的薛盈给惊动了,犯不上。 沉稳、淡定、谋定后动!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卫听春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觉睡得特别沉,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真正意义上的日上三竿。 卫听春一起来,就有婢女进来伺候她,等到她被伺候着洗漱穿衣,头发也用散发着香味的头油梳得一丝不苟,活像是被舔完毛的牛犊子,她还在感叹,堕落了啊。 真的堕落了。 她在系统空间休息,都没有睡到这个时间过啊。 她在小世界从来都是机警万分,睡着了都还留着一根神经来警戒的。 但是她竟然在这个世界,在薛盈的院子里,睡到这个时间。 她洗漱好,早饭就已经端上来了。 专门有个婢女和卫听春解释:“十一殿下一早去惠心院上早课了。上过了骑射课会往回赶,申时左右才能回来。” 卫听春听了之后,耳朵一竖。 他既然白天一整天不回来……那正好她该准备退出世界了。 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昨天她都跟薛盈说了,他们之间其实再没有什么能说。 于是吃过了饭,又喝过了婢女端来的缓解疼痛的汤药。 卫听春和婢女扯闲话家常一样打听了羽林卫的轮值,还有羽林卫统领的当值时间。 接着一整个白天,都在铆足了劲儿准备这从这个院子里跑出去。 尝试过假装散步出院子,被阻拦。 尝试过说自己听到了猫叫,要去找不存在的“猫咪”,在院子的角门离开时被阻拦。 尝试过说想要去看看老相识,结果那个卫听春根本不认识的老相识“彩莲”,直接从高贵妃的宫里被找来了。 卫听春和她面面相觑了半晌,竟然把她认出来了! 这……不是上一次,也就是十年前她穿越那会儿,那个骗她穿的小太监,去给人送毒点心的婢女吗? 看她衣着服饰举手投足,她这明显是没有被连累死,反倒发达了啊。 “这宫中的人啊,来来去去,同乡也就剩下你我了吧。” 当年的彩莲小婢女,现在的彩莲姑姑,拉着卫听春的手感叹,“是十一殿下还念着庆嫔,对姐姐是好事儿。” “姐姐你……” “啊……”卫听春根本不想跟她说话,她也不知道她这身体和彩莲是老相识。 她只能按着肚子,面容扭曲,开始装肚子疼。 她本来就有病,倒也不全是装。 于是她这边一叫唤,很快彩莲不用人请,自己就怕沾染上什么责任,迅速告辞。 卫听春看她跑得比狗都快,想来和她这身体也没什么大交情。 但是卫听春装一下就好,却把婢女吓着了。 没多久,就有个蓄着山羊胡的太医,来给卫听春把脉看病。 卫听春一脸无奈,只能继续装,这个太医也不说话,最后给卫听春开了一副药。 卫听春以为这也就是治病的药呢。 结果这一碗药下去,她昏昏沉沉,想着去床上躺一会,结果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卫听春早上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系统,11:11,这个孤寡的时间,象征着一种不详! 距离她应该脱离世界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卫听春被婢女伺候着起身,吃饭、喝药,然后像昨天一样,婢女和卫听春说,薛盈又去上课了。 不过今天婢女加了一句,“昨夜十一殿下非常着急,回来后一直守在嬷嬷的屋子里,到深夜才离去。” 卫听春一听,心里有点愧疚。 但是再怎么愧疚,她也还是得走啊! 于是她今天想要出门的态度很强硬,但是贴身伺候她的人跟得太紧了,态度又温和极了,她被缠住寸步难行。 倒计时还剩下32分钟,卫听春心中甚至有点绝望,她现在跑出去,还能找到羽林卫统领,然后顺利脱离世界吗? 这个皇宫这么大!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两眼无神,盯着外面的宫道发呆,思考自己滞留世界的后果的时候。 她看到了一队人飞速从这院子的外面走了出去。 他们个个身着软甲,步履整齐,身上佩着长刀,带头的那个,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弓! 卫听春眼睛蹭地一亮——羽林卫! 那个打头的身形她也绝不会认错,那是曾经那个用弓绞杀她的羽林卫统领陈岩! 接着她迅速挣脱了身边搀扶她的婢女,迅速冲出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门口站岗的小太监伸手要拦她,愣是没拦住! 她追着羽林卫就去了! 结果才跑到一半,拐角处出了一群人,一群人簇拥着几个小太监,几个小太监正抬一个架子,上面好似躺着个人。 陈岩和他们一碰头,那群人便喊道:“统领!” 陈岩压着一个羽林卫的肩膀急问:“刺客朝着哪个方向逃了?陛下如何了!” “陛下无恙!陛下无恙!” “但是十一皇子为了救陛下舍身挡剑,现在生命垂危!” 卫听春闻言脑子“嗡”地一声。 那群抬着薛盈的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她看到了薛盈躺在那儿,腰腹上有人按着,鲜血顺着地面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他本就不好的面色一片死灰,他浑浑噩噩睁着眼睛,看着了卫听春,却已经做不了任何反应了。 卫听春看了鲜血淋漓的薛盈一眼,他肯定伤得很重很重,卫听春浑身的血都冷了。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即便是她不要这个世界的剧情奖励,即便是她改变了薛盈被冻伤的结果。 她也还是改变不了薛盈一定会重伤的结局。 而且流了这么多血……薛盈还能活下来吗? 卫听春泪流满面,是她错了,是她错了啊!冻伤至少不会死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薛盈最后的命运,但是……她如果再留在这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吧? 于是卫听春看了一眼正要走过拐角的侍卫统领陈岩,突然拔下了今早上婢女说薛盈让人专门为她寻的嬷嬷能戴的簪子。 乱发散落,卫听春哭喊道:“你去死吧!” 然后猛地冲向了护送薛盈的队伍。 羽林卫陈岩回头目眦欲裂,他第一反应,便是这老嬷嬷是个刺客! 于是他迅速摘下背在后身的长弓,拉弓射箭。 “咻”地一声。 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卫听春的心脏。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开启痛觉屏蔽,被箭矢射穿的滋味,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疼。 只是濒临死亡的感觉,是冷的,彻骨的冷。冷到心脏里。 她倒地正好扑到薛盈的架子旁边。 有被吓得脚软的小太监手一松,抬着薛盈的架子落了地。 卫听春不想让薛盈看到她死,但是薛盈还是看见了。 他竟然拖着那么重的伤,妄图从架子上爬下来,去抓她…… 卫听春也本能伸出手要扶他,可是……可是脱离世界的提示音响起,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15、三穿 所有穿越者弹出世界,都会在系统的穿越大厅里面。 卫听春见过各种各样脱离世界之后的人,有人冷漠、有人崩溃、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笑发狂,也有人伤心欲绝。 这里像一个人间百态的集合场,卫听春从来都是一个看客,但是今时今日,她被弹出之后,精神恍惚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慢慢跪坐在地上。 死亡带来的疼痛,似乎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反映到了人的灵魂上面。 卫听春蜷缩在地上,将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埋在了双膝之间,紧紧抱住自己,缓解来自灵魂的疼痛。 很快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卫听春需不需要休眠仓。 休眠仓是给那些穿越过后情绪失控的人用的,用一种能够强力安抚灵魂的频率,让灵魂进入休眠状态。 这种方式震昏后,休眠的灵魂再醒过来时,即便是想起了曾经让她崩溃的事情,也会变得犹如隔水望月,雾里看花。 情绪被阻隔在某种屏障之外,再难共情那个世界的那个人那件事,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波澜。 若是想要彻底把那些事情忘掉,还可以选择洗魂模式。相对来说是一种比较短暂的精神流放。 流放过后的人,会忘记一切,回归到最原始的样子,再由系统人员输入数据,重新树立认知和三观。 这样其实和再世为人是没有区别的,因此卫听春从来都对休眠仓敬而远之。 她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忘记经历过的事情,任何事情。 因为所有的经历,都是组成你这个人的要素。 如果忘了一部分,那你不是忘记了谁,而是忘记了你自己。 卫听春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在系统工作人员的搀扶之下站起来了。 等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她看着熟悉的摆设,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久违的感觉。 好似这短短的几天,像是过了一生一样。 她为了调整自己的状态,故意没有去理会系统空间的赏罚,没有再去看一眼关于薛盈的任何事情。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从这种状态下抽离,也知道自己从今往后,绝对不能再对任何人或事心软。 她破天荒地请了足足半月的假,把年假都给用了,整天在她的小屋子里面吃系统外卖,外加睡生梦死。 她平时的休闲时间,都会去刷一个小爱豆,但是她今天点开,却迟迟看不进去。因为她发现,这个小爱豆,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像薛盈。 休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一样快。 其实人生下来最擅长的,就是无所事事。 半个月之后,等到卫听春再度去摇号穿越的时候,浪姐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锐利的眼神从镜片之后透出。 问她:“我听说那天你任务失败脱离世界的时候,情绪不稳?” 卫听春笑了笑,没说话。 但她的眼神和整个人都已经重新明媚起来了。 “谈恋爱了?”浪姐启动摇号机器,问卫听春。 卫听春:“……没没没!” 她急切地解释之后,看到浪姐似笑非笑的脸,她摸了摸鼻子说:“我就是提前体验了一次当妈的感觉。” “救了一只小猫猫,但是……好像我们这些人,真的不能和小世界的人有过多接触,我好像把他害得比原剧情还惨了。” “那不一定。”浪姐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更惨?” 卫听春:“哈哈哈哈……反正也再不会见了,三次摇到一个世界的概率不高吧?不过我看了,因为那个世界我第一次没开启死亡屏蔽,所以系统给了不少额外奖励积分,算起来和真的做了任务是一样的。” 浪姐又推了推眼镜,笑着道:“那恭喜你?” “算了算了,我可不敢了!”卫听春说,“我回到系统空间还疼呢!” “摇好了,去吧。”浪姐把一个世界球递给了卫听春。 卫听春嘴唇动了动,想问“三次摇到一个世界的概率真的不高吧?”,又想说,“可不可以帮我把那个世界加入黑名单?” 但是最后卫听春什么都没有说。 她开启了新一轮的穿越。 她又变回了那个在各个世界里面来来去去的炮灰,拿着最基本的炮灰积分,兢兢业业穿梭在十方世界。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薛盈,比如在哪个现代世界之中,蹲在路边喂流浪猫的时候;比如在哪个古代世界,看到一群十几岁的皇子的时候;再比如……她每一次,不小心在系统空间的镜子里面,看见自己的脸的时候。 不过一年两年,时间能让一切都变得平和释然,她已经完全不会再因为那一次的事情难过。 她最近,甚至听信了同事的蛊惑,准备尝试找一个小世界,找一个有对象的角色试试。 这也算是他们系统当中的一个福利了。现实当中要处对象是很难的,要相互了解,要正好合适,还要去相处,去摸索对方的脾气。 但是只要你花上几十万积分,就能在有对象的角色里面挑一个去扮演! 现成的,你知道他的生平,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甚至是那什么的尺寸,扮演好了,能借着剧情里面的一两句描述,和他恩恩爱爱一辈子。 很好玩的。 这种角色,常常比做男女主的那种角色还抢手,一出来优质的就瞬间没有!毕竟男主角有特定的女主,大多数比较折腾,还要按照剧情去走,ooc严重了崩剧情都不行。 但是这种只要一两段原文描写的小角色,通常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的,剧情里说他爱你,那就不会有意外,你只要不乱搞,他就真的会爱你一辈子。 卫听春抢了好几次都没抢上!主要是竞争太激烈了。 不过她倒也不着急,慢慢来,她内部也有人呢,一眨眼四年过去了。浪姐从摇炮灰号的,升去了主系统操控室。 卫听春和她做了真朋友,才知道她名字叫姚倩雪,之所以被称为浪姐,是因为她一个著名的弟弟叫姚浪,是十方世界里面排行榜尖端的穿越大佬。 姚浪他姐,慢慢就成了浪姐。 现在她升到总控制室,卫听春打算下次再抢不到,就拜托她暗箱操作一下……咳。悄悄地。 不过这一次春节假期刚放完不久,待得骨头都懒了,她得先找个世界活动活动筋骨。 因此她又摇了一个炮灰号。 她已经升级了,现在是a2等级的穿越员。 不用去碰那些害人的角色了,只要在摇号的时候,利用系统面板去勾选掉就行,她现在扮演的那些炮灰,基本上都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你又爱我的那种。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操作失误,她明明记得她勾了排除害人角色,但是最终号出来了,她一看,竟然还是个害人的! 卫听春愣住,本想去找摇号的人调换,她是有这个权力的。 但是她不小心点开了剧情面板,在看到上面大乾国后面跟着的三颗星星,她就愣住了。 等她的视线落在了人物剧情简介上面,卫听春就彻底僵在了那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到了上面她这一次要坑害的对象的名字,其他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薛盈。 太子薛盈。 “对不起,操作失误,是我不小心点了两遍,给你弄错任务!”摇号的是个新调来不久的小男生,慌慌张张地来拿卫听春手上的穿越球。 “我给你换一个,是我的工作失误,我可以给你换个不费力的,就那种整天躺在床上,动动嘴皮子就能走完全程的角色。” 小男生有点腼腆,细细的眼睛里面有点慌张,生怕卫听春生气,a2的穿越员很多,这个等级代表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ooc的概率极低,是每年要挂在墙上的那种优秀员工。 但是系统空间里穿主角达到a2等级的遍地都是,毕竟一个主角要演一辈子,顾好人设就行了,因为演到最后,基本上他也就变成了主角。 但是只穿炮灰角色,频繁出入世界,拿到这个等级的,只有一个奇葩卫听春。 她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名。 小男生一着急就伸手来抢了,卫听春却在他抓住穿越球的瞬间,恍然回神。 球被拿走了。 卫听春到现在就只记得那上面的四个字——太子薛盈。 卫听春动了动嘴唇,想要回来,可是她自己生忍住了。 她换了一个角色,果然是很好演的那种,躺病床上等死就行的那种。 但是并没有立即开启穿越。 她回到了系统空间里面,拿着穿越球点开了世界资料。 看了一个多小时,脑子里还是那四个字——太子薛盈。 卫听春“噗”地一声笑了。 接着就滚进被子里,像一条肉虫子一样扭来扭去。 笑得满脸通红,心脏也跳得飞快! 太子薛盈! 她太高兴了,他没死,他竟然当了太子! 太子! 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还挺厉害的! 卫听春兴奋了大半宿,系统面板一直开着,但是她下一个世界的剧情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神情严肃地去找了那个摇号的小男孩。 说:“我想了一夜,你还是帮我把昨天那个号找回来吧?这个号我不能要。” 卫听春义正词严地说:“万一你被人发现了工作失误,还拿这种福利世界贿赂人,肯定要受电击处罚的,你才工作吧?别怕,我帮你,不举报你……” 小男孩感动得不行,这两个世界完成后的积分等级差一倍呢,a2可以不做那种任务的,确实是他操作失误。 又是他感激涕零地帮着卫听春重新拿到了那个世界的号。 卫听春打开之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内容,发现剧情很简单,还能近距离见薛盈一面,可以说很完美。 她只要不做任何额外的事情,很快就能退出世界。 “就只见一面。”卫听春喃喃道。 就见一面。 她开启了穿越。 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睁开眼,自己已经置身一间堂皇富丽的古朴屋舍之中。 正值夜晚,屋子里却昏暗得厉害,只在里间点了两盏灯。 烛火摇曳,卫听春嗅到了满屋的芬芳馥郁,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不远阻隔内外的一张围屏。 屏风后面一个身影斜倚着,看姿态是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头,手中持着一卷书。 卫听春正看着那人影,一道声音在耳边猛然响起,低声交待:“你,进去送参茶,仔细着,别惊到殿下,别做多余的事情。” 16、三穿 卫听春端着茶杯朝着里间的方向走的时候,心跳得越来越快。 又是四年没见,薛盈应该已经彻底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见过无数人,却唯独对薛盈这么执着,大概……在某些程度上,薛盈实在是太像她了。 她在刚刚死去进入系统工作的那一年,认识了才五岁的薛盈,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孩子,倔强挺直的背脊,像极了她不甘被命运和亲人所弃,毅然跑出家门,想要跑出大山,却不慎跌落山林,不幸被冻死荒野的决绝。 那时候的第一碗热茶,也许是她不忍心看着一个孩子遭遇和她一样冻死的境地,因为她知道,冻死实在是太痛苦了。 后来……后来…… 后来她站在了这里,微微弓着身子,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毒茶。 见到了她惦念了多年的小孩儿。 他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孩儿了,因为他已经彻底长大,少年时的轮廓如同发芽后的柳枝,迅速抽条生长。 又是四年。 那个在记忆中躺在地上鲜血横流,见她身死,惊惧地爬向她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透过屏风,卫听春看见他斜倚在榻上,修长的四肢静静舒展,一只手臂撑着软枕,姿势随意却优雅,眉目如远山般沉静,又似春红烈火一样的姝色深浓。 眉心稍稍靠近鼻梁的一颗朱砂痣,加上他如雪的白肤,该是带着雪中寒梅般的清冷孤绝。但是他此刻吃醉了酒,那股子孤绝清冷被面颊上的嫣红晕染开了,醉玉颓山般的靡丽无边。 他垂着眼睛看着手中书卷,凤眼半睁,看着有些漫不经心。 卫听春也不敢看得太久,就立刻垂下眼,朝着薛盈身边走去。 按照正常外面那个公公的交待,她只管把茶放在薛盈手边,薛盈一向不喜婢女伺候,身边惯用的小太监此刻不在,没人知道他喜欢入口什么温度的茶。 且他最厌恶身边之人莫名谄媚,若是发了火儿,他们这些下人们不知道又要成批地换去哪里。 伺候在他身边的老人,大多数都是把自己当成聋子哑巴,甚至是个摆设。 但是按照剧情,卫听春不能真的放下茶杯,换走他手边的凉茶,就什么都不管了。 她看了好几遍剧情,她穿越的这个角色,是个生着狐狸眼的美艳小娇娘,是已经落败的九皇子那边,费了好大劲儿送进太子东宫来的,就是要让薛盈中美人计,好送他上黄泉路。 因此卫听春是放下茶盏后故意没走,要将茶杯凑到薛盈唇边……然后薛盈虽然醉酒,却在一凑近茶盏时,就发现了这小婢女的异常。 异常之处在哪里呢?一是薛盈这些年被下毒无数,基本上一闻就知道茶中有异,二是这个送毒茶的小姑娘美则美矣,但是空有皮囊没有演技。 她把茶盏送到薛盈唇边,她还抖哈哈哈哈哈。 卫听春悄无声息凑到薛盈身边,近距离一看,他小子长得真是越来越好了,肩膀也宽了不少,但是……还是有点瘦啊。 这下巴一小条,又没好好吃饭吧,也不知道味觉恢复了没有…… 卫听春心中嘟嘟囔囔的,已经习惯性开始说教,只不过她都在心里说,薛盈一句也听不到。 反正看他一眼,卫听春的目的就达到了,可以十分安心地开始走剧情,等穿回世界。 她在薛盈身边,把茶盏放下,而后又伸手端起了茶盏,向前倾身,把茶盏送到了薛盈的唇边。 她正准备抖手呢,无意间看了一眼薛盈这个时间点灯熬油地在看什么书。 结果看清了书的内容,卫听春不用演了,手也没忍住狠狠一抖,茶碗磕在茶碟上,发出“哐啷”声响。 ——避火图! 薛盈在看避火图! 卫听春根本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眼珠子险些瞪脱眶了,连忙挪开了视线。 薛盈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小婢女的异状,加上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茶盏中的茶水味道不对。 他慢慢抬起眼,看向了这个眼生的,不该在他身边伺候的婢女。 卫听春虽然在感叹“吾家大儿初长成”都会看避火图了,但是也没忘了严格遵守剧情人物设定。 抖着手,对薛盈露出了一个谄媚又忐忑的笑意,娇俏的脸蛋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十分娇美可爱。 “太子殿下,喝茶。茶要冷了。” 实际上一对上薛盈的眼睛,卫听春心里就啧了一声,这双眼怎么看着更加死水无神了?那么一张为祸众生的脸,配上这样一双眼,让他整个人愈加显得阴沉,像……一株正在枯萎濒死的花。 薛盈手指搓了搓手中书籍,思索着面前这个蠢货,是他哪位不死心的皇兄或者皇弟派来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么就把人切成几块,分别给几位兄弟都送一送…… 然后他垂下头看茶的时候,整个人愣了下。 确切说是僵住了。 他撑着手臂,以一种半起的姿势,僵死在了那里。 半晌之后,他从要起身的姿势,重新躺了回去。 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不堪入目的避火图摊开在地上,薛盈则是一直都在盯着他面前的茶盏。 确切地说,是端着茶盏的那只手的——右手拇指。 “太子殿下。”卫听春见薛盈久久不动,像睡着了一样,将茶盏朝前又送了一点,让他闻得更清楚。 薛盈看着茶杯,看着这只手。 他觉得,可能是他这些年作恶多端,如今死期到了。 薛盈抬起朦胧醉眼,用力眨了眨,试图将面前这个人看得真真切切。 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是幼年时雪地里的一杯热茶,怎料那喂给他茶水的小太监转眼便死了。 一生中第二次感受到温暖,是生死存亡之际,守殿的老嬷嬷给他的一杯热茶,岂料那老嬷嬷也是死得飞快。 一生中第三次重温那刻骨温暖的时候,那双带着他至死也不会忘却的带着伤疤的手,送到他唇边的是一碗热腾腾的毒茶。 多好啊。 她竟亲自来接他了。 他抬手托住了卫听春的手,低头张开嘴,去喝茶。 卫听春见他嘴都张开挨住了茶杯,他还抬着她的手要倾倒,顿时“哎!”了一声,把茶盏又生生拽回来了,抱在怀中。 这……这人怎么不按照剧情走啊! 按照剧情,太子薛盈虽然醉酒,但敏锐非常,一闻就发现了茶有异样,打碎之后亲手扼死了小婢女,卫听春就能下线了。 可是薛盈真的要喝毒药,这怎么办?! 剧情就到这里就没了啊,卫听春瞪着薛盈,“太,太子殿下……” 她见剧情走不通,反应也是很快的,想着中间不对,后面扭回来就行! 于是她连忙放下茶盏跪地,还专门放得离薛盈身边远了一些。正跪在敞开的避火图上面。 “太子殿下,这茶中有毒!奴婢是九殿下派来的,九殿下要奴婢毒杀太子,但是奴婢不愿,太子殿下您掐死奴婢吧!奴婢妄图毒害储君,愿以死谢罪!” 她说着,还闭着眼睛仰起头,把自己白皙纤细的脖子送上,顺便开启了死亡痛觉屏蔽。 反正毒杀太子确实不管成没成功都是死罪,只要薛盈掐死她,她就能退出世界了。 薛盈总算是撑着手臂坐起来了。 他看着面前跪地的人,看着她仰着脖子要自己掐死她的样子,又看向放在旁边桌子最角落的那碗毒茶。 沉默了半晌。 心中名为喜悦的情绪,在一点点发芽、抽枝、壮大。 她不是来杀他的,她回来了! 她一定是代替要杀他的少女,来救他的。 薛盈欣喜地勾起了嘴唇,眼中水雾渐渐凝聚,又被他闭眼强压下。 再睁开眼,他定定看着面前引颈受戮的少女。 他伸出手,却没有掐她的脖子,而是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开口声音似裂冰碎玉,清脆好听。 再也不是四年前的公鸭嗓了。 “你是九皇子派来的人?” 卫听春睁开眼,自下而上对上薛盈的视线,脸被他捏着,点不了头。 就“嗯”了一声,催促道,“太子殿下掐死奴婢吧。” 薛盈看着她一心求死的脸,猛地想起了四年前的某些事情。 他的表情有瞬间的阴沉,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卫听春的下巴,再度开口道:“你生得如此娇媚,九哥费力将你送到孤身边……是要你诱惑孤吗?” 卫听春闻言又“嗯”了一声。剧情确实是这么写的。 要这个角色以□□.惑太子,好让太子色令智昏喝下毒茶。 “哦……”薛盈放开了卫听春的下巴,转而真的握住了她的脖子。 卫听春心说要来了要来了,她屏蔽了痛觉,被掐死也感觉不到,但是临退出世界前,再看看小猫猫。 不对,已经长成了小豹子了。那种带着危险气息,浑身却全都是惑人花斑点的豹子! 但是两个人对视片刻,薛盈却始终没有收紧手指。 片刻后,他手指摩挲了一下卫听春的脖颈,而后又翻转手掌,用手背从她的脖颈,滑到她侧脸。 说道:“怎么办?孤舍不得。” 卫听春:“……?” “孤被你诱.惑到了,决定留下你了。” 卫听春:“……”啊?! 17、三穿 卫听春整个人都傻了,薛盈坐在长榻边上,垂头对上她震惊的视线,慢慢勾唇笑了。 刹那间卫听春恍若看见盛放的寒梅随风飘落,簌簌飞红染白雪,美得令人心惊。 “来人,”薛盈招呼人进来,进来的是个身着靛青色服制的小太监,面皮肃静眉眼低垂,压着声音十分沉稳道:“太子殿下,奴才在。” “此人……”薛盈看向卫听春,面上带着笑意,微微歪头,倾身饶有兴味地凑近她,柔声问,“你既是九哥给孤选的人,这般精挑细选,名字定然也是极美的,你叫什么?” 卫听春整个人都傻了,不知道剧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薛盈放在膝盖上的手,虽然消瘦却如青竹修长匀称。 分明看上去干瘦有力,掐死她用不了五分钟,他为什么不掐她! 这是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大胆!”卫听春愣了太久,那个太监低声呵斥道,“太子问话,还不立即回答!” 这太监嗓音压低声线只能算是中性,听着倒也还好。 但是一提高声音,音色立即尖锐得像是新开封的粉笔刮黑板,钻人耳膜。 卫听春被吓了一个哆嗦,薛盈立刻侧头看去,那个凶卫听春的太监见薛盈面色变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朝着地上一磕,快速说道:“奴才该死!” 卫听春并没有看到薛盈凶那个太监的样子有多可怕,她这时候抬头看向薛盈,看到的还是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虽然这笑意未达眼底,但是卫听春早多少年就已经习惯了薛盈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他阴鸷诡异,只觉得这孩子心中有郁结难解。 薛盈这时候彻底对着卫听春倾身,就快贴到她脸上看她了,他手肘撑在他自己的膝盖上,半点不曾动怒,饶有兴致地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是什么?” 卫听春拿到的这个炮灰剧本,人物下线实在是太快了,且应该是那种在剧情中没有任何后续牵扯的人,因此资料并不全。 除了一点容貌描写,什么都没有。 她穿越过后,系统自动把她本身的资料和这个角色捏了一下。 所以现在她叫——卫听春。 靠! 卫听春脑中闪过她在其他世界的名字,她可以随便说一个,信口胡诌一个。 只要她说出来,系统都会为她自动更正的。 但是她面对薛盈这张脸,本能让她不想去扯那些乱七八糟的,虽然还是对目前这崩乱的剧情十分迷茫,她也还是如实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叫……听春。” 奴婢一般都是没有姓的。 她这个带春的名字,还是挺符合奴婢的名字的。 “听春……”薛盈眉梢不着痕迹地一跳。 “听春……”他仔仔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齿间穿梭不过,有种自己总算能够触碰到她的兴奋。 薛盈记得清清楚楚,五岁那年给他喂过参茶后死去的那个小太监,也叫听春。 奴婢的名字有所重合,其实并不稀奇,但是在宫中死去的人的名字,还是那样被缢首而死,至少这一朝这一代,稍微避讳一点的主子,都不会给奴才再取这样的名字。 所以……这是她真正的名字吗? 那这个样子呢? 薛盈定定看着她,半晌后低低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过于好笑的事情,笑得不可抑制。 他笑得有点可怕,屋子里其他本来似柱子站着的侍从婢女,全都跪地匍匐,大气不敢喘。 薛盈发现他根本连面前这人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或许……神明是不分男女的吧。 “好名字,孤很喜欢。” 薛盈伸手直接把卫听春拉着手臂给扶起来,而后还好整以暇地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 眸光流连在卫听春的身上,看上去真的像是满意极了她这副姿容。 再度开口吩咐屋内侍从道:“准备准备,今夜孤……要好好享用一番九哥送来的美人。” 伏地的太监后脊一颤,立刻应是。 朝后爬着退了几步,而后立刻一溜小跑出去了。 “你们都下去,美人胆子小,孤好生安抚她一番。” 所有静立的侍从婢女也都下去了。 薛盈站在卫听春的面前,视线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揣测着她的意图。 他不敢有半点分神放松,他甚至抬起手,抓住了卫听春的一条手臂。 生怕自己一错神,她就要再度离开了。 就如四年前一样。 卫听春现在是云里雾里,见人都退下去了,又看向了桌案上那盏带毒的茶。 “太子殿下,”卫听春挣了一下,没挣开薛盈的手,但好歹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奴婢给太子殿下下毒,殿下为何不处置奴婢?” 卫听春觉得,她还能再抢救一下这个混乱的剧情。 “是剧毒,见血封喉的。太子殿下应当立即治奴婢死罪!” 赶紧掐死我啊! 卫听春真的觉得她再不死,可能会出大问题。 薛盈侧头也看了一眼桌案,而后近乎温柔地问卫听春,“你希望我喝那个吗?” 他说:“你若是希望,我便喝。” 他说着松开卫听春,直接去拿那个茶碗,掀开盖子仰头就要豪迈饮毒。 卫听春是蹦起来给他打掉的,毕竟她这身体的小个子,和已经抽枝发条成大树的薛盈相比,太悬殊了。 她站起来只到薛盈的胸口啊。 薛盈目测得有一米八八以上。而她这身体撑死一米六。 看来这孩子后来确实有好好吃饭。 茶碗碎裂的声音“砰”地响起,伴随着薛盈一连串的轻笑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这要是换个人来听,肯定吓死了。因为太子薛盈性情暴虐恣睢,手上沾染人命无数。 除了将皇帝放在眼中,简直目中无人,仗着皇帝的宠爱,他什么天大的篓子都敢捅,多危险的事情都敢去做。 箭矢利刃穿胸,依旧能饮酒作乐,简直不像个人。 他就是皇帝的一把尖刀、一条疯狗。 可是卫听春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那么多的剧情,更不知道她的小孩这些年长成了一个多么令人畏惧的怪物。 她甚至觉得薛盈的笑声听起来有点让人心酸。 好在薛盈很快不笑了,他又拉住了卫听春的手,目光灼灼盯着她说:“你不舍得孤死,孤又怎么舍得你死?” 卫听春一张小脸愁得五官都快集结到一起了。 薛盈却道:“留在孤身边,孤宠你。孤给你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他不理会卫听春难以形容的表情,拉扯着卫听春,紧紧攥住她的右手。 在这奢靡的宫殿里面转了起来,走到屏风前,说道:“这屏风乃是前朝大家所绘,已经绝迹,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 卫听春才看两眼,又被他拉着到博古架前面,指着一排花瓶问:“你喜欢吗?都是古物,价值连城,全都送你。” “还有这个。” 他拉着卫听春到一处窗户前面,猛地拉开一块白布,指着其下一株自打运送回来,便没有被观赏过的硕大红珊瑚道:“这个南海进贡之物,运送之时被劫,我的人找到的!” “我没有给皇帝,觉得挺好看的,就命人搬回了东宫。” 薛盈兴奋道:“你看看,这颜色,是不是很适合做头面?” 薛盈说着看向卫听春说,“我明日便叫匠人来,用这个为你打一副头面。” 他不知不觉,把自称拿掉了。 但是卫听春因为看好东西看得眼花缭乱,竟然都没有注意。 薛盈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都喜欢。 可是卫听春看归看,却根本高兴不起来,她心中有个十分荒谬的想法,薛盈不会对她这副身体的样貌……一见钟情了吧? 或者……见色起意? 靠靠靠! 他之前还看避火图来着,难道自己穿越的不是时候?可是剧情里小婢女就是被掐死了啊…… 卫听春再看向薛盈时,她的表情堪称惊恐,这,这可使不得啊! 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艰难咽了口口水,生掰硬拽把自己的手从薛盈的手心抽回来,后退了好几步,跪地求饶道:“殿下使不得……奴婢,奴婢福薄,受不起太子殿下的抬爱。” “太子殿下还是掐死奴婢吧。奴婢罪该万死!” 薛盈见她如此,笑意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了。 但是他依旧那样执着又温和地看她,不以为忤。 他在猜想,她这一次这么急着求死,几次三番要求自己掐死她……或许和当年一样。 四年前他便命人看着她,但是她总是一心求死,还几次三番和他宫中的人打听羽林卫统领陈岩。 跑出去的几次,也是想要朝着陈岩所在的羽林卫换岗处跑。 后来她假装刺客刺杀他,被陈岩一箭穿心…… 薛盈将这件事反反复复在心中思索了太久,每一个他睡不着的日日夜夜,他都把与她两次交集的一切细节,都掰开了撕碎了分析过。 他猜想,那时候她找陈岩,就是要死在陈岩手中。 薛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什么因果关系,或许是什么仪式? 那么这一次呢? 她几次三番要他掐死她…… 薛盈闭上了眼睛,他大胆猜测,她此次应当是必须死在自己的手上。 想通这件事,薛盈就一点也不心急了。 他慢慢蹲下,直至最后半跪在卫听春的面前,再度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方才太急迫了,显然让她不解,也把她吓着了。 薛盈不明白为何她每次来他身边帮他,都是这般遮遮掩掩,但是既然她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他又怎么能不配合? 于是他思索片刻,找了个绝妙的理由。 对上她愁眉不展的脸,温声问道:“孤喜欢你,不杀你,想你留在孤的身边,不行吗?” 不行! 大儿我是妈妈! 我求你杀了我吧!我死亡痛觉屏蔽都开半天了!烧积分啊! 卫听春差点喊出来,但是最终为了不崩人设,欲哭无泪道:“奴婢福薄……担不起太子垂爱。” “你福薄没关系。”薛盈不怎么讲道理地说,“孤身为太子,福泽深厚,孤庇护你,将福泽分给你。” 卫听春真的快哭了。 卫听春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趟。肠子都要悔青了。 谁知道这么一个几乎是瞬死的角色,也能崩成这样! 她好好的孩子长大了半夜三更看避火图不睡觉就算了,他血气方刚,能理解。 可这样来者不拒不行啊! 卫听春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这时薛盈再度有些强势地拉起了跪地的她。 又紧紧攥着她的右手道:“走吧。他们应该准备好了。随孤就寝吧。” 卫听春闻言险些当场僵硬成一个“人棍”。 被薛盈拖拽着朝着内室去的时候,她又从一根“人棍”,变成了烧红的铁柱子。 “不!” 卫听春急得音调都变了,变得和之前那个呵斥她的太监一样尖锐:“奴婢不愿啊!” 18、三穿 卫听春表现得太不愿意了,薛盈拉着她进入内殿,忍不住发出了今天的第三次低笑。 这一次笑得更加开怀,也更加真心实意。 他有些强硬地把卫听春拉入了内室,对着快要吓到神志不清的卫听春说:“你们全都下去,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再进来。” 卫听春的手被攥得生疼,听到这种“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虎狼之词,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想强制退出这个世界的可能性,现在就后悔,非常后悔。 她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呢,她的大儿长大了,变了,还要对她用强了! 还不如就让美好的记忆停留在四年前! 但是强制退出也有点行不通,这些年不像前几年了,严令禁止强制退出世界。 主要是有几个人做任务做一半受不了,强制退出,被那小世界的人发现了异样,导致人物察觉异样,世界崩塌了。 因此卫听春现在想要退出这个世界,必须“合情合理”。 不能突然自杀,不能突然消失,最好是按照原定剧情路线退出,否则不单是判罚积分的问题,还会引起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而要剧情合理,她甚至都不能“不甘受辱”自尽,因为她穿越的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来引诱太子薛盈的,薛盈要她,她应该感激涕零主动诱惑才能符合人设。 但是卫听春真的做不到啊! 虽然她一直都想找个对象,可是她向来喜欢年纪大一些的,性子稳重成熟一些的,最好是那种遇事八风不动,山崩面前不改色的人。 所以卫听春看中的那几个有对象的角色,都抢不过别人,因为大部分人都喜欢这种会照顾人的类型。 薛盈万万不在她的考虑范围,最最重要的是,她对薛盈是母爱啊! 卫听春是把他当半个亲孩子,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而幼时的薛盈也是她在跨越世界跨越山海时的一点怜悯,一个极其像她小时候的缩影。 薛盈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怜惜和寄托,纵使他现在长大了,生得完全同记忆中那个小可怜没有任何关系了,变得俊美又华贵。 但是卫听春对他绝无男女之意! 她简直要崩溃了,眼见着婢女和侍从全都下去了,整个屋子里灯火通明,很显然是方才的婢女重新点了数盏灯。 卫听春屁股朝后坐,用尽了全身力气和薛盈较劲,脑中飞速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和薛盈动手,激怒他,让他一气之下因为自己的“不识好歹”,掐死自己。 路过一个桌案的时候,卫听春甚至顺手抓住了一个茶盏,她打算等会儿把这个茶杯砸在薛盈脑袋上! 然而等到所有人都退下,门窗紧紧关闭之后,薛盈听起来有些放荡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看向卫听春,慢慢放开了手,脸上的笑意却未尽。 他问卫听春:“你要用那个砸我吗?” 薛盈指着卫听春手中紧紧攥着的茶盏说,“那个东西脆得很,因为是上好的细瓷,一套足足千两白银,也是贡品。” 卫听春一听,拿着茶杯的动作就慎重了很多,但是对薛盈还是十分戒备,脸上的慌张压都压不住,薛盈一松开她,她就后退了好几步。 她警惕地看着薛盈。 薛盈说:“你要是想砸我,你用这个。” 薛盈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下了一件铜器,是一个憨态可掬的肥马像。 “这个砸不碎,也免得伤到你自己。” 薛盈一本正经地和卫听春讨论,还微微倾身,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力气小,要朝着这里砸,才比较容易砸死,后脑太硬了,不适合你这样的小胳膊腿。” 薛盈把铜制的肥马像放在桌子上,方便卫听春取用,甚至还蹲下,抬头看她道:“我蹲下,你比较好发力。” 他表情极其认真,认真到他那双向来死水一样的眸子,都仿佛因为期待被砸死,透出了一点光亮。 卫听春抓着茶杯盏人都傻了,从一种崩溃进入到了另一种崩溃之中。 她在薛盈的脸上,根本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薛盈等了片刻,自下而上看着她,神情是那么专注。 可是谁会认真地教对方怎么杀死自己?这……疯了吗! 卫听春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她甚至把茶盏都放下了。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自卫听春穿越过来之后,她第一次如此认真且专注地注视着对方。 沉默和死寂在蔓延,最后还是薛盈先开口,他问她:“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像那些年,那些次一样。 薛盈慢慢起身,垂眸看着地上片刻,面上的那点笑意都蒸发干净了。 他又抬起头,看着卫听春,察觉到了卫听春的害怕。主动后退了几步,指了指床,说道:“床边有洗漱用具,你自行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卫听春本来在揣测薛盈的用心,揣测他方才到底是真想要自己砸死他,还是只是在吓唬她,唬她就范。 但是薛盈一路退到了长榻边上,仿佛刚才兴奋得发疯一般拉着她,给她展示着满屋子的奢华贡品,要把一切都给她、说喜欢她、要享用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卫听春没动,始终站在那里警惕着。 薛盈坐回长榻上,也不再看卫听春,他不想吓到她的,但是他等了太久了……无望的等待比求死不得还要难熬。 她突然出现,还是在七月十五这样鬼门大开的回魂夜出现,他太高兴了,无论她是来带自己走,还是……,都足以让他发狂。 他没控制住自己。 薛盈坐在长榻之上,手指在持续发抖,指尖还残留着在她右手上摸到的疤痕的触感,那是他铭记于心了十几年的形状。 是她! 是她啊…… 她真的又来了。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轻易离开,除非……除非她带走他。 薛盈压抑着内心山火爆发一样的情绪,端坐在长榻上半晌,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卫听春的动静。 她没动。 真被吓着了……他以后一定会收敛一点的。 她喜欢乖乖的人,他一不小心忘了伪装。 薛盈顿了片刻,目光看到了地上的避火图,他弯腰又重新捡起来,回到长榻上斜倚着,继续安安静静翻看。 卫听春本来都有一点放松了,但是看到了薛盈把避火图捡起来又看上了,她后脊的汗毛再度炸了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轻浅呼吸,薛盈始终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像她刚刚进屋给他送茶那样,漫不经心地倚着,垂眸看着避火图,但是却像是一尊雕像,灯都爆了一次芯,他也没有翻一页。 有那么好看吗那页? 或者……他根本就没在看,只是在做一个样子。 卫听春把心中这荒谬的想法挥去,薛盈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她不能在再为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了。 她现在自身难保,就别去替别人找借口了! 卫听春继续思索对策,薛盈也一直倚在长榻上。 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到后半夜卫听春实在是站不住了,走到桌边坐下了。 她不敢去睡床。 她要真的一个不慎被薛盈睡了……那可真是。 卫听春想想就气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坐在桌边上苦熬,薛盈在长榻上一动不动。 时间像是停止在了这一刻,但又像是长了翅膀。 一眨眼,外面便已经天色将明。 有太监来提醒薛盈“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准备上朝了。 卫听春听到声音,被吓得直接从桌边上蹦起来了。 薛盈也从长榻上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而后闷不吭声地朝着惊弓之鸟一样的卫听春走来。 然后有些强横地一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弯下腰另一手托抱起了她因坐了一夜而僵直的双腿。 卫听春被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她惊呼了一声,僵硬了片刻后,就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因为薛盈在抱着她朝着床边上去。 她脑中闪过很多关于皇帝临幸妃子的画面,外面的太监要提醒着什么时候入的“吉时”什么时候“结束”的吉时。 卫听春以为这是所谓的“吉时”到了,整个人都疯了。 急得忍不住直呼薛盈名讳,“薛盈!你!你不能这样……” “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卫听春吓得僵硬一夜的血液都奔流起来,然后胡乱挥手间,一巴掌抽在了薛盈的脸上。 “啪”地一声,非常清脆。 让门外刚进来伺候薛盈上朝的太监,直接跪地叩首,头也不敢抬了。 而卫听春打完之后也愣了一下,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薛盈从前傻白甜一样的乖样,他怎么就……长大了呢。 卫听春一时间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在心疼自己还是那个曾经让她牵肠挂肚的傻孩子。 薛盈被抽了一巴掌,也顿了一下。 他侧头看了卫听春一眼,对上她泛红的眼睛,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动作没停,强势把卫听春放在床上,半蹲下给她把靴子除掉了。 接着抱着她的腿,将她顺到床上。 卫听春闭上眼睛,眼泪滚了下来。 她心说来吧来吧,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那点事儿吗! 她尽快找机会退出世界就好了! 但是薛盈把她顺到床里面,又把被子给她拉过来盖住,倾身凑近她的时候,卫听春还是僵硬着险些把嘴里的牙咬碎了。 她眼泪疯狂地涌出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 任务是她选的,是她一定要来看他的,她能怪谁呢?! 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是想象中的那些会让卫听春崩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薛盈手掌碰到她的脸侧,不是狎昵抚摸,是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而后他便下了床,站在床边把床幔放下了。 他的声音隔着床幔,在外面响起:“孤要去上朝,下朝还要去议事殿,你可以安心睡。” 卫听春本来都快哭出鼻涕泡了,一见薛盈真的走了,眼泪就戛然而止,而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四肢因坐了一夜而酸痛难忍。 还有她精神紧绷许久后,因为厚实有压感的被子压在身上的那种踏实和温暖。 她不想放松的,可是很快就控制不住地放松下来了。 软榻很软,还有点香味。 和薛盈身上的一模一样,有些类似木香。馥郁华丽,从前他很小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仿佛一直都没有变过…… 卫听春用被子蹭了下眼角的余泪,竖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薛盈没多久就洗漱好,带着小太监出门了。 温暖厚重的被子像一个结界,把卫听春的焦灼崩溃都安抚治愈,隔绝在外。 她听着薛盈低声和婢女交待不能进去打扰,听着他说要他们准备好膳食温着,等自己醒了再传膳。 接着便是远去再也没有折返的脚步声。 卫听春终于放松下来,脑子也冷静下来,明白方才她确实是误会薛盈了。 他若真的想如何,何必同她一样枯坐一夜。 可是自从卫听春穿越之后便开始崩盘的剧情,加上薛盈许多的异常举动,卫听春又真的想不通薛盈会这样做的理由。 那个小孩儿长大了,真的不是她能够轻易理解的了啊…… 卫听春还想再想一会儿,她还没能想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可是想着想着,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了。 而且卫听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即便是她自认为无法理解薛盈。 即便是她已经无法再把现在这个成年的男子,同之前那个公鸭嗓的纯善孩子,亦或者是五岁时那个小小的几乎要冻死在雪地里面的小人儿重合。 但是她的灵魂里,其实对薛盈,还是有难以掩盖的亲近和信任。 因此闻着这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熟悉味道,她脑中混乱不已,渐渐地思绪搅成了浆糊,她没忍住睡着了。 还睡得十分沉。 连什么时候屋子里进了人,将瑞兽香炉里面的香料悄无声息地换掉了,她都没有察觉。 等到卫听春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是活生生被热醒的。 卫听春呼吸之间的气息滚烫得厉害,口鼻之间尽是甜腻的香气,床头的瑞兽香炉里面,还在袅袅地不断冒出这种香气。 卫听春一开始蹬了被子,以为自己是被捂得发热,她脑子还是乱乱的,关于这闷热也没有确切的想法,不光觉得热,还觉得渴。 而后她发现,她热得快疯了,将被子蹬掉也没有任何作用,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裙,就像是一道恐怖的枷锁,让她无法呼吸,将她捆住一动不能动。 因此她又胡乱撕扯自己的外袍,将外衣也扯掉了。 可是这样还没完,她又觉得热度似乎是无所不在,她的胸膛烧起了一把火,一把难以熄灭的火。 这火将她的理智烧焦,烧得她满面绯红,浑身无力。 而汗水和无法言说的地方却因为动情,正如三月春雨,淋漓不休。 第19章 三穿 可是想象中的那些会让卫听春崩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薛盈手掌碰到她的脸侧,不是狎昵抚摸,是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而后他便下了床,站在床边把床幔放下了。 他的声音隔着床幔,在外面响起:“孤要去上朝,下朝还要去议事殿,你可以安心睡。” 卫听春本来都快哭出鼻涕泡了,一见薛盈真的走了,眼泪就戛然而止,而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四肢因坐了一夜而酸痛难忍。 还有她精神紧绷许久后,因为厚实有压感的被子压在身上的那种踏实和温暖。 她不想放松的,可是很快就控制不住地放松下来了。 软榻很软,还有点香味。 和薛盈身上的一模一样,有些类似木香。馥郁华丽,从前他很小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仿佛一直都没有变过…… 卫听春用被子蹭了下眼角的余泪,竖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薛盈没多久就洗漱好,带着小太监出门了。 温暖厚重的被子像一个结界,把卫听春的焦灼崩溃都安抚治愈,隔绝在外。 她听着薛盈低声和婢女交待不能进去打扰,听着他说要他们准备好膳食温着,等自己醒了再传膳。 接着便是远去再也没有折返的脚步声。 卫听春终于放松下来,脑子也冷静下来,明白方才她确实是误会薛盈了。 他若真的想如何,何必同她一样枯坐一夜。 可是自从卫听春穿越之后便开始崩盘的剧情,加上薛盈许多的异常举动,卫听春又真的想不通薛盈会这样做的理由。 那个小孩儿长大了,真的不是她能够轻易理解的了啊…… 卫听春还想再想一会儿,她还没能想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可是想着想着,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了。 而且卫听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即便是她自认为无法理解薛盈。 即便是她已经无法再把现在这个成年的男子,同之前那个公鸭嗓的纯善孩子,亦或者是五岁时那个小小的几乎要冻死在雪地里面的小人儿重合。 但是她的灵魂里,其实对薛盈,还是有难以掩盖的亲近和信任。 因此闻着这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熟悉味道,她脑中混乱不已,渐渐地思绪搅成了浆糊,她没忍住睡着了。 还睡得十分沉。 连什么时候屋子里进了人,将瑞兽香炉里面的香料悄无声息地换掉了,她都没有察觉。 等到卫听春再醒过来的时候,她是活生生被热醒的。 卫听春呼吸之间的气息滚烫得厉害,口鼻之间尽是甜腻的香气,床头的瑞兽香炉里面,还在袅袅地不断冒出这种香气。 卫听春一开始蹬了被子,以为自己是被捂得发热,她脑子还是乱乱的,关于这闷热也没有确切的想法,不光觉得热,还觉得渴。 而后她发现,她热得快疯了,将被子蹬掉也没有任何作用,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裙,就像是一道恐怖的枷锁,让她无法呼吸,将她捆住一动不能动。 因此她又胡乱撕扯自己的外袍,将外衣也扯掉了。 可是这样还没完,她又觉得热度似乎是无所不在,她的胸膛烧起了一把火,一把难以熄灭的火。 这火将她的理智烧焦,烧得她满面绯红,浑身无力。 而汗水和无法言说的地方却因为动情,正如三月春雨,淋漓不休。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让人给她倒上一杯水,解她熔岩满腔的热意。 她不能叫薛盈的名字,可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她只认识一个薛盈。 但是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如同闹猫,卫听春自己听了之后,脸色更是如同火炭。 她也是穿越过很多世界的人了,她知道这种状况是中招了。 还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那种小说世界里面屡见不鲜的催.情之药。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去思考她是怎么中招的。 很快她便想通了。 她自从穿越来,一口水没喝,一口东西没有吃。 不可能是这身体为了勾引薛盈事先服用,只能是后来中的。 卫听春看到了床头依旧青烟缭绕的瑞兽香炉,再细细嗅了下空气中的满室甜腻。 顿时明了。 是香! 催.情香。 她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想去怀疑薛盈,可是这里是薛盈的太子东宫,难不成,还有谁能逾越他堂堂太子的意思,给他看中的一个婢女如此费尽心思下药不成? 况且她惦记薛盈数年之久,说起来也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寄托,薛盈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完全不了解。 他可能真的不喜欢来硬的,喜欢她求着他来也说不定。 谁好好的人总是避火图不离手?! 卫听春现在心中满是怨和恨,怨的是她自己,恨的也是她自己。 她真的太傻了,她怎么就能这么一厢情愿地认为,薛盈就一定会长成个纯善无比的好孩子? 当年在宫中不受待见,人人可欺的皇子,如今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甚至坐到了太子之位。 他真的能是个什么单纯善良之人? 卫听春吭哧吭哧在床上艰难挪动。 她看了一眼系统时间,现在下午三点多。 她从床上艰难爬到了床边上,然后一开始是准备打翻香炉。 不过她怕这样将婢女侍从吸引进来,现在的她堪称毫无抵抗力。所以她撑着酸软的双膝,从床上爬到地上,准备去拿桌子上的水杯,用水杯里面的水去浇灭香炉的香。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香的厉害。 她才从床上下来脚刚落地,就“咚”地一声,足下一软浑身失控,狠狠地跌在地上,比香炉被推倒在地的声音还要大。 不过这声音卫听春是没觉得大的,因为她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因为药物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简直震耳欲聋。 而且她这种状况,去灭香也是徒劳,她得尽快见风,闻正常的空气才行。 因此她没有再去管香炉了,而是调转方向,朝着窗边爬去。 她记得昨夜薛盈坐着的长榻后面就是窗子,她只要爬上长榻,推开窗子就好。 但是就在她在地上艰难爬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的是她也只听过一次薛盈长大后的声线,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她昨夜听过。 “她醒了吗?”薛盈问,“有没有吃东西?都用了什么,仔细让厨房记下。” “回太子殿下。”门外站着的太监声音压得极低,人都开始发颤。 他说,“人怕是还没醒。” 薛盈穿着一身朝服,绛紫色长衫外五蟒盘于其上,或怒张巨口,或腾云盘柱。他金冠高束,两侧垂带上坠着同他眉间朱砂痣一般赤红如血的红玉,玉质金相华贵威严。 他闻言眉梢微微一皱。 小太监立刻跪地,砰砰扣头道:“奴才们万死,宫中春喜总管来过了……” 薛盈眉梢一跳,再没多问什么,立即推开了房门,大步迈入了内室。 他一进去,便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卫听春在地上蠕动爬行,气喘吁吁,裸露的皮肤尽数潮红如血。 “来人!” 薛盈说:“备浴汤,要冷水,着人去请陈太医!” 他言辞凌厉眉目凌冽,吩咐了侍从婢女行动起来,又一把揪起了跪地认罪的小太监问:“春喜公公亲自送来的落红香?” “是……”小太监是薛盈贴身伺候的太监,却不是薛盈的人。 他和春喜公公一样,是皇帝的人,名为长河。 他是皇帝塞在薛盈身边的眼线,但是……他早已经被薛盈抓住了致命把柄,不敢背叛薛盈了。 只得如实相告:“春喜公公奉陛下之命,亲自点的香。” “春喜公公还说……若是,若是成事……”长河抖着嘴唇说,“陛下有言,东宫大赏。那个婢女……婢女可晋太子嫔。” 一个寻常婢女,一夜承欢便可晋为太子嫔,这可不是飞上枝头,这是一步登天。 薛盈面色极其霜冷可怖。 一把甩开长河,快步走到了卫听春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 卫听春早听到了薛盈的声音,但是现在她的状态,除了听到薛盈的声音之外,他们在说什么,她根本没有能力分辨了。 她的脑子已经空了。 被这迅猛的药物活活地烧空了。 落红,乃是当今陛下最喜欢的虎狼之药,这种香气味甜腻,吸入之后无论多厉害的人,哪怕是常年习武的羽林卫闻多了,也会成为一滩烂泥任人鱼肉。 而若是熏染时间久了,男子理智全无,只有欲念,女子更是摒弃羞耻,只知交合。 薛盈侧脸绷得紧紧的,他今日从议事殿出来之前,皇帝专门叫住他,告诉他送了一份礼物给他。已经着人送到了他的府中。 薛盈只以为,是寻常的赏赐而已…… 没想到,竟是这等龌龊恶心的熏香。还用在了卫听春的身上。 薛盈眉目森冷,抱着卫听春先将她放到了床上,她已经是浑身软绵,薛盈用被子把她裹起来,等待着婢女备冷水。 而卫听春这时候神志都不清了,却还是执着异常地瞪着薛盈,一双眼睛都成了两汪水潭,却还是充斥着斥责。 薛盈对上她的视线,开口低低徒劳地解释:“不是我做的,我没料到。” 他没料到皇帝已经疯到了这个程度,也没料到他昨夜不过是同卫听春共处一室一夜,便这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面。 薛盈半圈着卫听春,知道她现在听不懂,索性也不说了。 他伸手给她抚了一下鬓边乱发,其实想问“你不是鬼神吗?你到底是鬼还是神?鬼门关大开之夜来到我面前,怎么能被凡人这等阴诡伎俩给算计?” 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卫听春也不可能给他回应,她难受得太厉害了。本能咬住了薛盈的手臂。 力度不轻,薛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没有试图挣扎,就这么乖乖让她咬着。 确实是他疏忽了,他只是没想到,他始终不能与女人同房这件事,在皇帝的心里竟然这么重要。 派人专门送来避火图逼迫他看,逼迫他纳妾娶妻不成,现在只要是个婢女能跟他成了好事,也能许太子嫔的地位了…… 呵。 荒谬的薛盈只想笑。 不过他现在不怎么能笑得出,他很快把卫听春抱着放入了备好的水中。 这种药物并非只有做了才能解,泡了泡冷水,吃了化解的药物,再喝上两副汤药预防风寒,也就好了。 所有说这种药物非行龌龊之事不能解的,都是给自己自甘堕落找借口罢了。 只是把卫听春放入冷水这个步骤,属实是把薛盈难住了。 因为卫听春神志不清了,本来就如同火烧,把她活活放冷水里面,她如何能受得了。 她感觉自己要冒烟了。 她踢打薛盈,在浴桶中乱扑腾。 一直在含含糊糊地骂薛盈:“你这个逆子!” “我真是……白疼你了……” “你这个……色狼!” “你敢碰我,我就……暗箱操作让你无比凄惨!” “我空间里面可有人……” “你怎么……” 卫听春被强硬地按在了浴桶之中,冷得发抖,但是不像火烧了,牙齿开始“咯咯咯咯”地说,“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卫听春说这话的时候,满含失望和疼惜。 薛盈被她泼了一身的冷水,此刻也是狼狈极了。 他看着卫听春,按着她肩膀不让她起身,准备等她好了。再同她细细解释。 卫听春却抬起被泡得苍白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了薛盈的眉心。 反复摩挲他眉心的小痣,说:“这个,我也有一个的。你……怎么变了啊……不要变啊……小猫猫。” 卫听春说着,还撅起嘴唇,发出“芙芙芙”的叫猫声。 薛盈一直都在听她说胡话,并且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无比地记下。 等到陈太医被接来,薛盈又亲手给卫听春喂了药。 卫听春闹累了,自己坐不住,就半挂在薛盈身上,很乖地把药吃了。 薛盈见她体温消得差不多了。就抱着她出了浴池。 让婢女进来给她换了干净衣物,又让陈太医给她把脉。 最后卫听春被扎了针,扎针的时候她还神志不清地拉着薛盈的手说:“爸爸妈妈……别扎我啊,我最怕扎针了……” 然后她就昏死过去了。 卫听春做了一个特别混乱的梦,梦中她又回到了小时候。 不能念书,整日羡慕弟弟。 但是弟弟的课本连看也是不给她这个“赔钱的丫头”看的。 她每天打猪草,下地干活。小小的年纪,细瘦的肩膀,几乎扛起了大半的家事。 但是她很乐观,她总听到同村的人说,只要走出山里,去打工,就能见识大城市的一切,过好日子。 她准备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就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出山去打工,帮着家里盖新房子。 但是没等她长大,没等她出去,她爸爸妈妈就把她许给了村子里一个刚死了老婆的光棍儿。 就因为村子里的人说,谁家的姑娘出了大山就再没回来,也不给家中拿钱了。 卫听春知道那个姐姐,她不回来,不给家中拿钱,是因为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往死里打她,把她活活逼走的。 可是她再怎么跟家里保证,一定不会出去就不顾家,可她爸爸妈妈还是觉得,不如拿她换头驴。 是的,那个四十几岁,马上五十岁的光棍子,给他们家许诺,她嫁过去就给一头驴。 一头已经老了,不能下小驴,连犁地也费劲儿的老驴。 卫听春长到十八岁从不叛逆,就叛逆了那么一次,跑了。 但是她没有出过大山,那山辽阔像是十方世界,大雪一盖,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只觉得冷啊,冷到骨子里。 卫听春冷得直哆嗦,蜷缩着裹紧了身上单薄破旧用她妈妈的袄子改成的衣服。 然后她不慎一脚踩空—— “啊!”卫听春猛地坐起来,双眼惊慌地巡视周围。 很快她滑下身的被子就重新裹上来了,但是她还是冷。 她好多年都没有回忆从前的事情了,她从来不喜欢回头看。 她甚至不觉得跌落山中被冻死是一个噩梦,嫁给那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才是。 但是她此刻有点混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好了一会儿,她才从那种状态里面抽离,然后看到了床头上坐着的薛盈。 薛盈,手中却稳稳端着一碗药。 卫听春看他一眼就哆嗦着掀开被子要下地,结果薛盈放下药碗,把她按住了。 而卫听春一动,只感觉自己的屁股疼得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尾椎骨都要裂开,浑身也都是酸疼异常。 她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架不住看过无数小说,穿越世界见过那事儿之后,女子不良与行的例子也不少。 她心中一空,比跌落雪坑还空。 随之而来的就是怒气蒸腾,什么人设,什么任务,她在这一刻都忘了。 她回手结结实实抽了薛盈一巴掌。 “啪”地一声。 薛盈的面皮上迅速红起来。 但是他还是按着卫听春没有让她冲动下地,只是开口道:“你发烧了,现在不要再下地受凉。” 卫听春瞪着薛盈,眼睛都红透了,骂道:“小畜生。” 她昨晚中药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但是现在这“事后”的疼痛,让她真的控制不住。 她就算是被系统电击,判罚,也不想再在这个世界继续下去了。 就算是她眼瞎心盲,看错了人! 只是她一心一头砰死的行为并没能顺利实施,薛盈看她清醒过来了。 就开始说话了。 “昨夜的熏香名为落红香,是宫中非帝王不可用的禁药。” “孤的太子宫中是没有的,昨天的落红是宫内送来的,皇帝身边的大公公春喜,亲自点上的。” 卫听春闻言冷笑一声,根本不相信薛盈说的任何一句话。 都……这样了,他想随便一推六二五就算了?! 她咬着嘴唇,含恨带怨看着薛盈。 薛盈继续拦着她要下地的动作,语调平铺直叙道:“父皇这些年一直有给孤的太子殿送各种美人,孤从来没有碰过。” 卫听春闻言瞪着他,眼中血丝让她看上去极其委屈,“我要不要谢太子殿下恩宠?” 薛盈似是不解地看着她。 他和人说话,向来习惯性说一半留一半,到这里基本上就是说明了,他没有碰她。 但是她还这样。 薛盈只好道:“父皇为孤之事操心,是想要杀孤,但是又恐落人口舌,说他虎毒食子,因此想要孤先留下子嗣。” “他觉得一个没有子嗣,不能宠幸女子的皇子是他的耻辱,尤其我还是太子。” “他为我筹划过婚事,但是皆因为我不答应而作罢。” 卫听春到这里还没听出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薛盈说这些话,难不成是要她感恩戴德? 她要像那些一夜承宠的小婢女一样,期盼他怜惜,给个名分,安安分分地伺候他吗? 卫听春到这一刻真的对薛盈失望透顶。 她一把推开薛盈,咬牙道:“太子殿下可能看错人了,换成旁的婢女承宠,或许会感激涕零,祈求殿下的怜悯和名分。” “但是奴婢当真厌恶至极,太子殿下若是不打算掐死奴婢,就别拦着奴婢去死!” 卫听春说完一股劲儿就蹦下了地。 然后她腿软得像昨天中药后那样,“砰”地摔在了地上,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尾椎碎裂般的疼痛。 她疼得一半会儿没起来。 正思考要不要屏蔽一下的时候,薛盈终于明白了她误会了什么。 他起身将卫听春扶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和怒视把她按回床上,用被子紧紧围住。 然后低吼道:“别动了!” “我根本没有同你行房,你昨夜泡了冷水,现在有点高热,别闹了,先把药喝了。” 卫听春先是被吼得愣了一下,听到薛盈这么说,更生气了。 “你……” “好小子,你敢干不敢认是吧?!这种借口你都想得出来,我……我又不是傻子,我会没有感觉吗?” 薛盈:“……你有什么感觉?” 卫听春面红耳赤,气得口不择言道:“我屁股疼!” 薛盈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他看着她,指了指地上说:“你昨晚,就像刚才一样,摔了好几下。” 卫听春还是没反应过来,她没经验,总听人说女子第一次很疼,但是具体怎么疼她根本不知道。 她昨晚中了那样的药,现在很疼,在她看来=薛盈这个畜生干的。 他还敢不承认,卫听春想把他挠个满脸花。 结果薛盈见她实在是不信,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道:“孤是个废人。” 他直视着卫听春说:“孤不能起阳。没法和女人行房。没感觉,从来都没有过,可能是小时候冻坏了。” 他说:“所以父皇给孤筹划的婚事失败,所以孤不能如他所愿留下子嗣,所以他逼孤看避火图,听闻孤留下你,就急着派人送来落红香。所以……” 薛盈看着卫听春说:“你屁股疼跟孤没有关系。” 要不是被逼无奈,确实没有男人会这样直接承认自己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 怎奈何卫听春根本听不懂薛盈的暗示,还咬定了薛盈就是趁人之危,行了那等邪恶之事,就连向来不羁无惧的薛盈,也有些无奈。 卫听春对薛盈绝无男女之意,薛盈难道就会对一个男女不定,几次三番救下他的“神明”荤素不忌禽兽不如吗? 薛盈把事情直接说穿了,之后就拿过桌上的药碗,盘膝坐在床边上,面无表情一边搅动,一边吹。 卫听春人还傻着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他他他他...不行? 那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薛盈之前说的什么喜欢、享用的,都是……耍嘴吗? 而后她整个人瞬间温顺下来,比洗发水广告里面的头发还要柔顺。 薛盈把汤药的碗递到了卫听春唇边,用汤勺舀起一勺汤药,卫听春就老老实实张开了嘴,喝了。 然后被苦得面容扭曲,薛盈就用修长的手指,捏了一颗被切成一半的蜜饯,送到了卫听春的嘴边。 卫听春就着他的手吃了。 甜甜的滋味中和了药的苦涩,卫听春像个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瘪得十分彻底。 两个人刚才差点打起来,现在面对面成了一对锯嘴葫芦。 卫听春脑子里叽哩哇啦地叫唤着,比警车追击罪犯鸣笛还要热闹嘹亮。而现实是她一口苦药半颗蜜饯,从头到尾,连头都不敢抬了。 她的脚尖和手指都蜷缩着,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薛盈。 她已经相信了薛盈说的是真的,因为她清醒了下来,仔细感受一下,这屁股的疼确实不像是被谁怎么样了,像是纯摔的。 她以前上山打草也摔过,和这个差不多。她之前是先入为主,认死理了。 而且她其实之所以表现得那么激动崩溃,是因为她不愿意相信薛盈长成了一个混蛋。 如今看来……是她恶意揣测了。 她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薛盈,薛盈虽然从猫猫长成了有攻击性和侵犯感的小豹子,但他依旧是他! 卫听春的心像是被一个大熨斗来来回回地烫平,一丝褶皱都没有了。 时隔四年后重逢,丝丝缕缕的雀跃又从头发丝儿骨头缝儿里面冒出来了。 他还是那个薛盈,那个好孩子。 至于薛盈为什么会崩剧情,不肯掐死自己,反倒要让人误会他喜欢自己……这也比较好解释了。 他不想滥杀无辜。 好吧,虽然她是来毒害他的,不无辜,可是她穿的这个小婢女,也是被迫为九皇子做事的,也算是无辜吧…… 薛盈说把她留在身边,是在变相保护她。 卫听春一旦对薛盈重新披上了爱心妈妈牌六千多度的滤镜,那么他做的所有一切,就都像从前一样,无比地合情理。 最后一点汤药见底,薛盈放下了汤碗,同时取了盘子中的两颗蜜饯,都塞进卫听春的嘴里。 卫听春把两颗蜜饯分开,分别顶在两腮,脸上鼓出两个小包包,一直在散发着甜蜜滋味。 薛盈靠在床头上,看着卫听春不说话。 卫听春垂着头,觉得自己应该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问他为什么不行?有没有找大夫好好看看? 不行还看什么避火图? 哦,他好像是说是皇帝逼他看的……卫听春又开始阴谋论,这一次的矛头全都对准了皇帝,总之那个老东西真是又蠢又坏,简直不是人! 卫听春想着想着,又开始觉得薛盈实在是太可怜了。 以为他已经做了太子殿下,总算过得好了,结果他连个男人都做不成。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啊! 最后还是薛盈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回到九皇子身边,你便留在孤的身边,孤可以保你安然和荣华。” 他观察着卫听春的表情,片刻后换了一副黯然神伤的可怜模样,低声道:“你想要钱要物,孤都能给你,若你有家人,孤亦可以替你周全保护。” “你只需要留在孤身边,替孤做个障眼之人……”薛盈说,“免得旁人猜测孤到如今年岁仍旧房中无人,乃是个无能天阉。” 卫听春听后心里难受极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这么低声下气去求一个来刺杀他的婢女,他究竟过得有多么难啊。 这么多年,欺负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不算,现在都做了太子了,连皇帝都不肯放过他! 卫听春一心疼,忍不住满脸关切问道:“请太医看过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薛盈慢慢向后靠,从盘膝的姿势,变成一条腿撑着,一条腿打开,这个姿势,几乎就把卫听春整个圈在他的身体范围内,在无声昭示着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像在狩猎前靠近猎物的兽类,总是在悄无声息间靠近。 他靠着床头微微仰头,凸起的喉结随着他吞咽口水缓慢滚动。眼中的阴翳晦暗,这么许多年,依旧挥之不去。眉心的朱砂红像一滴血,艳烈惊人。 他用这种姿态看着卫听春,说出的话却同姿态截然相反。 “太医、游医、全都看过了。”薛盈说,“我可能真的是个天阉。” “你……”他顿了顿,坐直身体,而后慢慢倾身,凑近卫听春问,“你会因为这样,看不起我吗?” 他将孤这个称呼拿掉,勾起一点悲切的笑意。 卫听春顿时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抬手按住薛盈的肩膀说,“嗐,多大点事儿……” “人活着,又不光是为了那点事儿,那些太监不是也活得挺好……”卫听春察觉到了自己的比喻十分不恰当。 太监们可不是自愿做不成男人的,是被逼无奈。 薛盈也不是自愿的,但是拿他这个堂堂太子和那些下人比,在薛盈的角度看来,是妥妥的羞辱了。 卫听春紧绷地看着薛盈,等着他发火,他却只是淡然一笑。 “没关系,这件事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帮我掩人耳目吗?” 薛盈带着祈求,又向卫听春凑近一些说,“不是帮大乾的太子,只是帮我。” 卫听春心中更加酸楚了。 酸楚到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姿势、已经完全超出了两个陌生人的社交距离,甚至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社交距离。 薛盈手长脚长,几乎是将她圈在怀里了。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卫听春,他根本不在意卫听春说什么,怎么看他。 他不是真的不行,他只是很少想那种事情,只是厌恶和任何人亲密,他做不到。 他看着避火图,看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人,只会觉得脏,想吐。 会想起他到了通人事的年纪,那个被指派来给他通人事的宫女,被换成了老嬷嬷的事情。 而且薛盈活到如今,遭受的背叛欺辱无数,他并不是单纯厌恶女人,他是厌恶人。 所有人。 每一个人。 不过……只要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意外,因为在薛盈的认知之中她不是人。 她是个来去自如,性别不定的神。 不过薛盈对她还真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新奇、是有趣、是感激、甚至是依恋。 她像他干涸生活里面的一场春雨,让他枯裂的枝丫上发出了一个颤巍巍的,娇嫩无比的新芽。 薛盈想要想这一次的新芽留存更久一点,仅此而已。 “太子还年轻,总会治好的。”卫听春有些撑不住薛盈充满期待的逼视。 迟疑着说:“奴婢……奴婢命薄如纸,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卫听春迎上薛盈的视线说,“太子可以重新寻一个人帮你。” 薛盈眼中的期待一点点散去,面色也逐渐冷了。 他生得极好,尤其眉心的那一点朱砂,姝丽无边,似山水墨画的着色,但是一旦他的表情开始沉寂,他整个人都变得霜冷无比。 冷白的肤色变成雪原,那双弧度狭长上挑的凤眼缓缓合上,犹如万里大地寸寸冰封,了无生机。 卫听春的心又开始难受。 可是她真的得很快死掉,她现在已经停留世界超时48小时加上死亡的痛觉屏蔽,这两天消耗了她两千多积分。 延迟脱离世界,时间越久扣除积分越多,最长的时限是一个月,一月后扣除翻一倍,这简直像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而且如果不能按照原定死亡结局去死,最后死法“不合理”还会出现一系列后续问题。 卫听春满面愁容,和薛盈对坐,活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卫听春在想:我到底怎么能“合理”死去。薛盈还有可能掐死她吗? 而薛盈在想:这一次我要怎么才能更让她留下来? 四年前,薛盈一直都知道她在设法逃离,虽然在她死后,才知道她是要去死,但当时他几乎把婢女侍从都留在了殿中,最终也还是没能留住她。 那么这一次……他决定自己来看着她。 于是薛盈穿靴下地,对卫听春说:“你昨夜受凉,好好休息吧。” 然后他就走到了长榻边上,还是昨天那个姿势,还是昨天那个避火图。 卫听春坐在床上,隔了一会儿忍不住探头看薛盈。 薛盈像个木偶,一动不动。 卫听春突然就想起他五岁的时候,卫听春第一次看到他,他瘦小的身躯穿着单薄的衣衫,孤零零跪在雪地里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也是如今日这般,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虽然如今身为太子,摆脱了那种可悲境地,可是他的心却好像还困在原地,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受风雪的摧残。 之前她打他来着,还骂他小畜生,声色俱厉言辞恶劣,现在都化为回旋镖,扎在了卫听春的心口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 卫听春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索性躺下了,她确实受凉了,好像有点发烧,头晕晕的,嗓子也发紧。 到底怎么退出世界呢? 她想不通。 但是她也睡不着。 虽然她连薛盈的呼吸都听不到,薛盈安静到令人发指。但是他的存在感就是强到难以忽视。 后来卫听春辗转许久,实在忍不住,从床边探头,对薛盈说:“别看了。” 薛盈慢慢抬起眼看她。 卫听春说:“奴婢……可以帮太子一段时间。” 卫听春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段时间。”一个月。 薛盈慢慢坐直,依旧看着卫听春没吭声。 卫听春有些自暴自弃道:“所以奴婢要怎么帮你?假怀孕一下可以吗?” 薛盈闻言低笑了一声。 她果然还是那么心软。 而后他起身,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臂,缓步走到卫听春的床边上。 语调带着笑意说道:“怀孕没有那么快吧?起码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有动静。” “那就不要这个,”卫听春说,“那怎么办……”她只能留一个月,一个月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私下里不要叫我太子。”薛盈说,“交给我,你只需要好好养病,在这殿中安心待着就好。” 安心待着就好。哪也不要去了。 卫听春从善如流点头,薛盈又要回去坐。 卫听春说:“你不睡觉?你快去睡觉,去其他的屋子……” 卫听春想到这屋子里面摆设不凡,且她刚穿越来,就是在此处给薛盈送茶,想来这里就是他的寝殿。 于是又道:“我去其他的屋子也行,你让人帮我收拾一间。” 薛盈却没有动,片刻后压住要下地的卫听春的手腕道:“我父皇专门给我送了落红,我这几天,不能出这个屋子去别处睡觉。也不会去上朝。” “你也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卫听春一脸不解。 薛盈一字一句道:“落红药效猛烈,我得没日没夜宠幸你。” 第20章 三穿 卫听春本来觉得薛盈长大了,于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男人了。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个屋子里待着,肯定会特别尴尬的。 但事实是他们不知道多么和谐。 薛盈从不多话,不问东问西,要知道卫听春这个背景粗糙的人设,薛盈那么聪明,但凡多问几句,她就兜不住了。 但是他没有问过,只体贴地打听了一下她没有家人需要他保护,就再也没提起任何事,包括卫听春之前端了一杯茶要毒死他的事情。 他对卫听春十分守礼,除了最开始的一天说了一些关于他自己身体的话,让卫听春听了脸红,那之后与卫听春相处,处处皆小心谨慎。 两个人似乎在屋子里无声地划好了楚河汉界。 边界以卫听春几米开外为准,随着卫听春的动作随时变换。 薛盈在这间屋子里,但是他不会在卫听春注意他的时候,靠近卫听春。 他开始看起了正经书籍,而且看得奇快,时常写写画画,很少会和卫听春没话找话。 但他又不会不理卫听春,不会像皇权贵族对待一个真的婢女那样去轻视。 他说话的时候,会正视卫听春的眼睛,微微侧耳倾身,倾听她的诉求。 只要卫听春说过的话,她有过的要求,薛盈都会设法满足,并且牢牢记住。他们在一起才吃了几顿饭,每日的吃食,卫听春不喜欢的菜式,已经不会上了。 会偶尔在卫听春跑神比较严重,并不注意两个人之间的边界的时候,越界来表达他的善意。 例如像现在这样,随手伺候卫听春,做得自然无比。 卫听春问了他两次,他都温和回答:“我也没有其他能够为你做的。还连累你失了清白,实在抱歉。” 但是一旦卫听春像现在这样,觉得有点不自在了。薛盈立刻就会毫不迟疑地离开她的“楚河”,回到自己的“汉界”去。 他又去书房了。 卫听春咬破嘴里的甜葡萄,心中却泛起了一点酸味儿。 公子王孙到了薛盈这个年纪,本该是恣肆潇洒,张狂桀骜。 可他这样周到细致,懂事无比,只能是因为他没有骄矜的资本。 从小不被人疼的孩子,或者受苦受难长大的孩子,通常会长成两种人。 一种便是无所顾忌,没有任何人能约束,骨子里都透着带着一切坠落的自毁。 一种便是长成薛盈这样,规规整整知进知退,这些卫听春也懂。 就像一条会看人眼色的狗,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卫听春攥着书册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倚在榻上,等过了一阵子,薛盈又拿了新的水果来,并且顺势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看书册,卫听春专心看书也没有再动,由着他顺手给自己喂了蜜饯。 短短几天的时间,两个人相处到卫听春时常因为自己过于放松,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怎么会对一个人这样放松?而反观薛盈,也是一样。 第四天,外面流言四起,都在传太子色令智昏,宠幸一个婢女无度不上朝的时候,卫听春和薛盈已经在屋子里不穿外衫了。 一人一套素白中衣,长发披散,偶尔坐在一起的时候,盛夏敞开的窗扇外吹进来的风,带动两个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他们偶尔说起什么,还会相视而笑,连进来伺候的人时不时心中都会“咯噔”一声。 若不是他们知道其中真相,并不似外面谣言一般,他们也要相信这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了。 卫听春这几天,活活吃胖了一圈。她连休年假去小世界旅游,都没有吃胖过。 主要是一天三顿,平时汤汤水水不断,还都是什么卫听春平时舍不得吃的血燕还有阿胶炖品。 虽然她这身体滋补没有用,可架不住这太子东宫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好吃极了。 卫听春这会儿又斜倚着一个软枕,临窗朝着外面的一个鱼池子里面看。 莲叶之下,若隐若现几尾自由自在的肥鱼在吐泡泡,卫听春觉得自己正如那几个小玩意,惬意得很。 一回头,薛盈衣衫不整坐在榻边,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散的拢起一半在脑后,身前依旧散了满襟。 距离她有一段距离,卫听春一伸腿能碰着的距离,他脱了靴子,上了榻,撑着一条腿,姿势本是浪荡无边。 可是他生得太好了,眉目如画,凤眸微挑,面如好女,却并无轻浮之感,他这番姿态,让人不觉浪荡,只觉潇洒不羁,入骨风流。 他正微微歪头盯着书册,一手持书,一手手肘正搭在他曲起的膝盖上,拿着蒲扇,在给卫听春打扇。 这种事情就交给婢女做吧。 卫听春想这么说。 但是她嘴唇都没有动一下,很快又扒在窗台边上,眯着眼朝外看,心安理得享受着太子打扇。 卫听春盯了一阵子肥鱼,实在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她回头问薛盈:“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你……不用上朝吗?” 虽然落红药效猛,可这么多天了,薛盈再不上朝,皇帝不怀疑? 薛盈闻言慢慢抬起头,看了卫听春一眼,端正了姿态,看着她说:“无碍,我从无中意的女子,头次开荤,若是不耽于美色,反倒惹人疑惑。” 他这么一本正经说这样的话,每次都让卫听春面皮顶不住。 她咳了一声,而后没忍住“哈哈哈哈”笑开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可能是今日不冷不热,阳光正好,风从窗扇吹进来太舒服了。 也可能是这后院荷塘旁边便是盛放的各色花海,暗香浮动,卫听春体会了一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境,人飘了。 总之她一笑就有点停不下来。 薛盈最开始还没笑,见卫听春这么开心,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卫听春第一次见他这样真情实意地笑,午后的阳光正顺着窗台努力爬进屋子,一缕被树冠带动的碎光抚过薛盈的脸,投入了他的一对死水一样的眸子。 那双阴翳丛生的眼睛,竟然开始透出了一点灼人光亮来。 他们对着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卫听春向后一仰,头不慎磕在了窗台上,薛盈立即起身,揽着她的头,给她揉了起来。 卫听春鬓发全散,无一珠钗,薛盈大手罩在其上,缓慢揉动。 卫听春好容易收住笑,躺在那儿看着薛盈说:“你这样笑起来多好啊,你应该多笑笑。” “你笑起来简直像……嗯,那些庙里的神像活过来一样。” 薛盈听着这个奇怪的形容,又勾了勾唇,眉心朱砂痣艳红,犹似被拉入人间的谪仙。 日子就在这样奢靡自在,惬意舒适的状态下过去。 晚上快要入夜,到了喜闻乐见的晚膳时间。 他们两个甚至还喝了一点小酒。 几个婢女进来侍膳,小桌子支在了后院回廊处,正在那几条肥鱼旁。 不得不说,薛盈心细如发,卫听春就那么看了几眼。 晚上的吃食里面就有红烧鱼。婢女们就在旁边给他们煮酒。 很清淡很清甜的桃花酒和梅花酒。 卫听春举杯和薛盈碰了一下,而后一仰头,合着夜风和徐徐而来的暗香,混着浮生大梦一样的清闲自在,松散无度,一仰头,灌入腹中,又反上了一股暖心暖肺的温热来。 “啊……”她叹息了一声。 好想在这样的世界里面养老啊。 她之前一直觉得,她在系统空间就是养老,现在却觉得,这样才算! 要有一个不闹人也不冷漠的饭搭子,他们甚至都不用说什么有意义的话,只要这种感觉,就能整个人都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得骨头都酥软无踪。 “这酒真甜,你觉得呢?”卫听春问完之后,薛盈没有回答,只是揽袖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个人一起吃好几天的东西了,卫听春发现,薛盈不会再像之前,偏爱咸到发苦的拌菜,或者有腥气的食物。 他什么都吃一点,但是就连卫听春,也察觉不到他到底喜欢什么了。 卫听春很想问他,你的味觉恢复了没有? 但是她不能,她不应该知道他的味觉出过问题。 她只是个过客,也只能是个过客,这一次帮了薛盈后离开……系统空间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相同的,他们怕是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 晚饭吃完,两个人都洗漱好,分别躺下休息。 今夜卫听春还是在床上,薛盈照例在长榻上。 卫听春大概是因为喝了一点酒,思绪很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浮光掠影,她不曾认真去在意过的,但是她又想起了上一次和薛盈分开的那些事。 以及现在的薛盈……她忍不住感叹,薛盈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苦啊。 卫听春叹息一声,又叹息了一声。 洗漱后酒气散了一些,又没有全散。 她睡不着。 薛盈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酒精的作用让她的胆子无限壮大,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睡着了吗?” 薛盈的声音很快响起:“还没有。” “那你过来,我们聊一聊。” 卫听春自己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 但是薛盈很快下地,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拉个凳子坐在床边上,倾身手撑着床,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下来,遮住了一部分脸,问她:“你想说什么?是不是积食了?灶上备着山楂汤的,要叫婢女送来吗?” 卫听春偏头看他被长发遮蔽的如玉眉目,盯着他眉心小痣看了一会儿,说:“你上来啊。” 薛盈顿了下,这一次他并没有马上就上去。 卫听春笑着说:“你上床上来睡吧,这床大得能跑马,榻上我白天睡了一觉,不舒服,很硬。” “来。” 她朝里面滚了点,让出了位置。 薛盈还是没有动。 卫听春脑子一热便道:“你怕什么,反正你……” 她说了一半,就顿住了,面色通红,羞愧极了。 她好像脑子被酒精烧干了,不清醒。 薛盈起身走了。 卫听春心里一紧,他别是生气了吧! 她正想起身道歉,薛盈抱着自己的被子回来,上来了。 “也对。”他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介意,还带着笑意调侃着把卫听春想说的话补全,“反正我又不行。” 卫听春忍了一下,咬住被子死命忍了。 她知道不应该的,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但是薛盈这个人相处下来,真的毫无攻击性,像柔软的棉花云,跌进去能让人松散到脑子都离家出走。 卫听春最后没忍住,但是还是闷在被子里,没有道德的笑出了声。 第21章 三穿 一眨眼,时间就过了十几天。 而她每天虚度光阴虚度得有些乐不思蜀。 主要是这辈子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高床软枕披头散发。 薛盈更是让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厨房里面的吃腻了,就差人去外面的酒楼给她买。 短短十几天,卫听春原本婀娜的身段快毁了,眼见着脸都圆了。 薛盈又开始上朝了,而他身边多了一个美妾,并且娇宠无度的事情不胫而走。 皇帝似乎终于开心薛盈能人道了,给他赏了一大堆金银器物,其中还包括整整两匣子落红香,生怕薛盈又不行。 卫听春看着堆在她面前的一大堆金银器物,忍不住拿起一个金元宝,送到嘴边咬了一下。 低头看着上面的牙印,有些忐忑地问薛盈:“这些……真的都给我?” 薛盈一身朝服,坐在桌边上喝茶,龙章凤姿玉贵金尊,闻言连眼皮也未曾抬一抬,淡淡“嗯”了一声。 “给你打的珊瑚头面,还有一些新裁的衣物,今日下午会送过来。” 薛盈抬眼看向卫听春说:“我从宫中要过来两个手脚勤快的婢女,以后就留在你身边贴身伺候。” 我滴乖乖。 卫听春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不可否认地她被薛盈的豪气震住了。 虽然他在自己穿越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一屋子东西都送给自己。 但是有些东西例如花瓶屏风这一类的,在其他的世界出手也很麻烦,系统空间也不太认这些“古物”。毕竟十方世界,多“古”的都有,这些东西并不稀奇。 但黄金可是每个世界的硬通货。 除了原始世界,黄金基本上在每个世界都很值钱。 在系统空间换积分也是十分可观的,卫听春粗略估算了一下,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这些黄金换成积分……她这些天折损的积分基本上填平了还能赚不少。 她看着薛盈的眼神都开始发光了,她以为薛盈注定是个“赔钱货”了,没想到他还是个能下金蛋的鸡啊! 不过她也没有马上就被唾手可得的财富冲昏头脑,系统对穿越者敛财这一方面也是有非常多的硬性规定的。 毕竟爱钱的人多不胜数,曾经就有穿越员穿越之后不做任务,整天琢磨着利用自己横跨世界的知识和便利搞钱换积分。 最后敛得太疯狂了,把世界秩序都弄崩的事情。 系统这些年一直都在出台很多限制的政策,例如其中最狠的一条,便是穿越者在小世界所得的钱财,自己利用降维思维赚取的一律可以在小世界享用,却不能带走兑换积分。 必须得是有人无条件地赠与钱财,还得是在不影响世界秩序的前提下才能兑换。 也就是说,薛盈给她这些,她收可以,但是必须找到“合理”的方式带走。 不能是突然消失,引起他人的怀疑。 卫听春对着满满一匣子黄金,动起了歪心思。 而薛盈大概是见她实在喜欢金子,晚上睡觉也要搂着,他几乎每一天,都会给卫听春带一些回来。 有时候是簪子、有时候是耳环、有时候是手镯、反正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金饰,又好看又好戴。 如此奢靡无度的日子,一错神,便又是好几日,等卫听春回过神开始打算退出世界的事情,已经是八月初七了。 这天薛盈也是晌午过后回来,回来的时候,卫听春正闲着没事儿,把自己头顶上插满了金簪。 薛盈一进屋看见她一愣,卫听春问他:“你说,我要是这样出门,会被抢吗?” 她琢磨着这个世界让薛盈掐死她是不能够了,剧情注定是崩了,她可以设法跑出去,然后这般穿金戴银装作不经意走进一处巷子,“合情合理”地被打劫而死。 或者去九皇子府邸附近晃悠晃悠,九皇子派个人杀薛盈,结果变成了薛盈千娇百宠的“美妾”,她一出现,定然被拖去弄死。 薛盈听卫听春这样说,哑然失笑,把袖口之中攥着的,他产业的铺子里面新打的金簪拿出来。 在手上转了转,走到卫听春的后面,看了一眼铜镜里面“满头开花”的她,调整了一下她的簪子,寻了个得宜的地方插在了她头上。 卫听春像个炸毛的金鸡,对着铜镜咯咯咯笑开花。 两个人照常自如相处,甚至每天晚上住在一起。 他们明明就不熟,也根本完全不是来自一个世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可以闲聊。 薛盈会毫不避讳和卫听春说朝堂局势,卫听春足不出户,躺在床上知天下大事。 在听到薛盈用一种非常平和,仿佛在议论旁人的淡漠语调说,“我只是我父皇手中的一把刀,如今大皇子声名在外,羽翼丰满,又有军功在身,等冬日里他从辉南边境回来,我父皇便会将我鸟尽弓藏。”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薛盈的手臂贴着卫听春的。这是过于亲密的姿态,但是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且他们之间并无半点旖旎扭捏之意。 “你父皇何必要这么做?你不是还救过他的命吗!”卫听春简直觉得皇帝是个禽兽。 “他就算不想要你做太子,他难道就不能把你废了,然后封一块地给你,把你赶出皇城去做王爷不就行了!” 卫听春都要愁死了,她甚至不敢往下听了。 真的,知道薛盈的事情越多,便越有种泥足深陷之感。 她只是代入了一下薛盈的境地,就好像陷入了蛛网之中,成了那其上被禁锢的小虫,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 薛盈这四年乍一看从人人厌弃的皇子,变成了风光太子,但是实际上根本是四面楚歌。 卫听春给薛盈出谋划策,侧头看他道:“要不然……你若能舍得下王权富贵,就多敛一些钱财,在皇帝发难之前逃走!” “你不是好歹能让皇帝的耳目无法探入你的太子府吗?你只要假装称病不上朝,直接跑了算了。这国家又不止大乾一个,你跑去别的国家,换个地方生活!” 薛盈闻言深以为然,十分赞同,他的眼中甚至闪出了一些光亮。 他也侧头,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灼灼地看向卫听春,问她:“你会跟我一起跑吗?你说过的,你没有家人,我们一起走。” 薛盈甚至坐了起来,他看着卫听春说:“我虽然未曾出宫生活,但是我能吃苦,我的头脑也还算聪明,我能让你过得很好。” 薛盈似乎是彻底兴奋了,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甚至有点疯狂,他说:“你不用怕被我的身份连累,我可以把自己的脸毁掉,划花!” “到那时候没人能够人认出我们,你想去哪个国家,我们都可以去。” “你看的那些山水志,我也全都看过!我们可以去领略辉南大漠的壮丽,去潮汐国看海。” 他期待无比地看着卫听春,眼睛亮得慑人。 但是卫听春却卡住了,她……马上就要退出世界了。怎么可能跟着薛盈到处跑? 她已经策划好了,而且尝试过了,薛盈并不限制她出太子府。 就算他限制,她也能寻一处偏僻地方,伪装出她和九皇子的人接头,而后被灭口的样子。 毕竟她是九皇子的人,她这样死十分“合情合理”,这也是她一开始决定留下一段时间,帮助薛盈的假象。 可是她是没有料到,薛盈的麻烦何止不能人道这一点。 他简直如在刀尖起舞,火中取栗。看似风光恣肆,实则是皇帝对上氏族门阀,为自己的大皇子铺路的刀,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折戟沉沙的。 就连满朝文武,也都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 因此他们素日纵使弹劾太子作为,但是大部要命的事情全都压下来了。只等大皇子回朝,便万箭齐发,以他的德行亏损丧心病狂,来给大皇子博一个贤德仁厚,堪为国储的好名声。 但是对这些件事,卫听春真的无能为力。 她只是个炮灰穿越员而已,她甚至在这个世界停留都是违规的。 因此她也坐起来,心疼薛盈心疼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连活着都这么难。 但是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因此她道:“九皇子不会放过我的。” 她不敢看薛盈明亮起来的眼睛,她之前还不知道薛盈为什么双眼蒙满了阴翳,死气沉沉的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 她这些天一点点看着薛盈的眼睛亮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亮起来的是希望,是期待。 对生活的期待。 可是……这她如何能给?她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来毒害你之前,九皇子便已经买了我的命,他不会允许我活着。”卫听春眼神躲闪道,“我答应帮太子一段时间,如今……再没有其他事情,能帮太子了。” 薛盈看着卫听春,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 他长发散着,盘膝坐着,慢慢垂下头,身上的那些生机,似乎一寸寸被抽离。 眨眼之间,卫听春只用余光,都能感觉到他如同木偶。 可是卫听春必须在积分翻倍之前退出世界,她呼吸都放缓了,默默咬住嘴唇。 薛盈这样了无生气地坐了一会儿,而后缓慢起身下床,穿着一身中衣,赤着脚,活鬼一样飘出了屋子。 他很想质问卫听春,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来救我,还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到底是神明,还是魔鬼。 他五岁的时候本来会死的,是一碗参茶吊住了他的命。 他十五岁的时候,本来能舍半条命逃离这深宫漩涡,拖着残破病体度过余生,如她所说,做一个时日无多的闲散王爷。 但是她又出现,照顾他、温暖他、告诉他要好好活着,说了一遍又一遍。 耳提面命要他讨好皇帝,教他如何在宫中与他的兄弟周旋,要他长得强壮,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惹他。 他都做到了。 他舍了命替皇帝挡剑,这样定能博得皇帝重视,他也唯有这一条路,能讨好向来厌恶他的皇帝。他欣喜若狂地等着回去告诉她,连血流如注都没觉得疼。想被她夸奖。 可她却死在了他的面前,以那样一种方式,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 现在没有人敢惹他,因为他就是一条连皇帝不敢动的氏族,他都敢抄家放火的疯狗。 确实没有人打他骂他了,可他还是吃不出滋味,感觉不到冷暖,每一天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样真的是“好好”活着吗? 老九想杀他的事情,薛盈早就知道,当时他看避火图看得想死,他给了那小婢女混进来行刺的机会,可她又来了。 她不让自己死。 薛盈走到外面,对着一弯无星陪伴的冷月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无声布满泪痕。 可她甚至不愿意陪他走一段路。 他一个人去哪呢? 薛盈无声看着月亮,很久都没有动。 他一夜都没有回来,卫听春也一夜未眠。 有些人有些牵绊就是如此,一旦开始,便是业障,一旦牵扯不清,甚至相处得越久,便正如粘连的皮肤,撕一下,便是血肉模糊。 第二天薛盈下朝是被抬回来的,半张脸红肿可怖,整片后背因为受了鞭刑血肉模糊。 第22章 三穿 卫听春见到薛盈被搀扶着进屋的时候,薛盈脱了外袍,整个人简直像个血葫芦。 她脑子“嗡”地一声,一种同四年前一样的恐惧袭来,顷刻间门手脚四肢都已经麻了。 她想起了四年前,她一时心软,没有折磨薛盈以致他重病,结果她在这个世界滞留引起了蝴蝶效应,薛盈被刺客一剑穿腹而过。 卫听春呼吸急促,简直不敢上前,她站在不远处看着婢女侍从来来去去,看着薛盈被安置在床上,看着有位眼熟的太医来了,为他诊脉开方。 血淋淋的外衣揭开,薛盈的后背没一块好肉,鞭痕全都陷入了皮肉。 婢女们帮他清理,薛盈趴在那,明明醒着,却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连哼也不曾哼一声。 卫听春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也确实是个局外人,一个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的人。 她该走了。 卫听春闭了闭眼睛,把心疼和不舍都抹去,趁着现在府内比较乱,她找个地方退出世界正好。 卫听春最后看了薛盈一眼,她的鼻子酸涩难忍,眼中也渐渐模糊。 她知道,昨晚上她拒绝和薛盈一起走,薛盈在生她的气,因此他被打成这样,明明醒着,却连一眼也不肯看她,一声也不肯出。 卫听春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正当她朝着门口走的时候,一个抱着薛盈血衣的婢女,因为脚步有些急,不慎和卫听春撞在了一起。 婢女大概是没料到卫听春突然朝着门口来,连忙道:“奴婢该死!” 她手中抱着的衣物被卫听春撞散了,虽然没有掉在地上,却从衣服里面“咚”地一声,掉出了一个东西。 卫听春和婢女同时低头去看,是一块玉。形状有些像方印,拇指那么宽,扁长,没有雕任何的样式,但是头上打了孔,拴着一截儿红绳。 卫听春弯腰去捡。 这时候里间门的薛盈似乎听到了声音,一直像已经死了的人,猛地响起了一声,不顾给他上药的婢女,也不顾自己这一身伤才刚刚止住血,不能大幅度动作。 他径直从床上蹿下地,赤足跑向外间门,见到卫听春已经捡起了东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卫听春身边,一把将她手上的印给抢了回来。 薛盈此刻长发散乱,面白如鬼,赤着疤痕遍布的身体,看向卫听春的眼神堪称恐怖。 “你……” 卫听春被他吓了一跳。 她看向薛盈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快……” 她本能看向薛盈抢走的那个小印,不知道薛盈为什么紧张成这个样子,竟然不顾伤势…… “你别着急,没坏,就是沾了点血。” 卫听春安抚了他一句,结果一低头看自己的衣袖,便整个人如遭雷击地僵在了那里。 此时是晌午过后,卫听春站在门口,光线特别足。 因此她根本无法找借口是自己眼花了,所以她死死盯着自己正盖住要擦血迹的那一角衣袖。 薛盈见状跑过来,一把攥住了卫听春的衣袖,用手快速捻动,他想要把那血迹印出的痕迹给揉散。 但是血液已经飞速干涸,卫听春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用力掰开了薛盈了手,把那一角衣袖拉出来,凑到眼前看。 接着卫听春的眼中摧枯拉朽一般地经历了一场地裂山崩,虽然被薛盈蹭花了一些,虽然血迹印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是卫听春还是一眼认出——98783! 这是……这是她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盯着这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后脊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 片刻后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和警惕眼神,甚至带着些许敌意看向薛盈。 提着这一角衣袖质问他:“你,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灵魂编号? 薛盈下意识上前还要抓卫听春,但是卫听春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见鬼一样吼道:“别过来!” 薛盈脊背发颤,他虚弱到几乎要站不住。 但是见卫听春这样,回头对婢女侍从下令:“都出去……” 婢女侍从全都出去,薛盈动了动干涩苍白的嘴唇,话还未说,唇上撕裂的伤口处便已经有血珠先涌了出来。 而卫听春见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面色更是沉冷得可怕。 “你是和我一样是穿越者!”卫听春咬牙切齿地笃定道,“你在耍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薛盈见她太激动,手中攥着他刻了有许多年,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印,走到卫听春面前勉强要拉她,结果卫听春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卫听春反应十分激烈,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可恨的人挠个满脸花。 她惦记了薛盈多少年,付出的那些同情和爱惜,此刻变为一把名为“戏弄”的刀,狠狠戳入了她的心口。 薛盈才挨了一百鞭子,面皮也被皇帝令贴身太监用戒尺抽得高高肿起,连脑子都是麻木的。 他被卫听春一甩,后退一步没能撑住,直接跌在了地上。又因为后背的伤势,闷哼一声,半趴在了地上,狼狈极了。 才止住的血因为他这大幅度的动作,登时又涌出了鲜血,很快和散乱的头发混在一处,在后脊上晕开道道可怖的红。 但是卫听春垂眸看着,心中却再无波动。 她站在那里,眼中的感情抽空得干干净净,像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立在薛盈不远处。 “空间门穿越者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虽然等级不高,但是你这么耍我,诱导我犯规,我不会放过你。”卫听春说,“你等着我的投诉吧。” 薛盈这时候撑着手臂爬起来,仰头看向卫听春的眼神十分焦急,却也十分不解。 他看着卫听春问:“你在说什么?什么是……空间门穿越者?” 卫听春见他这样简直气笑了。 “你少装了!你要不是和我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看向薛盈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他吃了,她从来在系统之中不结交也不抱团,来去都一个人,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人,竟然要这么耍她! 这些天这个人看她纠结看她无奈,看她左右为难,甚至为了帮他不惜打破滞留世界的记录,他是不是很开心啊! 气死了气死了! “我现在就回去投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但是我滞留世界被罚我认了,蓄意干预同行做任务,你等着被电击吧!” 卫听春心说电击都是轻的,我这次不让你被精神流放算你厉害! 薛盈面对她疾言厉色的指责,表情迷茫,但是听说了她要走,立刻又爬起来。 他撑着手臂却没有起身,而是直接膝行两步,用一种无比卑微的姿态,爬到了卫听春身边,抱住了她的双腿。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但是……别走。” 薛盈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简直像是萧瑟的荒原,“别走……” “或者,或者你带我一起走!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一个人……”薛盈声音哽咽。 他知道的,他知道一旦戳穿她不同常人的身份,她一定会走的……薛盈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但是他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只能紧紧抱住她,脑中飞速回忆他们之间门经历过的一切,包括她醉酒的时候,说的那些胡话。他将一切的信息整合,拼凑起来。 试图让自己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薛盈抱着卫听春,脊背上鲜血顺着他的背脊流下,混着泥土一样的止血药物,看上去泥泞不堪,卫听春看得眉头紧皱。 她想踢开他,她心里气得快疯了。 “你到现在还装傻!”卫听春掐住薛盈下巴,迫使他抬头道:“你装可怜装上瘾了是吧!” “你不是穿越者,你怎么能知道我的灵魂编号?” “你竟然还刻下来,你变态吗?!” 薛盈终于懂了卫听春说的是什么,他把手中的印举到卫听春面前,急切解释:“是,是在你手上摸到的。” 薛盈去摸卫听春的右手拇指,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摩挲。 卫听春把手收回来,不顾薛盈伤势,又后退躲开他,薛盈再度上前拉住她的衣角。 “我摸到的东西都能复刻,我是在十四年前,就在你手上摸到过。我小时候瞎过……我摸过的东西都能复刻。” 卫听春闻言愣了片刻,接着表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厌恶。 “原来一直都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从来就没有什么年幼无助,即将被冻死的小孩,也没有爹不疼娘不爱,被人欺辱打骂的的少年。 卫听春简直要心梗,一想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和做出那些糊涂的事,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蠢透了! 这次电击肯定不能轻松放过他,卫听春一定要让戏耍她这么多年的人精神流放! 她心软,但是看对谁。 她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若真是软弱可欺,也不太可能混到a2,这辈子她就只对一个薛盈心软过,牵挂过,但是没想到这一切从十四年前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十四年前,我穿越这个世界还是个小太监,你又如何知道是我?”她声音沉静,却冰冷极了。 “我知道。”薛盈起身,再度抱住卫听春的腰,他回答的声音有些变调,“我一直都知道是你,四年前也知道的,我能摸到,也能看到你的……你的灵魂编号。” 他越狡辩,卫听春便越觉得荒谬。 “灵魂编号除了穿越者没有人能看到摸到。”她抬脚欲踹他,她可对一个和她一样的穿越者,还有骗子没有半点怜悯爱惜之心。 薛盈被她踹出去摔地上,半天没起来。 卫听春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门口走。 他已经泪流满面,眼前模糊,后背剧痛,脑中更是嗡鸣不已。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她这么生气,如果这样走了,她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因此薛盈咬着牙不顾撕裂后背的伤处站起来,在卫听春出门之前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求你了,求你别走……你带我一起吧,求求你。” 薛盈声音埋在卫听春怀里,他哭道:“别扔下我了,别再扔下我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真的只是因为太想念你,才会把那个刻下来的。” “听春……”薛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卫听春只觉得耳骨都被他如泣如诉的声线弄得酥软了。 她简直恨他。 “行,你不承认是吧。” 卫听春转过身,直接召出了系统面板,开启了pk模式。 穿越者和穿越者之间门,存在pk模式,需要消耗一定的积分,pk失败的人也是输积分。 pk的是等级和任务世界的完成度。 系统空间门喜欢pk的人多不胜数,算是主系统默许的赌博。 卫听春从来不喜欢,但是这样哪怕对方最后不接受pk,也能把对方的系统强行召唤出来。 系统面板的蓝光在两个人之间门浮现,卫听春眉目凌厉,瞪着薛盈等着他原形毕露。 她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耍她。 但是薛盈的表情迷茫,视线穿透系统面板,看向卫听春。 而他的面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卫听春表情一变,而后再度确认了一次。 但是蓝光闪烁了三四次,对方应该被强制召唤出pk的面板也并没有弹出。 反倒是薛盈抬起了手,穿透了蓝光面板,表情无比哀切他看着卫听春,说,“你救了我好几次,我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我有好好活着,我有去故意讨好皇帝,现在也没有谁敢打骂我了……”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薛盈眼睛红得不像样,眼泪更是决堤一样流成线。 “你能不能带我走啊……” “去哪里都好。”他看着卫听春,嘴唇瘪了下,面容扭曲道,“黄泉地狱,我也跟你去啊……” 卫听春还傻着,薛盈说完了这句话,便浑身一软,朝着卫听春倒来。 卫听春被他一砸,后退几步,狠狠撞到了门上。 那些因为知道了薛盈是“穿越者”,而被她强制性抽离身体的情绪,现在都像是去而复返的汹涌浪潮,疯了一般地涌回了她的身体。 将她狠狠拍在门上,连呼吸都窒住了。 她下意识抬手接住薛盈,却在他的背脊上摸到了一片腥红的黏腻。 卫听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已经耗费积分启动了系统扫描,得出的结论——薛盈根本不是穿越者。 他就是薛盈。 是这个世界上,与她重逢了三次的薛盈啊。 “来,来人啊!”卫听春抱着薛盈,眼泪不听话地涌出,慌忙冲着门口喊,“太子昏倒了!” 第23章 三穿 下人们冲进来,把薛盈弄到床上,太医再度被召来,又是一顿扎针带上药的忙活。 薛盈面色惨白到泛青,后脊流下的血几乎浸透了后腰,卫听春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碍手碍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她又仔仔细细想了许多和薛盈横跨这十几年的一些交集,现在去回忆,他们第二次相遇那时候,薛盈确实从一开始对她激烈的反应到后来突然的温顺,甚至把她接去享福,原来那时就出现了端倪。 那时候薛盈也确实摩挲过她的灵魂编号,引起过卫听春的怀疑,但是卫听春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薛盈不是穿越者,却还能看到摸到她的灵魂编号。 系统bug? 卫听春本能想要上报,但是她坐在桌边的不远处,看着薛盈皮开肉绽的脊背,想着他方才有口难辩的哀哀哭求,她迟疑了。 卫听春静静看着薛盈,从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境地之中抽离出来,她冷静下来,总算是能够审视她和薛盈之间长达十几年的羁绊。 她这一生,除了薛盈,从未在任何小世界之中,和任务对象以及任务对象之外的人产生过羁绊。严格来说,卫听春其实从十八岁那年死后,她的人生就像一道横亘生死的深渊,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她看上去积极生活,在努力做任务攒积分,但其实她一直都在有意避开她和小世界的人之间产生羁绊。 她早就攒够了能做主角的积分,却不想留在任何的世界里面。 她总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真正的了解她,与她相伴。 而她之所以对薛盈格外的能够共情,是因为薛盈和她的经历虽然在不同的世界之中,却真的太像了。 一样的被亲生父母厌弃,一样的四面楚歌,一样的……走投无路。 因此她在得知薛盈“在骗她”的时候,才会那么愤怒,没人能理解卫听春对薛盈付出的那些同情,已经是她贫瘠灵魂里面的绝无仅有。 卫听春其实一直都在回避自己的问题,浪姐有向她建议过,让她躺一次医疗舱。 在那里面,她的精神状态能得到宁静,而不是看似宁静,把那些因为童年和生死所带来的创伤,掩盖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之下。 没有哪个被虐待长大的小孩,会是一个真的精神稳定性情开朗毫无问题的人。 而没有对薛盈几次三番的共情,卫听春甚至觉得她能永远都这样继续下去,做一个不需要和任何人产生交集,不为任何人停留动摇的灵魂。 而薛盈的出现和执着于她的哭求,像一把双刃剑,不光将他自己伤得鲜血淋漓,更将卫听春看似寻常的假面一刀豁开,露出里面已经腐烂溃脓的真实模样。 卫听春坐在桌边上,一杯一杯喝着水,在想着要不然自己就这样离开。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她甚至在恶意揣测,要是薛盈真的是穿越者,真的在骗她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和他恩断义绝,变回从前的模样。 她迫不及待地那样做。 卫听春想了好多好多,灵魂的黑洞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展现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她沉默而冷漠地坐在那里,如果她现在能够抽离出去看自己,她就会发现她双眸之中的灰败和漠然,同薛盈从前的样子一模一样。一样布满阴翳不见光亮。 她之所以被薛盈吸引,不是没有道理的。 卫听春一直这样坐到了后半夜,照顾薛盈的人都退到了外间,薛盈赤着斑驳后脊躺在那里,卫听春一直都没有去靠近他。 不过等到薛盈从体力消耗殆尽的浑噩之中清醒过来,他动了动,睁开眼本能去找卫听春,因为卫听春坐在黑暗之中,他没能看到卫听春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卫听春不受控制“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了薛盈身边,压下他的肩膀。 “赶紧趴下,伤口会崩。” 而薛盈立刻反手抓住了卫听春的手腕,紧紧地,带着轻微颤抖。 卫听春垂头,坐在薛盈身侧,细瘦的手腕被薛盈攥着,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痕迹。 她没有说对不起,也不说我误会了你。 她只是在薛盈急切的,带着惶恐和哀求的视线之中,垂眸轻声道:“我没走……” 薛盈似乎也并不需要什么道歉,卫听春一句“我没走”,他便肉眼可见地顺服下来。 只是攥着卫听春的手腕依旧用力,在侧头看着她,一错不错。 卫听春揉了揉眉心。 空荡荡的。 她看向薛盈的眉心,忍不住伸手去搓了下。 薛盈微微眯了下眼睛,卫听春搓了搓他眉心,轻声道:“这个我也有一个。” 薛盈没说话,两个人静静对视。 烛光昏黄,一种非常奇怪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弥漫着。 和情爱无关,甚至跟友情都没有关系,这是一种很难衡量的牵绊。 有些像是冰天雪地之中,一对快要冻死饿死的野狗,贴在一起取暖的那种亲密。 卫听春因为之前误会薛盈是穿越者而过激的情绪,导致她把自己的来历自爆得差不多了。 现在也没法找补,就只好沉默。 薛盈也根本不在乎卫听春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是穿越者还是借尸还魂,只要她在就行。 因此两个人之前那么激烈地争吵,这一转眼,竟然又诡异地平和下来。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花爆了一下。 薛盈才哑声道:“你上来睡一会儿。” 他说着撑着一条手臂,缓慢地朝着床里挪。另一手还不忘攥着卫听春。 等他挪进去,疼得脸都晕开了血色。 卫听春脱靴上床,平躺下来。 薛盈一直没有放开她,等她躺下,他从抓着卫听春的手腕,转而慢慢下滑,攥住了她的手。 缓缓地,光明正大地摩挲她右手拇指上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手指蜷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躲开。 她侧过头,对上薛盈转到她这边的脸,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又是好久,她忍不住勾了勾唇。 薛盈也抿了下唇,而后把半张脸埋在了软枕里面,剩下一只凤眼对着卫听春弯了起来。 他们躺着躺着,就都睡着了。 像之前的每一夜一样,平和又安稳。 第二天,卫听春醒来得比较早,被来给薛盈换药的婢女和太医叫醒的。 她起身下地让出空,但是要下地的时候,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呢。 婢女们包括太医见了都眼观鼻鼻观心。 卫听春挣开了薛盈的手,两人拉了一夜,卫听春揉着手,并没有走远,就待在薛盈能看到的地方。 换药结束,薛盈和她的饭食都送上来了,卫听春洗漱过后,就坐在床边的小几边吃东西,顺手也给薛盈喂一些。 到这时候她才问:“为什么被打成这样?” 不需要问是谁打的,这世上能把太子打成这样的,只有皇帝。 薛盈有些艰难地扭头,接了一口粥,慢慢咽下去,唇上烫出一点红润,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他清越的声音有些哑,说道:“他要给我娶妻。” 薛盈说:“他觉得我能人道了,就要给我取妻,我说我这些天都是骗他的,哄他开心的,其实还是不行,他就疯了一样。” 皇帝虽喜欢他这把刀,但大皇子还有几月便要回朝,他必须让薛盈让路,可是薛盈已经被他抬举到太子的位子上,这些年是一把切向氏族的尖刀,虽然在氏族虬结的朝中声望狼藉,但是在民间因为氏族倾覆而获利的百姓之中,却颇有贤名。 他现在想要卸磨杀驴,又不能不顾忌他仁德的名声。他想要薛盈娶妻生子,然后找由头杀了他,再善待他的孩子。 但是薛盈连一门像样的亲事都没有,再加上皇帝之前要他做的那些事情,若是皇帝杀他立大皇子,那便是虎毒食子,会引起民怨沸腾。 皇帝老了,他太在乎名声了。 因此薛盈这时候,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卫听春之前就听薛盈说过,也很轻易明白皇帝是怎么回事儿,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薛盈嘴角沾了一点白粥,起还起不来,吞咽有点费力。 卫听春见了伸手给他抹了一下,薛盈道:“不怎么办,我被禁足了。” 皇帝不能对外宣称薛盈不能人道才打他,只能说他是忤逆圣意,但是薛盈这些年有多“乖顺孝顺”满朝皇子无人能比,皇帝在这个大皇子要回朝的当口发作太子,这是皇帝的一招臭棋。 他怕薛盈有所行动,但是薛盈根本无须行动。 薛盈不吃了,卫听春一个人吃,吃饱了东西都收拾下去。 他们又躺在床上。 卫听春手被薛盈攥得出汗,想起昨天自爆的那些话,侧头问他:“你没什么想问的?” 薛盈问:“能带我一起走吗?” 卫听春摇头。 薛盈立马攥紧了卫听春的手,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两只眼睛写着两个大字——别走。 卫听春被他攥得手疼,坐起来道:“我还有两天,就必须走了。” 再不走积分翻倍扣了。 薛盈撑着手臂,僵着后背,也硬是跪坐起来了,急切看向卫听春。 卫听春不看他,他就扳着卫听春的肩膀。 他没什么力气,卫听春顾忌他的伤,不太敢挣扎。 两人视线再对上,卫听春有点挫败道:“我大不了……以后再来看你。” 这是她能做出的唯一的承诺。也是能安抚薛盈的唯一办法。 薛盈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后背都不觉得疼了。 他看着卫听春,俊美狭长的眉目都瞪圆了。 “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卫听春沉默了片刻,薛盈的眼神黯淡下去,他说:“是十年还是四年?” 他惨笑一声:“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啪!”卫听春抽了下他的手背,“少胡说,我估摸着你能活好久。” 根据卫听春穿越世界的经验来看,虽然没有拿到完整剧情,但拼凑起来,薛盈戏份不少,起码也是个反派。反派都能活好久。 薛盈看着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大皇子还有几个月就回皇城了,”薛盈说,“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如果皇帝要把我杀了,我想至少在死之前,再见你一次。” “你到时候能带我走吗?” 卫听春挠头,搓空荡荡的眉心,快愁死了。 她就知道,薛盈那么聪明,知道了她的状况,肯定会让她无法拒绝。 他甚至不多问一句她的来历,不问什么是穿越者,也不问她为什么能来去自如。 他不给卫听春拒绝他的机会。 他只求一个结果。 卫听春想起他说的,“黄泉地狱我也跟你去啊”,看着薛盈殷切的视线,终究还是心软道:“我尽量早一点来……”大不了去找浪姐暗箱操作,这世界的炮灰角色肯定少不了。 “多久?”薛盈立刻追问。 卫听春看着薛盈:“前提是你得想办法好好活着。” “多久?”薛盈攥着卫听春的手又问。 卫听春最后实在是被他的殷切目光逼视得受不了,举起一根手指,承诺道:“一年之内。” 薛盈沉默看着她,伸手把她的手指头攥住了。离她近得几乎同她呼吸可闻。 他脸上凑近看,还泛着病态的苍白和虚弱,昨晚上卫听春把他踹一脚还骂一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他不怪、不提、不介意。 卫听春反倒愧疚心作祟起来。 卫听春硬着头皮,咽了口口水道:“半年之内,真的不能再少了……”她就算要暗箱操作,也不能穿越这个世界太频繁。 薛盈这一次顿了顿,勾唇笑了。 他双眸清亮,阴翳全消,他对着卫听春,笑得如春暖花开,冬雪消融。 眉心的朱砂痣,正如春来的一抹艳红。 “我等你。” 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第24章 三穿 在卫听春答应了薛盈会来看他之后,他们之间又迅速变回了之前的相处方式。 之间那些激烈的矛盾,仿佛从未存在过,薛盈被皇帝打了又禁足。现在是养伤阶段,他们就又同之前一般整天泡在一起。 之前还各自心怀鬼胎,说话总有顾忌,现在彻底知道了彼此怎么回事儿,说话更是没了顾忌。 卫听春一直纳闷的事情,也终于能问出口。 “你小时候,你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你啊?皇帝也是……” 卫听春自己是因为山里重男轻女,但是薛盈这个她想不通。 薛盈面前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他母亲的事情,连那些你来往我斗得要死要活的兄弟们,也不曾拿他庆嫔的事情出来说。 因为那也是皇帝的逆鳞。 不过卫听春问起,薛盈趴在那儿,头就枕着卫听春腿边的软枕,看上去像是伏在她的腿上。 他没穿上衣趴着,卫听春给他抹药,他双腿向后翘起,疼了就晃一晃。 闻言语调闷在枕头里,却非常自如寻常道:“因为庆嫔曾是皇帝兄弟订婚的妻子,他是兄夺弟妻。” “庆嫔一直恨他,毫不掩饰,他因为美色一时昏头,当了皇帝后又坐拥美人无数,且个个顺从,自然不再喜欢庆嫔。” “而且兄夺第妻一直都是皇帝人生的污点,庆嫔从他的势在必得变成了他的污点。我是这个污点无法抹去的证据。” “庆嫔生我后,恨皇帝的心更甚,连带着一并恨我,因为我是皇帝的种,”薛盈说起自己的父亲母亲,像是在说陌生人。 他说:“但是庆嫔怀我的时机又很巧妙,她同现如今封地在南疆的离王情投意合,未婚便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庆嫔知道我是她和皇帝的孩子,而皇帝怀疑我是庆嫔和离王的野种。” 他平铺直叙地诉说自己凄惨人生的原因,像在说一个无甚乐趣的话本。 卫听春听了却眉头皱得死紧,啧啧道:“这一对儿失心疯,幸好你不像他们。” 薛盈摆弄卫听春垂落的长发,闻言弯了弯眼睛。 “对了。”卫听春咳了一声,问,“你那段时间说给我的黄金,我能带走吗?” 薛盈闻言点头,“自然能。” “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带走。”薛盈无比大方。 卫听春立刻美滋滋笑起来,她之前拿着黄金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不敢收进空间,就是因为那么多金子消失“不合理”。 但是现在她就算把房子塞系统空间里面,薛盈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影响世界的走向。且那些黄金符合系统的硬性规定,是薛盈赠予她的! 这样她就是可以带走的! 她泄露了世界真相,按理说系统是严令禁止的。也就是说,在说的时候,根本就说不出来,会用噤声电击之类的方式制止她。 只有同为穿越者,知道世界真相,才能进行同行之间的相互交流。 所以卫听春轻易说出了真相却未曾遭到系统阻拦,才那么笃定薛盈也是穿越者。 但是卫听春启动了系统扫描过薛盈的灵魂,他真不是穿越者。 不过如今看来……系统不光bug了,还出了比较大的问题。卫听春已经不打算上报了,她要借着这个bug把积分搞回来。 想到那些可爱的黄金,卫听春起身下地,拉开贵妃榻旁边的匣子,就当着薛盈的面,一股脑都收进了系统空间。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婢女侍从都不在屋子里伺候,卫听春收得毫无顾忌,反正最后薛盈会搞定引人怀疑的地方。 加上那些簪子啊,什么花瓶古董啊,核算一下,能抵她干好几个世界的! 卫听春收了黄金后,又在博古架旁边收古董,倒也没有全都薅光,好歹留下一些,给薛盈充场面。 弄好之后,卫听春美滋滋地回到薛盈身边,肉眼可见地喜上眉梢。 薛盈见她这么喜欢,直接道:“若是那些对你有用,我等会带你去库房。” 卫听春一听,笑着坐在床边上问:“你有很多钱吗?” 薛盈笑着点头,“很多,花不完。” “之前皇帝派我去过三省枢纽,我掀了一整个三省水运的豪绅联盟,”薛盈说,“大部分上缴国库,但是一部分放入了我的私库。” 卫听春闻言替他担心:“你又截取进贡的红珊瑚,又这么明目张胆敛财,皇帝怎么能允许?” 薛盈轻笑一声,抓住卫听春的右手轻轻摩挲道,“我不贪财,不好物,再不好色,他要怎么拿捏我?他没有我的把柄,将来又有什么理由把我拉下马,给他的大皇子腾位置?” 换句话说,薛盈如果不贪,不张狂,他可能早就被皇帝弄死了。 卫听春闻言无语的同时心又痒起来。 但是她还是说:“那你还是自己用吧,我拿太多也不好……”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用,”薛盈说,“你知道的,我甚至连食物的味道都吃不出来。” 卫听春一听,立刻道:“可我看你已经不吃咸到发苦的菜了,味觉还没恢复?” 薛盈闻言,垂头道:“你忘了吗?是你不许我吃那样的拌菜,要我营养均衡。” 他抬起头,眸光亮亮看着卫听春说:“你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也都照做了。 他乖巧得不像样,意思很明显,我这么听话,你早点来看我。 卫听春咬住嘴唇,心里又有点酸涩,又有点难言的开心。 她好喜欢乖乖的小猫。 虽然薛盈现在已经长大了,但是他们彻底暴露了彼此身份之后,她发现薛盈还是和从前一样! 嘿嘿嘿嘿嘿。 卫听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说:“嗯,营养搭配长得好,你现在就很高了,就是有点瘦。” “以后要好好吃饭,长壮实一点,知道吗?” 薛盈被她摸得微微眯眼,乖巧点头。 卫听春找回曾经的那种感觉,又开始对着薛盈一顿输出。 像个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地交代一些生活上面的事情,然后又和他一起分析,目前薛盈这个局势,要怎么破。 “皇帝现在棋差一招,”卫听春说,“你先按兵不动,反正你在民间声望不错,到时候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无论是民怨还是民心,都是可以利用的,你自己的人多吗?尽快发展一些。” 卫听春继续说:“也不需要多么稳固的联盟,就算是与虎谋皮也没事儿,你之前不说还有氏族想要悄悄拉拢你?不妨放手一搏。” “我跟你说,我穿越的世界也不少了,这种皇权争斗也见过许多。你别怕做氏族傀儡,傀儡这个东西,一旦坐到了巅峰,不仅命能保住,反杀的事情屡见不鲜。” “皇帝不愿意做傀儡,才让你做了把直指氏族的刀,但是上千年的传承和利益勾连,氏族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根,血脉相交。哪有那么轻易能够割裂铲除?皇帝老了,想要政绩名垂千古,但你还年轻,一切都能慢慢图谋。” “就像皇帝现在把你推上了太子之位,是想让你做刀,可是再想把你拉下去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根据你说的这些,氏族之所以会拉拢你,是看重你在民间的声望。”卫听春说,“他们也想利用你,但他们未必不怕你反噬。” “你之前割裂的那些‘树根’,刀上还淌着血呢,”卫听春说,“你完全可以做个双刃剑,看谁敢真的攥紧你,谁便要虎口破裂,痛不欲生。” “但是你要记住一个道理,再不能像这样鲁莽地去敌对谁,”卫听春点了点薛盈背脊上的伤,“犯不着,他们不配让你受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卫听春说,“你可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这世上谁比你更金贵?皇帝那个老不死的也没有。”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别再受伤了。” 薛盈趴着听卫听春说话,满眼的赞同和深以为然。 他其实不是没有办法保住命,卫听春说的这些,他也都懂。 他只是觉得无趣,只是不想挣扎,没有期盼,不想活了,便随波逐流。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个人了。 有人看重他的命和身体,有人真心实意地替他谋划,有人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她还会来看他的。 薛盈郑重点头,“我都记下了。” “乖。”卫听春心满意足拍他手道。 第二天薛盈勉强可以站起来,走动起来还像个木偶,却当真拉着卫听春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地去了他的私库。 卫听春一进去就瞎了。 被闪瞎的! 薛盈拥有的不是一座私库,是金山和银山! “这些你喜欢都可以拿走。”薛盈伸手一挥,说,“我有很多庄子、田产、商铺、还有各州县私密进贡,每月都有很多进项,足够开支。” 卫听春咽了口口水,自动把这些金银换算成积分,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真,真的?”她兴奋到喉咙发抖。 她算是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违规搞积分了。 这根本控制不住啊。 不劳而获,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词语。 薛盈点头。 卫听春最后还是克制了一下,收进空间一小半。但也已经堆得她的系统空间金碧辉煌了。 她没有立刻兑换积分,大批量的异常积分兑换会引起主系统的注意。她先收起来,然后一点点兑。 从私库回屋子的路上,卫听春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太监,扶着薛盈走得小心翼翼。 “慢着点太子爷,”卫听春掐着嗓子道,“仔细脚下!” 薛盈失笑,本就俊美无俦的眉眼,因为真心实意的笑容而华光四射,而卫听春这身体也是娇美可人,两个人在一处气场又无比亲昵,简直真的像传闻之中一般,柔情蜜意如胶似漆。 但门口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同吃同住,夜夜同床共枕,却根本不曾行男女亲热之事。不过几个侍从婢女,在卫听春和薛盈路过他们进门的时候,连头也没敢抬。 薛盈收拾下人应该是很有一套的,卫听春穿越世界遇见的下人不少,像薛盈太子府这样宛如活死人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走路脚跟都不落地的哎! 卫听春收了一大堆金银器物到系统空间,整个人也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一般。 不过她也不是一味要薛盈的东西,心里琢磨着怎么回礼,就去系统空间看了看。 然后赫然发现营养液正在打骨折!现在购入一瓶只要二十万积分! 卫听春从床上惊坐起,看向薛盈眼冒狼光。 薛盈给她的金银换算成积分实在是多到难算,回馈给他一个营养液,说不定能治一治他的失味之症! 都说主系统营养液几乎万能,万一一瓶下去,他……那什么也行了! 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岂不是从此以后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就不会总是不想活了! 但是卫听春很快又皱眉,她想起系统空间规定,不能将系统空间的东西用作在小世界的人身上。 这是个死限制。 卫听春又躺下,薛盈问她:“怎么了?” 卫听春摇头,唉声叹气地没说出来,免得他失望。 她满怀惆怅地闭眼,准备打消这个念头,行不通。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她又“垂死病中惊坐起”,想起了一个绝妙的,可能行得通的办法。 薛盈趴在那,本来因为她的折腾就没有睡,见她又坐起来了,温声问:“是不是饿了?” “你晚上吃得不多,我让人在炉子上温了甜汤,你要喝一点吗?” 卫听春两只眼睛亮得像是探照灯。 她看着薛盈道:“你相信我吗?” 薛盈自然点头。 他这一生,说只相信她也不为过。 卫听春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我准备试一试,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毕竟营养液平时的兑换积分要一百来万,等同一个小世界主角的积分。 “到时候你听我指令,别多想,什么都别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道吗?” 薛盈喜欢卫听春做的所有事情,自然也非常愿意配合她做任何事情。 他点头,“怎么做,都听你的。” “你这个姿势不行,你起来。” 薛盈被卫听春扶着慢慢坐起来。 卫听春看了看他说:“等会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嗯。”薛盈点头。 卫听春看了看他艳色的唇,而后一咬牙,在系统空间兑换了两瓶营养液。 积分刷地下去了一截,她心头没有滴血的感觉,全都是兴奋。 她把营养液从空间拿出来,拧开小瓶子,一仰头倒进自己嘴里。 但是她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含着凑近了薛盈,伸手捏住了他的两腮,迫使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而后直接双唇覆上去,将营养液渡了过去。 系统空间说营养液不能给小世界的人用,但是她喝到嘴里,就不算给薛盈喝,那她喝了之后,和薛盈“接吻”,系统管不着吧! 卫听春嘴唇一压上来,薛盈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很迷茫,但是意识到卫听春在干什么,便慢慢瞪大了。 第25章 三穿 而卫听春一直在等着脑中的系统提示,正常来说,如果触犯了系统规则,都要先疯狂示警,示警不停再电击。 但是卫听春捧着薛盈的脸,把营养液都给渡过去了,而后堵着薛盈的唇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违规操作的提示音。 卫听春欣喜若狂! 这个漏洞她钻的堪称完美! 她慢慢和薛盈唇分,而后生怕薛盈把营养液吐出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语速飞快,带着命令道:“咽下去!” “快点!” 薛盈还瞪着眼睛,一对凤眼都快瞪出双眼皮儿了,对着兴奋到满脸发红的卫听春眨了眨,本能的信任让他毫无犹豫,喉结滚动,将口中的不明液体咽进去了。 卫听春看着他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才松开手,眼神炙热得像个变态,还是没有听见脑中系统提示。 成了。 她问薛盈:“有什么感觉?” 薛盈一脸迷茫,咽进去的东西有些像粥,但是又没有粥那么稠。 “什么?”他一语双关,是在问卫听春给他喂了什么,也在问她问的是什么。 卫听春按着他的肩膀,不安地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仔细盯着薛盈观察。 而后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就喝了之后,有感觉吗?” 卫听春提起的心其实还没有放下,因为她生怕系统不提示,是因为这种营养液,作用在小世界的人身上是没有作用的。 二十万积分啊!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听春自己都没有喝过,要不是看薛盈给了她那么多黄金,她根本不可能舍得! 不过薛盈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感受了一下后,说道:“热热的。” 他伸手指了下自己的喉咙,向下滑了一下一直到胃部。 “这里全都热热的,但是又不烫。” 卫听春一听他这反应,直接抓着薛盈的肩膀开始晃,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对对对,是这样的,都是这个反应,我听别人说的,都是热热的,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这玩意多牛逼吗!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卫听春说,“从身体到灵魂都能修复,你小子有福了!” 卫听春从空间里面又拿出了一小瓶,攥在自己的手中,瓶身已被她的汗水浸湿。 绿绿的营养液小瓶子,没有什么标识,但是就像是魔法药水一样。不过她没有一冲动都急着给薛盈灌进去。 卫听春盘膝坐在薛盈的对面,看着他眉飞色舞道:“得试试,得试试……” 卫听春想到了之前薛盈说炉子上热着粥,立刻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啊!太子殿下饿了,把温着的粥端上来!” 薛盈莫名看着卫听春,卫听春高兴地搓了下自己眉心,但是她这身体不是自己的,搓了个空。 而后就笑着倾身去搓薛盈的眉心。 “啊啊啊好紧张啊!”卫听春语调愉悦极了。 薛盈不明所以,但是他素来不是情绪外露之人,而且他对卫听春的信任,达到了一种盲目的地步,就算是穿肠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只要是卫听春给他的,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很快外面守着的婢女侍从,把温着的甜粥端上来了,卫听春连忙端起来,舀了一勺吹起来,吹好了就送到薛盈的嘴边。 “吃!” 薛盈顿了顿道:“粥是给你温的,就只有一碗,我并不饿。” 他因为味觉极其迟钝,基本上除了正餐要吃东西维持身体之外,并没有任何吃东西的习惯。 因为当食物没有味道的时候,没有人会喜欢吃东西。 卫听春也不跟他解释太多,把碗放下,一手捏了薛盈的两腮,直接把汤勺塞到了他嘴里。 很奇怪的是,她和薛盈虽然羁绊良久,但是相识相伴的时间实在是短暂得可怜。 但是他们间的相处非常奇特,卫听春无论怎么对待薛盈,都完全不用担心薛盈会生气闹情绪。 她用那种方式给薛盈喂药,又堪称粗暴地给薛盈灌了一勺子粥。 薛盈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坐在那里乖得不得了,卫听春要他吃那他便吃吧。 但是本能要咽下去的时候,薛盈突然含着粥顿住了。 他的表情先是一片空白,而后便像是抽搐一样扭曲了起来。 他慢慢抬起那双弧度绝美的凤眼看向卫听春,眼神因为他眼中的巨震显得如同一把刀一般凌厉逼人,双眼赤红像是含了一汪血泪。 但是卫听春见到他的表情,却半点不害怕,而是也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笑意简直能化为浓稠的蜜浆流出来。 她眼中满眼都是鼓励。 薛盈含着那口粥,就这么瞪着眼睛,眼泪疯狂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滴落在卫听春和他之间。 卫听春伸手去抹他的眼泪,两个人之间在这样令人紧张又激动,在这对于薛盈来说堪称重塑人生一样的紧要时刻,谁都没说话。 他们之间相识苦短,却已经默契入骨。 卫听春只是不断为他擦着眼泪,自己的眼中也开始有些朦胧起来。 她勾过薛盈的脑袋,无声抱住了他,摸他的后脑,捏揉他的后颈安抚他的情绪。 薛盈始终含着那口粥,感觉自己像是堕入了一个梦。 多少年了,他只有在梦中的时候,才能梦到食物的正常滋味。他只有在梦里,才能短暂找回吃东西的乐趣。 但是这样的梦小时候忍饥挨饿的时候会梦到比较多,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过了。 他头靠着卫听春的肩膀,弓着肩背浑身都开始发抖。 他滚动喉结,缓慢地,克制地,生怕惊散了这个美梦一般。 口中的粥食泛着五谷糜烂的香气,甜腻得让人觉得发齁,却让薛盈觉得他在这短短一次吞咽的时间里,再世为人了一次。 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其中欲念里面最容易满足的,便是食欲。 食欲来源于人对食物的敏锐感知,一旦失去了味觉,那么进食这最基本也最紧要的维持活着的行为,就变得食不甘味。 在他生身母亲用滚水夺去了他的味觉,顺带着让他险些变成哑巴之后,薛盈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竟还能尝到正常食物的味道。 他咽进去了,而后抬起双臂紧紧抱住了卫听春,用力到卫听春都“哎呦”了一声,用力到他自己都觉得疼。 而后他像个风雪之中终于感觉到温度的小孩,颤抖着肩膀哽咽出声。 薛盈的嗓音并没有受滚水的影响,清脆好听,如泉水叮咚,哭起来也是格外的好听。 卫听春抱着他一直笑,如听仙乐。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几岁的时候,在某次腊八前夕的时候,妈妈突然母爱泛滥了一次,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腊八粥,允许她蹲在灶台边上吃。 那时候的卫听春也是这样,吃过后很想抱着妈妈大哭一场。 但是那时候妈妈短暂泛滥的母爱已经收起,不允许她抱她,甚至扣了她晚上的正常饭食,说她吃了那么多还吃,是猪崽转世。 卫听春一直把那个滚烫的味道记了好久,那时候山里买东西费劲,糖这种东西更是奢侈品,那碗腊八粥并不怎么甜,放的是糖精,用的还是陈米也不怎么香。 但是她特别能理解薛盈现在的感觉。 她任由薛盈抱着,安抚他,揉搓他,像是在安抚那时候情绪无处宣泄的自己。 等到薛盈终于哭好了,他的嗓子都有些哑。 外面的一行婢女侍从全都对着门口方向伏地跪下,通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这么多年,没有人听到过太子痛哭。 薛盈就连很小的时候,被庆嫔虐待都不会哭的。 没人疼的孩子是不会哭的。 只有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才会放肆大哭,撒娇耍赖,要吹吹揉揉才能好。 卫听春一直在揉薛盈,薛盈停下来后,眼睛红得像是只兔子。 他看着卫听春,直勾勾的,卫听春把那碗温度适宜的粥塞进了他手中,要他自己吃。 薛盈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或者说至少他的行为彻底冷静下来了,没人知道他皮囊下的灵魂自这一刻才被点燃,烧起了灼灼慑人的大火。 他捧着那碗粥,红着一双兔子眼,看着卫听春,一口一口吃下,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斯文优雅。 卫听春特别能理解,因为当初她喝下那碗腊八粥,也不是像她平时一样狼吞虎咽,而是难得的细嚼慢咽。 她细嚼慢咽的不只是那碗粥,而是她匮乏了一生的母爱。 薛盈的细嚼慢咽,则是在品味活着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等到薛盈把那碗粥全都喝完,卫听春才终于开口问他:“好吃吗?” 薛盈看着她,眼睛已经不那么红了,但是开口的声音却暴露了他的天翻地覆。 他声音带颤,点了下头,低哑道:“甜的。” 他薛盈这辈子,竟然也会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卫听春欣慰,而后笑起来,成就感爆棚,伸手又掐了下薛盈的脸,拧了半圈。 又拍了拍,这才说:“好好活着,知道吗?” “活着快乐的事情多了去了,光是这世上的美食啊,就多到数不清!” 薛盈嘴唇微颤,开口应声道:“好。” 卫听春又道:“这玩意究竟多厉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厉害。” 因为不打骨折的话,要一百万积分一小瓶。 卫听春非常满意薛盈从头到尾都没有多问一句是什么,没有追问她从哪得来。 她喜欢薛盈乖巧听话又懂事。 卫听春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去沐浴间试试,你那个不能起阳的毛病好了没有。” 要是一瓶不好,那她便再给他喂上一瓶,总能好了。 反正买也买了,薛盈给她的东西换算成积分,可比这两瓶打折的营养液价值多多了。 薛盈却愣住了,纵使生着七窍玲珑心肠,他也难免不被卫听春的过于直白给吓到了。 “你去啊,你不是说你不举吗?”卫听春之前会因为薛盈的言辞羞涩,那是因为她觉得薛盈长大了,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男人。 但是自从她知道了薛盈和她牵绊了十几年,一直都是那个小孩,无论是刚才口对口渡药,还是现在提起他的那点事儿。 都习以为常的像是在关心自家孩子。 “你去试试,万一也治好了,你以后就能娶妻生子了。” 薛盈呆坐未动。 片刻后面红耳赤,红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 卫听春觉得好笑,就笑起来,以眼神催促他。 薛盈开口声音都有点飘,“怎么……试?” 卫听春见他这么害羞,也有点脸热,搓了搓自己空荡的眉心道:“那什么……你就自己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快去啊!” 薛盈还是不动,眼神有点涣散。 卫听春起身拉着他,两个人赤足在地上一前一后踩过,薛盈被拉得有点跌跌撞撞。 到了沐浴间门口,卫听春打开门,把薛盈推进去。 关上门道:“快点,你就当成治病。” “关乎一辈子幸福呢,不要讳疾忌医。” 第26章 三穿 薛盈被卫听春给推入了沐浴间,她还挺不放心,也没有走远,就在沐浴间的外面等着。 薛盈进去之后就站在门口没有动,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但是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不慎拉动了背上的伤,眉头不禁皱起。 这怎么办? 要实话实说吗? 薛盈上一次为了博取同情,也为了消除卫听春对他的戒备,他骗了一下卫听春,说自己不行。 虽然事实上薛盈不可能和任何人做那种事情,他宁可被皇帝打死,也无法想象和一个人赤身裸.体缠在一起的感觉。他说自己不行倒也没有什么错。 他就是不行。做不到。 可是他本身虽然寡淡,却也不是没有反应的。 薛盈犹豫着,他能听到卫听春就在外面,他是想要和卫听春实话实说的。 但是薛盈害怕这个谎言会激怒卫听春,说实话,薛盈很害怕她发火的样子。 昨天她误会自己也是穿越者的时候,那个样子太可怕了,薛盈一直以为她是个心软的好性子,直到昨天他才知道,卫听春极度讨厌欺骗。 她那时候得知他是“穿越者”,眼神冷得让薛盈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冷。 她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就是恨不得他去死…… 薛盈不敢和她说自己不是真的不行。 薛盈不能接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因此他咬住舌尖,纠结了一番,最后尝到了自己血液的腥咸味道,这才下了决定。 卫听春等了半天,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忍不住道:“好了没有?” 薛盈吓得抖了一下。 他缓缓呼吸,伸手拉乱自己的衣摆,在推开沐浴间的门之前,整理好了表情。 然后他走出来,垂眸面上红霞成片,衬着眉心那红痣简直像是沉落在山水间的血色夕阳,瑰丽无边。 他慢慢抬眼,凤眸一点点挑起,露出那双浓黑的眸子,他看着卫听春,口中吸吮着舌尖上的血腥。 轻声道:“没反应。” 薛盈心说,他没有骗人,在她发现之前,他会设法让自己真的不行。 陈太医如今已经晋升了太医令,他医术卓绝,未必没有真的让人丧失人欲的药物。 这么想着,薛盈就不再心虚了。 “你不用管了。”薛盈说,“我没关系。” 卫听春一看他这面色,只在他脸上看出了四个字——心如死灰。 小样,还骗她,虽然她不是男人,但是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行?! 卫听春见他这样子,又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人道。 因此忍着笑意说:“没关系,你别灰心,我还有办法!” 她还有一瓶药,她就不信了! 因此卫听春又拉着薛盈坐在了桌子边上,让他闭上眼睛,这一次直接喝了药,捏了薛盈的嘴就再度压住他的唇,又给他渡了一口药。 薛盈这一次没有睁眼,但是眼皮下的眼球叽里咕噜地转得飞快。 卫听春很快放开他,抬着他的下巴揉了下他的喉结。 薛盈乖顺地咽进去。 之后卫听春看着他,又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 薛盈缓慢地探出艳红的舌尖,舔了下嘴唇,看着卫听春的眼神说:“还是热热的。” “那就是起效了。” 卫听春伸手揉了一下薛盈的脑袋,说道:“别怕,肯定能治好!下次见面,你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卫听春笑着说:“你要好好挑一个性子软的女子,性子沉稳温柔如水的,再心细一些,多管着你点,也惯着你点,定能与你好好相伴。” 她觉得薛盈像她,而她就喜欢沉稳温柔的人,她觉得薛盈也一定会喜欢。吃过苦的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 薛盈也勾了勾唇,心说不可能的。 他对卫听春实话实说,“我不太能接受与人亲近。” 薛盈说:“我不擅长相信人。” 卫听春说:“你今年才十九,你还小呢。” 等着营养液起效的这段时间,她索性开导薛盈,“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你好歹是个皇子呢,小时候苦了点,但现在不是很好,金尊玉贵。” “你不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奴隶,有些人连奴隶都不是。”卫听春说,“有些山里,生了孩子不想要,直接扔粪坑里面淹死。被活着扔到山上,即便是养大了,一头驴就能嫁给老头子糟践。” 她拍着薛盈的脑袋说,“你这挺好了。” “你再大一点,有了生活上的伴侣和家人,就不会这样了,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身边还是要有人陪着,爱着,才能活得有奔头啊。” 薛盈听卫听春说话,从来都十分认真专注。 卫听春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奉为圭臬。 不过卫听春此时此刻说的话,薛盈难得只过了耳朵没有过心。 他问卫听春,“那你呢?你有人爱着,有人陪着,有……奔头吗?” 卫听春被他噎了一下。 她的神情竟然有点窘迫。 “我正找呢。”她确实在找个合适的对象,安定一下试试。 她和薛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想要对自己说的。 薛盈闻言神情未动,卫听春觉得不能“以身作则”很羞耻,她啧了一声找补道:“别啥都打听,知道多了没好处。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她还把薛盈当个孩子,事实上她认识薛盈那年十八,要是死了活着的岁数都算上,三十二了,把薛盈当成孩子没毛病。 薛盈见她这样,自然也不会再问,他太有分寸了。 卫听春说教不成,但是感觉药效差不多了。 就催促薛盈,“你那什么,你再去沐浴间试试。” 薛盈面色登时又一僵,卫听春有点好笑道:“别不好意思,去吧。病重要。” 薛盈又缓缓起身,为了不拉扯到背后的伤处,他走得缓慢。 不过在薛盈要进去的时候,卫听春又道:“哎,你等等。你前几天看的避火图呢?” 薛盈脚步一顿,背对着卫听春皱起眉。 卫听春说:“你找个你喜欢的带着进去看看,刺激一下,然后……咳,好好摸摸。” 薛盈面红耳赤。 卫听春脸色也红了,欲盖弥彰道:“哎你快点,别磨蹭哈。” 薛盈听话地走向长榻,而后将长榻边上的一个匣子拉开,里面全都是整整齐齐的避火图。 他随便抽出了一本,迈步朝着沐浴间走。 他没有告诉卫听春,他看这些东西想吐。就算有反应也会没有的。 这一次他在里面待着的时间更长,卫听春在外面焦灼得像只窝被占了,没有地方下蛋的母鸡。 不过她也没有出声催促,再怎么把薛盈当孩子,他也那么高大个子呢,薛盈害臊,卫听春也害臊。 而且她怕她一催促,再把薛盈的感觉催促没了。 等啊等,等到卫听春灌没了一壶茶,薛盈才总算把门打开。 卫听春看了他一眼,就赶紧迎上去。 他的双眼泛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卫听春张了张嘴,还没等问,薛盈便轻轻摇了摇头。 卫听春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噎回去了。 心疼不已地扶着薛盈的胳膊,宽慰道:“别急别急,兴许是药效还没上来。” “按理说这药确实什么病都能治的。”卫听春说着说着,便声音弱了下去。 她猛地想到了曾经她给薛盈在裤子里贴暖宝宝,结果他那个要把自己撞死的疯劲儿。 卫听春登时浑身的血都冷了。 薛盈从小到大的遭遇太可怜,但是各种身体的痛苦在卫听春看来,虽然痛苦,至少能挨。 但她穿越了这么多世界,见的事情太多了,薛盈长得像个天仙,有点男生女相的意思,他……会不会被人欺负过? 卫听春扶着薛盈走到床边,表情非常难看,她从前完全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薛盈再不济也是个皇子,皇子可杀不可辱……但是人性之恶,卫听春见过无数次。 她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薛盈真的不是身体因素,而是心理因素上的不行,那要怎么办? 他说了不能相信人,不喜欢同人亲近,卫听春没怎么听,毕竟薛盈跟她也没见难受,相处起来不知道多好。 她还是觉得薛盈性子太软,找个温柔的女子才不至于被欺负拿捏。 “怎么了?”薛盈坐在床上看着面色变换的卫听春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在意的。” 卫听春听了薛盈这么说,心里更是一跳。 她又不好问这种事情,简直是伤口撒盐。她只摇头道:“没事的,放松心情,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呢。” “睡觉吧。”卫听春说。 薛盈点头,两个人一个趴下一个躺下,准备睡觉。 卫听春基本上没有睡眠障碍,但是有点辗转反侧,她方才的做法,是不是给薛盈心里雪上加霜了? 还逼着他看避火图自己摸。 啊。 她翻着翻着,薛盈就伸出了手臂,先是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而后试探着,放在了她的肩上。 “我已经很感谢了。我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吃到食物的味道。” “听春,”薛盈的声音低缓柔和,“那件事我真的不在意。”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道:“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药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喜欢……这种事情,别担心了,我……会好的,我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了。” 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安慰,薛盈之前演得太像了,他现在说实话,卫听春都觉得他在安慰她。 卫听春叹息了一声,薛盈的手从她的肩头慢慢顺着手臂放在她腰上。 不带任何的旖旎,隔着被子轻拍。 “睡吧。” 卫听春想问问的,终究是没问。被拍着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两个人把这页翻过去,从晨起开始,吃上了流水宴席。 每样吃的不多,但是卫听春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薛盈把这世间的滋味都尝个遍。 要不是他被皇帝揍了一顿,禁足在太子府,他们肯定会溜到外面去吃东西。 薛盈一整天都在吃,卫听春不腻,他更不腻,胃里饱胀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但是这是第一次他知道,吃进去的东西,分别都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也并没有暴食,甚至吃到喜欢吃的东西姿态也不急迫,还保持着优雅斯文。 反倒是卫听春跟着他吃,把自己撑得肚皮滚瓜溜圆,感觉谁踹一脚,就能原地滚出二里地。 “哎,啊。”卫听春倚着榻叹息。 薛盈也不吃了,坐在卫听春身侧,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聊天。 气氛十分愉悦,卫听春恨不得一直这样赖着。 但事实是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到了,系统正在倒计时。 卫听春看着薛盈眼角眉梢透出的笑意,明亮的凤眸微眯,有点不忍心打破这么好的气氛。 但是该走还是得走。 卫听春拉着他的手,捏了捏说,“薛盈,我得走了。” 薛盈的动作被定住。 第27章 三穿 卫听春心里其实也很舍不得,薛盈对她依恋万分,她其实也非常喜欢和薛盈在一起待着。 他们的性子出人意料地契合,而且卫听春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玩伴。 薛盈最开始像她捡的流浪猫狗,现在像个和她相处愉悦的玩伴。 而且薛盈很照顾她,这一个月待下来,她每天都很快乐,比在系统空间休假还要快乐。 一想到要走,要去其他的世界穿越,卫听春自从死后,第一次产生了消极怠工的想法。 她拉着薛盈的手,薛盈回握住了她。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看着对方,眼中是一模一样的不舍。 像天黑之后,被妈妈来找着要回家的小孩儿,玩疯了,即便是知道明天还会见面,也十分不想分开。 “你怎么走?”薛盈从不问卫听春关于她从哪里来,或者她那天说的穿越的事情,他知道卫听春不会告诉他的。 但是他根据她的话,猜测了一些东西,也根据之前的经验,知道卫听春要走的话,用的方式肯定是死亡。 卫听春一手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一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然后一歪脖子,吐了下舌头,意思很明显,去死。 “你虽然被禁足了,但是肯定能把我送出太子府吧?”卫听春说,“我这个九皇子的叛徒去找九皇子,死起来就快了。” 她自从在薛盈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也知道了薛盈这些年一直都知道她是她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让薛盈帮她用正常登出世界的方式走的念头。 毕竟薛盈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她是谁,只当她是个要害死他的婢女倒也罢了,他们认识了彼此,知道了彼此,还约定了下一次见面。 她让薛盈活活掐死她,那不是在为难薛盈,那是在伤害薛盈。 孩子长这么大已经够苦了,卫听春不打算在薛盈的心中再留下更多的阴影。 “可是九皇子未必会直接杀你。”薛盈说,“他可能会折磨你,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很恨我的,因为他的母亲,和他母亲身后的氏族,都是死在我的手上。” 薛盈不是在开玩笑,九皇子知道了卫听春是他的女人,必定会用非常下作的方式折磨她。他能想象得到,不会让她太轻易死去。 薛盈觉得卫听春简直不识人心险恶,而卫听春觉得薛盈单纯美好。 他们都把彼此当成了最好,最单纯的那种人。 “哎,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卫听春说,“你只要让我出了太子府就行。” 薛盈沉默了片刻,攥着她的手道:“四年前你死在我面前,被羽林卫统领一箭穿心。” “那时候……你疼吗?” 薛盈问:“你每一次都会疼吗?” 卫听春想说我不疼,但是四年前的那一次确实是她的心理阴影…… “通常来说是不疼的。”只要她开启痛觉屏蔽就好了。 “好了,我现在就得走了。”卫听春看着系统倒计时两小时,这个时间出太子府然后找到退出世界的办法正合适。 薛盈却跟着她一起站起来,他因为喝了两瓶营养液,后背上的结痂都已经神奇脱落,而且这一次甚至没有留下疤痕。 他活动自如,就是不肯松开卫听春的手。 他拉着卫听春走到了门口,卫听春等着他吩咐下人设法送她出去。 他却在门口站定,垂眸片刻,看向卫听春道:“你晚上吃得不多。吃了东西再走吧。” 他想再和卫听春多待一会儿。 他攥着卫听春的手心尽是潮湿的汗液,他问卫听春:“半年内,你一定会来看我的,对吧?” 卫听春点头,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放心,我一定找机会来,说不定用不上半年。” 薛盈短促笑了下。 卫听春说:“吃饭来不及了,我得留些活动的时间。” 她说着推门要出去,薛盈却在她推门的时候,将她一把又拉了回来。 用的力气不小,卫听春直接撞在了薛盈怀中。 卫听春“哎”了一声,正要抬头,薛盈将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开口声音很低地说,“再留一会儿。” “再留一会儿,我亲自送你走。” 卫听春没听懂,“可是我得出府去找九皇子的人,时间不够,再说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她一个婢女能被送出去卫听春倒不稀奇,可是被禁足的薛盈要是出府,皇帝肯定会借题发挥。 “没必要节外生枝。”卫听春说。 薛盈放开卫听春,垂眸看着他,他生得是真的精致非常,尤其是眉心朱砂痣,更添两分魅惑风情。 这样专注看着一个人时,会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我是说,我这样,亲自送你离开。”薛盈的手掌慢慢压住卫听春的脖子,手指慢慢收紧。 卫听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薛盈在她不能呼吸之前便松开了手。 “你之前希望我掐死你,是不是这样最好?”薛盈问。 卫听春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有点惊讶,笑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但是不行,”卫听春说,“我们不认识就算了,现在混这么熟,太不好了。” “为什么?”薛盈问。 卫听春也不隐瞒,伸手在薛盈微蹙的眉心勾了下,笑着点了下他的眉心小痣。 “就是怕你会一直记得,产生心理阴影。”卫听春说,“心理阴影就是会不断地重复去想一件可怕的事情,甚至做噩梦啊食欲不振什么的。” 薛盈听懂了。 但是他说道:“没关系。” 他也笑了下,笑着说:“我母亲就是吊死在我面前的,她死前还想勒死我,我从不会多想。” 卫听春听了之后愣住。 而后又是有点心酸。 “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就这么恨你啊……” 卫听春摸着他的头发说,“摸摸毛,吓不着。” 而后两个人都笑起来。 “再多留一会儿,我亲自送你走,我们还会见面,我不会记得……不会有心理阴影。” “你学的还挺快!”卫听春最后的一点犹豫被打消了。 其实最好的方式,确实是薛盈掐死她,这样至少登出世界的节点是对的,她不会因为滞留世界,受到太多的处罚。 “你真的可以?”卫听春又问一句。 薛盈点头,也又开口问:“你真的不疼?” “不疼。”卫听春说,“我有特殊的死亡技巧!” “那我还能多留一个时辰左右。” “那我让人传膳。”薛盈道。 薛盈让人传膳,而后两人手拉手又回了长塌边上。 饭食很快送上来,摆满了一整个桌子,薛盈和卫听春相邻而坐,薛盈这个刚恢复味觉的人吃得慢条斯理,卫听春吃得狼吞虎咽。 “哎,好吃。”她反正不用担心胖,薛盈这的东西也确实花样繁多,这最后一餐,卫听春吃得心满意足。 吃好了之后,两个人就坐在长榻上说话,卫听春主要是叮嘱薛盈自保,还有让他过几天再试试能行不能行。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好受,不能接受跟人亲密什么的,”卫听春说,“但是你看我们不就相处得很好?” “你不一样。”薛盈说。 卫听春一摆手,“我们认识的算久了,你才这么觉得,其实认识久了,相熟了都一样的。” “如果是恋人,就更不一样了。” 卫听春眸光明亮,对着很多事情都有美好的憧憬。 “等你找了相守一生的恋人,你就不会再觉得孤单了。”卫听春说,“我也打算找一个,体会一下结婚的感觉。” 薛盈闻言也笑了笑,他虽然本人对这种事情不抱希望,但是他喜欢看卫听春说话总是对一切都抱有乐观的态度。 她像个闪闪发亮的小太阳,性如参茶,滚烫,滋补,充满了生机,能将寒冬濒死的人拉回人间。 她这样习以为常说着,就好像这世上的好人多到数不完,随便找一个便能脾性相合,一生一世相守相爱。 薛盈听得入神,手指则是无意识地在捋顺她垂落他身边的头发。 有时候时间真的很讨厌,你想要它快一些,它偏要慢一些,你想要它停下,它反倒过得飞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 卫听春感觉到自己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她还想问问薛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不过她还是道:“我该走了。”不能超时,超时扣积分翻倍。 这就好比打电话,五十几秒之内赶紧挂。 她起来,打开了痛觉屏蔽,笑眯眯把自己娇嫩的脖颈,送到了薛盈面前。 “来吧。” 薛盈抬手,却没有放在她的脖子上,而是扳住了她的肩膀。 他手上一用力,卫听春便被他扳得转了一圈,失去平衡,背对着薛盈倒在了他的怀中。 薛盈从她的身后抱紧了她,两个人前胸贴着后背,严丝合缝。 “嗯?”卫听春疑惑。 薛盈自她身后肩头伸手,慢慢将手放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卫听春眼中还带着笑意,“这样也好,免得你看我,样子怪吓人的。” 薛盈没说话,他抱着卫听春,紧紧地,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贴在她的耳边道:“你别忘了和我的约定,我等着你。” “不会忘的!”卫听春说,“快点倒计时……” 薛盈松收紧了手掌,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他亲昵无比地将头放在了她的侧颈,和她肌肤相贴。 这是一个过于亲密的姿势,看上去他们像极了一对相依为命的爱侣。 但是卫听春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开启了痛觉屏蔽,是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的,只能感觉到薛盈似乎哭了。 滚烫的眼泪砸进她的领口,卫听春有点后悔,后悔她轻易相信了薛盈的话,他怎么会真的不介意呢? 但是她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眼前开始模糊,系统提示音响起。 卫听春弹出世界之前,隐约听到了薛盈的声音:“我等你……” 薛盈感觉到怀中的人彻底失去了生息,柔软地瘫了下来,他没有马上放开她,而是这样抱着她,拖着她失去力气支撑而垂落的颈项,一遍一遍,轻声在她耳边道:“我等你。” 他通红的眼中滚落晶莹,眸光随着卫听春的离去,眼中的聚焦变得空茫,光亮暗下来,直至弥散开成片的,寒潭深渊一样不见天光的阴翳晦涩。 他说:“你要快点来啊。” 第28章 四穿 卫听春退出世界之后,站在系统的传送大厅里面,似乎还能感觉到身后薛盈紧紧抱着她的感觉。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她有点舍不得将这种感觉驱散。 系统自动弹出了结算页面,和她预想中扣的钱差不多,不过这一次卫听春一点也没有在意,她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关闭了系统界面。 她的空间之中储存了大量金银,那些都是待兑换的积分,这点扣罚卫听春完全不在意了。 而后又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系统下发的惩罚指令,她才终于放心,慢吞吞朝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 卫听春心中还挺侥幸,她泄露了世界真相,按理说是会受到电击惩罚的,在小世界之中蓄意泄露世界真相,会引起世界动荡,角色觉醒等等一系列的麻烦。 针对这方面的处罚十分严格,比ooc严格了数倍。尤其是泄露给世界的本源人物,男主角或者女主角还有重要的配角惩罚就更加严格,有些甚至会精神流放。 但是离奇的是卫听春并没有在泄露世界真相的时候接受到处罚,她回到自己窄小的像是胶囊旅馆一样的住所,躺在自己的床上还在思考为什么。 卫听春翻了个身,脚踢到了墙壁,她顿了一下,竟然觉得这个床有点太窄了,底下也不够柔软,更没有她这些天已经熟悉的好闻熏香。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她从前觉得这小屋子很好,很有安全感,让她一辈子待在这里都行,她有工作,有积分赚,有休息日,还有等于公费旅游一样体会别样人生的机会,这不就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吗? 但是和薛盈一起待了一个月,她被照顾得太好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薛盈陪着她,和她聊天给她解闷。 卫听春才刚回来,就有点想念那种生活。 而且她回来的时候,薛盈好像哭了……卫听春笑起来,他啊,就是嘴硬,她都要躲出府,不让他看着她死,他偏要亲自“送她”。 其实他肯定很怕,像个小孩子。 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正常脱离世界之后,都可以休息两天,有些脱离不出来的,会需要更久。 卫听春每次都不怎么休息,不过这一次她也要休息一下。 卫听春脑中难得想得比较多,从前她不会想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她脑中都在想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卫听春连太子府都没有出,每天都和薛盈腻在一起,按理说没有什么可回忆的。 但卫听春想着想着,就笑起来,过一会儿又叹气,再过一会儿又要担心。 她生平第一次同一个人在一起这么久,相处这么融洽,这是她长到这把年纪,严格意义上来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他们隔着世界,可是卫听春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薛盈会是什么样了。 他会不会长高? 会不会变得强壮? 应该不会再被欺负了吧…… 卫听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是被系统呼叫吵醒的。 卫听春起身召唤系统弹出,上面请求通话的是浪姐。 卫听春搓了搓脸接通,浪姐那张教导主任一样严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来我办公室一趟。”她说。 “嗯?有什么事?”卫听春对她笑了笑,随意问道。 浪姐没说,只道:“快点过来。” 卫听春只好应了一声,而后起身去洗漱。 现在是系统时间晚上8:36,卫听春不知道浪姐找她做什么,但是她也正好有事情找浪姐去做。 系统空间的时间和小世界的时间是一样的流速,他们这些能够随意穿越到各个世界的灵魂,也是像正常人一样,要吃饭睡觉洗漱穿衣。 这样真实的体验是主系统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人活着就会有,有就会想方设法去达到,去赚积分,去争取。 有人贪图享受,有人贪图金钱,有人贪图美色。 在这里和在小世界里面是一样的,只有付出努力,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卫听春自认自己无欲无求,否则她也不会在小世界穿这么久的炮灰角色。 洗漱的地方也像是旅馆酒店一样的陈设,当然了有积分的,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有几个人伺候,是科技感还是古色古香,是荒芜沙漠还是热带雨林,都是能够办到的。 一般有点积蓄的都搬走了,如卫听春一样十几年如一日住这种集中舱的人少之又少。 卫听春挺喜欢这里的。 她快速洗了一个澡,窄小的浴室里面弥漫着热气,她站在镜子前面,伸手抹了一下。 里面出现了一个苍白秀气的面孔。 卫听春看到自己的脸,伸手搓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这一次搓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凸起,没有落空。 这才是她自己的身体模样,没有婢女那般妩媚动人,因为死的时候比较小,甚至有点营养不良的干瘪,个子倒是还算高,有个167的样子,但是她的身材发育不好,只长了个子,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大的起伏。 系统空间什么都能改造,只要有积分,她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前凸后翘的大美女。但是卫听春从来也没有花过一个积分去搞过“无痛整容”。 她挺喜欢自己的。 尤其是现在,她盯着镜子,心情更是不错。 她的眉眼轮廓,其实有些类似十五六岁的薛盈,这样的眉眼条件长在薛盈这个男子身上是精致疏离眉目挺秀,长在女子身上就有点过于棱角锋利。 尤其是薛盈眉心是朱砂一般红色的小痣,让他不可攀折的气质多了一分姝色无边,卫听春的眉心虽然也有一颗痣,却是黑色的。 黑色的小痣长在苍白的面上,给她这放在女子脸上有些英气的眉目,更添了一份冷漠寡淡。 加上她唇色苍白,皮肤也白了好几个度,她看上去是个很冷的长相,又是刚刚及肩的半长碎发,总体来说……没什么女人味,穿衣风格也更偏中性化。 其实这样的打扮,是因为在大山里面会省去很多的麻烦,在一个不开化的地方,女孩子发育晚,长相不够妩媚动人,有时候是一种保护色。 不过卫听春最后也没能逃脱命运的荼毒就是了。 卫听春看着自己,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她一笑,薄薄的眼皮弯起来,像两边眼尾延伸出两条细长的小钩子,整个人的淡漠被冲散了,有点勾人的意思。 很快她把毛巾挂上,随便在没什么色泽的脸上拍了一点水,就穿了一身宽松运动衣出门了。 主系统空间是很大的,每进入一扇门,都可能是一个新的拓展空间。 因此门比较多,却并不杂乱,反倒是十分宏伟壮观,科技感十足。 卫听春知道浪姐的办公室位置,过了两道门便很顺利地到了。 浪姐的办公室和卫听春的屋子格局差不多,只是稍微大一点,从她万年不变的装扮就能知道,她也是个和卫听春差不多,基本上除了工作没其他享受的和乐趣的人。 “浪姐。”卫听春声音带着愉悦,“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泄露世界真相了。”浪姐回头,把眼镜摘了看卫听春,“这种错误,不像是你会犯的。” 卫听春脸上笑容一凝,飞速反应过来什么,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抓住了浪姐的手臂,看着她小声道:“你帮我截住的系统传送?” “我说我怎么没有被惩罚!” “本来也没有惩罚只是警告,你泄露的时候不是有心泄露,而且对方听到之后没有巨大的情绪波动,没影响什么。” “但是你为什么这一次滞留世界一个月?”浪姐看着卫听春奇怪道,“我还听说,你哄一个摇号新手给你选世界了?” 浪姐算是卫听春在系统空间十四年里唯一一个朋友。 她也不隐瞒她,点头道:“我去看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浪姐的眉目十分美艳,正和卫听春的长相是完全相反的浓艳类型,平时用黑框眼镜都挡不住的风情,一摘下来杀伤力十分强大。 尤其是她此刻正眉梢微挑,眼中略带稀奇。 “你什么时候在小世界有了朋友,你不是不想交朋友,我要给你介绍我弟弟,让他带带你,你都不同意。” “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小世界的角色了吧?” “那你要走正规渠道去争取他妻子的角色,不能滞留世界啊。” “没有的事儿。”卫听春笑着说,“就真的是个小朋友,比我小了十几岁呢,我觉得他蛮可……爱的,就去看一看他。” 卫听春想说可怜,但是后来想到薛盈的样子,又觉得可爱更合适。 浪姐看着卫听春,像是在审视,但其实她看人就这样,卫听春早习惯了。 “你不是在找带家庭的角色要试试吗?” “对啊。”卫听春说,“排队好几次了,我想找个年纪稍微大一点,成熟稳重的,性子好一点,不容易搞乱七八糟事情的那种,古代现代都行。” 卫听春对着浪姐眨眼,“你都混到了中央控制室了,给我暗箱操作一下呗……” 浪姐笑了笑说,“我把我弟弟介绍给你,他穿越的世界比较多,成熟又稳重,你看怎么样?你们还都是穿越者,也不用等小世界的人死了你还要独自回系统空间,万一动了真感情,多伤心啊。” 浪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说到小世界的人会死的时候,眼中也有一闪而逝的黯然。 卫听春却讨饶道:“饶了我吧,真不行,太高攀了。” 姚浪确实稳重,稳稳地排在穿越者第一的位置上。 但是这样的男人寻常人根本镇不住,卫听春十分有自知之明。 “算了,”浪姐说,“你下次注意点,不要泄露世界真相,我这次看见了帮你截住,下次被电击了多犯不着。” “我知道了。”卫听春拍了拍浪姐的手臂说,“谢谢姐。” 卫听春走到门边上,把门一关,从系统空间拿出两个金娃娃,做得惟妙惟肖,还是一对儿贴在一起的金童玉女。 卫听春往浪姐桌子上一放,说:“小朋友送的,姐你拿去玩。” 浪姐眉梢一挑,“行贿?” “嗯,”卫听春坦然承认,笑着挠了挠眉心道,“小朋友黏人,约了我下次见,我还得去,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还去?”浪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金娃娃,问,“你这小朋友挺厉害,把你这样的‘浪子’都能拴住。” 而且知道了世界真相,并且相信了,心中起伏却没有被系统捕捉,这人不简单啊。 卫听春却是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浪子”。 她从来不在任务世界停留,说白了,其实就是从不跟任务世界的人有情感上的交流,而且她穿越比较频繁,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现在竟然也在小世界里面交了个“小朋友”。 “男的吧?”浪姐微微眯眼,像条嘶嘶吐信的花蛇,“你要喜欢他,走正规渠道做他的妻子啊。” 卫听春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儿,真是个小孩儿,就是挺合得来的。” “我估摸着我也就再去个一两次,等他结婚生子了,我也就不去了。”等薛盈摆脱了现在的艰难处境,那就确实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 “行吧,你自己掌握。” 卫听春从浪姐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了两天,就开始穿越下一个世界了。 她没有忘了和薛盈的约定,但是也并没有迫不及待再去找他。 她的生活回到刷世界线,攒积分,囤积打骨折的日用品,以及悄无声息把金子兑换成积分的,平静而充实的生活。 转眼便是几个月,时间过得像是在飞,卫听春系统提示她未办事项的时候,她才发现距离她和薛盈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了十天。 她这天退出一个小世界,把休息的时间延长,就又去摇号的地方找那个负责炮灰角色摇号的男孩。 他已经熟悉了这个工作,做得十分娴熟,因为卫听春又要穿越,正要动手,卫听春给他塞了一个金元宝。 沉甸甸的,直接塞兜里。 这玩意,一个能换一千多将近两千的积分,够这个摇号小孩干半个月的。 “姐,你……”他和卫听春很熟了,毕竟卫听春穿越世界太过频繁了,密集的时候,十天之内能穿四次炮灰角色,完成任务效率特别高。 “嘘,给你拿着玩。”卫听春说,“古代带回来的,纯度很高的,别掏,被系统摄像捕捉到就完了。” “有点事拜托你。”卫听春笑着调出了任务面板,点开了历史穿越记录,指着上面大乾国和后面的颗星说,“给我在这里找个角色。” 这事儿是件很小的事儿,男孩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兜里的金钉子拿得有点亏心,这种事情卫听春这种级别的穿越者,说一声他肯定办的,没必要送东西。 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确实没有再和卫听春推辞,小声问,“姐你想要个什么角色?” “这个世界不大,可能得等个几天。” 卫听春点头,“你慢慢找,什么觉得都行。” “好的,我们加个系统号吧,等出了,我给姐选一下。” 两个人友好的加上了系统号,第天晚上,卫听春正在吃面,系统消息弹出,那个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个世界目前所需角色不多,倒是空出了一个需要生成,就是……不知道姐你能不能接受。” 卫听春不挑,让他发来看看。 这一看,她也乐了。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毕竟她确实挺想念薛盈,而且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她得去见他。 卫听春在第二天开启穿越,看了一眼当前世界的时间线,正是刚刚过完年的一月十二,元宵节前夕。 卫听春在自己屋子里面开启穿越,一睁眼,视线转变,凌冽的空气卷着雪沫吹进鼻腔,噎得她差点咳出声。 四周一片漆黑,今夜无星无月,只有漫山的皑皑白雪,能够映照出一些亮度。 卫听春坐在急奔中的高头大马之上,弓着身子,一手拉着缰绳,和一群人在狂野雪夜急奔。 他们个个都是一身漆黑装束,面纱遮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奉命要去杀一个人。 去繁昌县赈灾折返的当今太子——薛盈。 第29章 四穿 整片天地一片萧瑟,马匹急奔而过,带起的风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沫,飘飘洒洒散在深静的夜风中。 气温一直在下降,不过卫听春的体感不强,因为她的脸隔着布巾,早已经在风雪之中冻麻了。 但是随风乱卷的雪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大片的雪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真的飘起了雪来。 雪花钻到眼睛里面,冰凉醒神。 这是一场沉默而疯狂的追杀,没多久,他们便已经在杳无人至的大路之上,追赶上了前面一辆在风雪之中飞奔的马车。 马车里面应该是挂了一盏壁灯,从车厢泄露出来的摇晃灯火,是这片荒原唯一的光亮。 马车周围跟着几个骑马的护卫,见到有人追上来,分成两拨,一拨停下来拦人,一拨人护送着马车继续急奔。 卫听春压低身体,从马侧拔出了长刀,那几个护卫朝着他们这边跑过来的时候,她猛地立直了身体,长刀在半空之中甩了半圈,而后速度半点不减,狠狠朝着冲过来的护卫撞了上去。 长刀直接砍向其中一个人的脖子,那人瞬间从马上滚落,卫听春朝着马肚子狠狠踹了一脚,自己只是晃了晃,那朝着她冲来的护卫连马带人,尽数翻在了路旁的深沟里面。 若不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调转了刀锋用刀背敲上去,那人无须摔下马,直接便能身首分离头颅上天。 沉默无声的交战,除了呼号的风和下疯了一样的鹅毛大雪,整片天地之间只有“铮铮”的刀兵相接。 卫听春纵马长驱直入进交战圈子,粗壮虬结的手臂将黑衣绷起可怖的力量线条,长刀一扫,强悍蛮横的力量直接再度将一人扫下马背。 卫听春翻转刀锋,拉动手中缰绳,她的大马原地急转,她手中长刀又再度扫向了马腿。 霎时间鲜血四溅,腥热的鲜血洒在雪地之中,呈现出一种肮脏的黑色。 两匹马前蹄被砍掉一半,当场跪地,马匹上的护卫滚落马下。 卫听春的同伴们正要去追,她便沉声道:“追!” 同伴们显然以卫听春马首是瞻,闻言立刻上马,迅速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再次追了过去。 马车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马匹的,他们再一次没用多久,便追上了已经停在路边的马车。 看上去似乎是轱辘坏了。车身朝着一面倾斜,几乎翻在地上。 今夜虽然星月皆无,但是漫天地的大雪映照出来的昏暗光线足以视物。 马车旁的雪地上有足迹朝着林中跑去,凌乱又仓惶。 卫听春勒马拉动缰绳,马匹高高抬蹄在半空中蹬了几下,又稳稳落地。 几个人全都绕着马车的周围不停地转。 有人下地持刀查看足迹。 “他们朝着林中跑去了,这片林子太大了,一旦藏起来就麻烦了!” “小心有诈。”有谨慎的人出声提醒。 “这车轱辘是人为破坏,兵分两路,你们几个上山追,”卫听春随便点了身边两个人道:“你们几个跟着我朝着前面追一段。” “是!” 众人齐齐应声。 卫听春身边只剩下两个同伴,剩下的全都顺着脚印和还未被大雪掩盖的痕迹,朝着密林里面追进去。 卫听春他们朝前面追了一段,很快停下。 前路便是一片平原,能望出很远,不宜躲藏和逃命,被他们追赶的一行人定然也是发现了这个弊端,这才在山林出口处把马车车轱辘弄断,做出车毁人逃的假象。 “遭了,统领,我们可能上套了!” “快!掉头!” 三个人又迅速掉头,一直冲在最前面,一直被一行人围拢在中间的卫听春,这一次稍稍落后了一些。 三个人冲回去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从车底下钻出来,上了一匹不知道从哪里牵出来的马,朝着反方向,也就是一行人追来的方向狂奔。 风雪太大了,迷得人眼睛根本睁不开。 卫听春却有种想要原地欢呼一声的冲动,她凭借一个身形就已经看出来了,那是薛盈! 小东西还挺机灵的,之前悄悄藏在车底下,他们但凡再往前追一段,薛盈就已经跑了! 卫听春身边的两个人纵马追了上去,卫听春也立刻追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么跟薛盈相认,相认的时候薛盈又会是什么反应。 薛盈到底是个身骄肉贵的太子殿下,剧情里还说他身体一直就不怎么好,现在看上去也不太会骑马,没一会儿,就被那两个人给追上了。 卫听春错后他们两个一点点距离,手已经压在了刀柄之上,攥紧了刀柄,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雪花落在其上,便瞬间化为水滚落。 那两个人已经拿出了武器,对着薛盈的后背砍去,卫听春也正要扬刀,结果薛盈突然单手拉缰绳,另一只手朝着身后的一个人一抬,只听“咻”一声,那个人身形一僵,捂住了自己喉间,而后陡然滚落了马。 他的马惊了,直接朝着侧面跑了,卫听春下意识压低身体,只感觉一道暗器“咻”地飞过自己的侧脸。 她若是不低头,怕是也得挨上。 可以啊小不点,袖里剑这是! 不过他能这样出其不意在急奔的状态解决一个人,却没法如法炮制,解决掉紧贴着他,对他挥刀的另一个人。 薛盈再度抬手的时候,那人早有防备,拉动身后披风向前,在半空迅速甩了几圈,薛盈射出来的第二次袖里剑,便尽数被这披风泄力掉在了地上。 薛盈压低身形狠夹了一下马腹,显然他已经没有招式能出,他又不善武艺,只能逃了。 只是紧贴薛盈身边的那个人并没有被甩掉,他的骑术显然比薛盈好多了。 他再度贴近薛盈,并且对他扬刀的时候,卫听春想到了系统空间的剧情简介上的一句台词。 “杀太子薛盈者,得黄金百两,皇城三进宅院一座!”这是剧情里面,二皇子对他们这些杀手的许诺。 对着薛盈挥刀的那个人此刻即便是看不见脸,也能通过他的肢体语言,察觉到他的兴奋和激动。 只可惜他的长刀注定落空,“铮!”地一声,刀兵相接。 接着又是“刺啦——”刺耳的刀刃相擦,就在伏在马背上的薛盈耳侧! 卫听春在千钧一发之际,纵马向前,抡出长刀,生生架住了那个人砍向薛盈后颈的刀锋。 那人愕然回头,哪怕只有一双眼睛,也能看出他此刻何等震惊。 卫听春纵马向前,很快插入了他和薛盈马匹中间,不给这个人怀疑他们的头是不是要跟他们抢功劳的思考时间,将他手中长刀从薛盈肩头挑开的瞬间,便自半空贴着他的刀身下压刀刃。 只听一声“刺——”有细小的火花炸在半空,一闪而逝,那个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变得模糊,眼前天旋地转。 “咚”地一声头颅滚落在地,他身体还在马上,未来得及摔倒,血喷出来足有几尺,他陡然失力,朝着薛盈的方向倒下马。 正在狂奔的薛盈恰巧侧头看,瞬间被溅了满脸的腥热。 他一晃神,突然感觉一匹马靠近,接着他后背的衣裳被一双大手死死揪住,用力一拉,他便也地转天旋。 只不过他不是头颅搬家,而是被扯到了另一匹狂奔的马上,他横在马头的位置,像是挂在马背上的人形马鞍。 卫听春压着他的后背,防止他起身再给自己来一梭子袖里剑,染血的长刀正压在他的后腿上,冰凉的刀锋警告着他不让他乱动。 又朝前跑了好一段,卫听春还在某处岔路口上转进了小路,奔着一处漆黑的小路钻进去了。 一直到薛盈被崎岖的山路颠得快吐了,苍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两个人一匹马,卫听春这才在一处林中停下了。 她翻身下马,而后一把将薛盈扯下来。 动作有点粗暴,不过没让他摔进雪里。 接着她将长刀一用力戳入地面,拉过还摇晃着站不稳的薛盈双手,飞速卸掉了他手上的袖里剑。 里面果真还有上膛的箭,她要是不小心点,一会儿说不定就没命了。 啧。 卫听春把箭匣子卸了,剩下的东西扔在马背上的兜子里面。 而后从腰上摸出了一条充作腰带的软鞭,三下五除二把薛盈的双手缠上了。 当然了,他可以现在就跟薛盈相认,但是卫听春看着满脸是血的薛盈神情惊恐的样子,特别兴奋,也特别想知道,半年不见,他还有什么自保的招式。 岂料他没等到什么招式,倒是等到了薛盈“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面。 卫听春:“……?” 她切脑袋如切瓜的样子把他吓到了吗?卫听春早就习惯了,她穿越过好几次末世呢,切脑袋都切出经验了,不过她预估那人是朝着另一边倒的,毕竟她从薛盈这边用的力气。 谁知道那人朝着薛盈倒了,溅了薛盈一身一脸血。 她伸手去拉薛盈,以为他是刚才颠簸连冻又吓,此刻腿软了。 但是薛盈没站起来,反倒是仰头看着卫听春道:“护城卫副统领齐辉,孤知道你。” “孤此行去繁昌赈灾,在瘟疫棚子救下你的母亲和幼妹,孤知道你是谁的人,知道你为何为他办事,孤能为你摆脱他。他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十倍给你,只要你护送孤回到皇城。” 薛盈虽然姿态卑微,面色惨白衣鬓发凌乱,但是语气十分镇定,条理分明,他说,“想必你也知道,孤此次只要回到皇城,声望将不输大皇子,届时我身下太子之位无人能撼动,我能保你,更能保你家人。” 这话是拉拢,更是威胁。他知道未摘面具的卫听春是谁,知道他是谁的人,更知道他家在哪里,家中有谁。 “救下他的母亲和幼妹”和“你母亲和妹妹在我手里”没有区别。 若当真是齐辉本人,确实不敢轻易动薛盈。 卫听春看着薛盈,心中十分稀奇。 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和薛盈对话,心里赞了他一句临危不乱,聪明。 卫听春倒是没有接薛盈的话,而是伸手再度拉扯薛盈,要将他扶起。 但是把人才拉起来,薛盈还未成站直,便猛地朝着卫听春怀中扑来。 要不是他手被卫听春捆上了,卫听春还以为他要行刺。 结果他一头结结实实,栽到卫听春怀中,头撞在卫听春胸膛,双手缩在身前,是个十分标准的——投怀送抱。 卫听春这身体比薛盈高了足足一个头,身形宽了足足两圈,伸手一扶,将他严严实实搂进怀中。 而他瘫软在卫听春怀里,半点不着力,人还在朝下滑。 卫听春——哎? 卫听春低头看他,他抿着唇一脸隐忍,苍白的小脸透出几分可怜,仰头看着卫听春,他的双眸带着盈盈雾气。 这……刚才不还是临危不乱言语拉拢利益诱惑,没得到回应,一眨眼就改变策略了吗? 这是什么策略?她心想着薛盈为了活命这么豁得出去吗? 第30章 四穿 不过很快卫听春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薛盈不太像是投怀送抱,按理说欲拒还迎要勾引人,双眸水盈盈地看完了人,就不必再摇晃假装了。 可是卫听春稍微松了松手,薛盈直接顺着她的身体滑倒在地。 投怀送抱可不是这么送的,薛盈咬着唇,因为双手被捆着,他甚至没法撑着手臂坐直。 这是怎么了?卫听春上前了一步。 显然薛盈刚才突然跪地,不是在祈求她救命,而是站不住了…… “你怎么回事儿?”卫听春开口,声音完全是浑厚的中年男音。 薛盈勉强坐直,虽然很难堪,但依旧声音镇定地开口,“方才上马的时候掰到了腿。” 薛盈道:“短时间门用不上力,过些时间门就好了。” 其实不是上马的原因,而是旧疾。 坊间门传闻,太子薛盈旧疾缠身,时有复发不良于行,并非是谣言。 薛盈的腿是小时候跪坏了,也是冻坏了。 每年冬天若是冷到了,都是会复发的,已经治好了很多,虎狼之药用下去,就连皇帝也不知道他的毛病。 薛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候旧疾复发了。 但是他不会在这个“要杀他的人”的面前说出这等实情,而是坐在地上艰难动腿,尝试恢复。 “齐辉统领,”薛盈坐在地上,却半点不显姿态卑微,他扬起脸,那双凤眸在风雪之夜里看上去和周遭的白雪一样冷。 “孤说的话全都算数,你若是不信,也可以选择钱财,”薛盈从怀中摸出了一方小印。 “拿着这印,去皇城任何一个钱庄,都能提出你能带走的最大数额的金银,你可以将孤送回皇城后,带着你的家人远走高飞。” 卫听春垂眸看着薛盈,伸手再度轻松把他拉起来,就架在手臂上。 薛盈咬牙站直,可是面颊上冷汗津津。 “你不怕我拿了印,再拿了钱跑了,把你杀死在这风雪之中?” 薛盈看向卫听春,他的双眸晦暗不明,片刻后示弱道:“终究是我走投无路,只想同齐统领做个交易。” 薛盈攀着卫听春的手臂,放软了语气,连自称也不用了。 “我不会如二皇子一般卸磨杀驴,甚至志不在大位,你该知道,孤走到今天,一切都只为了自保。” 明白皇城之中局势的人,无人不知皇帝在大皇子回皇城的节骨眼上,把太子派去赈灾,去挑战北境三州固若金汤的门阀氏族,就是在卸磨杀驴,想要他死在北境三洲之内,给大皇子腾位置。 毕竟北境那边常年大雪连绵灾情不断,又毗邻北越蛮兵,氏族家家蓄养私兵,门阀联合起来简直自成一国,又天高皇帝远,就算是弄死一个太子,随便安上一个遭遇北越悍匪屠杀的名头,朝廷又能如何?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那藕断丝连的各州各县,历年皇帝斩不断理还乱的乱局,竟真的让太子给豁了个透亮。 不仅掀翻了贪腐乱局,甚至还与北境边军合作,给当地最强悍的两个土皇帝氏族扣了个蓄养私兵意欲谋反的罪名,手握皇帝御赐令牌,先斩后奏,掀翻了盘踞北境三洲多年的七大氏族之三,屠了足足七百二十九口。 如此大功在身,朝中皇子、龙椅上的皇帝、朝中与北境三洲乃至北越蛮兵暗通款曲的氏族,又如何能真的让薛盈归朝? 他一旦归朝,便算是坐死了太子之位,如此能载入青史的大功,皇帝无法再在太子之上封赏,难不成要退位让江山吗! 更何况皇帝虽然利用薛盈毫不手软,却至今不肯相信他是自己的血脉。 因此薛盈盛夏去了北境三洲,入冬折返,这一路上整整走了两个多月,遭遇的刺杀大大小小数百次! 护送他的人除了他自己的人,加上江湖上雇佣的,同他联合的氏族派来的,甚至有北境边军,但是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真真假假又兵分了好几路。 眼看着要到皇城了,只要进了皇城,这天下再无人能撼动他薛盈分毫。 只可惜他还是栽在了这里。 万全准备,仍有一失。 其实只要在上一个落脚地再窝上半月,等到上元节一过,外族使臣入皇城朝拜,他便能混在其中,安全抵达。 但是来不及了。 薛盈攀着“齐辉”的手臂,到此刻是真的有些泄气了,他九死一生回来,冒着风雪急奔,不是为了坐稳太子之位,而是为了……赴一个约。 今天是一月十二,还有三天了。他必须在上元节回到皇城。 薛盈眯着眼睛,在风雪缭乱的夜,借着雪光,看向皇城方向。 茫茫无尽,窥不见一点灯火。 薛盈道:“若是齐统领真的不杀我不能交差,那……印章也可以给你,你尽可以随意取出金银。” “只求齐统领再容我三天活命。” “我想……”我想去见一个人。 “我想过了上元节再死。” 薛盈看着卫听春道:“齐统领可以先带着我返回皇城,随便走什么路。我已经没人可用了,你不用担心会有人营救我。” “待回到皇城,过了上元节,齐统领便可取我向项上人头去交差。” 薛盈看着卫听春,语调不卑不亢,却双眸冰冷,似乎已经先一步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他勉力挣扎着活到如今,他还想再试试。 卫听春已经猜出来他为何会这样说,心中震动之余,有些复杂。 她其实没有如薛盈一样,将他们之间门的约定太当回事,才会卡着时间门来这一趟。 因为上一次和薛盈见面,卫听春已经发现了他身处的局未必不能破,而且他能在宫廷的各种势力之中倾轧活到十九,也不会是个等闲之辈。他甚至能狠得下心亲手掐死自己,又怎么困宥于什么约定之中。 她并没有真的把薛盈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孩儿。 而且上次她临走治好了他的味觉,说不定连不举都好了,他在明知道她是穿越者的前提上,就算卫听春不来,也不会觉得他如何。 他们说白了,就是偶然相交的比较愉快的两条平行线。 她决定此次来了见了薛盈,如果他过得好,她便不表露自己的身份,正常退出世界。 但是……薛盈在等上元节。 他们约定的半年之期的最后一天,便是上元节。 卫听春张了张嘴,口中飞入了雪沫,冰凉清甜。 她伸手习惯性想要搓自己眉心,但是抬起了就想到了薛盈心细如发,抬了一半收回,转而把薛盈揪着朝着自己身边一扯。 粗声粗气道:“太子容我考虑一下。” 卫听春把薛盈给她的印塞进怀中,而后拉了一下他,见他双脚打结似的在地上滑,显然是挺严重的还不能着力,于是思考了一下,索性弯腰矮身,直接把薛盈抗起来了。 “太子委屈一下。”卫听春说着把他甩上了马背。 薛盈坐直之后,卫听春单手撑着马背也上了马,把薛盈朝着怀中一圈,便开始迎着风雪走下山的路。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卫听春心绪特别复杂,她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告诉薛盈她是谁。 纠结了一路了,雪小了不少,前面已经能看到灯火了,是个小村子。 卫听春看了一眼系统时间门,还不算太晚,八点半。 她打算先带薛盈去落脚乔装一下,毕竟按照剧情,她这个角色虽然临阵反水保了薛盈性命,投靠了薛盈,却也是一路低调乔装,才把薛盈护送回皇城的。 是的,她这次选的剧情,看似是追杀薛盈,实际上这个齐辉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了薛盈救下了他的幼妹和母亲,也在母亲的书信之中知道了薛盈在北境三洲的所作所为,心中认定了薛盈才是真的未来明君人选。 和薛盈为三洲十九县的百姓做实事儿,舍命斗联合的氏族,生生从这雄霸一方的“大鱼”身上咬下肉,又分文不取,与被常年压榨的百姓手中的大功比起来,大皇子那个边境镀金,还不知道顶了哪个将领的功劳,立了“军功”简直就像是儿戏。 因此齐辉接到了截杀太子薛盈的命令之后,便已经打算好了要在最后关头反杀同伴,一定要将太子护送回皇城。 所以卫听春这一次没有违背剧情走向,也没有扰乱世界秩序,她就是个薛盈的推崇者身份,只不过救下薛盈之后,本该有个跪在雪地里认主,宣誓忠心,而不是让薛盈求他活命。 那个卫听春没照着走,反正不影响大致剧情就没事儿。 她带着薛盈顶着越来越大的雪进了村子,心里还纳闷,薛盈穿这么少,不冷?身上还热乎乎的。 她想起之前薛盈跟她说,不光是没有味觉,小时候也把感知冻坏了,因此他对冷也不太敏感。 十五岁那时候薛盈被扔在禅悟院冰冷的地面,确实也不怎么抖,卫听春那时候还想,说不定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卫听春像是抱着个热乎乎的火炉一样,但是等到她下了马,准备去敲一户人家的门,说明借宿的时候,薛盈直挺挺地从马上栽下来了。 卫听春抱了个满怀,这才发现,他再怎么傻小子火力旺,也不可能这么热。 薛盈发烧了。 卫听春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很顺利就入住了。 毕竟她给钱给的比较多。 风雪依旧在呼号,过了今夜,他们所有的足迹都会被掩盖。 反正剧情里面,他们能顺利的躲过所有人的眼线,收留他们的也是对老实本分的老夫妻。 不过等到在这不大的两间门土房里面安置下来,她和薛盈占据了一间门,大娘还好心给她烧了热水,让她和薛盈洗漱暖身的时候,卫听春有点犯难地问:“家中有治疗风寒的药物吗?” 薛盈应该是风寒吧,这剧情里也没说他发烧了啊。 大娘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这附近的村子有大夫,但是雪这么大,这么晚了,那大夫年纪大了,不会来的。” 卫听春一听也知道不行,对大娘道谢了,然后关门准备折腾薛盈。 她倒是会一些土方法退烧,只是要是风寒,那还是要吃些药才行,这年代虽然不至于随便风寒一下就死人,那也是挺严重的一种病。 明天得去搞药。 现在得把薛盈的温度降下来。 卫听春准备给薛盈擦身降温,解他上衣的时候还在想,他戒备心那么强,不会像从前一样,突然醒了按住她然后自残吧。 薛盈确实醒了,不过他只是睁了下眼睛,便又闭上了。 降温不顺利。 降下去一会儿又烧起来,卫听春守了他整整一夜,薛盈反反复复发烧,烧得越来越高。 她把系统当温度计使了下,烧到了三十九度多。 成年人烧到这种温度,基本上已经糊涂了。 薛盈也糊涂了。 他在说胡话。 他一直在叫什么模糊不清。 卫听春凑近了去听,然后就僵死在了那里。 外面黎明将现,泄露了一丝天光。 薛盈在说:“听春……听春……听春……” 卫听春保持着侧耳的姿势,只觉得自己的名字一辈子也没有被谁叫出来有这么大的震撼力。 她简直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另一个人,一个和她来自不同世界,不同个体的人,对她的渴求。 惊天动地,慑人神魂。 第31章 四穿 卫听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于谁这么重要过。 薛盈之前求“齐辉”,说要杀他便等过了上元节再杀。卫听春虽然心中有猜测,却还是抱着一种可能薛盈是留有后手,他是打算把齐辉诓去皇城,再设法自救,毕竟他在皇城多年,不可能没有布置一丁点后路。 但是直到此刻,卫听春才在他浑噩的梦魇之中,听到了他的迫切和渴求。 他是想要留着命见她的。 卫听春神情复杂地拧了个布巾,湿哒哒地搭在他滚烫的脖子上,这里动脉较多,降温更快。 而后她伸出宽厚带茧的大掌,摸了一下薛盈的额头。 把他贴在脸颊上湿漉的碎发顺下去,看着他的脸。 借着屋内油灯将要燃尽的光亮,她仔仔细细盯着薛盈看了一会儿。 卫听春其实是有个弟弟的,但是她的弟弟是她灾难的源头,是她的噩梦。 卫听春对弟弟这个生物,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他从生下来,因为生理构造和她不同,茶壶一样多个把儿,他就是家里的霸王,家里的一切。 在她那个本就一贫如洗的家中,她绝无仅有的一点东西,都是那个弟弟能够随意践踏的。就连她妈妈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也是因为要送她弟弟出山,去县里上学。 卫听春深深地憎恨过那个山沟里的一切,包括她的弟弟。 因此她从未把薛盈当成过她弟弟,薛盈在卫听春这里的定位,其实是很微妙的。 他只是卫听春在另一个世界,偶尔看到的一点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会几次三番怜悯薛盈,实际上是在怜悯那个曾经无能为力求而不得一切的自己。 但也仅限如此,因为越是接触,卫听春便越是发现,她和薛盈固然经历有所相像,就连模样也有点相似,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他们就应该是相交过后,再也不必相交的线。 卫听春听着薛盈这样迫切的渴望,甚至是有点不理解的。 她虽然也牵挂薛盈,但这种牵挂,在今天之前的概念是类似你在某个地方喂养了一只流浪猫,你喂过、摸过、记住它的花色和名字,自然就会担心它会不会被抓走,被虐待,有没有吃饱,有没有恢复独立生存能力。 你会顺便来看它,却不会真的因为它影响你的生活。 但是她没料到,她的几次怜悯,对薛盈的影响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卫听春轻轻抚弄着他的额头,他和半年之前好像没太大的变化,眉眼似乎长开了一点。 她轻轻摸了摸他眉心红痣,继续给他降温。 天一亮,卫听春就按照大娘指的方向,去找村子里的土大夫,来给薛盈治病。 土大夫十分年迈,腰弯得脸快挨到鞋面了,不是寻常的驼背,看上去像是脊柱出了问题。 医者不自医,这世界上也没有能矫正脊柱的手术,只能这样。 大夫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被卫听春牵着马接过来,进屋给薛盈诊脉,左右手各摸了三轮,颤巍巍地摸了下他稀疏花白的胡子道:“不是风寒,是有旧疾,头几年中过剧毒?” 卫听春哪知道?她摇头。薛盈也没说过啊…… “忧思成疾,心绪滞塞,心病占一半,”这大夫说话还文绉绉的,旁边的大娘解释,“这老张头,大城镇医馆退下来的,医术好着呢!” 卫听春点头。 她这副身体的主人齐辉,是个武将,是掌管皇城布防的护城卫副统领,人高马大满面胡须,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一座小山。 好在模样还算正气,看着憨厚可靠,不像个匪徒,要么昨夜给大娘多少钱也不能留他和当时昏死还一身是血的薛盈住宿。 老张头,也就是这个姓张的大夫,从布包里面拿出了一个炸毛的毛笔,一张皱巴巴的纸,也不用墨,随便塞嘴里抿一下,就哆哆嗦嗦地写了个方子。 然后告诉卫听春,到这附近的哪里去抓药。 卫听春毕恭毕敬把这张大夫送走,主要是他抖得太吓人了。卫听春怕晚一会,她得送张大夫去找大夫。 不过她这会儿心里琢磨的不是张大夫会不会死在她马上,而是空间打折的营养液真的不能买! 不是说好了一瓶下去活死人肉白骨吗!包治百病吗! 两瓶啊,四十万积分砸进去,就这?! 而且薛盈还中毒?还是剧毒?等他醒了得好好问问。 卫听春费了点力气找到了抓药的地方,也只是个作坊,连个药房都算不上,然后带回来熬了给薛盈喝。 一副药下去,薛盈的烧退了,但是人还没醒,卫听春喝了大娘给熬的米粥,吃了些小菜,然后就想办法给薛盈也喂了一点。 好歹人是有意识的,知道吞咽,就是一直死死拧着眉,喝点粥像是谁给他喂毒药似的。 而且薛盈这种状况,也一直整整维持了两天。 期间睁了两次眼睛,眼中都没有聚焦空荡荡的吓人,倒是不烧了,也能喝点东西进去,卫听春甚至还扶着他去上了两次厕所,但就是一句话不说,意识也很涣散的样子,像个活着的木偶人。 把卫听春给吓得冒险把那个张大夫又给找来了一遍,张大夫把脉之后,摇头道:“抑郁难解,心疾难医。” 还吓唬卫听春,“搞不好,他意识就没了,就变成了个傻子。” 卫听春:“……”要不是她有系统,要不是她穿的这个角色带的剧情还挺多,她已经看出了薛盈怕不是反派,而是个9999纯金主角,她真要信了这老头的鬼话! 把老头送走,卫听春打算提前剧情一步,带着薛盈去皇城,找个医术高一点的医师看病。 今天已经是正月十五了,大清早的大娘就给她做了两个菜,卫听春吃饱喝足就开始折腾薛盈,大娘和大爷要去县里赶集,比他们还先走。 大娘也是家徒四壁,不怕人动什么歪心思。 对卫听春说:“你走了把外面的大门拴上就行,屋门都不用锁。” 她说完就急匆匆走了,赶集要坐这村里一家的牛车,牛车可不等他们。 卫听春倒也没有再客气,她住这两天,给了大娘两三年都赚不出来的银钱,而且萍水相逢,她也不是个什么热络性子,便也不需要再说任何的话了。 她给薛盈艰难地喂了一些吃食,俩人都换成麻布衣裳,卫听春打算把马找个地方放了,卖了容易被追查,这马是匹军马,放了说不定能跑回城,谁也不至于为难一匹马。 她把薛盈折腾完了,他瓷白细嫩的脸蛋都用麻布头巾围上了,打算放了马之后快进县城时就背着他走,先在县城找个大夫看看,不行再去其他城镇,这里距离皇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过等卫听春把马牵到门口,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回头薛盈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现在手中正抓着大娘切菜的唯一一把菜刀,朝着卫听春砍来—— 他的表情甚至是苍白而无害的,只是他的双眸极冷,比外面铺天盖地的白雪还冷。 只是他太虚弱了,菜刀也不够锋利,卫听春眼中的他像是在慢放动作,她微微侧身,大掌掐住他握着菜刀的手,一扭,菜刀落地,薛盈整个人也被拉入了卫听春怀中。 但是薛盈并没有马上安分,紧跟着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开嘴凶狠地咬到了卫听春手臂上。 卫听春当时只想到一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 然后一巴掌砸薛盈后颈上,拿捏着力度呢,他一顿,就软了,朝着地上滑去。 卫听春兜抱起薛盈朝屋子里走,虽然胳膊疼,但是有点开心。 因为张大夫说了,人要是三天内醒了,有意识去做什么了,就没事儿了。 砍人和咬人也算是自主意识。 薛盈这个主角虽然童年惨了点,但是毕竟是主角嘛! 那个张大夫也不完全是庸医。 卫听春把薛盈给安置回床上了,坐在那等着,她力度不重,砸的就是薛盈这个气虚体弱,他昏了一下,很快就醒了。 醒了之后顿了一下,就又扑上来,表情是卫听春没有见过的凶狠。 卫听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躲过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朝着自己磕来的头。 “你发什么疯呢?”卫听春钳制着他问。 薛盈不吭声,面色惨败得吓人,死了双亲似的,活像是还被魇在噩梦之中。 片刻后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时间过了。” 他挣扎不过卫听春,突然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连肩膀都塌下来了。 他低低道:“来不及了……” 他来不及回皇城去见听春了。 她应该不会来了。薛盈一直都知道的。 他阅人无数,自然知道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听春,对他的怜悯仅限于一碗热茶,也根据她的话猜测出,之所以会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任务。 成山的黄金留不住她,他还有什么能留住她? 其实赶回皇城没有意义,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若是想要见他,来去自如,怎么都能见的。 约定的时间到了,她没来。 她不会来的。 他垂下眼,对“齐辉”道:“你拿我的头颅去向二皇子交差吧。” 他坐在那里,却像个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 卫听春想到了张大夫说的,内心久郁,堆积成疾。 她突然心软得难以言说,忍不住攥着薛盈问:“过了上元节,就不想活了?” 薛盈没吭声。 卫听春放开了他的手腕,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劝道:“太子殿下,我不会杀你,我本就是来救你的,你救下我母亲幼妹的恩德,对北境三洲百姓的仁慈,正是储君之德。” 卫听春起身半跪在床边,念出前两天一见面就应该念的台词,道:“臣齐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堪称震耳欲聋的武将宣誓追随,并没把薛盈的魂魄唤回来。 薛盈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薛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什么太子之位,什么将来或许贵不可言,那些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想见的人。 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等待,苦撑到如今,见不到了,也就罢了。 他整个人的状态用四个字就能形容,形如枯木。 好一会儿,卫听春有点撑不住了,薛盈看向了她,却依旧没有说话,而后突然伸手,抽出了她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 “铮”地一声匕首出鞘,在屋内响起。 卫听春反应极快,立刻扑上前抢夺匕首,压倒薛盈。 他生志已失! 薛盈的匕首果然是奔着自己的脖子去的,卫听春把他扑倒,将他手狠狠撞在床上。 匕首脱手,薛盈布满阴翳的晦涩双眼,自下而上对上卫听春的。 卫听春伸出刻意用黑色的布巾缠住了一半手指的手掌,她是为了遮挡灵魂编码,但是习武之人这样缠也是寻常,而且她持刀,现在又是冬天,这样再寻常不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薛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卫听春将手悬空在薛盈的头顶,终究是叹息了一声,手指落在他眉心,搓了搓。 本想只是看看“流浪猫过得好不好”,看一眼就走的卫听春,又一次被缠住了,不得不“现身”。 她搓了一下薛盈的眉心,薛盈就像是被钉死在那里了。 卫听春先坐起来,而后把自己右手上的黑色绑带一圈圈拆开。 她刚拆好,薛盈突然起身抓住了她的右手,低头看了一眼,细细地在她右手拇指上摩挲了一遍。 眼泪从他兔子一样红的眼珠里面大颗滚落。 他死死瞪着卫听春这具身体,眼中震惊溢于言表。 但是那双死灰般的眸子,被眼泪冲洗过之后,也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一圈圈亮起来。 到最后明如秋水,粼粼动人。 卫听春心软成一团,伸出大手给他抹掉了下颚汇聚的泪水。 薛盈如梦初醒,一手抓着卫听春手指,一手张开直接扑到卫听春怀中。 因为用了太大的力气,卫听春直接被他扑倒在床上。 她扶了下薛盈侧腰,免得他从这窄床跌到地上,而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穿 是想让她心疼死吗? 卫听春一直在安抚薛盈,摩挲他的后背。 薛盈哭得有点厉害,他本来就生病,生病的时候心里脆弱卫听春是能理解的。 她躺在那,感觉到薛盈的眼泪成河一样朝着她脖子里灌似的,他对卫听春来说过于充沛的情感诉求,也混在眼泪里面,把卫听春快要淹没了。 她像纵着个孩子一样拍着他,听着他压抑的哽咽。 不就是晚来那么几天,有这么悲痛欲绝? 其实严格来说,距离他们约定的那个半年以内的时间门,到今天也才五个月。 但是薛盈这人能磨也能赖,在卫听春退出世界前,硬生生把半年内的期限,磨成了五个月之内。 说他没有亲人了,想要和她一起过上元节。 要不然卫听春也不会赶着这个时间门回来,还无奈选了个武将穿。 看一眼就走现在是不可能了,薛盈寻死觅活的,卫听春总不能看他真用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就算他是个纯金的男主角,就算之前卫听春也认为主角不会死,但其实穿越的时间门越久,一些心照不宣的系统规则,卫听春也已经明白了。 就算小世界有很多气运、机遇之类的会偏向主角,主角也是会死的。 都是血肉之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小世界生成之后,里面的角色其实都很脆弱,加之这世上总有无数的意外,所以就算是主角,中了致命伤,也一样会死。 死亡率最高的当属虐恋情深之类的虐文里面的男女主,流产挖腰子一条龙,还有从小受虐待逆袭流的那种,很容易人就没了,毕竟人的身体是有承受极限的。人没了要穿越者去填补。 各种各样的意外,总会让世界上扮演某些角色的人不小心就死了。 所以就需要卫听春他们这些人,来穿越世界,填补这些不小心死去的角色。 卫听春穿越的这个角色是系统新生成的,原角色也是练武意外死了。 她抱着薛盈,听着他哭声小了,撑着手臂起身,把他推开一些,看着他一双红眼儿兔子一样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伸手给他抹了下脸上泪痕,卫听春语气严肃道:“你怎么回事?活腻了?” 她开始找后账,说的是薛盈要抹脖子的事儿。 薛盈鼻子也哭得通红一片,脸颊,眼尾,像落地的花瓣,泥泞嫣红。 他一双眼锁着卫听春,明亮清澈,从一潭死水变成了活水,被卫听春这样质问,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轻声道:“我病糊涂了。” 卫听春:“……” “梦魇住了。”薛盈神情恍惚地说,“我方才睁开眼看到你,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我想着杀了你脱离梦境,”薛盈垂眸,“但是我打不过你,就只好杀了自己脱离梦境。” 薛盈说:“我得醒过来。” 但是他顿了顿又说,“不,我现在已经不想醒过来了。” 他骑在卫听春精壮的腿上,攥着卫听春的一根手指不放,对着她微微勾唇一笑,尤似漫山的山花盛放,盛大而繁茂。 但是看在卫听春的眼睛里,就非常有一股子精神分裂的美丽气息。 她想到那大夫说的,他心中郁结不消,神不附体。 卫听春看着他笑得这么灿烂,心里咯噔咯噔的。 “你说你方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一肚子教训薛盈的话,生生被他说的给噎没了。 让人瘆得慌。 “那你现在能分得清了吗?”卫听春皱眉问。 她这身体实在是粗犷不羁,还是个武将,一冷脸一皱眉,杀伤力直逼亡命徒。 好在薛盈并不害怕。 他抓着卫听春显现灵魂编码的那根手指,像一个虔诚又狂热的信徒。 他说:“能分得清,你在,就是真的!” 卫听春:“……”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她伸手摸了一下薛盈一直红得像桃子一样的脸蛋,果然他又发烧了。 “收拾收拾跟我换个地方,得找个厉害点的医师给你开药。”卫听春掐着薛盈的腰,直接一使劲儿,就像是拎孩子一样,把薛盈从她腿上拎到旁边坐着。 顿了顿,又压着他的侧颈,把他压倒在床榻上,拍了拍,说道:“躺一会儿,烧这么热,头不昏吗?” “你等着,我给你找个厚实点的披风裹着。我们去县里找大夫。” 她看到这一对老夫妻的屋子里其实挂了一块熊皮袄子的,很旧很脏了,她本来有点嫌弃,但是薛盈发着烧这大冬天的,总得有东西御寒。 她拿着用了,给他们多留点钱,他们就能买一个更好的。 不过卫听春起身要去拿,薛盈却把她再度抓住了。 “不用去。”薛盈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卫听春之后,就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样温顺。 他被按倒在那里是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揪住卫听春衣袍下摆道:“我这不是风寒,旧疾而已,每年冬天都会犯的。” “烧不死,几天就好了。” 他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卫听春,生怕一走神,她就要不见了。 “我难受,不想动。” 卫听春闻言眉头皱出了一道竖纹,脸上也出了两道子横丝肉,看上去不像是心疼人,像是要杀人。 她皱眉道:“什么旧疾?”那个张大夫不会真的说准了吧? 薛盈抿了抿干涩的唇,唇角破了一块,涌出了一点血丝。 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一下,乖巧地实话实说:“是一种毒。我中过毒。” “你之前怎么没有说过?”还真让那个大夫说准了! 她回到薛盈身边,坐在他身侧,问道:“我七月待了一个月,你根本没发过病……毒。” 薛盈的嘴唇水光盈盈,他看着卫听春,笑了下,又涌出一点血丝。 “这个毒要冬天才发作的。” “那我们回太子府,你府内备了解毒药吧?至少是能缓解的。” “没有。”薛盈说,“这毒是塞外北越的毒,大乾没解药的。” “我的毒已经解了。”薛盈拉着卫听春说,“发作只是解毒后的后遗症,不碍事的。” 卫听春皱眉沉默了半天。 “怎么中的毒,是哪个皇子的手笔?不会是九皇子吧?” 薛盈抿了抿唇,说:“不是。”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是庆嫔,她死的时候,想要把我毒死。” 他语气那么平淡,但是眼中的晦涩却被卫听春看个正着。 “那个变态女人虐待你还不够,临死了还想毒死你?”卫听春声如洪钟,简直气到不行。 因为她太了解了,太了解这种被亲人伤害背叛,深深捅一刀的感觉。 就像突然对她好,却是要送她给一个老头子糟践的妈妈。 卫听春不受控制伸手,摸了摸薛盈的头。 薛盈闭上了眼睛,双手抓住了卫听春的手腕,嘴角露出一点笑。 卫听春每次觉得自己了解薛盈的时候,都会发现其实不怎么了解。 觉得他会装可怜吧,但是这种事情他又不曾主动提起过博取同情。 如果不是她来的时候他正好犯病,薛盈可能一直也不会告诉她。 卫听春想说他不够坦诚,但是她开口问,薛盈又会毫无保留地如实相告。 他的态度很明显,庆嫔给他的伤害,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但是真的微不足道吗? 卫听春勾着薛盈的后脑,把他拉起来,搂进怀里。 薛盈的头埋在卫听春的心口,伸出双臂抱紧了她。 卫听春笑着,也用淡然的口吻道:“我也是被我亲娘逼死的,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这是她第一次和薛盈透露她自己的事情。 他们这一刻的拥抱,甚至无关什么皮囊,而是两个灵魂的共鸣和相互的怜惜。 薛盈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卫听春的心口传来。 “为什么啊?” 卫听春沉默了片刻,啧了一声道:“为了一头驴。” 卫听春说完了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愉悦随着灵魂的震颤,胸腔的震动,传递给了薛盈,薛盈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卫听春说:“还是你娘的爱恨情仇听起来高级一点。” 薛盈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高级,庆嫔表面被强夺,实际上是她知道了情郎大势已去,蓄意引诱。” 薛盈声音阴冷,“引诱之后,皇帝要她弄死她的好情郎,她那情郎明知她的心思自投罗网,被弄死的时候叫了一声桃娘,就都没有挣扎了,她知道后就疯了一样开始恨皇帝。” 薛盈说:“一对贱人,不如一头驴高级。” 卫听春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庆嫔临死的时候,发疯说的。” 那个女人把一生的悔恨爱憎全都倾覆在薛盈身上,恨极了他,是因为他活着,就在证实着她当初的卑劣和背叛。 她想把薛盈杀了,觉得杀了薛盈就干净了。 她的情郎就能原谅她了,但是偏偏是因为她临死对薛盈的毒杀,却在皇帝那里保了薛盈一命。 皇帝总觉得虎毒不食子,庆嫔那么爱他皇弟,肯定不舍得杀死他们两个的孩子,所以庆嫔的歹毒救了薛盈一命。 她用死和疯狂,暂时抹去了皇帝对薛盈血脉的怀疑。 不过那些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薛盈不是故作淡然,而是庆嫔对他是真的不痛不痒。 可这架不住卫听春心疼他。 抱着又疼了好一会儿,扶着他躺下,又打了冷水过来,给他降温。 既然是旧疾,那冒险去县城就没有必要,现在要杀薛盈的人还是很多。 卫听春给薛盈降温,坐在床边问:“你每次旧疾复发,用什么药,可还记得,我去给你找来。” 她一个人进城没事儿。 薛盈半晌没啃声。 卫听春“嗯?”了一声催促。 薛盈才说:“不用药,雪里躺一夜就好了。” 卫听春:“你……” 是想让她心疼死吗? 薛盈攥住了卫听春给他冷敷的手腕,笑了下说:“逗你的。” 卫听春却知道,肯定是真的。 他生志不坚,为了脱离梦境,刀抹脖子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 而且关于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这件事,也有待商榷。 卫听春又想怪他,又舍不得。 无奈叹息一声。 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热一点米粥吧。” 薛盈却不放开卫听春。 卫听春无奈:“我不走,就在厨房烧火。” 薛盈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我也去,我还没见过烧火。” 卫听春:“……” 然后她就带着一个烧到三十度的小尾巴,颀长宽阔的身躯大马金刀蹲在灶台边上,给薛盈热米粥。 还没热好,薛盈就贴着她后背,坐在小马凳上睡着了。 四穿 你……到底是男是女?…… 卫听春把薛盈抱着送回床上,用被子给他裹严实了,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还挺实。这才继续去厨房给他弄吃的。 米粥弄好了,就在锅里热着,卫听春坐在床边上继续给薛盈拧毛巾降温,他睡得挺沉的,大概是因为心中惦记的事情终于放下了,他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惊醒。 等到老夫妻回来的时候,薛盈的温度也下去了。 “云大娘,我今天要走,但是我弟弟身体又反复发热,他倔,不肯挪动,我们还得在你们这里打扰两天。” 大娘和大爷回来看见他们还没走是挺惊讶的,但是再待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卫听春给他们的钱,住半年都够了。 大娘两鬓斑白,但是一脸和气,“那就住着,正好今天在集上买了不少东西,一会儿让我老头子给你们炒个腊肉,今年东村的腊肉做得特别好,买了不少。” 大爷话不多,也是一派和气跟着点头。 卫听春和大娘聊了聊,又回到了房间。 一坐在床边上,就被薛盈抓住了衣摆。 薛盈睡了大半天,烧也退下去了,精神好了不少,手中攥着卫听春的衣摆,睁着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卫听春。 他眼中还有一些刚睡醒的红血丝没散,看上去像是要哭,可怜兮兮的。 卫听春伸手摸了下他的脑门,笑着说:“醒了?我去把粥给你端过来。” 卫听春起身去厨房端粥,大娘还笑着说:“你一个大男人,做的粥食还挺好,我刚才尝了一点,挺烂的米粒都开花了,怎么煮的?也没见你用很多柴啊。你给你弟弟做的?人醒了?有意识了?” 大娘一连串问了一堆。 粥虽然好做,但是要做好吃,做得软烂,确实需要火候。但是柴火不多的时候,其实还有一种其他的方式。 “先把米用擀面杖压碎,泡一个时辰再煮,很容易就烂了。”卫听春说。 “我弟弟彻底醒了,等会儿我让他跟你们问好。”卫听春粗声粗气,这身体一脸正气,认真的样子有点憨,正是年长的人比较喜欢的性子和长相。 “你照顾你弟弟可真用心,是亲兄弟啊?”大娘腰上挂着个围裙,抓在手里擦手,看着卫听春盛粥,好奇地问。 “……不是。”卫听春也不喜欢有什么弟弟,她说,“不是亲弟弟。” “哦,我看着也不像,他生得太瘦,骨架子一看就小,我到现在都没看清模样,你要是不说他是个男的,你抱着他那天晚上,我还以为那是你娘子呢。” “哎,小卫啊,你娶妻了吗?” 卫听春也不嫌弃大娘烦,她对善意和恶意很敏感,知道大娘和大爷都是好人,只是……这把年纪了儿女不在身边,寂寞吧。 “没有。”卫听春跟大娘说了自己姓卫,大娘一直叫她小卫。 “你这个年岁,还没娶妻?”大娘一脸震惊。 卫听春:“……我不打算娶妻,一个人挺好的。” 这齐辉的身体得有三十了,胡子拉碴一把年纪的糙汉不娶妻确实有点奇怪哈…… “哦,哦!”大娘没有再问,被大爷叫走整理买的东西去了。 卫听春这才把米粥端去薛盈身边,坐下之后,先给薛盈身后垫上枕头,让他坐起来,这才把粥捧着,吹了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薛盈折腾了这么多天,面色苍白,下巴都瘦出尖尖了,嘴唇也有点发白,但是眉心红痣看上去依旧如雪里红梅,姝丽动人。 他慢慢张开嘴,把勺子含住。 然后这时候大娘突然推门进来,“你大爷拌了点小菜给你就粥……呦!” 大娘也不敲门,村子里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且大娘一把年纪,卫听春和薛盈就是俩爷们,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所以她端着小拌菜的碟子,自己就进来了。 她一进来,薛盈和卫听春同时转头,大娘看卫听春这张胡子拉碴的脸习惯了,倒是第一次瞧见薛盈全貌。 毕竟这几天薛盈一直睡着,或是埋在被子里,或是被卫听春搂着抱着捂着的。 这会儿乍一看清人,没忍住就愣在了门边上,嘴里“呦”了一声,又有些夸张地“呵!”了一声。 “这模样长得,也忒俊了啊!” 大娘看着薛盈眉目啧啧感叹,“这比姑娘还美……” 卫听春把粥放下,伸手点了一下薛盈眉心,压住他要蹙起的眉,眼带制止。 意思很明显,这不是在太子府,别摆太子架子。 薛盈当然也不摆架子,就是记忆里被人说过比姑娘好看的时候,都不是什么能见人的话。 他习惯性要皱眉。 但是卫听春一按,薛盈立即就收敛了。 他显然不习惯大娘的自来熟,被盯着也只好垂头。 “我弟弟害羞。”卫听春起身接过小菜,闻了下,“还放了香油,那可下饭了。” “是呢,今天集上买的香油,现磨的!你大爷拌菜好吃着呢。” 大娘和卫听春说话,眼睛还在薛盈身上。 不带任何恶意的,只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人儿,有点好奇,也是欣赏。 “这细皮嫩肉的……” 薛盈的手指头上都没有半个茧子,指节修长,比县老爷夫人的手看着还细腻。 卫听春有点想笑,因为薛盈被看得很窘迫。 “叫人啊,”卫听春还隔着被子掐了下薛盈的小腿,说,“叫云大娘,之前你受伤发烧要不是多亏大娘,我们俩就露宿雪地了。” 大娘连忙摆手,薛盈有点太精致了,那种精致和这陈旧的土屋格格不入,精致得像是凤凰掉进了鸡窝,看着就贵气极了。 眉心那一点红,跟那神像活了似的。 不过薛盈很听话,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卫听春,然后侧头看向云大娘,乖巧道:“云大娘。” “哎,哎!” “哎呦,这俊的……” “你们吃你们吃!”大娘很快出屋,把门带上了。 卫听春看着薛盈,端详了一会儿道:“确实俊,你十几岁的时候,我还没发现,你这越长越精致了。” “来吧,吃一口。”卫听春又喂他。 薛盈面颊有点红,方才大娘一个劲儿夸他都没有感觉,但是卫听春一夸,带着点揶揄,他就有点脸热。 他张开嘴把勺子含住,咽下去咳了一声。 “慢慢吃,多吃点,你太瘦了,抱着身上都是骨头。”卫听春伸手直接给他抹了下嘴,然后也没有布巾,直接往自己裤子上一蹭。 薛盈是爱干净的,但是卫听春这样,他竟也没有觉得脏。 薛盈听话地吃粥,但是吃着吃着,外面故意压低了,却能被他们俩个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传来。 “哎,老婆子,我怎么瞧着这俩也不像兄弟啊……” “像什么像,根本就不是兄弟。” “那他们这是结伴儿游历?” “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你没瞧见那大傻个子多紧张那瓷娃娃啊。谁俩老爷们结伴儿游历?” “那他们骗我们?” “你小点声!”大娘的声音道,“他们俩啊,和东村淹死那对亡命鸳鸯一样的。” “东村淹死那俩不是断……唔!” “小点声,都是可怜人。”大娘道。 大爷啧啧啧的声音都要把房盖掀了,不赞同道:“俩男的,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养娈童,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个屁,我瞧着他们像是私奔出来的,那个弟弟应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俊的嘞!天仙似的!” “我也没瞧清楚啊,男的能俊哪去?” “比县里那官老爷娶的媳妇还俊一百倍!” “我的天爷,真的啊……” “哎哎哎,你干嘛啊!” “我去看看!”大爷的声音充满好奇。 “你看个屁啊!人俩在那喂饭呢!老实待着,不兴突然闯进去……” “有手有脚的吃饭还喂啊……” “那不是正甜蜜着呢。” “啧啧啧……” 卫听春已经笑得饭碗都要拿不住了。整个人活像是遭受了系统电击。 薛盈的表情十分精彩纷呈,这一会儿面上病气尽除,五光十色的。 卫听春实在是忍不住,哆嗦着把饭碗放下,然后趴在被子上笑得浑身哆嗦。 薛盈坐在那儿,抿着唇,被卫听春带的也震动起来,露出了笑意。 卫听春是真没想到,这大娘的想象力这么丰富,自动把她和薛盈的身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私奔的护院和少爷。 平时戏肯定没少看。 不过这样也好,还得待几天呢,省得他们生疑。 卫听春笑了一阵子,然后起身把饭碗递给薛盈,“快喝了,都凉了。” “你也是,手又没断,还让人喂,怨不得大娘误会。” 薛盈接了粥碗慢慢吃,耳根有点红, 关键是要不是大娘说了,他们谁也没意识到,喂饭这事儿这么不自然。 薛盈病刚好,喝了粥就行了,晚上大爷炒了腊肉,叫他们俩一起吃。 薛盈不去,卫听春自己去。 席间大娘旁敲侧击,卫听春也就按照她的猜测方向一顿暗示。省得还得编造合理的理由。 腊肉很好吃,卫听春吃了两大碗饭,又捡了两片儿瘦肉多的,回屋给薛盈。 “就两片儿,你张嘴。” 薛盈张嘴吃了,卫听春说:“我看你精神还行,今天十五,县里有灯会,离得不远,你想去看看吗?” 薛盈正要开口,卫听春又开始笑,“大娘跟我说的,说带你去能讨你开心。” 薛盈:“……” “我们俩穿得破烂一点,给你用黑熊皮大氅裹上,应该没危险。” 卫听春低头,一张糙汉的脸凑上前,带着揶揄:“去不去?好弟弟。” 薛盈:“……去。” 卫听春直腰要去送碗。 薛盈有个疑问冒出来,看着她身后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34. 四穿 好闻吗? 卫听春闻言眉梢高高挑起,抱着手臂歪着头看薛盈,没回答,而是走回来反问薛盈:“很重要吗?” “我是男的怎么样,是女的又怎么样?” 薛盈抿了抿唇,几乎是没有思考,便摇了摇头,“不重要。” 是她还是他,对薛盈来说都没有所谓。 卫听春闻言笑了,很满意薛盈这个答案,她不太喜欢薛盈对她好奇太多,探究太多。 要是薛盈知道她是穿越者之后,便一直追问穿越的事情,那卫听春估计早就跑了。 薛盈看上去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说了不重要,便没有任何再探究的意思。 卫听春出门去和那对老夫妻商量着买下他们的熊皮大氅,那玩意他们本来就不怎么能用得上,冬天的时候,穿棉衣已经够用了。 那熊皮大氅,是大爷年轻的时候,数九寒冬进山打猎用的。 现在大爷年纪大了,腿脚都不方便,自然也就用不到了,但大娘也不舍得扔,就每年夏天拿出来晒一晒,敲一敲,挂在那里当个怀念了。 卫听春说要带薛盈去县里看灯,怕他冷,大娘很殷勤地道:“那我拿出去敲一敲,夏天还晒过,不脏的。” 卫听春点头。 又让大爷帮着把马牵出来,这才进屋给薛盈穿衣裳。 “你的衣裳单薄,之前那个料子太好的夹袄不能穿,咱们俩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就是带你出去散散心,玩一玩。” 免得你老撒癔症。 那个张大夫没明着说,但其实卫听春听得明白清楚,薛盈这种情况,就是癔症。 犯病了就往雪地里面躺,还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这不就是很明显的精神不正常? 也就是这世界没有精神病这种说法,要不然薛盈肯定跑不了。 不过卫听春一点也不觉得怎么样,这年头,谁还没点精神分裂抑郁症什么的? 更何况从小被虐待到大,捡着一丁点善意,都恨不得用命去抓的孩子,你能指望他有多正常呢? 她觉得无所谓,管他什么样子,是薛盈就好。 她给薛盈穿好衣服,半蹲下穿鞋子的时候,掐了一下他的小腿,她现在的大手像钳子似的,薛盈疼得小腿一抖。 卫听春单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仰着头看薛盈,带着点笑意,“我说……好弟弟,你脚好歹蹬一蹬。真拿我当你们家护院哥哥呢?” “这也就是你,我死后可还没正经伺候过人呢。” 薛盈是个太子,就算是个有癔症的小可怜,但也确实是被金尊玉贵伺候着长大的,身边别管是恶仆还是忠仆,就没有缺过。 具体表现在他的自理能力完全不行。 之前卫听春在太子府待着,他能给卫听春打打扇子喂喂东西吃,剥个葡萄皮,但除那之外,他估摸着也根本不会别的。 这几天卫听春没给他梳头。他自己就那么乱着,也不知道整理下。 上厕所更是,卫听春不问,他就憋着。 即便是发烧你不摸着问着,他也不说难受不难受,嘴都起皮了也不知道要水喝。更别说自己去倒了。 很是个小祖宗。 “你看我干什么?”卫听春松开他小腿,又拍了下他脚背,“蹬会不会,三岁小孩都会。” 薛盈蹬了一下,但是和卫听春提的劲儿没用到一块去。 卫听春:“……” 薛盈:“……” “他们给我穿鞋,都用一个长杆子。” “那是鞋拔子。”卫听春说,“小祖宗,用不用我给你现雕个鞋拔子去?” 薛盈有点不好意思,喉结滚动了一下,卫听春道:“自己穿!” 薛盈默默地自己把鞋穿上了,虽然很不舒服,袜子好像还拧劲儿了。 但是他根本懒得调整,就那么踩着站到地上。 “会梳头吗?”卫听春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薛盈一双弧度漂亮的凤眸躲闪,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珠子滚动。 卫听春啧了一声,拉着薛盈让他坐在桌子边上,然后从袖口掏出和大娘要的木梳,给薛盈梳着。 这么长的头发,她自己从前也不习惯。 但是她穿越的世界多了。大多都是小角色,伺候人的活倒也学会了一些。 不过大多数时侯她不用真的伺候谁,毕竟她走的是量,都是一出场就死的炮灰。 说起来这么精心,也比较心甘情愿伺候的,还真就一个薛盈。 “云大娘误会你是我契弟,你知道契弟是什么吧?”卫听春拢着薛盈的头发小声说,“就你这样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身体还有毛病的,谁结契弟找你?” 卫听春声音里面全都是笑意,薛盈被这么损着,也一丁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除了卫听春,这世上没有人会这样和他说话。 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皇子,一个太子,而是一个人。 当成薛盈这个人。 因此薛盈非常喜欢,甚至会觉得有点温暖。 因此他也很认真地在听卫听春说话,并且顺着她的话,考虑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优点。 他从前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他能有什么的话。 因此薛盈道:“我长得……俊。” 他说得有点犹豫,因为薛盈自己不太照镜子,也没谁会像云大娘那样夸他俊,大多就算是吹嘘,也都是说太子宅心仁厚,太子智勇双全。 夸一个皇子长得好看,那是亵渎,夸一个太子长得好看,那是想死。 “嗯?”卫听春把他头发都用一块麻布盘在头顶上,闻言惊讶地疑惑一声。 然后系好了头发,这才绕到薛盈前面,看着他道:“那确实啊。” “都说皮下三寸是白骨,但是谁能逃得过骨上三寸好颜色?” “行。”卫听春拍了拍薛盈脑袋,“知道自己长得俊也行。” “不过你长得太俊了,到外面难免惹眼,所以得蒙起来。” 卫听春拿出另一块麻布,连同他的头都一起围上,“也省得冷。” “到了市集上再给你买个面具。” 云大娘这时候把那个熊皮大氅给拿回来了,这回进门前知道敲门了。 大张旗鼓的,生怕屋子里听不见,但其实这屋子隔音不是一般的差。 要不然她之前一关门就和大爷说小话,卫听春和薛盈也不可能听得那么清楚不是? “给。敲打好了,挂在墙上时间久了,有点灰尘味道,但是我用糙面揉了一遍。没有了。” “谢谢云大娘。” “你大爷把马牵出来了,去吧。” “哎。” 卫听春接过大氅,朝着薛盈身上一围,把他整个人裹进去。 但大抵是天生贵气藏不住,这比麻袋的杀伤力还强的熊皮,套谁身上还都得窝囊,套薛盈身上却有种大氅都跟定制的似的。 “啧,还真是俊得都挡不住啊。” 薛盈看向卫听春,他微微仰头,凤眼一抬,还有几分天生贵气。 卫听春抬手把麻布头巾往下扯了扯,试图挡住他的眉眼。 伸手挠了下他眉心小痣,问他:“方便吗?” 薛盈看着她眼神疑惑,似是没听懂,卫听春又问:“尿尿吗?要么一会儿上马可颠儿得慌呢。” 薛盈瞪着眼,看不见脸和耳朵,但是卫听春就是知道肯定红了。 “走吧,我正好也去。” 这村里都是旱厕,卫听春带着薛盈过去,自己解决好了,才让他去。 其实穿越的时间久了,卫听春自己也觉得她是个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有关系。 她现在站着撒尿也很轻车熟路了。当女的当男的,她都一样。 她在茅厕外面等了薛盈一会儿,听他窸窸窣窣半天,问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不会系裤腰带?” 那当然不至于! 只是他穿太多了,卫听春怕他冷,他左一层右一层的,解开很繁琐,也不舒服。 卫听春直接进去帮他弄。 薛盈吓得捂住腰带朝后躲。 “再躲掉茅坑了!” 卫听春扯着他腰带,把人带过来,三下五除二给他系上。动作有点粗暴,薛盈被他扯得直晃。 “你还不好意思?”卫听春垂眼看他下垂的眼睫,说,“你前几天神思不属,整日像个提线木偶,你出恭,鸟都是我给你扶的。” 薛盈人都僵在那了,卫听春拉扯着他出来。走到院子里面弯腰捧了一把雪,“接着。” “搓一搓。” 卫听春也搓了几下。 薛盈又像个提线木偶,搓了几下后卫听春指了一块干净的雪地,说:“再搓搓。当洗手了。” 薛盈弯腰去捧雪搓手。 都好了之后,卫听春拉着薛盈到马边上,掐着他的腰身朝上一举,轻而易举就把他弄到马背上了。 然后拉着缰绳一跳,自己也跨上去,把薛盈圈怀里,调转马头朝着敞开的院门出去。 风雪早已经停了,但是夜风吹过,尤其是马蹄子带起的回旋风,会卷起雪沫,朝着两个人脸上扑。 卫听春骑得挺快,薛盈也会骑马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得笔直,不过薛盈身体虚,没过一会儿,甚至还没上去县里的宽道呢,他就开始晃了。 “靠着我。”卫听春搂了他一下。 薛盈也没坚持,向后挪了一点,靠在她怀里。 卫听春把他连人带大氅抱了个满怀,低头还能闻见大氅上面糙米面的味道,和薛盈身上很特殊的一股味道。 本来只是若有似无,伴着沁凉的雪沫卷进鼻腔,像是幻觉。 但是薛盈朝着她怀里一靠,她闻得就清楚了。 “你都好几天没洗澡了,怎么还香的啊?”卫听春低头在他肩颈嗅了一下,忍不住问。 薛盈闷闷的声音从大氅里传来,“里衣有熏香。” “太子殿下。”卫听春笑了一声,“你也太精致了。你从北境三州回来,路上遭遇的刺杀没有三百也有一百了,还有时间给衣服熏香啊?” 那是防毒的熏香,他每件衣服都有的。 但是薛盈动了动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没解释。 还嘴不由脑子控制一样,问:“好闻吗?” “你都好几天没洗澡了你说呢?”卫听春加快了速度,马匹打了个响鼻,在宽路上奔跑起来。 马蹄声踩在雪中沙沙沙沙。 卫听春脸被冻麻了,呼吸却是热的。 她的声音卷在打旋的风雪里面,钻进薛盈的耳畔。 “好闻。” 35. 四穿 你走后第二天 两个人纵马在空无一人的宽路上狂奔,卫听春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畅快愉悦。 她记事起再大一点的时候,总是上山挖野菜、给人地里做工、打猪草、抓蛇或者青蛙、割一种扁莲叶编织何种簸箕,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好能去二十天开一次的集市上换一点钱。 她基本上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小孩。 她没有和小伙伴一起约着出去玩的经历,更没有这样,和一个伙伴约定好了见面,见面之后又一起去赶一场花灯节。 因此她此刻的心情,其实和薛盈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像两个一把年纪了才倒回去享受童年应该有的快乐的小孩儿,明明知道现在跑出去有危险,却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跑出去。 虽然这个童年来得太迟,也太惨烈了点,尤其是卫听春竟还跨世界交了个朋友,见一面都是生死局。 但是他们依旧很快乐。 尤其到了县城周边,要进城之前,他们已经透过漆黑的夜色,看到了城中最繁华那条街上的灯火通明。 卫听春率先下马,然后把薛盈也给扯下来。 没等他站稳,就牵着马跑进了树林里面。 薛盈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想要迈步跟随,就听到卫听春低喊道:“等着,我拴个马!” 薛盈脚步顿住,拢住狐皮大氅,等着卫听春把马匹拴在一棵树下,还在雪地里面扯了一从枯草团给马吃。 她深一脚浅一脚出来,走到薛盈身边直接拉住他朝着光亮的地方走。 “战马太高了,进城的目标太大了。”卫听春说,“我们走过去,走得动吗?” “嗯。”薛盈应了一声,这会儿觉得自己也因为卫听春声音之中的愉悦,足下生风一般,好像不光有用不完的力气,甚至还能够飞起来。 今夜是正月十五,城门会打开,各村和附近的百姓都会到县城里面来,人来人往的不少,盘查的卫兵也不怎么认真。 卫听春摸出一块碎银子,没用报什么名号,就和薛盈轻松地混进去了。 “你哪来的钱?”薛盈眼睛发亮,他这辈子也没跟谁一起上街玩过。 此刻连一贯绷着的面皮上都带上了一些笑意,也主动问道,“你刺杀人带这么多钱?” 卫听春知道他说的是她这个身份,刺杀薛盈后又半路反水的人,带钱在身上确实奇怪。 卫听春抬手压了下他的脑袋,说:“你给我的钱。” “啊?”薛盈紧跟在卫听春身边,人太多了,以免将两个人冲散。 卫听春侧头,凑到薛盈耳边道:“都是你上次给我的那些金银,还有很多呢,今晚上太子殿下可以玩个尽兴。” 薛盈眼睛弯起来,他本就生了一双标准的凤目,一笑起来眯成了两弯月牙。 两人拉着彼此衣袖融入人群,丝毫也不起眼。 这个县城是不大的,其实比较热闹的就那么一段路,但是因为刚过完年不久,所以城中还有未散的年味儿,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炮仗响,穿着棉衣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在人群中穿梭,叽叽喳喳的,像一群穿水而过的小鸭子。 进入正街不远处就有个买面具的小摊,卫听春站定,挑挑拣拣,给薛盈挑了一个恶鬼面具。 只有上半张脸,鼻梁上面是恶鬼怒张的獠牙,自己则是选了一个孔雀面具,也是只有上半张的那种。 “我给你戴上。”卫听春给薛盈戴上了面具,说道,“正好,等会吃东西也不耽误。” 她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个面具,往头上戴的时候却有些小了。 毕竟她这身体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脑袋也不小,这面具是女款,她硬往头上套,旁边有两个路过的女子掩唇在笑,像是看到了一个壮汉当街穿裙子。 薛盈的视线也在卫听春的面具上顿了顿,他不在意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但是他也根据和卫听春认识这么久,对她的性别有了些许猜测。 她穿成婢女和嬷嬷的时候,都是非常自如的,小太监那一次他们没有见过面,但是这一次她变成了这个齐辉,她有些动作和行为,其实是有点奇怪的。 她……应该是个女人。 她说不要珊瑚头面,但是打好了她后来也带走了,而且她喜欢的这个孔雀面具,分明和男人的喜好南辕北辙。 摊位上有很多瑞兽面具和龙虎面具的。 如果是个男人,会随手选那种吧。 “我帮你松一松绳子。”薛盈抬手要卫听春低头,给她把面具的绳子松了松,这才顺利戴上了。 戴好面具,他们算是多了一层心里安慰,也不怕被认出了,就慢慢地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逛。 卖各种小吃的不少,离他们不远的卤下水香气飘了半条街。今夜最多的是卖元宵的,有些是糖水煮的,有些是酒酿煮的。 什么糖人糖葫芦,冻水果冻鸡肉鱼肉猪肉腊肉,还有一些冻了之后风味也比较特殊的野菜和白菜。 他们从头开始走过每一个摊位,就算不买,也走得很慢。 这地方的繁华程度,和皇城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可是架不住他们看上去淡然,实际上心里比疯跑的小孩儿还觉得新鲜。 “给云大娘买两只冻鸡回去,都拔完毛了,回去顿了给你补一补,你痩得像这个。” 卫听春指着一个立着的糖人,上面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猴子。 薛盈嘴角勾起来,看向卫听春,又看向那只小猴子。 摊贩见两个人驻足,招呼道:“来两个?两文钱一个。” 摊贩是个年纪不小的大爷,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道:“买回去给孩子吃嘛。” 卫听春闻言愣了下,薛盈也愣了。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因为薛盈的头发散了。 他本就长得精致,头发一散,墨发如瀑,还只露了精致的半张脸,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可不是有点精致过头了。 其实他的这个个子很高了,比寻常男子还高一些,不容易被认成女子的,怎奈何他和卫听春站一起,卫听春穿越的这个齐辉,是个身长八尺肌肉虬结的壮汉。 年岁还大了,体型差把薛盈都给衬得秀气了。 “来一个,要这个猴子。”卫听春笑了笑,懒得解释也不在乎。 薛盈更不在乎,卫听春把糖人买了直接递给他,他就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猴子脑袋咬掉了。 在大爷抽搐的嘴角里,两个人去了下一个摊位。 “糖葫芦吃吗?看着酸。”卫听春问。 “吃。”薛盈说。 “龙须糖呢?吃吗?”卫听春问。 “吃。”薛盈说。 “豆面粘糕吃吗?”卫听春问。 薛盈:“尝尝。” “你这样还能吃得下小汤圆吗?” “能。” “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嘴馋的?” “……” “你要酒酿的,还是要糖水的?” 两个人在一个摊位前面坐下,卫听春把两只冻鸡挂在凳子边上,问薛盈。 薛盈:“糖水吧。” “一碗糖水,一碗酒酿!” “哎,好嘞!马上来!” 店家去做东西了,卫听春看着薛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手帕,还是锦缎的,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擦嘴,然后擦水,最后还擦了擦桌子。 卫听春:“把你给精致的……等会吃完,这两只鸡,你拎着,听到没?” 薛盈一愣,很乖地点了点头。 卫听春又笑起来,薛盈其实不是矫情,但是皇子的礼仪规矩这玩意,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就比如他现在端坐在简陋发黑的油腻桌子边上,身上披的是一件可能就没洗过的熊皮大氅,毫无什么款型可言。 但是他就是能以一己之力,把这里拉成风雅高贵的场所,连到处飘散的热气,都显得贵了不少。 而且他刚才一边走一边啃各种各样吃的,他竟然也一点没有沾在身上。 啧啧啧。 卫听春看着他,忍不住想,这人要是生在现代的话,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优雅的,“别人家的孩子”。 喜欢他的人会很多,没人舍得苛责这样一个人。 汤圆很快上来,店家叮嘱“酒酿用的可是烧酒,我们店里特色,吃的时候仔细辣!” 卫听春还没吃过烧酒煮汤圆,酒酿不都是甜的?一点点酒味。 算了,尝一尝,不好吃就抢薛盈的。 卫听春吹了一个,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顿了顿,她又喝了一口汤。 然后她抬起头去看薛盈,见薛盈先喝了两口汤,才慢条斯理咬破了一个汤圆。 卫听春眉头不着痕迹皱起来,问他:“甜吗?” 薛盈点头。 卫听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有多甜?” 薛盈面不改色,“比……糖人差一点。” 卫听春抿了下唇,伸出勺子舀了一口薛盈的汤喝,然后一股烈酒伴随着甜腻,直冲脑门。 她瞪着薛盈。 薛盈眨看眨眼睛,还不明所以。 卫听春说:“你那碗才是酒酿。” 薛盈一愣。 卫听春看着他,两个人身边弥漫着热气,烟火、和嘈杂的人声。 卫听春说:“你的味觉……什么时候又失灵了?” “我离开多久失灵了的?” “尝不出味道,还吃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是为了哄她开心啊。 薛盈垂头抿了抿唇,汤勺在碗里搅了搅。 说道:“第二天。” “你走后第二天。” 卫听春闻言心口微微堵了一下,妈的四十万积分,就恢复几天! 打折的果然没有好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系统空间门的东西,用在小世界的人身上,就是不好使。 但是她一直以为薛盈味觉恢复了,至少知道人间门滋味,不会觉得或者无趣了。 还跟他说了那么多滋味,他都没有尝到啊。 她差一点就不来这个世界了,差一点就不准备表明身份了,但凡她看到薛盈的时候,他不是半死不活,她都不会暴露自己。 她以为给了薛盈味觉,至少算是对得起这一场长达十四年的相遇。 却原来她只是短暂地赐给了他一个美丽的梦境,然后让他苦等了半年。 卫听春戴着面具,神情低落,却不易被看出。 但是薛盈似有所感,抬手按在卫听春放在桌子上的手背上。 轻轻拍了下,说:“没关系的。” “我今天吃得很开心。”薛盈笑着说,“都很好吃,我想他们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 卫听春闻言“嗤”地一声笑了。 然后两个人就继续吃起了汤圆。 烟火缭绕在他们周身,像一丈软红尘系紧的一双来自异世的灵魂。 对面是自己想见的、也想一直见的人。 薛盈吃不出滋味,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一刻的滋味。 36. 四穿 猜灯谜 吃过了汤圆,两个人也并没有急着回去,薛盈的身份注定了像这样跑出来玩的时光,就是奢侈。 不过这个城镇的市集区域是真的不大,两个人走得很慢,但也很快就到了头。 彼时两个人已经买了不少东西,每人手中都拎了不少,大多是肉类和各种点心小吃,就算他们吃不完,那带回去还可以给云大娘他们老两口。 等逛到了街尾,只剩下卖灯笼的,当然了正月十五花灯节,到处都是卖灯笼的,不过两个人只是看着一直都没有买。 到了这里,卫听春才问薛盈:“有喜欢的样子吗?” 灯笼的样式很多,材质也很多,不得不感叹一下,无论是哪一个朝代的手工艺人都是极其厉害的。 卫听春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柱灯笼,是利用了风车原理,灯笼外围有几个扇叶一样的东西,是根据今年的生肖兔子来绘制图案的。 各种姿势的跑跳坐卧,十分俏皮可爱,带动整个大型的灯笼一直在转圈,而灯壁上有数不清的雕刻样式,转动起来的灯光洒在摊位上的一块黑布上面,简直像在演皮影戏。 这个摊位上也围了最多的人,询问那个大灯笼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可能是因为太贵了,所以并没有人真的买走,只是在那个摊位上买一些小灯笼。 也是各种绘制而成的动物山水,琳琅满目五光十色。 薛盈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眼神流连在那个大灯上面,又目不暇接一般,转到了旁边的其他灯笼上面。 “喜欢哪个?” 卫听春又问了一遍,已经准备掏钱了。 旁边一位父亲带着孩子买走一个兔子灯笼,摊位前面空出了一块地方,卫听春立刻拉着犹豫不决的薛盈上前。 “选。”她也不再问薛盈什么,而是带着点命令的意思。 今年因为是兔年,所以兔子灯笼是卖得最火的。各种各样,卫听春看着也心痒难耐。 买回去挂在房檐下面看着也有意思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比起现代世界堪称简陋的灯笼,会觉得有意思。可能是人脑子在某些时候,就是容易陷入消费险境。 也可能是……她身边站着的薛盈,望向这些灯笼时的眼神太热切了。热切到比灯笼还要明亮。 单看面具后面那两只眼睛,就像是一辈子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 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只露了半个下巴的样子,比这摊位上所有的东西都精致好看。 薛盈选得不快,身边来来回回都走了好几个人,他还在看。 卫听春有足够的耐心,她生怕摊位的老板因为他们占了位置不买没有耐心,先把银子丢过去了。 薛盈的视线从摊位上的灯笼,慢慢看向那些挂在架子上的,而后又看向架子上最高的。 卫听春也发现了,那上面的灯笼样式更多,也更精致些。 “那些可不是卖的。”老板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面容和善,一笑起来,眼尾有深深的和精神面貌不太符合的褶皱。 这种不显老的皱纹,容易显得人很有阅历和深度。 他对薛盈道:“公子看上了那上面的哪个,只要猜对了相应的字谜,免费送。” 卫听春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上面挂着的没有人买,敢情是要用猜的。 按理说这样的字谜猜的人肯定是不少的,不过这里倒是没人尝试。 “那个。”薛盈选了半天,指着一个飞鹰形状的灯笼,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板自己做的灯笼,如果是,他至少在绘画上应该是有些造诣的。 那灯笼上的鹰绘制得惟妙惟肖,猎食动物的凶猛眼神,桀骜振翅的英姿,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卫听春还以为薛盈会喜欢兔子的。 “猜一下?”卫听春看向老板,灯谜是什么? 摊贩指了指,就在灯笼底下写着呢。 卫听春一看,确实鹰腿上挂着个随风荡漾的小纸条。 凑近一看——只有姐姐妹妹和弟弟,打一字。 卫听春:“……没哥哥?”什么字? 她有限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她玩这种高端的游戏。 薛盈只看了一眼,便朝着老板伸出手。 老板也很上道,拿过旁边的纸笔,递给薛盈。 薛盈持笔挥洒自如——歌。 卫听春一看,然后乐了。 “我去,还真是欠哥。” 那老板也笑了,十分利落地把鹰灯笼给薛盈取下来了。 卫听春见薛盈拿到也笑了,想着这便走吧,老板把银子都给她退回来了,还真是白送。 结果侧身才迈一步,被薛盈抓住了手腕。 薛盈明亮如灯火的双眸,透过面具和卫听春对视。 问她:“你喜欢哪个?” 他指着上面的灯笼。 卫听春愣了下,而后看向了摊贩,摊贩做了个请的姿势,显然是并不在意薛盈还要再猜的做法。 而后她也认真选了起来,心情非常难以形容,看几眼灯笼,就侧头看薛盈。 生了十八年,死了十四载,这样新奇的体验,于她而言真的绝无仅有。 薛盈现在就好比那些靠打气球套圈,就能给女孩子送娃娃的男孩子,比买了东西直接送到要让她新奇一万倍。 因此卫听春也挑了很久,最终也在最上面的那一排,看中了一个小鸟灯笼。 卫听春选中之后笑了笑,发现她和薛盈还真是有意思,性子合拍不是虚假的,毕竟这摊位上一共就这俩长了翅膀的灯笼。 他们都热爱生着翅膀,象征自由自在的动物。 “那个。”卫听春指着那个小鸟。 老板解释道:“那是个青鸟,祥瑞之鸟。” 薛盈已经在看鸟腿上的字谜了,卫听春也凑上前看了一眼。 ——婚期定在元宵后(打一成语)。 卫听春:“……”真是毫无头绪呢。 薛盈也是只看了一眼,就勾起了嘴唇,然后提笔便写了答案。 ——大喜过望。 老板赞了薛盈一句,“公子七窍心肝。” 然后把青鸟灯笼也摘下来,给了卫听春。 卫听春也是叹服,拍了拍薛盈的肩膀道:“厉害!” 然而卫听春没想到,她和老板这一夸,把薛盈给夸兴奋了。 卫听春拉了他一下,他还不走,开始猜下一个。 而且每一个基本上就只看一眼,便能写出谜底。 这可不得了,周围买灯笼的都被吸引过来看热闹。 老板摘灯笼都摘不过来,数九寒天的,卫听春发现他活活冒了一头的汗水。 不过好歹也算是敬业,虽然面色僵硬,却没有说难听的话,也不阻止薛盈猜,还在上面一排被猜完之后,又挂了一排。 薛盈猜到第十二个,被卫听春生拉硬拽着冲出了人群包围。 “你薅羊毛也不能可这一只羊薅吧,你再猜一会儿,老板直接哭给你看你信不信?” 卫听春和薛盈手里提了被老板串起来的两大串儿灯笼,活像是两个卖灯笼的小贩,他们迅速朝着人少的地方钻。 幸亏她发现情况不对,给老板塞了点银子,要不然老板干一晚上,闹个白玩吗。 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卫听春还有些严肃地说:“再说你有没有点自觉,我们现在是被追杀的,你这风头出的……” 卫听春对上薛盈眼中的笑意,后面的话自动变成了笑声。 “算了,我们回去吧?” “嗯。”薛盈提着一大串灯笼,跟在卫听春身边,嘴唇都透出了鲜艳的血色,显然是玩得很开心。 两个人回去时走得也不快,提了一大堆东西,深一脚浅一脚的。 最后实在是不方便,卫听春决定放起来一些。 在快要到他们拴马的地方的时候,卫听春拿过薛盈手里的灯笼,对他说:“这些这样拿回去太不方便了,等会儿骑马风一吹,灯笼会灭,也会容易烧起来。” 薛盈不吭声,一双眼清澈无辜看着卫听春,面具被他拉到了下巴上。 卫听春也把面具蹭到头顶上,盯着他道:“你聪明,看把你能的。” “玩得开心吗?” 薛盈笑着点头,双眼一眯,眉心红痣微动,说不出的风情无边。 卫听春突然说:“闭眼睛。”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薛盈很快把眼睛闭上了。 卫听春迅速把灯笼收回了系统空间门。 然后双手一空,只剩下买的一些食物,“睁眼吧。” 薛盈一睁眼,没看到灯笼,眼睛瞪大,四外找了一圈,就算是卫听春都扔了,也没有这么快。 他看向卫听春,嘴唇动了动。 卫听春抬手指向他,点住他要张开的嘴唇。 “不许问。” 薛盈喉结滚动了一下,还真的不在问了。 卫听春把马牵回来,把食物都挂在马鞍旁边的袋子里,然后和薛盈一起上了马。 这一次卫听春坐在前面,薛盈坐在她身后,抱着她。 是卫听春这么要求的。 马匹慢悠悠地朝回走,走了一会儿,薛盈的声音从卫听春的身后传来,“那些灯笼,你会留着吗?” 他没有问卫听春收去了哪里,也没有问是怎么收的,只问她会不会留着。 卫听春随意道:“都是纸的,架子也不结实,胶水不牢靠,你信不信,放三天就都塌了,那玩意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留不住的。” 薛盈没有再说话。 卫听春又走了一段,察觉到了薛盈的沉默,叹口气。 说道:“留着。” “坏了也留着,都留着,行了吗?”小祖宗。 薛盈闻言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收紧了环着卫听春的手臂。 卫听春无奈笑笑,一夹马腹,马匹就跑了起来。 但是没等跑出几步,她突然一勒缰绳,因为勒得太急了,所以马匹高高扬起马蹄。 “抱紧我!”卫听春喊道。 薛盈紧紧抱着她的腰,才没有被甩下去。 前方的路上雪地里突然弹起及腰高的绳索。 马匹停住,前面的路上,蹿出了几个黑衣人,她只要再往前一点,马匹的前蹄就会被绊倒。 37. 四穿 我们离开这里,今夜就走,好吗?…… 卫听春勒马站住之后,和对面的几个黑衣人对峙了片刻。 她手压在马匹侧面的长刀上,微微伏低身体,看着这些人。 在心中数数,从一到十,很慢地数。 数数完了,对面的人还在和她对峙。 卫听春直起腰,解除了戒备,叹息一声,回手弹了下紧紧抱着她的薛盈的脑门。 “哎,本来想带你多玩几天的,你说你没事儿出什么风头……” 这个小县城里面,能有几个学识渊博的人?学识渊博的人年纪大多不小了,又能有几个会赶在正月十五跑街上逮住一家摊位猜灯谜,跟砸人场子似的。 薛盈这样的人会吸引那么多人围观,自然也就会吸引苦苦寻找他的人。 卫听春抬脚向后一扫,薛盈直接被她扫下了马,不过她自己也跟着飞身而下,因此等两个人落地的时候,卫听春一伸手,又揪住薛盈的手臂,让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后看了一眼那几个压低身子匀速靠近,却并没有直接冲上来杀人的黑衣人。 推了薛盈后背一把说:“你过去吧。” 她之所以这么断定,是因为如果那些人是被派来截杀他们的,根本不会埋放绊马索,他们会直接想办法斩断马腿,然后一哄而上。 毕竟要杀,肯定是要杀薛盈的,要杀薛盈,早就冲上来了。 之所以没有冲上来,那肯定是在顾忌薛盈的安危,怕的是她的这副身体齐辉会伤害薛盈。 而且卫听春穿越过来的那夜雪夜“截杀”薛盈的时候,砍他的人用的是刀背,虽然砍昏了但不至死,这其中有一个人和卫听春近战交过手,被她认出来了。 薛盈回头看了卫听春一眼,对面几个黑衣人全都手持长刀,蓄势待发,这时候卫听春将他往这些人面前推。 这实在是太像是临阵反水,把薛盈的命当成挡箭牌了。 只是薛盈只看了卫听春一眼,便丝毫没有怀疑一般,当真赤手空拳朝着那几个黑衣人走去了。 卫听春甚至都没有给他解释一句。看着他毅然过去的身影,微微歪头,心情很复杂。 她有种荒谬的直觉,那就是她如果一个字不解释就让薛盈去死,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不过现实当然不可能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薛盈一过去,那几个黑衣人确实在他靠近的时候,一哄而上—全都给他跪下了。 带头的人男音浑厚,听上去比卫听春这具身体年纪还大些,“属下万死,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责罚!” 他说着,竟是将随身的腰刀拔出,“铮”地一声出窍,然后双手举过头顶,递给了薛盈。 负荆请罪的升级版,举刀请罪。 卫听春挑了下眉,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见识到薛盈的御下能力。 只知道系统空间的资料之中,他受到百姓追捧,知道他是民心所向,也知道他能令北境三州的氏族闻风丧胆。 知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路上躲过上百次的追杀,肯定不是靠那张好脸,靠太子这个身份而已。 但是这感觉是很奇妙的,因为她没有见过薛盈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她印象之中的薛盈,比起十四年前的那个无助的小孩,四年前那个以命博皇恩的少年,只是长大了一点而已。 还是那么可爱又有些抑郁,而且夸一夸,小尾巴就翘到天上,否则也不会在市集上得意忘形。 他但凡有点谋略,就该知道,出风头是会引来杀手的。 但是他还是亮着一双眼,每猜出一个谜底,就用那双钩子一样的凤眼看她,等她的赞许和夸奖。 他……哎。 卫听春听到薛盈说让那人起来,然后自觉牵着马走远,他们再说什么,就听不到了。 这些人既然出来找薛盈,那肯定是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和剧情上有点出入,剧情上是“齐辉”这个角色,一路护送着薛盈回到皇城,最终为了保护他,死在了城门口。 毕竟剧情上薛盈没有在市集上出风头,他们逃走那天大雪封山,掩盖了所有痕迹。 无论是敌方还是自己人,都很难找到他们。 卫听春牵着马摸了摸马匹上的两只冻鸡,怕是回不去大娘那边了,那些人会带薛盈走的。 她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她还想着这几天带薛盈去周边城市转转,他都没有出来玩过,今天开心得太明显,也太让人心酸了。 卫听春还和大爷聊过,他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打猎的夹子啊,弓箭什么的都在呢,她还想着跟薛盈进山,带他去打猎呢。 山里她是很熟的,无论春夏秋冬,她最擅长走山路。 不会狩猎大型猛兽是因为她死前是个女孩子,身体因为营养跟不上而单薄,随意不敢去挑战大型猛兽。 但是她最会抓一些小动物,没有危险,抓到了回来加个餐,带着薛盈玩正好。 她知道太子啊,各种王公贵族都能秋猎,薛盈未必不会,可他们那狩猎算什么,都是猎场养好的动物给他们去射一射,没有半点野趣。 薛盈肯定会更喜欢和她到漫山遍野疯玩。 现在怕是不行了。 而且卫听春不想承认的是,她自以为在各个世界里面扮演角色,就像是跨世界旅游,但是最开始确实是有乐趣的,后来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她一直都没有想通。 直到今天她才想明白,原来孤独并不是人的本性,一段旅途开始和结束,一个人固然也会快乐,但是有个志趣相投相处融洽的人和你分享同游,才是最愉快的。 他们甚至都不用吃什么山珍海味,去什么繁华都市,只需要热乎乎地坐在一个油腻腻的桌子上吃一碗汤圆,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夜里去猜一份未知,就足够了。 可惜了。 卫听春心中生出了不舍。 她大概登出世界也要提前了,要是他们带薛盈回皇城,她也得跟上,按照剧情里面,为救薛盈而死。 到时候薛盈又要难过了吧? 卫听春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心里想法,一会儿一个样。 明明从前她想的事情,都很单纯枯燥。 正想着呢,薛盈回来了。 几个人大抵上还是信不过“临阵反水”的齐辉这个人,戒备地跟在薛盈身后。 “走吧。”薛盈上前来拉住卫听春的衣袖说,“我们回去了。” “回哪?”卫听春垂头借着雪光看他神色,不想看到任何的不开心。 好在这会儿薛盈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似乎没有因为那些人突然找来而不愉快。 “回云大娘家里。”薛盈说,“他们会在云大娘他们对面的山上扎营。” 那他们几个也太惨了哈哈哈。 卫听春看着那几个薛盈的手下,听到薛盈要跟她回去,心里和脸上都笑哈哈。 “那走。”卫听春翻身上马,然后把手伸给薛盈。 薛盈身后的带头人上前半步,大概是想要劝阻,奈何薛盈已经把手递给了卫听春,在马镫子上面一蹬,就坐到了卫听春身后,重新抱住了她。 “走了。”卫听春有些高兴地喊了一声,活像是那到了回家的时间,却得知妈妈饭锅没按闸,还能多玩半小时的孩子。 她带着薛盈一夹马腹,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卫听春直接带着薛盈,从那个绊马索上面飞越过去,后面几个人看得胆战心惊,要知道太子殿下在他们这里是出了名的脆皮,没人敢这么折腾,动不动就昏迷或者病倒给你看。 病倒就算了,病得严重了甚至会杀人。 几个人有一半是跟着他去了北境三州的,亲眼看着他用各种方式花式杀人审讯,把那些目中无人恨不得自立为王的氏族当成一窝一窝的灰耗子,折磨致死,挖出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卫听春在前面带着薛盈跑,后面几个属下战战兢兢地追,生怕哪个急转弯,他们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就被甩下了马。 不过一路上提心吊胆到了一处农宅的门口,他们的太子殿下也好好地坐在那个齐辉的身后。 护城卫副统领齐辉,他们全都认识,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殿下的人会突然反水,杀了自己人,转而保护太子。 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底俘获了太子的信任。 他们有些人跟在太子身边好几年了,也还没有得到太子的信任…… 对比起来就有些滋味难言。 而卫听春成功把人带回来,一进门就提着一堆冻货肉类,要云大娘明天给他们做上。 云大娘答应得爽快,还说了给卫听春和薛盈烧好了水,让他们洗漱之后早点歇下。 卫听春和薛盈分别洗漱好了,他们也没有马上睡下,而是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坐在炕上聊天。 这屋子里就一个土炕,还不算宽,今晚烧得挺热的,薛盈洗了澡,也洗了头发,但是这矫情鬼自己不会擦头发。 卫听春有些粗暴地用布巾给他拧,嘴里还嘟囔,“你可真是个祖宗,应该让那几个人来两个,专门伺候你穿衣洗漱。” 薛盈一声不吭,老实盘膝坐着,头皮被扯得太紧,眼睛都快变形的时候,才“嘶”一声。 卫听春一巴掌就拍他后脑勺上,“矫情!” 薛盈抿唇,但是眼中满是笑意。 可算把两个人的头发都弄快干了,这才躺下。 躺下之后他们说着今天集市上的事情,都很兴奋,虽然也没有什么可说,但就是恨不能从头再回忆一遍。 毕竟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种经历太珍贵了。 “对了,你那几个属下,不带你回皇城吗?是不是给你准备了其他的地方,其实这里不太安全的。” 卫听春侧头,看着薛盈,薛盈也侧过头,看着卫听春。 “先不回。”他说。 “那什么时候回?”卫听春倒是不关心也不打算问薛盈的计划。 反正他晚回,她就能按照正常的时间线,多待几天。 薛盈看着卫听春说:“是还没安排好。” “我让他们找我的人,散播我死去的谣言,拿我的信物和衣物,把一具和我身形差不多,不幸死在追杀中的人先一步送回皇城。” 这种计划薛盈不该和卫听春说的。 但是他说起来很认真,“我要整个皇城都知道我死了,让我父皇也这么认为,这样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就会为了太子之位先斗起来。” “二皇子看上去顺从大皇子,拥护他,但其实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发展势力。” “而且我父皇已经快急糊涂了。无论年轻的时候多么智慧过人,年纪大了,都会变得糊涂。” “他急着把我赶下太子之位,用的手段已经触怒了很多氏族。” “他一旦因为我死去的消息妄动,加上他狗咬狗的儿子们,我才好浑水摸鱼。” “哇。”卫听春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厉害。” “那行,听你的,过几天再回去。” “睡觉吧。”卫听春给他压了下肩头的被子。 薛盈却突然从被子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卫听春的手腕。 他用那双灿若明霞一样,投映了摇曳灯火的眼睛,盯着卫听春说,“可我不想回去。” “我们走吧。” 薛盈抓着卫听春手腕,说,“就像今天这样,去任何地方。” “隐姓埋名在小山村也好,去大雪覆盖的山里隐居也行。” “我们离开这里,今夜就走,好吗?” 这是薛盈第二次要和卫听春一起走,上一次她是个小婢女的模样,这一次是个三十上下的壮汉。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会解决,我有很多的钱庄,在很多城镇里也都有产业,没人知道的。” 薛盈咬了咬牙,说出了这些天他一直想说的话:“你这一次……能不能不要走了?” 38. 四穿 要不……你直接嫁我吧。…… 卫听春自从在大山里面生下来开始,就是被嫌弃的险些被抛尸荒野的“赔钱货”。 山里面有一句话,叫做“林中游魂无男婴”,在腐朽的、落后的大山里面,女人只有作为老婆被娶了之后,才重要起来,才能因为传宗接代变得珍贵。 她连生都没有被期待,活着也不曾被谁渴望。 就连死了,她也能想象出她的亲生父亲,和人提起她的时候会说,“那个赔钱的货,彩礼都收了,偏要去找死,贱命!” 她是第一次在薛盈这里体会到了有人对自己渴望,是什么滋味。 也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被薛盈期待着。 卫听春知道,他期待着自己和他一起生活。 像今天一样,不需要去哪里,也不需要做什么。 她看着薛盈久久没有说话,但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实话实说道:“我很快就要死了,在你回到皇城的路上,我是为了保护你而死。” 薛盈似乎早就猜到了,丝毫也不显得惊讶,但是眼中黯淡下去的神色,却像熄灭的灯火,寥落得让卫听春心中难受。 “你还是要走。” 薛盈缩在被子里面,闭了闭眼睛,喃喃道:“那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呢?” “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能等你回来。” 他说,“或许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卫听春闻言狠狠皱眉,“胡说什么!” 她已经根据几次剧情里面的描述,猜测出了薛盈是男主角,他根本就不会死。 薛盈被呵斥了,就没有再说话了。彻底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面。 卫听春看着他,表情挣扎了片刻,上前扯他的被子,哄道:“我在灶坑里面给你烤了红薯,云大娘说是那种非常香甜的,沙沙的口感,你尝尝嘛?” 卫听春说着就下地去掏红薯,掏出来晾一晾,扒好了一半,这才放在碗里,拿回来给薛盈。 薛盈像个蚕蛹一样,把自己卷起来不出来。 卫听春叫了半晌,扒了半天,最后把他生生从被子里扯出来,却对上了他一张凌乱又泥泞的脸。 “你……你哭什么?” 卫听春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薛盈在那几个属下面前,即便不是疾言厉色的模样,卫听春也能看出来自血脉和身份的压制。 侧面说明薛盈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上。 而且他在泥潭一样一步一陷阱的皇宫之中活到了今天,把自己斗到了太子之位,他绝不可能是个软弱的人。 但他因为自己不跟他走,躲在被窝里面哭。 他哭起来实在是似梅花零落雪地一般艳丽好看,整片眼尾都红起来,眉心朱砂痣更是艳丽如血。 只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半干一半没干,被他蹭得犹如头顶鸡窝,让他看上去像个美艳的小疯子。 薛盈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垂着眼睛,也不见有什么伤心欲绝的情绪,只是默默淌水。 卫听春看了看他,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薛盈又要朝回缩,她仗着这身体的力气大,把他拉住,伸手给他拨了拨乱发,五指为梳,给他整理了一下。 还顺手给他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烤红薯塞他手里。 “你也二十了吧?”卫听春撑着自己屈起的膝盖,调侃意味非常明显,“二十岁在这个世界不是大小伙子,已经算个立冠的男人了。” “怎么你去北境三州,收服氏族,靠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薛盈把红薯放碗里,面红耳赤地又要朝着被子里面钻。 卫听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行了,这招对我好使。” “下次还来。”卫听春妥协道。 “多久?”薛盈像个耐心的猎人,接话非常迅速,仿佛从刚开始提出过分的要求,又是哭又是闹的,等的就是这一句。 卫听春有种自己上当的感觉,可是她这当上的还挺心甘情愿。 “不知道。” 薛盈紧紧盯着她,哭过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卫听春道:“也不急吧,我下次……找个能待得久一点的身份。” 薛盈眼中亮起,卫听春松开他,他就低头咬了一口烤红薯。 “沙沙的。”他说。 “啧。”卫听春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卫听春坐着看着他一口一口啃着,,“要么你帮我寻摸一下,你手底下的人不少吧?帮我找一个性子稳一点的,模样长得好一点的男人。” 薛盈一愣,“做什么?” “嫁人啊。”卫听春随意道,“嫁了这世界里的人,我就能待得久一点。” 她为了哄薛盈开心,又说了一句,“本来也在找了。” 她看着薛盈说,“嗯……最年轻也不能低于二十五岁,最大也不能高于三十,一婚还是填房都没关系,但是后院里面不能乱,不能有乱七八糟的通房和妾室。” “最好是个有些家底的,臣。后院没有婆母和公公的,模样长得稍微差一点也优先的。” “主要是性子,性子一定要好。”卫听春喜欢温柔恪守的人。 卫听春说完了自己的择偶条件,就看着薛盈道:“难找吗?” 薛盈一想到能留下卫听春,立刻摇头,“不难。” 他说:“这样的有的是。” “或者朝中文臣你看上谁,我也能让他变成这样。”有妻子就拆散,有母亲父亲也可以分家。 卫听春:“……那不至于,你别乱搞。” “啧,显得你有能耐是吧,”卫听春又敲了下他脑门,“那你帮我找找。” 然后她再去走个后门,这样一举两得。 她本来也想找个对象的,如果是薛盈的眼光,她肯定相信,比那些单薄的资料值得相信。 而且她嫁给这个世界的人,有薛盈这个男主撑腰,她的日子无论怎样,都很难不好过。 卫听春说完,薛盈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思考还不算,他手指在被子上写写画画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最后抬头看向卫听春,凤眸精光锐利。 他道:“翰林院有位大人,名为周礼,年二十七,身后无氏族牵扯,亲眷皆无,家乡远在北境。样貌端正,为人磊落,今年开年再过些日子,皇帝定会将他提入内阁带在身边,是未来储相人选。” “此人性情沉稳,心术端正,朝中几个皇子都想拉拢,奈何他无亲无故,不爱财色,像个无处下手的火炉。去岁年末,我在北境处置完盘踞氏族之后,他已然向我投诚。” “储相?”卫听春闻言眨了眨眼睛,“这……怕是不行啊。” 这种角色一听就是辅佐主角一路上大位的重要角色,固然,“我们吧,就是吧,也是要靠抢才能过来,这样道:“太抢手了,根本抢不到。” “前期条件太,“换个吧。”走后门也不能走得太明显了。 要不然是坑浪姐。 薛盈闻言却沉默了片刻,又慢慢啃着红薯,看着卫听春。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是个女子。” 卫听春:“……”是哈,说要嫁人这不就暴露了! 她扶了下额头,薛盈又道:“二十五以上,三十以下,这样的人大多已经成婚,稍微有点能耐的便是妻妾成群。” “你不如放宽条件,找个十六七的,我倒是能给你在一抓一大把的氏族公子中挑选挑选。” “不不不!”卫听春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她年纪真的不小了,死的时候十八,现在过去十四年,经历和阅历都是个三十二三的人了,就不仗着穿越者身份装嫩了。 要二十五岁的都已经是极限了,再小就作孽了。 “我喜欢大一点的。”卫听春也不扭捏,叹了口气说。 薛盈没再说话。 吃完了烤红薯,两人重新躺下,他又列举了几个人,根据她的描述,这世界上的大龄单身优秀男青年,找一找还是不少的。 “行行行,你定一下就行。”虽然是给自己找对象,但是卫听春的热情也不怎么太高。 而且很晚了,她感觉外面都快亮起来了。 卫听春现在只想睡觉。 闭上眼睛正昏昏沉沉的,薛盈还在说,并且听上去比卫听春这个本人还要兴奋。 他小声道:“我觉得周礼就不错。” “你们需要争抢的话,那么前期太,“他如果变成一个大龄,被贬,又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的古代男人,你是不是就能争得上了?” 卫听春一听下意识是反驳,这不是作弊吗? 但是薛盈很快道:“我能让他暂时蛰伏,等你过来,你们成了婚再提拔他,也不失为是一种权宜之计。” 卫听春还真有点心动。 但是她还是怕这样搞会连累到浪姐,而且让主角给她作弊,这要是被系统发现了,还不把她烤糊了? “明天再聊,我困了。” 卫听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扭过身要睡觉。 薛盈也没再说话。 外面鸡叫声响起,卫听春正要睡着。 薛盈又道:“要不……你直接嫁我吧。” 卫听春一个激灵睁开眼。 39. 四穿 她怎么能不快乐? 薛盈说完就等着卫听春的回答,但是等到最后,等来了脑壳被沙包那么大的拳头砸得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屁话!”卫听春低吼道。 她之前对着小不点的薛盈,自我定位是薛盈的妈妈。 后来薛盈长大了,没法像小时候那么定位,但她现在对薛盈的定位是个朋友。 隔山隔海跨越异世的那种忘年之交。 薛盈突然来一句让卫听春嫁给他,卫听春从被窝里面蹿起来揍他脑壳,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薛盈被打得缩进被子里,卫听春借着昏暗的油灯,瞪着一动也不敢动的薛盈好半晌,这才长舒一口气,拉开薛盈的被子。 薛盈抱着自己的脑袋,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我后院之中,想做什么,想怎么活都行。” 薛盈声音不紧不慢,且听上去十分有道理。 “我绝不会束缚你任何行为,也不会质疑你的身份问题,更不会因为你在这个世界当中的某些被认为离经叛道的思想,觉得你奇怪。” “而且我是太子,未来便是帝王,”薛盈说,“你将来就算想要做皇后,也不是不行……” 卫听春听着,后背一层层汗毛竖起。 薛盈继续道:“在我的地盘和国家之中,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都能为你弄进宫。一个、十个、上百个,根本不用你去抢。” 薛盈在乱发之中看向卫听春,说:“只要你在我身边。” 卫听春本来还觉得薛盈脑子让驴踢了,不正常才说出要她嫁他的话。 但是听到薛盈说给她弄男人的事情,表情就逐渐松懈,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说……你要在你的后宫之中,给我养男人?” 薛盈把手臂彻底拿开,坐起来说,“这有何难?” 卫听春一时间还真被“一百个男人”这种说法给震了一下,笑容逐渐猥琐。 但是最后好歹收住了。 虽然想象一下,那样的生活确实挺美的,可是一个男人她能弄明白就不错了,还十个一百个? 她也不是没有那种左拥右抱的美好愿景,只是她这人的情感天生稀薄至极,死后更是极其排斥人际关系。 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的穿越角色,都是穿越后很快死去的炮灰的原因。 她从灵魂之中,便不愿与和任何人产生羁绊,在系统空间抢男人都不怎么认真,她没什么信心和一个陌生人建立起一场旷日持久的亲密关系。 薛盈不能接受他人近身,卫听春总是在劝他,但其实她自己也是有这个毛病。 之所以说让薛盈给她找一个差不多的男人,她也是想要尝试安定下来,只是一个就够呛了,多了肯定适得其反。 一次卫听春在短暂地畅想了一下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之后,就摇头道:“算了,多了受不了。” “还是一个吧,性子温柔古板不喜变通最好,”卫听春指着薛盈道,“再胡说把你牙掰下来。” 薛盈其实还想说:“你得嫁我,才能与我频繁往来,若是嫁入他人后宅,即便是后宅无妇人嚼舌根,你一个已婚女子同外男来往,必会落人口舌。” 不过卫听春表情有点冷,薛盈这些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没敢说出口。 其实薛盈是不怕的,若到时候当真因为他们来往频繁,传出什么君占臣妻的言论,他也是能控制住事态的。 实在要是控制不住,让那个“臣”不存在也就是了。 薛盈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不是心中所愿也不是,但是他也不是真的不爱皇权。 毕竟只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让他拥有为所欲为的能力。 他只想将她留在自己的世界,至于用什么办法……那当然是用尽浑身解数。 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他都有办法。 因此薛盈顿了顿道:“那就选择周礼,我会让他变成你们那边定义的没有竞争力的古代老男人。” 卫听春闻言嗤地笑了,“你还知道古代?你知道什么是现代吗?” “知道。”薛盈说,“你上次来因为药物作用,说了一堆。” “你说你是现代人。” 卫听春飞快眨了眨眼睛,和薛盈面对面看了彼此一会儿,然后一起躺下。 反正也睡不着了,卫听春就问,“哎,那个周礼你这么夸奖,真的那么好啊?” 薛盈沉默了片刻道:“两袖清风,斯文稳重,学识渊博,声望极高。” “他没有父母吗?”卫听春说,“我听你说没有。” “父母双亡,有个妹妹,已经嫁人,也是个才女,嫁了当朝大儒的儿子。” “哇……” “书香门第。” 卫听春一想到自己肚子里那点一眼能望到底的墨水,担心道:“嗐,我这人没有什么文化,婚后不会和他没有共同话题吧?” 到底是女孩子,还是这把年纪第一次打算找对象,她难免会忐忑,会好奇。 她连见也没有见过周礼,可是她莫名对薛盈的眼光非常有信心。 薛盈借着昏暗将明的天光,偏头看了一眼卫听春,很想实话实说,这个世界的男人,尤其是这般恃才傲物的男人,又如何会真的同自己的妻子找什么共同话题去聊? 这世界的男子,就连杀猪匠,也是不会同自己的婆娘多么交心的。他们宁可去找那些花楼妓子,谈论风月。 不过薛盈眸光微敛,不动声色。 他有数不清的办法,能让周礼成为一位恪守忠贞,温柔体贴的好夫君,一直到他死。 因此薛盈便轻声回答卫听春道:“怎么会呢,你这样风趣,心思纯善的女子,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若是周礼不喜欢,那他就是活腻了。 薛盈闭上眼,遮盖住自己眼中的算计。 卫听春闻言稍稍放心,打了个哈欠道:“可惜这一次看不见他了,我得死在城门口。” “入不得城。” “那有何难?”薛盈说,“他已然是我的人,我送个信,他必然要日日出现在城门口。” 卫听春闻言忍不住捂着被子笑起来,一个壮汉的脸,快要让她笑出一朵桃花来。 她笑的不是找对象的事儿,也不是要见人的事儿。 她笑的是薛盈。 她欣慰又有点羞耻,那个被她护过几次的小孩儿长大了,现在反过来护着她的滋味,实在是奇妙。 卫听春几乎没有体会过被人护着的滋味,第一次有人这么“口出狂言”地纵容她。 她的心如同一个灌满了热水的暖瓶,一动都能听到哗啦啦响的水。 一肚子坏水啊。 薛盈要先设法将周礼拉下神坛,卫听春虽然有点觉得不太好,但是她并没有拒绝薛盈的提议。 反正后面他会复起,有男主角亲手扶着的男配,那人生还不是一路风生水起? 而她这个有男主的光环罩着的配角,肯定也能活得如鱼得水。 卫听春突然就对后面的留在这里的人生,无比期待起来。 她现在处于睡眠不足还脑子发热的阶段,甚至没有去想她若是真的嫁为人妇,要怎么和薛盈来往。 她的认知和思想里面,交朋友太正常了,况且薛盈在她这里,是个小辈来着,她因为穿越的世界男女老幼都体验过,她连对自我的性别认知,都比旁人开放一些。 完全没有觉得薛盈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她甚至对薛盈道:“等我下次安定下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南边,去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的地方玩,我很会抓野味儿,会游水,到时候可以教你。” 薛盈闻言“嗯”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笑意。 两人在黎明已至的时候才睡着,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云大娘本来就误会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叫他们,外面不远处山里的几个薛盈的属下倒是有点担心。 不过他们守了一夜,也未见薛盈出门,更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于是等到卫听春睡到了自然醒,才把薛盈叫起来。 卫听春醒的时候,薛盈已经像只虾子,蜷缩到她身边来了,身上的被子也不知所踪。 卫听春什么都没有想,抬手撩起被子,把他盖住。 她想着自己要起身了,给薛盈盖了被子,就要起身,薛盈却闭着眼睛,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起来了,再不起黑天了。” 卫听春抬手揉了下薛盈的乱发,撑着手臂要起身,“我闻到炖鸡的味道了,云大娘做了好吃的。” 卫听春又撑着手臂要起身,薛盈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对视片刻,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 卫听春也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心中一片明媚。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心中充满希望,她孤独生,孤独死,孤独行走在异世多年,骤然和人约定好了后面的生活,期待和温暖填满了她的胸膛和心脏。 她怎么能不快乐? 薛盈亦是如此。 卫听春笑了几声,企图清嗓子压制,觉得自己被薛盈传染了神经病。 薛盈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长发无人专门侍候,全都散在了枕头上,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像一张收紧的蛛网。 他们笑了一会儿,卫听春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叹道:“天呢,我真是跟你在一起再待一阵子……”就得进空间心理治疗室了。 “起来吧,”卫听春捏住薛盈的脸蛋,拧了半圈,很快爬起来了。 她因为身体是个男人,还是个无比精壮的习武之人,还刚醒不久,因此爬起来的时候,某些部位颇为壮观。 她皱着眉穿上衣服,看到薛盈正在看她。 卫听春觉得有点怪异,伸手挠了下眉心,粗声粗气道:“看什么?没见过男人?” 薛盈昨晚上还和这个“男人”讨论怎么嫁给一个男人。 他表情也是有些奇怪,总感觉他们这样,有种错位的诡异。 他忍不住道:“下次见面……你会是以自己的模样吗?” 卫听春穿好衣服顿了下。 闻言挑眉看向薛盈,忍俊不禁道:“当然啊,我难道用这样一个壮汉的身体,让你帮我嫁给周礼?” “那估计他要带头反对你做太子。” 两人个又是一顿笑。 卫听春突然脑抽一样想起什么,看向被子里的薛盈道:“你味觉很快没有了,那不举呢,有好转吗?” 卫听春还是有点惋惜那四十万积分,期盼那两瓶营养液,能带来其他的神奇效果。 于是她自然伸手拉了下薛盈的被子说,“你有和我这身体一样的正常反应吗?” 薛盈的脸颊眨眼之间便已经宛如烧红的烙铁,他死死抱住了被子,眼神惊恐地看着卫听春。 40. 四穿 这世上、这辈子……从没有人亲过…… “你还不好意思了?你哪我没看过?你之前……哎,算了。” 卫听春看着薛盈趴在那里死活不肯让她看的样子,忍俊不禁。 见他实在是脸红得要滴血了,这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他,洗漱好了回来之后,薛盈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和鞋子。 正在尝试束发,但是他这种被伺候长大的祖宗,不太可能把自己收拾利索。 因此卫听春手脚利落地给他束好了发,又给他把穿得不怎么好的衣服正了正。 最后垂头看着他说,“我其实比你长得矮不少。”要是真在这个世界定居一段时间,这样居高临下看着薛盈的机会就没有了呢。 她虽然在女孩子里面算高的,不过薛盈虽然身姿清癯,却应该也有一米八多。 二十还窜一窜,他轮廓才开始脱离少年范围,说不定还能长一些。 薛盈闻言抬起头,看着她勾了下唇,竟然难得说了一句玩笑,“你若是个如我这般高的女子,周礼怕是不肯娶的,他没我高。” 卫听春闻言笑起来,薛盈也笑了。 两个人发病一样对着笑了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东西。 卫听春都啃完一个鸡翅了,也没有想明白刚才薛盈那话可乐的地方在哪里。 哎。 吃过饭,卫听春和薛盈干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既然薛盈决定后发制人,先让皇城的风浪掀起来,他们就还能按照剧情,在这个小山村里面待个十来天。 卫听春索性按照原计划,和薛盈隐姓埋名乔装打扮,到附近的城镇去玩。 年节刚过,各处城镇的市集都很热闹,卖东西的多,唱戏的多,各类稀奇玩意也比较多。 虽然古代世界的东西和现代商场的繁华根本没得比,不过对于一对基本上没有什么玩乐经验的“土包子”来说,已经是眼花缭乱了。 他们一起游了湖,坐了花船听了曲儿,打赏了琴师和舞女,甚至还在花楼里面留宿了一夜。 不过倒也没有干什么胡事儿,只是单纯留宿,还是如兄弟一般抵足而眠。 而薛盈的几个属下,这些天都扮作各路人,跟在卫听春和薛盈身边保护。 当然主要是保护薛盈。 而在他们一起逛了花楼,却一个女子都没有找,两个人还睡了一间屋子之后……薛盈的属下看着“齐辉”的眼神就不大一样了。 他们本来就一直都纳闷,为什么齐辉能那么轻而易举取得太子的信任甚至是欢心。 猜测的范围甚至包括了齐辉从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是被安置到二皇子那边去的。 更离谱的还有齐辉是个文武奇才,不光能保护太子,还能作为军师为太子出谋划策。 两个人天天窝在一个农舍,是为了筹谋天下大事。 但是在农舍他们住一起,属下们可以认为是地方足够隐秘却不够大,委屈太子了。 但是出来到处闲逛,都逛到花楼了,还住在一起,这就不对了吧? 况且太子年及弱冠,因为屡次番婚事告吹的事情,已经惹得坊间传闻越发难听,明白的说皇帝并不想给太子一门好亲事,而太子和皇帝较劲儿,偏不肯屈就。 但是不明白的那些可什么话都有,说太子不举的、说太子喜好男风的,还说太子曾经亲手扼死宠妾,数日抱着死尸不放,根本就是偏好死尸的。 但是直到太子和齐辉宿在一起,这些属下才隐隐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可能真的好南风!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就是齐辉此人虽然也算是浓眉大眼,但实在是个不怎么能和“姿色”沾边的莽汉。 太子那等龙凤之姿,到底图齐辉什么? 在属下心中“哪哪都不行”的齐辉,也就是卫听春本人,又在伺候太子梳头。 她打着哈欠说,“你真的,太娇贵了,你回去自己学学束发!” 卫听春刚起床,没什么耐心,扯着薛盈脑袋一耸一耸的。 这要是让旁人看见肯定吓死了,太子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子,婢女伺候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气儿喘大了惊着太子。 结果卫听春就把他当个木头桩子那么扯,薛盈虽然也疼,眼皮直抽抽,但是从头到尾也不吭声。 只在卫听春束好之后,伸手拉了拉头发,实在是有点紧。 卫听春见他扯就骂他:“好容易束好的你扯什么呢!” 然后薛盈一转过来,她就笑了。 笑得气壮山河震耳欲聋。 薛盈一双凤眼,被头发扯得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薛盈也被她感染笑个不停。 最后等两个人好容易收了笑,从屋子里出来,找到一处地方坐下吃包子的时候,卫听春还是时不时抽风一样笑几声。 然后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搓了搓,严肃对薛盈道:“我可能病了。” 薛盈认真听着,“怎么了?” 卫听春摇头,“你不懂,是一种很时髦的病。” 精神病。 “你就是那个病引子。”卫听春啧了一声,咬了一大口包子。 “今天回村里,明天我带你进山去抓兔子,小鸟和松鼠。” 薛盈闻言十分开心,和卫听春两个人吃了十来个拳头那么大的包子。 他依旧是吃不出味道的,可是他凭借想象,愣是想出了这包子有多好吃。 两个人回山,第二天早上又穿了厚厚的熊皮大氅,去山里玩。 卫听春拉着薛盈的手,用云大娘给他们找的兽夹和米粮,抓了两只兔子几只野鸡。 才下完雪,漫山遍野都被雪封着,猎物特别好抓。 他们还遇见了一同进山的村里的人,一群人围着一个火堆,烤了一只兔子一只鸡分食,天南海北的聊着,扯东扯西。 卫听春只说她和薛盈都是来皇城走亲戚的,暂时在附近落脚等消息。 老乡们也不刨根问底,一群人喝着一个老乡带的水囊里面的烈酒,两口下去,薛盈的脸比雪还白。 “你怎么越喝酒脸越白?” 薛盈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双手也是白玉一般的色泽。 卫听春抓了发现不凉,这才笑着小声说:“老话说,喝酒不上脸的人,不好交,性子阴呢。” 薛盈没吭声,眯了一下眼睛,笑着说:“上的,有时候就上脸,酒好的话。” “嘿,”卫听春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小点声,一会儿带酒的大哥揍你。” 玩到天色彻底黑了,卫听春才和薛盈艰难跋涉回村子。 当然了,艰难的原因,是两个人拿了猎物。薛盈拿的比较多,卫听春主要拉着他的手,免得他摔了。 但是他的属下不怎么能看下去,认为这齐辉是恃宠生骄,把太子都当苦力了,太子脖子上挂着一堆死的东西,这像话吗! 有人自告奋勇现身,要帮薛盈拿。 结果被薛盈一眼就瞪得跪地,再没敢说话。 “把你能耐的。” 卫听春拉着薛盈慢慢朝着炊烟袅袅灯火幽幽的林子里走,喘息之间都是白雾,口中还泛着烈酒的之气。 她突然就觉得,这样的人生,也许才是人生吧。 无论路多么难走,身边有个一起跋涉的同伴,愿意分担你身上的重担。 灯火就在前面,哪怕路途漆黑,他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依旧会对那片灯火充满了渴望。 紧握的手像命运相交的那个点,明明永远不可能回头的直线,却因为彼此相似的渴望,重叠在一起,紧紧扣住彼此。 卫听春不知道他们这段路能走多久,严格来说,她是没有生命尽头的。 但是她明白人生本来就是渐行渐远的过程,结局不重要,过程才重要。 她就算是走后门,故意压男配的前期身份作弊,也想拉着薛盈的手,走这一段。 就这一段。 不需要什么言语,也不需要什么目的,她甚至无法定位她和薛盈之间,到底算是哪种感情,她只想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风雪覆盖的原野上,和薛盈并肩而行一段路。 “你什么时候走?”薛盈快走了两步,到了卫听春身侧,偏头看她。 “这两天,你得回皇城了吧,太子已死的谣言昨天咱们坐花船都听到了,你要是再拖下去,大皇子举行了仪式,你回去怎么办?” 薛盈闻言几乎毫不迟疑道:“那就杀了他。” 卫听春侧头,用另一只手弹了下薛盈的脑门,说:“把你能耐的。” “回吧,明天早上启程。” “我得在两天后的夜里,为你而死。” 薛盈没有再说话,又落后了卫听春两步。 当天晚上回去,他就十分沉默,这些天到处玩的时候明明很开心的。卫听春不太理解,问了问,薛盈只说累了。 早早的睡下,然后半夜这人发起了高热。 卫听春只感觉自己身后有个火炭儿贴着,迷迷糊糊伸手一摸,薛盈人在外面晾着,身上滚烫滚烫的。 于是她半夜更折腾起来,找不了那个一把年纪的张大夫,也不好冒着大半夜的折腾去镇里,就只好物理降温。 一直也降不下去,薛盈后面要去雪地里面躺着。 卫听春怎么可能答应,她伸手搓开薛盈紧皱的眉心,问他:“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 “那老大夫我也不知道他是厉害还是不厉害,但是他说你的毛病,是抑郁难解。” 卫听春摸了一把他湿漉漉的额头,皱眉问:“都陪你玩了这么多天了,你还郁闷什么啊?” 卫听春见凉水退不下来,去找云大娘要了一些酒。 然后给薛盈用酒擦身。 薛盈烧得晕乎乎的,人也软绵绵的。 前襟敞着,一身的小排骨就那么晾着,让抬胳膊抬胳膊,让翻身翻身,还挺听话的。也没有说胡话,更没有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 只是他看着卫听春的眼神,有点深暗,有点发直。 卫听春折腾了大半宿,给他把热度退到差不多了,也没弄明白他怎么突然犯病了。 难道是山里太冷了? 也是,闹了一天了,回家的时候鞋袜都湿了,把薛盈冻着了吧。 还真矫情啊。 小祖宗。 卫听春困得要死,感觉到他温度降下来了,就给他把被子盖上。 结果他被子潮乎乎的,直皱眉,卫听春也不好这个时间去折腾云大娘那一把老骨头。 只好把薛盈给捞进自己被窝。 两个大男人,盖一床被子,实在是挤,一动不敢动,一动就漏风。 卫听春要不是看在薛盈身上还算热乎的份上,是真的会把他蹬出去。 好容易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呢,薛盈一翻身,抱住了卫听春。 烧了一夜的低哑干涩的声音传来,“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你一定会回来吧……”别骗我。 薛盈想说你别骗我,但是他不敢。 卫听春闻言大手照着他后背砸了一把,“原来就这点屁事儿,你别折腾了行不行,我答应你就肯定会回来啊……” “我都答应你了。” “祖宗哎,睡觉吧,我睡眠不足会死。” “睡吧睡吧。” 薛盈还要说什么,被卫听春捂住了嘴。 然后她浑浑噩噩的,低头凑近薛盈的脑门,“么”地嘬了一口,又捂住薛盈的眼睛,像给人瞑目那样撸了一把,说:“睡觉!” 薛盈其实想说,我知道这一次你没打算跟我相认。 薛盈七窍心肝,对很多事情敏感的离奇,也正是靠着这种敏感,才能在十几个兄弟之中平安到如今。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说了。 他瞪着眼睛,根本无法去反应。 这一个敷衍的、安抚的、不耐的、甚至带着点警告意味的吻,像一记重锤,把薛盈砸傻了。 这世上、这辈子……从没有人亲过他。 41. 四穿 等着我啊…… 上一次卫听春穿越成婢女的时候,也是“亲吻”过薛盈的。 只是薛盈从来没有认为那是吻,那种带着目的性的肌肤接触,怎么能算作是吻? 但是卫听春在薛盈脑门上胡乱“么”的这一下,无论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无论带着多少敷衍,甚至是处在困得神志不清的状态,这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吻。 亲吻大多时候,能表达太多的情绪。 爱意,□□,甚至是逼迫和索取。 但是薛盈躺在那里,只觉得脑门上那一触即分的混乱柔软的触感还在。 这不是一个带着任何异样情绪的吻,这只是两个灵魂无限趋近的相贴。 隔着白骨上面三寸而生的皮囊,轻轻的,也柔柔的,触及到了对方的灵魂。 一种难言的亲密,在他们之间弥漫,迅速将薛盈淹没。 不过卫听春压根什么都没有想,也实在是困得狠了,所以她没有体会到任何的感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薛盈的烧退了,他们启程去皇城。 整个皇城现在风声鹤唳,因为薛盈已死的消息已传回去,甚至还带了一具被高度毁去的尸骨,因此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多年以来的联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而除了两个皇子之外,其他的皇族势力,甚至是氏族之间,都在相互较劲。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才总算是知道这么多年薛盈的这个太子之位,坐得有多稳。 氏族就像是家养的狼,一旦主人露出任何的弱势,他们必会群攻而上。薛盈做太子时,是一条疯狗,他疯的程度,是连狼群都要望而却步的。 一旦薛盈的位子要动摇,大皇子和二皇子屡次接触皇城氏族,都铩羽而归。 并非是这些氏族对薛盈有什么“忠贞”可言,而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从来都不擅长和氏族周旋,又不能如薛盈一般肆意而为,当真是一不小心,就被撕下来一块肉。 而当大皇子意识到他想要登上的太子之位,就连自己后院都掌控不了,连皇帝都未必能够做主他的婚事的时候,他彻底愤怒了。 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毕竟他“贤名”在外,不能像薛盈那样,有直接将氏族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的人全都打杀的魄力,他若敢学薛盈的丧心病狂,先死的就是他自己。 而皇城之中势力起伏,漩涡一股股搅动起来之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拖延卫听春离开的时间。 卫听春是在他们路过一处城镇,她给薛盈抓了药,结果发现薛盈倒掉之后得知,薛盈在作妖的。 “你到底为什么?”卫听春把客栈里面遭殃的一盆花搬过来,放在薛盈面前质问他,“你这样管过它的死活吗?人家长得好好的,没病没灾的,突然给喂了一碗药。” 薛盈坐在桌边,垂着头不吭声。 卫听春当然猜到了薛盈为什么这样,他的高热反反复复,腿也时灵时不灵,除去自己不肯喝药辅助恢复之外,他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觉。 卫听春安慰他好几次了,但是她也没有能力把话说得太死。 到最后索性在“违法”的边缘反复试探,直接对薛盈道:“我也不过是……就是我们那个组织里面,非常非常不起眼的一个人。” “我没法给你承诺。一定能哪天哪刻哪时哪分回来,但是我尽量早早回来。” “我在有个很厉害的朋友,她可以帮我的。”卫听春弹了下薛盈的脑门说,“你能不能不再发病了。” 薛盈久久未动,这一次确实是卫听春给他承诺最多次的时候。 可是他的心中十分不安,更多的也是……不舍。 他上一次因为卫听春一个承诺,整整等了好几个月,但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等好几个月的能力。 他……一天都不想和她分开。 一天都不想。 但是这种话,薛盈是不敢和卫听春说的。 她已经整天在说他黏人,不懂事了。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好久,一个满心慌张,生怕卫听春一去不复返的慌张;一个满心无奈,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无奈的无奈。 当然了,无奈的间隙之中,还有一点点得意和暖心。 这种被人在意,被人迫切需要的滋味,也就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懂得。 对卫听春来说,这珍贵的就像是春天润泽万物的细雨。 因此她显得格外有耐心,这些天都在安抚薛盈。 不过空间倒计时在呢,他们停留这客栈,距离皇城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今夜要连夜出发,才能敢在明早上成功脱离世界。 “走吧小祖宗。”卫听春拉薛盈起身,给他把熊皮大氅套上,说,“你得让我顺利脱离世界,才不容易被发现我要乱搞啊。” 薛盈抬起头,终于点了点头。 眉心还皱着,把那颗红痣都快挤没了。 卫听春伸手搓了下他的眉心,说:“好了,你别逮住我发小孩子脾气。” “我确实比你大一点,但是我的形态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薛盈闻言笑了笑,说:“那比我还小。” 卫听春见他终于笑了,这才松口气,一行人连夜赶路,在黎明之前,终于抵达了皇城附近。 果不其然,按照剧情之中他们遭遇了刺客的伏击。 具体是谁的人不知道,但是来势凶猛,卫听春把薛盈护在身后,一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而薛盈被她扯着甩来甩去,劈砍挑刺,借力重压,将面前一个刺客自肩膀深深劈到了侧腰,几乎把人豁成两半儿。 鲜血喷溅在身上脸上,她眼也不眨,伸手随意一抹,还有空回头给薛盈紧了下大氅。 她和薛盈在一片喊杀声之中相视而笑,薛盈的几个手下实在是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生怕“齐辉”杀红眼了,要连太子一块儿砍了。 主要是他们了解到,齐辉虽然勇猛,但是在护城司里面是个老好人来着,基本上都没怎么和人红过脸。 但是此刻的齐辉简直杀红了眼,这么说也不对,他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凶,就是看着让人毛骨悚然,砍菜切瓜一样随意且狠辣,且只要近他身的,死的没有一个是全头全尾。 这几个属下想到了太子整治人的手段,一个是谈笑之间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一个是面色淡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留全尸。 这俩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的异曲同工。 很快这一拨刺客被杀得生了退意,剩下最后两个竟然落荒而逃。 卫听春将长刀上的血珠一甩,抹了一把脸,看向薛盈,“你也学一点武艺吧,长得太单薄了,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薛盈紧扣袖中箭,闻言白着一张病气未退的脸,点了点头。 啧。 卫听春伸手给他抹了下脸上溅上的血点,就喜欢薛盈听话。你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听,还会努力去做。 一行人继续赶路,到了这一步,来刺杀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皇城之中那么多股势力,总有一股是不相信薛盈已经死了的。 一路上卫听春把薛盈护得密不透风,长刀耍起来,连薛盈的属下都不敢近身。 两人还是同骑一匹马,薛盈坐在卫听春身后,抱着她问:“你本来就会武吗?” 卫听春闻言笑了一声,她当然不会,习武都是要从小苦练,她一个半路出家的,怎么可能会这样万夫莫当的武艺?这是系统里面用积分兑换的技能。 空间里面选择多多,但是为了做任务的话,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比较神的那一种,能力挽狂澜的技能。 但是卫听春图省钱,选了古武。 这东西说有用吧,在这样的普通古代也未必多有用,毕竟从小习武的人多不胜数。在现代还会因为太夸张被限制一些。并且还会根据身形和力量大大折扣,所以选择的人不多。 但它好就好在,便宜啊! 像卫听春现在这个身形,古武就很有用了。 至少能用来保护薛盈。 他们彻夜赶路,抵达皇城郊外的时候,再次遭遇了大规模的截杀。 这一次杀得十分惨烈,薛盈的属下受了很重的伤,他们且战且行,朝着皇城的方向,迎着黎明而去。 晨曦乍现,卫听春身上满是刀伤,血污的黑袍,在晨曦之中透着锈色。 薛盈面色极其难看,活生生被气出了两团薄红。 给他惨白的脸,增添了一分糜艳。 他腕上的袖里箭也打空了,身形有些踉跄地躲在浑身浴血的几人身后,对方却还有不少人。 短暂的对峙,他们再度杀得天昏地暗。 卫听春见薛盈脸色太难看了,生怕他犯病腿不好用,一会儿跪地上去。 趁着护着他身前的机会,快速对他道:“别一副死了妈的样子,我不疼啊!” 薛盈闻言面色并没有好多少。 没有人能够理解,在意的人,一次次死在自己眼前的滋味。 这件事几乎成了薛盈这些年最大的梦魇。 他看着这些刺客猜测他们应该是谁的人,他心中沸腾的杀意,丝毫不输卫听春。 他要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天光大亮,薛盈身边只剩下一个不知疼痛的卫听春。 她腰上挨了一刀狠的,肠子好悬没掉出来,被她用披风给系上了,继续护着薛盈朝着城墙而去。 皇城的城门打开,数不清的护城卫冲出来,按照剧情,这护城卫的统领,也是薛盈的人,他得救了。 卫听春也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不疼,但是架不住流血过多,她没劲了。 不过眼看着护城卫冲过来,来截杀薛盈的大概是死士,命门大开不顾死活地杀上来。 卫听春帮薛盈挡了,将薛盈推开,然后泥泞的手掌握着一截残刀,如臂使指,一挥手,将最后一个刺客的头颅削掉。 人头滚在地上没有什么声音,卫听春肚腹之上中了剧情中的致命一刀,使命完成,无力地倒下。 “听春!”薛盈的吼声撕裂了喉咙,疯了一样推开要扶他护城卫,向她冲来。 “听春——”薛盈的尾音直接劈了。 卫听春张了张嘴,想说:“大哥你说错台词了,我这身体叫齐辉啊!” 但是她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瞪了薛盈一眼。 你演什么呢,都说好了不疼,只是脱离世界。 可是她对上薛盈簌簌滚落的眼泪,以及他眼中犹如实质的痛苦和惊惶,心中咯噔了一下。 完了。 卫听春想,她想的太简单了,薛盈是真的难过,她上次不该让他掐死自己的。 他总是能让她心疼心软。 卫听春蓄力抬起手,想给薛盈把眼泪抹掉。 薛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叫了一声:“听春……” 卫听春从没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么凄凉,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让他看到自己死了。 她抓住薛盈的手,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她想着得赶紧转移薛盈的注意力,要不然他等会儿真的犯病发疯,再一下傻了怎么办? 因此卫听春艰难咽下喉间的腥甜血液,对薛盈道:“你……你打压周礼,别,别太狠。我未来夫君,舍,舍不得。” 薛盈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却真的点了点头。 卫听春费力勾了勾唇,薛盈生怕自己听不清,抱着卫听春低头贴近。 卫听春对他道:“等着我啊……”小盈盈。 42. 五穿 穿越开启 卫听春回到系统空间之后,站在传送站愣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从前她觉得这里待着已经非常舒适了,但是此刻坐在床上,她感觉到了一丝逼仄。 这么多年在系统空间做任务,每一次回到自己的这个小窝,卫听春都会感觉到一阵放松和舒适。 这还是卫听春第一次在自己住了好多年的屋子里,找不到归属感。 她有些无法适应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心已经飞往了不知名的方向,而她的身体还被禁锢在原地。 那她的心飞去哪里了? 薛盈那里吗? 卫听春想着想着就笑了。 可能确实是去了薛盈的世界吧,她一想到之后都能和薛盈在一个世界当中生活,他们可以经常见面,聊天,给彼此带好吃的东西,卫听春的心中就会泛起一阵压也压不住的愉悦。 当然了,那世界还会有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丈夫。 她会在那里组建一个家庭,顺顺利利地待上几十年。 这几十年,会是她第一次旷日持久的休假,她现在开始庆幸,幸亏自己之前攒了很多积分,这些积分足以让她无忧无虑地“短暂”停留在一个世界里面一生。 卫听春笑容越来越大,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一小会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浪姐了。 浪姐还在忙着,卫听春去她的办公室等她,结果一进门,就碰见了一个姿态不怎么雅观的,双脚举到浪姐办公桌上的男人。 这男人闭着眼睛,脚上一双光可鉴人的皮鞋,用西装蒙着脑袋。 卫听春开门的声音惊扰了他,他动了一下,卫听春已经退出了门。 重新看了一遍办公室的编号,发现她没有走错。 而后又拉开门,正好见到坐在浪姐办公椅上的男人头上的西装慢慢掉了。 露出了一张俊美逼人,但是戾气横生的脸。 “什么事?”他一开口,卫听春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 这种华丽的声线,整个系统空间,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 每一月,每一年,优秀穿越者的宣传语录,都是这个声音念的,漫不经心,没有一丁点鼓励的意思,却受到许多人的追捧。 卫听春想到了浪姐让她到办公室的时候那种故作严肃的眼神,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有点尴尬,搓了搓眉心,她说:“没事,走错了。” 但是正要出去,却被男人叫住了。 “你就是我姐死活要介绍给我的对象吧?” 卫听春:“……我不是。” “你是。”他嘿地笑了,坐直之后道,“你急着跑什么啊,我姐让你来了吧?” 他没说的是,整个系统空间,大部分的穿越者都想和他攀关系,见着他会跑的,估摸着只有他姐说了好几次他肯定会喜欢,但是却一次也不肯见他的人。 “我叫姚浪。”他坐直之后,正式自我介绍。 虽然态度端正,但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慢,让他像位善于掌控的君王。 只是卫听春不怎么按照他的这个节奏走。 只点了下头说:“如雷贯耳。” 她说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的谄媚和崇敬,一张本就显得有点冷淡的脸上,毫无表情,看着姚浪仿佛在看着一个木头桩子。 这反倒让姚浪趣味盎然起来。 当然不是那种霸道总裁式的“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而是人这个东西,缺什么,就总喜欢追求什么。 他见过太多人了,小世界的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太短暂了,付出感情注定是无用功。系统空间的人看他的表情让他不舒服,他也不要求人按照他的喜好去长,他就希望有人能把他当个人看。 不是仰视,没有算计,只把他当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大龄单身青年。 好吧严格来说是老龄。 姚浪从座椅上站起来,态度彻底端正了,视线锁着卫听春的脸,整个人浪荡的感觉尽去,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我也听说了你很多事情,靠着炮灰角色升级到a2,不简单。” 然后就是死一样的沉默。 卫听春想转头就走,她实在是无法适应这种“相亲现场”。 但是姚浪毕竟是系统王牌,而她找浪姐是要走后门“偷渡”,她不敢扭头就走。 于是她看着姚浪,什么也不说,等着他说。 姚浪:“……” 他以手掌抵着嘴唇,咳了一声,说:“我姐说你急着想找对象?” 卫听春算是知道这人为什么找不到对象,要靠相亲了。 但是卫听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我找到了。” 姚浪像渴水的鱼一样张了张嘴,然后把到嘴边的“你觉得我怎么样”给咽下去了。 他对卫听春挺满意的,他见过的女人太多了。他对外貌已经没有要求了,他只希望对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对待他, 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不震惊、不谄媚、不讨好、不羞涩。没有任何的表演痕迹,甚至有点枯燥。 这样才是穿越者正常的状态。 他们都是系统空间优秀的穿越者,游走在旁人的身份之中,体会成千上万种不一样的情感和生活。 但是剥去那些斑斓五彩的扮演,剥掉一张穿越者的皮,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穿越的世界越是炫丽,做回自己时便越是干巴巴的,越是……像个棒槌。 两个棒槌大眼瞪小眼,一直到浪姐的高跟鞋敲击在地面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百岁老人面皮一样褶皱又干瘪的气氛。 浪姐一进来,就像是一片枯木林里面发出了新芽还开出了花。 她今天衣领有点低,春意盎然的卫听春没好意思多看。 浪姐一进来,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卫听春,就知道得了,这俩人没戏。 她以为又是她弟弟表演人格发作,让人觉得他不正常了,因此瞪了姚浪一眼,看着卫听春问:“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卫听春看了一眼正满脸无奈加委屈的姚浪。 姚浪立刻举起手投降道:“我出去。” 然后就拎起衣服出门了。 卫听春不着痕迹松口气,这才扬起笑容看向浪姐,上前殷勤地给她按揉肩膀。 “你跟我弟弟……” “算了,我不问了,他神经病,你别理他。” 卫听春摇头,“还好吧,这年头谁没点神经病。”薛盈就有,还总是出幻觉呢。 “好了,我也不累,你说吧什么事?” 浪姐看着卫听春,很奇怪她这一次怎么这么殷勤。 卫听春笑了笑,这会儿是真心实意的笑,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笑起来就像是湖里的莲花开了一样,虽然并无太多的秾丽颜色,却依旧纯净洁白高不可攀。 “我想去一个世界里面成个家,但是我穿越那个世界的次数太多了,我怕系统检测出来,而且要抽到一个人的妻子身份卡,我需要你帮我……” “你有喜欢的人了?”浪姐本来有些轻松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卫听春闻言摇头,然后笑了下。 “可是小世界里面的人,到底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如果和他们产生了感情,你到最后会落到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轻则躺一躺医疗舱,变得浑浑噩噩,严重的要去精神流放!” 浪姐说起精神流放,眼中闪过了痛苦。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你上次说的小孩儿?” “我一直以为你肯定是那种不会被感情牵绊的人,没想到你也被小世界里面的人迷惑了!” 浪姐因为情绪有点激动,声音甚至有些大,听上去像是发火了。 卫听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火了,但也知道她这些话,是在关心她。 于是她连忙摆手道:“没有和谁产生了感情,我想嫁的那人我还不认识呢,他长寿不长寿都没关系。” “我就是……想去休息一下,有个朋友相处得很愉快,想多跟他来往来往。” 卫听春把门关严实,回头和浪姐仔细说了薛盈的事情。 这件事她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但是她有求于人,肯定不好再隐瞒。 “你说他知道了世界真相,却没有被主系统检测到?还能看到摸到你的灵魂编码?” 卫听春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 卫听春拉着浪姐的手,说,“我想让你帮我悄悄查查,他为什么能逃脱掉系统检测。” “悄悄的,别让主系统发现……” “我想嫁给的人是个配角。” 卫听春把周礼的事情,还有和薛盈商量的事情,都一股脑的和浪姐说了。 浪姐沉默了一会,而后神色逐渐奇怪,问:“你要去那个世界,难道不是要嫁给男主?” “你的积分完全够的,我可以帮你查询世界线,女主要是没人接,你就去不就完了?” 卫听春把手快摇成花手了,“不不不,我把他当小孩的。” 但是浪姐还是用随身智脑帮她查了一下大乾的剧情,而后道:“女主角被接了。接了这都五年了……为什么剧情还没正式开始?” 浪姐又迅速看了几眼剧情,纳闷地喃喃:“这剧情……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也不连贯啊,像是胡拼乱凑的。”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看这世界怎么回事。” “至于你说的男配,他被男主把身份压下去,就没人要了,你直接去抢,很容易抢。” “你……这是找到了男主罩你了?”浪姐打趣了卫听春一句。 卫听春打开系统面板,要给浪姐转积分,被浪姐阻止了。 “你别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实在是太麻烦你了,这算是走后门了,国际惯例,总要有点表示……” “别,”浪姐说,“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你都是有男主罩的人了。” “我帮你悄悄查查,然后给你发邮件答复。” “不过你要想好了,进入世界就算是配角的妻子,你也要按照剧情走完,如果半路想要退出,很麻烦的。” “没事儿没事儿,”卫听春说,“我就是,嘿嘿,正好也想找一个嘛。” “我弟弟虽然神经病了点,但是长得还行吧?你要是真想找,他不行吗?你们还能时不时去世界旅行。” 卫听春连忙摇头。 她实话实说道:“浪姐,不来电,真的。” “我一看就知道,他平时肯定除了做任务就枯燥得要死,我也枯燥得要死,我们俩一对死木疙瘩,能擦出什么火花?” 浪姐闻言没说话,看着卫听春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你不愧是只穿炮灰还能出头的。” “穿越者的灵魂早就让小世界的千万人设榨干了……” “我是怕他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问题。” “算了,确实两个木头凑一起没什么用。去小世界找你的小孩儿玩吧。小世界的人总是有让人心惊的充沛感情。” “听春啊,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别被小世界人的感情淹没,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了。” “我知道,谢谢浪姐。” “积分不转了,这情我记下了!” “滚蛋吧,自己关注着,等角色开启你自己去抢。” “嗯!”卫听春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一走,姚浪就在浪姐身后现身,像个鬼一样,这是他开启的某种系统隐身能力。 浪姐回头瞪他:“听墙角不道德啊,你怎么没真走,真喜欢她?你追一追可能还有希望。” 姚浪没吭声,而是弯腰看着浪姐点开的智脑上面显示的大乾资料。 “这世界有古怪。” 姚浪说,“给我研究一下,我有经验。” 卫听春从浪姐那里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整个人都透着肉眼可见的开心。 每隔一个月,都会开启世界角色补缺,薛盈给她选的这个周礼,他命里本没有妻子,所以她只需要找一个大乾最近死去的女性角色,然后穿越。 再经由系统重塑,把她本来的样子写入世界线,就齐活儿了! 这一个月本来很短暂的,但是卫听春等得十分焦灼。 她从没有感觉时间这么煎熬过,她这一个月甚至连其他的任务都没有做几个。 终于一月之期到来,卫听春老早就点开系统界面,点入大乾,等着角色空缺。 虽然周礼被压了身份之后,没有人会嫁给这样一个古代男人去“遭罪”,但是卫听春生怕有人和她抢了,她就去不成了。 毕竟世界线也没有那么多角色要死,合适的真的不太好碰的。 不过还算幸运,还真给她碰到了一个。 她只粗略看了一眼,好像是个什么将军的庶女,年十八,就毫不犹豫点了进去。 之后把身体数据灵魂编码一录入,在系统弹出的提示界面“该角色体验时限为53年”底下还有角色扮演成功的积分,等等一系列穿越提要。 卫听春把手悬停在“是”和“否”的页面。 而后她笑了,想到了薛盈这一个月,不知道有没有犯病。 再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期待。 她笑了一会儿,而后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身下的床,甚至还看了一眼门口。 算是和她在系统空间的这些年告别,而后点击了“是”。 穿越开启。 43. 五穿 直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卫听春穿越之后,还没等人完全清醒,就感觉自己被绊倒在地。 她上次退出世界的时候,正是二月,在空间耽搁了一个月,此时正是早春三月,春寒料峭。 系统还在不断生成她的身体,因为这一次是长期的穿越,所以她属于自己灵魂的属性,都会一并带过来。 “就凭你,还想去太子选妃宴?”一个尖酸的声音在卫听春头上响起。 接着有人在卫听春还没反应过来,根本不在状态之际,就一把抓到卫听春的头顶上,将她的发饰扯掉了。 卫听春感知回归的第一瞬间,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你也配戴这样的好东西!看来你死去的娘,没少给你留好东西,怎么,平时在母亲面前都低眉顺眼的,今天这么招摇,是想要一举被太子看中,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太子就连侍妾也不会选择一个庶女。” “你们可能猜错了呢,她万一只是想以她这般姿容,找一个下人呢哈哈哈……” 一群人尖利的笑声简直要划破耳膜。 卫听春的头发因为失去了发饰的束缚,全都散落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半晌,卫听春快被身边这群“鸡崽子”吵死了,总算是听到系统的声音在脑中传来:“灵魂生成身体完毕。” “身份卡:征南将军庶女,卫听春,年十八。” “人设:……经检测,无人设限制。角色卡期限,五十三年。” “所有灵魂技能伴随宿主身体发放,灵魂技能:古武,已发放。” “灵魂技能发放完毕,身体检测正常,人物关联剧情已经发放,预祝宿主任务顺利。” 卫听春脑中的声音退去,耳边的声音也暂且停止。 她能感觉到一群人还围着她没有散开,找回身体的行动能力之后,她撑着手臂盘膝坐在地上,慢慢抬头看向一直围着她找麻烦的人。 几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随着卫听春抬头,她们之间的议论声停了停,看着卫听春的脸出神片刻,这是系统正在修正她们对“卫听春”这个角色的认知和记忆。 “噗!全花了,”有个小姑娘突然笑出声,道,“这脸蛋化的,你是把一盒子胭脂都扑在脸上了吗?” “丢人!你这样出去太丢卫家的人了,今晚就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吧!” 说罢,为首一身紫衣的小姑娘,竟然伸脚朝着卫听春的腰腹踢来。 刚才让她们把头发扯了一下,纯粹是卫听春还在生成身体,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这会儿她已经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自然也就根本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一把抓住了朝着她踢过来的脚腕,而后一用力,直接拉扯着这个小姑娘,狠狠摔在地上。 “啊——” 小姑娘的尖叫声划破长夜,一群小姑娘大概是没料到卫听春竟然敢还手,一时间一哄而上,朝着她围过来。 片刻之后,尖叫声连成了一片。 卫听春拍拍身上的灰,感觉拍了一手的泥泞,从地上起身,一阵凉风吹来,她抖了抖肩膀。 好冷。 低头看着一群刚才张牙舞爪的小姑娘,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小姑娘们虽然被卫听春噼里啪啦揍怕了,捂着身上的疼,但是显然并没有被卫听春突然的爆发吓破胆子。 “卫听春,你是疯了不成!我这就告诉娘亲,让她狠狠地罚你跪祠堂!” “我就说她平时总躲起来舞刀弄枪的,肯定没安好心,平时寻不到她的错处,竟然敢跟家里人动手,这次母亲还不拿家法打死她!” 最先被卫听春给拽倒的紫衣小姑娘,冲着不远处喊道:“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卫听春根本懒得理她们,她站在那儿,迅速把角色附赠的剧情点开,然后细看了一下。 而后她白青表情凝滞了一瞬,发觉自己好像惹事儿了。 她这原身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亲娘死了,主母苛待磋磨。自然姐姐妹妹也跟着一起欺负。 今晚上穿越的节点,就是她被淹在水潭里面,才被下人捞上来,妆花了,新服也湿透了,还被夺了唯一的发饰。 然后就含恨投了水,死了。 卫听春看了一眼正扶着被摔成好几瓣的屁股,一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恶狠狠瞪着她的紫衣小姑娘,根据系统剧情上的描述,她是这个征南将军家中的嫡长女——卫淑兰。 卫淑兰身边一堆姐姐妹妹的,也都是这府内的小姐,有嫡女有庶女,总之哪个也不是卫听春这个四六不靠的身份能惹得起的。 她这一上来把嫡女打了…… 卫听春犹豫了一下,看着一群下人果然朝着这边迅速跑来,脑子里思索了一秒,就不打算走这狗屁的宅斗剧情。 她迅速转身,大致扫了一眼府中的格局,而后挑个没人的方向就跑了。 “还敢跑,给我追,追到就打断她的腿!” 卫听春足下生风,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呢,跑起来啪叽啪叽拍在身上,十分滑稽。 不过她灵魂技能还在,转过一道角门,就到了将军府的后院,之后趁着没人追来,她足下生风,径直跃上了墙,飞身跑了。 她也是着急回来,也没有选选身份,带了这一堆的麻烦。 不过这身份倒也尚算合适,就在前几天,她预定好的夫君周礼,已经被弄到吏部去修书了。 征南将军的庶女配他,倒也绰绰有余了。 卫听春走为上策,这一摊家事儿不急着料理,她急着去找薛盈。 出了将军府后院,在昏暗冗长的阴暗小路上转了转,就到了正街。 此时街上还是灯火通明,显然大乾的夜里是并不宵禁的。 她一路上撩着自己身上的袍子,好歹把她的脸上脂粉擦了擦,五指为梳,把自己的头发也整理了一下。 又拧了外袍,再吹这么一会儿,好歹不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了。 但就是冷啊。 卫听春打了个喷嚏,贴着墙边慢慢走,她把关于她这部分剧情读了几遍,短短几行,后面没有人设和剧情限制,倒也比较好发挥。 她到了街上,先进了一家成衣馆,把自己花里胡哨半干不湿的衣服换下来。 穿了一身素色衣衫,又顺手买了一个玉簪子,别在头顶上。 最后还租了一辆马车,报了梅花宴的地址。 只不过到了地方,卫听春发现想见薛盈,是件挺难的事情。 她没有请柬,进不去宴会。 而且还因为装扮和雇佣的马车太寒酸,被从宴会的门口赶了老远。 她每一次穿越,都是做别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自己,因此卫听春有些迷茫,她站在街上,看着参加梅花宴的人一批又一批进去。 在早春的寒风之中,打了两个喷嚏。 很快她让雇佣的车走了,而后绕过这承办宴会的宅子后面,发现守卫还挺严密的。 她要是飞进去给逮住了,别的不说,一个刺客的名声肯定跑不了了。 也不能太出格,从家里跑了就算了,要是被当成刺客给逮住了,她还怎么嫁人啊。 因此卫听春思索了半晌,只能是放弃进去,转而去太子府蹲守。 卫听春大大方方地去门房报上自己的名字求见,自然被告知太子不在,而且太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 卫听春到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等着,这里是薛盈回府的必经之路。 她一开始的迷茫和空寂,都在等待的过程中渐渐消失,她满心溢出来的,只有再见面的期待。 她从没尝试过这样和一个人产生关联,但是卫听春甚至迫不及待到连自己的家庭背景都不打算去摆平,只想快点见到薛盈。 见到薛盈,薛盈会给她把一切都安排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薛盈,产生了如此旺盛的信任和依赖。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听春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快冷透了,才听到了空寂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徐徐而来的声音。 此刻已经是深夜,先前热闹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这附近的宅院都是非富即贵的贵人居住,因此还在大门外点着几盏寥落的灯火。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卫听春从地上站起来了。 “什么人!” “让开!这个时间你一个女子在这里游荡什么?” 有两个侍从,压低了声音呵斥卫听春,佩刀拔了一半儿,见她只是个女子,便收了回去,不过都拦在她身前,生怕她惊扰了车架。 卫听春现在只要喊一声薛盈就行,但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是张了张嘴,看着马车从她面前缓缓地驶过。 她心跳得飞快,感觉一张嘴,心脏都能从口中跳出来。 她没体会过这种诡异的感觉,心堵在喉咙,堵住了她的喊声,她忘了自己甚至能轻而易举制服拦着她的这两个侍从,然后冲到薛盈面前吓吓他的。 她只是僵硬站在那里,一身浅青色的长衫,在寂寥的灯火之下,披麻戴孝一样的素白寡淡,头上的青簪加上她被冻得有点苍白的面色,让她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马车只在她错神的瞬间,便已经进了府,两个带刀的侍从,还在盘问卫听春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她的穿着是在街上随便买的,这两个人也没有觉得她是谁家的小姐,虽然不粗暴,但也很严厉地驱赶她。 卫听春看着车子进了府,回过神来,心脏缓缓落回了原位。 她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这么急吼吼的巴巴跑过来干什么,她可以先解决了家里的事情,然后再正正经经送上拜帖,或者随便寻个什么机会都可以。 何必要这样狼狈地跑来,她又不是个小孩子。 卫听春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了,笑着对两个侍从道:“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而后她就真的转身离开,理智回归,她甚至有点不理解自己在急切什么。想着想着还皱起了眉。 不过她走出没有多远,突然听到了一阵非常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她这边跑过来。 卫听春一回过头,便看到了一身华服,玉带金冠的人影朝着她急奔而来。 他跑到了卫听春的面前,脚步急急停下,几乎就要和卫听春面贴面。 他的呼吸非常剧烈,心跳的声音大到卫听春都能听到。 他们面对面,借着摇晃的昏黄灯火,紧紧盯着彼此的模样。 他们的眉目轮廓是有些像的,但是细细看来却又完全不同。 一个如同成精的红梅一般,姝艳无边,眉心赤红,一个如同似雪的白梅,淡漠冷肃。 半晌,眼中已经带上了笑意的卫听春开口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薛盈没回答,直接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他甚至不需要去确认灵魂编码,就知道一定是她! 44. 五穿 只是缓缓道:“你身上好热啊………… 卫听春被抱住之后,就开始笑起来。 控制不住地发笑,笑自己竟然像个小孩急吼吼跑来,也笑薛盈一眼就将她认出,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情绪是会传播感染的,卫听春因为薛盈的激动,身体里被她用理智给强压下去的愉悦和轻飘,全都浮了上来。 她微微仰头,回抱住了薛盈,从太子府当中追出来的侍卫和下人,见状都停在了不远处,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不知道卫听春是谁,打哪来,又是怎么和太子搭上的。 但是就冲她这个装扮,也根本不是今日选妃宴上的任何一位。 灯火昏暗,卫听春被薛盈抱紧,才感觉到自己冷得厉害。 她甚至在感知到薛盈身上的热度之后,牙齿都开始“咔咔咔……”地快速咬合起来。 薛盈听到之后顿了顿,对着身后的一众仆从道:“取我的披风来。” 薛盈迅速把手脚麻利的侍从取来的披风给卫听春披上,问道:“春寒料峭,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身上还潮湿着?” 卫听春披上衣服也没有觉得多暖,嘴唇还一直在发颤,更显得她面色青白,身姿清癯。 “说来……话长。”卫听春看了一眼薛盈说,“太子殿下给口热茶喝吧。” 薛盈闻言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跟卫听春站在这里犯傻,立刻拉着她大步流星朝着太子府里面走。 他步履轻盈得像是要飞起来,卫听春也跟着他一路小跑。 两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像一对终于被家长允许,又胡混在一起的孩子。 根本不拘于是玩泥巴还是过家家,只要混在一起就很快乐。 不过进了太子府之后,卫听春喝了两盏热茶,换了干爽的衣物,甚至在沐浴后,也没能暖过来。 这府内没有女子衣物,婢女的倒是有,但是薛盈让人给卫听春准备的,是他十几岁时候的贴身里衣。 卫听春穿着身形上挺合适的,她也根本不挑,还抬袖闻了闻:“为什么放了这么久,竟然还是香的?” 薛盈正在桌边上,看着婢女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放下了食物,他在捡着卫听春喜欢吃的菜,朝着她那边挪盘子。 “定时会拿出来晾晒熏香。” “真精致啊。”卫听春看着薛盈道,“没什么胃口。” “那也吃一点,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有点发热。”薛盈慢条斯理地说着。 而后终于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起了卫听春的模样。 两个人就对着室内的长榻而坐,卫听春穿着薛盈的中衣,刚沐浴后的头发半湿,搭在肩膀上贴着瓷白消瘦的侧脸,垂眸低头,眉宇间尽是清冷抗拒。 她的样貌如同她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风情万种的款。反倒英气有余,温柔不足。 “看什么?”卫听春端着粥慢慢吃着,桌上的菜也挺丰盛的,不过她现在也没胃口,随便吃一点。 她发现薛盈的眼神太过专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向薛盈,“怎么了?” 薛盈摇头,垂下了视线。 她和薛盈想象之中的人也非常相似。 她似乎就应该是这样子。 “这么晚了你还叫太医过来做什么,我估计是落水着凉了。” “落水?”薛盈再度抬头看向卫听春,面露询问。 薛盈自从进门就一直在围着卫听春转,这会儿参加宴会的发冠都未除,只把繁复的外袍脱了,他还是一副雍容装扮。 加上他眉心那一点朱砂痣,他在卫听春面前眼中,就像只花蝴蝶。 “是啊,我这回是那个……对,征南将军的庶女。” 卫听春直接告诉薛盈,“我一穿越就赶上被一群嫡女欺负,说不让我去太子选妃宴,我找机会跑了。” 卫听春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薛盈说,“我把嫡女打了,然后跑了,估摸着回去有点麻烦,你先收留我两天,我再想办法回归身份。” 卫听春说着咳了一声。 她有点不好意思。 这种不好意思来自于她从生到死,基本上没有依靠过谁,也没有如这样一时冲动,就把事情弄得不好收场过。 这不像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稳住家中都等不及,就跑到太子府外面,还把自己冻成了风寒。 卫听春没再看薛盈,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不理智行为,越发觉得有点荒唐。 但是薛盈下句话便让卫听春把心都放在了肚子里。 “你且在我这里待着,征南将军我知道,他家中男丁都在南疆,只有个夫人主持府内,很好打发。” “交给我,保准让你回去之后,没人再敢惹你。” 卫听春闻言笑了,她笑起来牵动色泽有些寡淡的唇,笑中透着一股落英缤纷般的清丽。 “你怎么说?你要是以太子身份去递话,我的名声不就毁了?” 虽然卫听春一点也不在乎名声,可是她这一世还要成婚呢! “我以宫中嫔妃的身份递话,”薛盈说,“只说今日选妃宴席上觉得你合眼缘,将你招入宫中玩两日,有何不可?” “这倒是可以。” “不过说起这个,”卫听春笑盈盈看着薛盈问,“今日是你的选妃宴?” “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合眼缘的?” 薛盈道:“皇后承办,不过为了替代皇帝向我施压罢了。” 他抓到了二皇子一个致命的把柄,若是宣扬出去,是二皇子这辈子也别想洗清的丑闻。 皇帝急啊,大皇子没能成功上位太子,再失去二皇子这个左膀右臂,大皇子以后拿什么和薛盈争? 这才想出薛盈宁可被打到半死也不愿意成亲的事情,让皇后用这种“名正言顺”的事情,来恶心他,想要他放过二皇子。 做梦。 薛盈倒是没有和卫听春将其中原由说得很细,不过他今天确实去了。 对上卫听春兴味盎然的视线,薛盈摇头,“我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啧,”卫听春闻言啧了一声,视线顺着薛盈繁花似锦的面皮儿,扫向了他腰腹以下。 为了安他的心,也是因为这一次她根本不会脱离世界,而且这世界真相薛盈知道的也不少了。 所以卫听春放心大胆地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你那什么不举,早晚会好的。” 她因为是常驻角色,所以终于得到了关于主线的剧情。 虽然因为角色不紧要,知道的不是全部剧情,但是也能连猜带蒙梳理大概剧情的脉络。 薛盈是男主,他的真命天女很快就要出现了。走的还是救赎那一挂。 “你马上就会遇见喜欢的女孩子,然后你的不举,你的无味觉,都会因为她恢复。” 卫听春看着薛盈,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以后幸福的人生。 她眼中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说,“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一般对于救赎世界来说,薛盈是需要救赎的那个,对方的性格会特别好。 保证是个善良的小太阳,或者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小太阳的几率高一些,因为薛盈的性子其实比较冷淡阴沉。 可能会莽莽撞撞地闯入薛盈的视线,然后随便搅乱了他一滩死水的心境,再一点点展露善良天真,逐步蚕食薛盈的注意力,最终再闯点祸,然后薛盈就会忍不住去为她收拾烂摊子什么的…… 反正这种雷同的剧情,卫听春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普遍是普遍了点,但是很好磕,很治愈。 想到薛盈会恢复味觉,会变得爱笑,会不再被噩梦缠身,卫听春由衷为他高兴。 薛盈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追问卫听春是怎么知道的。 他似乎永远知道守住那条让卫听春不耐烦的底线,不去追问她不想说的那一部分。 他只是看着卫听春,缓慢又坚定地摇头道:“我不会娶妻。”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都是开始嘴硬,最后真香的。 她挥挥手,继续吃东西,不再和薛盈讨论他的真命天女。 “对了,我既然要待在太子府,那正好你找个机会召见周礼,我看看他。” 薛盈闻言微微挑眉,看向卫听春问:“这么快?” “先见见嘛,看看你给我找的未来夫君,到底是什么模样。” 卫听春说:“然后正儿八经的什么定亲了乱七八糟的一堆,那不是走完流程都要半年多一年吗。” “我先看看人。” 薛盈点头,“好。” 这时候门外下人来报:“太子殿下,陈太医到。” “请进来。” 薛盈将手伸给卫听春,卫听春自然无比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 接着便是上床躺着,放下床幔,等着太医把脉。 没什么例外,就是偶感风寒。 写方子,开药。 卫听春和薛盈闲聊,然后等着药送上来喝掉。 她想着明天就好了,但是没料到她高估了系统给她生成的这具身体。 因为是长期体验类角色,不仅没有系统的屏蔽感知加持,以她灵魂样貌生成的这具身体,指标却是按照死去的那个真庶女来的。 她虽然会古武这种能飞檐走壁的技能,却依旧是个体弱的后宅女子。 卫听春又是落水,又是等人,吹了一夜的寒风。病来如山倒。 她从夜里就发起了高热,一直不退。 烧到几乎要说胡话的程度,没有离开府上的陈太医夜半三更给她行针,天亮才从太子府离开。 而且卫听春早上高热才退,没一会儿又严重了起来。 吃不进东西,吃了就要吐出来,连汤药都勉强喝进去。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薛盈床上,声音沙哑:“我不会才穿越,就死于风寒吧?这角色花了我好多积分呢……” 所有小世界的角色都是会死的。卫听春有点欲哭无泪。 薛盈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休息,将一身华服换下来,沐浴后穿了件寝衣,就没有再离开卫听春身边。 他没有去上朝,整整和卫听春混了两天了。 “你怎么还不去上朝啊。”卫听春说,“没关系吗?” “没关系,”薛盈说,“我现在去早朝,皇帝才会害怕。” 如果他不“闹一闹”让皇帝知道他在意选妃的事情,他怎么麻痹皇帝的理智,让他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那你也别老在我身边晃悠了,风寒会传染啊。” 卫听春鬓发散乱躺在床上,眼前都要烧重影了。 “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卫听春咳了两声,苦中作乐笑了起来。 薛盈却道:“不会传染。你是落水吹风寒气入体,这样的风寒不传染。” 卫听春看着薛盈坐在床边,修长的指尖正在绞拧一个帕子。 弄好了之后,就拧干了水,拿着凑近来擦卫听春的脸。 这还是她教薛盈的物理降温。 可是她现在心绪有点复杂。 因为薛盈半点未曾假手于人,这两日只要她发烧,行针喝药之外,他都在跟婢女,学着照顾她。 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束的太子殿下,他这两日的工夫,照顾起人来倒像模像样了。 打湿的帕子落在脸上,带来一阵清凉。 卫听春叹息一声,薛盈拿着帕子在她脸上,脖子上轻车熟路地擦拭。 “你早上还没吃饭吧,你吃点东西去啊。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比我瘦得还多?” 薛盈顿了顿,轻声道:“没什么胃口。” “等你好了一起吃。” “你说什么笑话,你不是本来就吃不出味道。”卫听春说,“你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吃,快去吃。” 薛盈应了一声,但是没有挪动。 把已经温热的帕子拿下来,再度过了凉水,这一次顺着脖子,朝着卫听春肩颈上擦。 他用指尖勾开卫听春中衣的带子,面色如常将帕子挪到她身前。 不过被卫听春一把按住了手腕。 她压住自己的衣襟,干裂的唇微微勾了下说:“太子殿下,这种事情就交给婢女做吧……” 她虽然烧糊涂了,但她没忘了她这身体,是她自己的。 她就算胸平了点,虽然她本不该和薛盈计较这个,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男女之防,她之前甚至不是个女人。 但是薛盈就这么给她解了衣服擦身子,她也是扛不住的。 鬼知道她昨晚上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有人擦身还挺高兴,翻身配合,结果一睁眼发现是薛盈本尊,吓得差点当场退烧。 现在衣襟还松散着,他勾她衣带子的动作,也未免太自然娴熟了一点…… 卫听春推开薛盈的手腕道:“我不热了,别擦了。” 薛盈把帕子放下,却依旧在床边没有动,看着卫听春。 卫听春睁眼侧头看他,正要催促他去吃饭。 结果看到他眼中浓重的,几乎要凝化成实质的担忧,心口又像是被砸了一拳一样,酸酸软软。 她伸手拉住了薛盈的手,对着他笑了一下说,“把我扶起来,给我倒点水喝。” 她把自己前襟系上,薛盈扶她起身,还给知道给她身后垫了软枕。 卫听春又忍不住打趣,“你伺候人学得挺快……” 水端来了,温度适宜。 卫听春喝了大半杯,把杯子放在桌边。 这才对薛盈说:“别怕,我不会死的。” 她看懂了薛盈眼中的担忧,想起他见到自己上一次身死的时候,那种歇斯底里的痛苦。 卫听春伸手用指尖,勾了下薛盈的眉心,又捏了下他的脸说,“我不会再死了。” “风寒而已,风寒不会死人的,你不也说了,那陈太医是你从你母亲手中挖来的圣手,他现在还是太医令,怎会连个风寒都医不好?” 薛盈微微眯了下眼睛,垂下头。 卫听春撑着身体凑近一些,拥住了薛盈。 薛盈也抬手拥住了她。 他们两个一个浑身滚烫,一个浑身冰凉。 卫听春还挺舒服的喟叹一声,“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 “我这身体寿命,还有五十三年呢……” 薛盈抱紧了卫听春,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弓着背,将头埋在卫听春的肩膀上,心中那种紧锁的,每一次见到她死去的恐惧,总算在越发用力的拥抱之中,稍稍平复。 卫听春抚着他的背脊。 薛盈换了个姿势,唇压在了她的肩头。 触碰到柔软温热的皮肤,薛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缓缓道:“你身上好热啊……” 45. 五穿 他被自己吓坏了。 因为薛盈的唇只是非常轻地压了一下,且一触即分,因此因为高热脑子不清楚的卫听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她闻言还笑了下,曲指敲了薛盈的后脑勺说:“我发着热呢,可不烫嘛……” 薛盈没有再说什么,他偏头枕在卫听春肩膀上,闭上眼睛,开口声音带着在卫听春的面前,毫不掩饰的惶恐。 “不要死……” 不要再死了。 “放心吧。”卫听春说,“我肯定没事,说不定明天一大早就退热了。” 再不好……大不了她咬咬牙,狠狠心,买一瓶营养液自己喝了,她还就不信了,一个小风寒能要了她的命了! 小风寒确实不到要命的地步,但是折磨起人来也十分绵长且深久。 第一日确实开始退热了,但是她又开始咳。 一天三顿的汤药灌下去,还整日不能吹风,不能吃甜,也不能喝冷一点的茶。 她关在薛盈的屋子里,一病就是半个月,身体还很虚,虽然理智上觉得自己会古武,能一用力就飞到墙头上去,但是身体一动就出虚汗,弱柳扶风的她,自生病起身边的婢女日夜没断过。 简直成了个被娇养在深宅的金丝雀。 而且她自从穿越成征南将军的庶女,把嫡女打了跑掉之后,到现在这都半个月了还没回将军府,卫听春都不知道薛盈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薛盈重新开始上朝,但是每日下朝就急匆匆回来,皇帝阴阳怪气地骂他,朝臣给他找不痛快,甚至被一皇子拦住,被意图不明地拿话刺探。 这些事情若在从前,薛盈会毫不顾忌地报复回去,这几天他根本顾不上。 严格来说,他听不见。 他每天衣冠肃整地站在朝堂上,脑子里再也没有了什么家国氏族,什么阴谋诡计。 他每天都在害怕卫听春高热再反复,他甚至夜里闲来无事,开始不看兵书,看医书。 衣不解带照看她的身体,活像个母亲病床前尽责尽孝的好大儿。 今天也是一下朝就往回跑,一进院子就将袖口挽了起来,进门后在外间的门口熏笼前站到散了寒气,这才迈步进入里间。 卫听春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正斜倚在长榻上喝补汤,披头散发喝得唇红齿白,气色好了不少,但是薛盈一进门怎么也带入了一些凉气,她顿时就扶着桌案“咳咳咳咳……” 薛盈立刻上前,一手拿帕子给她,一手扶着她后背轻敲,轻车熟路地伺候着卫听春过了咳劲儿,然后一挥手,把婢女们都遣出去了。 “哎……”卫听春咳完了之后,又喝了口参汤压着。 满面绯红看向薛盈,见他身着蟒服,风华无双的模样,再看他又去拧帕子了,顿时憋不住笑。 “你堂堂太子殿下,学这些伺候人的事,我总觉得自己在造孽。” 薛盈没吭声,把拧好的帕子递给卫听春,卫听春擦了擦手和嘴,薛盈就端着剩下的参汤,又递给她。 “都喝了,今日这汤我让他们昨夜就吊上了,很补。” 卫听春也不客气,她知道这是什么几百年的好东西,也知道这个是薛盈专门从宫中讨来的。 不过她身体是真的需要补,这按照征南将军庶女生成的身体,也不知道之前亏空成什么样子,太差了。 喝了参汤,卫听春这才看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薛盈,问:“你到底怎么和征南将军府那边交代的?我要不回去一趟……” “现在不行,你身体没恢复,不差这几天。” 薛盈淡淡道:“放心吧,太后亲自出面留你在宫中,征南将军府也得了赏赐,没人能说出什么。” “太后怎么可能为我出面,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还是你跟皇帝做了交易。” “这点事用不着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卫听春很严肃道,“你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自己的……”剧情啊。 薛盈看着卫听春,没回答。 他不想说,就这样抿着唇看着她。 他们两个都对彼此想要隐瞒的事情从不多问一句。 薛盈确实和皇帝做了交易,暂时放过了一皇子,这才得以让太后出面。这无异于错过了将大皇子臂膀折断的最好时机。 但是他无所谓。 在薛盈看来,那些都不重要。 他也不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是不理智,他这一辈子就没有理智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每一步都是他疯来的。 他甚至在五岁那一年开始,就从未想过他能活着。 现在他不仅活着,甚至还找到了救过他的……神明。 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呢? 是的,神明。 薛盈从前想过,无论卫听春是神明还是恶鬼,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随。 但是自从她肯越过时空来相见,在薛盈心中,她便是神明。 薛盈这几天甚至在悄无声息地庆幸,庆幸她竟然也会生病,会发热,会需要依靠他解决一些事情。 这对薛盈来说,绝不是拖累,而是想起来,就会让他兴奋到发抖的事情。 他太想为她做点什么了。 什么都行,只要她能用得上,只要他能够做到。 而且……五十三年。 她亲口说的。 那几乎是一个寻常人的一生。 那样漫长的时间。 那是薛盈从来不敢去奢求和设想的时间。 一想到自己能和她这样相依相伴五十三年,每天见面,说话,他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奢侈得让他灵魂发抖。 “哎算了,”卫听春说,“反正我快好了,好了就回去征南将军府。” 薛盈闻言勾了下唇,说:“不急,你先养好身体。” 卫听春也没有再说这件事,“别看我了,吃饭啊,你整天的自己不知道吃饭。” “今天多吃点,吃个一碗半。” 薛盈点头,乖得不像个太子,像个傻子。 很快婢女们把早早就备好的饭菜送上来了,薛盈就盘膝坐在卫听春的对面,按照她说的,优雅又斯文地吃着饭。 他看上去真的一点也不像是吃不出味道的,这几天因为整日和卫听春泡在一起,吃的都不少,脸颊都看着丰盈了一点。 卫听春因为有病在身,没有胖,不过汤汤水水的补着,也没有瘦。 她才喝过参汤,不饿,看着薛盈吃饭,当成在看吃播。 “啧,我抓只鸡撒把米在桌子上,都比你吃得欢。” 薛盈闻言看了卫听春一眼,眉目矜贵,但是再下筷子,确实大口了一些。 卫听春见状露出笑意,靠着软枕道:“你以后得找个什么样子的才能不把你欺负死啊,这么听话。” 她理智上知道薛盈需要救赎,反正按照剧情是要救赎的。 但是他这样子,不犯病看着也很正常啊,卫听春就是看着自己养的崽崽,哪里都很顺眼的那种感觉。 她伸脚,在小桌子下面踢了下薛盈的膝盖,“哎,那天选妃宴,真没有喜欢的?” “有没有那种看上去特别开朗活泼,温柔善良的?说不定是你的真命天女。” 薛盈在卫听春脚伸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抓住了。 一手还吃着饭,一手压着她穿着布袜的脚尖,没回答卫听春问的话,而是说:“你脚有点冷,在长榻上躺着,要盖个毯子。” 他说着,拉着自己的衣摆,把卫听春的脚,盖到了他的衣摆下面。 卫听春没问出来,哼了一声。 看薛盈现在这样是女主没有出现,出现了他就真香了。 “哎,我现在光看了我那未来夫君的画像,说真的,他真长画像那样?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前几日卫听春想见周礼,但是因为身体太差,一直不好,薛盈不允许周礼进入室内,怕带入冷风激着她,就给她找来了周礼的画像。 卫听春一看,有点惊为天人的意思。 毕竟这样一个没有整容和包装的古代,薛盈这模样已经是极品了,他还是个皇子,皇子长得好看倒也寻常,毕竟皇帝是普天之下供养一人,美女都在他怀里呢,生出来的孩子不太可能不好看。 但是寻常人大多讲究个什么门第啊,条件啊,还看个什么品行什么的,娶妻娶贤,样貌就排在后面一些,长得比较好看的,真的不太多。 看画像上的周礼,那简直像个神仙下凡了,道一句鹤骨松姿不为过。 薛盈咽下口中食物,开口道,“周礼是个探花,这画像乃是他打马游街的时候绘制,不作假的。放心。” “哎。”卫听春躺在长榻上,摸了摸自己灌了热乎乎参汤的肚子说,“成婚了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薛盈吃完了卫听春安排的分量,放下筷子。 婢女们很快上前来收拾桌子,非常训练有素。 薛盈去净手回来,把一点水迹弹到卫听春脸上,温声道:“那就不成婚。我养着你。” “哈哈哈哈……”卫听春笑得开怀。 她当然不可能赖在薛盈这里,她虽然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但是也是有线要走的。 但是她还挺喜欢薛盈说这样的话,毕竟这种话,从未有人和卫听春说过。 我养着你。 这可能最多的时候,是一个男人想要女人对他托付终身时候的承诺。 这样的承诺往往最后都会落空,会变质,会成为相互厌恶和指责的源头。 最终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但是卫听春就是知道,如果她一直这样赖着,薛盈是真的会养她。 不关任何,不会改变,就只是……嗯,单纯的养着她。 卫听春想到这里就很开心,笑意弥漫,笑得像一朵盛放的山茶,清丽纯澈。 拉着薛盈说话,薛盈换了寝衣,两个人盘膝坐在长榻上,也不拘说什么。 天南海北的扯一扯,甚至连医术也能拿来聊一聊,很快到了入睡时间。 他们一个睡里屋,一个睡偏房。 睡偏房的是薛盈,他把自己的主卧让给了卫听春。 不过每天晚上,薛盈如果梦魇,或者半夜醒来,都会跑到主卧来。 卫听春经常一睁眼,看到床头一个盯着她的人影,这才半个月工夫,就已经习惯了。 “你又做噩梦了?”卫听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上来睡,半夜三更的盯我干什么,我又跑不了……” 她说完之后给薛盈让了个地方,就又要睡,但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薛盈上来。 她以为薛盈被噩梦吓得还回不过神,就胡乱一把抓住他,一用力扯上了床。 薛盈确实做噩梦了。 他梦见卫听春又死了,是被一皇子他们给害死的。 而且周礼是帮凶。 是周礼把她弄丢了,把她害死了。 他吓得手脚都冷透了,如果卫听春此时此刻看上一眼,就会发现薛盈马上要进入那种癔症的状态。 他的眼中波涛汹涌,深暗晦涩。 他现在甚至满心暴虐,他想把那些人都杀了,全都杀了……以绝后患。 正在默默发疯呢,被卫听春扯着手臂一下子拉上了床。 他没防备,跌在了卫听春的身上。 卫听春被砸得“吭”了一声,却没有推他,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摸摸毛,吓不着……” 薛盈想到了好几年前,卫听春也这样摸他,说这样的话。 他跌入一片柔软和微热,身体的紧绷和噩梦的畏惧都慢慢退去。 在卫听春一下一下的摩挲之中放松下来。 他抱住了卫听春,将头埋在她凌乱的长发之中。平复自己的恐惧。 这本来是他们非常寻常的相依相偎的姿态。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身份,拥抱过无数次。 每一次薛盈都非常喜欢,他疯狂喜欢被卫听春拥抱。 但是大概是今天卫听春太温柔了,而且她半睡半醒的呼吸,打着旋吹到薛盈的头顶,他竟然从头顶开始,腾起一股难言的酥麻。 他把卫听春抱得更紧,身体重量却没有压实,蹭了蹭头,抵抗这种诡异的感觉。 但是他抱得越紧,便越觉得不对劲。 卫听春已经又睡着了,偏着头,衣襟蹭开一点,露出侧颈秀丽的线条。 薛盈皱眉不解自己怎么了,撑着手臂起身看向卫听春。 视线顺着她的侧脸,滑向她的颈项。 薛盈的视线定在她的脸颊上,看着她在自己身下睡得安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很滑,也很软。 他的指尖一直在她脸上盘桓,最后落在她的颈项上。 而后顿住了。 薛盈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涌起了一捧火。 一捧无名之火。 还是非常想要将噩梦里面的那几个人全都杀了。 但是……但是好像还不够。 他面红耳赤,生怕他哪里没有做好,没有照顾到,他身下这个单薄消瘦的人,就会再次离开他。 死去。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才能留住她? 要怎么才能真的让她完完全全的,永远在自己的怀里,眼皮底下。 薛盈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他咬了咬舌尖,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卫听春不喜欢他发病的样子。 他撑着手臂准备起身,想去洗个脸清醒,但是他一动,没睡实的卫听春也动了。 她把头转回来,热乎乎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吐在薛盈侧颈,掠过身体,薛盈撑起身而后转了个方向。 薛盈屏住呼吸还想着不要吵醒她,结果他转身之后,就僵死在了那里。 他浑身的血液,像是被一束火苗砰地点燃,呼啦一声将他笼罩其中,灭顶的热意让薛盈的眼眶都迅速弥漫开了血色。 他垂眸看着卫听春的颈项,只想……一口狠狠咬上去 他被自己吓坏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卫听春身上翻下去,跌跌撞撞跑向偏房—— 46. 五穿 这是安排她相亲啊! 由于薛盈跑走时实在是太慌乱了,把床边的小案给带倒了,那上面还有一个散着袅袅烟雾的香炉。 一阵哐啷叮当,卫听春活活被声音吓醒了。 从床上惊坐起,习惯性伸手去捞薛盈,结果捞了个空。 她顿时吓得不轻,以为薛盈是犯病了。 连鞋子都没有穿,径直下地,朝着偏房跑去。 薛盈确实犯病了,被他自己给吓的,本来是能控制住的,压抑住那种因为噩梦产生的可怕想法。 但是他现在半跪在偏房的床榻前,腿软得站不起来。 薛盈的腿,其实太医之前是诊断过的,并没有落下太严重的旧疾,但是每每当他心绪起伏过大,尤其是从内心的深处漫生出恐惧的时候,就会失灵。 会不听使唤地软下去,变成一滩他无法操控的烂泥。 他曾听人说过,这种情况只是因为内心懦弱,薛盈恨死了自己的懦弱,所以他才会在犯病高热的时候,自苦自虐一般躺到雪中去。 但是他掩藏的一切,唯有在卫听春的面前是从不遮掩的。 那是见过他最狼狈低贱,也依旧眷顾他拯救他的神明。 因此薛盈从不在卫听春的面前掩饰自己。 只可惜今晚不同,他听到卫听春来找他的脚步声,狠狠掐着自己那双不听使唤的腿,想要站起来,但是他做不到。 他的内心慌乱到难以描述,不敢回头去看卫听春,表情也狼狈得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薛盈呼吸急促,半瘫在床边上,卫听春一看到他在地上跪着,连忙上前把他拉起来。 一对上他的面色,顿时心道坏了。 “盈盈,看着我。” 卫听春拍着他的脸蛋说:“看着我,什么都别想了!” 卫听春见识过他彻底犯病的样子,行尸走肉一样,根本没有自我意识。 薛盈现在的眼神就有点散,她得赶紧把薛盈的意识给弄清醒了。 薛盈坐在床边上,被卫听春给一连叫了好几声,脸蛋打得啪啪响,总算是将视线聚焦在了卫听春的脸上。 然后他清醒了,眼泪就像一条线一样顺着他狼藉的面容上流下来。 “到底怎么了,梦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卫听春侧身抱着薛盈轻拍安抚,薛盈却呼吸急促地流着泪,不敢说。 他不敢告诉卫听春,他方才竟有要狠狠咬她的。 他从来也不在乎陈太医说的,要他修身养性,否则等到真的心智全无,他会变成一个只知道伤人的失心疯。 但是他从前根本不在乎自己变成个疯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卫听春了。 他们还有五十三年。 整整五十三年,他怎么能疯呢?! 他……他怎么能有伤害她的! 他甚至在刚才伏在她身上的时候,想象着将她狠狠咬住,让她疼到出声,让她挣扎求饶的那种思想。 薛盈觉得自己距离失心疯已经不远了,他竟想要伤害他的神明。 他抱着卫听春,不敢用力,只是无助地在流泪。 可怜他遭生母残虐,父皇厌弃,他生长到这个年岁,在生死危机里面打滚,什么都懂,却唯独不懂自己。 也是因为他生母用亲身经历在告诉他,欲念有多么邪恶。 他少年不识情滋味。 他将动了欲念当成了伤害欲。 他喉间干涩苦痛,心中满是抱着一只娇嫩雏鸟,不知如何喂养的无措。 最后他选择习惯性去忽视和压抑。 就像他去忽视痛苦和孤独一样。 “我没事了。”他在卫听春的安抚之中,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卫听春见他好了,摸了摸他的脸蛋,说道:“你这吓人的,我刚才还以为天塌地陷了!” “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薛盈不看卫听春的脸,偏开头要上床榻,不过被卫听春给拦住了,“别在这里睡了,不是做噩梦了吗?我们一起。” 她拉着薛盈下床,两个人慢慢悠悠地绕过了偏房的门,走向了主卧的床。 卫听春在前面打哈欠,薛盈在她身后垂头跟着。 绕过一处屏风的时候,薛盈看到了烛光映照在两个人身上,在地上留下的影子。 他看到自己高大一些,弓着腰跟在卫听春身后,像是一个欲要把她吞食的怪物。 他脚步略微迟疑,卫听春就停下等他,见他站着不动,还蹲下捏了捏他的腿,轻声温柔无比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腿又不好使了?” “你别想,你这个是心理作用,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薛盈注视着卫听春,心中想:“我真卑鄙。” 我竟然想要伤害这样好的一个人。 我竟然想要让她跟我一起毁灭。 薛盈从前总想着自我毁灭,但是现在……他不敢想。 卫听春察觉到薛盈有点不对劲了,但是她没有刨根问底,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默契的事情,就是不会去触碰彼此的底线。 她拉着薛盈上床,把他卷进被子里面,把自己热乎乎的脚,踩在他冰凉的脚背上。 然后命令道:“睡觉!” 两个人都以为会睡不着,但是相依在温暖的被子里面,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一天薛盈恢复了“正常”。 卫听春缠绵了这么久的病,也开始慢慢变好了。 她一如从前和薛盈如常相处,却觉得薛盈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 例如他不看自己的脸,具体来说是腰以上都不看。 例如他会有意避开和她的肢体接触,虽然做得很自然,卫听春也能感觉到。 而且下朝回来也不那么积极了,每次笑起来都有点勉强。 她生病最厉害的时候,薛盈都不怕传染,亲力亲为照顾她,现在她病好了,薛盈开始嫌弃她了? 这不合理。 不过很快卫听春也没什么心思去观察薛盈了,她病好了,薛盈也很忙,她总不好一直待在太子府内,她要嫁人的。 她得回征南将军府。 她穿越来就是直接一身湿衣服跑出来的,回去却是薛盈打着太后的名头,不光马车在宫门口绕了一圈走了过场,各种赏赐一样不缺,风风光光回了征南将军府。 回到府中已是下午了,征南将军的妻子,也就是现在征南将军府的主母,她打发之前被卫听春揍的一个嫡次女,在门口迎了卫听春。 然后直接把她带去了主屋后院。 到了那里卫听春一看阵容,嚯,有点像是三司会审。 其中那天晚上被她揍的那个嫡女,一看到卫听春就愣了一下,眼睛在她一身打扮上面转了一圈,嫉妒和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当场告状道:“母亲,她打完我跑了这么多天,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那夫人生得不是寻常中年女子的慈和模样,颧骨高耸,一看就不怎么好相与。 身边两个老嬷嬷,膀大腰圆虎视眈眈地看着卫听春,估摸着只等主母一句吩咐,就要上前教训她这个“叛逆不孝的庶女”。 卫听春没有给那个征南将军夫人发挥的机会。 直接道:“太后对我青眼有加,说了往后我可以自如在宫中行走请安。” 她说完之后,满院人的面色十分精彩,那个嫡女一张还不错的小脸,闻言都扭曲了。 卫听春继续道:“太后她老人家说,我的婚事也会由她指派,已经在帮我相看合适的人选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出了什么岔子,这些人担待不起。 “我这些年在府中过的日子,一个字也没有在宫中说过。”卫听春直视上首位的征南将军夫人道,“从前就算了,但是从前那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了。” “若无人招惹,我自然安安稳稳在府中待到出阁,什么岔子都不会有,我若嫁的人是太后亲指,阖府上下其他的姑娘出嫁,自然也低不了。” 卫听春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袖子说:“可若我过得不舒心,不畅快,不能如愿以偿稳稳当当出嫁。总有那么多猫三狗四的找我麻烦。那我就是装疯卖傻败坏门风,当街扯了衣服光着跑,我也绝不让这府内的其他姑娘嫁得像个人。” “你……”那打算用主母威仪压卫听春跪地认错的嫡女,登时气结,面红耳赤指着她道,“卫听春,你疯了!” 那征南将军夫人大抵也没想到之前一个在府内不吭不响的庶女,如今得了太后青眼,敢猖狂到如此地步。 按理说后宅关上门,那女子是怎么磋磨都行,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 可偏偏此次太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庶女,还派了嬷嬷跟她回来,宫里来的就是不一样,站在那都是威仪不可侵。 “我是疯了,若不是你春寒未过便把我丢进冷水池子,差点泡没气儿了,我也不至于疯成这样。” 卫听春看着平时在府内作威作福的嫡女道,“你以后躲着点我走,水不冷也能淹死人。” “大胆!” “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传出你不孝之名……” “少用那些来压我。”卫听春看着征南将军的夫人,连一句母亲都不叫。 “我肯定先让人知道,你是怎么苛待庶女,虐待征南将军老夫人,用草根充药材致死的。” “你……你在说什么!”征南将军夫人扶着自己的头,颤巍巍指着她道:“你竟如此信口雌黄!” “这不是上行下效,和您一样吗?”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要是造谣我不孝,我就造谣你虐待婆母致死。 反正造谣一张嘴,魔法就能打败魔法,看看旁人是对庶女忤逆主母感兴趣,还是对征南将军夫人趁着征南将军不在,活活把婆母弄死更让人喜欢传言。 到此一屋子人都被卫听春气得像是犯了病的薛盈,她们哆嗦着,卫听春掸了掸衣服,躬身草草施了一礼,道:“那听春告退了。” 她说完,回了自己院子。 今天薛盈给她带了许多人和物件想帮她充场面,免得她被人欺负。 但其实这种后宅妇人,很难欺负到她,她们有所顾忌,卫听春又没有。 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 卫听春有的是让她们哑巴吃黄连的办法。 回到她庶女院子,实在是到处都很简陋。 薛盈给她带了锯嘴葫芦一样的婆婆丫鬟,都是太子府特色,卫听春很喜欢,没有话,还手脚利落。 唯一不太痛快的,就是这里太简陋了,就算是收拾过,也简陋得厉害。 卫听春自问从来不是个耽于享受的人,可是晚上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知道是床的软度不对,是屋子里的温度不对,还是烛光的亮度不对。 反正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折腾到半夜之后坐起来,找到了一身她穿过的薛盈的寝衣,换上之后,才发现对了。 卫听春迷迷糊糊间想明白了,哦,可能是味道不对。 缺了一点薛盈身上熏香的味道。 第一天她早早醒过来,感觉到身边空荡荡的,被子也被她蹬到脚底下去了,她才总算发现。 哦,都不是。 她是缺了个小盈盈,才感觉到不适。 卫听春早上被伺候着洗漱,坐在床边上就笑了起来。 早饭就在自己这小院里面简单弄了点吃的,吃一半时,薛盈给她派来的嬷嬷进门,走到卫听春身边,压低身子,轻声道:“小姐,太子传话来,备了车马给您,正在城中珍馐阁等着,今日让您去岚山庙上进香呢。” “上香?”卫听春侧头,满脸疑惑。 她没什么上香的爱好。 这嬷嬷又凑近些,道:“太子说,庙会将至,城中的小姐夫人们,还有公子官人们,都会去上香的。” 卫听春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安排她相亲啊! 47. 五穿 盈盈,我……有点渴 相亲这种事儿,卫听春只见过,自身却没有经历过。 薛盈派人来传话之后,卫听春兴味盎然,由着婢子们把她收拾好,珠钗环佩弄了一身。 这才从征南将军府出了门。 大门口有几辆马车停着,看样子征南将军府的嫡女们今天也要出门。 卫听春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几个东西叫什么名字,她也懒得去空间看一眼资料。就默默按照她们的特色,给她们取了名字。 分别是火柴杆、蚂蚁人、大眼灯。 蚂蚁人应该也是个庶女,对两个嫡女奉承得厉害,但是马车的规格也差了个等级呢,只比路上租的稍好一点。 至于火柴杆和大眼灯,就是恨不得把脑袋擦着了眼睛瞪出来,想要和卫听春一较高下的两位征南将军嫡女。 卫听春从她们身边路过,根本连看也懒得看一眼,径直出了门,坐上了早早等在巷子口的马车。 “她现在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这是要上天啊,我倒要看她能猖狂到几时!” 几个人十分不忿地说了一堆酸话,但她们却是真情实意的妒忌。 不过卫听春得“太后”的眼,又在昨晚上发了一顿疯,连她们掌家的母亲都吃瘪了,她们也不敢在这时候招惹卫听春。 只好悻悻啐了一口,然后上了马车,准备去岚山庙。 “皇城周边有很多寺庙。” 薛盈今日穿了一身格外低调的黑袍,虽然袖口也是金线游走,蛟龙暗纹,但是这身打扮确实是少有的肃穆。 他眉目秾丽,凤眸微垂,将这一身黑金,衬得奢靡富丽,似有暗香靡靡。 他手中抓着茶壶,慢慢给卫听春倒了一盏茶,然后修长手指搭在白玉的茶碗边沿,慢慢推向卫听春,一时间分不出到底是他手更白,还是茶盏更加清透。 “其中神隐寺是皇族御用,福音寺求财问劫,其他两座的香客大多都是贫民,岚山庙是氏族公子和世家小姐们求取姻缘,附庸风雅的地方。” “那里景致很不错,深山处有一片梅林和一座临崖的暖亭。”薛盈说,“山上的斋菜也还可以……” 卫听春拿了茶杯,仰头牛饮。 之后“啪”地一声放下,径直问道:“所以我那未来的夫君会去吗?” 薛盈端着茶盏送到自己唇边,闻言一顿,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最终还是回答道:“会去。” “那就成,我看看。”卫听春说,“我看看画像是否属实。” 她还挺新鲜的,毕竟这种人生经历,实在是稀奇。 薛盈却道:“远远见了便罢,我还未将他彻底查清。” 卫听春看向薛盈,薛盈又道:“他老家在北境三州,我派去的人还未回来,你别心急,且再等上一等。” 卫听春开了句玩笑,“我当然急啊,我这辈子还没有过男人呢。” 薛盈没回答,似乎是想要抬头,但是抬了一半,又重新低了头。 片刻后菜上齐了,他才看向卫听春说:“你若想玩,周礼暂且不清楚,但是氏族的公子们我比较熟悉。” “今日会去不少,你若是有看上的……” “直接弄到寺庙后面,下药拖进被窝?” 卫听春接完之后,就是一阵哈哈哈哈放肆的笑。 薛盈似乎被她噎住了,但是他的表情很严肃,似乎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这让卫听春觉得,如果她真的□□熏心,要辱没佛门清净之地,薛盈也会真的替她把事情办了,把人捆了。 再严重一点,她即便是要杀人血染佛门圣地,他可能也会给自己递刀子。 卫听春收了笑,感叹道:“放心吧,我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而且我不喜欢小孩子。都说了不喜欢世家公子……” “吃啊,别看我了,”卫听春用筷子敲了下薛盈的脑袋。 “叮”地一声,敲在了他的白玉冠上。 他收回视线,垂头慢吞吞吃东西。 两个人吃好了,这才一前一后上车,乘车朝着岚山庙的方向而去。 今日街上热闹非凡,车马如龙,往来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因为今日岚山庙里面要举行赛诗会,以佛诗为主,城中氏族平日里有点屁大点事儿就要参与的贵人们,去的可不少。 卫听春他们一上车,距离他们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车帘便掀开了。 一个样貌平平的车夫,对着身边不远处的巷子里面压低声音道:“太子挟了一位小姐出行,是城南那边出来的,去查,然后回禀大殿下……” 车帘再度放下,马车向前驱动,汇入了车流。 而卫听春也把车帘放下,一进去就发现这马车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实在是奢靡豪华。 “这茶杯,能吸在桌子上……” “啧啧,不愧是太子殿下。” 卫听春打趣薛盈,薛盈早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从身后拿过一个软枕地给她。 “还有一段路,你先靠着。”薛盈说,“今夜不下山,宿在城外,你家中我已经令人通知了刘嬷嬷,只管放心。” “刘嬷嬷是那个膀大腰圆,一脸横丝肉,贴身伺候我的嬷嬷吗?” “是。”薛盈说,“可还合心意?她曾经女扮男装在军营混了半辈子,是个驻地军医,近些年回皇城寻亲,被我收用。会一些武艺,也会医术,能就近调理你的身体,还能保你安全。” “原来是死人堆里滚过的,怪不得一身煞气。自然是合心意的,她往那里一站,征南将军夫人身边那两个刁嬷嬷,都不敢吭气儿。” “这么好用拨给我了,你身边人还合用吗?”卫听春没什么形象地靠着软垫,撑着一条腿,比薛盈的坐姿还要大马金刀。 “我身边不缺人。”薛盈说。 卫听春闻言也放心,马车摇摇晃晃的,她晨起得有点早,这会儿吃饱了,就有点困。 但是这一头的珠翠等着相亲呢,她也不敢真的躺下。 撑着手臂一点头一点头的,马车还没有减震,颠得难受。 薛盈抬手将她的簪子取下,头发顷刻间散落下来。 “哎!”卫听春抓住薛盈的手说,“你干嘛?我好几个婢子好不容易束好的,多复杂啊,上山也没有带贴身婢子,你给我拆散了,我等会儿披头散发见我那未来夫君,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喜欢我就杀了他!”薛盈几乎是毫无思考接话道。 卫听春没有被吓到,挑眉看他,分辨他是不是要发病。 很快,薛盈神色之中的戾气全消,慢慢道:“放心躺着,我会束。” “嗤。”卫听春忍不住笑,“你会个屁,你连裤带都不会系。” 薛盈面色涌上一点血色,看着卫听春道:“我已经会了。” “束发,我学了。” 卫听春想到薛盈伺候人的学习能力,看了他几眼道:“你有毛病?你一个太子,你学那玩意干什么?” 卫听春神色奇怪道:“你不会是打算以后伺候你的真命小天女吧?” “哈哈,”卫听春心里有种孩子大了不着家的诡异感觉,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酸。 她说:“也行,你的真命天女应该也快出现了。” 薛盈莫名有些气闷。 他想说我不会有什么女人。 但是解释了太多遍了,他懒得再说。 只是抬手一股脑将卫听春的长发散开了。 卫听春也不阻止他了,薛盈把她头发都拆好了,从马车旁边打开一个暗格,把那些珠翠都放进去。 这才对卫听春说:“只管休息你的,待会到了地方,我帮你束。” 卫听春闻言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顿时就散了。 嘴上嘟囔着:“你别给我束成个疯婆子……” 实际上非常开怀地躺在了宽大的马车上。 上山的行程本应该是枯燥的,山路上的车很多,行路不快。 卫听春躺在那儿,有一搭无一搭地和薛盈说话。 越来越困,打了个哈欠说:“把你用的香给我送去一些,或者你穿过的衣物也行。” 卫听春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说,“跟你睡习惯了,不闻到那个味道,我睡不着……昨晚一夜没睡好。” 薛盈本来在闭目,闻言睁开眼看向卫听春,这一刻他眼中光华流灿,熠熠生辉。 他以为昨晚上就只有自己彻夜未眠。 他过了好一会,卫听春睡着了,他才“嗯”了一声。 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开口邀请她再回到太子府居住。 他还是害怕,怕自己伤到她。 他不能伤到她。 薛盈克制着自己的思想,死死皱眉闭眼。 卫听春这一觉睡得实在是香得离奇,比昨晚上在床上烙饼好多了。 她鼻翼间萦绕的全都是熟悉的熏香,馥郁华丽,就像薛盈这个人。 然后等她醒来,一睁眼,满眼都是黑袍金绣。 顺着这衣服向上看,便正对上薛盈垂眸望下来的视线。 马车还在摇晃着,卫听春的眼从迷茫到清醒,和薛盈摇曳的目光对视着。 她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把软枕弄哪去了,她正枕在薛盈的腿上,手臂还抱着薛盈的大腿。 她头向后仰,露出如鹤般纤长的颈项,看了薛盈片刻,勾唇笑了一下。 薛盈的呼吸便是一顿。 他们的视线在颠簸的路上紧锁着彼此,卫听春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某种气氛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她只是觉得,薛盈长得是真的好看,这个死亡角度,他的眉眼依旧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她不着边际地在想,不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有没有这样的好姿色,那每天早上起来看一看,心情也能好不少。 对视良久,薛盈似乎低头凑近了一些。 他的手指从繁丽的袖口之中伸出,不受控制地抚上卫听春扬起的脖颈。 他想做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这时遇到一个比较大的颠簸,车内一阵摇晃让他霎时间回神。 他飞快缩回手,却舍不得从卫听春迷蒙的双眼之中挪开视线。 他像是被牵住了线的木偶,行为不由自己。 线就在卫听春的眼中,随着她的注视而收紧。 薛盈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收紧,收紧到近乎绷断。 他无法预料绷断之后,会发生什么。 好在卫听春先放松了“丝线”,她眨了眨眼睛,开口声音有点哑。 也有点茫然,“盈盈,我……有点渴。” 卫听春挪开视线,觉得自己渴得突然又离奇,她舔了舔唇,视线看着薛盈偏开头的如玉侧脸,慢慢说:“有水吗?” 48. 五穿 莫名的感觉喉咙发紧 卫听春最后干了好几小杯子的水,才总算把那股嗓子干痒浑身燥热的感觉压下去。 这马车之中的诡异气氛也终于消散了。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岚山庙外,因为来这庙上的多为达官显贵,因此不同于其他寺庙大多香客要走长长高高的石阶。 这岚山庙自山脚下就开辟了专供马车上山的通道,且都是不与其他的马车同道的,不仅私密,也能充分保护这些贵人们的。 薛盈的车架直接自山脚下进入了专用通道,马车的前头多套了一匹马,他们开始上山的时候,卫听春背靠在薛盈身上,正由着薛盈折腾她的头发。 说真的,薛盈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 他是个皇子,受再多的苦,也轮不上这种伺候人的活计。 他确实是学了,也找人练了,但是这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让他给卫听春束发,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 “拆我头发的时候拆得挺快,束不上了吧?” 卫听春没有骨头一样靠在薛盈怀里,嘴上挖苦薛盈,实则没有半点不耐烦,她甚至觉得有点舒服,因为薛盈微凉的指尖有些局促地穿梭在她的长发里面,连偶尔抽疼的发丝,都像是在按摩。 卫听春嘴角一直噙着笑意,感觉到薛盈越着急,手上越乱,手上越乱,心跳得就越快,简直就要笑出声了。 薛盈在外,哪怕是被刺客杀到眼前,也不见失态,卫听春几次见他同属下交流,端得都是运筹帷幄山崩不移的沉肃。 没人知道薛盈私下里面其实不是个太灵秀的人,某些时候甚至有些驽钝,还乖得要命。 “嘶”卫听春被扯疼了,故意嘶得很大声。 “你是打算把我薅秃了?等会儿我见了我那未来夫君,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薛盈动作顿了下,鼻尖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想说周礼如果无礼,他真的会替卫听春把他收拾了。 但是卫听春越是催促,薛盈越束不好,到最后马车在他们早早定好的山顶厢房门口停下了。 薛盈还没能摆弄好卫听春的头发,她还是披头散发的,薛盈却急得手都开始有细碎的颤抖了。 卫听春从他胸膛上起身,终于大发慈悲不逗他了。 抓住他潮湿微颤的手掌,回头似笑非笑看他,捋顺他的手指,捏着放松道:“逗你玩的,我反正也只是远远看一眼人,又不上近前,披头散发也没有关系。” “这样吧,等会儿我就扮成你的婢女。”卫听春说,“别紧张了。” 薛盈侧头,在自己的袖口上蹭了下鼻尖细汗,卫听春看着他,伸手把他额角的汗也蹭了下,用掌心。 薛盈微微眯了下眼睛,老实的待着,任由卫听春把他额头的汗珠,抹在了他脸上。 卫听春看着他突然说:“以后不许给别人束发,真命天女也不行。你不是干这个事情的人,知道吗?” 薛盈抬眼看向卫听春,一双凤眸眨了一下,含着纯良的水光。 他点头道:“哦。” 卫听春理直气壮,觉得自己这就是吾家大儿初长成,她这是婆婆心态,看不惯自己的“心肝宝贝”,跑去伺候别人。 但是这么想着,她自己又恶寒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心态可真是扭曲啊。 她又笑着对薛盈说:“我逗你玩的,你以后找了喜欢的女子,定要全心全意去对她好。” 薛盈不置可否,只是点头。 好像卫听春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认真答应。 两个人下车之前,卫听春迅速给自己束了丫鬟发髻,虽然有些潦草,而且衣服也不合适。 但是太子身边的人,倒也没有谁敢过多置喙。 卫听春跟着薛盈进了厢房,有僧人在其中穿梭,个个都很忙的样子。 院子古色古香,但是并非是那种古朴陈旧,一看便是最近翻盖,又刻意做旧的。 不过进入了内院,倒是透出了一些古朴来,几处巍峨的古刹塔楼,错落矗立在后山,远远望去,掩映在尚未发新枝的枯木林之中,有种败落和萧瑟之感。 不过这里真的不败落,悠远的钟鸣入耳,远山空寂,青烟袅袅,很有禅定意味。 卫听春跟在薛盈身侧,一直被小沙弥引着,到了后院的一处院落之中。 薛盈的属下跟在他身侧,是卫听春不太眼熟的人。 薛盈身边的人好像不怎么固定,他似乎没有真正的心腹,总是换来换去,没有个固定的人。 那人听了薛盈的交代,迅速退出了院子,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恭敬弯腰。 卫听春挑眉,薛盈身边的人可少有将她放在眼中的。 薛盈拉着卫听春,说:“你别急,先到处看看,吃些斋饭,时辰还早,日落之前,周礼会过来。” 卫听春心说我急什么。 但是她习惯性逗薛盈,“那好吧,我先吃饭,再看未婚夫。” 薛盈拉着她坐下,两个人把伺候的小沙弥给打发走,喝了点这院子里的新茶。 “不怎么样。没有你马车上的那个好喝。” “就你给我倒的那个茶,很香。” 薛盈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 卫听春问他怎么了,他看着卫听春片刻,才动了动嫣红的唇,说:“今日马车里面是温水。” 没有茶。 卫听春:“……” 薛盈:“……可是你的味觉出了问题?” 卫听春:“……不知道。” 她觉得那会儿喝的茶,口齿留香,还带着……嗯,一点薛盈身上的那个味道。 这会儿薛盈竟然告诉她那是水吗?那她在哪里喝出的味道? 薛盈满脸担忧看着卫听春,“等回去让陈太医给你看看。” 卫听春撑着手臂,清了下嗓子,莫名的感觉喉咙发紧。 她有点不敢深想,看了薛盈一会儿,问薛盈:“你身上那个熏香,对身体无害吧?” 薛盈喝了一口茶,才说:“是防止中毒的药物,晚点派人给你送去一些,刘嬷嬷会给你熏。” 卫听春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眉心。没有再说话。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她很快也顾不上想什么,她和薛盈里外屋转了转,都有点开心。 虽然还不是苍翠遍地的时节,但是这山里挺大的,而且这处院子因为是薛盈事先安排好的,所以比较清幽。 卫听春的心情莫名的就好起来,因为她觉得她和薛盈有点像是露营,他们还把吃食拿到后院的一片荒坡上面去吃了。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有点冻手指了,他们才回来。 两个人显然是世界上最能理解彼此愉悦点的人,薛盈面上也一直都带着轻松笑意。 晚饭的时候,卫听春自告奋勇道:“我去取斋饭,我听说都要在后面排队打饭,我想去看看他们怎么做的大锅菜。” 薛盈也想去,但他的身份不太行,认识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虽然没说,但是卫听春看出了他眼中期待,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说,“等着,我给你打饭回来吃。” 说着便提着个食盒,像个真的小婢女一样,兴冲冲地去打斋饭。 薛盈此行真正带来的侍从,则是站在内院门口,连院子里都进不得,只当成一个个的木头桩子,背景板。 卫听春跟着小沙弥的指引,绕过了后院的小路,朝着炊烟袅袅的大院子去。 路上正路过寺庙旁边的一片空地,空地的下方是一处梅花林。 这时节正值梅花盛开,卫听春欣赏风景,侧头看了一眼。 发现了一角青色宽袍,掩映在洁白似雪的梅花后面,若隐若现的高挑身形,也正如梅骨成精,应当是一位风骨卓然的公子。 卫听春笑眯眯看着,那公子对面站着的人影,身形和站姿都有点眼熟。 她脚步顿了一下,便隐约听到那青色衣袍的男子对面的人开口道:“太子性情不定,不担储君人选……” 卫听春眉头皱了起来,只见那青色衣袍被风吹起,衬出那梅树后的身形,风骨峻峭,他躬身沉默,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这时候那青袍男子对面的人,露出了半个脸,卫听春心中一惊,竟是同薛盈有七分相像。 她瞬间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心中却将那个人的身份,猜测了一番。 她取了斋饭回去,把这件事和薛盈说了,她直接说了自己的猜测,道:“你的那几个兄弟,不知道谁来了,来人跟你长得有些像。” “和你的站姿和气度也有些像。” 薛盈慢慢吃着东西,淡淡道:“谁来都寻常,不用理会,反正我们与他们,碰不到面。” 饭后,卫听春有点紧张,重新洗漱了一下。 因为薛盈说了,周礼上山了,要来。 卫听春收拾好,就在薛盈身侧等着。 没多久,薛盈的属下,带了一个人回来。 卫听春怀着首次相亲的忐忑心态,慢慢抬眸望去,看薛盈给她挑选的如意郎君。 那男子一入室内,便有种将这古旧屋舍,映照得明亮几分的感觉。 卫听春视线在他和画像如出一辙的眉目上轻轻掠过,心中惊叹这人倒是没有画像欺诈。 眉如远山,容颜如玉,沉稳修雅。 他身姿也挺拔,举止更是有种潇潇肃肃的文臣风骨,一进屋,抬手对着薛盈施礼,不卑不亢,端得好一番气度芝兰。 这就是周礼? 薛盈果然不骗她! 够劲儿! 卫听春收回视线,垂眸听到他开口声音也似清泉落地,“微臣见过太子。” 她心里正一百个满意,想着多亏了薛盈,要不然她想在古代世界,找到这样梦。 但是她一垂眸,发现了随着来人动作落地的宽袍敞袖。 面前人的青色衣摆撞入眼中,她方才光顾着看脸了。 卫听春想起梅林旁边那被山风带起的潇潇身影。 是他。 她才荡漾起来的春心,登时散得无影无踪,她想到面前这个人,来之前在梅林和不知道几皇子说薛盈坏话。 卫听春面上的笑意霎时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她再抬起头,只觉得面前这人的一副秀雅端方的君子貌,分明就是道貌岸然伪君子的标准长相。 她甚至只听了个片面,都没听到这周礼开口附和那不知道几皇子的说法,但因为他的沉默,他没有为薛盈辩驳,卫听春就把他直接打入了十八重地狱。 49. 五穿 小盈盈,你出息了啊 卫听春审视着周礼这个人,因为护着薛盈的本能,周礼刚才不知道和哪个皇子的会面,甚至让卫听春联想出了这人会不会是主角身边总有的那种人,虽然才华横溢,也受主角器重,却会在关键的时候捅主角一刀的人。 不过很快,卫听春就听到周礼说:“太子殿下,方才微臣来的路上,在前院梅林,遇见了二皇子殿下。” 接着周礼一字不差把他和二皇子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薛盈。 有卫听春没有听到的,也有卫听春听到的一部分。 其中连句子的停顿都一样,语气也一样。 周礼简直像是个精准的复读机。 卫听春:“……”嘿。 这人挺有意思。 她没忍住低头勾了下嘴唇,对周礼跌到临界值的好感,因为他刻板机械地复述对二皇子的回话,且其中维护薛盈的意味颇浓,而呈直线上升的趋势。 在他说完了之后,还开始分析二皇子是因为之前薛盈拿住他把柄的事情怀恨在心,温声提醒薛盈道:“若是近日二皇子殿下以任何理由,请太子殿下宴饮,太子殿下千万要小心。” 周礼看着薛盈一直在喝茶,清清冷冷的眼神扫了一眼茶盏里面,而后逾越了做臣子的本分,大胆说:“太子殿□□弱,即便是烈酒浓茶,也是不宜多饮的。” 卫听春到这里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她喜欢这个周礼! 就冲他敢劝薛盈不要喝浓茶烈酒,就冲不像个臣子,反倒给人的感觉像薛盈那多管闲事的野爹。 卫听春实在有点憋不住笑,侧头微微吸了一口气。 把笑意压下去,再看向周礼,那真是哪哪都很顺眼。 这模样这气度,这对薛盈的关切忠心程度,怪不得他日后会受薛盈重用。 薛盈确实将手中茶盏放下了,抬眼调出来,你可心有不悦?” “微臣才疏学浅,在内阁之中本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怕一遭行差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周礼端端正正对薛盈施以大礼,“太子拉微臣出火坑,微臣铭感五内,愿为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周礼行大礼,整个人一头扣在地上。 卫听春笑意扩大,薛盈的表情却是有些凝重。 他侧头看了卫听春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周礼很快下去,卫听春作为薛盈的婢女,自然去送他。 她故意走在周礼身侧,在古代,女子在男子面前行走,尤其是婢女,除了掌灯带路之外,这是非常冒犯的。 尤其是周礼这样学富五车满肚子迂腐的书呆子,就算碍着她是太子的婢女不好发作,也会露出不悦才对。 但是周礼步履从容,脊背笔挺,见和卫听春走得有些近了,甚至不着痕迹错后半步,还让开了一些主路,走到了旁边的小石子上面去了。 卫听春微微挑眉,对他的好感又加一点。 待到了院子门口,周礼略微站定,侧头竟是对卫听春这个婢女,浅浅施了一礼,道:“姑娘留步。” 他的姿态十分自如,并没有任何的勉强和表演痕迹,卫听春最擅长的就是看人演技,周礼不像是演的,他就是从骨子里尊重人。 宽袍敞袖被山风带动,好一番风骨潇潇,大气儒雅。 卫听春也回礼,轻声道:“大人慢走。” 周礼并没有看卫听春的脸,这也是寻常男子对世家小姐才会守的礼,不直视。 他后退两步,这才转过身,而后挺直脊背,如鹤般飞下山去了。 卫听春愉悦地折返,一进门就急匆匆和薛盈道:“这人我喜欢,可以定日子了!” “样貌才情,行为举止,都很满意。”卫听春笑着对薛盈说,“你眼光真好,我都没想过我能找个这样好的夫君呢。” 周礼几乎满足了卫听春对“理想型”的所有诉求。 薛盈坐在那里慢慢饮茶,闻言抬眼看卫听春,眼中有复杂情绪闪过,放下茶盏说:“你先别急,我派去北境他老家彻查他的人还没有回来。” “一个人的过往,造就他的一切,在完全了解他的过往之前,不能妄下结论。” “我觉得挺好的,谁在我面前演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方才同他并行,他也没皱眉,他素质不错。” 以后应该会疼老婆,就算不疼,至少会尊重。 薛盈见卫听春高兴,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吃了晚膳,又例行在寺庙里面的佛殿拜了拜,这才回房间休息。 第二日,卫听春和薛盈专门在晨曦的时候,到后山煮雪赏梅,前院有一片梅林,但是后山的梅林才更大片。 他们俩起个大早,都昏昏沉沉的,伴着婢女们煮的袅袅热气,迎接晨曦。 卫听春说:“这里真美,也好香啊,想吃梅花糕。” “等会儿让他们收集一些梅花,回去让太子府的厨房做一些。”薛盈和卫听春一人裹着条毯子,迎着暖黄的天光慢慢说话。 “哎,那是个什么东西,松鼠吗?” 卫听春看着不远处一棵繁花似锦的梅树上,飞快跑过一只体型肥硕的小东西,她起身就去追着看,薛盈没有动,看着她追过去,面上露出一点笑意。 卫听春追了一会儿,进入了梅林深处,那胖东西被她惊到了,振翅扑啦啦飞了。 卫听春这才发现,不是松鼠,不知道是只什么品种的鸟,胖得离奇,也不知道它那样短的翅膀,怎么能带得动那样夸张的身体。 她哭笑不得回来,结果还未到煮雪烹茶的暖亭边上,便见到亭子里面来了客。 薛盈已经站起来了,正在和一个……姑娘说话。 他身上的毯子给了小姑娘,小姑娘侧脸看上去便十分娇俏可爱,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盏,仰头正对着薛盈笑呢。 薛盈微微垂头,眉目温和,竟然伸出了手,似乎在帮她整理鬓边的碎发。 阳光将这一幕勾勒出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幅画。 卫听春脚步顿住,没有马上过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薛盈这样同一个人“正常”说话,不,这也许不是正常,而是过于亲密的范畴了。 卫听春就没有见他主动去碰谁过。 他此刻不光在给那个小姑娘整理鬓发,还微微倾身侧耳,听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说什么。 卫听春看着这一幕,先是有种脚下一空的失重感,而后又笑了。 她早知道薛盈会有官配,一直都在猜测着什么时候出现,是什么样的。 她几乎断定这就是了,毕竟这一幕唯美而宁静,说是能做电影宣传海报都不为过,。 她由衷地为薛盈感到高兴。 但实际上,薛盈低头凑近,是因为这小姑娘是他的一条暗线,是辅国公家的小孙女,从小被山匪劫过,是薛盈的人救下的。 还隐瞒了她失贞的事情,要知道被山匪强迫失贞的女子,是会在这个世界被家中逼着自尽的。 尤其是辅国公这样的贵族,绝不会容许一个失贞的女子回到家中。 而薛盈不光帮她掩盖住了失贞事实,还用别样的手段,将剿灭山匪拯救数十百姓的功劳算在了她身上,她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不光得了圣上越矩亲封的霞光县主,还赐婚给了如意郎君。 但她至死不敢忘她有今时今日是谁的功劳,因此对薛盈的交代,从来是无所不应。 她在皇城高门贵女之中,人脉十分广泛,不要小看高门贵女之和夫人们之间的交际和私房话,这些往往和前朝局势,乃至同那些能拿捏人心阴私暗线脱不开关系。 此刻她正在同薛盈禀报此次上山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之间的事情,又因为她昨夜同二皇子的一位小妾在山上相遇,夜半时分被二皇子追来,那小妾抵死不从,跑入山里。 她在山中跋涉一夜,才把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找到。 那女子怀了孩子。 但其实不论小妾还是孩子,都不是二皇子的,而是大皇子的。大皇子为了保护那个小妾,将自己的女人放在了自己弟弟身边。 大皇子虽然早就娶妻,有了几个孩子,但这可是大皇子的第一个儿子,太医亲断的。 “大皇子对那女子用情至深,那女子却死活不肯做他的妾。嘴里嚷嚷着男女平等,她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大皇子如果想要她回去,除非把妻妾遣散。” 霞光县主确实娇俏可人,但是在山中冻了一夜,面色泛青,薛盈才会给她热茶,给她毯子。 还亲手给她摘了头顶上的枯草叶。 “县主辛苦。”薛盈慢慢道。 “殿下,经此一遭,我与那女子有救命大恩,她耳根子软,必定会听命于我,要如何做,全凭殿下。” 薛盈微微勾了下唇,没有吩咐什么,而是道:“县主生活上可还好?若有什么需要,联系太子府中。” 霞光县主一直都看着薛盈禀报事情,但是薛盈这样问了,她却不敢再看薛盈。 而是低下了头,将眼中汹涌浓烈的情愫掩藏。 她攥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到泛青,轻声说:“夫君是殿下选的,待我极好,婆母甚至不用我晨昏定省,我日子过得极其……舒心,多谢殿下关怀。” 她喝了一口茶,简直感觉不到烫。 她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但是因为薛盈的一句关切,她忍不住多嘴道:“殿下……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办了选妃宴,不知殿下可有心仪人选?” 她问完之后,就是深切的后悔,她慌张抬眸,对上太子沉冷幽深的凤眸。 她连忙找补道:“若是殿下看中了哪家女子,我最了解这皇城的贵女,能告知殿下其品行性情……”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太子的绣金短靴,后退了一步。 她立刻放下茶盏,要跪地认错。 她当年那种境地之下被太子扭转,她太明白他的手段性情,他不容人探究。 但是她屈膝一半,被太子一把捞住了手臂。 接着太子快速道:“快走,她回来了。” 谁回来了? 霞光县主顾不得太子抓住她手臂,给她带来的震撼和心悸。 她飞快地拿下身上的毯子,而后迅速退出了暖亭。 卫听春这时候手中抓着一枝开得正盛的重瓣梅花回来,一进暖亭,看到薛盈坐在那边饮茶。 卫听春晃悠着,到了那长椅边上,歪头去看薛盈故作镇定的表情。 “啧啧啧啧……” “还装?”卫听春带着揶揄道,“我都看到了,才走开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私会小姐。” “郎情妾意,”卫听春拿着桃枝在薛盈的下巴上挑了一下,说,“小盈盈,你出息了啊,小姑娘我瞧见了,长得不错,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下?是那日选妃宴上的?” “我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事儿了啊?” 卫听春认真道:“你急着把人赶走多不礼貌,我走,你们继续玩啊。反正我也见过了周礼。” 卫听春说完真的要走。 薛盈急切地站起来,被花香弄得偏头打了个喷嚏,抓住卫听春的手道:“不是。” “不是的!” 50. 五穿 你在跟我发火吗,小盈盈?…… 卫听春故意逗薛盈玩,薛盈抓着她焦急解释,一股脑把关于霞光县主是他的人,还有那个昨夜跑入山中,现在被霞光县主照料的怀着大皇子孩子的女人,全都倒给了卫听春。 卫听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不过事关薛盈,她也听得认真,听到某些地方的时候,抬手打断薛盈:“你说……那个大皇子的女人,因为某些原因,放在二皇子身边养着,还怀了孩子?” 薛盈点头。 “真乱。” 不过卫听春奇怪的并不是这里,而是微微皱眉问薛盈,“那女人说人人平等,要大皇子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薛盈回忆着霞光县主说的话,说道,“她确实是有些特别,否则大皇子也不至于因为怕她被自己的皇妃磋磨死,把她放在二皇子那里了。” 卫听春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对劲。 只要是在古代世界出生的女子,不遵从从四德都是“大逆不道”,怎么可能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说人人平等? 难不成是个穿越的? 穿越的要是有编制,也不至于傻到违逆时代,这样特立独行。 卫听春沉思片刻,对薛盈道,“所以那个霞光县主,是受你的指使去接触那个……特别的女子?” “是。”薛盈对卫听春向来知无不言。 “她是牵制大皇子的关键。” 薛盈顿了顿说,“她肚子里的孩子,陈太医已经判定是男胎,这对大皇子非常重要。” “皇子有后,是竞争储君之位非常强大的筹码。” “若我没有猜错,那个女子怀孕被诊断成男胎的那一刻,大皇子妃必然也同时‘怀孕’。” 薛盈拉着卫听春的手,坐在暖亭边的长凳上,说道:“等那女子产下男胎,大皇子妃也会生出名正言顺的孩子。” “你说狸猫换太子?”卫听春脱口而出。 “狸猫……换太子?”薛盈重复一遍,抚掌一笑,道:“妙。” 卫听春确定薛盈没有听过这个典故,不过看来也不用她解释什么了。 因为薛盈道:“谁知道到时候大皇子会用什么东西换走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 “说不定真的是只狸猫,借此给她安一个妖孽祸事的罪名,再名正言顺将她付之一炬。” “她说不定会被逼着甘愿赴死,因为她的儿子将来可能会是太子。” “真阴险,”卫听春感叹,“果然现实永远比戏文精彩。” 卫听春也是对这种事情感叹而已,她不打算掺和薛盈的事情,反正薛盈是主角,怎么都会没事的。 “那个霞光县主喜欢你。”卫听春一本正经地笃定道。 “我这双眼睛,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 卫听春笑眯眯看着薛盈说:“喜欢你的女孩子,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什么都会骗人,但是眼神和肢体语言是下意识的。” 薛盈刚才和卫听春说了关于霞光是他的人,却没有说霞光的遭遇。 他动了动唇,对卫听春道:“她已经成婚了。” 卫听春:“……啊?” 不是女主角吗?那么可爱! “我亲自为她选的夫君,她和她夫君琴瑟和鸣。” 卫听春:“她明显喜欢你啊,你还给她选了个夫君……你这是把月老给你牵的铁柱都掰断了。” 薛盈却一脸迷茫,甚至微微蹙眉,“她从未说过。” 卫听春:“……这个时代,你还指望女孩主动表白啊?” 薛盈眉头越皱越紧,垂眸冷淡道:“不要提她了,我不喜欢她。” 卫听春见他这样子,眨了眨眼睛,嘿地笑了,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薛盈到底会怎么开窍。 他的女主角按理说也该出现了。 “喝点酒,暖暖身。”薛盈把煮好的酒拿过来,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任何人,只顾享受悠闲,喝酒赏梅。 他们在山上两天,没有去参加什么诗会,没和任何达官显贵来往,但是收获都不小,卫听春见到了未来夫君,薛盈拿捏住了大皇子的致命把柄,他让霞光县主把那个姑娘藏起来了。 他们就像是出来郊游的知己一样,对饮、烹茶、赏梅、折花。 薛盈甚至还即兴充当了一次乐师,为卫听春抚了一下午的琴。 卫听春吃着点心,熏熏然靠着亭子,听不太出这曲子到底弹得是好是坏。 但是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薛盈身上移开。 白雪未化,红梅盛放,廊下端坐的如玉公子垂眸抚琴,眉心朱砂痣嫣红如火,他眉目漠然,姿态随意,像个本该端坐神殿,却活过来的仙人。 这两天过得十分愉悦,下山的时候,他们乘坐马车回去,卫听春被一直送到了征南将军府门口,她身边薛盈派来给她使唤的刘嬷嬷,已经等在了门口。 卫听春和薛盈在马车之中分开,下车之后回了府中。 她前脚进府,后脚征南将军府的嫡长女卫淑兰,正好也回来了。 她本来是不敢惹卫听春的,但是她越想越气,她这次诗会,也没能见到什么品貌不错的公子,她更加嫉妒卫听春这个庶女,竟然会有太后给卫听春张罗婚事。 因此她想到方才她看到卫听春从一辆并非征南将军府的马车上下来,那马车没有规制,车旁的仆从也不多,不像是达官显贵的车架,她眼中闪过鄙夷。 觉得卫听春是在和人私会。 于是她快走几步,开口就讽刺卫听春:“有些贱胚子就是贱胚子,再怎么抬举,也抬举不起来,不知道整日私会什么野男人!” 卫听春本不欲搭理这个狗屁嫡女,反正她这身份也就是借一借而已,她成婚后,根本也不打算和这糟心的娘家来往。 但是卫淑兰身边的两个人拉她,她还是管不住嘴,见卫听春不理她,更来劲儿道:“太后知道你这般不知检点吗?别怪我这做姐姐的没有提醒你,若是未婚先怀了孽障,你可是要在族宗的宗祠前面被烧死的。” 卫听春不介意自己的什么名声,但是她和薛盈两个人被这样编排,她就心头火起。 站定之后看了卫淑兰一眼,走到她跟前,还未抬手,卫淑兰就吓得缩脖子,色厉内荏道:“你做什么!” 她嚷嚷得很大声,生怕旁人听不见,“你还想打我?你真是无法无……啪!” 卫听春没动手,她是想要动脚,把这卫淑兰踹跪下。 但是她脚也没抬,卫淑兰已经捂着脸跌倒在地,嘴角甚至涌出了血丝,被打懵了。 卫听春侧头看向旁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放下手,整了整袖子,慢条斯理道:“老奴在宫中是专门负责教导礼仪的,见到不懂规矩的就想动手纠正,卫大小姐若是觉得老奴纠正得不对,老奴稍后会亲自同将军夫人请罪。” 卫淑兰眼泪横流,却连个声儿都不敢哭出来,闻言连忙摇头道:“嬷嬷……教训得对。” 卫听春挠了挠眉心,懒得理,转身就走。 卫听春看过剧情,征南将军府在这皇城的地位不尴不尬,家中父兄都在战场,但是说白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太多战功。 征南将军这个名头,甚至不是卫听春这身体的父亲得来的,而是老征南将军承下来的,又没有家族势力,旁支也稀薄,反正就是个空壳儿,连体面都不怎么体面,在放个屁都能崩倒个勋贵的皇城相比,比没落的氏族还不足挂齿。 这样的征南将军嫡小姐,被“太后”的人教训了,她哪敢吭声?将军夫人也不敢说什么。 自取其辱。 卫听春撇嘴回了自己院子,早早熏香睡下。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无所事事在自己寒酸的小院里面待着。 没有兴致出去逛,连吃东西都越吃越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反正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思似的。 这天晚上,她又早早睡了,梦里梦见了那天在山上抚琴的薛盈,卫听春这才感觉到自己心情蹭地一下,就像烧起来的火,迅速好了起来。 薛盈在梦中和那天在山里一样不说话,表情淡淡,一副目下无尘尘世无挂的模样。 但是卫听春忘了自己和他都说了什么,反正梦境的最后,薛盈抬起眼,凤眸盯着卫听春说:“你想我,怎么不找我?” 卫听春早上起来坐在床上就开始笑。 她总算明白了她怎么回事儿。 她是不跟薛盈在一块,就觉得没有意思,她是想他了啊。 她觉得这很正常,和薛盈在一起就是很舒服,他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有些话甚至没有意义,甚至是不说话的时候,待一块也比一个人有意思。 卫听春两辈子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她不知道朋友在一起是什么样,但是她看过别人交朋友,那可不就是没事儿就混在一起,什么都不需要做什吗? 反正她在家里待着没事儿,这征南将军府也没有人敢管她,她为什么不去找薛盈? 卫听春想通了就开始开心,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大白天的去,毕竟薛盈可是个太子殿下,要上朝,要处理很多事情。 她白天带着刘嬷嬷他们上街去逛了一圈,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一些街面上看着稀奇的小吃,又提了二斤果酒,琢磨着到了薛盈那儿,让婢子们煮了,她和薛盈喝点,反正度数很浅,她尝了,只是清甜。 她身上的佩戴穿着都是从太子府出去的东西,她连通信都不需要,人就是活的通行牌,于是她直接进了太子府。 不过进去后刘嬷嬷打听了一圈,得知太子此刻不在府中,去赴宴了。 卫听春无所谓挥手道:“没事儿,我今天不回去了,我等他。” 卫听春在薛盈屋子里等,太子府伺候的人都习以为常。 不过这一等实在是太久了,薛盈很少赴宴,他根本不屑去应付任何官员,但是今天也不知道赴谁的宴,反正好晚都没有回来。 卫听春等着等着,把衣服脱了。 等着等着,洗漱后上床了。 等着等着,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脸痒痒的。 一睁眼,就看到灯火通明的室内,薛盈玉冠蟒服,坐在床边上,手指才从她脸上挪开。 “这么晚回来?”卫听春揉了揉眼睛说,“我本来找你喝酒来的。” “你这一身的酒气……喝了多少啊?” 薛盈没有回答,而是非常娴熟地拉着卫听春坐起来,照顾病人一样,在她身后垫上了软枕。 一凑近,薛盈身上酒气更重。 卫听春皱眉习惯性说他:“你胃口不行,身体也差,怎么喝这么多酒?” 薛盈这才开口,声音有点低哑:“没喝多少,有些酒液洒在了身上。” 确实是有酒洒在了身上,薛盈闭了下眼睛,想到今晚那个被授意后一直试图坐到他怀里的花魁。 他若非反应快,将她推开,还真的让她得逞了。 幸好只是酒洒了,若真是被坐了一下,他怕自己忍不住杀人。 “我去洗漱下,去去酒气。” 薛盈去洗漱,卫听春披上外衣,穿鞋子下地找水喝。 薛盈洗漱很快,头发都没有擦干,就湿漉漉回来了。 一身纯白中衣衬得他身高腿长,潮湿的头发贴在他几乎惨白的脸上,唯有眉心一点艳色。 “头发怎么不擦干?” “婢女呢?”卫听春倒了杯水递给薛盈,凑近一看道,“还说没喝多少?你脸白得和吊死鬼一样。” 酒气是去了不少,但是薛盈喝酒越多,面色越白。 薛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眸,被训得心服口服,抬手接了水,一饮而尽。 卫听春说:“给你买了一些小吃呢,你喝酒吃饭了没有?吃一点吧。” 薛盈想到今天的酒局,就真的没有丝毫胃口。 他此刻心口还泛着烧灼之气,什么也不想吃。 转移话题道:“我正好想派人接你,定好了明日的,你今日来正好。” 薛盈把水杯放下,拉着卫听春坐在床边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卫听春嗯了声,“你说。” 薛盈将床头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些书信,都拆开放在卫听春的面前。 然后说:“我让人仔细查过,周礼此人不宜托付终身。” 卫听春垂眸看信,但是看了两眼就扔下,靠在床头问薛盈:“为什么?” 她把腿不怎么雅观地在床边盘起来,姿态随意笑道:“我还挺喜欢他的呢……” “他那日其实已经发现了你是谁,也知道了我带你去的意思。” 薛盈说:“我从前只以为此人心高气傲,有大才,可堪栽培。” “但是深入了解之后,发现此人深不可测。”薛盈几乎不会用这四个字形容旁人,这通常是旁人形容他的。 “周礼同几位皇子都有往来,并且他能够在众多皇子之中找到平衡点。” “我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他奉我为主,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卫听春闻言只问道:“他有能力伤害你吗?” 薛盈闻言愣了下,摇头。 卫听春就又笑了,笑得轻松洒脱。 “那不就结了,他聪明还不好吗?能为你所用就好,你管他怎么平衡皇子之间的事情,他若真的敢叛你,放心。” 卫听春用膝盖撞了下薛盈的腿,说道:“届时我替你杀了他。”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无论周礼是做了她的夫君,还是成了她的爱侣,只要叛了薛盈,便是她的死敌。 薛盈抿住嘴唇,看着卫听春半晌道:“我再给你重新寻一个人。” 卫听春还是不解:“……为什么?他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 “没有。”薛盈说,“但他被随意调动降级,却仍旧八风不动,我并未给他任何解释,但是他不仅没有表现出心怀不满和忐忑,甚至谢我。” 薛盈说:“此人我没有把握完全控制,已经将他调去了大理寺,顶替少卿之位。” “听春。”薛盈说,“他在内阁确实处处被掣肘,生死荣辱系于皇帝一身,而皇帝老了,多疑暴虐,最是阴晴不定。” “我压他,确实是为了先抑后扬,可是他即便是猜出来,也不该直接谢我。” “他谢我,看似无怨无尤,实则是在逼我尽快安置他。” “他已经去了真正能培植自我实力,又不被皇子权势裹挟的大理寺,算我送他一个登天的阶梯,结他一个善,他以后会为我做事。” “但是,他不堪为良配。” 卫听春靠着床边,挠了挠眉心,说道:“我还是没听懂,他聪明心机重,这没什么啊,我觉得挺好的,他要是不聪明,也不会选择你。” “这不是挺好的,我喜欢聪明人。” “他长得也符合我的审美,你是怕他太聪明了,要算计我?” 卫听春说:“可我这做他夫人,又不是政敌,而且你是不是太低估我了,你将我当成了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还是将我当成只会从四德的高门大小姐?” 卫听春喜欢薛盈保护她的样子,因此好笑道:“你放心吧,周礼这样的,我镇得住。” 薛盈紧紧抿着唇,放在身侧的手也攥紧。 他看着卫听春,呼吸之间尽是烧灼的酒气,他为她思虑了太多,到如今她却都不在意。 薛盈无法描述他心中的滋味。 “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很好啊,”卫听春说,“我还没在城中见到比他俊的男子呢。” 薛盈垂下眼,片刻后又抬起,拿起其中一封信道:“他真的不堪为良配,我能为你寻到更好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要多少,我都能……”他顿了顿,压下胃中的翻涌,说,“我都能给你寻来。” 卫听春正着张口想再说什么,薛盈站起来,看着她打断道:“别再为他说话!” 他心中烧得要吐了,声音有些大,表情也有着不自知的冷。 卫听春震惊挑眉:“你在跟我发火吗,小盈盈?” 薛盈的表情却没有软下来,而是松开了攥着的那张纸,冷冷道:“总之他不行,他在北境老家的时候,有过通房。” 51. 五穿 “你在做什么!” “什么?”卫听春闻言坐直一些。 薛盈站在地上,指着地上的一张纸说:“他未曾考取探花郎之前,在老家有一个自小带在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是他的通房。” “他同你不合适。”薛盈按了按自己的胃袋,只觉得其中烧灼不已。 卫听春见状立刻起身,问薛盈:“你怎么了?不舒服?” “晚上是不是光喝了酒,根本没有吃东西?” 卫听春转身便去吩咐婢女:“给太子端碗粥过来。” 那婢女立刻躬身去办事,卫听春这才回转,倒了杯热水给薛盈。 “再喝点水,暖一暖会好些。” 薛盈喝了水,卫听春转身去放杯子,薛盈抓住卫听春的手腕说:“你听到了吗?他不合适,我已经将他调去了大理寺,那里也是他想去的地方。” “我再为你重新寻一个身边干净的。” 卫听春根本不在意这种事儿,挑眉看着薛盈,还有闲心逗他:“你就为了这点事儿,跟我大呼小叫的?” “出息了你!”卫听春弹了下他眉心。 她拉着薛盈坐回床边上,说道:“你同我说过,周礼也有二十七,至今未曾娶妻,乃是因为皇帝有心以婚约笼络他,但是始终未有合适的赐婚人选。” “这把年纪的男人,他长得再怎么霁月清风,也得有人欲,他要是连个女人都没有过,除非他不举。” 卫听春说完就看着薛盈笑了,她这话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和薛盈之间,从来也不会因为对方说句什么,就多想。 “而且我觉得有点经验挺好的,他现在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嘛,那就成了。” 卫听春说:“当然了,要是成婚之后他敢找其他女人,我自己就能收拾他。” “你就别操这些心了。就他吧,他聪明,对你也还算忠心。” 薛盈听着卫听春说周礼有过通房,她根本不在乎,心口的烧灼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近乎恼火。 但他还是维持着一分理智说:“他的通房,在他考取了功名之后,就非常知情识趣地香消玉殒了。” 薛盈再度睁开眼,看着卫听春说:“太巧了。” 卫听春闻言眨了眨眼,明白了薛盈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是他弄死的?” “为什么啊?” 薛盈没说话。 卫听春思考片刻,思想还真的没有被薛盈带偏。她本来就一直很理智,只有在面对薛盈的事情时,才会不理智。 她说:“说不通。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镇不住他,怕他心眼太多,要坑害我。” “但是他若真的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即便是他有了功名,也没必要弄死。” “这个年代哪怕是个公主,看上个男人,都不可能太计较他身边有没有妾室。” “周礼就算想要攀龙附凤,他也没必要把通房弄死,远远打发走就好了。” “而且他这把年纪还没成婚,你也说他在老家才有通房,现在身边干净着,不太可能是他把人弄死的。” “盈盈,”卫听春终于发现了薛盈的不对劲,扳着他肩膀,认真看着他问,“这些都不算什么理由,我没有贞操洁癖。” “我不在乎周礼有过女人,我更喜欢他聪明有能耐。” “你也说他那日在山中,便知道了我是谁,也知道了你的用意,想必他也是愿意娶我的,否则你就会直接说他不愿意了。” “而且在此之前,你分明也是欣赏他的,但是你找这些站不住脚的理由,急着把他调去大理寺,不想让我同他定亲,究竟是为什么?” 卫听春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不了解周礼,但是了解薛盈。 薛盈这状态,明显就是不对劲。 薛盈看着卫听春,心口烧灼之感越强,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门外婢女敲门,将粥送来了。 卫听春立刻起身去端粥。 是带着些许肉糜的白米粥,炖得软烂,温度也正好,还搭了两个小菜。 “先吃东西,”卫听春把粥放在桌子上,叫薛盈过来吃。 薛盈坐在桌边上,慢慢地喝粥。 卫听春也不催促他,反正薛盈又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汤勺碰在碗上的声音。 薛盈垂着头,吃不出任何的滋味,但是这米粥下肚,倒是有些作用,将他喉咙连着心口的烧灼感全都压下去了。 等到他吃完了一碗粥,卫听春问他:“吃饱了吗?还要吗?” 薛盈摇头。 卫听春这才撑着手臂,懒洋洋敲了两下桌子,说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薛盈稍微沉默了片刻,说:“我不能接受。” 他抿了抿唇,说:“我不能接受他有过女人。” 卫听春:“……啊?” 薛盈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 但是他从不在卫听春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因此他非常老实选择实话实说。 “我无法容忍他用碰过其他女人的脏手……碰你。” 卫听春:“……啊。” 她一脸迷茫。 薛盈闭着眼睛,眉心如血,唇色朱红。 他一字一句,吐露的都是他不为外人道的真实想法。 “我一想到他曾长达几年同另外一个女子耳鬓厮磨床笫交欢,然后……等到与你成婚,将和那女子做过的事情,同你再做上一遍。” 薛盈顿了顿,睁开眼睛看向卫听春,眼中戾气横生。 “我就想剁掉他的双手,挖掉他的眼睛,把他阉割掉扔了喂狗……” “哎哎哎,”卫听春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打断薛盈道,“你别犯病啊!” 不过她本来是不介意周礼有过女人的,但是被薛盈这么具体一说,她心里也难免有点犯膈应。 薛盈说完了,卫听春一脸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到此刻,都没有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劲。 她只以为是薛盈太护着她的缘故,再加上薛盈本身就有些心理不正常,她下意识的给薛盈找借口。 “你这是情感洁癖……” 卫听春见薛盈抓着桌边的手,手指都用力得泛青了,伸手抓住他的手,慢慢捋顺。 “你别瞎想了,你是不是想得太具体了点啊……” “而且你放心吧,你的对象肯定是又单纯又可爱的小太阳,不会这样的。” “我再给你找更好的,”薛盈手指放松了,人也看上去放松了下来。 他低低重复道:“我已经在重新给你物色人选了。” 卫听春也不太在意,但薛盈这么介意,那就……行吧。 她说:“好,你找吧。” “不过年纪大的,这个世界上但凡有点能耐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你也别卡太死吧,别找到最后,再给我找个废物哈哈哈……” 卫听春说着还忍不住笑起来了。 她从床上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上街时买的东西。 这里面包着的点心,有个创新的样式。 她欢喜地拿给薛盈看,“你看,这城中万林斋的新点心。” 薛盈垂眸看了一眼,慢慢道:“是个兔子……” “是的!惟妙惟肖是吧!” “兔子这么可爱,你快吃一个!” 她说着拿起了一个,递到薛盈唇边。薛盈张口接了。 卫听春问他:“甜吗?” 薛盈下意识点头。 卫听春笑起来:“你真是喝多了啊,你能吃出甜?” 薛盈也笑了下。 他又道:“年龄大的不太好找,你放宽一些。” “皇城很多氏族公子,自小入国学读书,”薛盈认真道,“其中有很多人身边会带书童,这些不行,因为他们会将书童当成女人用。” 薛盈说到这里,微微拧眉道:“更恶心。” 卫听春瞪大了一些眼睛,“还有这种事儿?” “嗯。”薛盈说,“但也有一些家风严谨的如玉公子,单纯干净。” 卫听春自己也吃了个兔子点心,边咀嚼边问:“都多大?”她往下降一点,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世界不同现代世界,到处都是大龄母胎单身。 结果就听薛盈道:“十六七,少有十八岁的。” 卫听春一口点心差点抽气管里面去。 “咳咳咳咳……”她咳了老半天。 这才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薛盈道:“小祖宗哎,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薛盈摇头。 卫听春啧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碎渣道:“跟你认识那年,我正好十八。” “你算算。”她对着薛盈眨了下眼睛。 薛盈那年五岁。 他马上及冠了。 他看着卫听春,卫听春看着他。 “怎么样,是不是不合适?” “十六哎,我努努力都能生一个了!”卫听春说,“在有些世界,找这么小的,是犯法的。” “可征南将军的庶女,今年一十八岁。在这里,女子大一两岁,很合适。” 卫听春乐不可支道:“哎,你还挺会给我找理由。” “我身体年轻,但是心理很大了,不想和小孩子玩。” 薛盈表情非常纠结,还皱起了眉。 卫听春说:“喝醉了,今天就别想了。” “要不就周礼……” “不行!” 薛盈提起周礼,就激动起来,“他不行,我没有把握完全掌控他。” “我能掌控他就行,你掌控他干嘛,你又不跟他过,你能利用他就行……啊!” 卫听春被薛盈朝前狠狠扯了一下,扑到他跟前,鼻梁骨撞在了他肩膀上。 酸楚的感觉弥漫开来,她的眼泪差点飚出来。 她抬头红着眼圈看着薛盈道:“太子殿下,你到底怎么了?”抽什么疯呢,她鼻梁骨啊…… 薛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不能接受周礼娶卫听春。 周礼实在不好掌控,变数太多了。 但是他的一句“不要再提周礼”,因为卫听春红着眼圈和鼻尖,水盈盈的一双眼看来,顿时就忘了。 薛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今晚被二皇子授意后,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引.诱他的那个花魁。 她差点扭着身子坐在薛盈身上的时候,被薛盈不怎么客气地一脚蹬在了腿上。 她当时便跪地,因为腰腹撞在了凳子上抬起眼,就是这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红着眼圈和鼻尖,恐惧道:“太子殿下,奴婢到底怎么惹怒殿下?” 当时薛盈身边的人,非常迅速就把那女人拉走了。 但是此时此刻的薛盈,却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听春,陷入了愣怔。 他不能接受旁人的靠近,因为从小到大,所有靠近他的人,不是虐待他,就是要从他身上获取各种各样的利益。 连亲生母亲靠他这样近的那一回,都是想要杀了他。 唯有卫听春,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所求,她救他多次,又答应陪他几十年。 薛盈喜欢和她靠得近。 就像此时此刻,卫听春一手揉着鼻子,一手按在薛盈肩上,嘟囔道:“你下次给个预警吧,我鼻梁骨差点断了。” “你痩的都硌人!” 卫听春又掐了下薛盈肩膀,也就是把她鼻子磕得酸楚难忍的罪魁祸首。 而薛盈只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宴席上。 筹光交错,丝竹不断,二皇子惹人厌恶的嘴脸,还有身边居心不良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睛,那女人柔软的双手,抚上他肩膀,他厌恶到浑身冒冷汗,想吐。 那女人一侧头,从他肩膀后面凑上来。 薛盈极其厌恶地避开,对面的二皇子笑得猖狂,出口讽刺薛盈:“听闻十一皇弟爱好特殊,偏喜大汉,那齐辉死后,更是肝肠寸断,还将他尸骨收敛在了后院……” “十一皇弟不肯娶妻,怕别是真的如同坊间传言,不行吧哈哈哈……” 薛盈根本不会受到二皇子的刺激,他也是狗急了乱咬,急着想要知道那个被薛盈藏起来的怀孕女人的下落,连美色这种龌龊手段都用上了。 薛盈只会恶心,不可能会上钩。 他漠然看着二皇子捏着身边女子的下巴,吻上她的唇,说要给他做示范,吻得啧啧有声,涎水横流。 薛盈就是因为这样,没能吃进去东西。 但是此时此刻,他胃袋里面暖暖的,攀着他肩膀的,是他此生唯一不会厌恶的人。 酒气熏染开在他的耳根,他头脑昏昏。 卫听春恢复好了,抬眼看薛盈,就见薛盈神色迷离,像是要犯病的前兆。 “盈盈,你怎么……” 薛盈看着卫听春因为磕了鼻子,与往常淡漠清丽的外表不同,染上了些许绯色的面颊和眼尾,恍惚间觉得她似那上妆后千娇百媚的花魁。 他不厌恶,不恶心,不想吐。 他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卫听春探他额头的手,拉到身前,另一手攀住了她的肩膀,偏头凑上前。 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本能凑近。 卫听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她的一双眼先是迷茫,而后愕然瞪大。 薛盈攀着她的肩头,偏头凑向了她的唇。 他没有贴上来,眼中满是迷茫和迷离,他停在了卫听春的唇边,灼热的,带着些许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卫听春的唇上。 两个近得人呼吸可闻,若卫听春此刻启唇说一个字,就会碰到薛盈凑上来的唇。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亲密时刻,甚至有无数次同床共枕,见过彼此的身体,与彼此心意相通,乃至相依为命。 却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 这根本无法解释为任何一种亲密,只有一种可能。 薛盈的喉结慢慢滚动,停了片刻之后,他闭上了迷蒙的眼睛,向前凑近。 卫听春却已经狠狠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 下一刻,她因为自己用得力气太大了,又是坐在床边,直接朝地上栽去,下意识一抓,又把床边的小案带倒了。 “哐啷!”香炉滚地,卫听春狼狈栽倒。 “你在做什么!”卫听春低吼出声,尾音都因为惊怒劈叉了。 52. 五穿 我总是想咬你 卫听春把屁股摔得生疼,但是她根本不顾上感觉,她瞪着薛盈的方向,简直有那么点目眦尽裂的架势。 薛盈被卫听春猛推一下,头撞在了床头上,一下子磕得脑子嗡嗡作响,但是上头的酒气,因为疼痛,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他摇摇晃晃起身,走向卫听春,想要去扶她,结果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到了滚落的香炉盖子,脚下不稳,直接朝着卫听春摔去。 卫听春盛怒之下,竟然还下意识伸手把他撑住。 薛盈扑在卫听春身上,压着她倒在地上,好巧不巧的,嘴唇正压在卫听春的肩膀上。 卫听春和薛盈用的是一样的香,熟悉的味道伴着他心中亲近之人的体温,充斥了鼻腔,被酒精麻痹的脑子,被某种难解的情绪堵满的内心,全都让薛盈变得难以自控。 他环住卫听春的肩膀,竟然放纵了他克制了许多日的念头,一口咬在了卫听春的肩膀上。 “嘶!”卫听春疼得一哆嗦。 但是疼还是其次,因为薛盈很快意识到自己犯错,慌张松开了嘴,但是脑子还不清醒,他下意识在用唇,轻轻碰着他咬过的地方,在本能安抚着卫听春。 卫听春的汗毛都炸起来,从后脊一路炸到天灵盖。 本来抬巴掌打算把身上的人一巴掌抽飞,但是手抡到薛盈耳边,到底没能真的打下去。 她这时候还在本能觉得,薛盈只是喝多了。 一把将薛盈掀翻,怒火中烧骂人,也是实在太慌乱震惊,吼道:“你他妈的到底喝了几斤马尿!跟我撒什么疯!” 薛盈被推到旁边,磕到了手肘,但是他已经不知道疼了。 他清醒一些,发现卫听春生气了,立刻起身,跪坐在卫听春身边,扶住她的手臂道:“对不起……” 薛盈满眼的慌乱,面色比刚才还要惨白。 卫听春甩开了他,但是看着他急遽变得灰白的面色,动了动嘴唇,第二句骂人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卫听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以后再敢喝酒撒疯,我就抽死你!” 薛盈捧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低头乖乖认错道:“对不起,我再也不喝了……” 薛盈把脸埋在卫听春手心蹭了蹭,热热的呼吸喷在卫听春手上。 这种程度的亲密,在卫听春和薛盈之间,是再寻常不过了。 卫听春喜欢摸薛盈,头啊,脸啊,手啊,不自觉的喜欢上手。 但是她从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在薛盈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她以男男女女老人甚至是太监的身份来到他身边,每一次他们都很亲密。 但是因为今晚薛盈撒酒疯,刚才差点啃她嘴上,又在她肩膀上乱咬乱舔,卫听春现在被薛盈的呼吸喷到手心,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飞速把手抽回来,撑着手站了起来。顾不上腰上的疼痛,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里间的屏风上。 薛盈手心一空,跪坐在地上愣了片刻,抬起那双醉酒之后染上了艳红,以致于过度糜艳的凤眸,看向了卫听春。 见她戒备躲避的模样,薛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道歉。 而是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非常响亮。 卫听春被惊得不轻,薛盈却又抬起了手,在自己另一面脸上再度抽了一巴掌。 卫听春的心都被薛盈抽得吊到了嗓子眼。 她顾不得什么,直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薛盈再一张嘴,嘴角涌出了一点血丝,卫听春忍不住又吼道:“你做什么啊!” 薛盈挣开卫听春的手,再度要打自己,被卫听春又抓住,薛盈这才看向她,嘴角挂着血丝说:“对不起……” 薛盈曾经和卫听春说过,庆嫔在他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他抽自己巴掌,不见血不停下。 卫听春一时间心如刀绞,她根本不知道今天薛盈发什么疯。 “我可能……快疯了。”薛盈看着卫听春,眼泪无声滑下来。 “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但是我控制不住。” “我在吃药了。陈太医说,”薛盈看着卫听春,眼中满是悲伤和恐惧,“他说我如果一直这样,可能会疯的……” “我每天都在吃药。”薛盈挣开卫听春,抱住她说,“别离开我,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真的不会了……” 卫听春虽然感觉很诡异,但是没有再推开薛盈,她也觉得他是犯病了,是喝醉了,反正肯定不是薛盈要疯了。 “别胡说,你只是……”卫听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只是心里有些阴影,好好养着就好了。” 薛盈带着哭腔在卫听春肩膀上“嗯”了一声,卫听春叹息一声,炸起来毛的终于簌簌落了下去。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薛盈…… 卫听春扶着薛盈起来,两个人重新回到床边上,卫听春拿了个打湿的帕子,给薛盈擦脸,擦嘴角。 “你说你,你赴谁的宴,喝成这样?” 薛盈乖乖将脸凑上前,方便卫听春动作。他一五一十道:“二皇子的宴,他想打听那个怀了大皇子孩子的女人的下落。” 卫听春给薛盈擦完了脸,想起薛盈说他在吃药,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吃什么药了?” “还有,你说什么伤害我?” “你动不动跪地上抽自己巴掌,你是真的要失心疯了不成,你这样对自己,是当我是庆嫔吗!” 卫听春解除误会之后,就开始恼怒心疼薛盈自残。 她其实何尝不知道,不是薛盈故意戳她的心,而是薛盈只会这样去求得原谅。 他贵为太子,却被亲生母亲如猪如狗一样养大,他和卫听春说过,有时候……很稀少的时候,他抽自己巴掌,让庆嫔高兴了,庆嫔可能会赏他一点热汤,或者热点心吃。 虽然薛盈说的时候面无表情,情绪也没有任何的波动,但是卫听春知道,他是觉得,那种时刻,是庆嫔对他唯一心软的时刻。 他将那样的时刻,当成他讨得庆嫔欢心的时刻。 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是会像狗一样,会被驯化。 卫听春听了只觉得心中恶寒,她很想告诉薛盈,嘴里被打到全都是伤口后,再赐下的热食,不是对你好,只是想折磨你。 就像是皮鞭抽过之后,伤口撒盐是能消炎的,可是更多的,是折磨。 但是薛盈的成长太苦了,太晦暗了,而且庆嫔也没有真的驯化薛盈,所以卫听春便没有将残酷的真相告诉薛盈。 以至于他在发现卫听春生气后的第一反应,是抽自己的巴掌,以期得到她的心软。 卫听春抽了一口气,鼻子发酸。 这样的事情她其实也做过啊。 小时候被母亲用猪食烫过,然后母亲亲自给她涂抹大酱,还给了她一个坏掉的头花。 卫听春也以为那是母亲的温柔,以至于后来为了讨她欢心,故意撞翻了装着热水的暖壶。 但是没能得到母亲的疼惜,暖壶内胆碎了,她换来了一顿毒打。 卫听春想到这里,对薛盈越发的温柔,她看着他和自己,就像是看到两条同病相怜的野狗。 风雪凌冽,人生凄苦,他们用体温暖着彼此,没道理还要相互撕咬。 她让薛盈张嘴,看了看,他嘴唇下巴破了一点点。 还好。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都跟我说就行了。” “无论你说什么,我难道会不理解你吗?” 卫听春温柔软语,薛盈再度尝试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卫听春摸着他被他自己打得红肿的脸蛋,叹息了一声,又笑了下。 “傻。”她说。 薛盈垂头,抿了下唇,才开口,“我不是第一次这样有伤害你的,我也不想这样。” 薛盈说:“我会控制,陈太医给我开了新药,说能够压抑情绪,我喝着效果不错。” “今晚又这样,是因为……酒气激发。” “我再也不喝酒了。”薛盈说。 卫听春闻言还有些疑惑:“什么药?什么伤害,你是说……刚才你嗯……” 薛盈看着她,眼神清澈,坦诚,无半点隐瞒。 “我总是想咬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薛盈苦恼地皱眉,伸手按住头侧,没什么逻辑的说:“最开始只是想轻轻地咬,舔一舔也行……” “后来就想狠狠地咬,想掐着你的脖颈,将你禁锢在身下……” 卫听春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 薛盈还在继续,“我想看你挣扎,或者发出叫声,想咬在你的肩膀、脖子上,甚至是胸口。” 他垂眸,一边回忆,一边坦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话。 “有时候,我还想让你也咬我,咬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关系。” “我一想到,就会觉得开心,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太医说,我是内燥郁结,堵不如疏。”薛盈一脸懵懂的抬起头,看着卫听春说,“可我并不想咬别人。” “我不会伤害你的。”薛盈和卫听春保证,“你别怕。” 卫听春僵在那里,面无表情听完薛盈这番猝不及防的剖白,整个人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薛盈对着卫听春说:“我吃药的效果不错的,真的。” 他生怕卫听春听了自己想咬她的事情,就要和他生分了,或者害怕他了。但是他又习惯性对卫听春坦诚,不敢也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他说完,看着卫听春,等着卫听春的审判。 卫听春嘴唇哆嗦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而后她猛地从床边起身,径直冲到桌子边上,抖着手抓住茶壶想要倒水,但是手不听使唤,对不准杯子,只好直接对着壶嘴喝。 她灌了半壶水。 这才背对着薛盈,闭上眼睛,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薛盈疑惑。 卫听春伸手掐住了自己的眉心,说:“就是……想咬我。” 薛盈回忆了一下,说道:“记不太清了。” 卫听春猛地转身,走到薛盈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都漫上了一点血丝。 她现在在疯狂压抑着自己的火,还有热油一样沸腾的情绪。 她才刚刚说完,薛盈什么都能跟她说,她能理解。 薛盈当头就给了她一闷棍,她脑子都嗡嗡响。 “我之前是个老婆婆,那时候我留下的时间短,那我之前还是个男人呢,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咬我?我是个男人你也想吗?” 她尽量保持语气平稳,如果薛盈敢对她见色起意,卫听春是真的会对他失望。 但是薛盈看着她,顿了片刻,慢吞吞地说:“你是齐辉的时候,我也想过。” 他说:“对不起。” “我那时候偷偷咬过你的衣服。” 卫听春听了之后只觉得一阵窒息,伸手抚住了自己后颈,她觉得自己此刻血压得有280。 因为她想到那时候薛盈犯病,她照顾他,他好像,确实,咬过她的衣袖之类的。 “我和你一起骑马去市集,”薛盈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卫听春看一样,“我在你的身后,也咬过你的披风……” “你别说了!” 卫听春实在忍不住打断了薛盈,清丽的面容上,表情一言难尽。 “我以后真的不会咬了。”薛盈紧张起身,上前要拉卫听春衣袖。 被卫听春侧身躲过,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想起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卫听春尽量不对着薛盈发火,但是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控制不住。 “听春……” 卫听春被他叫得一哆嗦,抬手制止他道:“别过来。” 薛盈神色慌张,站在她不远处,无助地看着她。 卫听春怕他真的犯病,咬着牙才没有上前抽他,还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对他道:“早点睡觉,我今天先回去了。” 她说完逃也似得大步冲到门口,打开门,身后传来薛盈的一声低低的“听春……” 他没敢追卫听春,但是这一声听春,伴着夜风,让卫听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走出去,关门,靠在门外面脑子终于像炸了一样沸腾起来,身上的血色腾地从脚底涌上了天灵盖。 她对门口的侍女道:“进去服侍太子殿下睡下……” 然后在台阶上踉跄了一下,像个幽魂一样飘出了薛盈的主院。 薛盈是傻子,卫听春可不是。 他说的“想咬”到底怎么回事儿,他自己不知道,甚至找陈太医开了压抑的药在喝,那是他一生贫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 但是卫听春没吃过猪肉,却见过数不清的猪跑。 她知道情.欲往往伴随着食欲、占有欲、征服欲、施虐欲、甚至是被伤害的。 她见过太多形式的情侣,薛盈毫无隐瞒的坦白,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告白,再也无法让卫听春为他寻找任何的借口去解释。 喝醉了不是借口,发病更不是,他之前就是想吻她……分明是对她产生了情.欲。 他自己将这样异样的、没有经历和处理过的,归结为伤害,因为在他想象之中的“咬”,是带有占有和痛苦的。 这也很好理解,他一生经历的所有感情,都是痛苦不堪的,包括父母兄弟之间的互相伤害。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归结为伤害,去疯狂地压抑,克制,甚至用药去覆盖湮灭。 卫听春能理解,却无法接受。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出了太子府的院子,身后她带来的仆从跟上来,她都浑然未觉。 耳边震耳欲聋的,都是薛盈带着压抑到极致,却混着鲜血吐露的告白。 “我总是想咬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最开始只是想轻轻地咬,舔一舔也行……” “后来就想狠狠地咬,想掐着你的脖颈,将你禁锢在身下……” 卫听春堵了下自己的耳朵,每呼吸一下,胸腔都带起一种窒闷。 她忍不住跑了起来,直接跑出了太子府。 53. 五穿 薛盈会怎么选? 她跑得太快,有狗撵似的,仆从们一时间都没能跟上。 到了大街上,三月末的夜风依旧很凉,吹拂过周身,卫听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的一身热汗,瞬间带走了她因燥热而升高的体温。 她站定在太子府外幽暗的长街上,明明灭灭的高门红灯笼,正如她此刻摇摆闪烁的内心。 她一时间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设想之中,薛盈会是她至亲至信的亲人,他们可以相依相偎相互扶持着度过漫长的一生。 卫听春甚至还设想过,如果到后面,自己有了孩子,或者薛盈有了挚爱,他们可以经常小聚,一起过中秋,过年节。 薛盈可能是她的晚辈,是她母族亲人的存在,可她却从来……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薛盈跟她之间会有什么。 卫听春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行走,身后追出来的仆从,总算是跟上了,刘嬷嬷上前为她围上了披风。 卫听春周身一暖,独属于薛盈的馥郁香气围拢上来,她整张脸,耳根脖颈,包括手指尖,都一股脑地泛起了羞耻的红晕。 是真真切切的羞耻,想起薛盈的告白,想起他说的无法接受周礼有过女人再碰她,卫听春后知后觉,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啊!”她泄愤一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喊了一声,想把胸腔之中的憋闷发泄一下。 但是半夜三更的到底扰民,她短促喊了一声后,就赶紧被仆从们扶进马车,准备先回征南将军府。 上了马车后卫听春坐在那里,盘膝蹙眉沉思。 她是真的没想到,薛盈竟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而且薛盈未免也太离谱,她做齐辉那时候,活脱脱一个满面胡须的彪形大汉,难不成薛盈有断袖之癖? 可是她做女子,他也是那样,他……哎。 卫听春深深叹口气,刚才那种怒意和震惊全都慢慢散去,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奈。 这可怎么办啊。 她强忍着没有挑破,薛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还用药压制人欲……这确实是只有他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 卫听春现在就是后悔,就后悔。 她不应该一直将薛盈当成小孩子,分明已经无数次感叹他长大了,却总因为她男女身都用过,和薛盈之间没有芥蒂,就觉得自然相处便好。 她甚至因为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同亲人亲密的时刻太少,便对薛盈便格外宽厚,抱他,摸他,希望能补给他些许不曾在庆嫔和皇帝,甚至是任何的长辈朋友那里得到的亲密。 人总是需要触碰的,需要拥抱甚至只是依偎。 她没有得到过的那些,都恨不得一股脑给薛盈,而薛盈给她的回馈,也是让卫听春求之不得的。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互惠互利相互取暖,能一直一直维持下去,维持到死,到薛盈死去。 那样她或许就能像真的死去了一个亲人那样,伤心难过一番,然后再度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毕竟在任何的世界,亲人总是要离世的,我们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可是……薛盈太坦诚,给她的情感回馈也太过热烈了。 卫听春甚至不知道,连薛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回馈超越了那条应该遵守的线,变为了让他们两个都无所适从的欲。 卫听春愁得一张秀丽脸蛋都快抽在一起了。 马车缓慢地行进,她甚至有些后悔对薛盈刨根问底,如果她不问,说不定薛盈真能用药压下去。 这样他们就还能自如相处…… 这以后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 卫听春靠着车壁,瘫软的样子活像条失去了人生目标的死狗。 马车这时候转了个弯,卫听春想薛盈的事情实在是太焦头烂额,她甚至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从什么时候变得密密麻麻。 等她回神,马车已经猛地停下。 卫听春没有防备,朝前一倾,差点打了个滚,马车停得太急了! 卫听春爬起后立刻警觉起来,出声喊了一声:“刘嬷嬷,怎么回事?” 她没有马上出去,她察觉到气氛诡异,车外除了马匹焦躁地在地上踩着蹄子,马车因此十分不稳之外,没有一丁点的人声。 糟糕了。 卫听春冷汗津津,从自己的马车夹层里面,悄无声息摸出了一把短刀。 她半跪在马车之中,做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她好歹会古武,就算身体素质不行,也不至于立刻落了下风。 但是她等着车帘掀起来,出其不意和对方对刀的算盘落空了,因为很快破风声响起,没有人挑开车帘试图把她拉下去。 “咻咻”声响,是对方吹出的暗器。 卫听春原地翻滚了一下,贴在车壁之上,但饶是如此,也根本躲不过雨点一样细密的自马车外面射进来的暗器。 是针! 卫听春反应迅速抓起衣摆去挡,但是暗器太密集了,很快,她的脖颈处被针尖划过。 细细的血线流出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但是坏就坏在,这样的针通常都不会是真的用来攻击人的,而是会淬毒。 卫听春反应过来,立刻横着匕首,在自己中针的地方割了一刀。 她掌握着力道,鲜血涌了出来,不至于丧命,却能冲掉针上的毒。 但是很快她还是感觉到头脑一昏,她靠着车壁,心道糟糕,这不是毒,是烈性迷药。 很快,卫听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看到了有人挑开了车帘,穿得乌漆墨黑。 她在昏死之前,都在分析着到底是谁,要对一个将军府的庶女下手? 她不该被薛盈吓到,半夜三更跑出府,对方是冲着薛盈来的…… 卫听春无力软倒,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床榻之上,有人在低声问:“她脖子上的伤处,可会累及性命?” “不会。不够深。” “性子倒是够烈,发现中招立即自刎,不愧是太子的人。” “下去吧。” 两个声音和脚步都渐渐远去,卫听春又闭着眼睛,确定周遭除了自己,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处在一间屋子中,有些简陋,但是也并非是什么寻常人家。 卫听春很快发现,自己被捆住了,手脚分开捆在床上,脖子上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好了。 从刚才那两人的对话中,她确定了对方确实是冲薛盈来的,她出入太子府频繁,就算再怎么隐蔽,也未必不能探查。 她和薛盈早就预料到过,会有人发现他们紧密的关系,但是薛盈早就预料到了,甚至连她身边跟着的嬷嬷都是会武的,按理说绝不至于如此轻易被抓,卫听春自己也会武。 主要是对方太卑鄙了,停车之后她没有听到打斗声,想必保护她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对方的暗器放倒了。 卫听春心中有些慌张,不是因为自己被抓住了,而是她被抓住,肯定就会有人以此来威胁薛盈。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到这时候,竟还在担心有人会对薛盈不利。 但是急没有用,卫听春也不至于蠢到要喊对方将她放开,又不是演电视剧。 她观察周围情况,查看手脚上的绳子,在有人进来的时候,迅速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伺机而动。 那些人误会她是自刎,实则卫听春只是散药性,按照中针的药量,她不应该这时候醒过来。 进屋的人有几个,有人走到床边上,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了卫听春身上。 “就这么个女人,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你确定太子对其珍重?” “回大殿下,太子确实对其珍重有加,我同太子府门房交好,门房又同内院一位侍从交好。” “根据套话,这女子前段时间,与太子同吃同住了足足半月之久,太子甚至是为了不让人传出他和这女子之间的闲话,专门进宫见了太后,以太后赏识为由,为这女子开脱,还派亲信护着她,为她在征南将军府撑腰。” “哦?”床边的人弯下腰来,逼近卫听春,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而后嗤笑一声。 “原来如此。” “老十一身边从无女人,之前有个老九派去的婢子得脸,没多久听闻触怒了他,被他亲手扼死。” “之后又传出他是断袖,和护城副统领齐辉不清不楚……如今看来,怕都是他放出的幌子。” “我道是他那样心机深沉,被生母折磨得快要失心疯的变态,根本不会喜欢人……” “哼。”一声饱含鄙夷的轻笑在屋子响起。 “原来他确实不会喜爱旁人。” 他是自恋。 真不愧是庆嫔那个疯子的儿子,这征南将军的庶女能得他的眼,怕是因为她的眉目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卫听春听着只觉得无语。 这些人大概是以为她还昏死着,所以说话肆无忌惮,卫听春发现抓她的人是大皇子。 再一串连薛盈之前说的酒局,不难猜出,大皇子让人抓她,怕是因为受他指使的二皇子没能从薛盈那里问出那怀了大皇子孩子的女子的下落。 大皇子是要抓薛盈把柄,用她交换那个女子? 人再度出去,卫听春睁开眼睛看向屋顶。 她得想办法赶紧跑回去,她才不当什么人质,这剧情也太俗了。 这不就是经典无比的“选我还是选她?” 关键这他妈的不是女主要走的剧情吗?跟她这个炮灰都算不上的角色有什么关系? 卫听春闹心死了。 不光为了自己碰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而是她怕薛盈一冲动,干出什么傻事儿。 本来就够乱了,竟然还能遇见这种低级剧情。 卫听春尝试了一下,手和脚都捆得太牢,她不能生拉硬拽,要不然跑出了这个屋子,也跑不出院子。这里把手的人肯定不少。 她只能等,等一个机会。 她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脑子里整合已知的和她猜测的真相,然后模拟出路。 她没有期待薛盈救她,她从来不习惯将主动权掌控在别人手中,也不会期望什么神兵天降。 她模拟了好几种逃出的方式,但这还要根据她被关押在这里的地形再做一些调整。 她脑中思路非常清晰,她甚至预估了自己逃出去的时间。 最多两天,只要薛盈稳住两天,她就能自己跑出去。 天色黑下来,她想的差不多了,就不再想了,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她要是没有猜错,黑天后,至少会有人来给她送饭,到时她借口方便,必定会松绑。 这些人不知道她会武,只以为她是个后宅柔若无依的庶女,对她的警惕肯定不会高。 说不定她今晚就能跑出去。 在等待人来的途中,卫听春放空了思绪,专心休息。 但是一个念头,像是中毒一样,从她的脑海蹦出来。 薛盈会怎么选? 那个怀孕的女子,是他拿捏大皇子最大的王牌,如果还给大皇子,等于放虎归山,薛盈步步为营坐到如今的太子之位,他绝不会是个冲动的人。 卫听春控制不住地想,她和她,他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