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愚人众执行官拒做万人迷》 1、歌女 “醒醒,醒醒,小伊莲娜——” 闻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脑壳还在嗡嗡地痛。 “几点了——”她以为是室友在叫自己起床,喃喃道,“我这就起来了……” 想到昨晚半夜抽卡的欧气爆发,她眼睛还没睁开,就跟同样玩原神的室友美滋滋说道:“对了,我昨晚下卡池,十连五金!时间玄学诚不欺我!” 闻音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摸了个空。 她不信邪,又伸手去够,指尖却突然被人捉住。 很柔软温暖的触感。 闻音一个激灵,唰地睁开眼睛。 “别别别别搞我——” 她忽然失声。 一个有着深蓝色长发的少女正坐在自己床前,同色的温柔瞳孔担忧地看着她。对方容貌极美,纤长的眼睫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自己的手正被对方抓在手里,少女还伸手来探自己的额头。 “退烧了啊——怎么还在说胡话。” 闻音有点愣怔,呆呆地看着她。 心里狂跳。 对方在说什么语言?明显不是中文,但是她偏偏还能听懂。 她穿越了?! 闻音想说我没事,口里就非常流畅地说出一大长串话,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是法语。 但问题是,她根本不会法语啊! 闻音心下一凛。 大段大段的记忆就在这时涌进脑海。 闻音一下子抱住脑袋,痛呼出声。 “小伊莲娜——你怎么样?”蓝发少女阿娜伊斯立刻伸手抱住她,声音颤抖,“来人帮帮忙,小伊莲娜!” “没事——不用去叫人——”闻音剧痛中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绝不能去叫人。原主和阿娜伊斯的地位都太低了。 在这个名为“巴弗勒”的歌剧院里,二人都只是奴隶的身份,虽然有闻名的歌喉,深受贵族们的喜爱,但没法摆脱她们身份低微的事实。 阿娜伊斯是好心,但叫人帮忙她们大概率只能得到一顿鞭子。 闻音消化记忆的速度很快,主要是原主的记忆实在太空泛,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唱歌和好友阿娜伊斯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人和事。 一个出身璃月,却三岁就被买到枫丹的歌剧院当女奴,十五岁就高烧死去的孩子,确实也不会有什么丰富多彩的人生。 闻音觉得自己这是地狱开局。 头剧烈地痛起来。 不是,就算是让她穿越,也起码给个好点的身份吧?成为半点人权都没有的女奴算什么事? “伊莲娜!大人们叫你去表演,快跟我来!”门口突然响起一个透着刻薄的声音,穿着浅蓝色拖群的女士推门走进来。 正是负责原主等一众歌女的梅兰妮夫人。 阿娜伊斯哀求道:“夫人,伊莲娜不舒服,不如我代替她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大人们的决定有你置喙的余地?”梅兰妮夫人横眉冷竖,一把踢开阿娜伊斯,把闻音从床上拎起来。 她尖尖的小羊皮靴在阿娜伊斯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看起来不浅,登时就有大量鲜血涌出来。 后者连痛呼一声都不敢,声音全噎在嗓子里。 闻音只来得及跟她比一个手势,示意她不用担心,就被梅兰妮夫人扯着头发拎出了房门。 闻音看到梅兰妮夫人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假笑:“小伊莲娜不用担心,好好唱歌就行,司法总官大人不会苛待你的。” 闻音呼吸一滞。 司法总官大人,在歌剧院盛名在外,就连原主这样对外界不大在意的歌女都对他有所耳闻。 但不是什么好名声。 据说给那位大人唱曲的每一个歌女,都没能活着出来。 而且一个个死状凄惨。 “好了,你们给伊莲娜打扮一下,送到大人的包房里去吧。”梅兰妮夫人拍了拍手,吩咐旁边几个仆人道。 闻音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就像是洋娃娃一样任人摆弄。 没办法,就像是梅兰妮夫人刚刚对阿娜伊斯说的那样,她们是没有选客人的能力的。 司法总官,职位极高,更是有公爵爵位的贵族,绝不是小小歌剧院能得罪得起的。 闻音攥着手中的羽扇,宽宽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形状完美的下颌和朱红的唇线。 白色的手套包裹下,她的手心已经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纯金装饰的华丽包房门在她眼前打开,闻音提起裙摆,学着原主一向的动作优雅地走进去。 她垂下眼帘,也不去看包房里的大人物。 这样才能活的更久—— “尊敬的大人,我是伊莲娜,我——” “司法总官大人,我想我们的商谈并不需要奴隶在这里碍事。你们枫丹人的喜好,恕我直言,都这么无趣么。” 一个略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音色如同最动听的大提琴。 这声音好好听!只可惜跟司法总官掺和在一起,怎么也不像好人。 闻音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想法。 她有点好奇,但是脑袋仍然低得死死的,半点不敢乱看。 一阵大力传来,闻音猝不及防,被这力道一下摔到坚硬的地板上,白皙的小腿上立即出现了一道淤青。 闻音撑着地面的手掌心也通红一片。 头顶上坠着羽毛的宽帽被一把扯下,一只略有些干燥粗粝的手捏住她的下颌,羞辱意味极浓地往上一提,强迫她抬头。 闻音抬起下颌,但仍然微垂着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人。 “我们枫丹最优秀的歌女,【博士】大人就丝毫不感兴趣?呵呵,不愧是至冬执行官,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司法总官垂眼看着这貌美的女奴,皮笑肉不笑地道。 闻音心中突然有警铃炸响。 等等等,你刚才说谁?博士?至冬执行官? 愚人众第二席,博士,多托雷? 她这是穿越到提瓦特去了?! 怪不得她刚听到“枫丹”就觉得耳熟,这不是原神七国即将开放的第五个国家,水神统御的国度么! 闻音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半点关于神之眼的存在,显而易见只是一个普通人。 闻音之前还想着找机会带着阿娜伊斯逃跑,摆脱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但现在——没有神之眼,她俩还都是命都捏在歌剧院主人手里的奴隶,能跑到哪去? 更要命的是,她还一头撞在博士手里,这家伙在原神里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这边胡思乱想着,闻音只听博士冷哼一声:“不过是低贱的奴隶罢了,司法总官感兴趣,大可自己享用。” “您说的是。没能讨得您的欢心,这个奴隶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司法总官拉长声音。 闻音霍然抬头,正对上他写满了冷酷无情的眼睛。 司法总官随手将闻音摔向一边,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又将看起来干净整洁的手帕嫌弃地仍在地上。 “把她拖出去吧,处理掉。”司法总官脸上带笑,但闻音就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 “下次这样不识情趣的歌女,就不用带来了。” 闻音心里疯狂开骂。 不是,你被博士驳了面子,拿我一个小歌女开刀有个p用!有本事你让多托雷跪舔你啊,我呸! 闻音瞄过司法总官腰间悬坠的深绿色草系神之眼,意犹未尽地补上最后一句。 司法总官你个缩头乌龟绿王八! 但是闻音没有说话,甚至于被士兵带出去的时候,也一句求情都没说。 原主记忆里就有这样的警告,她曾经听到过某个歌女在跟司法总官求饶后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鲜血一直淌到她居住的房间。 这样的例子在前,闻音再怕也不会去求情。 但在心里狠狠地骂司法总官一顿还是做得到的。 这样镇定的态度,倒引得博士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但闻音满心都是一会儿该怎么办,愣是半点都没注意到停在她身上的目光。 豪华大门关上,就像是闻音的生路也一同被合上一样。 多托雷收回视线,指节在金丝楠木桌上轻轻一敲,随口道:“璃月港来的好东西,您的品味不错。” 确实不错。就像是刚刚那位不知名的歌女,其实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惜了,他不感兴趣。 平庸的人类,他一向不放在眼里。 但这一切都与闻音无关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 按照司法总官一向的习惯,她会被带到歌剧院后门外的空地“处决”。 或许是不觉得这样柔弱的歌女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司法总官仅仅派了两个士兵押送她出去。 也不是没有活动的空间,闻音前世学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凭着技巧也许能出其不意地放到这两个人。 闻音假装乖巧,实则暗暗观察两人的实力,两个士兵也放松了警惕,甚至都没有绑缚住闻音的双手。 袖子里还藏着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这是原主藏着防身的,虽然观赏性远远大于锋利程度—— 闻音被带出门,走进黑夜里。 或许是因为总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歌剧院后门并没有守卫看守,外面也毫无人烟。 只有空旷的地面上已经透着暗黑色的血污,诉说着隐藏在黑暗的世界里最污秽的秘密。 ——那是无数惨死的歌女被斩下头颅时横溅的鲜血。 “这么美的歌女,咱们不享用一下可惜了。”稍瘦一些的士兵撞撞另外一个稍胖一些的士兵的肩膀。 稍胖的那个露出会意的笑容:“这种好事可算轮到咱们两兄弟了,之前天天听其他人说这些歌女的皮肤有多嫩,被砍下头时的惨叫有多可怜多悦耳动听,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能亲身经历吧?” 瘦子闻言淫邪一笑,看着闻音搓搓手道:“嘿嘿,据说这是枫丹最盛名的歌女,大人倒也真是舍得——哎呦,可便宜我们咯!” “小美人,伺候好我们兄弟两个,等会砍头的时候我们也会温柔点,绝不磨磨蹭蹭叫你痛苦好几下——” 2、博士 “好啊。”闻音脸上勾起一点浅笑来,朝着那个瘦子招了招手。 对方不知所以,以为自己比自己的胖子同伴更招小美人欢迎,乐颠颠上前。 闻音一把环住他的脖子,从胖子的视线里就是两人靠在一起—— “喂,瘦子,凭什么你先来!” 他一边嚷嚷一边不满地上前。 闻音抬手捂住瘦子的嘴,另一只手极快地重击他的太阳穴。 这一下用了巧劲,瘦子本就体质较弱,竟一下子昏了过去,整个人的重量都沉在闻音的手臂上。 闻音早有准备,伸手一托,黑暗里视线本就不好,愣是没叫胖子看出半分异常来。 胖子迫不及待般扑了上去。 闻音一个侧身,轻巧地将晕死过去的瘦子无声地放在地上,抬手迎向胖子士兵。 在对方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闻音持着匕首,朝着他的一只眼睛狠狠地扎了下去。 “啊——”胖子喉咙里映出一声惨叫,被闻音眼疾手快地一把堵住。 她手中匕首则再度用力,狠狠地向下扎去。 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闻音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指狠狠地抖了一下。 她像是在噩梦中突然回神,手忍不住战栗。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杀了人—— 闻音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额头也痛得要命。 耳边泛起嗡嗡的声响。 然而寂静的夜里,根本没有声音。 但她捂住胖子嘴的力道没松,短暂的愣怔之后,闻音抽出匕首,双手颤抖着将匕首探向了对方的喉管。 缺氧加上眼部剧痛,对方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闻音费了点功夫,终于解决掉了对方。 她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发白,一阵阵地恍惚。 处理掉瘦子的时候就快速多了。 不杀了他们,自己就会死—— 闻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之前玩原神的时候,有各种抽到的角色帮忙,旅途倒是轻松而愉快,但是穿越过来之后,仅一个晚上,闻音就隐隐窥探到了这片大陆的危险之处。 但即便这样——即便没有神之眼的自己只能艰难求生,她也不会放过每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闻音在凛冽的寒风中,苦笑了一下。 兴许提瓦特的星空里,也有她的一个位置呢。 闻音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空气里慢慢浮动起了铁锈的味道,泛起一阵阵恶心。 耳边仍然一片蜂鸣声,眼前也不断在冒金星。 她休息了片刻,按照原主的记忆,将两个士兵的尸体拖到旁边的小巷子里,用歌剧院的垃圾盖好。 人果真是不努力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上限的。 闻音苦中作乐安慰自己。 下一步去哪?逃离这座城市? 不太可能。不同于原神里的地图很快就能跑完,真正的提瓦特地图大的可怕,光是枫丹的首都就有差不多闻音前世的b城一样大,闻音也不太可能使用传送锚点和七天神像传送——在亲眼见到之前,不好说它们一定存在。 所以,在她跑出这座城市之前,可能就会被司法总官全城通缉了,到时候城门封锁,挨家挨户搜查,她绝对逃不过。 如此,闻音的目光转回了身后的歌剧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位自视甚高的司法总官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仍然藏在歌剧院。 而且原主对歌剧院的布局极其熟悉,按照记忆闻音能轻易地找到藏身的地方。 再次在心里感谢了一下原主,闻音悄悄地回到了歌剧院。 擦去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血液,闻音同走廊里匆匆走过的其他歌女没有丝毫区别,神色匆匆的人们也不会注意到她。 闻音溜进歌剧院最底层“陪侍者”的房间。 这些陪侍者大多大多容貌不堪,在颜值即正义的歌剧院一向是透明人,甚至被要求在工作时带上面罩。 闻音进来的时候并非是休息时间,能挤得下十来个人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她动作利落地从其中一个人的衣橱里拿了一身衣服,又将面罩扣在自己脸上。 原主在15岁孩子里算是发育得相当不错的,已经有了将近一米七的身高,所以这身衣服还算合身。 闻音对着镜子照了照,将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弄黑,又狠了狠心,剪掉了原主及腰长的黑发,看起来就同那些天天疲于奔命的可怜侍者更像了些。 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以及那头漂亮的黑发,闻音从容地走出了陪侍者的房间。 除了小腿那里还因为后怕而有点抽搐般的颤抖。 “哎,你!那个陪侍者,过来!”刚出门,就有人叫住了闻音。 是一位歌剧院的主管,职位还要在梅兰妮夫人之上。 闻音压低嗓音。 “大人,您请吩咐。” 得益于这把来自顶级歌姬的好嗓子,压低声音也没叫人听出什么破绽。 起码这个主管听不出。 “你去,把这个托盘送到最顶级的包房那里去。”对方声音冷淡,递给她托盘的时候还缩了缩手,一副不想碰到她的样子。 没错,陪侍者在歌剧院就是这样的地位,甚至比原主她们这些歌女还要不如。 不过——顶级包房?那不就是【博士】多托雷和司法总官所在的地方么!她去干什么,送菜么? 闻音才出虎口,哪想再进虎穴,当即露出一幅支支吾吾的样子道:“我这样的身份,不会唐突了大人物……” 哪成想对方冷哼一声:“不然为什么叫你过去?不过一个小小执行官,也敢跟我们司法总官大人使脸色——”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这种事情不能跟一个小喽喽说,瞬间噤声。 “要你去你就去!耽误了大人的好事,小心你的脑袋!”他照着闻音的小腿就踢了一脚,嵌着贴片的鞋子撞到闻音的小腿骨,引得她踉跄了一下。 闻音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这张脸记在脑子里,讷讷两声应承,端着托盘走了。 心里却已经盘算好在路上将这个盘子转交给别人。 但那主管竟也跟着她,半点没给闻音将烂摊子推给别人的机会。 一直又到了熟悉的包房门口。 闻音心中暗骂晦气。 要是这次再被发现,可真的死翘翘咯! 可箭在弦上,早已不得不发。 她深吸一口气,弓起身子,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半点不再有一个小时之前那位明艳不可方物的顶级歌女模样。 “行了,快进去!”那主管推了闻音一把。 仿佛故事重演。 刚刚笑吟吟地吩咐人把闻音处理掉的司法总官,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闻音迈着细碎的小步踱进去,速度却不慢,躬身行礼递托盘一条龙,眼看盘子就要被放在桌子上。 闻音腰间突然一阵大力袭来。 闻音尽力抓住手中的托盘,却感觉到第二下重击落在腰间,剧痛难以忍受。 盘子骤然飞了出去,落点也相当明确,就是博士的身上,里面的炖菜也眼看就要泼洒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博士本人稍一抬手。 那盘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对方手里。 房间内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没想到,看起来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博士】,竟然轻松地就抓住了闻音手中跌落的盘子。 闻音却觉得并不出所料。在游戏设定里,前三席的执行官都有和神明比肩的能力,即便博士现下还不到五百年后那样强大的实力,接一个盘子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闻音觉得自己大概又要被祭天了。 果不其然。 身后一阵大力传来,闻音被一把推在地上。 今晚第二次了,我靠。 闻音在心里狠狠地冲着身后进来的主管比了个中指。 主管忙在脸上堆起笑容。 “是这贱奴不知好歹,不成想唐突了客人。” 司法总官眼底闪过一丝狰狞,冷冷道:“既然是贱奴的过失,倒也不必牵连你们其他人,来人——将这奴隶拖出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不是吧阿sir?还来? 闻音心中一瞬间竟然无语多过惧怕。 她前世不是有句古话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话是这么说,闻音已经在心里想好,一会儿怎么办了。 行刑地应该还是在那个熟悉的小广场吧? 月黑风高,正是做些坏事的好地方。 哪成想一旁的【博士】多托雷突然出声。 “等等。” 即便此刻站在对立面,闻音也不得不说,对方有一副好嗓音,语调如玉石交响,颇有韵味,又因为音色较低听上去有三分缱绻的温情。 她到现在还没正眼看到过对方的面容,或许是第二次被司法总官宣判了死刑,胆子也大起来,闻音不动声色地抬头。 眼前的博士,同游戏里的有一点相像,不过看上去还要再年轻些。 笔挺的制服,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透出十足的冷淡禁欲来,浅蓝色中短发,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线。 ——不同于游戏里,面具下依旧能看到多托雷的眼睛。 冷淡的深红色瞳孔。 眼角却噙着笑,正对上闻音看过来的目光。 明明是含着笑容的,闻音的心却在一瞬间深坠谷底。 那种含着十足的兴味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新玩具—— 他一定认出来了—— 认出这就是一个小时前,因为他一句话而被司法总官下令拖出去的歌女—— 那个本该已经被处理掉的歌女。 3、富人 闻音觉得自己本来是没那么紧张的。 但是对上【博士】的一瞬间,她的眉心跳了跳,有点不好的预感。 “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失误,倒也不必受到这么重的处罚。” 【博士】多托雷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琥铂色的酒液沁润了他的唇珠,中和了那过分冷硬的唇线,恍惚间竟然令闻音产生了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 这家伙是在,为她求情? 闻音眼底有三分孤疑。 “不是,他是——”主管有些急了。 “好了,闹剧到此为止。我们该商讨正事了。”【博士】的语气一秒钟变得冷淡。 他身后的愚人众士兵上前一步,作势要将闻音和主管一起赶出去。 闻音不用人赶,她自己就跑得飞快。 霍,还是老熟人,愚人众先遣队的雷锤前锋军和水铳重卫士。 趁着他们高大的身影遮住司法总官和枫丹士兵的几秒钟,闻音就像是重回大海的鱼儿一样飞快地溜走了。 迈出门的一刹那,她听到【博士】仿佛不经意般道。 “刚刚司法官派出去的士兵好像还没有回来……” 闻音就知道博士没安好心。 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闲暇时刻随意拨弄两下的小老鼠,是杀是救全凭当时的心意。 这就是弱者的世界啊。 闻音心里惆怅,脚下的步伐却一点不慢,等到主管骂骂咧咧地被推出门口的时候,已经瞧不见闻音的身影了。 主管怒发冲冠,揪住门口的守卫就询问闻音的动向。 哪成想守卫支支吾吾了半天:“那人动作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主管气摔。 而这时候的闻音,已经溜进了位于歌剧院一层的原主和阿娜伊斯一同居住的房间,她打算回去取点东西,但并不打算接着还住在这儿。 歌剧院不为人所知的小旮旯不少,闻音预计随便找个地方待几天,等到风声过去了之后再找机会逃跑。 主要是怕万一真被人发现,牵连了阿娜伊斯。 对方毕竟是原主心里最好的朋友。 闻音蹑手蹑脚地溜进房间,小声地打开柜子,从里面摸出原主当歌女十来年积攒的小金叶子,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一半留给阿娜伊斯。 剩下一半,应该也够了。 她将柜子归位,转身欲走,不成想对上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在黑夜buff的加成下,这个疑似举着斧头的身影异常骇人, 刚刚生劈两个士兵的勇士闻音都怀疑自己是见鬼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腰磕到柜子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就这个极短的音节居然让对方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只听见一声小小的欢呼,接着便是“乓当”一声,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烛火被点燃,闻音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含笑的脸。 “小伊莲娜,你安全回来了,太好啦!” 阿娜伊斯张开双臂抱住了闻音,深蓝色的卷发蹭着闻音的侧脸颊,有点痒。 像是爱撒娇的小猫咪。 明明闻音还带着面具,穿着陪侍者的衣服,但阿娜伊斯就是一眼认出了她。 瞧,阿娜伊斯就是小天使。 闻音的视线微垂,温柔地拍了拍阿娜伊斯的脑袋,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到了一旁地上一把锋锐的斧头。 那上面银光湛湛,一看就是真东西。 闻音瞳孔地震。 啊,原来刚刚看到的疑似斧头的东西不是错觉。 闻音居然觉得有点欣慰,阿娜伊斯真正的性格不像看上去那么软,很好。 在心里计算着大概的时间,感觉差不多是时候了,闻音残忍地将阿娜伊斯从怀里扯出来。 “我要走了,阿娜。” 对方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点困惑。 “去哪?我们不是要一直在一起的么?” 闻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得罪了司法总官,估计要被全城通缉——” 闻音眼看眼前女孩白皙的脸颊刹那间失去全部血色,水晶清透般的眼瞳里也染上了红。 她一下子明白了,强忍泪意道:“你不会被抓住的,你一定不会——”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一滴泪砸下来,正好滴在闻音的手背上。 滚烫的。闻音甚至觉得比鲜血还要烫。 原主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情绪多少影响了她,让闻音心下苦涩,甚至泛起星星点点的疼痛来。 阿娜伊斯小声地问她:“你会死么?伊莲娜。” 她重新将脑袋埋进闻音的怀抱里,像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的鸵鸟。 她说: “伊莲娜,你不要死。你要一直一直活着,活的漂亮,活的痛快。” “你要做最耀眼的歌者,永远与鲜花和赞美为伴。” 像是某种古老的祝福,颂言中带着奇妙的力量。 闻音沉默了一瞬,温声回答她。 “嗯。” 将眼角还带着泪的小姑娘哄睡之后,闻音长出一口气。 这算什么,我在提瓦特带孩子? 闻音在心里暗暗拟定好了书稿名字,等到以后要是有机会活到几百年后就投到八重堂发表轻小说。 个人经历改编,绝对真实可靠。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却不知身后一直有一双温柔地望向她的深蓝色眼睛。 眼睛的主人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道。 神明呐,倘若可随我意,我希望将所有的幸运赠与她。 她将永远幸福、快乐、自由、无拘无束。 没有烦恼,永离苦痛。 * 接下来的几天,闻音过得还算舒坦。 伪装成陪侍者的确会受到很多白眼和刁难,但闻音应付起来并不困难。 毕竟这些古枫丹人类几乎未曾接受过教育,就连贵族也不过是比平民多认识几个字,闻音随便几句话就能将他们糊弄过去。 之所以说是古枫丹,是因为闻音前几日听到来自须弥的客人闲聊,提到大慈树王和有关赤王的历史。 既然是大慈树王当政,那小草神还没有出现,确实有够久远了。 闻音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活不到旅行者开始冒险的那个时候了,不知道到时候踏上旅途的是空还是荧。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恐怕是博士似乎离开了枫丹,起码没有再在歌剧院出现过了。 司法总官的追捕也大多是在城门口和城外,全城搜查只发生过一次,甚至还掠过了歌剧院。 闻音对对方的心态把控,到此还算精准。 偶尔,伪装成陪侍者的闻音再廊道里偶遇阿娜伊斯,对方还会灵动地冲她眨眨眼。 她总是能发现自己,不论闻音将自己伪装成什么模样。 毕竟她和闻音如今的身体——这个有着璃月血脉的歌女伊莲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情谊深重。 闻音原本只是按着原主的愿望照拂她一些,但慢慢相处下来,她对阿娜伊斯也多了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上心。 谁能不爱小天使呢。 眼瞅着小姑娘还算安全,闻音有时也会顺着自己的心意给小姑娘带点歌剧院里没有的新奇玩意儿解闷。 身为歌剧院的歌女,阿娜伊斯是不能随意离开歌剧院的,而陪侍者虽然地位更低,却是轮班制,工作一天一夜可以休假一天,而且休假时可以随意进出歌剧院。 闻音休息的时候都会在外面逛逛,刺探一下城防的情报——虽然她对这些其实不大了解,但提前探查一下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回去的时候,闻音总能给阿娜伊斯带点东西回来,有时候是璃月来的糕点,有时候是蒙德传来的百分百无酒精的葡萄汁,有时候是须弥著名的草编,各种栩栩如生的小人和小动物。 “小音,这两天不要出门啦。”这天,阿娜伊斯蹲在闻音暂居的小杂物间里,小声地跟她咬耳朵。 因为怕暴露闻音的身份,阿娜伊斯便换了对她的称呼。 “好像司法总官这两天要过来,你小心点,不要撞上他。”阿娜伊斯揪揪闻音的袖子,精致的小脸上一派严肃。 “好。”闻音也小声回答道。 阿娜伊斯站起来,熟稔地拍了拍闻音的脑袋,脸上浅浅露出一个酒窝来。 她俏皮地歪了歪头,湛蓝色的眼底一片明朗的笑意。 “你也要小心哦,回去早点休息,不要熬夜看轻小说。”闻音还蹲在地上,仰头看向少女明丽的笑靥,叮嘱道。 “哎呀哎呀,我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曾被神明赐予过幸运的精灵后裔!”阿娜伊斯眨了眨眼睛。 “至于小说嘛,再看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比了个小手指指节那么长的长度,示意自己绝对不为了看轻小说熬夜,蹦蹦跳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闻音的视线里。 闻音却睡不着。 这几天不断地逼迫自己了解城防,闻音对枫丹都城也因此多了不少了解,她甚至敢打包票,等到城门口司法总官派去的守卫一松懈,她立刻就能乔装溜出去。 但是她有点想带着阿娜伊斯一起走。 不仅因为这是原主最后的愿望。 这样纯真烂漫而又美好的少女,已经快到了歌剧院歌姬待客的年纪。 把她留在这里,和送她去死没什么两样。 闻音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回到枫丹,发现世界上不再有一个叫阿娜伊斯的女孩。 无论是出于原主的立场,亦或是现在的自己的立场。 身处无边地狱里时的一道光,谁都舍不得松手吧? 她起身,透过小窗看向外面澄净的月亮。 月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了大半。 在这样的夜晚出行,被抓住的概率应该很小。 闻音糟心地发现来到提瓦特大陆不超过十天,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逃逃犯的生活。 就连原主娇弱的身体,也在这十天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深夜夜游这种事,更是不在话下。 她披上外衣,带上深色的兜帽,三两下就从小窗口爬了出去。 窗外是一处幽深的小巷,充满机械风的蒸汽朋克建筑列在小巷两端。 闻音这些天已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熟悉地像是在大学校园里散步。 她撘乘了一辆从城中央出发一直到边城贫民区的老式小车,型号老旧的车辆在闻音上车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扔进小车前方的收银台里,旁边的售票员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地咕哝道:“谢谢配合……” 车上的大家都是一幅疲累的样子,没有人对新上车的乘客有半分关注。 坐上这班车的,大抵都是一些在城中心工作,但是生活困窘的边缘公民,每天想要活着都拼尽全力。 放眼望去,都是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 也对,在目前的枫丹,神之眼拥有者相比于广大的居民到底稀少,有了神之眼的就会自动成为国家的高等公民,每年有大量金钱补贴,随随便便给一位贵族老爷当保镖就能获得体面,谁会放着这样的生活不过,跑到贫民区去呢。 闻音随便找了个两旁都没人的空位坐下。 她总觉得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闻音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放眼望去都是疲惫麻木的面容。 不对——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整个人包裹在乍一眼看上去无甚特殊的纯黑大衣里,容貌也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下一秒火车经过某一片繁华的街区,霓虹的色彩在对方的脸上投下片刻的光影。 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垂在耳测,侧头时露出坠着深蓝色菱形宝石的镜链,打一眼看上去就知价值连城,深黑色的瞳孔隐匿在椭圆形的镜片之后,于是连半分情绪都无从窥探。 即便身处最灿烂的光影之下,亦像是置身于纯粹的黑暗之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闻音的视线,容貌俊秀的年轻男人冲着她笑了一笑,眼睛微微弯起。 闻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无人知她心跳如擂鼓。 那坐在她斜前方的男人,赫然便是——愚人众第九执行官,【富人】。 4、窒息 闻音的脑海里一瞬间泛起无数阴谋论来。 【富人】来这里做什么? 也不对,现在的时间线是小草神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潘塔罗涅这时应该还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吧? 闻音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再向【富人】潘塔罗涅的方向投过去哪怕一个眼神,但是她的心里不断荡涤起一个又一个念头。 她记得在原神游戏里,散兵曾经提到过,【富人】和【博士】合作密切,那——现在的潘塔罗涅,是否也和博士有所来往? 他们在筹谋什么?这趟列车开往城市几乎最边缘的贫民窟,那里有什么值得潘塔罗涅去的地方?他会不会对那些生活窘迫的可怜人动手? 闻音突然感觉到深沉的疲倦,更有十二万分的好笑。 倘若她现在没置身于提瓦特大陆,还是那个烦恼仅仅是为给魈抽和璞鸢和护摩会不会歪的旅行者,她只会对着愚人众的pv冬夜愚戏嘶哈嘶哈,嚷嚷着让【富人】、【仆人】,【少女】通通进池子,加入她组建的旅行者队伍里。 每天的日常也是“呜呜呜好爱阿散”、“博士真是个混蛋但是他要是进池子我也想抽谁能拒绝这个声音啊啊啊啊”、“富人能进池子吗,一定要进啊啊啊啊他长在我的心巴上——(声嘶力竭)”。 但是现在,她一看到愚人众的人就头疼。 她有些切身地体会到,愚人众的出现就代表要有对平民不妙的事情发生。 不过细细想来,枫丹的掌权者们大多也是如此,不说别的,单说司法总官那个可恶的绿皮王八,就比博士还要令闻音讨厌。 可惜,无论闻音心中再怎么思绪万千,这辆列车也不会因她的意志而停止前行。 光影流转,正如这飞速流逝的时间。 月已中天。 闻音听到蒸汽汽笛发出一串刺耳的鸣声,死寂的车厢也在这一刻焕发出了半点生机,一道道停滞的灰色身影也重新灵动起来——起身,走向车厢门口,排队,下车。 人们紧紧地挨着,推嚷着,口中发出意义模糊的谩骂,接着又此起彼伏几句同样不太礼貌的回应,隐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消失不见。 但是他们大多没有力气真正打起来,或许都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收获,在想能不能填饱家里的几张嘴,又或许已经被一整天繁累的工作掏干了身体,麻木到不想再看见明晚的月光。 一张张脏污的脸,连指缝里也大多带着黑泥和已经洗不干净的污垢,破旧的大衣散发出古怪的气味,分不清是酸还是苦。 但是每个人都在坚强地活着,尽管他们活的并不好。 闻音拉上大衣,遮住小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和这里的其他人看上去并没什么区别。 一股更加恶臭的味道涌上鼻腔,闻音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挤进人堆里,她的个头比起这些苦力而言还是单薄了不少,眨眼间就藏匿了身形。 早已经习惯了。无论是脏乱差的环境,流着污水的街道,还是犹如行尸走肉的人群,用古法语奇怪的腔调发出的辱骂——闻音都能熟视无睹,仿佛她早已经是其中的一员。 没什么能扰动她的心房,除了—— “别急着走啊,小伊莲娜。” 微微含着点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声音的主人就挨着她的后背,耳翼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吐息时温暖的触感,严冬里亦仿若春风拂面。 闻音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捂住耳朵,反应过来时霍然转身。 一步开外的地方,足足高了她一个头还要多【富人】潘塔罗涅正垂眼看着她,宽阔的肩背隐藏在黑色的大衣里,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月色。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片阴影,将闻音稠密地包裹在其中。 惊雷炸响。 “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对方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眼瞳里也显现出一抹真挚的光,他又上前一步,几乎就跟闻音面对面,银白色的镜链垂落,在闻音眼前晃了一晃。 “我是那位【博士】大人的手下,至冬国使团的高层,你帮我这一次,明日我派人送你出城,离开枫丹——”他俯身靠近她的耳测,声音温柔地仿佛是同最亲密的情人低语。 “如何。” 闻音冷淡地后退了一步。 潘塔罗涅画的大饼太过于叫人心动,而且正好就是闻音心中最急迫最渴求的东西。 但是—— “至冬国的大人手下人才无数,哪里需要我一个在贫民窟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人奉承。我也不是什么伊莲娜,您认错人了。” 闻音当即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又骤然后撤。 这一撤正将自己送到潘塔罗涅怀里。 贫民窟昏黄老旧的蒸汽灯下,身形高大的男人单手将只到他肩膀的单薄少女环住,二人的影子也相互纠缠,在混沌的暖光中显得温柔而缱绻,正是一副温情脉脉的场景。 但闻音只觉得对方的小臂隔着两层大衣依旧传递出惊人的热度,像是滚烫的烙铁般将她死死焊牢。 而闻音刚刚正要迈出的那个位置,一柄极薄而又极锋利的银刃深深没入地面,倘若闻音刚才没有后撤,那一击的力道足以将她的骨骼碾得粉碎。 “嗯?怎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潘塔罗涅低笑了一声,锁着闻音的手臂力道却半点没有放松。 “虽然我认错了人,但为了不让计划暴露,只能杀掉你了呢。” 闻音感觉到冰凉的皮质触感抵上自己的脖颈,然后一点点缩紧。 巨大的武力差距下,闻音没有半点逃避的可能,甚至连呼救都传不出分毫,只得被动地在对方的力道下一点点被剥夺呼吸的权利。 氧气在飞速地消耗,大脑思考的功能也在迅速退化,先是视线变得模糊,然后是听觉——远处蒸汽列车的鸣笛声逐渐听不见了,潘塔罗涅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不可听闻,只有感知依旧敏锐,全身上下的全部感官都被掐着脖颈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占满,一切生的权利都被剥夺—— 像是还想给她一点生机,亦或是刻意延长窒息的苦痛,对方掌心的力道并不算强烈,但闻音相比之下仍显脆弱的身体依旧感觉到极度的苦痛。 就像是老旧的风箱,即将在挣扎中折断最后一板簧片。 混沌之中,闻音用尽最后一丝力道,抓住了潘塔罗涅的手。 她连试图掰开对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潘塔罗涅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指尖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它们在凛冽的寒风中不易察觉地颤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飞速地褪去生命和活力。 刚才的挣扎间,闻音刻意的伪装被蹭掉了不少,用来遮掩皮肤颜色的材料也被擦去大半,少女的手指白皙得如同至冬最纯白的新雪。 又如同璃月只生上在最险峻的高峰上的清心,洁白的花瓣像是天边的轻云,高洁地如同这种花的名字——清心。 他早年困苦时曾以采集这种花卖钱为生,稍有不慎便是九死一生。 但那时的他,连把手指凑近清心的枝茎都觉亵渎。 潘塔罗涅骤然松手,揽住对方腰际的右手却反向一带。 刚刚还背靠着他被迫仰起头的少女又落入他的怀里。 他的胸口处传来一声声大力的闷咳,对方的指尖用力地揪住自己大衣的衣领,像是落入浮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深黑色和纯白色交织,有种摧折心魄的冷厉美感。 潘塔罗涅将视线从褶皱的衣领处挪开,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刚才的温情,从来都是假象。 “我的耐心有限,伊莲娜小姐。” 闻音的脑袋尚还被迫埋在潘塔罗涅的胸口,意识也尚有三分混沌。 但是听到对方冷淡的话语,她的理智瞬间回魂。 面对这样的万年狐狸,什么小伎俩小心思都毫无用处。 潘塔罗涅,专治一切花里胡哨。 闻音又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尚有几分干涩。 “条件再加一条,你要送我和我的朋友一同离开。” 闻音下意识以为对方会迟疑或者干脆地拒绝她的条件,没成想潘塔罗涅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妥帖地答应下来。 “没问题。”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凡事经商有道的商人,最懂得一分货一分利,绝不肯平白让自己吃亏。 闻音自觉自己一个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身体素质也远远算不上强悍,起码远比不上潘塔罗涅。 这样的自己,哪值得对方开出的价码? 而且,对方甚至都没有问,自己的朋友是谁——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帮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甚至于潘塔罗涅认为,自己大概率没法活着回来。 死人,自然就不会向他索要交易的报酬了。 闻音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见半分恐慌。自从穿成小歌女,哪天不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活? 比起现在就被潘塔罗涅活活掐死,还是多活一时是一时。 “说说吧,至冬国的大人需要我帮什么忙?” 闻音仰起头,正好对上潘塔罗涅微笑着的眼睛。 纯黑色的眼瞳里,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镜片的反光一闪,那影子瞬间又不见了。 * 闻音屏住呼吸,将身影沉进浓稠的夜色里。 这是一处规模极大的工厂。 不知是为了减少地皮上的开支,还是便捷地获得大量劳动力,这家据潘塔罗涅所说是枫丹科技最先进的机械工厂竟位于最困苦的贫民窟旁边。 只是同低矮的贫民窟里那些仅仅是几块钢板就搭建出的破烂集装箱不同,这座工厂里到处是黑铁打造的冷硬建筑,墙壁上还有精密齿轮的花纹,闻音看上去一眼就眼晕。 早知道会穿越到枫丹,闻音一定摒弃大学选的专业,奔向机械自动化的怀抱里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咯。 但好在记忆力还没完全退化,能让她清楚地记得一个小时之前潘塔罗涅给她看过的那张只画了一半的图纸。 闻音耳尖微微一动,迅速向后闪避,蹲下,躲过巡游的守卫突然照过来的灯光。 有当年玩游戏,过蒙德主线时去西风大教堂偷天空之琴那味儿了。 闻音撇了撇嘴。 当时偷了天空之琴是给愚人众做嫁衣,现在好么,她来偷图纸,还是给愚人众打工。 闻音难得带了点怒气,愤愤地拍了拍地面。 愚人众的家伙,都是狗东西! 所幸理智还在,没发出半分贝的声音。 巡逻的守卫脚步声渐渐远去,闻音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探出头。 她机警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好的,没有人了,下一步应该去——西面的设计工坊。 她从藏身处站起身。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又急又快地向她照来。 光线极强,闻音的眼前霎时模糊一片,甚至不自觉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被发现了! 5、爆炸 闻音呼吸瞬间绷紧。 好家伙,这可不像是在游戏里,被发现了还能重新开始。 要真的被抓住,是会死人的! 闻音转身就跑。 耳边传来深夜凛冬特有的簌簌风声,还有——守卫快速接近时带起气流的回旋声。 闻音在普通人中算的上是极快的速度和敏捷的身手,于对方来说,不过是较快一点的乌龟罢了。 又转过一个转角,闻音借着转弯时蹬地的力道利落地纵身一跃,踩着低矮的仓库蹦上了房顶——虽然只有二层楼高,但已经是闻音碰了运气的结果。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一下子踩着楼顶蹦到那么高。 闻音这时候好想念温迪或者万叶,当然,要是散兵在就更好了。 一个“留意脚下”,一个“往返自然”,哪怕是“俯瞰凡尘”也行呢! 魈的“靖妖傩舞”就算了,还要掉血,闻音有点舍不得。 她呼息稍匀,转过身去看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人是否被拦在了楼下,却愕然发现对方抬手召唤出劲风,借着风的力量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她眼前。 对方的腰间,一抹浅淡的天青色圆坠正一闪一闪地放出朦胧而梦幻的光,赫然是——风元素神之眼。 闻音瞳孔瞬间缩紧。 周围的空气凝滞起来,空气中有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她的手脚。 闻音试着挣扎了一下,有点费力。 潘塔罗涅可没跟她提到过,守卫里有神之眼的拥有者! 这种重要的消息,她不信对方完全不知道。 她根据潘塔罗涅的态度,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不成想——竟成现实。 此刻站在闻音对面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风元素神之眼给了他凌越虚空的能力,但并没有赋予他轻盈的身姿体态,男人似乎有些发福了,本应笔挺的守卫服被弄得脏兮兮的,靠近时甚至能闻到浓郁的酒气。 唔,一个工作时间玩忽职守的酒鬼。 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有细微的迷离,但不妨碍他看向闻音露出戏谑而带着恶意的眼神。 “又一个敢闯到老子面前的小贼?哼,不打听打听今晚是谁来值班!我可是高级守卫中唯一的风元素神之眼拥有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握!” 中年男人舔了舔略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眼睛里泛起一点绿油油的恶光来。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的呼吸声了——哪怕刻意掩饰,但还是逃不过我的元素力!啧啧啧,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孩,比起巴弗勒歌剧院的年轻歌姬们都分毫不差,是极品中的极品——可跟上次闯进来那个可憎的男人不一样……” 中年男人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侧脸上的一道疤,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憋闷和怒气。 闻音心下一动。 “又一个”、“可憎的男人”,还有对方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道疤痕极细极长,一看就是轻薄而锋利的刀刃留下的,闻音一个小时前刚见过完全符合条件的一把——那把刀甚至现在就在闻音的怀里。 从潘塔罗涅那里软磨硬泡要过来的,锋利轻薄的银色弯刀,上面还带着精巧的刻纹。 比起杀人的利器,更像是上得了顶级艺术展览馆的艺术品,符合【富人】的品味。 一个计划在闻音心中飞速地成型。 她哼笑了一声,不再压低音色,而用属于歌姬伊莲娜的珠玉般清脆圆润的嗓音说话。 “你说的另一个闯入者——你没能抓到他吧。” “不仅如此,对方还伤到了你,并且极尽嘲讽之能事,丝毫没有把拥有神之眼的大人放在眼里——” 闻音拉长了声音,字字句句都透着刻薄和讽刺。 只见中年男人双眼暴突,五官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他抬手指向闻音,伸出去的手手背一片暴起的青筋。 被激怒了哦。 就是这样—— 闻音能感觉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风元素骤然缩紧,空气也随之变得稀薄起来。 比起潘塔罗涅的手段,这都算小儿科。 闻音扬眉,语气中的嘲讽也更加明显。 “所谓唯一拥有风元素神之眼的高级守卫,也不过是个连入侵者都抓不住的废物罢了。” 中年男人听了,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从脚底板直直升到头顶,像是把头发丝都能点燃。 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偷,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臭婊子,也敢这样藐视他! 他定叫她好看,让她跪着向他求饶! “大人——是不是有入侵者——” 下面来了一队看衣着稍差一些的守卫,为首的队长拔出腰间的蒸汽火铳,瞄准闻音问道。 闻音心里却不觉得害怕。 中年男人不会让别人染指他的“猎物”的,这种傲慢又自负的人一向如此,他和那群低级守卫的关系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 “我已经拿下入侵者了,不用你们插手,你们也不配插手,赶紧滚开!” 中年男人连头都没回,语气中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 闻音遥遥望见,低级守卫队长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遵守大人的吩咐。” 那一队小队就此离开。 闻音却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望去,只瞥见低级守卫队伍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以及从守卫制服帽檐边露出的一缕黑发。 银色镜链的反光一闪而过。 潘塔罗涅也混进来了! 果然,所谓什么“至冬国使团不能出现在枫丹机密研究中心”“会导致两国外交恶化”都是这家伙顺口胡诌的屁话! 没见这人大摇大摆地就溜了进来,连镜链都不隐藏一下。 这家蒸汽研究所的低级守卫都是附近贫民窟的居民,有哪个贫民窟小老百姓戴眼镜,眼镜上还奢侈地挂了镜链的? 闻音狠狠地咬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潘塔罗涅身上移开,放到眼前拥有风元素神之眼的高级守卫身上。 眼见低级守卫们离开,对方脸上的狰狞之色再压不住,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闻音的手腕,狠狠地一扯。 风元素束缚并没有解开,这狠狠地一扯令闻音的右手手骨处发出一阵扭曲般的咔嚓声,接着就是剧烈的疼痛冲上大脑,闻音立时发出一声呜咽,破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哀求。 “大人,痛——” 中年男人扭曲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来,他抬手掐住了闻音的脖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拽过来。 一直束缚着闻音的风元素消失了。 “高高在上瞧不起别人的臭婊子,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向本大爷求饶——该怎么惩罚你好呢,不如先给我磕几个头,再给我——啊!” 闻音攥紧手中的刀刃,狠狠一拧。 周围的风元素猛然躁动起来,化作无形的刀刃割向闻音的咽喉,闻音抬起已经无知觉的右手挡住脖颈,左手愈加用力,抽出刀刃又是狠狠落下。 这一刀的落点是中年男人的脖子。 对方的气管被划破,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嗬嗬”声,像是死而不僵的僵尸或者亡灵,那双暴虐的眼瞳里先是划过惊恐和暴怒,接着是悔恨和恐惧,最后变成了怨恨和诅咒。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闻音辨别了一下,好像是在诅咒闻音不得好死。 闻音突然笑了。 中年男人看见的最后的画面,是眼前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孩放下右手,小臂上被风刃豁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 但她仿佛毫不在意一样,又是一刀狠狠落下,彻底搅碎了他的颈骨。 即将被乌云遮住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得出对方勾了勾唇,朱砂般艳丽的唇瓣开合。 “一路走好。” 她说。 世界骤然黑暗。 那枚一直在释放柔和光晕的神之眼,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一般,归于沉寂。 * 闻音咬着从衣摆上撕下来的布片,在右臂上又缠了一圈。 之前缠好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隐隐有血腥味传入鼻端。 没办法,风刃留下的伤口太深,以闻音可怜的愈合能力根本止不住。 她忍住不龇牙咧嘴。 她其实有点晕血,毕竟在上一世她还是在祖国庇佑下的弱小花朵,不曾接触过什么风霜,但是——人总是会被环境逼着成长的。 闻音不会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长吁短叹上,尤其是哀叹命运不公这种事,本来也没有丝毫用处。 往好了想,没准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璃月归离原的少年仙人,七神中最强的、日常想退休的武神,蒙德城喝酒摸鱼的吟游诗人和稻妻城喜欢喝团子牛奶的厨房杀手影呢。 那也算不枉此生,不枉她来提瓦特走一遭。 前提是,她今晚能活着回去。 确认周围的血腥气逐渐散去,闻音轻巧地一跳,正好踩着一旁的废弃集装箱越过高高的围墙,落地时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得益于提瓦特大陆的神秘力量,这里即使是普通人,身体素质也要比另一个世界好得多。 当然,闻音并不知道,能在短短几天就练到她这个程度的,也是少数。 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潜移默化地改造她的身体。 闻音捣鼓了几下机械锁,相比于她前世的科技,枫丹的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起码这种机械锁,看似复杂,实则用一根小铁丝就能轻松解开。 就是不知道多年后旅行者开始游历七国的时候,枫丹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闻音打开门锁,极快地溜了进去,又将门复原。 她记得潘塔罗涅说过,这里有能检测到神之眼拥有者的无形射线,但是对普通人起不了作用。即便这样,她还是小心地贴着墙壁行走,一举一动都极尽小心之能事。 谁知道潘塔罗涅会不会又坑她。 ——难说。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危险。 只有溅落在墙壁上的猩红斑点,还有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 是血。 新鲜的,甚至尚未干涸的血。昭示着不久前刚有战斗在这里发生。 只不过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 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闻音不相信,这样的机密之处,会没有半个守卫,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有什么人单枪匹马地闯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了所有守卫,开出了一条请君入瓮的宽阔大道。 那人不会把她想要的东西也带走了吧? 闻音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直至走进了最后的目的地,那间装满了机密文件的小型藏书室。 静谧的月光下,一份份卷起的羊皮卷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置放在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书架上。 闻音想要得到的那一份,也赫然就在其中。 闻音上前两步,指尖刚触碰到羊皮卷略有些粗糙的系绳。 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在无边的夜色中剧烈地轰鸣。 闻音抓住羊皮卷,回头望向窗外,瞳孔里映出浓稠的夜色。 ——还有,不远处瞬间腾升起的红色烈火。 和被掀翻到天上的钢铁机械残片。 像是开启了序章。稍远处,越来越多的爆炸声,撕裂了宁静的夜晚。 6、玩弄 半小时之前。 潘塔罗涅转了转帽檐,看向房脊上明显已经被束缚住的女孩。 连【博士】那种人都会注意到的人,应该不至于就这点本事吧? 要不要帮忙—— 算了。 当年他困窘无助之时,也不曾有什么人伸出过援手。 虽然眼前的小歌女会落到这副境地也确实和他有关。 不然,就把剩下的守卫帮她清理了罢? 藏书室里的守卫才是重头,至于外面那个,不过一个喝晕了的废物而已,那个风元素神之眼的强度也就是个摆设。 潘塔罗涅曾经和对方交过手,那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要是小歌女连这都打不过,就当他和博士都瞎了眼。 这么想着,潘塔罗涅脱离了低级守卫的队伍,闲庭信步般向着机密文件藏书馆走去。 他不曾拥有过神明的眷顾,但他依旧拥有暴风骤雨般摧毁此地的力量—— 心口处隐隐发热的邪眼亮起,像是魔鬼卸下了最后一重伪装,露出了残暴的真容。 仿佛是无情无欲的绞肉机器。 凡事他的银刃卷过之处,没有人能逃得过屠戮。 几分钟之后,潘塔罗涅甩了甩薄刃上的血珠,面无表情地躲开四溅的血花。 不在人前虚与委蛇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喜欢笑,那种仿佛奉承的感觉总是让他想起不得不对所有人报以微笑的年少时光——无论别人给他的是糖果还是鞭笞。 不过为了摩拉,为了他的大计,大多时候这种感觉也能忍受。 没有什么比摩拉更加珍贵—— 他抬手蹭了蹭额角,那里在躲避射线时不小心留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邪眼的威能,在这种没有感情和判断力的机器面前,同神之眼没什么区别,是以刚刚这番打斗,唤醒了大部分深眠的机器,无数射线在空中乱撞,将被潘塔罗涅暴力摧毁的人类守卫更彻底地毁成碎片。 但潘塔罗涅自己,也并非毫发无伤。 小腹处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枫丹的这种新型射线不知运用了什么科技,射穿人体之后还会造成持续的腐蚀效果,创面正在进一步扩大。 这种科技——要不要也弄到手呢——那又是一大笔摩拉。 哎,果然,比起这种黑活累活来,还是搅弄风云操纵商场更适合他这种后勤人员。 忙里忙外容易受伤不说,更实在是,有失风度。 潘塔罗涅收回刀刃,隐隐觉得有点不称手。 因为这刀本是双刃,另外一柄暂借给了小歌女来着。 说到她……枫丹高层那里或许已经得到了射线机器的示警。 不知道在枫丹派人封锁场地之前,小歌女能不能拿到逃离枫丹的门票呢? 他可是难得好心地大发慈悲—— 潘塔罗涅抬手,指尖悬停在羊皮卷的系绳上。 毕竟是关系到摩拉的大事,全放到小歌女身上也不保准,还是自己亲手看看—— 等等。 潘塔罗涅指尖一顿。 他好像做了亏本的买卖。 他生在最注重契约的璃月,年少时也在岩神的辉光下遵从一切法则,虽然时至今日,他已明白,所谓的契约,不过是掌权者手中的玩物。 但是,这次,是小歌女占了他的便宜。 ——虽然他最开始给出的,本就是不平等的契约。 不然就再添加一点难度给她,给这桩交易画上完美的句号。 真可怜啊——他想。 但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哪怕赌上一切,哪怕失去一切,哪怕一无所有,哪怕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分毫想要的东西。 何妨多她一个呢。 他收手,转身。 交易继续。 失去的,定要以另外一种方式拿回来。 至于羊皮卷上的图纸和摩拉,自然也算是他放在其上的筹码。 如果小歌女注定无缘于此—— 不过是做了一笔失误的买卖,算不得什么重要。 做生意的商人,都做好了交易失败承担风险的准备。 * 闻音有点踉跄地从火场中走出。 她现在状态不大好。 重叠的爆炸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摧毁了大片区域,闻音只得不断地奔跑,跳跃,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下一刻是否会成为爆炸中心。 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感觉来形容—— 就像是闻音当年在玩滑雪大冒险时的感觉。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被无穷尽的雪崩淹没。 片刻不可停息。 即便是这样,闻音还是不慎深陷火场。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和中年男人的一番周旋已经耗费了她大半心力,哪怕她心里也知道,这个被潘塔罗涅刻意留下的神之眼拥有者实力并不强大。 她大概也能猜到,藏书室里的守卫失踪大抵和潘塔罗涅有关——虽然不知道对方金贵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同理,她也不信这片大火同对方毫无关系。 可恶的潘塔罗涅—— 闻音这样想着,脑袋却有些昏沉,在火海里呆的久了,氧气不断减少,她又没法在一片茫茫火海中遍寻方向,再这样下去只是烤成干尸的下场。 不妨一拼。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穿越之后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死局,不是吗? 闻音脱下大衣将自己头部包裹大半,双手交叉护住前额,随机选中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希望幸运之神保佑活了一下二十多年没中过彩票的自己——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先是极致的热,接着热浪减退,极致的冰寒又涌上来。 凛冬的大火啊,就是如此。前一秒在热浪中挣扎,下一秒置身冰窟。 闻音觉得自己要冻僵了。 她顽强地挣开眼睛,吐出的呼吸都在瞬间凝结成冰凝的霜雾,不远处,熊熊的烈火依旧燃烧着,像是能把枫丹终日雾蒙蒙的天空都点燃。 无数精密的零件,纹路精致的钢铁,在大火中融为丑陋模糊的躯壳。 仿若白昼。仿若它们哭泣着燃尽最后一滴泪。 闻音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然置身于火场,就像是那些哀嚎着化为废品的零件,在漫漫长夜里永远无知无觉地燃烧下去。 她突然想回家。 此前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样的念头,或许是心中隐隐知道不会有回去的机会,但是——委屈的人何必在乎这个,她只是在没有终时的黑夜,在无休止的寒风和大火中,渴望最后一点奇迹的降临罢了。 天亮之后,火停之后,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梦也会消散。 奇迹亦如所料般没有发生。神明不会青眼陷入地狱的人们,就如同长夜不会停歇,白日不会到来。 只能自度。 早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回不去,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深陷一场没有终止的梦魇,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是她曾经梦想如今却妄图避开的真实。 闻音仰起头,将一滴浑浊的眼泪擦去。 火场边突然警铃大作。 闻音曾经听过不止一次这个声音,是枫丹警卫队来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闻音觉得自己尚还处于混沌中没有清醒,但是身体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她几乎在瞬间就分辨出了警铃所在的方向,并毫不犹豫地朝着相反的位置跑去。 前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道荒废的小门,穿过去,再没多远,穿过两条辅路,就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地方—— 闻音一头撞向了一个怀抱。 姑且算是怀抱。 潘塔罗涅倚靠在那道废弃的小门边,看模样已经恭候多时,紧贴她额头的胸口都透着冰凉。 对方漆黑的眼瞳似乎是在注视着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多年前狼狈、弱小,而又无助的他自己。 “又见面了,小伊莲娜。”闻音听见对方微微扬起声调,听起来像是有些愉快的样子。 “我们的交易——”对方剩下的声音,突然噎在嗓子里。 他只用手掌,就轻而易举地攥住了闻音毫不犹豫攻击过来的刀刃。 “你不会猜不出,藏书室里的守卫是谁清理掉的吧?”潘塔罗涅垂下眼,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地注视着闻音。 “那爆炸呢?与你无关?”闻音仰起头,素白的脸上只有一点极黑极浓重的墨痕,那是先前拭去眼泪时不小心留下的。 像是被污染的圣洁,又像是堕入黑暗里的光明。 她的手臂已经焦黑一片,连透骨的伤口都不再有血渗出来,大部分血液都被烤干。 极度失血的后果就是,她眼前一阵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潘塔罗涅的身上。 “图纸被我毁掉了,但里面的内容我全部记得,送我和我的朋友——离开枫丹,我会复拓一遍给你。” 潘塔罗涅听见对方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声里。 那柄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里的刀刃,也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啪”地掉在了地上。 上面还沾了一点他的血。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刃口豁伤的。 这种薄而锋利的刀,使用起来相当考验技巧,也相当容易划破皮肤,无论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 潘塔罗涅就能清晰看到,少女的掌心有大片豁开的伤痕,有的细碎,有的足足横跨大半手掌,恨不得将整只手劈成两半。 啧,果然是个用刀的菜鸟,大概未来还得扔到新兵训练营长长见识。 闻音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对方极轻的一声笑。 “恭喜你,勉强合格了。” 潘塔罗涅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对方缩在他的怀里,显得身形愈小,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是纯白怯弱的小兔子。 是在冰封的雪国无法存活下去的——脆弱而娇嫩的小东西。 只是透过毫无价值的美貌皮囊,内里高傲而不屈的灵魂,天生就适合和他们一路。 7、苦海 闻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梵音阵阵,隐有七彩的琉璃霞光自天边漫来,一行白鹤衔着翠草编成的圆环在她眼前盘旋、落下。 眼前不知终点的高台一直向上延伸,视线尽头的玉石台阶隐没在天边清浅的云雾里,在白昼极致的亮光里若隐若现。 像是一场盛大的诞礼。 没人告诉她该去何处,她就顺着那台阶一路向上,数不清多少阶,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她终于攀上了天边的高台。 视野骤然辽阔。 高台稳寂,赤金色的圆环彼此嵌套缠绕,纹路一直延伸到高台的最中心,那里有一张单薄的石台,深蓝色长发的少女阖眼,安然地沉睡着。 身体各处的血液汩汩流动,却在这一瞬同时激燥起来,心脏处也传来一阵阵的闷痛。 闻音下意识跑上前,却被突然出现在石台边上的结界拦住。 身体猛地被撞开,闻音仰躺在地面上,痛苦蔓生,叫她半天都站不起来。 “小音,不要过来……” 像是在耳边响起的——少女温柔的呢喃声。 闻音勉力睁开眼睛,望向石台上抱膝而坐的少女。 阿娜伊斯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她。 “小音,你在哭吗?为什么要哭?” 闻音说不出话,望着阿娜伊斯静静地流泪。 她只是近乎本能地觉得,即将离别。 而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她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不舍。 身体内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来,比穿越火场被火焰灼伤的那一刻更深、更重,仿佛要刻尽灵魂,深入骨髓。 “这不是什么负担——小音。与其浪费了这一线生机,不如把它留给你——” 小音,不要死,要一直一直活着,活的漂亮,活的痛快。 永远与鲜花和赞美为伴。 神明啊,请倾听我的祝愿。 将我所有的幸运赠与她,将我所有的生机赠给她。 她将永远幸福、快乐、自由、无拘无束。 仙灵与精灵的混血,同时身负诅咒和祝福的少女阿娜伊斯,在最后的终时降临的时刻,将她最珍贵的血脉转赠他人。 愿她从此没有烦恼,永离苦痛。 破晓的霞光里,金光燃起,明珠生辉,白鹤衔着花环飞上云端,一切美好的幻梦在这里诞生。 闻音从高台上坠落,耳边满是飒飒的风声。 她霍然睁开眼睛。 没有七彩的霞光,也没有明珠和白鹤。 只有她一个人,躺在歌剧院狭小破败的隔间里,身上盖着一件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大氅,上面隐约能嗅到一点冷冽的浅香。 触感却极其冰凉,寒意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黄粱梦醒。 闻音顾不上其他,用炉灰随便在脸上摸了几下,再套上件陪侍者的衣服就朝着外面跑去,慌乱间甚至碰翻了角落边几个瓶瓶罐罐。 玻璃碎了一地,脚心刺痛,她才恍然所觉,自己竟然是赤着脚的。 但她没有停留,仍然朝着外面跑去。 心中似有催促——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绝不能,绝不能让阿娜因为自己而死—— 她毕竟不是原来的伊莲娜,不是阿娜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的朋友—— 这太沉重了,足以令人窒息。 已经是深夜,歌剧院却依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女出入顶级的包房,白羽扇遮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神都是诱惑而妖娆的。 自持身份的大人物们都是从特殊通道入场进入包房,不会过多地在侍者们和歌女们生活的地方停留,是以闻音没看见什么需要她避讳的大人物;往来的侍者和歌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对闻音略有些不整的装束视若无睹。 闻音拐过熟悉的廊角,走近原主和阿娜伊斯的房间。 房间没有点燃烛火,这倒是意料之中的,这时候阿娜应该已经睡了。闻音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又凑进去听,房间依旧里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女孩熟睡时均匀的吐息声—— 闻音忍了片刻,推开门,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带着凉意的腥甜空气霎时冲入鼻腔,激起一片极剧烈的反应,闻音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气味,此时却还忍不住战栗。 凉意一直从脚底腾升到头顶,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恶心、反胃,想要呕吐的欲望。 浓烈的血腥气逸散在整间屋子里。 闻音跌跌撞撞点燃烛火,微弱的暖黄色光芒之下,满地的血印映入她的眼帘,满地零落的蓝色长发,浸透在赤红的血液里,连同那把眼熟的斧子一起。 闻音下意识后退,不断地摇头:“不——不!” 旁边有人类的断肢,闻音见了近乎站不稳,眼前也模糊起来——好在,那截断肢是属于男性的,手指黝黑而粗糙,上面还有一截浸透了血水的枫丹士兵制服。 闻音踩着满地的血迹翻遍了整间屋子,却找不见半点阿娜伊斯的痕迹,除了柜子上喝了大半的冰钩钩果汁,和枕头上染了血的半本轻小说。 阿娜伊斯好似凭空消失了。但做完刚刚的那个梦后又面对这样的景象,闻音其实已经知道了惨烈的结局。 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愤怒,甚至比火场的时候尤甚—— 闻音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干呕起来,攥着木柜边缘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痛彻心扉的疼痛—— 她拥有了原主的身体,却害死了原主最好的朋友—— 脑海里不住地泛起过往的记忆来,她和阿娜相处的十日,还有无数黑暗的岁月里,原主和阿娜相依为命的十年—— 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司、法、总、官—— 闻音唇角开合,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干裂的唇瓣渗出血来,嘴里也泛起一股又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她无声地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雕塑般静默良久的少女艰难地动了动,从血泊中拾起一缕蓝发。 那发丝在血中浸得久了,在昏黄的烛火下竟显得有几分异样的妖冶。 * 司法总官坐在包间内最中心的位置上,旁边数不清的歌女重重簇拥着他,好不快活。 温香软玉在怀,司法总官仰头喝下腿上歌女斟上的酒,又侧过头吃下臂弯间歌女递过来的葡萄。 他又喝了一杯酒,随口问一边的士兵道:“那个小歌女,处理完了?” 士兵恭敬地躬身:“按照您的吩咐,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了,尸体就摆在她们之前一起住的屋子里,保证逃跑的歌女一回去就能看到!” “嗯……”司法总官得意地拉长声音,“和我作对,哼哼——倒酒!” “房间里是不是有点热?”他皱了皱眉,反问一边的歌女。 歌女穿的清凉,闻言下意识捂住胸口,旁边另一个歌女大胆地攀附上来,勾着司法总官的脖颈软声道:“许是大人中意我们之中的哪个——” “着火了!着火了!”包房外面传来极大声的呼喊,但是因为包间隔音性太好,传进来只听得见模糊的音调。 “谁在外面乱喊?”司法总官的右手已经抓住了一个表情怯懦的歌女,牙齿咬破女孩胸口娇嫩的肌肤,留下一串丑陋的伤痕,含糊道,“赶紧杀了!吵吵嚷嚷地坏了我的兴致!” “是着火了,大人!”有一个士兵离门口近,听得清楚。 “那就去找有水元素神之眼的人灭火——这种道理还要我——” 包房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用最先进的炮弹炸了一遍。 司法总官腾地站起来,一脚踢开脚边因疼痛而面容扭曲的歌女,力气极大,对方本就身体娇弱,这一下直直被掀翻出去,胸口也凹陷出一个深坑。 她撞进重叠的帷幕间,啪地撞在木墙上,滑下来,又咕噜了两圈,不动了。 周围原本还在欢声哄着司法总官的莺莺燕燕们声音一滞。 司法总官连个眼神都没给那歌女一眼,一把推向纯金的大门。 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司法总官收回烫出了血泡的手,怒骂一声,又从旁边随便指了一个人去开门。 那士兵不敢反驳,伸手去推门,手上焦黑一片,留下血水和脓水混合的液体来,又在下一秒被烤干。 热浪扑面而来,气压的差异带起热流,将火焰卷进包房,瞬间吞没了士兵的身影。 “啊啊啊啊!” 包房里顿时响起一阵阵恐惧的惊呼,连司法总官本人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大人,您的专属通道也到处都是火,根本出不去!”一个士兵慌张来报。 可恶!司法总官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他的神之眼是草系,正被火焰克制,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缓缓把视线转向了身边的歌女和士兵。 “你,出去探路,看看往哪边能跑!” 被他指中的歌女却一反常态地没动,身子不住地后缩,更是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来,渴望得到同情。 司法总官面无表情地把她拎起来,朝着火场中一个方向扔过去。 响起一声嘶哑的惨叫,接着就完全失去了声音。 司法总官又拎起下一个歌女,完全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哭嚎。 没有生路。没有生路。 每个被丢出去的歌女,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全部音讯。 歌女丢完了,接着就是士兵,他们的声音要持续地更久一点,在火场里挣扎得也更久一些,不过依旧没人传来半点生路的消息—— 司法总官眼睛里染上了一抹极深的阴霾。 怎么办?他堂堂司法总官难道要死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大的歌剧院,总不可能没有水元素神之眼拥有者,绝不可能!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会有—— 火场里,突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对方以极快地速度朝他逼近,仿佛不惧周身的烈火—— 那人跃进包房,扯掉身上漆黑的大氅,隐藏在其下的皮肤竟是半点没有受到火焰的侵扰。 一张略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司法总官眼神却落在那件大氅上,元素视野让他看得出那件大氅上还带了点冰元素的力量。 他眼神中腾升起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激动,这一瞬间的快乐甚至更甚于他就职司法总官那天。 他从地狱迈进天堂。 他能活着出去了!能找出放火的可恶小贼狠狠折磨杀死,能继续过奢靡而又高高在上的日子—— 闻音看着司法总官脸上几乎克制不住的喜意,缓缓地笑了笑,然后动作极快地将那件大氅扔进了身后的火场里。 然后满意地看着司法总官,苍然而徒劳地瞪大双眼,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在短短一秒钟内又从天堂坠入地狱。 还不够—— 她舔了舔嘴角,眼底血红一片。 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8、冰雪 闻音拎着司法总官的衣领,往滚烫的包厢门口又是一撞。 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对方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 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求求你——放过我……” 司法总官嗓子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哀求,嗓子处的勒痕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痛。 这女人简直是一个恶魔——他不就是杀了她一个朋友,一个普通的歌女而已,他已经承诺给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帮她免除歌女的奴籍,她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这样对待他! 等他活着出去,一定将这女人粉身碎骨! 他心中攀折出深重的恶意来。 撕碎她,扯烂她,在她的眼前让鬣狗分食她朋友的尸体——看她无能为力失声痛哭—— “啊——” 闻音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豁下一片肉来。 潘塔罗涅这柄刀,在制造痛苦这一方面向来不叫人失望。 这种薄而锋利的刀刃,相当适合她前世知道的一种刑罚——凌迟。 闻音有点愉悦地弯起了眼。 她的脑海里全被各种各样血腥的念头裹挟,只有这样她才能从心底极度的窒息中抽离片刻。 她提着刀柄,在司法总官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划过,冰冷的刀刃在火场里也被烤的炙热,贴近皮肤都会发出呲呲的烤肉声。 司法总官的草元素神之眼早已经被闻音夺走,哪怕他重新召唤回来,得到的不过是更深重的折磨,于是此刻他连细微的挣扎能力都没有,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闻音的手心也被灼伤,浮现起一片烫伤的伤疤和水泡,但是因为精灵的血脉,所有伤痕都在迅速地恢复,就连之前夺下草系神之眼时被藤蔓刺穿的伤痕亦是如此。 她歪了歪头,将刀锋停留在司法总官的两腿之间,温声道:“下一刀在这里,大人,好不好?” 声音温柔而轻软,语气无辜又恶毒。 司法总官愕然瞪大眼睛,顾不得喉部的剧痛:“不行——你疯了!疯子——” 别的地方可以恢复,但那里,万一恢复不了,岂不是——啊—— 他骤然失语,又从喉管里强行挤出几声嘶哑的痛呼。 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太大的声音的。 就像现在的司法总官一样,捂着下身,却痛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下一刀……”闻音转了转刀柄,又停留在司法总官的眼眶。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和您的那枚神之眼一样的光华流转,璀璨得很呢——” 又是一刀。 闻音听着刀下司法总官的惨叫,像是听见了什么悦耳动听的歌声一样快活。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像是一场大火在意念中点燃,仿佛灵魂都在一同灼烧。 全都燃尽了之后会剩下什么?是一捧灰烬,还是涅槃重生? 她不去思考。 又是几刀下去,地上只剩下一个苍白而肿胀的人形。 鲜血从司法总官的身体里流淌出,又迅速地被火焰烤干,于是对方身体里的血液越来越少,痛苦却越来越重。 闻音拿刀比划了两下,思筹着把下一刀落在什么地方。 为了刺激一点司法总官大人僵木的脑袋,不然再在脸上割一刀吧? 就像是他之前下令割掉歌女们的舌头和眼睛一样,也把他的割掉。 闻音晃了晃刀,抵在了对方的耳根上—— 咦? 她听见了警笛的声音。 可恶,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了吧? 每次都恰好在最要紧的时候—— 要跑吗?现在杀了司法总官,想要跑出去应该也来得及,凭借半人类半精灵的身体素质,她可以安全穿越火场,穿越被冰雪覆盖的枫丹城—— 可是——为什么要跑。 那些死在歌剧院的歌女,那些黄金王座下累累的冤魂,那些几乎要沦为行尸走肉但仍要被生活鞭笞的贫民股居民—— 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呢? 闻音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疯狂,却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垂眼看了眼已经模样大变的司法总官,觉得外面刚赶来的警卫队应该能识别出他的身份。 于是她像是满意了的样子,拎起对方的衣领,拖着他走下楼梯,穿过檐廊。 火焰燎起,灼烧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但她却已经诡异地不再觉得热了,因为她心中的火焰比这还要炽热,恨不得将枫丹一并点燃—— 闻音带着司法总官,走到歌剧院最外面的舞台。 这里是顶级歌姬演唱的地方,每周都会有正当红的歌姬登台为全市的居民献唱,当然了,这种歌姬指的是正儿八经的良民歌姬,不是原主他们这种被养成贵族金丝雀的小女奴。 这是歌剧院的最外围,也是枫丹警卫队们最先进入的地方。 在闻音登上舞台的时候,已经进来了几个水系神之眼的拥有者,在警卫们的保护下试图熄灭舞台周边的火焰。 只可惜,舞台大体是木质的结构——为了满足剧院主人附庸风雅的小癖好,都是从璃月进口的最优质的木材,又被闻音浇上了仓库里来自至冬的最烈的火酒,这点水下去根本奈何不了烈火。 “在逃通缉犯伊莲娜!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把——把司法总官大人放下!”为首的警卫队队长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在发现闻音手边的正是司法总官时,声音明显地抖了一下。 堂堂司法总官在这个逃犯手里被折磨成这样,他们警卫队也必然会受到司法总官身后的家族的迁怒—— 都是因为这个可恶的逃犯! 闻音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火焰燃烧时升起的气流托起她垂落的发尾,也灼烧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痛感一丝不少,但她的皮肤仍如初雪般纯白。 反观司法总官,已经看不出人型的脸颊飞速地浮现出一串串水泡,他仰起头,发出无声的哀嚎。 闻音抬起手中银刃,刀锋直直对向警卫队队长,又微微右移落在他身边仅穿了一件单衣的小歌女身上——她还记得这个歌女,正是第一个被从司法总官的包房里丢出来的那个,她当时见她们可怜,顺手救了一救。 怪不得警卫局的人来的这么快。 闻音有点厌烦地啧了一声,下一秒眼尾却快乐地勾起。 “警卫队的大人来的正好——来见证一下吧——百年来枫丹最荒诞却又最精彩的一幕即将上演,你们的前程大抵算是观看这场演出的代价——” 闻音肩臂用力,精灵的血脉每分每秒都在飞速地改造她的身体,令她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足以将司法总官残破的躯体扔上高空。 下一秒她高高跃起,手中的银刃划出冷厉的银光。 警卫队队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两步,目眦欲裂地喊道:“不——停手!” 显然已经晚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定格在这一瞬,像是一出精妙绝伦而讽刺意味浓重的默剧。 警卫队众人的眼神混合着惊怒和怨恨,还夹杂着极度的惊恐和不安;歌女踉跄着后退时的悔恨和惊恐,还有泪水糊了满脸的狼狈,一同造就了这场绝妙的演出。 司法总官的身体摔落在地上,氤出暗红色的血液来。 一个没被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歌女,当着全部人的面,杀死了尊贵的司法总官大人—— 警卫队队长发出狮狼般的怒吼:“歌女,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猛地挥手,身后足足几十柄蒸汽火铳对准闻音的额头,枪口处吞吐出绚烂的火光。 ——发射! 闻音仰起头,这片空间已经几乎被火焰填满,氧气极其稀薄,她却在这样的身体的痛苦中得到片刻心安。 “结束了,阿娜……这时候应该有顶级歌女的献唱,才能配得上为反抗奏响的高歌……” “好累啊,好想睡一会儿——不,还有最后一件事——” 闻音没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它在空气中急速地下坠,密集的子弹在空中织成一片弹网,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闻音的全部退路。 她毫不惊慌。 她从不会托大。所以踏上舞台的一刻,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能活下来当然是惊喜,如果面临不幸——她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比性命还要重要,比如信仰,也比如自由的意志和不屈的灵魂——如果连那也失去了,活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具空荡的躯壳。 闻音并不想自己变成空荡的躯壳。 她想活着,但不想只是活着。 只是闻音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掷出手中仅剩的银刃,直指警卫队队长身边的歌女。 歌剧院顶级的歌者即将谢幕,铺天盖地的光晕将闻音笼罩。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警卫队队长喘着粗气,觉得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大抵能挽回一星半点。 却骤然感知到周围的温度在急速下降,连火场中不断腾升的火焰都停止了扩张—— 极寒降临,笼罩了场中央的每一个人。 极冷的气流和极热的气流碰撞,产生剧烈的风暴,晶蓝色的冰霜以舞台为中心,极快速地蔓延,眨眼间火焰熄灭,整片天地都被纯白的霜雪覆盖。 场中升腾起的水汽在短短一秒内凝结成霜,空气中一片苍茫的白雾,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良久,混沌的雾气里,少女单薄而笔直的背影逐渐显现。 她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却似乎一切都变了—— 冰蓝色的神之眼静静地躺在她素白而毫无血色的指尖,随着闻音的呼吸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传说中当一个人的愿望强烈到极致时,神明的目光便会投下,赐予他们绝对的力量。 提瓦特的星空,出现了新的星座。 从此以后,闻音不再是流离在陌生大陆上的异乡人,也不再是灵魂栖息远方的漂泊旅者。 她将是提瓦特的一员,同她前世所喜爱的每一个角色共同仰望同一轮明月,共同倾听同一缕风声—— “神——神之眼!”警卫队队长眼神一凝,随即变得更为凶狠。 有神之眼怎么样?他也有神之眼,而且是雷系,攻击性更强——他们还有几十只火铳,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拿下,押去给司法总官的家人赔罪! “开火!” 警卫队队长又是一声令下。 他发出指令的下一秒,极致的寒冰绽放。 剧院里像是下了一场没有终时的暴雪。 冰暴席卷,吞没每一条从枪口绽放的火舌,将它们冻成失去战斗能力的无知觉的钢铁,却仍似不知足一样,在场中翻涌咆哮。 凶厉无比,但又听从闻音的召唤,在她指尖乖顺得像是全然无害的乖巧生物。 闻音抬起手,像是想要拥抱无边的风霜。 她站在冰暴的中心,眼瞳里浮现出冰雪般的冷色。 9、囚犯 今日的枫丹城,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消息像是被风吹起,短短的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枫丹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巴弗勒歌剧院昨晚出事了,就连司法总官都死了……” “怎么可能,那个畜生——咳咳咳,那位大人可是贵族,更是神之眼的拥有者,身边那么多士兵随行,怎么可能出事!” “什么不可能,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警卫队彻底封锁现场之前,我远远地望见过,偷偷跟你说,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那位于枫丹城中心区的顶级歌剧院——贵族们风流的销金窟,已经成为了一座冰凝的雕塑,被数不清的深蓝色冰晶完全包裹,巨大的冰棱,足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壮,刺穿了歌剧院的主建筑,尚且还在向外不断延伸……” “周围好多拥有神之眼的大人们,以及警卫队的官兵,却连歌剧院的大门都进不去,最后不知道要谁出手,不会是审判庭的大人们吧……” “据说,昨夜歌剧院的歌女中新诞生了一位冰系神之眼的拥有者。” “她为了给同伴报仇,亲手杀死了司法总官,当着警卫队的面。” * 闻音从黑暗中苏醒。 首先感觉到的是束缚和窒息。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束缚得更紧,脖颈处有冰冷的触感,像是被铁链绑住了。 闻音缓缓睁开眼睛,瞳孔里尚有三分茫然。 眼前是极其刺眼的白光,太久没有睁开的眼瞳不适应强光,一阵阵地刺痛,甚至留下生理性的泪水。 房间空无一人,只有被束缚在铁椅上的闻音孤单地坐在中心,脖颈处,手腕处,脚踝处,甚至腰间,都被沉重的枷锁锁住,刺眼的白灯直直照着她,让人回想起影视作品里警官审讯犯人的场景。 这里是……哪里?审判庭,还是警卫厅? 闻音有些不大舒服地眨了眨眼。 出乎意料的是,那枚冰蓝色的神之眼,静静地躺在闻音的双腿上。 那些把她抓到这里的人,竟然没有收走她的神之眼么? 对于现在的情况,闻音其实早有预料。 在那个被大火点燃的夜晚,她的情绪相当地不稳定,再加上刚刚获得神之眼不太熟悉如何释放力量,冰封了歌剧院之后就有些力竭。 最后,力量耗尽的她,将自己一同冰封在霜雪之中。 所以说,神之眼到底为什么没被收走?他们就不怕自己苏醒之后,再来上一遭,把这里也变成下一个歌剧院吗? 想不通,怎么想都想不通。 索性不想。 “刺啦”一声,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钥匙插进锁芯里,不断旋转碰撞,发出细索的响声,令人心燥。 随之传来长靴敲在地面的声响。 刺眼的白光里,那人依旧如同最沉郁的黑暗。 比起初见时,只是大氅看上去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再是没有一丝纹路的纯黑,而是绘着华丽银色纹路的银丝滚边长袍,衣领处一圈漆黑的毛领,打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触感柔软,价值不菲。 正是潘塔罗涅。 对方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似乎对这个简陋的环境略有些嫌弃,最后他选择坐在应该是给审判犯人的警员准备的椅子上,双手交合放在身前。 本应该是极严肃的场景,却被对方微微弯起的眼角破坏了气氛。 看起来不像是来审讯,而像是和自己的旧友谈天。 不过,潘塔罗涅本来也不是为了审讯而来。 “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被全城通缉的歌女,当着警卫队队长和几十名警卫队成员的面亲手杀了司法总官,残忍血腥的手段不必多提,且连目击的其他证人也不放过,任由冰霜将他们吞没——” 说着,他竟鼓起掌来,像是对她的表现赞赏不已,被纯黑色指套包裹的掌心间发出几声闷响。 “你总是让我惊喜不已,伊莲娜。” “当然,如果你没有把我暂借给你的银刃一同留在案发现场,使我以及至冬使团都受到了来自枫丹贵族咄咄逼人的指控的话,我会更加满意你的表现。” 对方的眼瞳微微眯起来,隐没了其中的暗光,一时间叫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闻音却难得懒得同他虚以为蛇。 她也弯起眼睛。 “留下至冬新进研究出的强效炸弹,还有一件带着元素之力,可以带我穿过火场的大氅——枫丹的指控也并非空穴来风。” “大人觉得呢?”她仰头问道。 “明明布好了棋,接下来的走向也都顺了你的意,再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有意思么?” 闻音撕破了两人之间一直心照不宣的假面。 在工厂的时候她无力反抗潘塔罗涅安排好的“命运”,只得顺应对方的排布——为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而歌剧院的那场大火,却是她明明可以反抗,但仍然顺着潘塔罗涅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老实说,我其实希望你对那晚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 面对闻音的指控,潘塔罗涅仍然微笑着。 “这样,你会在第二天上午被秘密送出枫丹城,改名换姓成为至冬新兵营的一员,然后在不远的将来,重新回到我身边,做我最忠实的臂助。” “而不是像现在,因为一时意气惹下滔天大祸,被抓进审判庭的牢狱,让我不得不走动一下在枫丹高层里的关系,又白白花出大笔摩拉。” 潘塔罗涅哼笑了一声,眼神中似带嘲讽,眼角的弧度却没什么变化:“你知道的,那群家伙,啧,就像是贪婪的豺狼,闻到摩拉的味道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 闻音没说话。 潘塔罗涅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他打算捞她出去,即便需要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 这一场会面想必都废了对方不小的功夫—— 看,这就是有价值的人会有的待遇。她想着,却依旧觉得心底闷闷地疼痛。 如果这就是想要获得力量而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如她从不曾拥有过力量。 潘塔罗涅敏锐地注意到了闻音的反应。 他似乎很轻地摇了下头,透明的镜片折射出一道闪光,飞快地在闻音的眼前掠过,刺得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潘塔罗涅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居高临下地望来。 他的眼神里,极罕见地带了一丝悲悯。 这种感情同【富人】极度不匹配,以至于下一秒闻音再看向他时,他已经又是一片凡事尽在掌控般的轻描淡写。 仅仅是闻音的一个表情,就让他发现了端倪——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愚人众的执行官第九席【富人】么。 “你要上审判台。”潘塔罗涅垂下眼,宽阔的身影将刺眼的白光尽数拦下。 恍惚间竟然让闻音产生一种“这个人很可靠”的错觉。 她反问道:“不行么?” 不是不行—— 只是她很难再活着下来。 潘塔罗涅难得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心仪下属,考验中的每个举措都叫他觉得完美,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个聪明的脑袋。 但正因为太和眼缘,他更清楚地知道,闻音不会再改变决定了。 他骤然俯下身。 极有压迫力的身影低下,锋利而稍显冷淡的唇角停留在闻音的耳边,冰冷的镜链坠下来,轻蹭着闻音的鼻尖。 有些古怪的亲昵。 闻音受不了这个气氛,微微向后仰头,想要错开和潘塔罗涅之间的距离。 脖颈处的锁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又被面容冷峻的男人扯回,锁链骤然扣得更紧,喉骨泛起轻微的疼痛和窒息感。 潘塔罗涅似乎很喜欢这种完全掌控的感觉。 他看着不会再为这种轻微的痛苦皱眉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小歌女无助地靠在他怀里,手指攥紧他的衣襟时,那种全然依赖的模样。 他甚至还记得对方的身形被他全然包裹住时,对方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细微的颤抖,还有那白皙如新雪的纤长十指落在他掌心时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他太过于想要一个完美下属,所以明知她不会回头,却又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 “你知道你会死么?” 不妨来到我的氅下,在我的庇护下飞速成长,迟早有一日你会再一次回到枫丹,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们举起屠刀。 转瞬,他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知道。” 潘塔罗涅直起身,冷淡地凝视着闻音。 他突然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完美了,她并不具备完全的理智,偶尔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这样的人,也许能站上云端,但也容易一朝失势,落回污泥之中。 这样的投资——风险大大提高。 但是他心底却不知为何又响起一个声音。 是她的话,未必不能活着回来,从每一个想要她性命的枫丹贵族手里,从严守法规冷厉严苛的审判庭手里,从那位自诩公正的神明手里,活着回来。 闻音抬起头,眼前仍有些模糊。 刚刚短暂的窒息也还是影响了一点她的喉管,使得她再说话的时候有些许的费力。 “你坑了我一道,但也算帮我报了仇,我们,就此一笔勾销。” 她说的有些慢,吐字也略有模糊,但潘塔罗涅竟也难得耐心地听。 “你有纸么?我把图纸绘给你。”她说。 闻音看不清背光的潘塔罗涅的表情,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又一瞬间的凝滞。 漫长的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 她听见潘塔罗涅平静的声音,好似不曾起过波澜。 “你可能还要再多亏欠我一点——” 不妨就押下这个筹码。 风险总是跟收益成正比。 10、审判 雪霁初晴,日光透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就连一向以“冷酷”著称的审判台上都多了些阳光照过的暖意。 时候尚早,但是整个枫丹城早已苏醒,放眼望去,高台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头攒动,似乎都想挤在前面占个好位置。 足足高处地面九尺有余的审判台上,闻音衣衫单薄、身带重铐,被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谁在石台上泼了一捧水,凝结成厚厚的冰层,膝骨下一片寒冰。 从早上被押到这里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常人跪在冰面上这么久或许可以提前预判后半生半身瘫痪,但闻音作为冰系神之眼的拥有者,丝毫不觉得难过。 那些极寒冷而坚硬的坚冰,就像是最温暖的港湾,不会给闻音带来丝毫负担。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即便是在寒冬,太阳的光线依旧耀眼,映照在眼底一片刺眼的光斑。 但闻音不曾闭眼,不曾低头。 她始终注视着不远处凌驾于审判台之上的神座,那是为枫丹的神明——水神芙卡洛斯预留的位置,常人不敢沾染。 水神的神座稍下一些,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座位。对方不同于大部分磨磨蹭蹭的贵族和此时尚未出场的水神,早早地就来到了此处。 或许也正是受到他的约束,底下民众们从未停止的议论声也稍小了一些。 闻音能感觉到,那维莱特似乎对自己颇有兴趣,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停留几秒,笑容玩味而戏谑,不知道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 同样较早就出现的还有外国的使团,他们或许是受到了邀请才莅临此处,闻音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道熟识的身影。 温暖的日光中,【博士】多托雷和【富人】潘塔罗涅临近而坐,不时有他国的使团凑上前,试图和至冬的执行官和北国银行的创始者,几乎内定为下一位执行官的大人物交谈。 两人都不是喜欢与不相干的人谈笑风生的性格,隔了老远,闻音都能感觉到潘塔罗涅隐藏在微笑下的冷淡。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潘塔罗涅似是漫不经心地回望一眼,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了一下桌面。 ——就好像几天前审判庭的牢狱里,对方也是用这样的姿态,向她透露了审判官与水神芙卡洛斯的信息。 【博士】的举动甚至还要更大胆一些。 对方丝毫不惧周围贵族们投视来的戒备而警惕的目光,甚至对着闻音的方向遥遥举杯,面具下的深红色瞳孔罕见地写满了兴味。 随着他的动作,又是一片淬着毒的视线朝着闻音扫来。 他们似乎是确定了,司法总官的死源于至冬对枫丹的挑衅,而他们不敢对“主谋”多托雷呛声,只能对闻音一个小歌女怒目而视。 闻音只是在心里冷笑。真正的好戏,可才要上演呢。 日上三竿,大部分贵族才陆续入场,但这其实早已经过了正常审判应该开始的时间。 贵族们心照不宣,想要给这个胆敢同贵族举起屠刀的低等人类一个下马威,因此甚至不惜想出各种拙劣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姗姗来迟。 但有一个人——她不需要任何借口,只需要在日光最盛的时候降下自己的辉光。 空气中隐隐响起嗡鸣声,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水汽,朦胧的深蓝色水光像是曲谱上流淌的音符,覆盖了整片天空。 下一刻,半空中出现一道光滑的水镜,镜面荡涤起波纹,随之向两边推散开来。 光晕落下,高贵而强大的神明缓缓落座,空气中的水汽逐渐散去。 对方明明只是少女身形,视线里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两只瞳孔的颜色并不完全相同,一只深蓝一只浅蓝,更给她身上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霞光。 一道冷苛而严肃的目光,定格在闻音的身上。 她没有退避,更没有闪躲,直直回视过去。 鲜少有人类敢于直视神明的眼睛,就连芙卡洛斯都有一瞬间的愕然。 她微微坐直了身体,下巴却冷淡地抬了起来。 好似高高在上俯视凡尘,但又好奇地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正如潘塔罗涅对她的评价。闻音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审判正式开始——” “各位审判官已经就位,下面宣读受审者伊莲娜的罪名指控。” “……毁坏巴弗勒歌剧院,损害歌剧院主人财物三百六十七亿五千六百九十四万三千七百五十八摩拉,侵犯市民财产安全;致使十三位贵族与两名歌女丧生火海,违反贵族权利及生命安全保障等十七条权利,按律当处以极刑,同谋者亦应该同坐——” “现请司法总官夫人代为陈诉受害者的上诉文件。” 耳边响起锋锐而刺耳的女声,用极快速极不容反驳的语调排山倒海般陈诉贵族们在此事上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极力唤起贵族的共鸣,审判台上方的席位上,逐渐响起了审判官们的窃窃私语声。 审判官大多贵族出身,其余的也是进行了阶级跃升,即将成为贵族的坚实阶级特权拥护者。 他们的立场不用听就知道。 全程并没有任何给闻音说话的机会,仅仅是在最后,审判记录员走过场般地询问了下闻音。 “受审者伊莲娜,经审判庭综合判决,剥夺神之眼,十日后于审判台处以极刑,是否服从判决?” 高台下方,群众们的议论声愈来愈低。 警卫队的士兵们尽力在控制全场秩序,对肆意吵嚷的市民非常干脆利落地肘击捂嘴,实在不行就压到牢狱里一波带走,效率高到不行。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审判一样。于是,渐渐没有人再开口,审判台四周一片久违的寂静。 而审判台上,被压跪在地上的少女身形单薄,在极冷的冬日也只着一身薄衫,脸色苍白,眼瞳中却有如烈火一般灼灼的神色。 闻音抬起眼,过于璀璨的日光将她笼罩,膝下厚厚的冰层也似乎有了融化的迹象。 如果按照她熟悉的计时方法,现在应该已经是枫丹的一月初。 冰雪即将消融,万物正要复苏。 而太多的人仍然站在背光里,活不到下一个春天。 曜日之辉,哪能听到蝼蚁的呼救呢。 “我有异议。” “都说枫丹是追求正义的国度,我们的神明是追求公正的神明——” “被贵族垄断的公正,也能称为公正吗?” 闻音看向审判台的上方,那里是贵族名流们才有资格登上的位置,她弯起眼角,一字一句发问。 “既然有资格做出判决的审判官全部是贵族,这个国家不妨取消普通市民的存在,将每个人都赐封爵位好了,这样才是真正的公平和正义,不是么?” 她是含着笑意的,但字字句句都透着讽刺。 像是一道惊雷,刹那间,台下民众激愤之下的议论声暴涨。 芙卡洛斯眉头骤拧,瞳孔里闪过沉思之色。 11、试验品 审判台四周像是起了一场飓风。 太多太多的平民其实早已经当今的制度不满,哪怕他们之中没有人上过审判台,但是他们总有被贵族欺辱过的过往,死于贵族之手的朋友,或者沦为贵族玩物的亲人。 在被恶与欲裹挟的枫丹,一切不堪丑陋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新生的神明到底经验不足,尚不能完全控制这些蛀虫,即便她提倡正义,热衷于亲身参与审判——带来的正义也约乎为零。 不妨将这淌浑水搅得更乱一些,不妨将事实彻底地摊到明面上——审判台是一个很坏的地方,上来的人就没有能活下去的,但这也是觐见神明最简单的办法—— 不过,此前并非没有人向神明提出抗议,而那些人,大多早已经埋骨荒野。 “大胆!一个卑贱的歌女——谁允许你这么说话!”一个贵族没有忍住,当庭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向闻音的鼻子,要不是被旁边的伙伴拦着,恐怕会扑上来给她一个耳光。 “霍德罗大人,没错吧?”闻音将视线转向他,声音冷冽得如同审判台四周的新雪。 “一个月前,您在巴弗勒歌剧院杀死两名歌女,半个月前,您在中央城工厂当众鞭笞了一位工人,使得他当场毙命,三天前,您的蒸汽车在路边撞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这还只是近一个月的数据。” “敢问尊贵的水神芙卡洛斯大人,这位霍德罗大人该当何罪?” 霍德罗瞬间跳脚。 “那些都是低贱的歌女和工人,我可是贵族——” “哦?歌女是奴籍没错,但是工人和普通市民,在法律规定的地位上可和诸位贵族大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新修正的法典里明确地提到过这一条,里面甚至提到,除了奴隶的主人外,任何人都没有杀死奴隶的权利,违反者将受到重罚。” “您并非是巴弗勒歌剧院的拥有者,所以您杀死歌女、工人和市民,每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您上一次审判台,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那维莱特似乎没有想到闻音会点到自己,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点头笑笑。 “没错,你刚刚说的这些,法典里都有提到。” 霍德罗还想挣扎:“你这是污蔑,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他撒谎!”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极高的嗓门,一个身材壮硕的壮汉奋力地高高举起手,“我是那个工人的同事,霍德罗伯爵就是当着我的面打死了那个工人,仅仅是因为他碍了伯爵大人的眼!” 在仍然寒意凛冽的深冬里,那个壮汉突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后背上数道狰狞的鞭伤:“大家看看!这些也是霍德罗伯爵留下的,他那天在工厂四处闲逛,见谁不顺眼就给谁几鞭,绝不是我在撒谎——” “我也是那座工厂的工人,我也亲眼所见——” “我见到那个路人被活活碾死的场景!” “半年多前,霍德罗伯爵还当街杀死了一个须弥来的普通客商——”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每个人都在指控霍德罗的罪行,警卫队有心去抓,却被人群中数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人拦截住,对方带着漆黑的面具和兜帽,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如果闻音回头的话,她就会发现这些帮她拦截警卫队的老朋友—— 赫然是愚人众·债务处理人。 潘塔罗涅抬杯喝了口水,掩饰住了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审判台上的贵族们逐渐燃起了怒火,闻音放眼望去,几乎每张脸写满了愤怒、冷笑和鄙薄。 终于又有一位贵族没有忍住。 “身为奴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这审判台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护卫,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歌女当庭乱刀砍死,台下的暴民也都押到审判台上一一处以极刑——” 闻音故意露出一点讶异来。 “这位大人,应该就是艾莫维公爵吧?您好像并不是当期的审判官,似乎并没有处决别人的权利——而且——” 闻音拉长了声音,看着被艾莫维召唤到自己跟前的几个卫兵中的一个,眼睛里闪过一抹隐藏极深的不忍。 “您应该是艾莫维公爵的护卫长?听说您有一个一年前病死的妹妹——您有怀疑过她的死因么?” 眼前高大挺拔的护卫长不易察觉地一颤。 闻音瞬间意识到了,对方并非毫不知情。 她心中的一点不忍消失得干干净净。 果然不必抱有期待。 她于是提高了声音,眼瞳里像是点燃了烈火:“看样子您是知情的咯?知道你的妹妹被艾莫维公爵凌虐致死,快要咽气的时候都喊着你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哥哥——她心中的英雄来救她,最后死不瞑目,满身都是烫伤和割伤,连那张娇艳的脸都被剥下来成为公爵的私藏——” “你说的是真的?!”人群中骤然传来一声惊怒的哀嚎。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身着破烂的裙裳,手中的购物篮子被扔到老远,她大力挤进人群,鞋子、帽子都被挤掉了也浑然不觉,最终她赤着脚站在最靠近审判台的地方,仰起头看着上面站着的高大护卫长——她的儿子,声音极尽沙哑地问。 “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的妹妹,她——” 护卫长后退了一步,最终也没有抬起头直视母亲的眼睛。 他其实也后悔了——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他是平民出身,就算如今是护卫长,也没有半分忤逆公爵的权利—— “你抬头看我!看着我!我教了你二十年——告诉你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告诉你修炼武艺,也修炼你的心——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你的妹妹被公爵害死,你全当看不见,甚至告诉我她是得了黑死病,尸体被带走统一焚烧,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的好儿子,公爵的好护卫长!” 那妇人似癫似狂,不住地摇头,流泪,偏生声音里又写满了坚毅和决绝,她大声地喊着,声音里好似含着血与泪:“水神大人!我要指控!指控这位被狗吃了良心,草菅人命的贵族和他助纣为虐的护卫长!神明啊,请为我的女儿伸冤!” 艾莫维公爵眼中一瞬间闪过惊慌,但他看了看神座上似乎无知无觉的神明,眼底又飞快地闪过一丝庆幸和得意,他冷哼了一声:“护卫,还等什么?还不执行我的命令,给神明和诸位大人一个清净——” “够了。闭嘴。” 清冽的女声突然响起,艾莫维只觉得大脑突然窜起一阵剧痛,眼前也眩晕起来。 “谁在说——”他晕得厉害,嘴里却还没停,然后被身边的贵族飞快地捂住了嘴。 没有人再敢说话,台下民众们的喧哗声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那位从座位上起身的神明。 那维莱特也从座位上起身,向着神明躬身行了一礼,其他贵族这才像从恍惚中清醒了一样,连忙跟着那维莱特的动作做了一遍。 神明既已经起身,没有人有权利继续坐在座位上。 闻音清楚地感觉到,芙卡洛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视线里略有些疑惑和复杂。 闻音做惯了人人平等社会下的公民,并不觉得惶恐,而是极冷静地说。 “关于司法总官一事,我尚有陈述未能呈递给您。” “十三日前,司法总官莅临巴弗勒歌剧院,不分缘由要杀死您可怜的子民。我为求自保,不得不反击,后面警卫队的大人不知前情,要杀我为司法总官背后的贵族们赔罪,但我突然获得神之眼,力量失控,是以伤了警卫队,实数无心之失。” “按照法典,刚获得神之眼时的力量失控不需受责,关于巴弗勒歌剧院的财产损失一罪,也只需要补偿金额全数即可。因此我的罪名不成立。” “反倒是司法总官,在任期间多次残杀巴弗勒歌剧院的歌女,连同其他几位贵族大人,应当上审判台受审。” “我的陈述如上,请您裁决。”闻音看着芙卡洛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贵族们有话想要辩驳,台下的平民们也想为这样精彩的陈述叫好,但是在芙卡洛斯冷淡的眼神注视下,无人胆敢说话。 没人知道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位神明心中所想,只听到她最后的判决。 那是她第一次在审判中越过审判官下定裁决。 “歌女劳役十年,赔偿巴弗勒剧院损失,两位贵族及护卫长择日押上审判团受审,那维莱特,下场审判你全权负责。” 出乎意料,倒也在意料之中。 台下零星响起几点不满的声音。 闻音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下一场审判,在审判官还是贵族的前提下,那两位贵族大抵能全身而退。 这样的审判,看似公正,实则犹有不公。 但是,能取得这样的阶段性胜利,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起码,将真相暴露在神明面前,揭露了贵族们的恶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闻音心里稍有安慰。 至于十年苦役,嗐,不就是十年,神之眼的拥有者活上百年轻轻松松,十年之后她也还年轻—— 思绪骤然被打断。 一个低沉而温雅的声音响起。 “执管正义的神明,我想带走一个人。” 【博士】多托雷悠然开口。 闻音心里猛地一跳,像是一种预兆。 “至冬对这个歌女很感兴趣,想带她回去做为高级试验品。关于她欠下的三百余亿摩拉欠款,北国银行会代为偿清。” 闻音原本还能摆出一幅“听听这个狗东西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屁话”的冷漠态度,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忍不住嘴角一抽,下意识看向潘塔罗涅。 这位北国银行的幕后主人,脸上的表情短暂地一滞,镜片下的眼睛透出寒光来。 看得出来,如果实力允许,他会立刻刀了博士。 哦豁,精彩。 12、上等 闻音睁开眼睛,瞳孔里尚且带着三分久睡后醒来的朦胧。 她扯了扯松软的被子,将它们摊平,然后左滚一下右滚一下,将被子边掖在身子底下,最后把脚底下的边边往里一窝。 嗨呀嗨,就是暖和。 来到提瓦特之后,她鲜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不用担心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被拉倒司法总官前面砍头,也不用担心枫丹城门紧闭不给她半点逃出去的机会,更不用担心审判台上暴怒的贵族和神明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权利就定下罪名。 虽然她现在也并不是全无烦恼。 闻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但思绪并没有一同迟钝下来。 刚刚这一觉几乎睡了一整天,这么长的时间里,关于她到底去谁的手底下打工这件事,应该已经最终定下来了吧? 平心而论,她还是想在富人的手底下做事,博士的话——成为对方的实验品可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咚咚咚——” 闻音在床上不情愿地滚了滚,然后艰难地摆脱床的“封印”,爬起来开门。 门外站着面容陌生的侍女。 “伊莲娜小姐,【博士】大人请您过去。” 侍女恭敬地行礼,眼神垂下,不去直视闻音的眼睛。 多熟悉。十几天之前,第一次见到博士时的她,就是这副模样。 谨小慎微,生怕行事出了半分差错,沦为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知道了,多谢。” 闻音说着就要关门,却被眼前的侍女一下子抵住。 对方仍然低着头,声音恭敬有余,但语气中的毋庸置疑也清楚地透露出来。 “请您尽快整理仪容,五分钟之内,博士大人一定要见到您。我会留在这里为您带路。” 闻音顿了一顿,随即微微一笑。 “好的。”她回答说,只是眼睛里的笑意并没有映现在心里。 可恶的——多托雷。 落进他的手里可不行,看来还是要找机会脱离至冬。 毕竟,在这个国家里地位能超过博士、能把她从实验品的身份中拯救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几个。 无人度她,只能自救。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闻音不想去赌多托雷的耐心,所以飞快地收拾了一通,就跟随侍女前往多托雷所在的地方。 走出舱房,冷冽的空气瞬时冲入鼻腔。 他们如今是在一艘巨大的飞艇上,飞艇速度不慢,不过是一天多些的功夫,他们已经快要来到枫丹和至冬的边境线。 随着飞艇一路向北,隐隐有融化迹象的雪原也像是被冰凝结住了一般,空气中都泛着冰霜的气息。 但作为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闻音在这样的空气下只觉得舒适。 她跟着侍女穿过几道暗门,一路向下,从位于飞艇二层的舱房一直来到飞艇的内部,太阳明亮的光线在大门关合后被隔绝在外,只能看见在昏黄的蒸汽灯,和灯下略显幽暗的走廊。 放眼所见全是冰冷的钢铁,就如同她即将要见到的这个人。 闻音脚步没停,心里却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猜想。 博士这次找她是为了什么? 人在黑暗的环境里,总是容易浮想联翩。 似乎是五分钟的时间限制即将走向终点,侍女的脚步愈发的急促起来。 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一点细碎的脚步声,又在未知的广阔空间中反射,变得更密集更嘈杂。 相比之下,闻音对于身体的掌控就要强得多了。 她穿行在走廊中,轻盈地像是林间的小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的心里是极度戒备的、忌惮的。 这时候她甚至有点怀念起跟潘塔罗涅打交道的时候,对方虽然有着不弱的掌控欲,但是绝不会把她这个价值三百亿摩拉的试验品随意销毁。 起码得等他将她骨头缝里的价值都榨得干净。 至于博士——不排除他一时兴起,直接活体解剖了她的可能,即便可能性很小。 “到了,伊莲娜小姐,请快些进去吧。”侍女提高了声音,语调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闻音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进来。” 言简意赅,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 命运的安排已经来到眼前,闻音反倒放松下来。 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刺眼的亮光,照的整间屋子如同白昼。 首先看到的是房间四周冰冷的机械,有的甚至正在进行某种不可为外人所道的实验,各种颜色的液体在试管中沸腾,交融,释放出魔幻的暗光,闻音甚至能感觉到流动的元素之力。 而博士正站在房间正中央,身着纯白色的实验服,对着头顶明亮的灯光检查手中一管无色的液体。 他神色专注而认真,再配上那身白色实验服,居然真有种“年轻有为的天才科学家”既视感。 不,其实这个词描述他本也没错。 只是需要再加上一个前缀。 疯狂。 身后的门被怦然合上。 多托雷也适时看过来,招了招手,像是在呼唤路边的小狗。 “过来,自己躺上去。” 他的指尖落在身边悬垂着皮质绑带的实验台上。 闻音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如今觉醒了神之眼的自己,也远远不是博士的对手。 她抿了抿唇,在博士的目光注视下很干脆地走了过去。 叫人意外。 实验台大概到博士的腰际,但对于闻音现在的身体而言还是略高了一小点。她单手撑着台沿,像是当年高中时往教室的窗台上坐上去那样,微微用力向后一蹦。 只不过一下“没控制好”,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多托雷的小腿。 闻音正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乖乖躺在实验台上躺好,尽好一个实验品的责任,却不成想被博士捏住了脚踝。 对方的力气不小,闻音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重力压迫的疼痛,一度叫她以为对方会捏碎她的踝骨。 闻音强迫自己变得更有底气一些。 起码她也身价三百亿摩拉,博士再对摩拉没有概念,也不会像是钟离一样完全视金钱如粪土吧? 她估量着对方的神色,直觉他并不生气,于是大胆地用另一只脚踢了踢多托雷的小臂。 她在试探【博士】的底线。 趁着对方还没有完全失去兴趣之前,借着三百亿的东风,好好地摸清他的脉门。 “乖一点,这是我今天最后一次警告你。” 多托雷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所以也不计较试验品的小冒犯。 他冰凉的指尖攥紧闻音的脚踝,压在温度还要更低的实验台上。 即便是有冰系神之眼,闻音还是不习惯地动了动,随即又被对方抓得更紧。 皮质绑带的触感传来,闻音还没有躺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腕被绑住、扣紧,最后连晃一晃都没法,牢牢地被束缚在实验台上。 “躺下。” 然后是腰际,手腕,最后是脖颈,多托雷似乎有意要给她一个教训,所以刻意缩紧了闻音脖子上的绑带。呼吸被限制,那种隐隐的窒息感并不致命,却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恐慌。 闻音没有闭眼,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博士的行动,趁着他还没有一同剥夺她视物的权利。 总有一天,闻音要除掉他。 ——她想。 从这个仰躺的角度看来,博士的身形更加高大,即便是穿着实验服,里面也套着领口系带的笔挺衬衫,没有一丝褶皱,看上去像是个绅士——脑子不太正常那种。 怪讲究的。 闻音在心里默默吐槽。 没有办法。她心里并非全然的冷静,只能用这种略点调侃的方式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在紧张么?你的视线没有焦距——虽然看起来像是对我的衬衫很感兴趣。” 博士饶有兴致地关心了一下“试验品”的精神状态,声音磁性而低沉,带着奇特的韵味。 似乎是觉得闻音镇定的表情相当有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放轻松。这只是个小小的体检,方便我对你的情况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锋利的针管抵上手臂处白皙的肌肤,略显温柔地摩挲了一下——显然是为了找准血管的位置,下一刻,针尖寻到了蓝紫色的血管,刺穿柔软的皮肤,缓慢地稳定的推入。 针尖倾斜的角度也慢慢压低,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冰凉的针管流进博士掌心的试管里。 博士打量了一下,慢悠悠地做出论断。 “血管有些纤细,恐怕不能很好地容纳和传导元素力——” 他抽出针管,随手销毁掉,举起手中装盛了小试验品血液的试管,对着灯光细看。 “不过,元素力意外地活跃,强度也很高——血液的色泽也很完美,可以和最优质的红宝石媲美。” “是很优质的检测材料,我很喜欢。” 13、狼藉 一边的机器长长地“滴——”了一声,意味着检测完成了。 闻音看见博士拿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串串数字,估计是她的身体各项数据。 眼见着对方的眉头突然皱紧,复又松开,闻音的心脏也从低处缓缓回升。 好险好险。 看刚刚博士那个表情,闻音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博士又看了两眼闻音的数据,接着说了句什么。 闻音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到—— “精灵血脉”“□□”“需要一些血”。 看到多托雷收好纸张,重新又走了回来,闻音立即收回视线装成乖乖小孩,眼底却若有所思。 他需要她的血去做一些实验么?这样她的安全性岂不是更上一层。 闻音突然又想起了阿娜伊斯,情绪稍有些低落下来。 下一秒,视线被遮住。 博士修长的手掌覆住了闻音的双眼,鼻翼甚至能隐隐嗅到他手上类似酒精一类消毒液体的气息。 闻音的脖颈被束缚住,本就有些呼吸困难,这样刺激性的空气被呼吸到气管里又引起新一波的晕眩。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在大脑发晕的情况下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听见博士因为兴奋微微上扬了些的声音。 “我要补做一个实验。你乖一些,不要挣扎。” 他没有说违反的后果,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骨骼分明的手掌挪开,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在闻音的眼睛上,最终在她的脸侧打成一个结,绷带略有些粗粝的触感摩擦着脸颊的皮肤,有一点痒。 但更多的,还是视线被剥夺后产生的恐慌。 闻音自认为不是特别胆小的人,但是失去大部分视觉之后,其余的地方就会变得更敏感起来。比如触觉,比如听觉,比如脑海中突然分涌起的可怕念头。 博士在调配一种新的试剂,隐隐传来液体从一个容器转向另一个容器的声音,和气泡涌起、翻腾,最后破碎的声音。 试剂交融时的反应很剧烈,甚至能听见细微的爆炸声,可想而知注射进身体里之后是什么模样。 只不过,在绷带下徒劳地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苍苍的空白。 闻音索性闭上眼睛。 博士带着那针试剂走近了—— 他停在了她身边,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怕试验品过于激烈的情绪影响实验的进行。 却发现这个看起来孱弱而单薄的少女异常地冷静镇定。 即便在脖颈上枷锁的束缚下,她的呼吸依旧平稳。 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双手双脚也都老老实实地没有挣扎。 也对,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就是因为这份冷静—— 也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和意志,才配得上她如今拥有的强大能力。 虽然比起他的力量尚还算微弱,不过很好。 博士又想到刚刚的检测结果,想到对方体内充沛而循环极快速的元素力,只觉得愈发的满意。 至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完美的实验体—— 最完美的容器。 灼热的液体流进血管,好像每一秒钟都在酝酿更惊人的热意,闻音近来因为神之眼的存在习惯了较低的温度,此刻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被这灼热的气浪烧得滚烫。 她骤然仰头,呼吸中吞吐出纯白的水汽,滚烫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地液化。 脖颈处的绑带传来拉扯感,略有些冰凉的皮质绑带很快地被闻音的体温同化,然后反哺出又一阵惊人的热度来。 闻音觉得自己好像在燃烧。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疼痛,身体里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爆炸发生,试图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博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火元素,相合性较弱,那么换一种……” 多托雷转过身,思筹下一种试剂的佐料是用雷元素还是草元素。 就用雷元素好了。 比火元素的反应小些,却也不至于太小,草元素的话,对于小试验品的影响大抵是不痛不痒。 他将针管中的试剂融合,简单地测了一下浓度。 好了。那么,接下来是小试验品今天的第二场实验—— 他的脚步突然一顿,然后骤然后退了几步。 空气中突然泛起沉沉的冷意,像是从初春一下子来到了严冬,多托雷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又站到了至冬城冬日的街头,呼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他的目光停在了实验台上,在那上面,仿佛全无知觉的少女安然地平躺着,好似放弃了全部的挣扎。 但是以她为中心,惊人的冰暴正在不断酝酿。倘若张开元素视野的话,就会发现,少女 细小的冰晶攀升起,覆盖屋内每一处有液体存在的地方,墙壁旁摆放的标本缸中已经溢满了冰霜,里面的标本理所当然地被残余的凝结胞液损毁,缓缓溢出最后一点干红的血丝来。 哗啦一声轻响,实验台微微地晃动了一下,闻音身上的皮质绑带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破碎成纷纷扬扬的冰屑。 没有什么能阻止绝对的低温。 她中束缚中起身,侧坐在实验台上,一点雪白的足踝搭在实验台的边缘,白皙的皮肤与金属的实验台相接触的地方泛着浅蓝的光晕。 实验台怦然炸裂。 像是连锁反应,屋内的其他器皿、机械、标本缸,都发出沉闷的碎裂声,裂纹从最中心处蔓延,最终扩大成难以想象的暗疮,将它们轻而易举地摧毁。 整个实验室内像是被暴风卷过,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满地都是玻璃和金属的碎屑,以及颜色各异,已经被脏污而不能再次使用的液体。 而闻音站在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之上,尚且没有解下眼上的绷带,却好似依旧能看清一样,冷淡地望向地面的一片狼藉,又转头对上博士的眼神。 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双眼。 展开了元素视野的她,能够通过屋内元素流的变化轻而易举地“看到”博士的一举一动。 看他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汹涌的元素乱流却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清楚地昭示了对方此刻心情不佳。 被人毁了一整个实验室的滋味——啧啧。 闻音并非是故意如此,但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便不免心情舒畅。 “你掌控了新的能力——只可惜并非我所求。”多托雷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实验又失败了,深红色的眼瞳里浮现出惋惜而遗憾的神色。 还有一点因为接近终点却最终失败的薄怒。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这满地的狼藉,尚不得知。 “下来。”他命令道。 闻音没动,她仍然抱着肩膀站在冰元素凝结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多托雷的身影。 她盘算着两人的元素力差距,被绷带遮住的瞳孔里浮现出一抹不加掩藏的恶意来。 倘若她真的想拼一个鱼死网破,未必不能重创对方,但是多托雷此刻暴露出来的元素力水平,真的是真实的吗? 闻音不大相信。 多托雷这样的人,把能力掩盖得多深都正常。一个五百年后比肩神明的人,如今,也断然不是她眼前看到的这般简单。 权益衡量之后,她从半空中灵巧地跃下。 再装乖一小段时间—— 她冷淡地想道。 博士抱着肩膀微笑,面具下的嘴角带着三分冰冷的弧度。 他手里尚有最后一只完好的针剂,看起来他是铁了心,要在闻音身上立即进行下一场实验。 笃——笃—— 他的动作被打断。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14、深渊 博士没有理会。 他垂眸,将手中的针管刺进闻音小臂上的静脉。 门突然被推开。一道噙着笑的嗓音打断了多托雷的下一步行动。 “女皇陛下急召您过去,博士大人,很遗憾,恐怕您不能再和我们一起享受舒适的飞艇了。” 潘塔罗涅迈步走进凌乱的房间,目光没有在满地的狼藉中停留分毫。 但是闻音清楚地看见,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现在的北国银行体系还没有五百多年后那么健全,规模也没有那么庞大,潘塔罗涅也远远还没到摩拉毁于眼前而色不变的阶段。 多托雷沉默了很短的一瞬,随即他嗤笑一声,抽出尚没有注入药剂的针管,随手扔在地上。 “没关系,总还会有机会。”他最后看了闻音一眼,眼中暗含三分深意。 他最后摸了摸闻音的头,密密麻麻的冷意从头顶直窜到心底,仿佛毒蛇给猎物打上标记。 时候一到,毒蛇就会回来,美美地享用自己早就看上的猎物。 闻音被裹在绑带下的眼睫极细微地一眨,她没有回答。 肩骨中的锥钉被抽出,流出汩汩的血液来。 那人的指尖冰凉,擦过筋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寒意。 闻音向后靠在墙壁上,勉强站住了。 她没有睁开眼睛。 但透过元素视野,她能“看”到,博士随手脱掉纯白的实验服,整理了两下衣领,踏着满地的污秽走出了实验室。 浅蓝色的发尾被一根发绳半束起,在空气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和潘塔罗涅擦肩而过,二人都没有给彼此哪怕一个眼神。 看来,并不像游戏中流浪者的语音里提到的那样。 【博士】和【富人】,现在的关系并不算密切。 这,是否能成为这段关系中的突破口呢。 如果是为了干掉博士,那和富人联手,也并非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 潘塔罗涅走到她的身前,总是带着笑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三分冷硬。 “你怎么总是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惨兮兮的。 他伸手摸了摸闻音绑带下的眼睛,发现还在,并没有像上一个试验品一样失去双眼变成博士的珍藏。 “眼睛还在,倒算是好事。”他沉吟了一下,慢悠悠又补充道,“这次来是提醒你,不要忘记了你欠北国银行的三百六十七亿五千六百九十四万三千七百五十八摩拉。” 闻音的力气瞬间恢复了,气的。 她一把扯下眼上蒙着的绑带,怒视着他。 “这是博士的花费,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有零有整的,真是麻烦他记得这么清楚了。 “博士的花费,但是是花在了你身上——你现在是他的下属,有必要替你的上司承担这笔花销。” 富人慢悠悠地说,那双瞳孔里清楚地写着四个大字“不近人情”,横看数看都是。 他又叹了口气,带着点可惜的道。 “要是你是我的下属,我自然不舍得向你收这笔钱的,但可惜——” 他的尾音隐藏在凉薄的笑意里。 闻音冷冷地瞪他一眼。 现在看来,如果真的成为了他的下属,估计也会被资本家剥削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三百亿摩拉——怎么不去抢,她当年在提瓦特大陆天天锄大地,两年来也就攒下几百万摩拉,就这还得多亏了藏金之花和宝箱。 三百亿,足够她在愚人众打工打到死。 什么“成为他的下属”,这种事情又不是闻音可以选择的,不还是因为潘塔罗涅不争气,抢不过博士罢了。 她难得迁怒别人,踢了他一脚,怒气冲冲走了。 潘塔罗涅目光隐有惊讶,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手臂刺痛。 袖口之下,深蓝色的冰晶刺穿他的手臂。 猝不及防之下,潘塔罗涅甚至眼前一花,险些没跌倒在地上。 对于潘塔罗涅老爷来说,真是难得的狼狈。 眼前少女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些许,但是在一片凌乱的房间内却是唯一的亮色。 “就算不领我的情,也不必这么残忍吧。”这样的境地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镜片的后面眼角微微勾起,“好歹我们未来还要一起共事。” 他的嗓音因为不适而略有些沙哑,比平常更多带上了一份脆弱而易碎。 “什么情?三百亿摩拉的情?”闻音冷笑,对他这副故意装柔弱的样子没有半分兴趣,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真是冷漠无情呐——”只留潘塔罗涅一人,靠着墙壁长叹一声。 冰冷的废弃实验室内,只有这面墙尚还带着一点余温,是她身上残存的温度。 她成长的这么快,其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像几天之前,她还没有神之眼的时候,只是他掌心任人揉捏的脆弱动物。 人或许只有失去什么的时候才会怀念。 可幼兽一旦长出锋利的牙齿,再想拔下去,可就不容易咯,它们会转过身,将曾经的饲主咬的鲜血淋漓。 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拔掉幼兽的尖牙。只不过,摧折她,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如叫她好好活着,好好地,偿还着三百亿摩拉的价值。 至于自己帮她在枫丹城传播消息的附加,以及打听上流阶层丑闻的花费,就当做是一点私人的投资吧。 * 闻音按照自己的记忆,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座飞艇里大多数的地方她都可以随意出入,博士虽然尚未给她愚人众内部的职位,但他的态度无疑表明这是他的新宠——直到她消失在他的实验室为止。 来往的人大多数穿着熟悉的衣装——愚人众先遣队·岩使游击兵、风拳先锋军等等,甚至还能看到雷萤术士,冰萤术士以及债务处理人。 只不过不同于游戏里都是一个建模,现实生活中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长着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高矮胖瘦什么都有的身材,擦肩而过的时候都能听见他们的小声议论。 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博士大人带回来的……” “据说花了北国银行的几百亿摩拉。” “哦豁!这这这——这么值钱!” 最后一句因为太震惊而破音了,闻音距离她们还有十几米,都没错过这个极高的声调。 唔,是个唱美声的好苗子。 闻音下意识看过去一眼,和被抓包的雷萤术士四目相对,大家都觉得十二分的尴尬。 “大人好!”那雷萤术士反应极快,立即朝着闻音点头哈腰,脸上也带上了异常灿烂的笑容来。 “不打扰大人,我们先走了。”不等闻音给出反应,对方又急急忙忙地告辞,扯着身边的朋友,那个冰萤术士就飞快地跑走了。 闻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记得她长得不吓人啊。 她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的肩胛骨还在淌血,周身也带着冰元素极寒的气息,澎湃的精神力更是在她的身体周围形成极强的精神力场,隐隐对这些实力不算强悍的愚人众士兵造成极强的迫害。 闻音一直走上飞艇的最边缘,半人多高的木质栏板粗糙而简陋,拦住人的能力大约为零。 如果我拥有的是风元素神之眼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纵身一跃,逃离愚人众的飞艇,随便去到什么地方,要么是去璃月,璃月港或者是轻策庄;要么是去蒙德,去清泉镇,好一点的话去晨曦酒庄,寻一个舒适的地方,窝起来,不被别人打扰。 哪怕是龙脊雪山也不是不行,正适合她的冰元素神之眼。 往好想想,做一做梦,没准哪一天她就能成为晨曦酒庄的老板娘呢。 她想。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至冬终年凛冽的寒风鼓起她的袍角,吹起她重新变长的黑色发丝,她闭上眼睛,精神却探出触角,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笼罩了整片飞艇。 执掌方向舵的债务处理人,来回巡逻的冰铳重卫士和水铳重卫士,以及扯着朋友小声说话的雷萤术士,每一道身影,每一点细微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这一刻仿佛天地都由她掌控。 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强大实力——都任她驱使。身为一个生长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的生活,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那时候,受游戏里无数的美丽老婆的影响,穿越进提瓦特大陆拥有神之眼,还是她的一个白日梦,也没想到后来能够成真——以这样的方式。 “伊莲娜大人——”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背后,但又贴心地后退了几分,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博士大人希望,您在到达至冬之后进入深渊,开启为期一年的试炼。” 他复又抬起头,下意识想看看着少女的反应,却见她无动于衷,忍不住补充道:“那里是很可怕的地方,有数不清的可怕魔物,以及可以污染人心智的魔障——” “我知道——退下。” 风中传来少女平静而清冽的声音,仿佛至冬国最冷的坚冰。 男人心里一凛,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有再度下降的趋势,规矩地后退。 “不打扰您的雅兴。” 最终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是黄昏,夕阳洒下的余晖在那道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的身影上镀上一层金边,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袍,更平添几分飘逸,看上去宁静而温暖。 但他深知这只是表象。 大脑深处传来的眩晕感,以及明显低于正常值的温度,还有对方听到深渊两个字没有丝毫改变的脸色,都在告诉他。 至冬国的天,也许就要变了。 从她的到来开始。 15、火酒 闻音擦了擦侧脸上迸溅上的漆黑血液,面无表情地从眼前巨兽体内中抽出长镰。 镰刃和巨兽的骨骼碰撞,发出一声钝钝的闷响。 似乎是卡住了。 她不大有耐心,便加大了力气的输入,巨兽的骨骼深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最粗壮的肋骨被闻音轻松斩断,沾了血的镰刀也从中收回。 闻音将刀身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用巨兽的皮毛。 那支镰刀终于露出了真容。 通体黑色,刀刃是极为流畅的圆弧型,用最上等的矿石打造,在无边的黑暗中依旧带着凛冽的寒光。 刀刃和刀柄的连接处是深红色的花纹,特意做出了较为夸张的式样,反衬得半镂空设计的刃柄越发地精巧。 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花费了闻音不短的功夫,索性成品也令人满意,陪了闻音很长一段时间。 她能在深渊里如鱼得水,也要感谢这位“伙伴”。 刚刚闻音杀死的这头巨兽,被魔化的程度较高,是不能直接食用的。虽然闻音的体魄还算强大,但是——她也不想冒着成为一个疯子的风险。 “大人大人!闻音大人!”一旁黑漆漆的迷雾里,传来一阵带着激动的呼唤声。 尽管经过黑雾的传播有些失真,闻音还是轻松听出来,是克里斯吉娜的声音。 就是在返回至冬的飞艇上和好朋友冰萤术士说小话被闻音发现的那个雷萤术士。 近来因为深渊的缘故,愚人众各个小分队都被要求依次进入深渊清理魔兽,清理满一定数额才可以离开。 最近刚好轮到克里斯吉娜她们小队。 闻音曾经顺手救过那个差点险在魔兽群里出不来的冰萤术士,因此收获了这只小队的满值好感度。 尤其是克里斯吉娜。 闻音甚至猜想,如果小怪们也有好感度名片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拿到雷萤术士的好感度名片了。 闻音单手持刀,将强劲的元素力附着在镰刀刀刃上,一刀挥过斩破黑雾。 空气里泛起淡淡的冷意来。 “啊啊啊……啊嚏!”克里斯吉娜抱着肩膀,把自己缩回雷萤术士的标志性紫色长袍里,连兜帽都立即带上,还是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愚人众先遣队的雷锤前锋军,看着眼前熄灭的火堆,不敢怒不敢言。 这种事情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他们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雷锤前锋军熟练地捅捅旁边的火铳游击兵,后者熟练地扛起火铳,朝着他们今天的晚饭开枪。 火堆重新点燃。 克里斯吉娜几乎是小跑着扯着闻音的手回到火堆的拥抱,一旁的冰萤术士,塔莉娅,及时递上火水。 “哈——”一杯烈酒下肚,克里斯吉娜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闻音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气立即冲上头顶,她觉得自己张嘴就能喷火。 很好,第57次尝试火水,再度以失败告终。 塔莉娅时刻关注着闻音的反应,见状立刻又递过去热水,把火水换了回来。 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大人喝了火水之后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怕。 提着镰刀,见魔兽就砍,没有魔兽就冲出去找魔兽,大有一副屠戮深渊彻底肃清深渊的架势。 又不照看自己身上的伤势,最后落得一身伤回来,进了营地倒头就睡,浑身没有几块好肉。 如果说还有好处的话——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接下来几天他们都见不到魔兽,因为都被清理光了。 只等再过几天,有魔兽从更远的地方迁徙过来,一头撞进死神的镰刀底下。 阿门。魔兽们安息吧。 对于大多数死不瞑目的魔兽们,还是很有超度的必要的。 闻音的视线落在克里斯吉娜手里的火水上。 可恶,她为什么不能喝酒。 旁边的几个愚人众士兵都非常惊恐地低声叨咕。 “可不能再让大人喝酒了…” “为了我们的业绩着想…再这样下去魔兽被清理光了,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地面。” “大人就应该喝小孩子喝的那种蒲公英酒,蒙德晨曦酒庄出品的那种。” “我觉得那个酒味道不错,就是劲儿有点淡,我小时候挺爱喝的。” “还有葡萄酒。” “不行,葡萄酒劲儿大,大人喝了会醉。” 闻音:礼貌吗你们? 她有点低落。 这种低落劲儿一直持续到水铳重卫士将最大最多的一份饭送到她手里。 这可是他从嘴里特地省下来给闻音大人吃的,量绝对够—— 闻音恹恹地抬起半边眼皮,视线在盘子上转了一转。 一份汤一份肉。 天天烤肉天天烤肉,其实她已经有点腻了。好想吃璃月菜,呜呜——等等。 她下意识动了动鼻子,空气里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浅香。 青菜豆腐汤? 咳咳,错了,是“珍珠翡翠白玉汤”。 嘿!深渊里从没见过的好东西! 虽然穿越过来还不到一年,但这是闻音第一次亲眼见到璃月菜。 她仿佛八百年没吃过璃月菜了。 “哈哈哈哈哈快尝尝!好不容易弄到的!”克里斯吉娜凑过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璃月的菜味道有点怪。你居然喜欢吃这个而不是烤肉和布利尼薄饼。” 闻音冲她眨了眨眼,意思是问菜哪来的。 克里斯吉娜哈哈大笑。 “当然是我们的马特维队长,他为了感谢你救了塔莉娅,想了老半天才想出这个主意呢!前几天申请下个月物资的时候,他特地去要的,可花了不小功夫。” 克里斯吉娜说着,转头望向风拳前锋军,也是他们小队的队长马特维:“说起来,咱们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能完成指标了?” 风拳前锋军相当沉稳地点了点头。 冰铳重卫士却欲言又止似的,看了闻音一眼。 闻音将最后一口珍珠翡翠白玉汤喝个干净,还跑到塔莉娅跟前要热水再兑点进去刮刮碗底,此刻她艰难地从璃月美食中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嘿嘿,我提前问过啦,闻音大人也这几天就要走了,和我们一起!”克里斯吉娜简直就是“闻音通”,什么信息问她准没错。 冰铳重卫士像是放心了一样,脸上重新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他接着去跟人讨论闻音可以喝什么酒的问题上去了。 闻音一哽。 刚感动一秒,别逼我暗鲨你。 等到终于吃饱喝足,闻音找了个暖烘烘的角落窝起来,美美烤火。 平心而论,其实刚刚的白玉汤味道也就一般般。 从璃月远道运来的食材不太新鲜,厨师的烹饪水平也差强人意,远远达不到好吃的地步。 但是太久没有尝过璃月味儿的闻音只觉得是无上美味。 所以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派出去公干啊。 去璃月出个差,远离博士和深渊,顺便玩个失踪,想来也不会使得至冬大动干戈,翻烂璃月大地都要给她找出来。 钟离老爷子可不是吃素的。 今日美梦有。 马上一年之期就到了,回到外面想必又会见到博士的冷脸,还有潘塔罗涅没事就谈钱的模样,啧,想想就觉得烦。 三百亿摩拉,三百亿摩拉,翡玉什锦袋,轻策农家菜,松茸酿肉卷,慢炖腌笃鲜… 闻音一边报菜名,一边慢慢地睡着了。 * 闻音提着镰刀,在黑暗里快速地奔跑。 也难怪她不直接莽上去,她身后的怪物实在是太多了—— 一眼望不到边。 闻音心中不断冷静地思考对策,但大脑却不断传来另一个信息。 不对劲啊,她刚刚明明在做梦,她甚至还梦到了松茸酿肉卷和甜甜花酿鸡来着! 这难道是另一个梦?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一睁眼愚人众小队就全不见了。 希望是在做梦,她暗暗想到。 闻音骤然回身,手中刀刃已经附魔完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 冰晶从怪物们的身体里迸发,瞬间炸开,变成一朵又一朵绚烂的冰花,吸附着它们的血肉,不断攀爬生长,最终将魔兽冻结成半透明的冰雕。 它们奔跑或者是挣扎的动作尚还栩栩如生。 来不及歇口气,闻音当即又是另一刀斩出,极致的蓝色光芒以她为中心迸发,瞬间覆盖了大半片怪物。 居然尚有余力。 闻音颠了颠手中的长柄镰刀,觉得不大对劲。 她抬起镰刀,对准最后一小片怪物,元素力喷薄而出,在空气中行成薄薄的霜雾,看起来即将要对小怪们发动最后一击。 下一秒她霍然转身,冲着身后的黑暗狠狠劈下—— 锵锵两声。 黑暗中传来短刃相接的声音,速度极快。 镰刀本身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快速挥舞多次的武器,闻音眼见漆黑的剑鞘从侧方劈出,收刃已经来不及,下意识伸手去拦。 那剑鞘却又灵活地转了个方向,袭向她的侧腰。 腰腹处一片麻痹感,闻音竟一下子被掀翻了出去,她在半空中翻滚卸力,猝不及防又被剑鞘击中,狼狈地飞了出去,一把摔在地上。 镰刀也飞出去老远,落地的时候发出硬邦邦的一声,看起来也摔得不轻。 闻音听见那个声音,只觉得比自己摔了都心疼。 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胸口处也随之剧烈地疼痛。 很好,肋骨断了两根。 “看看吧,这就是沉迷于无意义的社交,荒废了武艺的后果。” 黑暗中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来。 16、师傅 闻音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身上多了很多程度不一的擦伤,肋骨处更是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但她神色如常,甚至还能面对黑暗里看不清身影的人发出嘲讽。 “您不荒废武艺,该不会是因为终日待在深渊里,没有朋友在身边吧?”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元素视野却敏捷地展开,飞快地朝着眼前的大片黑暗扑去。 扑了个空。 没有丝毫元素力的波动传来,就好像那里不曾有人类的存在。 “喂,我说——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乖?” 肩膀上突然传来大力,有人突然出现在闻音身后,用力往下一压。 猝不及防之下,闻音险些又和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好在最后用手撑住了。 只不过骨头更疼了。 闻音下意识闭眼,用元素视野去感知身后人的动作,借着双手撑地的姿势,利落地向前翻身,右腿在落地的瞬间横扫,直指黑暗中的神秘人。 “哎呦呦——”一个拉长的欠揍的尾音。 闻音的腿被轻而易举地架住,更嘲讽的是,对方只用了一只手。 她们距离很近了,所以闻音也得以窥见她隐藏在黑暗下的真容。 虽然是带了面具的。 居然是一个看身形和自己差不多,身高还要再矮上一个头的少女。 对方面具下的眼睛灵动而狡黠,此刻她侧头看着闻音,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你就这点本事啊?小孩。我一只手就够对付你了。” 闻音不吃激将法。 脚踝处传来的力量极大,甚至比博士给她的压迫感还要恐怖。 她此时才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实力极强,绝不仅仅只是超过她一点,能够用外在的技巧抹平差距。 这样的人,待在深渊里做什么? “就这点本事,想必让您失望了,不如放我离开吧。”闻音压下心中纷杂的念头,平静地说。 引得那少女诧异地看了一眼。 这个叫闻音的小姑娘在伙伴身边的时候可比现在要性格鲜活的多,可恶——难道我就这么讨她的厌吗? 少女没松手,反而用力逼退了闻音两步。 不远处就是光滑的石壁。 闻音眼见着自己被一个身高一米五出头的小姑娘壁咚了。 ……心情复杂。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丝柯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都得在这里陪我啦。”小姑娘笑眼弯弯。 你不是想走吗,我偏要留下你陪我。强扭的瓜就是甜,哎呀。 闻音虽然不是多么注重脸面这种东西的人,但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丝柯克又怎么样,赶紧把她放开不然她就要砍人了—— 等等。 这个名字,有一点点耳熟。 丝柯克—— 公子在深渊里的师傅,那位教授了他“畅行深渊的得意之术”的神秘剑客,不正是叫丝柯克么! 闻音罕见地愣了一下,又重新低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 达达利亚的师傅,原来是这样的。 对方的魔王武装,也是从她身上学的喽? 丝柯克误以为她是不愿意,像个大魔王一样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不愿意也没用,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哦,小孩。”丝柯克得意地翘起嘴角,松开钳制住闻音脚腕的手,大人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闻音觉得头痛。 怎么没人说过,丝柯克是这样的一个性格—— 她沉吟了一下,眼看着丝柯克似乎心情不错,试探性地问道:“我的朋友们呢?她们现在在哪?” 丝柯克哼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还在深渊的外围,安全的很,过几天她们就会被强制召回地面了,你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全。” 说着,她纳罕道:“还以为你会称呼他们为同伴——朋友和同伴,有什么区别么?” 她问这话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闻音抿了抿唇。 当然有区别。 关系亲密者,名为朋友。 并肩同行者,是为同伴。 闻音并不觉得谁可以和自己并肩同行。生命的旅途太长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匆匆遇见又匆匆告别。 谁又能长久地停留在谁的生命里呢? 见闻音摇摇头,似乎不想回答,丝柯克也不在意。 她伸手指着闻音掉落在一边的长镰,勾起眼角笑道:“好啦,小孩,快去带着你的‘朋友’,给师傅我打猎去吧,记得,要咕噜兽身上最鲜最嫩的那块肉哦。” 如果不是打不过,闻音一定要在这张写满了笑的脸上打一拳。 少女的稚嫩身形都掩盖不了丝柯克身上那种老咸鱼的气质。 还有,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给她自己封了一个师傅的名号啊? 虽然魔王武装很香,但是为了魔王武装的力量白捡一个师傅—— 好吧,闻音非常乐意。 多年以后,等到名为阿贾克斯的少年踏足深渊,会不会还有一个少女模样的强大剑客,对着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五百年前吧,我收了一个徒弟,比你还要厉害一点呢。 * 闻音端坐在火堆旁,仔细地给手上的咕噜兽肉撒上调料。 调料是丝柯克上次出门去深渊外围的时候,从愚人众的补给里顺走的。 耳边不断响起她那位“师傅”的叽叽喳喳。 “这个烤的有点要焦啦,快翻翻面——” “话说下一次的补给里能不能加上一道璃月菜?他们那的人确实有点做饭天赋在身上。” “上次我从你们那份补给里顺走了一份汤,还挺好喝的,对了,小音小音,你不会生气吧?” 吵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闻音顺手抽出汤勺去敲她的脑袋。 她出手速度极快,明明并非有风元素神之眼,汤勺却在空中形成数道残影。 ……又被短匕架住。 “哼哼,这次有变快哦,距离我就只差一点点了——” 丝柯克张开双臂,用手臂比了一个快赶得上海那么宽的一点点。 闻音不理她的发癫,收回汤勺,从锅里盛了一碗汤给丝柯克。 后者瞬间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世界安静了,只有一点点喝汤的声音。 闻音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师傅”实在是太爱说话且太爱逗弄人的性格,闻音自认为自己在熟人面前也算得上是性格开朗,但在丝柯克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吃饱喝足,丝柯克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向身后闻音给她铺好的软塌舒坦地躺了下去,嘴里还喃喃道:“宝贝徒弟,快去完成你今天的特训,顺便把晚饭的食材也打回来——” 她翻了个身,又咕哝了两句,睡着了。 这个师傅让她当的。 闻音最开始还有点诧异,现在已经见惯不惯了。 她简单清理了两下周围,拎起一对丝柯克不知从哪弄来但大概率也是来自愚人众补给的短匕,随机选了一个方向走出去。 让她看看,今天被抽中的幸运咕噜兽是哪一只呢? 黑暗里并非风平浪静,偶尔会传来几声属于魔兽的嘶吼和哀嚎,甚至下一秒偷袭者就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张开充满了獠牙的大嘴一口咬下,有时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而能闻到它们口里的血腥气。 ——然后这些偷袭者泼洒出大片的血液,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就像现在。 闻音拨了拨魔兽,发现它并不是一只咕噜兽,意兴阑珊地踢了它一脚。 魔兽身后露出黑雾略轻些的道路。 在闻音没有释放出元素视野探路时,这些魔兽总会以为她是柔弱可欺的新鲜肉食,然后因为缺乏善于思考的头脑而贸然地发动攻击,最后反倒是自己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 闻音最开始刚刚进行这样的修行时,还会因为突然出现的敌人而手忙脚乱,甚至吃了几次不小的亏,最严重的时候差点被魔兽的尖爪剖开胸膛。 毕竟她已然习惯了元素视野的预警。 但现在,闻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出干脆利落的反击,几乎难有魔物能躲过她手中如臂使指的双刃。 闻音收刃,将还滴着血的两把短匕插进腰间悬挂的刀鞘里。 空气里却传来另一股细微的血腥气。 闻音转头,看向并非是她预计路线的另一个方向。 不像是闻起来略有些腥臭的深渊魔兽的血液,空气里传来的血腥气,反到像是来自人类的。 闻音伸出五指,掌心隐隐有浅蓝色的光晕流转。 她收回手,低头去看,素白的手心处一点薄薄的坚冰,其中封着一点殷红的血丝。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橙发少年的身影。 他似乎在和某种深渊里的存在对峙,握着匕首的手臂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的力量感。 却有一缕缕深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来。 唔,居然真的有人类闯入深渊的深层,他是怎么进来的? 闻音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而且,他身边的魔兽,正是闻音今天遍寻不得的咕噜兽。 小小地使用一些手段,是不是也能在得到咕噜兽兽肉的同时,获得离开深渊深层的办法呢。 闻音的眼瞳深处露出了一抹兴味的光,她挥手汽化掉掌心的薄冰,那缕深红色的血丝也随之消散在空气里了。 她寻准了方向,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17、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攥紧了手中的一截刀刃,像是攥紧了自己最后生的希望。 掌心一片温热。有淋漓的鲜血从指缝处一点一点渗出,滴落在地面上,绽开出一团小小的血泊。 血腥气在空气中散开,隐隐能听到远处的黑暗里传来更多魔物的吼声。 阿贾克斯不懂得这些吼叫的意义,却能清楚地听见其中的喜悦。 它们渴求他的血肉,并飞速地向着此处逼近,渴望从眼前这只已经盯上自己的魔物嘴里分一杯羹。 眼前的魔物焦躁地动了动,猩红色的巨眼紧紧锁定了阿贾克斯。 如果不知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导致它有所忌惮,自己恐怕早就成为了它今夜的美餐。 而现在,阿贾克斯能明显地感觉到,巨兽的耐心即将告罄,它迫不及待要享受眼前细皮嫩肉的人类了—— 大地发出崩裂般的声响。漆黑的巨兽张开足有一人大的血盆大嘴,铺天盖地的腥臭味直冲头顶。 阿贾克斯心脏狂跳,被这来自深渊魔兽的威压压迫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深刻的意识到,这里的魔兽和外面世界的普通野兽完全不一样。他可以凭借短剑和巨熊和群狼周旋,但是面对这样的巨兽,他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恐惧吗——为什么要恐惧?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生活么?远离平庸而无趣的家庭,像是曾经的父亲一样拥抱冒险,游走于极度危险的战斗中间,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虽然现在看来情况不妙。伟大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就要被迫结束,因为他其实根本不具备与鲜花和掌声相匹配的实力。 就要结束了吗,在黑暗而污浊的深渊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14岁的少年毕竟不曾面临过如此的险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大量的血液被供给到大脑和四肢。 短短的几秒钟后,他已经感觉到充盈的力量涌遍全身。 举起你的刀,举起刀——阿贾克斯! 却终究慢了一步,少年人的速度到底比不过深渊中都赫赫有名的强大魔物,眼看他就会被那巨兽一口吞下,被撕咬成碎片—— “喂,小孩,不要动,小心受伤——”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女声,骤然闯进阿贾克斯的耳膜。 对方的声音是很清冽而悦耳的,但在此刻的环境衬托下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正如她音调里几乎喷薄出的冷厉杀意。 这是阿贾克斯近三天来唯一听见的人声。 越过眼前几乎遮蔽了全部视线的巨兽身影,他见到了冷冽而皎白的刀光,仿佛是至冬最冰冷的月色。 明明是在无边的黑暗里,世界却骤然被点亮。 也同时照亮了那张冰雪般的脸。 少女神情冷静,黑瞳中一片明亮的光,明明面容和气质看上去像是贵族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持刀的手却稳定而不带一丝颤抖。 阿贾克斯甚至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只见到呈十字形交叉的刀光狠狠烙下—— 震耳欲聋的惨叫。 小山一般庞大的魔兽轰然倒地,身上两道交叠的巨大伤口。 猩红的血液瞬间迸溅出来,阿贾克斯下意识闭上眼睛。 滚烫的热血溅在脸上,鼻尖处尚能闻道魔兽身上腥臭的气息,连灵魂都仿佛被烫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生命消散得如此随意,轻得仿佛是一片纷扬的雪花。 但是恐惧和战栗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心里飞快而剧烈地跳动的,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吗。 任他竭尽全力,哪怕到了生死边缘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巨兽,在对方的手下却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他明明应该觉得恐惧,却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激动和雀跃涌上心头,这就是他一直渴望一直追逐的东西—— 流离的心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灵魂也在终年的荒野苦渡后终得居所。 “愣着干嘛?吓到了?” 阿贾克斯睁开眼睛,深蓝色的瞳孔里一片灼热。 他看到刚刚砍了巨兽的少女半蹲下来,用匕首去割巨兽的皮毛,虽然是在跟他说话,但却连个眼光都吝啬。 对方的匕首似乎用了很久,已经卷刃了。很难想象,她刚刚就是用这样的武器暴力撕裂了巨兽。 阿贾克斯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当即递出自己手中的匕首。 “你的刀卷刃了,用我的吧。谢谢你刚刚救我。” “嗐,不客气,举手之劳嘛。”那少女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微笑着转身去接他递出的匕首。 却在看到他面容的瞬间,瞳孔瞬间睁大,阿贾克斯甚至能看到她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小小的一团,因为周围光线暗沉而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 对方刚刚面对巨兽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 足足愣怔了几秒,少女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匕首,态度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小心和拘谨起来。 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时候,阿贾克斯甚至能感觉到少女不易察觉地一抖。 是厌恶吗,不像—— 那态度似乎并不消极,但仍然叫阿贾克斯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乎刚刚沾上了一点巨兽的血液,但是,应该也不至于丑陋到让人厌恶吧? 他的脑袋里甚至泛出一点以前从没有过的烦恼来。 却不知另一边机械地切割咕噜兽的闻音,心中已经响起一长串不稳重的尖叫。 任谁遇到这一幕恐怕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橙色头发,蓝色眼睛,尚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已经能看得出未来锋利轮廓的精致相貌—— 那不是鸭鸭吗?分明就是鸭鸭啊!少年版鸭鸭! 不同于博士和富人,闻音只是在前世玩游戏时见过几次,最多是对着立绘和建模,以及配音嘶哈嘶哈。 鸭鸭可不一样——他可是在提瓦特大陆的旅行中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闻音还省吃俭用,攒了两百抽给他抽了冬极白星呢! 是达达利亚吗?这个时间,出现在深渊?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闻音理智稍微回笼,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感觉到滚烫的血液冷却了些许。 神之眼挂在她的腰间,散发出一点淡淡的凉意。 应该不是达达利亚吧,大概率是他的某一个长辈,话说他家的基因是这样的么,历经多少代都看不出什么变化。 闻音试探地问道:“可以问问你的名字么?” “我叫闻音,璃月人。” 橙发少年没有丝毫顾虑和犹豫,回答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阿贾克斯,住在至冬海屑镇。” 闻音握着匕首的手骤然一僵。 从阿贾克斯的视角里,她就像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只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暂,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目光再转向她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个自称为闻音的少女利落干脆地从咕噜兽的身体上削下一块皮球大小的肉块里,看也不看剩下的部分,冲他招招手道: “这里不大安全,你跟我走吧,我把你带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 态度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利落而干脆,微笑着看向他的时候也找不出什么异常。 阿贾克斯也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居然莫名有几分乖巧。 “好的。”他说。 然后就真的乖乖地跟在闻音的身后,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只有他自己知道,隐藏在心底却飞速攀升的念头。 闻音面上沉稳,但心中更多的是复杂。 鸭鸭哇,居然是鸭鸭—— 怎么能是鸭鸭呢?现在明明是剧情发生的五百年前啊。 她情不自禁地瞥了旁边的少年一眼。 对方相比于前世游戏里的建模看起来小了几岁,言谈中也并没有显露出太多自信而桀骜不驯的气质。 只不过透着那双深蓝色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睛,闻音已经能看出一点多年后那个骄傲而嗜好动荡的执行官的模样。 横亘了五百年的时间,和十四岁的阿贾克斯相遇,闻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激动? 自己跨越了时空来到异世界,见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确实是一件叫人激动的事情。 闻音现在甚至都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着升到满级的达达利亚征战深渊和大世界的场景。 但是最开始惊讶、喜悦和不敢置信的情绪褪去,浮动起来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她无比深刻而清醒地知道,眼前的阿贾克斯,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她知道他的故事,知道他未来会成为愚人众的第十一席执行官,她曾经和他隔着屏幕一同旅行,立志走遍提瓦特的每一片土地。 但如今他们互不相识,曾经约定一起走遍七国的过往早已化作昨日泡影,她甚至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是否会拔剑相向。 五味杂陈。 寂静的黑暗里,没有人说话,只能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魔物细细索索进食的声音。 刚刚被闻音杀死的那只咕噜兽的残骸,想必已经成为了魔物们的美食。 这样的啃食骨头,撕扯生肉的声音或许会让大部分的十四岁少年狼狈奔逃,但是在阿贾克斯的身上,闻音却看不到丝毫恐惧的情绪。 对方好像彻底从之前险些丧命于咕噜兽爪下的经历脱离出来,眼睛里甚至带了一丝渴望和跃跃欲试。 他是天生的纯粹的战士,总是将自己置身于于风暴的中心—— 即便他还不是多年后那个令人更为熟悉的第十一席执行官,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对冒险纷争的渴求,也已经凸显出来。 他乐于如此。 18、慌乱 漆黑的迷雾中,传来一阵模糊的刀刃相接声。 正在打斗的两人都身手极好,高速移动的时候甚至不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只听得刀刃碰撞产生的细碎蜂鸣声。 周围魔物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悚然一惊,然后远远地避开。 这是无数惨死的同伴留下的血的教训。 碰上这两个人类,基本上会直接升天,没有自救的机会。 这一边,闻音刺出最后一刀,微微卷边的刀刃横亘在阿贾克斯的脖颈上,动作利落而流畅。 她扬了扬眉,眼尾也带着点挑衅意味地挑起来,像是在问:小孩,你服没服? 不知是不是受近来越发勇武好斗的阿贾克斯的影响,闻音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比斗也多了两分上心。 未来她的简历里面一定要写上:曾经单手制服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 鸭鸭:……我不要面子的吗? 对面的少年露出一个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奈的表情,但是因为输了太多次已经快要彻底放平心态了。 他抱着肩膀,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都不放一次水给我吗?” 那头橙色的头发都像是因为心情不好褪去了些暖色,变得有点蔫蔫的。 闻音斜睨他一眼。 经过深渊之中的锤炼,阿贾克斯在飞速地成长着——虽然依旧不是闻音的对手。 对方骄傲的个性也已经初见端倪。 如果闻音真的放水,他大概会比现在还要更沮丧一点,脸色也会变得极度难看。 “好了。”闻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敷衍地安慰他道,“没事啦,等你有了神之眼,自然就会变得更强,打败我了。” 才怪。那时候,如果她还能活着,她肯定也不会毫无寸进,依然会按着对方爆锤。 毕竟,谁能忍住不欺负一只“柔弱可怜易推倒”的鸭鸭呢? 阿贾克斯不回话,但肩膀微微抽动了两下,黑暗里似乎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 闻音脚步突然一停。 他哭了? 闻音觉得相当难以理解且匪夷所思,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和新奇。 她立即扳过阿贾克斯的肩膀,凑过去看他的表情,甚至脑袋里也产生一个相当残忍的想法。 自己为什么没有留影机啊,这样就可以记录一下未来愚人众执行官的少年哭鼻子黑料了。 却不成想在阿贾克斯转身的瞬间,腰间一阵大力袭来。 闻音反应极快,立刻压低身体重心稳住身形,却不成想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把她放倒在地上,而是向上举高高。 闻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阿贾克斯高高地架在了肩膀上。 只不过这个姿势——一言难尽。 就是她以前总是在游乐园看到的,人类男性把自己的幼崽架在肩膀上的姿势。 干什么——她又不是幼崽。 “喂,你在搞什么?”闻音踢了踢阿贾克斯的胸口,示意对方别发癫了,快把自己放下来。 在这三个月里飞速长高,如今已经比闻音还要高半个头的少年掂了掂肩膀,顺手环住她的小腿防止她掉下来,语调微微上扬。 “不是想着让你见识一下高个子的生活么,师姐。”最后这句“师姐”刻意拉长了音调,带了一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嘲讽。 硬了,拳头硬了。 闻音不用看,就知道阿贾克斯脸上必定写满了得意的坏笑。 似乎并没有成年之后的成熟稳重和意气风发,但眼底眉梢都带着少年才有的灼灼鲜活气。 深渊里的岁月难熬。 但不知是不是有她这么一个师姐的原因,阿贾克斯的眼睛里尚且还没有失去高光。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贾克斯的陪伴,导致这段深渊里的修行多了不少乐趣和逸闻,闻音明明身处灾厄横行的深渊深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欢快。 不同于已经黑透了的黑心商人和疯狂实验家,一个脑子里没有弯弯绕绕,也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的年轻战士,还是很叫人喜欢的。 ——尤其是,对方现在也不过是14岁的少年,正是他一生中最明朗,最灿烂,最无忧无虑充满少年意气的时光。 闻音觉得这样很轻松。 “喂喂喂,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怪游戏——唔?”一个娇小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正是两个人的便宜师傅,丝柯克。 丝柯克双手叉腰,比成喇叭状冲着他们大喊:“咕噜兽!咕——噜——兽——” 完蛋,今天的晚餐还没有着落。 闻音一把抓住阿贾克斯的头发扯了扯,俯身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快跑——” 阿贾克斯只觉耳尖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吐息。 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泛上耳廓,又顺着神经一直传递到大脑。 “喂,靠的太近了——”他小声抱怨道,只不过声音太小了,连闻音都没有听见。 阿贾克斯熟练地转身跑进黑暗里。 有破空声传来,闻音向后倒仰,刚好干脆利落地接住。 是丝柯克为了表示愤怒丢出来的一截吃完的兽骨。 闻音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快活的笑声在黑暗里传了很远。 她说:“师傅,您的力道不行啊,根本砸不中我们两个!” 阿贾克斯在高速的移动下加大了握紧少女小腿的力道,免得这人因为太过得意而乐极生悲。 这个师姐——近来变得愈发的幼稚起来,每天脸上都是快活的笑容。 同阿贾克斯对她的初印象有相当大的差距。 那时她笑容甜美,眼睛里却是冰封般的冷漠。 而现在,她眼里都是真实的,快活的笑意,阿贾克斯却总觉得违和。 因为他总能在沉静的黑夜里,发觉她从梦中惊醒,攥紧神之眼的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 然后看她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深渊里分不出时间的长夜,一直到天明。 ——虽然,所谓的天明,不过是另一种没有尽头的黑夜罢了。 她仿佛正在被这座暗黑的地狱同化,眼底全是疯狂与痛苦交织的风暴。 * 今天找咕噜兽的工作废了两人很大的功夫。 往常翻一翻就能碰见的常见魔物,今天却始终不见踪影,闻音甚至没忍住使用了元素视野探测四周。 眼前顿时猩红一片,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血色迷雾骤然在眼前展开。 不是火元素,而是某种更可怕的邪念—— 从未见过的景象。 数不清的声音瞬间在大脑中炸响,发出无意义的哀鸣和嘶吼。 她蓦然停住,抬手握住旁边阿贾克斯的手腕。 少年的身影一停,警觉地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却看见闻音的脸色异常难看。 阿贾克斯和她相处了快三个月,对她的性格也算有所了解,见状立即抽出刀刃,戒备地环视四周。 他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优秀的战士应该具备的素质。 眼角余光却瞥到闻音的身影一个踉跄。 阿贾克斯下意识伸手去扶,将少女半揽在怀里,想要借着自己的力道扶她起来。 终究是徒劳。 闻音赫然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下,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双眸微阖,薄而白皙的眼皮下不断地渗出殷红的血来,像是白雪中开出了一支凄艳的红梅。 阿贾克斯使劲晃了晃对方,没有回应。 “闻音?”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慌张。 他又伸手去擦那血,可却怎么擦都擦不净,连带他的手上也很快地染上了浓稠的红。 “闻音——师姐——你别吓我——”阿贾克斯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一丝沙哑,他跌坐下来,将少女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却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闻音会突然昏倒—— 又是这种无力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别人的命运。 他甚至连闻音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阿贾克斯突然一拳狠狠地击向地面,手骨和坚硬的地面碰撞,一瞬间坚石崩裂,手上也随即传来剧痛。 痛苦涌进大脑里,却叫他清明了三分。 他还没有打赢她呢。如果闻音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会遗憾的吧?那样就再也没有战胜她的机会了。 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 多可笑。 他唯一能做的,竟是祈祷,祈祷她睁开眼睛,快点醒来。 身形单薄的少年端坐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略有几分孤寂而悲凉。 好似电影落幕,只剩下不愿出戏的演员一个人留在戏台上,周围只有无生命的黑暗和他作伴。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膝上的人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像是沉寂的雕塑被唤醒。 闻音刚从混沌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只听到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迟疑地问道:“师姐?” 她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坏了。 阿贾克斯不是什么能容忍别人踩在他头顶的家伙,三个月以来叫她师姐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不怀好意想要戏弄她。 闻音当时甚至想再接着昏过去。 偶尔当一回逃避的小鼠,嗯,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下一秒,她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慢吞吞地贴上了她的手心,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谢谢,但是显然她目前还没事。 闻音骨碌一下坐起来,因为昏迷了太久,难得控制不好力道,身子朝前一歪,竟然一把将阿贾克斯压在了身下。 千钧一发之际,闻音撑住了地面,并且把右手垫在了阿贾克斯的脑后,使他免于某些狼狈的下场。 两人挨得极近,闻音甚至能听到咫尺间阿贾克斯清浅的呼吸声。 她感觉到阿贾克斯搭在自己手心的手掌一点点蜷紧,像是忍不住一定要抓住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尚还存在。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里面能看到的却是无助和迷茫。 但极深处又像是燃起滔天的烈焰,恨不得将他自己也烧个干净。 “起来——你压到我了。” 他说。 19、侵蚀 闻音的大脑尚还有些混沌,以至于她刚才根本没听清阿贾克斯在说什么。 她只看到那张薄而唇线锋利的嘴唇开合,唇珠柔软而殷红。 她犹豫了一下,将耳朵凑过去听。 “什么——你再说一遍。” 手上却突然没了支撑的力气。 闻音一下子地栽倒在阿贾克斯怀里,她的耳朵刚好撞到对方的胸口,硬邦邦的。 闻音痛得“嘶”了一声。 腰间被骤然勒紧,一条铁索般有力的胳膊横在她的腰间。 阿贾克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因为耳朵被遮住一半的原因,听起来有点模糊。 但闻音压在他胸口的手心却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颤动。 紧挨着他的心脏,一片滚烫而灼热。 “你没力气了?甚至都听不清我讲话?”阿贾克斯单手向后一撑,小臂隔着衣服,隐隐透出形状流畅完美的肌肉。 他很轻松地坐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怀疑。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暴烈而惘然的情绪退下些许,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趴在他胸口的少女却没起身,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但软绵绵的没用上一分力气,更像是单纯地搭在上面。 事实上,如果不是阿贾克斯伸手扣住了她的腰,闻音甚至能直接滑下去。 阿贾克斯脸上的冷淡一下子被打破,他狠狠地晃了闻音两下,像是想把她晃醒。 闻音只觉得眩晕。 脑袋里深重的痛,似乎在这一刻又涌了上来。 她满脑子都是一些疯狂的想要毁灭的想法,理智却像是最后拉扯她不彻底坠落的琴弦。 只不过琴弦似乎快要断了。 她抬头对上阿贾克斯的眼睛,原本纯黑的瞳孔里渐渐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 阿贾克斯直觉不妙—— 下一刻,刚刚还没有力气的少女突然狠狠用力一推,阿贾克斯只觉得腰腹剧痛,身体也在这样的大力下滑行出好几米,一下子摔在一处岩壁之上。 他的后背紧挨着身后冰凉的石壁,身前却是欺身压下来的少女。 对方微微坐直了些,冷淡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抬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指尖慢慢地缩紧。 细微的窒息感。 阿贾克斯终于意识到不对,出声去呼唤她的名字—— “闻音——闻音!” 没有回应。 少女歪过头,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可以任由自己玩弄的玩具。 但是下一秒她俯身靠近。 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直到鼻尖挨着鼻尖,距离不过分毫。 周围的空气里全是她身上泛起的微微血腥气,叫人觉得迷眩。 “闻——” 阿贾克斯想要出声,却被少女瞬间捂住嘴唇。 那双眼睛里的猩红色慢慢褪去些许,扼制他的力道也慢慢松懈。 她小声说:“你别说话——” “达达利亚。我有点累了。” “你能不能自己带着万达国际去打深渊啊。我真的打不过。” 阿贾克斯被捂住了嘴,说不出话,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缓缓地眨了眨,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愤怒来。 她以为她是在和谁说话?难道丝柯克还有别的徒弟? 想到这里阿贾克斯突然一愣。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有问过闻音的来历,如果有一天他们就此分别——或许余生都不会再见面。 似乎是见他没答应,少女的语气变得有些凶起来。 “冬极白星都抽了!天赋等级也都拉满了!你还想怎么样!打不过深渊是我的错吗,啊?不是!是你自己没好好刷圣遗物!你已经是个成熟的鸭鸭了,应该自己去刷圣遗物,自己去打深渊!” 闻音已经陷入全然的幻境,竟以为眼前人是五百年后,她那位征战深渊的好伙伴——达达利亚,义正词严地pua他。 阿贾克斯觉得闻音是烧糊涂了,满嘴胡话。 “达达利亚,你去打深渊嘛。我打不过……” 嘟囔了一会儿,少女松开扼住他脖颈的手,彻底地安静下来。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去给胡桃攒原石去了。” 说完,她居然站起身要走。 只不过站起来的时候依旧踉踉跄跄的,像是路都走不稳的刚成年的幼崽。 阿贾克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听师傅丝柯克提到过,在深渊里待久了会受到“侵蚀”,尤其是有神之眼的人,受到的反应尤甚。 却没想到,侵蚀来的这么快,症状也这么可怕。 闻音到底在深渊待了多久了?这样的问题,他从没问过,也没想过要问。 可能在他的心底深处,不过是把她当做一块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他会想和她对练,和她并肩屠戮魔兽,却不曾想了解过她分毫。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打败她,他不会过多关注注定被他战胜的人。 只不过,在他最终打败她之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 于是他唰地站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把少女又扛了起来。 先去带她找师傅,师傅应该会有办法。 但是,阿贾克斯脸上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带了点凶狠,他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会儿。 难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之所以出手救他,就是因为我长得像是那个“达达利亚”? 还有她说要去找“胡桃”,胡桃是谁?给胡桃攒原石,原石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肩膀上的人剧烈挣扎了两下,慢慢地不动了,像是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昏迷。 得加快速度了。如果再不找到丝柯克,闻音大概率会—— 可是丝柯克到底在哪里? 不知在黑雾中转了多少圈,放眼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茫茫的暗光。 甚至连魔物都没遇见一只。 死寂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他和她。 数不清是多少次走过熟悉的道路,阿贾克斯抚摸岩壁,那岩壁上还带着裂纹,正是闻音刚刚抵着他压上去的那块。 肩上的人发出低声的呓语,像是陷入了深重的梦魇。 “三百亿摩拉,潘塔罗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博士——我必要刀了你——” “司法总官,枫丹——终有一天——踏、碎……”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闻音的杀意几乎能穿透着两人相接的皮肤。 “杀光——杀光一切——杀死他们!” 周围的温度急速地下降。 不好——阿贾克斯心中暗道一声。 闻音赫然已经不受控制地使用了神之眼的力量! 他强忍着两人皮肤相接处的刺骨寒意在黑暗中继续前行,最终却只是又一次失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被困在了这一片雾气里。 而且——上一次闻音流血昏迷的时候,阿贾克斯枯坐着守护了她好几天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饥饿,本身也就说明了这片空间的问题。 更别说,这里丝毫没有深渊中随处可见的魔物的身影。 只有无边的死寂。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以至于血液的流动都变得迟缓,大脑里也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 阿贾克斯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他愣了一会儿,回答道。 “父亲?不——我今天不想去钓鱼——” “冬妮娅,你自己去玩吧,哥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不好意思,妈妈,我今天没有时间带安东出去逛——” 我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但是是要去做什么? 他现在是在哪里? 对了,他离开了家,想像父亲一样冒险。他带着短刀和面包走进了森林,没有告诉家人。 他遇到了紧追不舍的群狼和巨熊。 他用短刀划破了巨熊的眼睛,杀了两头雪狼,自己却也受了不轻的伤,然后不小心掉进了深渊。 他在黑暗里孤身一人行走,找不到出去的路,血腥气却吸引来了恐怖的深渊巨兽,它吞掉了他,嚼碎他的骨头满意离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好冷啊,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仿佛全身的每一处血液都被冻结,原来他没有跌入深渊——只是因为极度的失血和严寒倒在了冰雪覆盖的森林里。 也许很多天以后,会有镇上的人在皑皑重雪下发现他冻僵的身影,又也许他会和明年春天化掉的冰雪一起,消散在森林的泥土里,成为不知哪一棵树木的养料。 少年的第一次冒险就此宣告终结。 但是,真的终结了吗?明明是经历了无数的夜晚的痛苦挣扎才做出的决定,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了追逐梦想下的巨大赌注,甚至押上生命的筹码。 难道在这里——就在这里—— 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吗。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没能走出,多年以后,人们提到阿贾克斯的名字,说到的只是冒险英雄故事里的那个人,没人知道至冬雪国里,那个来自海屑镇的阿贾克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停止? 无边的冰霜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吐出的气息都是被冰透的,模糊的视线里更是充满了无数垂涎的深渊魔兽,身体里隐隐出现至痛的幻觉。 那是深渊在呼号,在试图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就是之前闻音的感觉吗,原来竟这样难过。 他想挣脱,却不自觉陷入更深的迷惘。 绝不会倒在这里,绝不—— 可这样痛苦,像是灵魂要同躯壳一同被撕碎—— 阿贾克斯突然感觉到有人极其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人的身上比他还要凉,却有某种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嘴唇里,眼眶里不断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那血透过薄薄的衣衫,一点点沾染他的皮肤,浸湿了,又顺着他的锁骨流下去,划过前胸、小腹,带来温暖的热流。 肩胛骨上似乎都感觉到了被烧灼的疼痛。 原来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血液也是温热的啊。他混沌的脑袋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耳边却突然传来虚弱却熟悉的声音。 三个月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救了他。 “阿贾克斯。听清楚。” “闭上眼睛,不要被外面虚幻的景象迷惑,坚定地往前走。”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相信我——” “我来做你的眼睛。” 她说。 我来做你的眼睛,请你坚定地往前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因为疼痛和幻觉不断地颤抖。 阿贾克斯却能感觉到某种坚韧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绽开。 哪怕身处于最深重的梦魇,眼前的人也从不会放弃,没有什么困难能够从她手里夺走她自己的命运。 她告诉他,坚定地往前走—— 那他就坚定地往前走。 从今天往后,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他将永远不会放弃,永远往前走。 不管会面对什么,走就是了。 阿贾克斯缓缓呼出一口气,感知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 然后咬紧牙关,再度站了起来。 20、崩塌 闻音闭上眼睛靠在阿贾克斯的背上,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她依旧展开元素视野,周围无尽的血色暗影也越来越浓厚。但数不清的鬼魅虚影之中,却隐隐可见生还的希望。 “往右走三步。”她说。 右边是坚硬的石壁。 但是阿贾克斯没有提出丝毫的反对意见,坚定地照着她说的方向走了过去,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带着背上的闻音,一头撞了过去。 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虽然仍然是一片茫茫的黑雾,但是石壁的排列已经完全不同,甚至能隐隐听见魔兽的吼声。 闻音听见阿贾克斯微微提高了声音问她:“你还行么?” 她的眼睛仍然在流血,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浅淡而自信的笑意来。 “可别小瞧我。” 话音刚落,一只速度极快的魔兽从黑暗中窜出,目标明确地直指看上去伤势严重的闻音。 不过是——撼树蚍蜉。 闻音只不过稍微释放了一点冰元素攻击,那只黑色的狼型魔兽就像是突然被锤子迎面击中一样,被卸去了全身力道,仅凭惯性向前冲了一小段,然后从空气中笔直地坠落。 与此同时,阿贾克斯松开环着闻音小腿的右手,手持短刃,利落地割断了那魔兽的喉管。 鲜血喷溅,但是阿贾克斯早有准备,向后一跃,连带着他背上的闻音,都半点没有沾染到血气。 趁着更多的狩猎者还没有到来之前,两人迅速地离开。 地上尚还在不断流血的尸体会为他们吸引不少火力,如果速度够快的话,安全性就会大大增加。 闻音阖上眼,继续探知周围的环境。 有了刚刚的经验,再找到下一处出口就容易得多了。 只不过,闻音的情况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越变越糟。 阿贾克斯背着她前进,只需要付出体力,精神上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就连之前几乎要被拉入灾厄,濒临崩溃的意识都有所缓和。 又兼之他没有神之眼,在这里受到的影响天生就比闻音要小。 他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有力,而肩上的少女——他已经快要感知不到她的心跳了。 他尽量走的平稳,不让闻音感觉到颠簸,但真正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她像是精力耗尽的小兽,只能在他的身上尽力地喘息,大滴大滴的血滴顺着那白皙如冬雪的脸上留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染上了太多她的血,如今他再挨着她也不觉得冰凉。 他们仿佛即将融为一体。 “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阿贾克斯没办法为了出去完全抛下自己的良心,脚步也随之一停。 “不。别停下。你还有体力么,有就快一点。” 闻音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弱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但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催促,态度就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再快一点。”她说。 阿贾克斯愤愤地加快了脚步。 如果不是怕她受不了,他自然不会走这么慢。哪知道这人丝毫不理解他的苦心。 但是,脑袋里浮现出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还有耳边似乎随时会断气的声音,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我能再强一点—— 这个念头又浮上脑海,然后长长久久地在心头徘徊不散。 我会是她的倚靠。她就不会在这里出事。 人为何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闻音能做到的——他没道理不能。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途中也遇到过几回魔物,这次不用闻音出手,已经几乎完全恢复的阿贾克斯就能干脆漂亮地处理。 闻音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难得地感觉到一丝心安。 达达利亚,即便他如今还是那个自信轻狂而不够成熟稳重的少年人,武艺也远不到诸武精通,却也称得上是可靠的伙伴了。 他们终于走出这片迷雾。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片迷雾的话—— 这片区域就像是不知被谁放置了一个又一个嵌套起来的迷宫,并精心装排在狭小的空间内,出口彼此重叠,更有可怕的魔物和雾气里扰乱心智的侵蚀,干扰着精神力的窥探。 闻音能在这样的干扰下利用元素视野找出出口,看起来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她偏偏完成了,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出来之后想找到回去的路就容易多了,阿贾克斯顾不得找咕噜兽的踪影,几乎以快要飞起来的速度带着闻音冲回去。 他环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依旧背着她走在幽深的黑暗里。 闻音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背上。 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但是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刚刚为了走出那片迷雾,她几乎已经将潜力激发到了极致,如今她的意识和情绪都极度亢奋,身体却像是濒临崩溃的老旧汽车,眼看着就要报废了。 但是和阿贾克斯说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徒增他的担心。 嗯?他应该是会担心的吧,闻音有点不确定。 不如她自己慢慢地恢复。如果能恢复的话。 两人的速度不慢,等到回到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闻音觉得自己稍微好了一些。 阿贾克斯却突然愣住了。 没有人—— 空旷的山洞里,没有那个总是叉腰嘲笑他们两个没有长进的少女,也没有对方开口总是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咕噜兽呢?” 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咕噜兽的兽骨残片,整齐地码在地面上。 闻音艰难地从阿贾克斯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场景,也沉默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少年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然后慢慢趋于平静。 “这……好像是个地图?”半晌,空气里响起有些模糊的少年音。 地面上摆放的兽骨,乍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细细分辨,总觉得异常的熟悉。 闻音的心跳突然加快,耳边满是聒噪的杂音。 这兽骨上描绘的地图,赫然便是他们刚刚走出的那片迷雾。 重重掩盖之下,残余的兽骨却指向了另一个出口。 闻音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看似空间狭小,铺展开却同至冬城大小相仿,甚至还要更宽阔几分的迷雾地图。 被忽略的死门,进入之后就是更可怕的地狱,但却偏偏指出了逃出深渊的路——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竟然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闻音和阿贾克斯都霍然抬头去看。 不是丝柯克本人,但确实是她的声音。 靠近山洞墙角的地方,居然放着一个灰扑扑的回声海螺,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你们在深渊修行的成果卓有成效,也应该离开了。我有急事去办,不能亲自送行,你们照着地图出去就可以啦。” “尽快动身吧,不要在深渊停留得太久,最近深渊中的污染浓度太高,很危险。” “更不必惋惜或者怀念,有缘自会再见喽。” 闻音沉默了一瞬,去看阿贾克斯。 对方也正好抬头看她,嘴唇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却被闻音清楚地捕捉到。 “你能行么?” 这是闻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 她依然很坚定地回答道:“可以”。 没办法,不可以也要可以。 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那感觉像是从更深的深渊里传来的警告,她能听到从中传来的无数恐怖的呓语。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不知道丝柯克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才急着要他们离开。 “那就走。”阿贾克斯很快站起来,重新向她伸出手。 却被闻音拒绝。 她缓步走到洞穴的更里面一点,开始翻找,很快,她从箱子中抽出一柄漆黑色的镰刀。 阿贾克斯待在深渊三个月,从没见过她使用这种武器。 那柄镰刀立起来的时候甚至比闻音还要高上一点,但她从容握住刀柄的时候却不让人觉得孩子握住大人的武器那般可笑,而像是真正的战士即将发动冲锋。 “拿好你的刀,阿贾克斯。”闻音单手擦拭过刀刃,确定它还像之前一样锋利——锋利到可以削断一切深渊魔物的骨头。 “我们要出去了。” 身体里的骨头和筋膜发出生锈的轴承没有润滑油一般的嘎吱声,但闻音早已经学会将它们忽略,她持着黑镰的手也尽量保持稳定。 闻音最后深深地看了那地图一眼,和阿贾克斯一起按原路返回。 一直来到那看上去就不普通的雾气跟前,闻音正要迈步进入,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一直还没问过,师姐,你是为什么来到深渊?” 少年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的脸上竟是难得的认真。 闻音不知道阿贾克斯为什么想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她回答说:“你知道愚人众的执行官博士吗?我是他的手下。他派我来的。” “博士?”阿贾克斯轻微地皱了皱眉,疑惑地望过来,某种灵光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博士——博士——可他不曾记得有这么一位执行官,当然,也是因为至冬最高层的执行官们一向深入简出,除了为女皇执行任务,几乎不会露面,也不为大部分公众所知。 可是他又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他还想再问,比如你住在哪,比如以后我应该怎么联系你,却被闻音的手势干脆地打断。 她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皱着眉,看向黑暗中另一个方向。 不用她再说,阿贾克斯也感受到了,整片深渊不正常的异动。 极远处的地方,大地和磐岩都在震裂,如果让闻音来形容,她会以为深渊中爆发了地震。 轰然的巨响一路从远处传来,黑暗中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皲裂,露出下面更深邃而散发着邪恶气息的空间。 深渊要坍塌了! 周围的元素开始剧烈地躁动起来,形成一团又一团可怕的元素乱流,再不离开,她和阿贾克斯都会被碾成碎片—— 闻音一把扯住阿贾克斯,冲进了迷雾里。 后者很快地跟上她的脚步,却慢慢地扣紧十指,将她反握住了。 21、深渊咏者 他们在不断下砸的石块间穿行,耳边满是雷霆般的巨响。 紧握的双手却像是把他们的心连接了起来,穿成紧密的丝线,不断地缠绕。 黑暗里,依然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耀眼的蓝光在黑暗中亮起,闻音主动催动神之眼的力量,将眼前就要迎头砸下的巨石粉碎。 冰雾瞬间扩散开来。巨石也碎落一地,变成满地的冰霜。 手腕处传来大力,阿贾克斯一把扯住她,纵身一跳,越过地面突然裂开的一道缝隙。 “往那边走!” 震耳欲聋的声音里,闻音冲他大声喊道。 他显然听见了,当即变换了前进的方向。 可是巨石坍塌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人在黑暗里跑了半晌,眼看着就是强弩之末。 闻音沉默了一瞬,突然松手,任由那柄黑色的镰刀坠落在地面上。 “锵”的一响,相比于巨石坠落在地面的声音微不足道。 闻音很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已经陪伴了她一年多的伙伴啊,却只能被她遗落在深渊里。 她舍不得,却也没有办法,以她和阿贾克斯的体力,想要冲出此处都是勉强,再带上她已经握不稳的长镰更是奢望。 哪怕自己受伤也不愿以长镰被剐蹭的日子,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想想,也不过就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罢了。 长镰坠落的声音不大,但不知是什么奇妙的感应,阿贾克斯恰好在这一刻回头,眼见着那柄被闻音相当珍视的黑色镰刀笔直地坠落。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下一刻他冷静地回过头去,继续带着闻音朝前方奔跑。 只不过他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 那柄镰刀,应该是闻音很珍视的伙伴吧?不然她不会危机的时候都特意带着。 却只能埋葬在深渊里。 “跳!”眼看眼前突然出现了地面皲裂而形成的断崖,闻音用力一捏阿贾克斯的手,在两个人跃起的瞬间冻结出连接两边的冰桥。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他们很快就能到达深渊的表层。 或许是距离希望越来越近了,闻音竟然觉得力气在渐渐恢复。 他们也渐渐地越过了大地崩裂的地带,来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 闻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妙的声音。 “yaya” “ikayaya” “kucha” 她觉得这个声音异常耳熟,却因为离得太远而模糊听不真切。 等到他们已经极接近出口的时候,闻音才听清楚。 有某种老熟人,在出口旁边舒舒服服地侧卧着,并对尽全力奔逃的人类发出嘲笑。 “kuchaslackenpupu!” 啊,太熟悉了。熟悉的dna被唤醒。 之前每次在锄大地的时候,闻颜都会走着走着就听见这个声音。 深渊法师! 她朝着出口的地方看去,混沌的黑暗里,那几点光看上去非常耀眼。 红色的,紫色的,浅蓝色的,还有个冰蓝色的。 怎么还有冰系法师?冰系她破不了盾啊! 闻音心狠狠地一沉。 “鹅,嘎嘎嘎……” 深渊法师已经看见了他们,躁动起来。 阿贾克斯看着眼前一堆一言难尽的小东西,眉头微微一皱。 “你认识?” 他看闻音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又问道:“能打吗?” “能,我能,你不行,你破不了盾。”闻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在这等着。 阿贾克斯不依。 “我去帮你,你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会受伤。” “那你去对付那个冰蓝色的。应该能行。”闻音想了想,鼓励道。 冰蓝色反正是冰系,她破不了盾,就让阿贾克斯用纯物理攻击,一点一点磨也不是不行。 深渊法师是可以理解人类的语言的,个别的甚至可以正常说话,眼前的几个应该是不会说话,但是他们很明显听明白了。 听听!听听!这两个人类居然在这里分上了,真的以为他们是好对付的吗! 让他们付出代价!哇咔咔! 冰属性深渊法师一马当先,举起手心的法杖,召唤出冰凌朝闻音袭来,却见少女干脆利落地绕开了它。 它身后站着的可是水深渊法师! 冰深渊法师直觉不对,连忙又甩过一根冰凌指向身后。 闻音用力起跳,又在空气中骤然转变身形。 冰深渊法师的冰凌落空,砸在了后面的水深渊法师身上。 “啪”的一下冻结了。 其余深渊法师:? 闻音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掌心侧合,剧烈的冰暴在她的掌心中释放。 极致的严寒在这一刻席卷了整片空间,就连一旁的冰深渊法师都觉得有点冷。 这人类好可怕! 闻音轻松地破了三个深渊法师的盾,水深渊法师更是直接毙命,她手持短刃,灵巧地跃到其他两个深渊法师跟前,一刀一个小朋友。 四个深渊法师,竟然在眨眼间就被灭掉大半! 而另一边,阿贾克斯的盾才刚刚破掉一半。 闻音冲他扬了扬眉。 对方看闻音似乎完全恢复了,在对抗深渊法师的间隙瞥过来一个带笑的眼神,示意她来打冰深渊法师。 闻音没动。 开玩笑,为什么要打?她一个冰系神之眼拥有者去打冰属性深渊法师,不是自取其辱吗? 阿贾克斯也大概看出了深渊法师的特性,没真的打算让她过去,利落地用匕首攻击了几个护盾较为薄弱地地方,废了些功夫,但也最终解决了深渊法师。 他即便还没有神之眼,也已经是武艺不凡的武者了。 眼看着嘲讽技能拉倒满值的深渊法师终于惨叫着倒在地上,阿贾克斯对闻音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表情。像是在等着被夸。 见闻音只是抱着肩膀站在一边,他三两步走上前,凑到闻音眼前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说着,他伸手去拉闻音的手。 “要出去了哦。”他说。 闻音任由他握住。终点已经来到眼前,似乎也没那么迫切了。 但是她依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像是前方的路途也有人在等着他们。 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是最后一个出口了,根据丝柯克留下的地图,从这里出去他们就会重新回到深渊表层,那里没有危险,很轻易地就能出去。 他们一同走进了出口。 阿贾克斯有点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问题,才继续带着闻音继续往前走。 他似乎已经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保护者的位置上,虽然实际按战力来讲他并不如闻音。 四周一片安静。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愚人众的士兵也消失在了深渊里,起码一路朝着出口走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深渊里发生的不知名的变化,显然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产生了影响。 他们已经就要走到通往地面的出口了。但越靠近出口的时候,闻音心也跳动的越快,连精神力都隐隐地发出警示。 阿贾克斯感觉她掌心冰凉,只以为她是在担忧,于是用更大的力气回握,像是无声的安慰。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既然你们感情这么深厚,不如一起留在深渊,如何?” 最终的出口旁,隐隐能看得见曦光的薄雾里,慢慢透出一红一紫两个身影。 低沉中而略带几分嘶哑的嗓音,在这片空间里回荡。 “被深渊注视着的人,就应该留下。” 深渊咏者·渊火和深渊咏者·紫电—— 站得稍微靠前一点的深渊咏者渊火双手半和于身前,两个带着环刺的半环组成的法器慢盈盈地随着他的前进的动作浮动,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澎湃的火元素的力量。 闻音扯着阿贾克斯,慢慢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说不呢?”她冷淡地说。 “那就很可惜了,你们将成为——被深渊摧毁的一员。”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十几道黑影慢慢地从黑暗里走出来。 是兽境猎犬。 “改变主意了么?”渊火好像胜券在握一般,从容地发问。 “当然——”闻音居然慢慢地地勾起了眼角,露出一点微笑来。 “不可能——” 她抬手,无穷无尽的冰暴从她的身后席卷而出,闻音踩着冰霜跃到高空,冰寒的雾气响应她的召唤,在眨眼间形成了上百道锋利的冰凌。 闻音狠狠向下斩去,那无数的冰凌也随着她的动作从天而降,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和威势席卷一切。 冰暴轰然落下,带着撕碎一切生灵的力道。 怎么可能留下?除了变成怪物,常人哪里能摆脱深渊的侵蚀? 所谓的留下,不过是另一种延后的死亡罢了。 她的匕首和渊火的法器相接,交错间发出快要被截断般的声响,下一刻那把愚人众的普通制式匕首就像是脆弱的小木棒一样被折断,以极快的速度到飞出去。 闻音侧脸躲开,那刀刃刚好擦过她的侧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线。 她连眼睛都没有眨,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的断刃,更多的极致的严寒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最纯粹的冰元素之力在她的身体里流淌。 刚刚的兽境猎犬已经在上一轮的攻击中死伤大半,活着的也不成气候,但是——渊火和紫电看上去依然完好无损。 “优秀的实力。”紫电慢慢地鼓掌,被紫蓝色手套包裹的手指看上去极其修长。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像是一点提醒和警告。 “可这里是深渊,你的实力会天然地受到压制,而我们会如鱼得水。感觉到了吗,周围的冰元素已经快消散了。” “接受深渊的布道吧,让狂雷赐予你被冥冥长夜扭曲的来自深渊的智慧——” “闻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贾克斯的呼唤。 闻音没有回头,她甚至都没有犹豫。 腰间的冰蓝色神之眼已经亮到极致,宛如黑夜里终会升起的太阳,只不过不会带来温暖,反而是极致的严寒。 没有人可以替她决定命运,博士不可以,富人不行,深渊咏者,更不配—— “别拦我的路——滚、开!” 她的声音并不大,相比于不断翻滚的凛冽冰霜甚至算的上是轻柔,但那其中的暴怒却不失分毫。 没有冰元素又如何,被深渊压制又如何—— 几步之遥的至冬,正有着七国中最极致的冰霜。 闻音的瞳孔里泛起无尽的元素浪潮,仿佛没有穷尽的元素力在她的身体里流淌,补充干涸的筋络。 地面都在震动,无数锋利的冰刃破地面而出,从遥远的地方看去,就像是洁白的冰莲绽放,不断地切割,旋转,刀刃划过身体的瞬间就能将□□破开。 冻结血液,冰封躯体,仿佛数不清的冰晶覆盖了这方天地。 阿贾克斯站在几步开外,吐出的呼吸都在瞬间变成白色的薄雾。 周围的温度在几秒钟内降到了零下,甚至有继续下降的趋势,满地都是兽境猎犬的尸体,鲜血还来不及流出就被冰封,而刚刚极尽嚣张的紫电咏者,已经成了一尊冰封的雕塑。 闻音抬起手,轻轻一握,再一甩—— 那雕塑就像是被无形的暴力碾过,骤然碎成了数块,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切割整齐的边缘都是密密麻麻的冰晶。 它早已经从里到外被冰晶吞噬。 闻音低头,看向还有最后一口气,半跪在地上的渊火。 他似乎被冰晶毁了声带,说话时的声音里像是馋了沙砾。 “拒绝深渊的恩典,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啊!” 闻音将染血的冰凌从他的胸口处抽出,她脸上的表情近乎于万载不化的坚冰。 但是下一刻,她突然俯身下去,凑进深渊咏者,冰冷而没有温度的掌心扣死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劳费心。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后悔。” 然后她站起身,将已经完全失去生命特征的尸体扔回地面,用力之大,使得已经停止裂开的地面再度浮现出破碎的细纹。 她的动作很不耐烦,也相当暴力,比起“扔”,更像是“摔”。 侵蚀再度反噬,闻音只觉得想要杀光一切的欲望再度袭来。 于是,当她扫清了一切,那双黑色的眼睛重新转向阿贾克斯的时候—— 她的眼底依旧是一片毫不掩饰的杀意。 于是在她向他走来的时候,阿贾克斯轻轻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却是脸颊上落下一点极冰凉的触感。 在极致的低温下,她的皮肤竟然比冰雪更凉,恐怕身体里的血管也快要被彻底冰封。 她扯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高高跳起,然后他只觉得腰间一阵极大的力道传来—— 他刹那睁开眼睛,全身都泛起不可抑制的痉挛,尽力地伸出手,却只是指尖擦过少女冰凉的指尖。 他向上腾升,陡然间穿过无形的结界,落入了冰冷的雪原。 而黑暗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少女无力地垂头,被冰霜包裹着,坠入无穷的深渊。 * “阿贾克斯——” “弟弟——阿贾克斯——” “妈妈,我找到弟弟了,他在那里!” 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你这孩子,怎么跑了这么远?还受了伤!就跟你说不要一个人偷跑出去!家里人因为找你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弟弟,不要不听话了,妈妈这几天差点哭瞎了眼,诶,你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他为什么要哭? 不过是,不过是—— 阿贾克斯慢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而他手边的雪地里,一枚深蓝色的神之眼,静静地散发着莹润的光。 第22章 第 22 章 静谧的黑暗里,不断响起魔物的惨厉哀嚎声。 视线移动,被冰霜簇拥着的少女踏着满地的霜雪而来,蜿蜒的血色在她的身边凝聚,汇成越来越大的血泊。 闻音甚至不再抬手。只是一个冷漠的眼神望去,不远处仓皇逃窜的咕噜兽就被冰暴瞬间撕成碎片。 一点灼热的鲜血崩落到她的眼前,混沌的大脑却做不出什么反应。 她的瞳孔里一片狰狞和暴虐,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派天真与茫然。仿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又为何要肆意杀戮。 深渊里的岁月无形地改造了她的身体,也同时扰乱了她的精神。 但是极深的心底,却仍然有一抹不起眼的微光在发亮。 是她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在问—— 她问: 【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这是一个好问题。 我在——制造杀戮。 闻音侧过头,伸手轻轻一抓,冰晶迅速地蔓生,顺着她的手臂像是长鞭一样甩出,三两下就将不远处的另一只魔物吞噬。 【但是为什么要制造杀戮呢?】 心底的那个声音接着问。 那声音接着说: 【你不打算出去了吗?坎瑞亚已然覆灭,深渊崩坏,七国战乱四起——】 和我有什么关系? 闻音冷淡地转开眼,吸满了红色血液的冰晶舒展开,在魔物的身体上盛开血色的冰莲,像是终于满足了一样。 心底的微光不依不饶。 【可是你已经来到了提瓦特大陆,还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力量,如果不去做些什么,会感觉到遗憾的吧?】 没有什么遗憾。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安排而已。 凡人不能与天理抗争,更不能与命运抗争。 任何生命,都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样啊。】心底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 【你呢?你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吗?】 怎么可能—— 即便仍处于混沌之中,闻音依旧发出了一声冷笑。 没有人可以掌控我,除了我自己。 只不过在漆黑的灾厄中走了太久,她觉得有些累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保护不了朋友,没办法反抗博士,即便拥有了神之眼也只是刀俎上的鱼肉。 【但,风向是会转变的——】 【你听见了风的声音了吗?它会永远吹向更光亮的方向。】 【带着风的祝福,去拥抱风吧,去拥抱自由和从容吧——】 自由往往代表最不自由,自由是自由的敌人。 往往只有从苦难中走过的孩子,拥有极为强烈的执念,才会被祝福拥有自由。 你想去拥抱自由吗?在你被掌控,被逼迫,被强制剥夺自由的时候? 长久的沉默—— 周围的冰霜暂歇。 所有的冰元素在瞬间爆炸,深渊里好像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雪。 无数的冰晶从地底蔓生出来,将素白如同寒冰的少女高高地托举向天空。 送她离开污浊的地狱。 而凛冽的冰霜里,悄然起了一丝风。 开始它只是试探性地融入到冰霜里,直到后者欣然接纳它——风来的更迅疾了,甚至落入冰霜的中心,吹拂少女的发丝和衣摆。 最后风为她停留,坠入她的掌心。 明亮到甚至耀眼的光芒,映照在闻音的瞳孔深处。它在同她说——请拥抱我吧—— 请你自由而无拘无束地活着。 闻音低头去看掌心的风元素神之眼,眼中的赤红慢慢地褪去,最终消失不见了。 她紧紧攥住了它。 拥抱它——拥抱自由。 巨大的风场在半空中升起,强盛的风力中,闻音张开双臂,像是渴望飞翔的鸟儿般轻快地飞上云端。 风向是会转变的,去往更明亮的地方吧—— 污秽的黑暗被遗落在身后,闻音踏清风而起,轻盈地行走于半空之中。 直至风声暂歇,她已然站在了茫茫的雪原里,瞳孔里一片清透的湛然。 正是正午,阳光炽烈地洒下,驱散了身上的冰寒。 “闻音——闻音大人——” 激动到压抑不住哭腔的呼唤。 闻音感觉到有人带着强劲的力道一头撞进她的怀里。 名为克里斯吉娜的雷萤术士,在闻音的怀里,终于忍不住泪水,哇哇哇的大哭起来。 “您怎么才出来——我就知道您不会死,呜呜呜,您终于回来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覆盖在脸上的面具都被打湿了,手中装着雾虚草的紫色水晶灯也被丢在了地上。 抱着闻音的腰嚎啕大哭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不远处响起大声的抽泣,冰萤术士塔莉娅,还有挺着大肚子互相抱着呜呜呜忍不住泪水的冰胖和水胖,以及抱着火铳游击兵的肩膀,高大的身体都在颤抖的雷锤前锋军。 总是坚毅而冷肃风拳前锋军也红了眼眶,他挺直了身体,朝着闻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欢迎您的归来,大人。” 空旷的雪原里,坚持驻守了五个月有余的愚人众第二连队第三小队成员,终于等来了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人。 “呵,真是感动人心的大团圆场面呢。”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而显得有几分陌生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闻音循声望去,【博士】正站在雪原里,看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还好最后没令人失望。我还以为,不会再有研究你的机会了。” 这个博士看起来比闻音之前接触过的那个博士年龄稍小一些,大概是对方的一个切片。 但是那双深红色眼睛里的冷酷和无情,却和另一个博士如出一辙。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和我来吧,女皇陛下想要见你。” 闻音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冰系神之眼。早在深渊里,自己强行借求至冬的冰元素来杀死深渊咏者时,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 ——高高的神座上,威严而仁慈的神明,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闻音对着镜子,不太熟练地整理自己的裙摆。 对于这种用来觐见女皇的华丽礼服,闻音的评价是——花里胡哨。 但是不得不承认,选礼服的人眼光不错。 银色的礼服长裙,领口开的很大,因此搭配了一条银色宝石项链作为点缀,闻音认不出是什么品类的宝石,但也能看得出价格昂贵,是难得的珍品。 裙摆很长,拖曳在地上,边缘有一层翻滚的花边,其上缀满了星辰般闪亮的细钻,在黑暗里看来就像是无数明亮的星光。细钻从地面的裙摆一直向上蜿蜒,一直到长裙的腰际,犹如闪亮的银河。 闻音乖乖转过身去,让塔莉娅帮她系上后背的系带。 克里斯吉娜做在一边的高凳上,眼睛闪亮亮地看着闻音。 非常捧场地小海豹式鼓掌。 “大人好美!我好爱大人!” 她的膝盖上搭着闻音一会儿要披在外面的斗篷,是愚人众一向流行的那种斗篷样式。 闻音觉得自己 就像是塔莉娅的限定版洋娃娃。 对方系好了礼服群后面的带子,又来替她摆弄头发。 闻音试图挣扎:“要不然头发就不弄了吧?让博士和女皇陛下等久了不好——” “这是见女皇陛下所必须的礼仪哦,不可以缩减。”闻音被语气温柔的塔莉娅无情地镇压。 “大人再忍一忍,很快就好啦。”塔莉娅的手又快又灵活,几分钟之后,闻音的头发就被妥善地盘了起来。 黑发被盘起,露出她雪白的肩颈,后背线条流畅而好看,即便是闻音歪着头看过来,也像是高雅的天鹅。 塔莉娅最后从匣子里取出几样首饰,帮闻音坠在额间。 温凉的触感落在额头上。 “咦?这个不是潘塔罗涅大人送来的吧?”克里斯吉娜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塔莉娅随口答到:“是我送给大人的礼物,为了庆祝大人成功回来并且能觐见女王——” 她的话被打断。 克里斯吉娜抱着塔莉娅的手臂开始尖叫。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上次拍卖会的那个,最后交易价三千万摩拉的,据说是出自璃月顶级工艺的发链——” 闻音的呼吸一紧,觉得本来轻飘飘的大脑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她凝重的视线停留在塔莉娅身上,后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怎么,大人,我的命还不值三千万摩拉吗?你可是在深渊里救了我啊。” 塔莉娅最后为闻音披上斗篷,扣上了锋利的菱形金属扣子,最后替她顺了顺斗篷的袍角。 “一切都完美无缺了,大人。”她仰起头,看着闻音的眼睛露出温和的微笑。 “哇——”旁边传来克里斯吉娜惊艳的呼声。 闻音转过身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觉得有点陌生。 她在深渊里的这一年,身形并没与发生什么变化,甚至同她还在枫丹那时候一般无二,那张精致的面容在斗篷的深色毛领衬托下越发显得白皙,颈间华丽的项链,为她的气质更添了一丝高贵之感。 斗篷的边缘露出一点璀璨的裙摆,单是看着就叫人感觉到惊艳。 身为歌女,任人玩弄,生死都不由自己的日子,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博士的手下,也是那个一年前通知闻音前往深渊的男人,正站在门外等候。 “伊莲娜大人——” “来了。” 闻音答道,她提着裙摆走到门边。 克里斯吉娜为她推开厚重的木门。 多托雷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瞥过来冷淡的一眼。 因为表示对女皇的尊重,多托雷也换上了一身比较正式的服装。 华丽的马车早已经停在门口,博士面色冷淡,但却主动伸出右手手臂,示意她借着自己的力道上去。 闻音权当做没看见。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力量,她也能自己轻松上去。 这个多托雷,应该真的不是之前那个因为她炸了实验室差点剥了她的皮的那个博士。她想。 闻音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的一边,看到多托雷坐在另外一边,顺手打开马车边的小窗。 有雪花顺着缝隙飘了进来,有几片恰好落在闻音带着纯白手套的手心上,但却很快地化掉了,变成了一点洇湿了手套的雪水。 “你跟我记忆里的模样不太一样。”安静的沉默里,多托雷突然开口。 说是记忆里的模样,但其实不过是来自另一个切片的记忆罢了。 “人总是会变的。”闻音垂下眼,刚刚才化掉的雪重新在她掌心凝成一片雪花。 她轻轻一吹,这雪花就再度回到漫天纷扬的大雪里 ,回到它的同伴们中间去了。 “更何况,博士大人这段时间也有不小的变化。” 多托雷的目光从至冬的街道上收回,他伸手关了窗,轻轻地笑了笑。 “那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呢?” “好坏的话,外人是没有资格评判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只要我认为好就足够了。”闻音不知道这个博士切片想做什么,但也勉强耐着性子同他周旋。 博士没再说话。但是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带了一点别的东西。像是审视,又像是带着兴味的打量。 但闻音手握两枚神之眼,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试探而觉得惊慌了。 马车在路面上稳定地前进着,车里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大人,到了。”马车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女士优先。”多托雷伸手比了比。 闻音从马车上跃下,华丽的裙摆在随之落在白雪上。 银色与白色交织,衬着天边皎白的月光,有种圣洁的美感。 多托雷的眼神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 他面无表情地递出手臂,示意闻音伸手挽住。 闻音压制住心底想要掏出匕首狠狠地砍他一刀的念头,伸出手,搭上了多托雷结实有力的小臂。 眼前华丽而恢弘的宫殿里灯火通明,遥远而喧闹的人声透过重重大门传来,带来热闹的气息。而宫殿外的这两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色。 侍卫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博士大人。”为首的侍卫看向挽着博士手臂的少女,这是至冬上层里不曾出现过的新面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道:“请问这位是?” “这是女皇陛下点名要见的,那位清剿了深渊表层的强大战士。也是我麾下愚人众外交官一员,伊莲娜。” 侍卫恍然大悟,连忙后退两步,交叉的兵器向两边移开,为他们让开道路。 “两位大人。请——” 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光从声音里都听得出沉重。这是由一大块完整的昂贵金属雕刻出的,代表着绝对的权利和财富,纸醉金迷的世界出现在闻音的眼前。 不同于闻音之前所想,这座宫殿的内部也是极奢靡的装饰,用金碧辉煌来形容毫不为过。前来参加女皇的晚宴的至冬政要名流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时讨论一些能够影响整个至冬局势的话题。 但是当多托雷进来之后,不少视线隐晦地朝着他看来。 相比于至冬一些历史悠久的家族而言,愚人众只能勉强算是新贵。这是女皇进来才下令建立的组织,几位被封为执行官的成员此前也都是籍籍无名之辈。 甚至,放在几个月之前,类似的舞会上,多托雷来到宴会时只能看见或是鄙夷或是嘲讽的目光。 但是很快就没人再敢这样做了。无论是女皇明显的重视和偏爱,还是执行官们本身恐怖莫测的实力,都让贵族和政要们心生忌惮。 尤其是博士,对方喜怒难辨的性格和异常狠辣的手段,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荣登各位豪富名流心中“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第一名。 是以,站在博士身边,甚至在外人看来亲切地挽着他的手臂的闻音,也受到了不少的关注。 拜强大的实力和强大的精神力所赐,闻音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人们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声。 “博士带来的人……” “看起来关系匪浅,估计是愚人众的一员……” “看到了吗,她腰间悬挂的神之眼,是冰属性……” 手臂上传来一点轻微的拉扯,多托雷对凑过来套近乎的人视而不见,反而要带着闻音继续往里走。 “一群无趣的 苍蝇。”他连个眼神都吝啬给这群人,“你不会对他们感兴趣的。” “我们直接去见女皇。” 闻音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点紧张来。 这种感觉并不算强烈,但是不可否认依旧存在,甚至让人感觉到不适。 毕竟,闻音并不觉得,拥有两个神之眼是一件常人能做到的事情。在前世的游戏里,除了拥有邪眼的执行官,她还没见过任何拥有两个神之眼的人。 当时万叶接下“无想的一刀”,也只是让雷神之眼短暂地亮了一瞬罢了。 倒是旅行者,可以不用神之眼而使用元素力,只不过玩家实装时也还需要触碰神像来切换。 但是闻音不需要。她已经尝试过,她可以同时使用两枚神之眼的力量,只要她的精神力足够驾驭和压制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元素力。 如果说这是因为她是世外之人,身上存在某种bug,似乎也说不大通的样子。 思索的这一会儿,闻音已经在博士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宫殿的深处。 “距离晚宴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女皇陛下应该很乐意在这段时间里见你一面。去吧。” 多托雷停下脚步,指向走廊尽头的那一道门。 不同于外面华丽而奢侈的风格,这扇门看起来有些素净,色调也是压抑的深蓝色。 冰之女神——就在这扇门后。 像是感知到了客人,大门霍然洞开,泛着冰霜般的冷雾扩散开来,清冽的冷香传入闻音的鼻腔。 她远远望去,能看到视线尽头那座冰蓝色的皇座。 闻音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通往皇座的路很长,以至于当闻音终于在女皇面前站定的时候,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趋于平缓。 “伊莲娜,或者说,闻音?”冰之女皇从神座上起身,精致的五官温和而圣洁。 就像是达达利亚的语音里提到过的那样——至冬国的女皇,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闻音对女皇的第一印象。 但是,闻音也不会错认,女皇眼底深处近乎于炽烈的火焰。 她按照塔莉娅告诉她的礼节躬身行礼问好,然后声音冷静地回答道。 “这两个都是我的名字,称呼全凭您的喜好。” 女皇挥挥手示意她起身,闻言微笑道。 “那就叫你闻音好了,听说你对下面的士兵们提到过,自己是璃月人。”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相比于给你带来无尽苦难的枫丹而言,包容而传承悠久的璃月,确实更像是你的故乡。” 提到璃月,闻音的声音都缓和了些许,她抿了抿唇,和声回到:“是您所讲的这样。我宁愿我从小在璃月长大。” “如果这样,没有神之眼也没关系?”女皇笑着反问道。 “即便在璃月长大,我也确信自己能拿到神之眼。”闻音坚定道,抬眼直视着冰雪王座上的女皇。 女皇看起来竟然有些欣慰。 “现在的你,比在深渊里时还要坚定的多了。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成长,闻音。” 女皇从高台上走下来,来到闻音的面前。 她比闻音要高些,站在闻音身边,微笑着把手放在闻音的肩膀上时,就像是温和的邻家姐姐。 只不过那具高挑而纤细的身躯里,拥有神明的伟力,抬手间就能覆灭整座王城。 “身处深渊,在面对深渊魔物的压制时,依旧能凭借强大的元素掌控力召唤至冬雪原的冰雪,甚至能撕破深渊的限制。如今也仅仅十六岁的你,未来的成就无可限量。” “多托雷和潘塔罗涅将你从枫丹赎出,却强令你直接加入愚人众。诚然是因为对人才的渴求, 但方法也并不得当。” “所以,这次会面,我其实是想问——” “你想加入愚人众么?成为我麾下的一员,从此为至冬国效力,以我的意志为最高的命令。” “你的心——它是怎么想的呢?” 女皇的声音依旧温柔,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里都写满了真诚,同时还有隐隐的期待。 女皇真心认可她的天赋,并认为她有足够的潜力和心性,是自己对抗天理必不可少的一员。 她的态度里,无疑不透露出一个信号,如果闻音现在拒绝的话,她也会顺从对方的意思放她离开。 要加入吗?闻音一瞬间有些恍然。 曾经无比想要逃离的东西,当真正拥有了选择的权利时,又突然发觉,这正是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片刻后,闻音垂下眼睛,再度单膝跪地,向冰之女皇宣誓献上忠诚。 “我愿意加入愚人众,从此遵从您的意志前行。” 她仰起头,直视女皇冰霜般精致却含笑望过来的面容,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将同您一起,燃烧整个旧世界。” 华丽的宫殿前厅内,多托雷倚靠在一处较为隐秘的角落,身边站着几位同伴。 【丑角】皮耶罗,【少女】哥伦比娅以及【公鸡】普契涅拉。 “今天的宴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么?女皇陛下为什么召令我们必须出席?”【少女】抱着肩膀站在一边,手指缠过一丝深姜红色挑染的黑发。 虽然是在发问,但是她的语气和神色都透着一种麻木和平淡,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想得到答案。 【丑角】将视线转向多托雷,后者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漫不经心般地哼笑。 “关我什么事?虽然我奉命带人觐见,但是女皇陛下的心思也不是我可以揣测的,有那个时间,不如再思考一下我的下一步实验。” 他想到今天见到的看起来变得更加完美的试验品,眼底浮现出一丝悠然的笑意来。 “能被女皇陛下重视的人,大概率会成为我们前行的同伴吧?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宣召——”【公鸡】普契涅拉看起来胸有成竹,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却泛起一抹深思。 “说起来,潘塔罗涅今天怎么不在?他的功勋和地位,快足够让他跟我们平起平坐了吧?” 确实。那位在短短几年间就将北国银行发扬到如此地步,掌控了至冬大半经济命脉的银行家,已经拥有了不菲的资本,足以成为权利中心的一员。 对方在这样的场合缺席,未免有些失礼,并让人怀疑起女皇的态度来。 但是,【公鸡】的脑海里瞬间掠过另一个想法,甚至让他有些心跳加快。 看了看一边似乎都漠不关心的同伴,【公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直到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大厅里突然有钟声响起。 女皇即将出席了。 原本有些喧哗的大厅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将目光投向大厅尽头的王座。 以冰霜为权能的神明,在人们渴盼的目光下走出。 但不同与以往,她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周围仍然是安静的,但是空气已然躁动起来,即便是身处角落的几位执行官,也能感受到人群里一颗颗不安定的心。 【公鸡】的心里则是咯噔一声。他想,他的猜测,大抵是成真了。 “欢迎各位来参加今天的宴会。在正式的宴会开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愚人众成立至今,以四位执行官为首的愚人众士兵出使各国、征战深渊,为至冬做出了卓绝的贡献。” “【丑角】皮耶罗 ,【博士】多托雷,【少女】哥伦比娅以及【公鸡】普契涅拉,我代表至冬的人民向你们送上谢意。” 四位执行官此时已经来到女皇身前,闻言都躬身行礼以示尊敬。 “同时,在过去一段时间的考察中,我也择定了两位新的执行官。” “他们将作为愚人众的最高长官,加入到至冬的权利中心来。” “在过去一年里以卓绝的武艺荡平深渊,为至冬群众带来安定的【歌者】伊莲娜,以及北国银行的创立者,为至冬提供无数资金流的【富人】潘塔罗涅,从今日起正式成为执行官的一员。” ——竟是这样的消息! 大厅里一片死寂。 如果说贵族和政要们曾经不理解女皇建立愚人众的目的,但随着至冬权柄的逐渐倾斜,人人都知道,女皇对于愚人众成员的信赖与偏爱。 愚人众的四位执行官,不仅被女皇赐予了绝对强悍的实力,更是逐渐站到了至冬的权利中心来。 毫不客气地说,贵族和政要们已经将垂涎的目光盯在了剩下的执行官席位上,甚至内部已经开始了谈判。 谁不想要更多的力量和权柄呢? 但是,今日,女皇的行动却像是狠狠地打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执行官的选择全凭她个人的想法,她不会让至冬的老牌家族参与到执行官的角逐中来。 诡异的宁静中,是四位执行官率先出声,表示尊重女皇的意志。 而更多的老牌贵族,依旧在沉默着。 闻音站在女皇的身后,看着她面色沉静,握着权杖的手却微微用力,隐隐在金属打造的权杖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来。 显然,相比于五百年后单凭意志就能裹挟整个国家前行的至冬女皇来说,如今的她尚且还面临着贵族给予的压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和枫丹有些相像。 但是至冬女皇和枫丹的水神不同的是,她已经认识到了天理的残酷,并动用她所能拥有的一切力量进行改变了。 闻音瞥潘塔罗涅一眼。她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实力已经并不如她了。 短暂地沉思了片刻,她从冰之女皇的身后走出,行礼后站定。 “女皇陛下,我有一个想法——” “伊莲娜加入愚人众不久,也并非流淌着至冬的血脉,想来今日到来的各位大人都是至冬的名流,其中不乏有武艺精通之人。” “不妨来一场比试,让对您的任命有所异议的大人们同我打上一场。在其余人的公证和评判下,决出最终的胜者。” “如果伊莲娜武艺不精,甘愿让出执行官的席位。” 身穿华丽裙装,看上去只是明艳娇贵的贵族少女的新任执行官【歌者将视线转向台下,扫过其中每一张写着不屑和冷漠的面容,露出清浅的微笑来。 那双清透的眼瞳里,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以及——身为上位者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高傲和冷漠。 女皇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或者说,这正是一场她也极为期待的决斗。 当着所有贵族们的面,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家族、血统和传承踩在脚下,从此让他们学会谦卑和顺从,听从女皇的命令。 但显然,贵族们的想法恰恰相反。他们试图让女皇完全被他们掌控,事事以贵族的利益为先。 “那么,台下的诸位,是否有想要挑战的人呢?”女皇用她特有的温和舒缓的语气问道。 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嗤笑。 有一个身穿军装,面容骄矜的年轻人越众而出。而他开了口子之后,又有蠢蠢欲动的投机者试图加入分一杯羹。 他们大多认为,执行官的强大在于女皇的恩赐——那种名 为“邪眼”的东西。 而眼前的女性执行官,显然还没有被赐予邪眼。 就让女皇看看,她的眼光和她的想法一般天真可笑。 但也依然有人,拉住子女的手,不让他们上前妄动。 闻音的视线轻轻扫过有异动却最终没有上前的几个人,眼底微微勾起了一点笑。 “女皇,我有两个疑问。第一,比试中是否如军中比试一般生死不论?第二,要是我们都能战胜这位伊莲娜小姐,又该如何决定谁来当最终的执行官呢?” 最开始出来的军装青年舔了舔嘴唇,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焦灼的光。 在他身后出来的几个人中,有人实力还要更强于他。 但他绝不想将执行官的席位拱手让人。 如果是以挑战的顺序决定,他一定要做第一个挑战的人。 女皇侧头看向闻音,意思是由她决定。 但是闻音看到,女皇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 闻音在瞬间明白了女皇的意思。她是在同她说——生死不论。 如果不能给猴子一个终身难忘的印象,杀鸡儆猴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闻音垂眼看他。 “生死不论。至于第二点的话——” 她刻意拉长声音,欣赏着青年因为急迫而露出的丑态。 “一起上就是了,谁先能斩下我的头颅,谁就来当新任的执行官,好不好?” 女皇的皇座旁,少女高高在上地望来,那张属于璃月人的精致容颜上带着如月色般融融的笑意。 但她提出来的建议,却让所有人在怀疑,她已经疯了。 【博士】多托雷看着眼前的闹剧,眼底划过一丝轻嘲。 而他嘲弄的对象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了。 【少女】哥伦比娅也第一次抬眼,正视这位还没有上任就饱受质疑的同僚,平静而没有波澜的眼瞳里飞快地划过一抹亮色。 “是熟悉的气息——” “呵,看清楚了,我们几个都是拥有神之眼的天之骄子,可不是你在深渊里清扫的那些垃圾可以比拟的!”青年自觉受到了羞辱,上前一步,拔出了他腰侧悬挂的长刀。 身后另一个青年却按住了他,摇头道:“既然伊莲娜大人这么说,我们再提出抗议,倒显得驳斥了大人的好意。不妨便按照大人的意思来,满足大人的愿望。” 青年的瞳孔里浮动出深深的恶意,他仰头看向台上的闻音,缓缓比了一个口型。 他说—— “我会把你的头颅,作为最珍贵的珍藏的。” 闻音只是微笑。 在女皇的默认下,场中央迅速地清出了比武的场地,贵族们都远远的退后,怕受到神之眼拥有者的波及。 而闻音脱掉厚重的斗篷,仅着绚丽的裙装,从容地站在原地,手中甚至连一柄武器都没有。 她的身前,五位神之眼的拥有者,至冬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警惕而贪婪地望着她。 “那么,比试正式开始。” 负责裁判的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丑角以及贵族中推举出来的另一位代表。 没有迟疑,场中的五个人当即举起长刀,朝着闻音的方向逼近。 有的召唤出火焰,有的利用清风为自己增加速度,有的驭使轰鸣的雷电—— 但是在闻音眼中,他们的速度就像是被刻意放慢的默片。 经过丝柯克的训练和深渊最后一战的成长,她的存在对于这些不曾经历过风霜的年轻人来说,近乎于仰望。 闻音甚至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响彻整座皇宫。 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 位于元素乱流中仅仅抬起一只手的少女。 场中央赫然出现一面巨大的冰墙,在一秒之内成型,变硬,没有半分滞涩地拦住了眼前所有人的攻击。 天生克制冰元素的火元素,连那堵冰墙的墙面都没有融化,更不必谈洞穿。 闻音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种可怜而狼狈的小动物,下一刻她掌心一握,冰墙瞬间崩裂,冰墙的碎片在空气中高速地旋转,形成巨大的冰暴。 位于天花板顶端的吊灯被冰暴旋转时带起的气流影响,瞬间破碎成无数的晶片。 然后,冰暴滚滚而来,像是择人而噬的巨兽,瞬间笼罩了场中的五人。 贵族的队伍里瞬间产生了躁动,一声长长的“不——”从里面传来。 闻音闻声看向那个方向,眼尾勾起灿烂的笑意。 她伸出食指搭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说话。 冰暴轰然崩塌。 五颗没有丝毫损坏的头颅,板板正正地摆在地面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五具尸体整齐地码放在冰块中,等待着裁判的检验。 “你这个恶魔——你居然杀死了他们!”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闻音却只是掀起眼皮,冷淡地看过去一眼。 那人想起闻音刚刚的暴行,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生死不论,是你们提出来的,没错吧?我说把砍下头作为胜利的标准,也是你们同意的呀。” “怎么现在,却来反悔了?”闻音表情和善而温柔,朝着说话那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她的左手却重新抬起,朝着那人的方向眼看就要挥下。 “恭喜伊莲娜大人成为执行官的一员——” 贵族中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接着,那位一看上去就颇有威望的老年贵族,放下手边的权杖,慢慢地鼓起了掌。 最多不过两秒,震耳的掌声在整片宫殿中回响。 第23章 第 23 章 “歌者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未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刚刚用不屑和嘲讽的眼神看着闻音的人,都凑上来和她搭话,态度谦卑而恭敬。 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是她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在宴会中与这群老油条们周旋并不是一件麻烦事,让人烦恼的主要是几道斜插进来的意义莫名的声音。 比如现在。 “或许,我有这个荣幸和您一起跳今夜开场的第一支舞吗?” 一个身材挺拔而修长的年轻人走到闻音的身边,微微躬身,一只手稳稳递出,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灰棕色眼睛看上去多情而温柔。 看他周到的礼节和风度翩翩的行为举止,应该是一位贵族无疑。闻音甚至看到,对方的胸口坠饰是一枚深蓝色的水神之眼。 “抱歉,今夜的第一支舞,应该属于我们。” 不等闻音拒绝,一道温和而优雅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语气里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意味。 【富人】潘塔罗涅从闻音身边缓步踱出,高大的身形挨着她。 厚重的大氅下隐隐看得出宽阔有力的肩背,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潘塔罗涅带着皮质手套的手自然地搭上闻音的肩膀,又不经意一般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摩挲了一下。 他的手套是冰凉的,质感倒是上乘,研磨过肌肤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柔情。 闻音微微仰头,侧过脸去看他,正对上那含笑望过来的目光。 “抱歉,是我唐突了,那就不打扰两位大人。”那年轻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两位执行官有所私交,作势要退下,转身离开之前却又对着闻音眨了眨眼睛。 “如果大人一会儿还想跳舞的话,请考虑一下我哦。” 在青年人离开之后,周围其他人也有眼色地退开了,将这片空间让给两位执行官。 “感谢【歌者】大人没有当众驳斥,让我下不来台。”潘塔罗涅伸手,手指轻轻掠过闻音脖颈间的项链,看起来真心实意地赞美道。 “果然是很美的首饰,配得上如您一般如珠似玉的美人。” 闻音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在潘塔罗涅的带领下旋转进舞池,脸上也带了一点专用于营业的笑容。 “怎么?难道要外面疯传,愚人众执行官内部不和……这才是【富人】大人想要的吗?” 潘塔罗涅低笑起来。 “你我已经相识许久,又有三百亿摩拉的债务关系,实在不必这么客气,还像以前一样,叫我潘塔罗涅就好。” 闻音心里敲响警铃。她都是执行官了,这三百亿摩拉还需要还吗? 她明亮的瞳孔里灼灼的怒意太过明显,引得潘塔罗涅露出更愉快的笑容。 “如今你已经和博士没有关系了,这笔钱自然就算是你自己的赎身费。” 他循循善诱道:“钱是不能不交的,北国银行大半年的利润也就是这个数,窟窿太大,不好补。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私人替你出这笔钱——” 潘塔罗涅刻意顿了一下,却没见到闻音露出什么惊讶或者是喜悦的表情。 对方甚至连半个字都没说。 闻音随着舞池中的音乐旋转,只瞥过来一个淡淡的眼神。看不出多感兴趣。 潘塔罗涅在交易场上纵横许久,因为背靠愚人众和至冬女皇,向来所向披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下他面子。 但是,能和他一起位列愚人众执行官,在短短一年内就爬升至高位,并深受女皇喜爱的【歌者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于是他脸上看不出怒意,反而又慢 悠悠地问了一句。 “真的不听听我的条件吗?” “啧——”面对他的问询,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有些不大有耐心了。 那双剔透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开视线,重新投到热闹的舞池中去。 “你是璃月人吧。”她说。 潘塔罗涅的笑容一瞬间凝固,闻音不知道他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但却感觉到对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捏紧。 “松开,你捏痛我了。”闻音冷淡地扬了扬下颌,唇角也不大高兴地抿起。 她搭在潘塔罗涅肩上的手,也报复性地捏了一下。 ——对方穿着的大氅略厚些,没有捏动。 潘塔罗涅这才好像回神。 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染上了一点深色的阴霾。 “这件事是谁跟你说的?女皇陛下?还是……博士?” “都不是,猜的。你颤音有时候发不出来,没人和你说过么?” 闻音抬起眼直视对方暗沉的眼睛,眼角微弯,看上去像是挑衅。 当然没有。怎么会有人胆敢在富人大人面前说“你至冬语说的不够好”呢。 “璃月不是有句古话来着,叫‘忠言逆耳利于行’?潘塔罗涅先生偶尔也要听听别人的意见才好吧?” 潘塔罗涅之前的热情褪去大半,闻言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 “伊莲娜,你明明是在枫丹长大,但是说话做事,却总让我觉得你是一个璃月人。”他刻薄地评判道,“太过于意气用事,好像自认为正义的侠客——” “我们或许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了。” 闻音骤然出声,打断他的评价,接着又慢悠悠道,“关于摩拉的事情,我会请示女皇大人的旨意,潘塔罗涅,不要以此逼迫我——” 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倏然用力回叩,潘塔罗涅不由得向前一倾。 少女则微微踮起脚尖拥抱他,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从旁边望来,像是这一支舞濒临结束,两位执行官互行贴面礼。 旁人不由得感叹两位执行官之间的深厚情谊。 但是潘塔罗涅听得到,也只有他才听得到——少女冷淡中而透着一丝杀意的声音。 她贴近他的耳边,和缓的呼吸声都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不要再试图掌控我。” 极致的寒意掠过皮肤,快的像是错觉。但心底一瞬间闪过的,是让人后背发凉的冷意。 潘塔罗涅甚至怀疑,如果她想,刚刚的一瞬间就可以轻松地杀死自己。 “也别用你自以为是的标准来评判我。” 她说。 音乐结束了,新的曲子即将响起。 舞池里的人群四散开,寻找下一支舞的舞伴。 闻音骤然松开手,后退两步,提了提裙摆示意。 徒留潘塔罗涅还站在原地,皮肤上好似还残留着她指尖划过的触感——那代表着极致的危险。 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闻音,从她的表情到她今日的装扮。 她身上那条裙子是他亲手选出来的,他从数张图画里选中这一条的时候就知道她穿上去会很漂亮。 好似每次见到她,都会刷新一次对她的印象。 “拿出真正的诚意来吧——富人大人。” 她冷淡地颔首示意,身影转身融入到舞池里,眨眼间就不见了。 是了,应付了他好一会儿,她大概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和他跳舞,对于她而言不是一件多快乐的事情。 潘塔罗涅垂下了眼,刚刚就任执行官的【富人北国银行的拥有者,掌管经济命脉的财阀银行家,居然 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落寞来。 诚意啊——对他而言,是很难得的东西呢。 闻音总算把潘塔罗涅甩掉了。 那个高大的家伙杵在自己眼前,总能让闻音联想起数不清的摩拉闪闪地在眼前发亮,上面还标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三百亿”。 而且说实话,闻音也不认为女皇会帮助她解决这件事。自己能够从几乎是最底层提拔到执行官的位置上来,已经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情了。 她不大想让女皇为难,同时也不觉得把这种事情交给女皇解决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甚至,恰恰相反,那是懦夫和无能者才会有的表现。 “你很不错,【歌者】。”在闻音走到角落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哑而略有些粗粝的声音,听上去声音的主人已经年纪不轻了。 闻音转过身。 是【丑角】皮耶罗。 他站在舞池里,沉静地望过来,没有面具覆盖的半张脸看起来有些苍老,下巴上还蓄着短短的白色胡须。他虽然是在和闻音说话,但是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一片平静,仿佛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心底的波澜。 “多谢赞誉。”闻音礼貌地点头。 “回来了?下一支舞……要和我一起么。”【博士】就站在丑角身边,笑着递给她一杯葡萄酒。 闻音顺手接过,晃了晃杯中的液体,深红色的酒液在舞池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上好的宝石,色泽晶亮而温润。 但是,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额外的“佐料”呢。 “抱歉,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闻音没看多托雷,举起酒杯,朝着远处遥遥致意。 然后她将酒杯又放回托盘,冲着丑角和博士露出客气的微笑。 “下一支舞要开始了,我要去找我的舞伴,那么两位,再会。”闻音微笑着,看起来真的像是对下一位舞伴相当期待的样子。 博士眯起眼睛,视线扫过刚刚闻音举杯的方向。 那里一个有着灰棕色眼睛的年轻人,对着闻音露出惊喜的微笑。 眼看着闻音的身影消失,他冷淡地“嗤”了一声,深红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躁意来。 在那个切片那里依稀还能看到些许乖巧的少女,到了他这里——偏偏是带刺的玫瑰花。 闻音大概能感觉到博士不高兴,不过——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他们同为执行官,除非博士有天大的胆子,否则不会随便对她下手。 至于其他的一些威胁或者是拿捏,闻音也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对于博士这种人,越低头越顺服,只不过会死的更快而已。 下一支舞结束,面对青年再一次的邀请,闻音得体地婉拒了。她并不喜欢和人在舞池里转来转去——总是有种她是傻子的嫌疑。 女皇早已经离场。这种任由子民们玩乐的场合,她一向不过久地出席,示意宾客们尽兴之后,大可以自由来去。 闻音不大想继续待在已经变得污浊的空气里,她披上大氅,照着塔莉娅的方法有些笨拙地扣上扣子。 ……好像不大对劲,不过不重要。 没人会挑剔执行官大人扣子扣的不对,就像也不会有人指责银行家【富人】发音不标准。 闻音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妥善的借口,顺着长长的走廊离开了大厅。 门外的侍卫恭敬地替她打开大门。刚刚女皇宣布的事情,已经在很短的时间里传令下去,闻音的大氅上甚至还坠着女皇亲手挂上去的勋章。 侍卫们垂下目光,不敢在闻音的身上停留分毫,态度和几小时之前完全不同。 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地面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层,在 月光的折射下放出绚烂的光。 闻音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时候是坐的博士的马车。而博士和他的贴身下属此刻都不见踪影。 自己走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闻音不大认识路。 她在短短的三秒内思索要不要再叫来刚刚和她跳舞的那个年轻人,叫他送自己回去。 ——好像有损执行官的威严。 一边侍立着的侍卫面面相觑,像是不懂这位刚刚晋升为执行官的大人为什么看起来隐隐发愁,有个侍卫迟疑了一下,就要上前。 身侧一条手臂拦住了他,另一道披着大氅的身影从容地向着闻音走去。 “伊莲娜小姐,要我送你回去么?谈谈我的诚意——”潘塔罗涅轻轻拂去衣袖上的雪,笑着望过来。 “走吧,送你回去。”同时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是博士,“关于你的邪眼,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歌者】伊莲娜,可以和我一起走么?”空灵而澄澈的女声响起,【少女】哥伦比娅侧过脸,总是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渴望。 她明明是闭着眼睛的,但是闻音就是感觉到了她目光的注视。 三份邀请同时摆在闻音面前。三个人都投来试探的眼神。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闻音的心中还是有种修罗场的既视感。 一旁的侍卫顿了顿,迅速地向后躲去。四位执行官大人齐聚于此,气场有些过于可怕了。 但很可惜,三个选择中的两个一开始就被排除掉了。 这种时候是不需要思考的,闻音非常干脆地接受了哥伦比娅的邀请。 少女似乎有一点开心,带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的垂帘拉下的时候,外面剩下的两位执行官,神色都有着程度不同的冰冷和不虞。 他们也没有彼此寒暄的,连以往的客套都欠奉,各自离开了。 只是周围的雪,似乎也下的更大了些,以至于宫殿两侧的侍卫慢慢开始发抖。 马车内,闻音和哥伦比娅相对而坐。 【少女】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闻音先打破平静。 “谢谢你帮我解围。” 【少女】微微一愣,反应似乎有些慢,过了两秒才慢吞吞地回道:“不是——我其实是,有话想要问你。” 她又安静下来,像是在组织语言。 “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气息。”她伸手虚虚搭在闻音的手上,非常珍惜地摸了摸,“那个气息的主人,她很喜欢你,我能感觉到……她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闻音听到哥伦比娅的嗓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哽咽,她似乎说不下去了。 闻音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她。 【少女】没有抗拒她的拥抱,而是在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慢慢地垂下脑袋。 “又一位,死掉了啊。” 她的声音听不出难过的情绪,但闻音偏偏就感觉到了,怀里瘦削的身影里透出来的浓重的悲哀。 她听见她沉默了良久之后,轻声哼唱不知名的歌谣。 歌声悠扬,在至冬漫漫的雪夜里响起,像是为流逝的生命而哀悼。 背负诅咒,在遥远的过去是很喜欢引导人类的伟大种族,却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美妙的歌喉不再,智慧和力量也会消退,大陆上依稀可见的仙灵不过是他们残存的空壳。 闻音总觉得有关阿娜伊斯的记忆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但是此刻再想到这个名字,心脏里依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来。 这种痛苦并不致命,只是在心口上留下一道腐烂的疤,随着时间的流逝形成越来越大的空洞。 总是会觉得空虚。 她已经复仇过了,但仍不够,遥远的枫丹里,还有更多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 “幸福而自由地活下去吧,不要觉得愧疚和痛苦——”怀中的【少女慢慢地反抱住她,并在闻音的耳边轻轻说道。 “这是‘她’的愿望,我能听见。” “要快乐,每天都快乐。” 哥伦比娅摸了摸她的头,掌心温暖的触感让闻音恍惚间认为,是阿娜伊斯正坐在她的身边。 然后她伸出手,重新帮闻音扣好了菱形的金属扣子。 闻音再见到博士,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她很快要离开至冬,因为女皇有一件比较紧急的事情想让她去办。而在此之前,女皇命令多托雷为她准备一枚邪眼。 闻音记得,游戏背景有提到过,达达利亚授勋邪眼的时候是有正式的仪式的。 那枚邪眼,是在女皇面前,由【丑角】亲手佩戴在达达利亚胸前。 但是现在也许是事急从权,并没有给闻音留下授勋的时间。 啧,又要去见博士—— 上次闻音自己走进实验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起来都会有种些微的不适。 不过也仅仅是不适而已。 拥有两枚神之眼的闻音,未必会有现在同时拥有神之眼和邪眼的博士差——即便她的年龄比博士小上许多。 闻音敲响实验室的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推门走了进去。 今天的博士,看起来应该还是上次宴会上见到的哪一个。看起来更年轻些,性格上也不像另一个那样难以揣测,但同时也容易被激怒。 闻音紧了紧自己的大氅,走进了布局熟悉但明显比飞艇上的那个大得多的实验室。 又是实验室——只是一个邪眼而已,哪里还需要到实验室里来?难道不是直接给她成品就可以了吗? “看你的眼神,似乎对我的实验室有点不满。”博士抱着肩膀站在一边,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总不会是上次的事情,给【歌者】大人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吧?” 像是嘶嘶的毒蛇攀爬上脚面,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不要耽误时间在废话上。”闻音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前天我其实想找你谈一谈关于邪眼的事情,问问你的要求。但可惜我没能得到这个机会。所以,今天的邪眼可能并不会太令人满意。” 博士看起来相当惋惜地叹了口气,右手敲了敲手边纯金属打造的箱子。 很清脆的声音,里面的空间听起来相当空旷,想必装着的就是他为闻音选择的邪眼。 “他为她选择的”。 这六个字让闻音有一点微妙的不悦。 以她对博士的了解,这次的邪眼大概率不会叫人满意—— 博士从容地打开金属箱,极强大而狂暴的元素力里面飞快地涌出,雷光乍现,空气里甚至能看到高压的电流穿过空气时制造出的亮眼火花。 那枚邪眼,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释放最强大的力量了,它已经在这个可以隔绝元素力的破箱子里呆了太久。 但这不是这枚邪眼最特殊的地方。 那种从邪眼上散发出来的,近乎于粘稠的邪恶的力量,才是让闻音觉得不适的根源。 崇神的力量。不知道博士究竟将这力量提纯到何等地步,才能制造出这种程度的邪眼。强大毋庸置疑,对人体的影响也不需过多言说。 是要人命的好东西。 多托雷一直在打量着闻音的神色,见到她蹙眉的时候,他反而微微勾起唇角。 “能从深渊里活着出来的你,想必 对魔神力量的抗性也不弱,因此这枚邪眼,比我过去的所有作品都更强大,更完美——是我为你量身定做。” 真是冠冕堂皇啊。闻音想。 但是也的确如博士所说,这枚邪眼很强,以至于闻音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空气里几乎要压抑不住的雷元素乱流。 “要试试它的力量吗?还是决定退而求其次,换一枚力量稍弱,但同时污染也轻微些的邪眼?”博士抱着肩膀微笑,“你可以自己决定。” 第24章 第 24 章 不远处,在闻音不曾注意到的桌面上,其实还放着另一枚邪眼,但是在博士为她指出之前,她甚至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那枚邪眼的力量太微弱了,和这枚雷元素邪眼相比,简直就是萤火和太阳的区别。 而它们对于身体的伤害,也处于两个绝对的极端。 你会怎么选择呢?博士的眼底又出现了一点带着兴味的光,他近乎于急迫的想要知道结果。 或者选择另一条路——乖乖成为他的试验品。届时他将肆意探索这具身体的奥秘,并给予她最适合的邪眼作为奖赏。 闻音却不曾给他一个眼神,也不曾陷入哪怕一刻的犹豫。 她伸出手,无数细碎的冰晶凝结在雷系邪眼的旁边,撘成了小小的冰台,然后将它轻易地托举起来,冰晶延伸,像是无形的手将邪眼呈到闻音面前。 崇神的气息越发浓厚了。闻音甚至能感觉到耳边传来魔神碎片的低语。 魔神的遗恨制作成的邪眼,使用时也许都能听见他们痛苦的哀嚎吧。 她伸手将邪眼拾起,像是在观察一颗宝石的成色一样,借着实验室里的灯光探知它的光辉。 不同于一般的神之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是清亮而透彻的,这枚邪眼里,有浓郁的像是雾气一般的杂质,闻音轻轻晃了一晃,那雾气就在邪眼里流淌,像是某种浑浊的液体。 “不如试一试。”她突然说。 她说的没头没尾,多托雷却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多怪,这或许就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心灵感应。 虽然他不认为会有人比自己更聪明。 “你最好不要——”弄乱另一个切片的实验室。 他是这么想的,但说的有些晚了,剩下半句话被迫咽回嗓子里。 闻音左手握紧那枚邪眼,右手则抬手召唤出锋利而狭长的冰刃,璀璨而耀眼的雷光覆盖于其上,冰瞬间导电,发出雷暴来临前特有的轰鸣声,整片薄刃都在瞬间变成了冰紫色。 那造型狰狞而霸道的薄刃被闻音握于掌心,纯白的肌肤比冰刃还要清透几分,纤长的五指与奔雷辉映,好似掌握了绝对的暴力,隐隐透着几分极致的危险感。 下一刻她瞬间提速。 右手的冰刃在空气中突刺,因为速度过快而带起一连串的音爆声,雷光明亮,甚至更甚于实验室上方的白灯。 在强大的雷元素力干扰下,那从枫丹来的新型机械灯就像是短路一般熄灭了。 屋内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唯一的光源就是闻音手中的颜色深邃而暗沉的刀刃。 与此同时,邪眼中至邪的力量也隐隐泄露出些许,无形的恶念侵蚀着闻音的大脑。 闻音的眼睛里染上了一抹浓郁而带着暗黑的紫,但她的精神依旧无比的清醒,经历过深渊的侵蚀之后,这种程度的污染已经不会再对她造成影响了。 黑暗里,对峙的两人丝毫不受影响。 长刀骤然与锥钉相接,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甚至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短暂地照亮了两人冷峻的面容。 按理说锥钉应该略胜一筹,但在邪眼的力量催动下,冰元素力的造物在这一刻竟然也同金属一般坚硬。 闻音手腕一甩,两枚锥钉顷刻崩飞出去,因为速度过快而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精准地落在了房间内一个看上去最大最昂贵的实验器材上。 锥钉上还残存了一点雷元素和冰元素,又引发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元素反应,于是那实验器材就像是被炸弹炸开一样,轰然碎裂。 多托雷透过黑暗看清了这一场景。切片的记忆里传来几乎分毫不差的画面。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血 压升高。 他此刻倒是能同一年多前那个暴怒的切片共情了,看到自己的宝贝实验器械被心仪的试验品损毁,确实是一件叫人愤怒和感觉到冒犯的事情。 即便这个实验室不是他的,仍然是那个被毁了飞艇实验室的切片的。 多托雷垂眸,看着已经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刃,深红色的眼瞳中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丝丝缕缕的雷元素顺着与冰刃相连接的地方攀上他的身体,带来一阵细微而不可查的酥麻。 元素力的作用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已经微乎其微。 更像是一场幻觉。 黑暗里,他们靠的很近,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没有人害怕恐慌,也没有人激动喜悦,被刀指着的人和拿刀指着别人的人,都如出一辙的冷静。两道近乎同频的和缓呼吸声,在他们彼此的耳边响起。 “如果【富人】在这里的话,他会从此把你列进北国银行的黑名单。你别再想从他手里得到任何一笔出行经费。”多托雷伸出手,缓缓握住闻音持着冰刃的手腕。 他的手心干燥而冰凉,或许因为常年摆弄各种奇怪的仪器而略有些粗糙。手指很长,能轻松地扣紧闻音的手腕。 一缕浅蓝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蹭过闻音的手背。 闻音没有反抗多托雷的动作,仰头看向他时,眼底的深紫色暗光却变得愈发浓稠起来。 蓬勃的元素力在她的身体里流转,甚至是蠢蠢欲动地想要制造些杀戮。 “呵,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有不菲的负债在身上,所以也不怕再加上我的实验室。但是,我的这台仪器,价格还要在你的赎金之上——这甚至都不包括飞艇上那间实验室的修缮花费。” “欠债北国银行六百亿摩拉的感觉如何?需要我帮你遮掩一下,报上去一个‘意外故障’的损坏原因么?” “要不要试着——请求我?” 六百亿摩拉——这种狮子大张口的话,愚人众不如明天就改名成提瓦特第一诈骗集团,每年光从闻音身上就能骗走一笔不菲的财产。 不过她还不起,也不会还就是了。 闻音歪着头看向多托雷,语气里有一丝相当敷衍的惊讶。 “我是因为不能承受邪眼的力量而失控,刚刚做出的行为都并非出于我的本心。这笔账单按理来说还是应该算在【博士】大人的头上吧?奉女皇的命令制造邪眼,却制造出了这种程度的危险品——” “该说您忠诚好呢,还是有异心好呢?” 闻音压低刀柄,深紫色的雷光从冰刃上褪去,但是冰元素依然强盛而锋利,散发出极致的寒意来。 博士的手尚还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有阻止。 他以一种近乎于默然的态度,看着自己的鲜血从脖颈中流出,伤口处随即覆盖上一层浅薄的冰霜,寒意一直朝着骨缝里渗去。 “可以了。气该消了吧?”博士语气平淡地反问。 脖颈处血红的刀伤像是一点特殊的印记,绽放在他的皮肤上,又更多的血液从里面缓缓地渗出来。 多托雷仿佛毫不在意似的,也不曾采取什么止血的措施,任凭那鲜血从他的颈间流下。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闻音的手背上,像是纯净的月亮被来自地狱的烈火浊污。 以两人的实力,黑暗中依旧不影响视物,于是那滴血液的坠落便也被看得分明。 多托雷一只手从口袋里扯出雪白的手帕,随手递给她,另一只手也从闻音的手腕上撤走,全然不担心闻音可能会将刀柄按得更深。 而闻音——这一刀本就没打算真的重创博士。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还略差多托雷一筹。 刚刚电光火石间交手的 一瞬,有些事情就已经清楚地显现出来了。 “你也知道,你是杀不了我的。何必给彼此都找不痛快呢。带着你的邪眼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的话,欢迎再光临我的实验室。” “我会让【富人】预留出充足的经费的。” 他这样说,但眼睛里慢慢繁盛起来的笑意和他此刻毫不还手的纵容,都像是在说——他并不觉得闻音能活着回来。 毕竟,她即将前往的国家,是由那位神明掌控着—— 越往南方行进,天气就变得更加和缓。 今日更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不似常年被雪原覆盖的至冬,放眼望去鲜少能见到旁的颜色。这片土地上,已经隐隐能看到新芽萌生的绿意了,虽然如今仍是晚冬。 不过距离他们最终要去往的终点,尚还有不少的距离。 “大人,您应该出来晒晒太阳——” “不要。”一道回答得异常坚定果决的少女声音响起。 将光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里,闻音掀起一点垂帘,扫了一眼外面耀眼的日光,随后又迅速地放下。 没听说提瓦特有防晒霜这种东西,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而且,近日赶了许久的路,所见到的也都是几乎重复的景色,闻音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就连听到了手下的士兵在议论熟悉的地名,她也只是蔫蔫地待在一边。 熟悉的地名有什么用?反正也碰不见那些熟悉的人。 马车外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喧哗,闻音侧耳听了听。 不过是一小堆史莱姆罢了,这种最为基础的元素生物,实力不强,士兵们随手就能消灭大半。 很好,今天又是可以摸鱼的一天。 短暂的喧嚣过后,外面安静下来,但马车却没有朝前移动。 又过了片刻,克里斯吉娜略有些严肃的声音响起。 “大人,还请您亲自来看看吧——” 第25章 第 25 章 克里斯吉娜性格跳脱,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也从来不会出岔子。 因此她这样说,说明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发生了。 闻音站在路边,伸手去感受周围的元素能量。 浓度其实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此处方才还是晴午的艳阳天,如今望去却被一片浓郁的垂云覆盖,视线里满是深深浅浅的灰色与暗黑。 云朵压的很低,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悬在所有人心上。 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但是闻音并不认为,如今这个时节,会有这样的天象。 “找个地方暂且避一避吧,今天不再往前走了。”闻音说。 三个债务处理人领命前往四周探查地形,其余士兵则警惕地列队凝望四周。 在一同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已经对这位大人高深莫测的实力和沉稳妥当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也不会去违逆大人的命令。 很快,三名去往完全相反方向的债务处理人都重新在空气里闪现了身影。 只不过其中的一个看起来明显的狼狈。 那个债务处理人狠狠地喘了一会儿气才费力地说出完整的话。 “向西走……走几千米,有一个丘丘人部落,里面的首领是一个丘丘岩盔王,我,我不小心被发现了。” 听起来不太妙。 至冬自从深渊降临以来,就主动派遣军队进入深渊围剿魔物,闻音之所以能升职成为执行官也正是凭借这一功勋。 但是璃月似乎并没有采取什么举措来应对这些从地下王国走上地面的坎瑞亚遗民。 也或许就像是冰之神告知自己的一样,如今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尚未从坎瑞亚归来。 “报告大人,东南方向前进方向有一处人类的聚集区,能看到炊火,应该还有人居住。” “向南的主路方向并没有适合驻扎的地方。” 闻音短暂地沉吟了一下。天色眼见越来越差了,这时候露宿在野外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如今正是在归离原。闻音和麾下的士兵从奥藏山北边的河道乘船,到了荻花洲附近才改换成陆路,如今才刚刚进入归离原区域不久。 按照闻音前世从游戏里知道的说法,璃月最兴盛的时候,市集、城镇等甚至一直延伸到石门地带。归离原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欣欣向荣。 如今却人烟稀少。债务处理人探查到的地点竟然是他们知道的第一片人类聚集地。 “往东南方向去吧。”闻音最终决定。 车队于是开始朝着东南方向行进,很快就看见了林间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是一片不小的村落,掩映在一片地势较为低缓的山坳间,在暗沉的天色下越发显得脆弱,似乎一个丘丘人部落就能轻松碾碎。 但是已经逐渐点亮的灯火,还有村庄上方隐隐渐渐升起的白色雾气,都给这片环境带来了一片温馨而祥和的气息。 “你们先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闻音说。 她们一行人足足有四五十个,而且都是愚人众的精锐战士,比如债务处理人,藏镜仕女,雷萤术士,冰萤术士,还有三个先遣小队,就这么直接进去的话,恐怕会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一些比较差的印象。 闻音须得保持几分谨慎小心的态度来面对这些村民。 不过几分钟,闻音已经来到了村庄的外围,她想着几十人想要借宿,绝大多数农户想必都没法提供居所,是以她决定直接去找村长,看看是否能有荒废的宅院租借给他们。 至于村长家——想必就是中央那间最大的屋子了。 远远望去似乎烛火也要明亮些许。 闻音正要往那个方向走,却忽然脚步一顿。 她不动声色地瞥过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屋子。 隐隐能听到屋中灶台上在烧水的声音,沸水滚开,不断咕咚出大大小小的气泡,但响了很久也没人处理。 空气里似乎还能闻见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没准是这户人家在宰杀牲畜? 闻音努力说服自己。如果因为脑袋里突然产生的某些不妙的猜想,直接闯进别人家查看的话,未免太失礼了。 她这样想,却没有半分心理负担地动用了精神力去探查屋中的情况。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安静的小院,整洁的灶台,哦,还有灶台旁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 有点小情况,但似乎也不值得她惹麻烦上身走一趟—— 耳边骤然传来呼啸的风声,闻音脑袋里警铃乍响。 在近乎千分之一秒内,她抬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向后格挡,长刀与某种不知名的兵器交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手腕间因为极大的力道而小幅地轻晃了一下,闻音也借着这个力道向前跃离神秘人的攻击范围,并在空气中扭转身形,手中长刀隐隐有蓝光闪过—— 深蓝色的冰晶附上刀刃,并在下一刻扫出一道半月型刀光,以极快地速度朝那人击去。 对方手中深绿色的长枪一压,将闻音的刀光劈碎。 此刻闻音仍然在用精神力照映周围,在她的视角里,眼前的神秘人几乎要被浓郁的黑气完全包裹,连身形都无法窥探,但是那柄隐隐看得出轮廓的绿色长枪却极其眼熟。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闻音猝然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场,眼前短暂地一花,随即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少年身形,青色短发,即便是在极黯淡的天色下也能看清他发间的几缕浅色挑染,金色瞳孔边一点绯红色的眼影,眼神锋利而冷淡。 一身白色上衣,隐隐可见云纹;左臂袖口宽大,右臂却□□着,纹有青色的仙兽纹路;手腕处护甲轻薄,颈上悬垂降魔杵,左腰间配有香炉,右腰间携带着以黑蓝金为主色的傩面具。 闻音明明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还是觉得呼吸微滞。 她甚至有些许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邪眼的影响而出现了幻觉。 三眼五显仙人,护法夜叉大将,降魔大圣——魈。 只不过这段时间在提瓦特的经历还是对闻音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她曾经的设想中,如果有朝一日她能见到魈,想必会是无比惊讶的,欢喜的,雀跃的。她想着她兴许会激动到流泪。 但如今,短暂的惊愕过后,闻音心底只剩下对眼前局势的衡量。 她手中长刀的光芒不曾熄灭,冰元素和风元素充盈此地,彼此寸步不让地对抗。 “你非此地百姓,且身负魔神残念,为何出现在此?” 魈眼神冷厉,面容中似含着冰霜。 他的声音相比于五百年后尚有三分稚嫩,只不过在他周身气势的映衬下,仙人之姿尽显。 对方似乎是把她当成了某种魔神残念凝成的污秽。 “我是至冬国使团的一员,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夜,为了不惊动当地的百姓,特地让其余人都等在外面,由我先来拜访。” 闻音不欲和魈起冲突,从容地解释道:“至于魔神的残余气息,想必是先前在路上降服了几只魔物,不小心染上了些许。” 话题一转,她含笑反问:“早就听闻璃月由岩神和他麾下的诸位仙人一同守护,阁下气质卓然,身手也相当不凡,想必就是璃月的仙人喽?” 魈极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了。 但随即他眉头微微蹙 起。 “附近天色隐有异常,恐有异变发生,此处并非是久留之地,你最好带着你们的人赶紧离开。” “向东南方向继续行进数余里,有一方城镇,你们轻车简行,今夜之前可以到达。” 最后,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先前未曾了解全貌就攻击于你,是我之过。吾名为魈,倘若你在归离原中偶遇灾祸,可唤我名,我会来救你一次。” 说着,周围风元素动荡开来,仙人收回手中长枪,眼看就要消失—— “异变恐怕已经发生了,现在离开或许也已经来不及了。”闻音突然开口道。 魈正欲离去的身影猛然一顿,下一秒他转身看向闻音,金色的眼瞳里乍一看平淡无波,细细望去却能见到几分警惕。 金鹏大将紧盯着眼前自称至冬使者,却长着一副璃月人相貌的异国来客。 却见她挑眉看他,随即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院,示意他跟上。 魈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听到耳边几乎不可听闻的脚步声,闻音不知为何觉得心底愉快了三分。 “刚刚我就感觉到这里有些异常,但是因为不好贸然拜访而心有犹豫,眼下既然仙人在此,不妨去敲门问问,看这户人家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 闻音转头看向魈的侧脸:“仙人镇守此地,想必和此处村民略有些交集罢?” 闻音看到,魈紧紧地抿起了唇。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确定他们家有问题?” 当然有了,灶台边上有人生死不知,庭院中其余人却正在大快朵颐享用今晚的晚饭,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样子吧? 闻音笑笑,隐藏了具体细节,只是对魈说道:“有点血腥味,是来自人类的。” 魈没有完全轻信闻音的话,但是也不想拿村民的安全作为赌注,他转头看向眼前的木门,脸色看起来如临大敌。 他向来隐蔽于市井之间,鲜少与人接触,但是若是为了百姓的安全,倒也无妨。 只不过相比于如此,他更愿意提枪与魔物战斗到酣畅淋漓。 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魈敲响眼前轻薄的木门。 没人答应。 他又试探地敲了几下,心底却有一丝紧张,好像更希望没人来应门一样。 又过了几秒钟,还是无人应答。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闻音。 既是至冬国的使团,负责两国交际,想必应该很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事情吧。 而且看外貌,对方应该也是有璃月的血统的。 他迟疑了一秒,开口:“不然——”不然你来试试? 但是对方突然给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闻音比了比不算高的院墙,好像是要让他翻进去看看。 然后只见对方轻盈地起跳,眨眼间身影消失在眼前。 魈对闻音尚还有几分戒备,下意识跟了上去。 倒也不需要翻墙这么狼狈的动作,他仅仅是用了个小仙法,直接从院墙中穿了进去。 倒是落点没有选的太好,迎面撞上了闻音的背。 “嘶——” 似乎是太过疼痛,对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痛声,收音很快,但院中本来沉默对坐的身影却骤然望过来。 魈一方面难得手忙脚乱地扶住身边刚被自己撞到后背的至冬使者,另一方面却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魔神气息。 他朝着庭院中望过去。 即便魈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为自己见到的场景感到惊愕。 一双双毫无感情,瞳孔中只见眼白的面孔,静静地望着他们。那脸也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转 过来的时候甚至只是脖子转动,而没有移动身体。 闻音站在魈身边,甚至能听到这几个人脖颈里的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像是被转头的动作生生拧断了。 一丝极其细微而不易察觉的魔神气息,从这些身影里隐隐绰绰地释放出来。 而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因为闻音和魈身上都带有强大数倍的魔神气息,反而忽略了院子里的几人。 闻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扯着身边的魈一起。 然后就看见,那些本来坐着并捧着碗呆滞地进食的身影,突然站起身来。 那些“人”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碎片中流出猩红的液体和不明的肉块。 像是人血和人肉—— 闻音脑袋里再度浮现一个不好的想法,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感觉到些许的恶心。 闻音宁愿和深渊里的魔物对打,而不是面对这些看起来相当“中式恐怖”的不死人。 她扯了扯魈左臂的长袖,引得少年仙人望过来。 闻音看着一步步朝着他们逼近的身影,索性也不再压抑声音:“仙人见多识广,是否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闻音并没有克制声音里的杀意,如果不能救回来,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物理降服这些魔神余孽。 她的身后,村外还有愚人众的士兵,作为长官,她会为他们荡平不必要的风险。 魈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新唤出了和璞鸢,青色的辉光从刃峰上燃起。 他说:“别靠近我,退后。” 说着,迅疾无比的刃光瞬间刺破阴沉的暗寂,以无比迅猛之势横扫过不远处已经朝他们扑过来的身影。 闻音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将手指搭在了额前,精神力展开,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化。 整座村庄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浓稠的黑色雾气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这时看去,连外面的天色都看不清,四下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甚至将精神力探向周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明显的滞涩,像是他们已经被封在了密不透风的茧里,只等着什么人把茧撕碎,享用美味的一餐。 这么看来,外面的人应当没事。 闻音稍微放下心来。 至于她和魈—— 闻音想着,他们想要安全离开此处应该不难,毕竟一个是仙人之间辈分和声望堪称翘楚的降魔大圣,一个是愚人众的新晋执行官,单枪匹马杀穿深渊表层的那种。 但是下一刻,被魈击退的身影向后栽倒,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从那几道身躯里散逸出来,朝着魈的身影笼罩而去。 闻音的脸色骤变。 浓郁到极致的冰元素瞬间应召。 魈微微侧过脸颊,看见冰元素的洪流和他擦肩而过,冰蓝色的辉光映在他的金瞳里。 已经到了他眼前的秽物瞬间被吞噬干净。 魈沉默了一瞬,握着长枪的手不易察觉地一紧。 “不必如此。这种程度的魔神余恨,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负担。” 那双金色的眼睛停留在闻音身上,神色莫名。 但闻音感觉到,对方的警惕和戒备稍微褪下去些许。 “走吧,我送你离开。”他说,随即转头朝着闻音进来的方向走去。 “之后呢?你留下独自清剿这里的魔物?”闻音抱着肩膀,声音冷静,听不出什么不虞,但魈莫名地觉得对方似乎心情不好。 不过,他并不打算理会这位使者的小情绪。 “身为守护璃月的仙人,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他的声音冷静而镇定,不曾有任何动摇。 闻音哼笑了一声。 “那就听从 仙人的安排喽。” “……理应如此。” 魈回答。 行至村口,魈停下脚步,转向闻音道:“稍后我会打破此处壁障,你莫要犹豫,迅速离开——” 他突然失声。 闻音并没有站在他身前,而是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向村子里温暖但又稀落的三两灯火,像是在回应魈的话,她转头望过来,深黑色的瞳孔里一片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魈并非人类,并不擅长理解人类的感情,也不能分辨出此刻闻音眼中的情绪,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村庄里慢慢响起巨大的心跳声,仿佛黑暗里什么可怕的存在被唤醒。 与此同时,无数道黑色的身影从一方又一方狭小的院落中出现,踉踉跄跄地奔向大路,朝着闻音和魈迅速地靠近。 “他们早就醒了,在你杀死最开始那几个人的时候。所以我说——仙人有时候也不必把所有的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吧?” 闻音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低头看着这片山坳里不断朝他们涌来的被污秽侵染的人类,眼底辉映着明灭的万家灯火。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又为何搞出这么多恶心的东西——”她看向远处连绵的黑暗,露出一点清冽而冷漠的笑意来。 “遇到我,算你倒霉喽。” 下一刻,闻音腰间的神之眼骤然亮起。 似从天边响起轰鸣的雷声。 但定睛一看,哪有任何奔雷,竟是一只巨大的冰龙在此处悍然成型。 召唤它出来的主人心思巧妙,竟连每一片龙鳞和每一根龙须都幻化得分明。冰龙目光凛凛,周身威势骇人,口中更有无穷无尽的冰元素乱流肆意翻滚。 闻音扬起一点笑来,伸手指向小小的村落,五指随即向下一点。 响彻四方的巨响在山坳中回荡。 冰蓝色的冰霜仿佛不会穷尽一般,骤然映入魈的眼帘。 第26章 第 26 章 无边无际的风雪中,魈竟也罕见地感觉到了凉意。 身为仙人尚且如此,足以见到眼前这位至冬使团成员的本事。 ——至冬国的使团,居然有这样强大的能力么。 他想。 而闻音站在高处,俯瞰眼前的黑暗,瞳孔里映衬着一片霜雪之色。 她能感觉到身后仙人的呼吸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是重新又升起了些微的警惕和忌惮。 不过没关系,这只不过是闻音难得放纵帮他一回罢了,今夜过去,她会重新变回那个成熟稳重的愚人众长官。 ——如果魈不再在她眼前动用靖妖傩舞的能力的话。 冰龙召唤的元素浪潮在很短的时间内冰封住了大片魔物,本该被黑暗填满的世界此时一片刺目的冰蓝。 闻音不是会给自己留麻烦的人,既然这群人不可能再恢复,她自然斩草除根—— 她再一抬手,所有的冰雕都在瞬间碎成无数的冰晶,随着细微而几乎感觉不到的风吹向远方。 本来凝滞着的空间,也仿佛因为魔物的肃清而流动起来。 闻音收回手,拂过肩膀上不经意沾上的冰晶碎片,漫不经心地想道。 那个隐藏的大家伙,也应该要出来了罢? 像是在呼应她的猜测,黑暗里渐渐响起了空洞的呼吸声。 “你不应该留下来。”闻音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魈微微压低的声音。 “清理魔神余秽本与你无关。此地魔神将出,你亦难全身而退。” 对方语气平平,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但在闻音看过去的时候,他却转开了视线,接着说道,“但你既是使团一员,我有保护你的义务。” “请退后。”魈难得客气地用上了一个请字,似乎是想让眼前人及时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超出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 璃月的土地,本不需要至冬的人来守护。 可谁知眼前人竟像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往旁边站了站,让出半个身位来。 然后抬起一双含笑的眼睛看他:“你能看得出来吧?我父母其实都是璃月人,只是我从小在其他国家长大。” 所以——? 对着魈看过来的带着细微疑惑的眼神,闻音笑的愈加开怀。 她来到提瓦特许久,如今才是像最快乐的时刻,比授勋执行官的时候尤甚。 和阿贾克斯在深渊里的时候算是半个,少年毕竟不是她熟悉的达达利亚。 “这次一起并肩战斗吧?”闻音弯起眼,“就当是至冬使团此次远行拜访贵国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魈不语,只是再度握紧了长枪。 他周身逐渐有暗青色的光辉流转,闻音能从里面感知到些许来自魔神的力量。 那力量丝丝缕缕缠绕着魈的身体,试图把他拉到更深的地狱中去。 “嗬——嗬——” 下方的村子里,逐渐传来某种巨大的生命体的呼吸声,闻音和魈都低头去看。 巨大的黑影,逐渐在黑夜里显形。 下一刻,一只宽阔的手掌赫然出现,带着万钧的力道朝着二人所站立的山谷击来—— 山石崩裂,发出震耳的轰鸣声,闻音和魈身处的矮坡也迅速崩塌。 闻音厚重的大氅包裹下,被穿成项链紧贴着胸口的风元素神之眼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 几乎不能察觉到的清风延缓住闻音下落的趋势,她随即抬手召唤出不断攀升的冰晶平台,轻巧地跃至其上。 她没注意到,身后同样轻盈落地的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手臂。 她也来不及思考更多。黑影的攻势没有丝毫缓和, 再度又是雷霆一击朝着闻音袭来。 即便是魔神残留的一抹意识,也清醒地知道是闻音毁了自己大半的“手下”,非得抓住她泄愤不可。 闻音不得不召唤出更多的冰晶平台,在其中飞快地挪移。 这样并不行,只会不断地被消耗力量。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闻音握紧腰间长刀,眼瞳里冷厉的寒光闪过,下一刻她拔刀出鞘,斩出亮如星辰的刀光。 天空中的巨龙随之发出震响,追风逐电一般朝着魔神的残影攻击而去。 冰台在魔神余秽的攻击下轰然坍塌,细索的冰霜在这样的威势下化作晶莹的碎片,擦过闻音露在外面的肌肤,腾升起一层薄薄的血雾。 但是冰龙的攻击连同闻音的刀光一同到达。 下一秒,绿色的长枪已至,仙人的力量如同涨潮时的海水,吞没了黑暗中的一切污秽。 闻音却不觉得快乐。 少年仙人最终还是戴上了傩面,周身澎湃的业障气息甚至比刚刚被剿灭的魔神余渣还要浓重。 啧—— 闻音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因为刚刚的高台已经崩塌,她试图继续召唤冰元素,凝结出新的冰台托住自己。 但却因为看到魈的傩面分心,稍慢了一分。 不过,已经快要到地面了,摔一下也应该没事—— 哪能有被那么多的业障包裹更痛呢。 闻音闷闷不乐地想道。 腰间突然被环紧。 温热的,带着蓬勃的少年力量感的手臂,灼热地横陈在自己腰间。 耳边的风声骤然加大,闻音胸口的风元素神之眼忽地散去全部的力量,因为它的主人已经不再面临从高空坠落的威胁。 她被人妥善的半抱在怀里,抬眼间正对上仙人可怖的傩面。 那傩面却在下一刻消失,重新露出少年精致的侧脸来。 魈不大喜欢和人接触。 因此落地的瞬间,在确认闻音能够自己站好之后,他已经从容地松开了手。 闻音却好像站不稳似的,朝前方一栽。 魈反应极快,一把又托住了她。 他们一下子挨得极近。 魈的傩面已经褪去,是以闻音能清楚地看见他因为惊讶而瞪大的瞳孔里,那道小小的自己的影子。 她心里心思百转,手上的动作却小心而警惕。 她借着短暂的接触,释放出微量的冰元素,试探性地吞噬魈周身的魔神怨念。 在前往璃月这一路上,闻音其实已经遇见过两次魔神余孽的力量,隐隐摸索出了一点对付它们的心得。 虽然用这种办法,闻音自己也会受到些许的影响,但是因为数量并不算巨大,鲜少会影响她自身。 对于魈而言,也聊胜于无。 “魔神残念已经清除,你该离开了。”魈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骤然松开了扶着闻音的手。 两人间的距离倏然拉远,魈甚至后退了两步,像是想刻意避开闻音。 覆盖在村庄周围的壁障已然消失,确实如他所说,闻音该离开了。 这片村庄显然不能够作为今晚驻扎的地方,闻音得带着自己的士兵,去往先前魈告知的那个城镇。 “那就此别过?”闻音转身,走了两步,重新回望停留在原地的仙人。 对方眉目间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种冰霜般的冷淡。 “……” 他没有回答,只是眼睛里淡漠的光,像是在催促闻音快点离开。 眼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间,魈骤然放松下来。 先前消灭魔神残念时沾 染上的大量业障骤然将他包裹。 这次行动出乎他的意料,看上去实力似乎并不强大的魔神残念,其中蕴含着的浓重恶意却远远超以往。 魈突然抬手捂住额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样单膝跪地。 他已然习惯这样累月积累的业障,习惯所有灼心的苦痛。 但他也并非——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闻音站在正中的大路边,对着克里斯吉娜嘱咐了几句。 “好的,大人。”克里斯吉娜立刻应道,但随即又迟疑着问,“您真的不和我们一同前去?” 闻音闻言,摇了摇头,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来。 “遇到一个老朋友。他不大希望我留下,但我能感觉到,他需要我的帮助。” 闻音拍了拍克里斯吉娜的脑袋,又转头看向一边的塔莉娅。 对方会意地点头。 “大人放心,我会看好小吉娜的。” 克里斯吉娜轻轻戳了戳好友的腰,小声嘟囔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靠谱嘛。” 引得周围同一个小队出来的雷拳先锋军哼哼地笑了两声。 克里斯吉娜立即转头瞪了对方一眼。 闻音摇头失笑,又跟藏镜仕女安排好了余下诸事,看着愚人众先锋队伍离开。 她又转头望向小山村所在的位置。 魔神余秽已经被消除,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安静祥和。 闻音却能感觉到,压抑的低云里,仍然徘徊不散的业障气息。 她没有犹豫,飞速地原路返回,身影像是乘着风的鸟儿一样轻盈。 再度回到小山村的时候,也并没有过去太久。 但是—— 这里已经又变了一副样子。 仙家的术法将此地笼罩,形成了不允许凡人靠近的禁区。 但是对于闻音而言,就不是那么难以跨越了。 极致的元素力在她掌间形成盘旋的风流,又转瞬间融入到魈用来构筑壁障的风元素中。 像是海洋里倒进了一滴水,悄无声息。 然后这风流就在闻音的控制下,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闻音从容地钻了进去。 阴冷而狂虐的魔神气息扑面而来。即便闻音做好了准备,也有在深渊中对抗魔物和侵染的经历,依旧觉得异常不适。 难以想象,魈就是在这样的业障之中挣扎,承受了千年的苦痛。 闻音催动纯净的风元素,在四周搜索风暴的中心,试图快一步找到魈的身影。 斜里一柄长枪,却骤然朝着她的方向攻击而来,不同于上一次仍然有三分留手,这次的攻击带着绝对的暴力突进,试图摧毁一切与魔神有关的力量。 闻音却不躲不避,任由枪影朝着自己的胸口袭来,只在它即将接触到自己的时候朝右挪动了一步。 坚冰骤然成型,在极短的几分钟内形成一座小小的冰屋,将闻音和夜叉一同困在其间。 她的视线猝然对上青黑色的傩面。 第27章 第 27 章 擦肩而过的瞬间,闻音反手握住了和璞鸢的枪柄。 两人的距离只隔着半杆长枪。 魈如今的样子对她而言其实是很熟悉的。无论是容貌,武器,他持枪屠戮魔物时的身姿,甚至连他带上傩面被业障缠身时的样子,闻音都曾经无数次地隔着屏幕中望见过。 但是现实中看到,远比曾经隔着次元壁叫人心痛。 “喂——” 闻音刚刚吐出一个短暂的音节,就被魈的下一道攻击直接截断。 手中和璞鸢骤然传来极大的力道,震的闻音不得不倒退几步。 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到底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不然——此次去璃月港,找人打造一柄武器吧? 电光火石的瞬间,闻音的脑海里掠过这样的念头。 然后她骤然后退,躲过魈接下来的雷霆一击。 强烈的劲风差点把冰元素小屋轰碎,好在,在闻音后续补充了元素力之后,这座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小屋依旧□□。 ——得限制住魈的行动,不然扩大战圈,以风元素神之眼拥有者的能力,说不准眨眼间就消失在哪里了。 闻音并不进攻,只是一味地防守,时不时释放出元素力去吸纳魈身上的业障。 她毕竟不想伤害魈。 枪风在这片空间中横扫,但随着闻音吸取的业障愈多,魈似乎也恢复了部分清醒,偶尔两人离得很近的时候,闻音甚至能看到他黯淡的金瞳里一点挣扎而痛苦的光。 像是平静的心底突然坠入一滴不起眼的水滴,平静被骤然打破,横生无数波澜。 丝丝缕缕的业障气息随着冰元素的吞噬侵入到闻音的神之眼上,黑雾缭绕,几乎覆盖了整片空间。 明明已经红了眼眶,闻音依旧冷静地计算着——自己尚还有余力,应当还能吸纳更多的业障。 “退开!” 耳边突然一声巨喝,风元素力量瞬间在此地炸开,闻音被这样的力道带的后退了数步,尽力凝结的冰墙也在瞬间爆炸,化为无数细小的冰晶碎屑。 但那风元素到了闻音眼前,又骤然卸去大半力道,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将闻音击退。 视线里,魈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 “离开我,别靠近我——” “倘若你也被污染,我不会留情的。” 说罢,他发动仙法,整个人就像是风一般骤然隐去了身形。 徒留闻音还站在原地,有点发愣地看着魈刚刚站着的地方。 一点不易察觉的血液,氤进漆黑的泥土里。 闻音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吸纳的魔神残念不少,以至于此刻耳边还能听到他们不甘而怨愤的哀嚎,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来自地狱的呐喊,整个世界仿佛都没有了别的声音。 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了一样,闻音也猝然跌倒在地上。 她还有余力吸纳更多的业障,但身体的苦痛做不得假,眼看着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也骤然松了一口气,可以不再尽力压抑自己的痛苦。 但是还不能,还不行啊——无尽的黑夜里,还有一只小鸟,脆弱而孤独地抱着自己的翅膀,在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呢—— 闻音知道魈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千年的岁月他都熬了过来,唯一一次近乎失常也有温迪的拯救。起码到旅行者开始旅行之前,魈都不会有事。 他一人于无情的岁月中跋涉,遇见过太多痛苦和难熬的过往,也经历过无数荒寂的夜晚和魔神怨愤的折磨——这都是魈自己的选择,他其实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可闻音跨越了无数的岁月来到这里,只觉得一切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都 令人无法忍受。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也要尽力走到最完美的结局吧? 闻音勉力站起身,眼中重新出现元素视野。 隐隐能看到几缕带着暗色的风元素痕迹。 急于离开的仙人,到底没办法完全抹除自己离去的痕迹。 似乎要下雨了,空气里一片潮湿压抑,隐隐嗅得到淡淡的泥土味道。 闻音坚定地朝着元素视野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靠近了。空气里难以驱散的业障气息也越来越浓厚,已经达到了不开元素视野都能看得分明的程度。 魈在极力和业障对抗,但是痛苦不会因为他自身的坚韧而减损分毫。 “呃啊——” 闻音没有过于靠近,甚至站在远处,仅仅能望见魈身影的地方,冰元素在她掌间凝结,重新化为一只小小的冰龙。 闻音对它“嘘”了一声。 “去帮帮他吧。”她说。 在尽量不再惊动仙人的情况下,闻音呼唤出来的小冰龙凑到魈跟前,小心翼翼地吸收他周身的魔神怨气。 魈此刻身处于无边痛苦中,意识尚不清明,竟也没察觉这一丝细小的波动。 闻音阖眼倚靠在身后一堵断墙上,默默忍受着耳边声音变得愈来愈清晰的低语,那是来自这片土地上无数被封印的魔神残存在世间最深重的怨愤,足以让普通人感染为失去意识只知道杀戮的魔物。 但刨去痛苦之外,倒也不难忍受。 一切都按闻音预料的发展,这很好—— 直到,耳边晶蓝色的耳坠突然传来异动。 看起来像是某种深蓝色晶石的耳坠,其实里面包裹的正是闻音从博士那里得到的邪眼,只是愚人众如今制造邪眼的事情还算是半个秘密,不大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闻音便一直用冰元素将它包裹起来。 但是现在,沉寂了许久的邪眼好似感觉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渐渐变得躁动起来。 如今的邪眼尚还是由魔神的遗恨制造,和这些业障勉强也算是同源,怎么,难道这也会同类相斥么? 闻音一方面为自己的猜测觉得好笑,一方面却听见了非常不寻常的嗡鸣声。 不是错觉。耳坠上的雷元素邪眼开始躁动起来—— 像是终于忍不住,打算开始进食了一样,周围的魔神气息在刹那间被吸引过来,甚至形成了深黑色的漩涡,以那枚邪眼为中心,被不断地吞噬,消化,似乎这还不够,在空气中的魔神气息被肃清大半之后,邪眼似乎盯上了魈身上的业障,试探性地又吸收了不少。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闻音迅速后退和魈拉开距离,因为这种未知的力量实在是难以掌控,也不知道是否会对魈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出乎意料,那枚邪眼像是察觉到了闻音的想法,主动切断了对于业障的吸收。 主动。闻音的心中刹那间掠过这个词。 她觉得心跳有要加快的趋势,沉吟了一下,将耳坠上的邪眼取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仔细地看它。 像是第一次在博士的实验室见到这枚邪眼一样,雷元素深紫色的暗光下,一丝丝浑浊的雾丝在其中缭绕。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魔神气息,就像是人类终于“吃饱”了一样,邪眼罕见地安静下来,并不像是第一次闻音见到它那样,充满了极度的攻击性和毁灭性。 真是奇怪。 闻音觉得眼前的情况颇有些匪夷所思,实在难以用常理讨论。但仔细一想,提瓦特的秘闻不计其数,就算是博士乃至智慧之神也都并非完全的全知全能,她有疑惑和不解也是寻常。 想着,她将邪眼重新嵌在坠链上,去探查魈 的情况。 尽管闻音退开的及时,雷元素邪眼吸收的业障也并不算少。闻音大概感受了一下,魈本身的力量似乎也并没有被邪眼影响,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魈,似乎也因为脱力而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闻音随便找了个斜斜的树枝枝桠坐下来,背靠在树木粗壮的主干上,仰头看向天空。 原本暗寂的天色像是终于感觉到了此地邪祟的消失,渐渐地恢复了一点光亮。 又因为天色渐晚,再度变得深邃起来,只不过不同于先前的压抑,甚至能看到几点碎星缀在夜空上。 闻音就这样靠着树发呆。偶尔看看魈,偶尔再抬头看看星空。 从深夜到天明。 她难得有这般空闲,不去想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往哪里走,有什么阻碍和危险,只是安静地闲坐,偶尔听听少年仙人从急促慢慢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邪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吸收业障,不去想。过几天到了璃月港又该怎么办,不去想。以后再见到魈又该怎么说——算了,不想。 太阳的第一缕辉光升起之前,少年仙人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开。 他应该快要醒了。 昨晚看起来要洒下的那一场雨最终没有来,但天空依旧是水洗一般的清透,渐渐从太阳刚升起时的暖色变成一望无际的湛蓝。 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闻音甚至能闻到远处传来一点甜甜花的香气。 噫,甜甜花酿鸡,想吃。 闻音觉得她现在需要回一点血。 或者赶快去璃月港,吃上一盆水煮黑背鲈。 辣而不燥,鲜香入味,肉质紧嫩的鱼片,呲溜。 闻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待在树上一晚而有些凌乱的长袍,优哉游哉地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等她越过高矮错落的小坡,已经走了很远之后,她突然回过头,看向视线尽头那道几乎要辨认不出的淡淡的青色的身影。 即便知道魈尚未清醒,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发现她—— 闻音还是向跟好朋友告别一般,挥了挥手。 那么,就再见啦,魈。 山水有缘,且再相逢。 虽是冬月,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放眼眺望仍是一片苍翠。 重重叠叠的深林里,逐渐出现了数道缓慢行进的身影。 这群人虽是步行,队伍里却带着不少用来承托重物的牲畜,甚至还有人赶着带着幼崽的母羊匆匆赶路。 不难看出是一支逃难的队伍。 只是他们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以至于整支队伍中的气氛也有些许低迷,人们的脸上也写满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默默地继续赶路,从眉梢到眼角都写着因为疲倦而导致的麻木。 但下一瞬,所有人耳边都响起簌簌的风声。 好像什么东西快速地穿过森林,因为速度过快而带起空气的剧烈变化,发出震耳的声音。 队伍中突然响起一声带着绝望的大喊:“是那个会发炮弹的铁疙瘩怪物,大家快趴下!” 声音最后的尾音甚至因为惊恐而破音了。 人群中瞬间嘈杂,但没有人犹豫或者是质疑,全都立刻矮下身子,试图躲过即将从头顶射过的红光。 他们已经有太惨痛太惨痛的教训了,一旦被击中,毫无生还的可能。 是以,当破风声暂缓,红光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林间走出一个一看就是来自他国的异域旅客时,双方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逃荒的队伍想不到,如今的世道,还能有人独身一人在林间中穿行。 那是一个看上去 很年轻的姑娘,看容貌似乎就是璃月人,黑发黑眼,容貌精致,只是脸上的表情是一片平静,或者说,是对什么都不大在乎的冷淡。 而让大家一瞬间噤声的原因确实—— 那姑娘腰间悬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神之眼,隐隐有元素力流动的光泽在其间闪耀,暗示着这枚神之眼的不凡。 是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起身,大家都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女。 闻音则是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眼前的这些人看容貌比较正常,但是他们匍匐在地上恍若拜神的模样太过于怪异,连呆滞麻木的脸上看过来的表情都隐隐叫人不适。 她瞬间回想起昨晚在小山村里遇见的那些被魔神残念侵蚀的人类。 “请问——” “尊敬的大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闻音瞬间截住话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 那个看上去已经有一把年纪的老人似乎已经反应过来,闻音并不是什么能取人性命的魔物,甚至是一个身手高强,一个人在魔物横生的野外也能来去自如的神之眼拥有者,虽然不像先前一般恐惧,但说话时也极尽小心,字字句句都在斟酌。 那老人在身边一个中年人的搀扶下起身,说话前像是因为不舒服,又大力咳嗽了几声,咳的闻音心慌。 “咳咳咳——咳咳,尊敬的大人,为何途,咳咳咳,途经此处,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闻音抿了抿唇。 这叫她怎么说?难道是说“虽然有仙人指路但因为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迷路了”,还是“我想去某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城镇麻烦你们给我指个路”。 有点……说不出口。 这时候的闻音,全然不知自己在这群难民的心中的形象和“遗迹守卫”划上了等号。 她还在反复斟酌,如何将话说的更婉转更漂亮些—— 就听见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攻击来。 这一次来的正是一个遗迹守卫。 它在很远的地方就感觉到了此处的气息,发射了数枚□□,穿越重重林间的阻隔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射而来。 闻音下意识转头回防,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这些饱受魔物之苦的逃荒者反应也相当不慢——因为反应慢的早就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这个姿势看起来也异常的眼熟,正是闻音刚刚出来时看到的他们的样子。 哦,原来这些人是把我当成遗迹守卫了。闻音想,那怪不得。 遗迹守卫竟是我自己。 冰元素瞬间成型,凝结出极宽厚的冰墙,将闻音以及她身后那些人一同护在身后,□□在冰墙轰然炸开,还试图继续旋转靠近,但很快就完全陷进了冰墙,停止不动了。 闻音身后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嘶嘶的吸气声,看起来这群人相当惊愕。 她撤回元素力,眼前烟雾骤散,稍远一点的地方能看见丛林掩映间那个巨大的身影。 遗迹守卫慢慢地朝他们走来,不时用巨掌清理旁边的小路,红色的独眼发出明亮的光芒。 闻音微微眯起眼睛,比划了一下。 这个距离,想要召唤出冰凌击中遗迹守卫的要害有点困难。 “请您退后!” 一道声音突然从闻音的斜后方响起,接着便是极快速极敏捷的身影凌空跃起,手中长弓随即一挽,霜华矢破空而出,直中遗迹守卫的独眼。 霜华之息绽放,造成更大规模的冰元素伤害,遗迹守卫也猝然倒地。 那红色的独眼闪了一下,最终熄灭了。 而那道持弓的身影,也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浅蓝发尾里看得见两只 黑红色的角。 “请问,你们没有受伤吧?”甘雨望了过来,清透的眼瞳中一点融融的关切之意。 然后她突然看到了闻音腰间的神之眼,似乎也感知到周围强劲的冰元素,下意识“欸”了一声,连忙道歉道:“抱歉,好像是我弄砸了,我并没有要和您抢夺材料的意思,这个遗迹守卫身上有用的零件都属于您。” 闻音连连摆手。 她怎么会生气呢,这可是甘雨小姐姐诶,是可爱的小麒麟!是当年魔神战争因为过于圆滚滚卡住了敌人的食道,最终轻松降服对手的小甘雨诶! 咳咳,最后一点,还是不要当着甘雨的面说为好。 不过,甘雨的话中,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这个魔物,叫做遗迹守卫?它身上还有材料吗,请问是用来做什么的?”闻音摆出一副不甚了解的求知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关怪物的材料掉落问题,记得之前士兵们清剿史莱姆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们捡了什么史莱姆凝液和史莱姆清啊。 “这是遗迹守卫,是最近新出现的魔物。因为这些守卫身上的金属零件相当精巧,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璃月港有专门回收这三种材料的商铺,能给出不菲的价格。” “看您的衣着,想必是来自至冬的客人,至冬那边应该也有相关的文书说明,等您归国时最好留意一下。” 闻音如释重负地点头。 她就说嘛,在至冬待了这么久,也没听人说过怪物材料可以用来突破自身和武器的事情,那在璃月应该也不例外。 刚刚听甘雨说材料的时候,闻音还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日后还要天天锄大地找材料突破。 甘雨看起来神色匆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但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把视线转向闻音身后这群看上去沧桑而疲惫的人们。 “请问各位,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刚刚对待闻音就已经十分客气的老伯当即摆摆手,看起来有点惶恐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已经距离目的地很近了……” 甘雨迟疑了一下,复又问道:“你们是往哪个方向去?我送你们一程。” 像是为了防止他们戒备,甘雨又补充道:“我是七星的秘书,甘雨,保护各位也是我的职责之一,不必害怕,老人家。” 或许是七星的公信力实在是太强,老人竟然双眼微微发亮,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企盼。 “我们是想去最近的一个人类族群聚集地,是这样的——” 这群疲惫的人,脸上终于带了一点笑意。 眼看着一群人其乐融融地约定好前往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地,闻音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却突然想起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她自己还没有找到路呢。 这种事情说出口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但是闻音给自己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还是打算问问甘雨。 但是,那个地方应该怎么形容来着?魈的原话是往东南方向,但是闻音已经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走了许久,现在再往东南肯定不对了啊。 他们之前在的那个小村庄是叫什么名字啊?闻音也不知道。 可恶。要是魈在就好了。 闻音难得狼狈地想,自己恐怕是第一个因为迷路把属下弄丢的愚人众长官。 “魈……”你说的地方到底是在哪啊。 闻音难得地想要叹气。 “……何事?” 不远处的树梢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 第28章 第 28 章 闻音下意识朝着声源处看去。 高高的枝头上,清冷的仙人抱着臂膀,目光冷淡地望了过来。 “降……降魔大圣?” 甘雨尚且没有离开,闻声也惊讶地看过来,脑袋上的麒麟角也随着她侧头看过去的动作晃了晃。 魈没有回复,只是冲着甘雨的方向点了点头。 似乎并不想过多交谈。 甘雨知道,魈一向不喜欢出现于人前,便主动说道:“我带着这些百姓先行离开了,下次见面再同您叙话。” 魈高冷地颔首。 甘雨于是带人离开,临走前,还好奇地看了闻音一眼。 刚刚闻音的呼唤声她也听见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问询,就听见了魈的回应。 不过——一向冷淡,也鲜少和人类和其他仙人来往的降魔大圣,怎么和这位来自至冬国的旅者如此熟悉呢,甚至好像一直跟着对方不曾离开一般—— 甘雨觉得十分疑惑。不过职责在身,她也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而另一边,闻音脸上有点发木。 魈“不小心”溜达到这里这种理由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所以有个更合理,或许就是标准答案的理由——对方可能在她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甚至一直跟着她来到此处。 所以说,看到她走错路的时候,魈为什么不出来提醒她一下啊喂!还是说魈怀疑她另有企图,打算一路监视她的情况? 再或者说,魈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所以一直不出现? 闻音脑补了一个圆滚滚的绿色魈鸟,一边红着脸捂着眼睛一边还要悄悄跟在自己身后—— 好的,不紧张了。尴尬果然是可以转移的。 她甚至能非常从容地反问。 “仙人怎么也在这里?” 果然,魈沉默了。 “…我听闻百姓呼救,自当降临。” 嘴硬。 闻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下一秒魈已经离开树梢,站到她眼前,目光冷冽地望来,又别过头去,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 “先前唤我,究竟所为何事?” 尴尬被转移了。 闻音再开口前,不自觉地轻咳一声作为遮掩。 “先前仙人为我指的路——我找不到在哪了。” 她尽全力从容地说。 魈一瞬间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淡淡颔首道:“我已知晓,请同我来吧。” 魈非常温柔的一点就是,不会主动揭人伤疤。因此哪怕闻音做出一件以仙人眼光看来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态度依旧朗若清风。 不得不说,让闻音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至冬国使团,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前往城镇的一路上实在是太过安静,相对无话,魈沉默了许久,突然出声问道。 至冬使团愚人众如今还不像多少年之后那样声名狼藉,但是出现在璃月还是会引起诸多忌惮。 不说别的,单说闻音能吸收业障的能力,就值得人思量。 闻音也知道如此,但是对于之前出手相救魈一事并无后悔。 倘若来到提瓦特,都不能对曾经的伙伴施以援手,闻音恐怕会觉得更难过吧。 但是一码归一码,如今闻音既然已经是愚人众的一员,便也不会将愚人众的事情和盘托出。 魈也不行。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如今局势动荡,至冬对抗魔物略有经验,派遣使者前往其余六国帮忙。” 闻音可是每一句话都没有说谎哦。但是究竟帮什么忙,又是怎么个帮法 ,就有很多说道了。 魈不知道信了没有,但接下来的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了。 只是这种沉默并不会叫人尴尬,似乎他们已经是相识多年的挚友,在旅行中欣赏归离原的风光。 从白天一直走到晚上,闻音和魈才行至一半路途。提瓦特大陆到底不似游戏中,从蒙德城到璃月港只需要短短十来分钟,在实际的世界里,闻音和魈,两个实力强大脚程也不慢的神之眼拥有者,花了大半天,也不过在归离原上行至大半。 眼看繁星已然闪烁于深空之上,闻音也感觉到些微疲倦,出声问道:“我们不要寻个地方休息一夜?” 魈毕竟才从业障的折磨中苏醒,连着赶路应该也不好吧? 魈脚步一停,看闻音一眼,精致的脸上毫无倦色。闻音甚至怀疑他下一句话就是说—— “无用。” 魈没说话,但是微微蹙起的眉已经表现了他的想法。 “前方有处山洞。随我来。” 魈看上去对这片区域了解甚多,没多绕路就带着闻音来到了一处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 “周围大多是遗迹和废弃的村落,不如此地舒适。”魈说。 然后他又迟疑了一瞬。 “我出去一趟,你在此地等我。” 不等闻音回应,魈已经发动风轮两立消失在山洞里了。 魈的速度极快,但是闻音还是能看出,他的风轮两立是不限制次数的,短短几秒钟内起码使用了十几次,穿梭的距离也远超游戏中的e技能。 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没影儿了。 看来,游戏里的六命魈,连真实的魈的十分之一实力都没有。 闻音羡慕地看着魈远去的方向。 这个赶路的技能可真方便啊,不像她的风元素神之眼,目前来看就能加速,顶多开个风场。 她在山洞中转了两圈,发现在一处荻花草搭的软铺子上有生物卧过的痕迹,只不过从痕迹看来,那生物的体型也不算大,也就是闻音两只手能抱过来的大小。 更奇怪的是,闻音还在旁边发现了几根青绿色的羽毛。 那羽毛像是鸟儿最柔软的细羽,毛毛微微蓬起来,看上去异常的宣软,摸起来也柔顺光滑。 身为冰元素神之眼拥有者,挚爱大氅的愚人众执行官闻音,托着下巴想到,这种羽毛做成羽绒服一定可舒服哩。 上一个世界有加拿大鹅,不然闻音也在至冬开创一个大氅品牌,叫“至冬鸟”? 正好富人此次欠着她的人情。到时候让潘塔罗涅帮忙运营,一定日进斗金,帮助闻音成为提瓦特鼎鼎大名的富豪。 就是不知道这个羽毛是来自那种鸟儿,看羽毛到是漂亮的很,兼具美观和实用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 “我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手里拿着什么?” 冷静而端肃的嗓音在闻音身后响起。 是魈回来了。速度还挺快。 “看到很漂亮的鸟儿的羽毛。仙人知道这是来自哪种鸟儿吗,羽毛又细又软,很……”很适合做成过冬的衣服。 闻音没说出来后面这句话。 因为在目光接触到魈之后,她终于明白那种极为眼熟的感觉是来自哪了。 前世游戏公司是出了魈的周边来着。如果闻音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是一只圆鼓鼓的青绿色魈鸟。 雪白的短短的喙,深青绿色和浅青绿色相间的羽毛,还有漂亮的深红色眼睛,以及额头深紫色的慧眼,都完美地复刻了魈人身时的模样。 闻音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她看向魈,只见少年仙人的耳朵突然就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红了起来。 那红彤彤的颜色一直从魈的耳朵尖传到脖子根。 闻音见状,心底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坏念头。 “好想养一只这种小鸟诶,每天搂在怀里睡一定又香又软。” “放——放肆——” 魈后退了一步,看着闻音的眼神也骤然变化,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慌张。 闻音假惺惺地挑眉弯眼,佯装不懂。 “怎么了,难道这是璃月很珍贵的鸟儿,至冬国的使者连见都不能见一见吗?” 说着,她叹了口气,将那些羽毛又放回原处,惋惜道。 “那可太可惜了。等到了璃月港的时候,如果有机会能面见岩王帝君,我一定问问他到底是什么鸟,万一有机会带回去一只养呢。” 魈愣愣地望着她的动作,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了。 他极快而极迅速地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匆匆留下一句话。 “我感觉到附近有邪祟的气息,先行一步,明天出发时再回来寻你。” 再看空气里,哪里还有魈的影子。 闻音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好在她及时捂住了嘴,没有让笑声也泄露出去,不然可太过“不敬仙师”了。 果然,和魈在一起是一件非常放松非常解压的事情,闻音这段时间心里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闻音笑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又放在魈刚刚拿回的东西上。 她有点诧异地翻了翻。 已经被初步处理好的兽肉和禽肉,一些甜甜花,还有几个日落果和苹果。 闻音还看到了一小捆木柴,应该是用来生火的。 魈不过出去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竟然就已经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闻音一下子就想起来,魈对人间的食物并没什么兴趣,幼时更是渴了就挖雪吃。 这样的魈,居然还会想到,闻音作为一个人类是需要进食的,甚至为她带回来各种人类可以吃的食物。 闻音突然就觉得刚刚的自己太过分了。 明明知道那就是魈的羽毛,却因为想看他害羞脸红的样子故意逗弄他。 魈现在——不会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变回原型小声嘤嘤吧? 闻音本来还在烤禽肉的手微微颤抖,彻底待不下去了。 要不要出去看看?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魈孤身在外,虽然实力强悍不至于陷入危险,但闻音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担心。 魈之前会选择这个山洞作为短暂休息的据点,甚至会变成原型睡在荻花上,如今被她占了住处,又该去哪里过夜呢? 闻音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出去找魈。 而在她出了山洞之后,打开元素视野,却骤然发现,此处风元素紊乱异常,各个方向都能看到风元素的痕迹。 而在她身后,闻音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一抹青黑色的光一闪。 荻花上垂落的几片青绿色羽毛,忽地消失了。 第29章 第 29 章 等到闻音因为察觉到异动快速返回山洞里的时候,就看到,原本有几片青绿色羽毛掩映其中的荻花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闻音看看那片荻花,垂下了眼瞳,然后慢吞吞地,从袍子口袋里取出来最后一片青绿色的羽毛,在空气里轻轻一吹。 一片安静里,那片最后的小小的羽毛,乘着风轻快地飘了起来,最后又落在柔软的荻花上。 周围的风元素静寂了一秒,然后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如果对方稍微不那么理智一点,这会儿闻音的脑袋上已经长绿枪了。 确认魈就在附近,闻音也不再着急,舒舒服服地又坐回了火边的荻花上——那片从她口袋里逃出来的小羽毛就在身边。 夜慢慢地深了。 吃过了由魈带回来的食材准备的晚饭,闻音安然地闭上眼睛,耳边是柴木在火焰中燃烧的簌簌声。 而魈就坐在山外高树的树梢上,时不时静静地望来。 似乎是确认闻音已经睡着了,仙人动了动手指,掐了一道法决。 就在闻音指边,最后的一片青绿色羽毛,轻轻地一抖,被风吹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消失在了山洞里。 闻音的指尖感觉到很轻的一缕风。 等到闻音终于来到愚人众士兵驻扎到的城镇上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魈很显然不打算再负担“带她进去找到愚人众”这一听上去就无比复杂和可怕的任务,早在远远能望见城镇边缘时就淡淡颔首然后消失在了闻音身边。 瞧这个速度,想来魈已经蓄谋已久要离开了。 闻音正打算挥手告别的手一顿,然后朝着风元素消失的方向微微挥了挥手。 下一次再见面,就不一定是什么愉快的场合啦。闻音微微叹气。 然后她彻底将这种叫人不愉快的事情忘在脑后,看向不远处隔山相望就已经能看得出繁华的城镇。 就在她的脚下,一片起伏的山壑之间,隐隐能看到一只队伍在艰难地行进。 闻音眯了眯眼,在其中发现了一道眼熟的浅蓝色身影。 当然,让她认出对方的,还是对方额头上一对漂亮的红黑色弯角。 瞧着这个队伍疲惫的程度,应该是昨晚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 闻音虽然有点眼馋甘雨头顶上可爱的对角,但对于再度出现在这个队伍面前并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谈话这种事并不向往。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跟前,就不急着过去了。 闻音侧坐在山崖上,将腿从山崖边悬下来,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昨晚剩下的日落果,咔嚓啃了一口。 就着这大好山中景色,浅浅吃一个果子,也算是一件美事。 在吃果子的时候,应当就不用注意所谓的仪态了——应该是吧。 “这位姑娘——请请请——请不要轻生!” 身后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呼唤,闻音手里的日落果才吃到一半,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顿。 那人过来了,速度很快,像是真的怕闻音一脚踩空骤然从悬崖上坠落。 但闻音并不想自己坐在悬崖上啃日落果这种事成为某人事后和朋友的谈资。 所以在那人即将靠近之际,闻音单手撑地,从容地向后跃起,将手中还剩下半个的日落果妥善地用冰封存好,丢进了草地里。 ——不是日落果很稀缺或者很好吃,只不过是魈送的,大抵和普通的日落果不一样罢。 原以为那靠近的人会及时停下,却不料,对方脚底一滑,直接踩到封着日落果的冰块上,掠过悬崖的瞬间竟是没有停住,径直地滑上半空,然后掉了下去。 闻音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她顺手将被踢到半空中的日落果接过收进袖子里,犹豫要不要到悬崖下面去看看。 虽然按照悬崖的高度来看,那人应该尸骨无存了。 “劳驾——姑娘,请问你还在吗,能不能搭一把手?” 声线清透而透着三分舒朗清越的声音响起。 闻音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 那人居然真的还活着。 她走到悬崖边向下一望。 一个墨蓝色长发,身穿同色繁复侠客服装,皮肤白皙而秀美的青年仰头冲着闻音微笑。 他单手持着一柄长剑,剑身深深地嵌入崖壁,在山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纹,而且那裂纹还有扩大的趋势。 要是裂纹再扩大些许,他或许就会同这柄细锋长剑一同坠入崖底。 但即便身处如今危机险境,这青年也目光含笑且气度从容,甚至气定神闲地同闻音搭话。 “幸识姑娘,遥遥望来便觉得姑娘气质不若常人,如今一见更是令小生心神摇荡——不知姑娘能否搭一把手,助小生上来?” 闻音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两步。 这种说话腔调——不妨就叫他继续在下面待着吧。 等等—— 闻音继续向后退去的脚步一顿。 这个听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正经的登徒子,怎么看五官和行秋那么像呢—— 除了服饰上略有差别,再就是头发的长短不一,其余的几乎是复刻了闻音记忆里行秋的相貌——这该不会是行秋的老祖宗吧? 要是放任对方死在这里,五百年后不会就没有飞云商会和飞云商会的二少爷了吧? 闻音觉得牙痛。 她复又上前,只见那人仍然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像是料定了闻音不会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闻音俯身,半跪在崖边上,朝着半只脚踏进深渊的青年伸出右手。 一只触感温凉如玉的手握上闻音的右手,隐隐有些粗糙,像是对方常年握剑而形成的薄茧。 闻音右手用力,那青年也将掌心拍在崖壁上,瞬间震裂大块岩石,将剑刃从容拔出,然后借着闻音递来的力道一跃而起,轻巧地跃至崖顶。 呼,安全了。 那青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指尖珍惜地擦过宝剑,然后又将它妥善地藏入剑鞘。 然后他躬身向闻音施了一礼。 “幸得姑娘相救,小生感激不尽。” 那双琥铂色的眼睛勾起来,带了一点狡黠的笑意。 “我看话本子里,这时候被救的姑娘都要对着救她的英雄来一句,‘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虽然大概知道姑娘看不上小生蒲柳之姿——” “但小生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妨也说上一说,姑娘大恩,小生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闻音听了,却不如青年料想一般拂袖就走。 只见对面那个黑发黑眼,明明是璃月人相貌却穿着异国服装的漂亮姑娘用深邃的黑色眼瞳上下打量了自己两眼,然后语气带了点挑剔又带了点随意地说道—— “行啊。” 等等—— 她说什么? 眼看着眼前墨蓝色长发半垂至腰际,墨蓝色衣装下隐隐露出一截白皙美腿的酷似行秋的青年露出一点讶色,闻音眼瞳里勾起一点笑,她慢吞吞地又说了一遍。 “我刚刚说,可以啊。” 青年听了,像是遇见了知己一般快活地笑起来,右耳上单垂着的一枚幽蓝色耳坠也随着他大笑的动作而轻晃。 “小生已经很久没遇见过像您一样又美丽又善良,还相当风趣的佳人了。能在这里遇见也是上天命定 的缘分,不如同游一段路程?” “对了,在下行镜云,便是取自‘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中的镜云二字,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瞧,闻姑娘,前面就是沐云镇啦,近来扩张得相当迅速,是个生意往来、信息交换的好地方哦。” 闻音将自己裹在大氅里,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里位于诸山连绵之间,风云汇聚之口,再加上此时仍是腊月晚冬,虽然路边并没有霜雪,但带着些寒意的风仍然吹的闻音忍不住想裹紧大氅。 身为冰元素神之眼和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闻音本应该对这种寒意有相当高的抗性的,但或许是因为愚人众执行官自带什么大氅buff,闻音总是想把自己的衣服裹得再紧一点。 “大人——” 不远处小有规模的城门口,几道眼熟的身影正在焦急等待。 塔莉娅远远望见闻音的身影,一向稳重的她也忍不住欢呼一声。 但是到了眼前,总是自诩温柔姐姐的她还是没忍住关系了一句。 “大人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过来,难道是受了什么伤?或者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闻音眼看着塔莉娅绕着自己转了好几圈,恨不得直接将眼睛变成x光检查一遍的样子,无奈地扶额笑了笑。 “没事——真的没事!” 眼角余光瞥到某个正欲瞧瞧溜走的身影,闻音眉毛一挑,当即指挥旁边四个冰铳重卫士和水铳重卫士道。 “拦下他。” 士兵们毫无犹豫地听令。 四个高高壮壮的身影,将行镜云的路拦的死死的,愣是连半个口子都没有给他留。 就像是四堵厚厚的墙,彼此紧密相连没有缝隙的那种。 行镜云被困在其中,虽然他的身高也算的上是高挑,但相比之下依旧像是个可怜的小鸡仔。 他试探地用剑鞘戳了戳其中一个愚人众士兵的胸口,硬邦邦的。 对方竟然是动都没动。 再抬起头,对上那个被戳了胸口的水铳重卫士面具下“凶狠”的眼神,行镜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剑鞘。 然后艰难地从四个愚人众士兵的包围中探出脑袋。 “喂喂喂,闻姑娘,我知道你我有缘,你也很珍惜我们这份友谊,但是缘分总有尽时,不可过分强求啊——” 闻音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 “‘小生无以为报,值得以身相许——’” “是你亲口说的吧?” 闻音相当包容相当好说话地补充了一句。 “我同意了。请吧,行公子。” 第30章 第 30 章(新年快乐!) 略显幽暗的屋舍内,行镜云呆坐了半晌,还是没猜到自己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至冬国服饰,璃月人容貌,被手下忠心耿耿的士兵称为“大人”。 他到是不知,至冬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等大人物,难道说他信息有误——不应该啊。 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有些僵硬了,一直靠坐在椅背上,肩背也有些发酸。 但行镜云却不觉疲乏,仍然精神奕奕地想着—— 这种“异国霸道大佬的小娇妻”剧本,他倒是头一回拿。有意思得很,有意思得很。 行镜云向后一靠,眉眼弯弯。 只不过他的“霸道大佬”一直没有出现,让行镜云一直从中午等到天黑。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呼,有点困了,要是那位闻姑娘再不过来,他可就要跑了——椅子太不舒服,实在是不如家里的床铺。 门外突然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隐隐能听见守门的侍卫和他们的长官寒暄的声音。 热情的很。 只不过说的都是至冬那边的话,行镜云不大了解。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迎面进来一抹瘦而高挑的影子,行镜云微微眯起眼,因为背着光而看不大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衣衫倒是瞧的分明。 那人换下了至冬的衣衫,披上了一身璃月裙衫,月蓝色的裙摆飘逸而轻柔,看上去就是顶级的料子,腰间一块青玉佩,头发也挽成了复杂的发髻,柔密的黑色长发悬垂下来,看上去温柔而优雅。 呵,不过是表象而已。行镜云撇了撇嘴。 不过若是说实话,这套衣服确实和她很搭配,倘若行镜云不知晓她先前的模样,会误以为她只是一个从小在璃月港长大,不知世事的天真烂漫娇小姐。 然后就见娇小姐手持一柄折扇,颇有几分轻佻地挑起自己的下巴。 下颌被强制地抬起。行镜云即便瞬间垂下目光,也没错过眼前人含笑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那目光如有实质,一点点从他的眼眉扫过,又渐渐向下落去,转到他的鼻梁上,侧脸上,甚至是嘴唇上,喉结上。 被她目光盯着的地方,泛起星星点点的热意来。不明显,但也忽略不掉。 这闻姑娘,好一副风流公子哥作态。 扇柄是上好的乌木,鼻端隐隐能嗅到一抹幽香。 这折扇好像是他们家商会的珍藏。行镜云不合时宜地想道。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继续走剧本来着?按照话本子上的说法,他应该娇羞脸红,向后缩一缩,然后说“大人不要——”。 但是在这种情境下,当真将这种话说出口,未免太过尴尬。 “不怪行公子想自荐枕席,这等美色着实难得。”闻音挑了挑眉,目光毫不躲避地看着对方,指尖也挑起行镜云一缕墨蓝色长发。 指尖的发丝触感顺滑,轻柔地划过,又顺着指缝溜走了。 行镜云的目光停留在闻音的指尖上,又挪移到她持着折扇的右手,只见那白皙的指尖和墨黑色的扇骨叠在一起,色彩对比异常鲜明,衬着屋内昏黄的烛火,竟叫人有些恍惚。 行镜云下巴上的折扇倏然飘走,却又不肯就这么单纯地放过他,下一刻胸口被轻轻一顶,纸质扇面合拢,就隔着衣服直直地撞在心口上。 因为带了三分力道,所以有种相当强烈的被逼迫的感觉。 呼吸有点紧,行镜云想到。 屋内的温度有些高了,脑袋也有点缺氧,可能是烛火点了太久的原因。 “能不能——”能不能把烛火熄灭几支,他想说。 眼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的精致面容却骤然 低下,凑到他眼前来。 胸口处的折扇也慢慢下划,在他的胸口和小腹游走,时不时停上一停,下一秒又轻快地划过。 力道忽轻忽重,带着十足的痒意,像是挑逗,又像是柔情。 “‘以身相许?’”行镜云听到眼前人拉长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你是自愿的吧?”她问。 游戏到这里似乎该停止了。行镜云轻喘了几声,额头上泛起星点的潮意,墨蓝色的长发拥在身后,更添了三分燥热。 他能听见自己渐渐聒噪起来的心跳。 但好在,并不是完全的难以抑制。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只是戏言罢了。您这样的大人物,何必同小生当真呢?” 说完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亮得惊人,但却像是挑衅。 “您不会以为,全凭这些就能将我困在这里吧?” 下一刻他骤然从被绑缚双手的状态中挣脱,出手迅疾如电,转瞬便握住了闻音的手腕向后一扯,同时他从木椅上起身,两人的位置瞬间交错。 行镜云站在闻音跟前,指尖晃了晃那道粗麻绳索,眼底眉梢全是少年清朗舒然的笑意。 “好叫姑娘知道,这等把式,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入不了小生的眼了。” 却见眼前骤然成上位者变成下位者的姑娘,眉间并不带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惊诧,反而从容地向后一靠,眯起眼睛,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门在你身后,好走不送。” 闻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挥了挥手,示意行镜云自行离开。 半晌不见门开合的声音。 再睁眼,就见那青年坐在一边的木桌旁,拎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清茶。 然后又捻起一片糕点,仰头送进嘴中,复又饮一口茶,瞧上去好不快活。 似乎是扫见闻音的视线,青年琥铂色眼睛微微一眨:“我突然觉得,您这里是个好地方,所以……” “不可以哦。”闻音无情地摇头。 “我这里可是不养闲人的,除非你能提供更多的价值。” 闻音再度闭上眼睛。 行镜云笑笑,正打算好好地介绍一遍自己的才艺,却突然被外面传来的愚人众士兵的声音打断。 “大人不好了,魔物攻城,如今全镇各个出口都已经被魔物包围了!” 是克里斯吉娜的声音。雷萤术士总是带着笑的声音都带上了极度的焦急,可见事态严重。 闻音慢吞吞地又睁开眼睛。 她其实对这个消息没有多紧张——可能是她如今的实力足以支撑她魔物丛中过,片击不沾身。就连她手下如今这些愚人众士兵,也各个有不错的实力。 不过那些城镇里的普通人——一旦城破,他们或许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会被蜂拥而来的魔物狂潮撕成碎片。 闻音没有热血上头直接上来就说“我要拯救这座城的百姓”,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不现实。 思筹了片刻,她立即唤了雷萤术士进来,下了命令。 “立即整队,全体士兵待命。待我从城门回来再做决定。” “做好全员突围的准备。” 闻音打算去看一看魔物进攻的规模,当即从克里斯吉娜手中接过一柄长刀,就要奔赴城门口。 行镜云快步跟了上来。 “我也去。” 闻音侧头看他,却见青年向来带着笑意的唇微微抿起,眉峰也褪去一贯的温柔,带着隐隐的凌厉和果决。 那种柔和的气质瞬间被出鞘利剑般的严肃锋锐中和,行镜云整个人也变得富有进攻性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匆匆从城镇中心赶至城门,一路上见 到大街上都是慌乱的百姓,路边的摊位都被惊慌的路人踩踏装翻,日落果和苹果撒了一地,在地面上咕噜噜地滚动。 来往的人群又被地上的果子绊倒,引起新一轮的踩踏。 闻音无心理会这些杂事,想尽快前往城门口查探情况,行镜云却停下脚步,顺手扶起一个跌倒在路中央,眼看就要被慌乱的人群踩成肉泥的孩童,并施展轻功,腾跃而起,将那个孩子送到了较为安全的路边。 闻音总算知道,先前悬崖边这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有这样的本事在身,即便没有闻音的帮助,他也能轻松地上来。 闻音并没有因为行镜云的停留而暂缓自己的脚步,她的目标始终清晰而又明确。 眼看前面拥堵,数量马车似发生了碰撞,歪歪斜斜地倒在路中央,闻音眉毛一蹙,下一秒胸口的风元素神之眼轻轻一亮,闻音也纵身一跃,借着这个力道跃至一边的房顶。 “闻姑娘身手不错嘛。”行镜云凌空飞点几步,靠近闻音身边,浅浅笑道。 闻音却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脚下速度越发加快。 行镜云也不再靠近,只是坠在闻音身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眼看城门就在眼前。 战场的前线也就在此处。 放眼望去几乎望不到边际的魔物,被大片的拒马硬生生阻拦在城门外,而在城中,数名神之眼拥有者以及大多数没有神之眼的普通千岩军正在艰苦地战斗。 看起来,整座城中大部分的神之眼拥有者应该都已经汇聚于此,共同对抗魔物了。 这规模可远远不是游戏中深渊法师进攻蒙德城的场景可以比拟的—— 闻音心中快速掠过无数个念头。 此刻倘若她带着愚人众士兵强行突围,大概也能成功离开此地,但是士兵们肯定也会有所损伤,而且这座城的其他人大概也会死在魔物手里。 但若是和他们合作守城,若是守住了倒还好说,要是守不住——闻音手下的士兵想必很难活下去。 对了,援兵! 闻音眼前忽然一亮,她立即扫过人群,试图从里面找出这座城的主事人—— 但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神之眼焕发出来的光芒也叫人眼花缭乱,根本无从分辨。 “想找人?”行镜云凑过来。 墨蓝色的长发已经被他绑在脑后,扎成一把利落而高挑的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 说着,他扯过闻音的手,朝着城门里的右后侧走去。 “跟我来。” 闻音随着他来到城门后一个稍微远离战场的角落,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医疗救治中心,地上躺了不少伤员,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缺了腿,还有的身上带有火焰和雷电灼烧过的痕迹。 空气里极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抹淡淡的药草的苦香。 “可恶,琉璃袋没有库存了,能不能去飞云商会那边问一问?” “飞云商会刚刚已经把仓库里所有的药品都送来了——镜云小少爷!” 略带惊喜的呼唤声响起。 一个唇红齿白,头发好似大海一般颜色的少年蹦跳两步,一把将行镜云抱了个满怀,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闻音正打算开口,却见镜云对她使了个眼色,好像是让她不要说话。 然后镜云便开口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派人前往璃月港求救吗?” 蓝发少年点点头:“魈大人最近正在归离原附近,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璃月港那边,因为甘雨姐姐途径此地,会带我们传讯,想必援军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 “估计我们坚持半天左右,就能等来援兵。只不过现在城中神之 眼的拥有者太少,高端战力不足,迎战那些魔物有些吃力……” 少年垂头叹气道。 闻音看到镜云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闻音稍一沉吟,冲他点点头。 这么好的一个可以刷璃月上层好感的机会,不能白白错过,既然援兵很快就会到,支撑片刻倒也没什么。 但是闻音的眼底也同样压下一抹思量。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撇过镜云一眼。 对方——应当没有用什么小伎俩,明明没有援兵却骗她有援兵吧? 如果是这样——她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寒意。 另一边,镜云和蓝发少年介绍闻音道。 “这是至冬国此次派往璃月港的使团负责人,闻音闻姑娘。她手下带了些士兵,可以参加到是守城战中。” 蓝发少年闻言大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以吗闻音姐姐?真的可以吗!”他骤然朝闻音拜了一拜。 “夜叉伐傩,特此代表全城百姓谢过至冬国使团的帮助!” 闻音弯起眼睫。 “但是武器、护甲和药品还请备足哦。使团出使璃月,并没有随身携带太多武器。” 伐傩一把抱住自己,看表情十分肉痛。 “好……好的……” “至冬使团主动帮忙,你出点物资也是应该的。”镜云用肩膀撞撞伐傩,又转过身冲着闻音笑道,“闻姑娘放心,这些一定是不会少的。” 闻音淡淡点头,随即召了外面刚刚过来的传令官,吩咐下去,召唤愚人众士兵们前往闻音所在的城门一同守城。 伐傩也转移了原本守卫在这座城门的大量士兵,派遣他们前往其他两个方向的两座城门。 闻音没有等待自己的属官,而是先行一步,朝伐傩和镜云点了点头,就朝着城门口走去。 镜云拍了拍伐傩的肩膀,三两步跑过来跟在闻音身后,铁了心要守在闻音身边。 只见尚且穿着一身纱裙的少女缓缓从腰际的刀鞘中抽出一把长刀,刀身寒光清冽,如同被流水洗过的月光一般清澈。 闻音手指拭过锋刃,像是在试探这柄长刀的锋利程度。 像是为了活跃气氛,镜云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大笑着说道:“闻姑娘倒是和我一样,也精通刀术。” 却不曾想闻音单手持刀,面色如常道:“不过是练过几个月罢了,远算不得精通,更不必说与擅长武术的璃月大家相比。” “对吧,飞云商会的小公子?” “嗨呀,飞云商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商会,在这镇子上勉勉强强有家店,放在璃月港里可是连个水花都没有,当不得姑娘如此谬赞。”镜云笑眯眯道。 闻音闻言只是一声哼笑。 近了,离战场愈发的近了,闻音甚至已经能闻到丘丘暴徒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 ……还有某些不大和谐的声音。 伐傩是一只不大擅长打斗的夜叉,相比之下,他的治愈能力和统筹能力更为出众,所以一直在后面统筹战局,传令之事也大多交给下属。 刚刚他同闻音说,自己会调走大部分千岩军前往其他城门,将魔物最多的正面战场让出来给闻音以及她所统率的愚人众士兵,但是这里正在战斗的千岩军显然并不能理解这种决定。 甚至有个千岩军在举起长枪,击退一个打手丘丘人的同时,对着传令官冷声道:“镇上的千岩军一共就这些,调走了我们,正城门谁来守?出了事情有谁来负责!” “我们背后就是城中百姓,是我们的亲朋好友和父母儿女,我们千岩军定然寸步不让!” “你说至冬国的使团会派人来?呵,我们怎么能信任其他国家的人来保护我们 的亲朋?更何况,他们此刻连人影都没有!” “你说那个小姑娘,哈,她一看就是我们璃月的娇小姐,是需要我们保护的,恐怕连刀都举不起来……” “嚯,倒是没超出我的意料呢。”镜云侧头看向闻音,像是怕周围吵闹她听不见,俯身凑到她的耳边。 “怎么办?他们在质疑你诶。” “没什么怎么办。”闻音前进的步伐都没有停,身形笔直得像是生长于龙脊雪山的青松。 “没什么质疑是挥一刀解决不了的,甚至——不需要第二刀。” 闻音右手长刀随着她迈步上前而逐渐抬起,冰蓝色的光晕流转于其上,逐渐酝酿出至寒至盛的风暴,周围的神之眼拥有者哪怕身处于战场之上,都忍不住转头望来,眼瞳中浮现出极度的震惊和惧怕。 这样强大的元素力,甚至还要甚于涌动的地脉,这哪里是以人力才能形成的元素浪潮! 空气里的温度迅速下降,那些身为普通人的千岩军甚至都能感受到这接下来一刀的威势。地面上浮起薄薄的霜,寒意好像从骨髓深处升起。 不远处的丘丘人大军也有一瞬间的骚动。 “ya!” “yaya!ya!” 即便失去了大部分的智力,变成了丑陋的魔物,他们对威胁的感知依旧敏锐。 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即将降临了,并且即将带走大部分丘丘人的生命。 数个岩盾丘丘暴徒越众而出,并原地加速助跑一直来到战线的最前方,面对人类士兵们发动冲锋,试图将闻音阻拦在里面。 下一秒,闻音凌空跃起,踩着拒马跃至高空,手中淬满了寒冰的利刃骤然下划,风雪在这片土地上暴涌而起,带着空气中瞬间形成的无数道冰凌悍然下击,地面上也穿刺出粗壮而锋利的冰锥,瞬间捅穿无数只丘丘人的身体。 连躲在较后方的丘丘萨满们也都没有例外。 冰雪瞬间覆盖了大半片战场。 暴风雪过境之后,战场上竟然瞬间空了大半。 闻音站在魔物的中心,四周大片倒伏的尸体,冰晶在她周身蔓延,顺间将这些尸体冰封了大半。 稀薄的血液从丘丘人的身体里流淌出,盛开在冰面上,像是绽放了血红的花。 闻音从容起身,从地面抽出长刀,目光淡淡扫过满地的魔物。 曾经玩游戏的时候,她尚且会因为杀死丘丘人而觉得不忍,因为他们毕竟是坎瑞亚的遗民。 但是如今,在它们威胁到人类的时候,闻音依旧会毫不留情地举起长刀。 无声的冰晶在她周围凝聚、缠绕,衬得站在战场中央的那个女孩宛若掌控冰霜的神女。 遥远的地方,尚还有不少的魔物存活。丘丘暴徒,丘丘萨满,以及逐渐逼近战场的深渊法师。 果然,又是这些熟悉的东西。没有深渊法师引路,丘丘人很难形成这般大的攻城规模。 在更遥远更遥远的地方,闻音甚至遥遥望见了遗迹守卫和遗迹猎者的身影,他们猩红色的独眼在丘丘人冲锋时掀起的尘雾中若隐若现。 “yaya!” 即便有无数的同伴倒下,余下的丘丘人依旧没有停止冲锋。他们反而像是被闻音激发出了凶性一样,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和盾牌继续大步向前。 更多的射手丘丘人,火箭丘丘人和雷箭冰箭丘丘人,对着闻音举起自己的武器。 深渊法师们也在护盾的保护下,出现在战场的中心,它们身边的丘丘萨满,也挥舞着手中的法杖,呼求天地中的元素。 数不清的元素响应召唤,在天地间形成巨大而暴涌的元素乱流。 “姑娘!快回来!外面危险,回到拒马里面来!” 城门旁传来大声的呼唤,竟是刚刚对闻音提出质疑的几个千岩军。他们握紧了武器,神色里似是欢悦也带了紧张和担忧。 闻音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又再度转头面向战场,语气平淡而无波。 “虽然我并非千岩军的统领,并没有十足的立场教会各位什么——但还是不妨一说,请信任你们的长官,信任他们的能力,也信任他们的决断。” “战场上若是因为拒收长官的命令而延误军机,在至冬是足以枭首的大罪。” “那么,接下来,就一起见证,你们的长官,夜叉伐傩的眼光吧——” 闻音没有回头,迎着丘丘人的冲锋缓步向前,长刀下垂,拖曳在冰面上,留下一道道清浅的白痕。 翻滚的冰雾在闻音的身后剧烈地膨胀,直至无法压制的威势滚滚而来。 闻音抬起左手,很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冰霜造就的巨龙腾然冲上云端。 那巨龙周身元素之力异常强盛,挪移之间竟引起新一轮的元素乱流,巨龙昂首,发出清越的咆哮,龙口中酝酿出至寒的气流,从数千米的高空中轰然坠落,目标直指下方的魔物。 那一击,便若地动山摇,大地倾覆。 地面传来剧烈的颤动,冰元素的激流竟然在地面轰击出巨大的深坑,漆黑的裂纹在大地上蔓延,甚至不断向着更远的地方延伸。 而被冰龙击中的中心,无论是丘丘人,丘丘暴徒,还是丘丘萨满,深渊法师,都凝结成了坚实的冰雕,然后又被这攻势的余威震碎,巨坑中只留下满地纯白的冰晶。 似有一缕微风吹过,吹起一丛洁白的冰晶,飘散在天地间,像是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隐隐有几缕深红夹杂在冰晶中,送来浅淡的血腥气。 魔物们的威势骤然一停,空气也仿佛在这一瞬凝结。 闻音的身后,那些千岩军战士们长久地沉默。 然后,不知是谁开头,竟然有人扑通一声下跪,面对着闻音所在的方向深深地俯首。 “是龙——您一定是岩王帝君派来救我们的仙人吧!” “感激您的恩德,您是我们的大恩人!” “仙人!是仙人!我们一定听从仙人的安排!” 这个发展,让闻音稍稍愣了一下。 她收刀回鞘,长刀上依旧光洁如新,不沾一滴鲜血。 更远处,愚人众的士兵们已经握着武器赶来。 火铳游击兵站在拒马后,熟练地架好长枪,瞄准远处的敌人;水铳重卫士和冰铳重卫士互相打配合,利用冰冻快速地解决魔物;岩使游击兵驱使岩元素凝成保护罩,为战友们提供帮助。 在更外围些的地方,雷锤前锋军和风拳前锋军越过拒马,踩着重重坚冰拱卫在他们的长官身后,凭借岩使游击兵附加的护盾,大开大合地猛烈攻击;冰萤术士和雷萤术士召唤出冰萤和雷萤,扑向那些不断靠近的魔物;债务处理人隐藏身形,从容地游走于丘丘萨满和射手丘丘人之间,每一次祭刀闪过,都会收走这些远程攻击魔物的生命;藏镜侍女就站在闻音身侧,替长官清理身边的敌人。 他们配合严密,眼看同伴受伤会立刻为对方提供增益,帮助同伴从容地离开战场。身为执行官【歌者也是士兵们长官的闻音,更会为他们提供帮助,不让每一个士兵面临生命的威胁。 是以,虽然士兵们深陷战场深处,却始终没有人受到足以威胁生命的严重伤势。 他们甚至越战越勇,不断用鲜血洗礼他们胸前的徽章。 此方战场上被留下的部分千岩军,几乎是用仰望的目光看向这只军队。 直至更远方的战场上,传来重物压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引 得大地都在不断地震动。 数个遗迹守卫,还有天空中将手臂变为尖刺不断挥舞的遗迹猎者,正缓缓地向着闻音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闻音轻轻地啧了一声,挥手示意身边的愚人众士兵迅速后退,让出大片的战场。她本人也向后退了些许距离,并勾了勾手指,夺下一个火铳游击兵的长枪。 闻音单手举起火铳,眯眼,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短短数秒间,竟有数十颗子弹疾射而出,精准地瞄准了遗迹守卫们的巨眼。 轰隆巨响。大片的遗迹守卫跌落在地面上,陷入短暂的瘫痪,但仍然有遗迹猎者举起尖刺,加快速度朝着闻音所在的方向迅速逼近。 闻音不慌不忙,手中长刃瞬间掠出,天空中的冰龙也发出震天的吼声,召唤出新的冰晶风暴。 闻音轻巧地跳起,擦肩而过地瞬间踩着最先到来的遗迹猎者的手臂跃向高空,与此同时,冰龙唤出的风暴骤至,将遗迹猎者们瞬间度上冰霜。 受到攻击的遗迹猎者升到高空,并放出浮游炮攻击地面,被隐藏的核心也瞬间暴露出,闻音胸口的风元素神之眼微微一亮,提供短暂的助力,而闻音也乘着这一缕清风腾跃至最高处,手中长刀闪电般掠过—— 遗迹猎者笔直地从半空中坠落,瞬间摔在地面上,扬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闻音瞳孔中冰雪汇聚,冰元素神之眼焕发出极致的冰蓝,在白天依旧明亮得仿佛太阳。 她持着长刀急速地劈砍,刀刃裹挟着霜雪,斩断遗迹猎者和遗迹守卫的庞大身躯。 她的动作看起来太过于轻松写意,以至于看上去像是在切菜。 不远处,一直持刀而立的镜云,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根本不用我出场……” 他脸上扬起一点轻笑,像是惊诧又像是开怀。 异变就是在这时突然发生的。 不远处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沉下来。 仿佛有一望无际的粘稠黑云,突然在那处天空诞生,扩散,并在短短数十秒内牢牢地占据一方天空。 “这是什么!”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情……” “天变黑了!” 不同于惊慌的人群,闻音只是轻飘飘叹了一口气。 该赞叹岩神摩拉克斯的伟力吗?这些年,被他打败而又被封印的魔神究竟有多少啊,竟然短短十几天就叫闻音遇见数个。 而且—— 闻音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担忧。 这个魔神给她带来的压迫,远甚于前几天和魈一起遇见的那一个。 倘若一定要比较。也许就是萤火和灯光的区别。 对于摩拉克斯这样的皓月,自然都无甚光亮。 但对于实力眼下不过也就是个灯泡水平的闻音,到是一番头疼之事了。 还好之前没跑。闻音想到这,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瞧瞧那魔神所在的方位,正是此地前往璃月港的那条路上——也是闻音先前打算带着麾下士兵离开的方向。 倘若那时选择离开,这会儿想必正好撞进魔神嘴里,成为它苏醒后吃的第一盘小点心。 闻音目光冷峻,心中虽无尽担忧,面上却仍是一片冷静。 她立即发布召令,让所有士兵都回防于城中。 反正魔物已经被清除大半,余下小猫三两只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愚人众的士兵自然乖乖听令,但令闻音诧异的是,战场上的千岩军也都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在短短几分钟内完全撤回到城中。 或许他们也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场战役中,没人能帮得上忙,留在外面也不过是送死。 除了一个不大听 话的身影。 闻音侧过头,看向从拒马上翻出来,朝着她的方向靠近的行镜云,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她挥了挥刀柄,城门瞬间被坚冰封死,阻拦了对方前进的道路。 行镜云身形一顿,然后砰砰砰地拍击冰面,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闻音看过去的时候,他还挥了挥拳头,比划了好几下,像是在说“我可以帮上忙”。 但是闻音眸色冷淡,没有半点接受的意思。 行镜云的实力她能感觉到,应付那位已经逼近到城下的魔神,还是勉强了些许。 不过是给自己拖后腿罢了。 闻音提起长刀,冷淡地想道。 身前,漆黑粘稠的液体缓缓地流淌,并不断向着闻音所在的方向逼近。 地面上无论是已经死去的魔物身体还是尚且或者甚至是活蹦乱跳的魔物,都在短短的几秒内被吞噬得干净,没有半点残渣剩下。 而闻音的元素视野里,那个魔神周身的元素流却异常安静,像是一座死寂依旧的火山。 只是——闻音清楚地知道,那火山一旦爆发,定会掀起吞天食地的巨浪。 不能给它继续补完的机会——要先下手为强。 闻音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她缓缓地握紧了刀柄,第一次同时召唤了两枚神之眼的力量—— 邪眼尚且不好暴露于人前,是以,这就是她能催动的极致的力量了。 汹涌的元素力在她周身流转,盘旋间氤氲开惊人的伟力。 天地似乎都在响应她的呼唤,是以风云变色,冰蓝色的风暴在她身后不断攀升,隐隐同半空中的巨龙形成呼应。 巨龙接收到主人的呼唤,重新扬起龙首,吞吐出剧烈的冰霜气息。 龙卷冰暴风拔地而起,巨龙也从天际中俯冲之下,瞬间投身于这暴风之中。 闻音身后的暴风进一步翻涌,但看体型竟也能同遮天蔽日的魔神媲美! 闻音的眼瞳中却不见轻松。她缓缓举起长刀,罕见地觉得心中没有丝毫底气——眼前的魔神,威势太重,以至于她几乎底牌尽出,依旧没有百分百战胜它的信心。 这种情况下,一旦战败的结局,就是她连同身后整座城池,一同化为灰烬。 闻音短暂地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又是一片澄澈和坚毅。 来吧——和我一战! 她唇边扬起冷笑,像是丝毫没有把这位古老大地上曾经为祸一方的强大魔神放在眼里,举起长刀的手不曾有丝毫颤抖。 甚至于那双冰雪般冷凝的瞳孔里,渐渐染上了因为面对强敌而升起的激动和疯狂。 来啊——和我一战! 年轻的愚人众执行官,看似孱弱而脆弱的人类少女,面对曾经的神明举起屠刀,抬手间凝聚起毁天灭地的风暴。 魔神显而易见地被激怒,一直沉寂的力量也在此刻骤然爆发,朝着闻音的方向狠狠袭来! 冰雪和魔神残念剧烈相撞,极远处的天衡山似乎都被这撞击撼动,发出凄厉的轰鸣声。 太阳都仿佛在此刻消散了全部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人类和神明的交锋上—— 岩石崩裂,大地震碎,两道攻势都不肯相让,威势的余浪炸烈开来,竟然都将不远处的城门轰裂了。 一片惊慌之声,穿进闻音的耳畔。 她却已经听不到了,眼瞳中几乎全被冰蓝色和深黑色占据。 握着长刀的手渐渐颤抖起来,强大的气浪仿佛利刃般切割旋转,豁开她的手掌和手臂,流出殷红的血来,却下一刻就被飓风吹散,化为漫天的血雾,就连胸口都泛起一阵阵沉闷和剧痛。 闻音被这力道压 迫,退后了半步,然后毫无用处——她和这元素风暴相比算得上是脆弱的人身几乎就要崩裂了——如果不是那一半的精灵血脉在飞速修复她的身体,她或许在和魔神交手的一瞬间就化为飞灰。 她抵挡住了魔神的攻击——但魔神似乎还有余力,她的元素力却几乎要被两枚神之眼掏空了。 闻音狠狠咬着牙,不肯再后退半步,耳坠上深紫色的神之眼,在风暴中心缓缓地亮起。 最后一点力量—— 她还有最后一丝力量,可以用来结束这一切。 因为城门坍塌而被困于城中的人们看不见战场中心的情景,但他们能听到耳边骤然响起的巨大轰鸣声。这一声更甚于先前,仿佛神明自无尽神座上降下雷霆,赐予神罚,毁灭这世界上的一切。 闻音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完全消失了。 身体像是筛子,汩汩地流出血来,手中的长刀也完成了使命,在空气中断成数截,崩碎到尘土里。 而她自己,被最后的气浪击中,瞬间抛飞起来,身体各处都传来骨头断裂而产生的剧痛。 内脏好像也碎了大半,咳嗽时不断地涌出内脏的碎片。 闻音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了。 她脑袋里缓缓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她好像要死了罢? 那个魔神,倒像是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呢。 真是不甘心啊,竟然最终也没有打过对方——真是遗憾。 她感觉自己像是天边一丛轻飘飘的云彩,即将消散在无边的气流里。 直到跌落进一个炽热的怀抱。 那怀抱坚实有力,被抱紧的瞬间好像拥抱了最恒久最古老的岩石,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极致的力量和可靠。 她听见一道沉稳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因为意识恍惚却像是来自天边。 那声音仿佛是在安慰她。 “做的很棒,休息一会儿吧。” “——天动万象。” 第31章 第 31 章 十分钟之前。 一道身影,从天衡山的方向快速向北逼近,沿途的山石都发出嗡鸣声,像是在欢迎他的降临。 速度已经很快了。常人数天才能跨越的距离,于对方而言似乎不过是抬脚就能到达,但即便是这样,要赶上却也好像来不及—— 远处漆黑的魔神幻影已经到了城下,只需要一招,就能将这座须离原上最大的城池硬生生撕碎。 摩拉克斯向来如磐岩一般坚定而毫不动摇的心底,都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点遗憾来。 倘若他能来回来的更早一些,像冰神一样早些回到自己的国家,或许就能挽救更多的百姓。 耽搁在坎瑞亚的时间,如今看来倒是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但即便心里已经确定来不及,摩拉克斯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他说不出心中是在期待什么。 明明镇守在那里的并非是和魔神勉强有一战之力的水夜叉伐难,而只是她同族一个颇为擅长愈疗术的小夜叉伐傩,按理说是没有办法抵挡魔神哪怕一招的。 但是——万一呢。 如果真的有奇迹出现的话—— 摩拉克斯眼底细微的金光闪过。 即便身为神明,也并非全知全能,将世间万物发展的一切走向都窥得分明。 既定的命运中,偶尔也会出现惊喜,而这正是世间生灵所存在的价值本身。 ——不远处的天空,突然透现出一抹冰蓝色的光。 最开始它还被魔神的黑色怨气牢牢压制,但随即像是有更强大的元素流注入其中,冰蓝色的云雾进一步扩大,短短几个呼吸间,竟能同魔神的力量分庭抗礼,占据了半面天空。 摩拉克斯甚至隐隐望见一个眼熟的影子,天空之上,一只通体由冰凝结而成的冰龙盘旋怒吼,乍一看竟同他的原身有几分相似。 摩拉克斯心底尚还有三分焦急,见到这一幕却仍然忍不住挑了挑眉。 据他所知,夜叉之中并没有如此擅长冰元素的小辈,眼见这招式也并非是同他签订契约的璃月仙众,那该是谁呢? 该不会,是被他保护的孱弱的人类中,出现了可以同魔神相较量的天才人物吧? 着实有趣。 只是不知道,那人能做到哪一步。 这片城池以及其中的百姓,看起来当真有幸存的可能。 就在他即将赶到战场之际,冰暴和魔神余恨轰然碰撞,大地都在这样的撞击中生出数道裂缝,远处的山脉都隐隐有裂谷产生。 摩拉克斯抬手,至精至纯的岩元素注入到地脉之中,总算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山脉和大地。 但不远处的碰撞仍没有停歇,新的元素风暴仍然在酝酿。 瞧这架势,再打下去,这片土地亦不能幸免。 摩拉克斯轻轻摇了摇头,但眼底却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璃月的土地上能出现更多有天赋的年轻人,对整个璃月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固若金汤。” 摩拉克斯召唤岩脊,玉璋护盾将脚下的地脉和大地牢牢保护起来,但是想要绕过魔神余恨给那道几乎看不清的瘦小身影加诸护盾,倒是一件难以完成之事。 他眉头微蹙,速度明明已经提升至巅峰,却又下意识加快了一重。 眼突然升起极明亮的光,像是极夜中突然升起一轮太阳。剧烈的元素力在此地爆炸,哪怕是余威都有瞬间摧毁一座城池的伟力。 魔神的余恨在这一击中几乎溃散,残存的不过是千万缕残念中的一丝,但那道与魔神对峙的身影也被震飞出去,沿途泼洒一路赤红的鲜血。 原本强盛的生命力也在飞速地流 逝,剩下的一点像是萤火,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像是悲壮。像是英雄末路时上演的悲情戏码。 倾尽一切,压上全部的底牌,却依旧不能换来妥善的结局——在神明漫长到近乎无趣的一生中也勉强算的上是遗憾的往事。 摩拉克斯终于在最终的时刻赶到。 他腾空一跃,身影瞬间出现在百尺高的虚空之上,长臂一揽,便将那道几乎被血浸透的身影抱在怀里。 那少女的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漆黑色的眼睛也失去了焦距,瞳孔微微扩大,不断有鲜红的血从她单薄而苍白的身体里涌出,甚至还有更多细小的伤口不断崩裂。 像是失去了生机的花,正在迅速地枯萎。 摩拉克斯垂下眼睫,总是淡漠的眼瞳里像是带了一点细微的温柔和抚慰。 他说—— “做的很棒。” “休息一会儿吧。” 神明白色的长袍溅上了人类星星点点的血滴。 ——即便是高居神座的神明,也会被人类微小的愿望而动摇啊。 纯白的兜帽下,露出一双锋利的眉,以及仿佛鎏金一般耀眼却写满了冷意的眼瞳。 摩拉克斯抱着怀里的人类,在半空中转身,脚下的大地发出震耳的轰鸣,响应着权能即为岩石与大地的神明的召唤。 魔神的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看起来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摩拉克斯隔着冰霜与这位不知多少年前被封印的老对手相望,不曾留有丝毫情面地右手掌握。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天动万象。” 仿佛是从虚空外降下巨大的星岩,轰然从天际砸向地面,妄图逃脱的魔神被瞬间石化,并在下一刻化为无尽的飞灰。 以陨天苍岩星,昭命理昏暝者。 摩拉克斯漠然地收回视线。 怀里的少女仍旧在大口地咳血。 摩拉克斯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类单薄的身体里是会有这么多血的。 他抱着人类少女,骤然降落于城中。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他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一个不断向后缩,看起来相当心虚的身影,淡声道。 “伐傩,过来。” 闻音再睁眼的时候,尚还有十二分的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好一点的结局是她有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打开手机还能看到自己的四命角色,如果心情好还可以再补一补命座——这次肯定不氪命抽卡。 坏一点的结局,自己因为屠杀太多丘丘人,犯了杀孽,被投入无边地狱,并被罚下辈子做一个天天被旅行者欺负的可怜丘丘人。 ……再差一点,无非也就是提瓦特没有转世投胎一说,自己彻底失去全部对世界的知觉,从此化作风起地的一缕无名清风,亦或是岩神像边一朵小小的清心。 又或者只是千万缕微尘中的一缕。 总之,绝对不会是眼前的景象—— 自己的床铺旁一大团模糊的黑影,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大家来自己的灵堂悼念,只差胸口上一朵小白花衬托氛围。 按照胡桃“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的说法,这个时候往生堂应该就已经存在了。所以,该不会是行镜云背着自己找了往生堂来处理后事吧?塔莉娅和克里斯吉娜能同意?? 闻音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脑袋不那么痛了,然后她再一次睁开眼睛。 眼前的黑影清晰了些许,足以叫她认出个大概。 很多熟悉的面孔。 靠的最近的是那个叫做“伐傩”的少年夜叉,此刻他正对 着自己念念有词,掌心不断释放出一道又一道深蓝色的弧光,落在闻音的身上都会带来阵阵暖意,似乎伤口正在被飞速的修复。 在他身后,镜云抱着肩膀,神色罕见地沉肃,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闻音,直到发现她醒来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闻音想——她不会错认的。从对方眼睛里飞速闪过的情绪,像是庆幸和愧疚。 只不过闻音这会儿身上不大舒坦,不想计较某些想想就不会太愉快的事情。 秋后算账——总有他哭着求饶的一天。 闻音冷淡地想道。 “大人——大人,呜呜呜呜呜呜……” 像是怕打扰闻音,雷萤术士和冰萤术士哭起来的时候都在压抑着声音,但是那种仿佛珍宝失而复得的情绪却没办法掩盖。 她们似乎好多天没有睡过觉了,眼底下一片深重的乌青,连衣衫都乱糟糟的——这对一向妥帖得体的塔莉娅来说几乎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 屋子里还挤挤攘攘地站了好几个愚人众士兵,都巴巴地看着闻音,见到她醒来,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发出小声的欢呼。 到此为止,一切都算是正常。 没错,到此为止。 视线再往远处瞟瞟,闻音就觉得有些玄妙了。 甚至到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的程度。 在房中的木桌边,魈抱着青绿色的长枪,目光平静地望来,但转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如果说先前伐傩派人知会同在归离原上的魈,对方及时赶来也算是情有可原,那魈身边的那位出现在此处可就算得上是令人惊异了。 魈的身边——赫然是一只通体蓝、青、白三色为主,颈间浅金色纹路的仙鹤。 这不是“很会聊天真君”嘛! 闻音难得有点呆。 见到闻音醒来,留云借风真君像是挺高兴地拍了拍翅膀,轻笑道:“哟,我们的小英雄醒了。”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魈问道:“降魔大圣,你心心念念的人醒了,怎么也不靠近去看看?” 她像是有点疑惑道:“先前人昏迷的时候,你瞧上去担忧得不行,还让帝君把我也从奥藏山召了过来为她救治,怎么眼下人醒了,你反倒往后面凑?” 她好像嘀咕了一句“这可不行”,然后伸出翅膀把魈往前推了一推。 魈完全没料到留云借风真君会如此动作,身影居然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他猝然抬头,金色的瞳孔里带了一丝惊慌,手中的和璞鸢也骤然抵住地面,止住了他踉跄前倾的脚步。 愚人众士兵们的小声欢呼,连同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的哭声都被打断。 所有人都默默地望过来,除了闻音好心地别开眼。 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怀疑,倘若自己也看过去,惊慌失措的仙人就会原地炸毛了。 应该说,不愧是留云借风真君吗——祸害的对象从魈鸟到小麒麟,无一例外。谁都躲不过。 伐傩作为天生骁勇善战的夜叉一族中唯一的异类——一个擅长于疗愈术法的夜叉,这些天看起来也没少受到魈大人的迫害,脸色看上去和刚刚醒来的闻音差不多,此时也干巴巴地笑着岔开话题,为自己族中前辈保留最后一丝岌岌可危的面子。 “闻姑娘,你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后面好好修养,月余便可以恢复。我们就先不打扰你养病了——” 说着,他拽拽镜云,似乎是示意对方同他们一起离开,把屋子留给愚人众。 毕竟他们璃月的家伙,相比于这位大人的手下,依旧是外人嘛。 但是竟然没拉动。 行镜云半分视线都没有投给他 ,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闻音,此时更是出声道。 “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里陪闻姑娘。” 克里斯吉娜当然不依,登时冷笑道:“哟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啊,张口闭口就是陪我们大人,谁给的你权利和底气?” 说着,她做出一副赶人的样子来,眼底也写满了不耐:“赶紧走——看到你就烦!” 闻音若有所思。 克里斯吉娜虽然是比较跳脱的性格,但处理事情却大多是无可挑剔的得当,如今她对待行镜云却是这种态度,不难叫闻音想到,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大美妙的事情。 行镜云似乎也自知理亏,态度不像最开始那么坚持,但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旧望着闻音,像是含了一汪水波。 “我说了对姑娘以身相许——”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自然不会食言。” 像是又一道惊雷在房中炸响。 刚刚还脸颊浮上绯红,恨不得下一秒就从房间内“咻咻咻”地穿梭出去的仙人,也下意识望过来。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行镜云却依旧是平静而从容的模样,眼角眉梢都透着真挚。 “就你也配?”一片安静中,竟是一向稳重的塔莉娅冷冷出声,她一边按住好像马上要爆炸的克里斯吉娜的肩膀,一边呼唤旁边的愚人众士兵送客。 眼见风拳先锋军和雷锤先锋军靠近,伐傩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闻姑娘,我们这就走了,大家不要动怒啊,别生气——毕竟大家可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呢——” 伐傩大力地扯了很多下行镜云的肩膀,总算把人扯走了。 魈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和留云借风真君一同离开了。 其余的几个愚人众士兵也纷纷守在门外,屋内只剩下闻音和冰萤术士雷萤术士。 藏镜仕女站在门外,手中水镜变换,笼罩房屋的四方,防止有人窥听。 外人都走了,闻音也不再勉强自己坐着,舒舒服服地又躺了下去,看着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来回忙活,给她倒水和准备晚饭。 “差不多就行了——反正我也吃不下。”闻音往软软的被子里又缩了缩,难得地觉得自己像是在度假。 噫,床好舒服。 “不可以哦大人。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留云借风真君嘱咐过,得用最滋补的食材将养才可以呢。” “对!就是这样,他们说的那道菜叫什么来着?小厨房正炖着呢——对了,仙跳墙!” 克里斯吉娜扶起闻音,给她喂了一碗温度正合宜的粥。 闻音的耳朵里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那天最后带您回来的是岩神,对方似乎刚刚回到璃月,连七星那里也才是得到消息。今天早晨,七星派来的使者才进了城,面见岩王帝君。” 闻音淡淡颔首,表示知道了。 克里斯吉娜话音一转,语气里带了几丝愤愤道:“那个飞云商会的家伙,我们才知道,他前些日给我们的消息是假的,援兵根本不会那么快到!如果不是岩神及时赶来,恐怕您——” 她的声音里像是带了一丝哭腔。 闻音这次受的伤势太过于严重,差一点便会殒命当场,她被摩拉克斯抱回来时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模样,克里斯吉娜想上一想便觉得心脏仿佛都要停跳了。 是以她语气里提到行镜云时就带上了十二分的厌恶和不满。 闻音早猜到是会这样,闻言倒也并不震惊。 甚至还能安慰安慰克里斯吉娜。 虽然后者并没有被安慰到,怒火依旧昌盛。 “大人——” 门外突然传来藏镜仕 女的呼唤。 克里斯吉娜瞬间噤声,警觉地望向门外。 “七星的使者来了,想要求见您一面。” 藏镜仕女恭敬地说道。 等到闻音终于顶着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不赞同的视线从房间里“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其实她恢复的算不上慢,只是这两位忠心耿耿的下属精神过度紧张,连让闻音见风都好像是要了她们半条命一般。 就连此刻,闻音快活地奔向自由的怀抱,都会被她们拦下来,并且强行被披上一件大氅。 闻音拒绝的手一顿。 大氅啊——没事了。 大氅好,大氅妙,愚人众执行官用了都说好。 闻音将自己缩在暖和的大衣里,终于能迈步出门。 “醒了?过来坐。” 闻音前一秒刚瞥见围墙内四四方方但也勉强算的上是写意的风光,下一秒就被人“守株待兔”抓个正着。 闻音抬头看向院内一方小小的凉亭,一身神装的摩拉克斯骤然撞入眼帘。 ——不得不说,还是相当有视觉冲击性的。 先前虽然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但那时闻音毕竟还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不如此时见到这一幕的震动更大。 闻音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划过摩拉克斯的兜帽,猜想着兜帽后是否专为那一缕头发留出余空。 正好被抓住了。 摩拉克斯抬手斟上一杯茶,茶水平稳而笔直地流成一条细线,坠进茶杯中,不曾迸溅出一滴。 然后他轻轻向前一推茶杯,悠悠的水汽缓缓扩散开来。 “至冬的执行官大人?请吧。” 茶壶落回石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摩拉克斯就这样坐在那里,沉静地仿佛一副上好的墨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无与伦比的优雅。 就像是他所统领的这座名为“璃月”的国家,有着七国之中最为悠久也最为丰富的历史,像是一颗熠熠耀目的明珠缀于提瓦特的一方。 闻音面对冰神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如此的紧张。 她缓缓活动了一下稍有些僵硬的肢体,坐在了摩拉克斯对面。 还是不一样的——太多的不一样了。 眼前的摩拉克斯,与五百年后的钟离,仿佛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却又像是镜子的两面一样泾渭分明。 眼前是尚未决定放下职责,将璃月归还于人治的岩王帝君;是古老的魔神战争中,最终的七位胜出者之一,不曾完全被无情的时光磨损的璃月统治者;是抬手间天崩地裂,素有“武神”美名,智勇与谋略具是一流的岩之神座—— 他看着闻音,却又像是神明高坐神座俯瞰凡尘众生。 在旅行者的队伍中,那个无比可靠的钟离——像是虚幻中的泡影,转瞬不见了。 第32章 第 32 章 闻音小抿了一口茶汤,视线也只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地方,老老实实地不盯着摩拉克斯紧贴着腹肌的神装看。 心里却有点好笑和凄凉。 现在可不是让队伍里的角色搂着钟离先生的腰撒娇要护盾的时候啦。 面对如今的老爷子,可得放尊重些。 况且她直觉——摩拉克斯的心情似乎并不大美妙。 尤其是看向她的时候,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闻音下意识想做一只缩头的小鸟。 嘤,好可怕。 “来璃月这段时间,可还适应?” 一片沉静中,是摩拉克斯率先开口。 闻音立刻坐正,手上的茶杯也稳稳当当地放回到桌面,双手乖巧地搭放在膝上。 “挺适应的。”她说。 然后好像觉得这样描述的程度还是浅淡了些,又加上一句:“璃月很好。我很喜欢这里的气候和食物,一路上看见的风景也相当美丽。” 她说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看向摩拉克斯,不再故意躲避他的视线。 然后她就看见,摩拉克斯轻轻地笑了笑。 “是么。” “不过,倒也不奇怪,毕竟你本身也有璃月的血统。”他如有所指地说道。 闻音不敢说话了,眼角也乖乖地垂下来。 却瞥见摩拉克斯纯白的衣袍下,蜿蜒出猩红的血来。 再抬眼看向一边随意地靠在凉亭边的贯虹之槊,上面也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流下来。 看起来摩拉克斯应当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也对,近些日子璃月大地上灾厄频起,摩拉克斯既然恰巧赶回来,自然会各处征战,平定四方。 能抽出时间来见见刚刚拯救了一城百姓的至冬执行官,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虽然不应该在你伤势还没恢复完全的时候谈论这些事——但无奈于我的时间实在不够,便直接说清楚吧。” 摩拉克斯抱着肩膀,目光里头一次带上了些许审视和凝重。 “坎瑞亚的灾变才刚被平息,这时候冰之神派遣使者来到璃月,是想做些什么呢?” 闻音清楚地知道岩神可不像魈鸟一样好骗,因此回答时也字字斟酌,力求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些。 “至冬国先前派遣相当多的军队前往深渊清剿魔物,是以受灾厄的影响较小,且在应付魔物上也有诸多心得。” “如今至冬军队已将国内魔物清剿大半,女皇却见其余六国却仍受深渊苦楚,有派兵相助友邦的打算。” 闻音已经尽力修饰了,但抵不住摩拉克斯用一句话总结了段落大意。 “友邦……呵,你大可以说的更直接一些——驻兵璃月。” 摩拉克斯复又倒了一杯茶,白色的雾气瞬间蒸腾开来。 一片温润的水汽中,岩神锋利的五官和冷淡的表情好像都被中和了些许,隐隐和多年后退休的老爷子钟离重合起来。 闻音心里无奈。 冰之女皇的意思确实就像是摩拉克斯所说,但是对方也是在是太直接了一些,甚至不曾给她什么回旋的余地。 她顿了顿,补充道:“驻兵只是暂时罢了,等到灾厄清除,至冬自然会退兵——” 一边说,闻音一边在心里默默吐糟自己。 看起来她和达达利亚一样,只适合做冲在最前线的战士,像是尖刀刺破敌人的防线,捅入敌人的心脏。 这种需要言语交锋,用尽各种计谋来达到目的的事情——果然不适合她。 尤其当对面坐着的是五百年前的钟离,如今的岩王帝君的 时候。 对他说这些话,闻音总有种自己羽毛硬了,都敢欺骗亲爱的老父亲的既视感。 当年进深渊的时候求着人家需要人家,甚至恨不得钟离会分身术,上半下半都带着护盾进场,如今倒也会为了女皇的意志欺骗他了—— 罪过罪过。 闻音在心里默默地对着钟离道了歉。 不过,勉强让闻音心里好过的是,摩拉克斯显然没相信她嘴里吐出的半个字。 那双金色眼瞳里的洞悉和明察叫人心惊。 只见他幽幽地吹了吹茶碗上的浮沫,目光里的冷淡似乎退下些许:“不需多谈了。两个选择。” 闻音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您请。” “第一种,璃月只接受目前进入境内的这只使团驻兵。” 闻音暗道不好。女皇心中的价码可是起码驻兵三千,自己这支使团可是只有七十多个人,差了二十倍还拐弯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第二种呢?” 却见摩拉克斯抬眼看她,眼睛里突然浮现出星点笑意来。 他放下茶盏,拎起一边的贯虹之槊,周身岩元素震荡,看起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身影即将消失在闻音眼前的时候,他含笑的声音传来—— “第二种方案,将执行官【歌者】留在璃月,与我签订契约。我承诺冰之女皇,允许至冬国在璃月驻兵五千。” 他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除了地面上残存的些许血滴,和闻音面前仍然在冒着热气的半碗清茶,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证明岩王帝君曾经来过。 闻音愣了半晌,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放下手中的茶盏。 女皇交给自己的任务,就这么完成啦? 驻兵五千,比女皇预计的还要多了两千。 等等——她脑袋里突然又浮现出刚刚被自己选择性忽略的前半句话来。 将谁留在璃月? 执行官【歌者】? 那不就是她么! 闻音缓缓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又眨了眨。 所以说,摩拉克斯跑的那么快,根本就是怕她提出反对意见吧?! 闻音觉得自己恐怕是要辜负女皇的厚望了。 愿至冬的雪原保佑自己——不被女皇的怒火吞没。 闻音缩在大氅里,觉得自己相当可怜。本来只是想刷刷璃月七星和仙众夜叉的好感,再从中运作运作,想必驻兵一事便能顺理成章。 反正摩拉克斯尚且身在坎瑞亚,等他回来,想必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愚人众士兵分散在璃月各地驻扎,总不能被他一一打包还回去。 谁能料到,魔神苏醒引发动乱,摩拉克斯也正好在此时赶回来,闻音仓促应战,刚好就刷好感刷到了岩王帝君头上。 现在叫她怎么给冰之女皇写信? 是说,岩王帝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您想要驻兵的建议,对不起,伊莲娜有负女皇的期望。 还是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岩王帝君甚至答应至冬驻兵五千,只需要您把自己刚任命的执行官卖给璃月做苦力? 闻音坐在凉亭里,目光呆滞地望向院墙外四四方方的天空。 呜呼哀哉! 闻音坐在吃虎岩上的小吃摊边,一口一串中原杂碎,吃的不亦乐乎。 虽然是用动物的内脏调味烤熟后制成,但没有丝毫的腥气,反而肉香馥郁,浸满了璃月的市井烟火气。 “中原杂碎,好吃不贵!” 老板娘的吆喝声在耳边响起,听上去还相当押韵。 不过对于这句吆喝的内容嘛——闻音虽然赞同前半句话,但是后半句“不贵” ,还是算了。 一盘三串六千六百个摩拉,可不是不贵。 闻音去新月轩和琉璃亭吃饭,一道菜有时候都用不了六千六摩拉! 吃饱喝足,闻音又打包了一份摩拉肉,打算带回去慢慢吃。 这顿饭一共花了闻音将近两万摩拉,从钱包往出掏钱的时候闻音都不免有些心痛,然后在心里感谢起富人来。 潘塔罗涅不做人,但是出手也确实够大方,闻音能在璃月过的快活舒适,离不了北国银行在背后的默默支持。 提着摩拉肉,闻音慢悠悠地走在吃虎岩的大路上。 在摩拉克斯,仙众夜叉,以及千岩军们的共同努力下,从深渊燃起的战火尚还没有牵连到璃月港,是以一路望去,见到的都是带着笑意的脸,隐隐有几张有愁容,也很快被更多张快乐的面庞掩盖掉了。 闻音有点能理解,五百年后的钟离想要退休,而七星也试图让璃月变成人治的国度是因为什么了。 只要岩王帝君还在一天,璃月以及璃月统御下的人民就会永远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忧愁和烦恼也都和他们无关—— 但,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有意义的生活吗。 就像是温迪曾经对特瓦林所说——被神明所命令的自由,也是一种不自由。 岩神和与他定下契约的仙人所带来的安定,也是一种不安定吧。 闻音这些天一直在等冰之女皇的回信,所以日子过的也颇为悠闲。但和这些看起来轻松惬意的璃月人民到底不同。 即便身处于最繁华的市井,放眼所及全是安宁与繁荣,闻音也依旧时刻保持警惕。 她深知眼前繁华的背后,是无数尸海和血孽填补出来的—— 她也即将踏上这一方战场。 “姑娘,今天怎么过来的这么早啊?” 闻音回去的路上路过玩具摊,卖玩具的阿婆这些日子已经对每天白天在吃虎岩四周绕来绕去的闻音眼熟了,此刻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闻音脸上牵起一个笑来。 “今天天色好,所以早早出来逛逛,阿婆今天生意怎么样?” 其实闻音是不大适合同人这样亲切地寒暄的。 即便是在微笑,她周身也带着一种仿佛来自雪原的消散不掉的冷意。 但可能是阿婆年纪大了,见过的人也多了,跟她这样的人也能熟络起来。 她微笑着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是热情洋溢的。 “阿婆生意不错,劳你惦记啦。诶,今天那个蓝头发的后生怎么没跟在你身边啊?” 闻音迟疑了一下:“您说的是那个总是扎着马尾的后生吗?他昨天去琼玑野那片了……” 更具体一点,行镜云是上战场了。这人一整天没个定型,自从上次说要以身相许之后就一直跟在闻音身边,还主动负担起闻音在璃月的花费。 不过闻音有北国银行在后面撑着,用不上他。 一直到前两天,战事吃紧,素以侠客自称的镜云最终选择前往前线。不过对于此事,他家里人都没置喙,闻音一个外人更与此事无关。 “这样吗?那你们可不是要饱受相思之苦喽?”阿婆看起来有些担忧。 闻音摇头失笑:“怎么可能,阿婆,我们之间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算是普通朋友——不,也不算朋友,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还是一个坑她过一道的陌生人。 不过好在,闻音最近在璃月建立北国银行的分行,狙了飞云商会好几桩生意,叫他们损失不小。 前天行镜云来找她的时候都一瘸一拐的,听说是因为他负责这几桩生意,让家里损失不小,被上了年纪的老太爷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 但那阿婆闻言,却也不收回自己的话,只是慈祥地看着她。 “这么说,你喜欢那个绿头发的小青年喽?那个孩子长的也好,但是阿婆得跟你说啊,过日子光长的好可不成,还得知冷暖,得贴心。那孩子沉默寡言,出现在你身边的次数也不多,可不如蓝头发的孩子贴心啊。” 闻音想了想魈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顿了顿。 “他天性就话少些,不像那个活泼一点,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很忙,大多数时候都不在璃月港——” 闻音一顿。 她和魈也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有什么好解释的? 而且——她这个解释的话术,怎么听起来显得魈更像是大渣男了呢? 天性冷淡话少,天天出门在外不着家,所以不能经常陪她—— 闻音下意识看向阿婆,果然见到阿婆不赞成地皱起眉,看着闻音的眼神好像她年少不懂事被骗了一样。 “小姑娘,这可不成啊!时间都是抽出来的,哪有人天天都那么忙,连个陪人的时间都没有?不舍得付出时间,其实就是不够爱你!阿婆年轻的时候也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可得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闻音头大如斗,不得不开始听阿婆叙述自己年轻时的故事,周围路过的其他几个阿婆遥遥听见她们讨论的话题,也随即插入进来,一人一句开始对仙人的□□大会—— “那孩子我曾见过的,个头不算太高,脸也冷冷落落的……” “倒是挺有礼貌,上次还主动扶了我一把,但是性子太冷淡,看人的时候恨不得下一秒就转开视线……” “平日里走在大街上,感觉他恨不得远远避开人群,也不喜欢和人交流……” 闻音简直想拿个大喇叭在阿婆们中间循环播放—— 身为三眼五显仙人,又是护法夜叉大将,你们还想让他怎么亲近人,怎么和人交流?就魈身上的业障,都够普通人狠狠地喝一壶了吧?至于个头——孩子小时候挖雪吃,能长这个个头已经很不容易了! 千言万语汇聚到最后却只变成一句话:阿婆们的战斗力好可怕—— 闻音恍惚间觉得耳边有一万只鸭子在嘎嘎叫。 最后,还是玩具摊的阿婆说了句公道话。 “看你们这个形容,那个孩子心眼到是顶顶好,只是为人话比较少,其实也挺不错的。” 闻音下意识跟着点点头。 引得阿婆笑着嗔了她一句:“这孩子,好像偏心偏到云来海去了,眼里都是那个绿头发的孩子,旁人说一句不好都不行。” 偏心怎么啦——闻音理直气壮地想道,魈前世可是她征战深渊的主力之一呢,是一直陪她在提瓦特旅行的伙伴! 虽然秋秋人也是队伍里的六星水神,但镜云到底不是行秋嘛,闻音现在还没对这个骗过自己的家伙人道毁灭都已经是看在秋秋人的面子上了。 要是因为嘎了镜云,导致五百年后行秋不能出生,那可是所有旅行者的损失! 闻音在摊子周围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倦了,实在是阿婆们的议论声太过于魔音穿脑。 好在远远望见一点飞速接近的白色飞鹰,拯救了闻音。 除了她以外,璃月港应该再没有其他人用飞鹰传信了。 她踮起脚尖,指尖一点细微的冰元素冲上云端,果然见着飞鹰顺着这点熟悉的冰凉之意直冲下来,最后一个漂亮的收势落在闻音肩膀上,啄啄她的脑袋像是在要吃的,不给吃就不给看信那种。 闻音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摩拉肉分它一半,却不成想雪鹰一张嘴直接叼着袋子飞了起来,盘旋了几秒,将摩拉肉吃了大半,才重新落下来。 闻音刀鹰的心都有了,盘 算着这么大的身体,怎么也不可能像是游戏里只掉两个禽肉。 起码能够今天一晚上的晚餐。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于冰冷,雪鹰也感觉到一丝不妙,虽然它觉得自己飞了那么久只吃一份摩拉肉根本不过分。 从主人手里夺下来的口粮——应该、大概、也许不过分吧。 为了补救,它唰地伸出左腿,翅膀也亲切地蹭过主人的头,给她摸自己好看的羽毛。 哼哼,这毛可暖和哩!比主人匣子里珍藏的那枚青绿色羽毛好看的多! 闻音想揪一把雪鹰的羽毛,但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鹰,秃了毕竟不好看。 她挥挥手告别摊子周围的阿婆们,往愚人众在璃月港的宅院走去。 手上则解下了雪鹰脚上的信。 第一次跟摩拉克斯商谈出的结果,肯定是不能直接报给冰之女皇的,否则不用女皇赶人,闻音自己就可以引咎辞职,无颜面见女皇了。 后面她又想法设法地见了岩王帝君几面,勉强算是谈妥了,将至冬驻兵的上限提高到了三千,但是前提是——她本人得留在璃月打一年工。 一年就一年,算不得很久,打工人无所畏惧—— 虽然闻音怀疑这本就是摩拉克斯心底的价码,只不过为了吊吊她,先前故意提出了一个极度严苛的条件。 她三两下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女皇的回复。 不出她的预料,女皇对她得谈判结果还是褒奖居多,也非常顺畅地同意她在璃月打工一年。反正至冬如今比较太平,不需要太多执行官镇守。 至冬女皇很满意,璃月的岩王帝君也挺满意,只有打工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因为闻音回到宅邸就收到消息,希望她和她麾下的士兵去青墟浦一带帮忙。 那里地势险峻,战线也拉的比较长,旁边又是灾厄发生的最前线,层岩巨渊,可以说凶险异常。 闻音咕噜一下从软塌上坐起来。 层岩巨渊,无名夜叉—— 这几个字突然跳进脑海里,竟让她微微一愣。 魈前些日子被派到荻花洲去了,想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主要在那边御敌,不太可能到层岩巨渊来。 而岩王帝君本人则是天南海北到处乱跑,看到魔物就下去打一打,在璃月大地上辛勤地四处修补。 闻音手指又节律地敲击桌面,压下心底的思量。 至冬的军队已经出发了,但璃月战事吃紧,未必能留给闻音等他们到来的时间,想来这两天闻音就会带人前往青墟浦。 是一场险战。 可怕的并不是注定会胜利的战争。 而是埋在战争中,浸透了鲜血的枯骨。 第33章 第33章(0.5加更) 青墟浦位处层岩巨渊以东,灵矩关以南,近来倒是魔物进攻的主要战场。 虽然并不像层岩巨渊那般险峻,但也算得上是如今璃月数一数二的危险之地。 摩拉克斯希望闻音去这个地方清剿魔物,未尝不带了几分自己的考量。 只不过闻音作为打工人,哪怕是有执行官职称的高级打工人,在打工这种事情上也算不得积极,恐怕是要让岩王帝君失望了。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早晨,闻音就带领士兵们踏上了前往青墟浦的路途,因为一路上都有千岩军驻守,确保沿途的供给,他们行进的路途也大大加快。 不过第二天中午,闻音已经踏上了青墟浦的土地。 这里地形险峻,山壑极多,因而战线的建立较为艰难,好在璃月投入到此地的兵力也算不少,一时之间战事焦灼,人类的劣势也不明显。 只是魔物诞生极快,人类的后备补充近乎于无——他们愚人众这七十来人还是摩拉克斯费了点力气弄来的。 还是需要另外的破局之法。 闻音想到这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站在千岩军的营地外,派遣愚人众士兵进去通报。 眼前阵地戒严,进出往来都需要携带长官的令牌。闻音一个空降(伪)长官,摩拉克斯也没有给她相应的信物,解释起来还需要花费些许功夫。 好在,在此地镇守的仙人是理水叠山真君,他似乎听留云借风真君提过闻音。 “所以说,你就是和降魔大圣关系匪浅的那个女娃娃喽?” 仙鹤绕着闻音飞了一圈,看起来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闻音不在摩拉克斯面前的时候还是很能端得出来执行官的高冷模样的,闻言只是浅淡笑了笑。 “关系匪浅倒也谈不上,仙人折煞我了。我和降魔大圣只是见过几面,略有些交情而已。” “嗨呀,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留云可是跟我说了。降魔大圣难得喜欢接近人类,他喜欢的人类我们也都喜欢!” 仙鹤用翅膀熟稔地拍了拍闻音的肩膀,大有咱们哥俩好的意思。 “走吧,我带你在附近逛逛——” “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四周的防守情况吧。”闻音摇摇头,拒绝道。 能尽早下班还是尽早下班的好,和同事寒暄没意义啊。 理水叠山真君闻颜却很感动。 “好孩子!不愧是有我们璃月血脉的孩子,虽然是人类,但也相当有担当有责任感,有仙人的风范!” 闻音迟疑了一瞬。 这分明是在拉踩吧——人类怎么了喂!璃月虽然仙家众多,但是想要守城光靠仙家肯定是不够的啊,还是要靠千岩军的努力。 算了,不和理水叠山真君纠缠这些事,毕竟五百年后摩拉克斯退位的时候他们依旧对璃月的人治有所怀疑。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青墟浦的魔物。 理水叠山真君施展仙家术法,竟将闻音一同托举在无形的气流之上,带着她在周围转了一大圈。 眼下已经是下午了,理水叠山真君带着闻音降落在一处遗迹的中心。 这里闻音倒是熟悉的很,当时激活五枚岩之印还可以得一个华丽宝箱呢。 理水叠山真君却没带着她降落在遗迹边,而是落在了旁边最高的一块山岩上,旁边一株却砂树的枝叶迎着风摇曳。 闻音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瞧了瞧,怎么瞧怎么像是银杏叶。 呃,还是叫却砂树好听。 周围的遗迹上隐隐能看到魔物的影子,理水叠山真君飞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魔物们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在看什么?”仙鹤落在闻音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闻音心里有事,说话时自然也刻意朝着那个方向引导。 “西方——也是璃月的土地吗,怎么感觉那里元素流多且杂乱……” 她及时停住了话头,看向理水叠山真君,眼睛里带了一丝询问。 关于层岩巨渊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机密,理水叠山真君自然也不会刻意回避,他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便为闻音解释道。 “青墟浦的西方便是层岩巨渊,也是这场战争的主战场之一,里面有大量千岩军驻守,帝君前些日子也是在那里征战——话说帝君能这么快回来,也是出乎我等的意料。” “坎瑞亚一事……想来你也知晓大半,我不知冰之神出发前如何行事,但帝君临行前的预估,并不乐观。我们一度以为,关于此次的灾厄,只能由诸位仙家连同千岩军一同解决。” “帝君的归来,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眼下你也不用担心那边的战局,全力守护青墟浦的战线即可,只要魔物的规模不再变大,想来我们的战斗也不会太过艰难。” 闻音点点头,心里却仍有沉重的大石块压着。 诚然,按照这场灾厄最终的结局,战争会胜利没错,但层岩巨渊下面还埋着一位夜叉呢——还是魈的大哥。 浮生一刹,万般皆舍—— 理水叠山真君说帝君前些天在那里征战,那摩拉克斯现在又去了哪里?他知道浮舍也在层岩巨渊吗? 他是知道但却没有办法解决浮舍身上的业障,只得放任对方自生自灭,还是,他根本不知道浮舍也在此处? 闻音脑袋里想法纷杂,但她的心底深处,却又另外一个念头忽地跳出来。 真的要去吗——可是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解决浮舍身上的业障啊。倘若一个不好,我可能会和他一起死在那里。 为了别人的性命而可能搭上自己,还不是为了曾经的伙伴,这真的值得么? 可是,可是——心底仍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呐喊。 那是浮舍啊——遥远的过去,她也曾经真心实意地为层岩巨渊下的无名夜叉而流过眼泪啊。 甚至如今还能回忆起些许,关于危途疑踪的剧情来。虽然对闻音而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理水叠山真君向四周望了望,觉得没有什么再需要向闻音介绍了。 而闻音,在最后看了层岩巨渊一眼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乘着风,朝着来时的路归去。重重叠叠的山岩和瑰丽的地貌,都被渐渐抛在身后了。 但是闻音不会忘记。 她抬手搭上胸口,心脏仍然在剧烈地跳动。 她在问自己——经历过如今的一切,走过无数苦难的岁月后,你的心里依旧可以长满向着光和希望而生长的玫瑰吗。 她的心好像也在回答她—— 它说:我能。 “大人,遗迹周边的战场已经打扫完毕。” 一名千岩军统领躬身向闻音行礼,坚毅的面孔上是一片炽烈的崇拜和和尊敬。 闻音接过他递来的捷报,迅速地扫过,然后淡淡颔首。 “辛苦了,接下来的时间带着士兵们去休息一下吧。” 然后她从签桶中抽出一只令签递给对方:“派下一支小队前往驻扎。” “是——大人。” 眼看着这名千岩军的身影消失在帐外,闻音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有点疲倦地卸下身上的盔甲,染了血的甲片掉在地上,发出沉钝的声响。 其实以她的身体素质,这种基 本的制式盔甲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反而会增加一点负重。 但是有些时候,融入一个团体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打入内部,从穿同样的服装开始。 闻音甚至将愚人众的士兵按小队打乱分到了几支千岩军队伍里,反正相比于无穷无尽的魔物,这些小队集中在一起的用处也不大,不如编到多支千岩军中,还能带一带他们。 如今看来,勉强也算是成效显著,起码魔物进攻的趋势已经被扼制住了。 最近几天,闻音甚至在理水叠山真君的帮助下,组织了几次反攻,成功地将魔物往南方逼退了些。 如今面临的威胁,不过是从层岩巨渊逃逸出来的小猫三两只罢了。 但是闻音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盛。 这些天,在成功地获得了千岩军们的信任之后,闻音也算打进了璃月内部,偶尔获得过几次来自层岩巨渊的军报,里面也确实提到过无名夜叉。 闻音将那一份军报从一沓厚厚的军报中抽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那份军报的边缘。 越想越烦躁,索性不想。 闻音起身,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出门之前顿了一下,还是把仍在地上的盔甲又穿上,头发也编成马尾扎在身后。 掀开帐帘,走出去,面对阳光。 好像自己才算真正地活着。 “闻音大人——” “闻大人!” “到这里来啊,大人,我们刚刚打了一只非常香的野猪,一会儿烤了肉给大人送去!” 不远处有千岩军笑着嚷道,还朝着闻音挥了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一样。 闻音和他们一同战斗了数月,也产生了些许情谊,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来。 “行啦,那么小一只,你们自己吃吧,不用惦记我。” “这怎么行!”那几个千岩军笑嘻嘻道,“塔莉娅大人前几天还说,大人您最近都没怎么吃饭,要想法子给您好好补补呢!” “大人,不吃他们的野猪肉!”另外一伙小队有人出声道,“野猪肉单单烤不好吃,不如来吃我们的松茸酿肉卷!阿欢师承琉璃亭,做这道菜可香的嘞!” 被他们称作“阿欢”的青年,闻言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闻音。 “大人,不妨试试我的手艺哦。” “虽然我打仗不那么行,但是论做起菜来,全璃月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 青年的眼睛透亮。闻音一下子就想起,这是几天前在战场上被她随手救了一命的青年,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犹豫,笑着答应起来。 然后又对要送野猪肉的那队士兵挥挥手:“一起送来吧,让我给你们写个美食测评。” 那群年轻人于是也喜笑颜开。 “闻音大人,闻音大人,看这里!” 又有士兵喊她。 闻音想板起脸,拿出点愚人众执行官的威严来,不过,面对真心待她的同伴,有点难以做到就是了。 她循声望去,见到一群士兵簇拥着其中一个朝着自己起哄。 被围在中间那个闻音也算见过几面,前些日子她还专门因为这个人受到过璃月七星的来信。 那个青年好像是七星中某一位的长子,具体是谁就不记得了。 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闻音根本没心情惦念。 那青年耳朵有些红,虽然披着盔甲带着刀,眼神却并不像他手中的刀那么坚定。 但是被士兵们起哄,他似乎也有了些胆量,终于鼓起勇气对闻音开口—— “闻姑娘,我——我想跟你说——” “哦——” 周围一片怪叫声。 闻音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下 意识想后退几步,但生生忍住了。 “闻姑娘,我很喜欢你,也跟家里人说了想要娶你为妻,我父亲已经答应了,我想请问你——你可以答应我吗?” 闻音脸上已经挂上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早早地就跑路去层岩巨渊。 她没有犹豫,语气和她的神情一样坚决:“不好意思,我——” “不可以哦。闻姑娘家里已经有童养媳了,好巧不巧——正是在下。” 突然一道声音斜插进来。 闻音早就感觉到有强劲元素力的靠近,倒是不意外这人的出现。 但是这人说的话,倒是依然出乎她的意料。 十步开外处,墨蓝色头发,琥珀色眼瞳的青年身着一身软甲站在那里。 他相比于几个月之前,似乎是身量更高了些,头发也更长了些,额前碎发微垂下来一缕,遮住了他半只眼睛,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冷厉。 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唇色有些许浅淡,看上去有些心力交瘁营养不良的样子。 依旧能称得上是个美人。 总是含笑而显得没个正行的语气,也一如往昔。 “镜云——”那个公子哥看起来像是和行镜云熟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是闻姑娘的童养媳诶,出现在她在的地方很奇怪?” 青年扬了扬眉,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插到二人之间,身上一点经历过千万次厮杀的威势,慢慢地泄出来了一丝。 周围的士兵瞬间噤声,就连那个公子哥面色都有些涨红。 “镜云,不要如此说——这般,会堕了飞云商会的名声——”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也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影响任何人的名声——”行镜云垂下眼睛,下一句话却被骤然打断。 “会影响我的名声。” 闻音抱着肩膀,冷淡地说。 行镜云骤然转身望她。 却见闻音抱着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后退了两步,容色仍旧如同过去一般姝艳,语气里却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冷意。 “我并没有在璃月成婚的打算,所以,还请各位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 闻音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行镜云,声音压低了些许,只叫他们两个能听得到。 “该讨回的东西,我已经在你身上讨回来了,飞云商会老爷子的板子滋味不错吧?” “别纠缠我。” 说着,她微微蹙起眉,看上去相当厌烦的样子。 闻音确实不大喜欢对方强行在众人面前和自己绑定的做法。 非常地,令人感觉到不虞。 尤其是,对象是行镜云。 闻音虽然能理解对方昔日为了保护璃月百姓的做法,却也因此对他总是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能理解,和能接受,本身就是两码事。 说完,她也不想再理会这些麻烦事,转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镜云——你怎么了!” “他受伤了,伤的很重——” 闻音面无表情,只是随手揪了一个身边的士兵。 “找人把他抬到军医那里去。” 对方讷讷地点头。 闻音没再理会这摊事,溜溜达达地就走了。 只是眼角的余光又瞥到另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跟同事打一个招呼。 “理水叠山真君,今天您回来的挺早——” 对方每日会雷打不动地巡视一圈青墟浦,偶尔还 回去层岩巨渊帮帮忙。 却见仙人的仙鹤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来。 闻音有点疑惑,还不等问,就见对方挥挥翅膀示意她凑近,好像要和她分享什么大秘密一样。 闻音谨慎地往前凑了凑。 却听对方极小声地说道—— “小音啊,我有一个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 闻音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 就听他缓缓吸了口气,又问道:“所以说,降魔大圣,其实是后插进来的第, 第34章 第 34 章 略显昏黄的灯光下,闻音卸下甲衣,整个人放松地躺在床上。 虽然床上只有板子,并不算柔软,但是闻音躺下来的时候,还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来一次了。 一会儿就出发去层岩巨渊吧? 闻音这样想着,在床上翻了两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缩了一会儿。 她想,还是给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留封信吧,不然她俩肯定会担心——虽然留了信也会担心就是了。 说做就做,闻音从床上起身,走到案台边,从笔架上抽出一只毛笔来。 帐外却突然响起沙沙声。 有人站在帐帘外,轻轻地拂了拂帐帘。 “进来。” 外面那人安静地走了进来,又妥善地把帘子放下。 闻音写信的间隙瞥了一眼,然后笔尖微微一顿。 来的正是行镜云,似乎是为了避嫌,他刻意站了远些。 只不过对方脸色苍白,总是熠熠的眼瞳也黯淡几分,头发没有扎,而是全都垂下来,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别急着赶我走,我是来送点临别礼物的。”他虚弱地笑了笑,唇珠上好像多了一点血色。 “醒的晚了些,本以为你这会儿已经走了,没想到还能赶上。” 闻音目光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他。 这人为什么知道她想要离开——明明,她还不曾通知过任何人。 “抱歉,我并不是想表达自己多么了解你——只是,你心里有事情要做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起码对我来说。”行镜云说话有点慢,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 “对不起,不是想惹你苦恼,而且这次事情过后,我们大概就很难再见面了吧?你应该也快要回至冬了。” 闻音淡淡点了点头,默认了。 当初摩拉克斯跟女皇说的是一年之期,算算时候估计也差不多了。 “来看看礼物吧。”行镜云从身后卸出好几个匣子来。 这几个匣子,在他进来的时候,闻音就已经注意到了。好像是武器,而且是相当不错的武器。 果不其然。 行镜云一一打开这些盒子,又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摆在闻音的面前,复又后退。 闻音刚好写完了短信,垂眸望过去。 “这是在寒锋铁器打造的武器——时间还是太紧了些,没办法造出顶尖的武器,不过聊胜于无。” 单手剑·试作斩岩,法器·万国诸海图谱,长枪·试作星镰,还有长弓·试作澹月。 行镜云绝口不提搜集这些武器原胚花费了他多大的功夫,只是静静地站在闻音几步开外,等着她的评判。 无论她给出什么样的答复,他都接受。 闻音迟疑了一下。 这样的礼物,其实有些珍贵了——现实提瓦特里几乎很难找到游戏里那些五星武器,闻音的那把镰刀算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被她遗落在了深渊。 除此以外,四星级武器就已经是大陆能见到的最,找相应的大师打造也花费不菲。 她和行镜云相识,说来也不过几个月,对方一下子送她四把武器,倒是不至于如此。 但是她现今的确也很需要带几把趁手的武器走。 “那我就收下了。这些武器价高难得,不大好用摩拉衡量,但该给的不会少,我会让北国银行备好摩拉送去飞云商会。” 她说话时容色冷静。行镜云听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甚至,听了闻音的话之后,他又笑了笑 ,然后递出腰间一把长剑来。 “那既然这样,不如连它一同收下。品质同这几把剑相仿,或许也能给你带来些许助力。” 这是一把乍一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长剑,如果不是闻音以前玩过游戏,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这不就是磐岩结绿嘛! 原神设定里加暴击率的泛用性极强的五星武器,传说作为赠与某人的贵礼而被雕琢而成,在璃月初兴时,岩王帝君也曾执其行走大地—— “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哦。宝剑配英雄,只有闻姑娘这样的英雄,才配用这样的宝剑。” “等我回来就还给你。”闻音要做的事情确实危险且复杂,她默了默,然后抬眼看向行镜云,“多谢。” 对方轻轻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必,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还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对方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 “之前的事情——很对不起。过去一段时日仿佛蒙在雾里,现在想想,这般纠缠行径,确实并非是君子所为。” “对不起。”他低下头。 “倒也不必,本来也没有严重到哪个地步,担不起这几声致歉。”闻音轻松地说道。 闻音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行镜云显然也清楚她的意思。 真可笑啊。 多可笑。 最初那次山林间偶遇的时候,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最初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明快的笑来,但是眼睛里的哀戚依旧像是潮水一般蔓延。 “那我就先离开了。希望你此行一切顺利。” 闻音目光从宝剑上分出些许给他,闻声回答道。 “我会的。” 行镜云转身出门,最终要把帘子放下的时候,他又没忍住,又看了闻音一眼。 灯下,那人指尖掠过剑锋,眉眼在柔和的烛光下也温柔了几分。 他想,我们应当还是能有机会再见面的吧—— 行镜云离开不久,闻音就踏上了前往层岩巨渊的旅途。 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发,拖延也就没什么必要。 从青墟浦出发,路程相对而言近很多,如果不算爬山所遇到的困难的话。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闻音乘着风元素起飞,落在最高的山崖上,俯首看向这一片嶙峋的山岩。 晚风很冷,吹动袍角发出簌簌的声响,千万块山岩向下投影出黑漆漆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巨怪对闻音展露出层岩巨渊狰狞的一面。 这片土地在过去的数月里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类和魔物的血液,即便如今已经清缴大半,怨气依旧从土地里泄露出来,影影绰绰的黑影在黑夜里巡回。 闻音耳尖微微一动,空气中似乎隐隐有破空声袭来。 她瞬间抽刀,挡住斜侧方袭来的一只深色兽爪,然后加大力道,将这兽爪狠狠向下一别。 兽境猎犬身形一低,被这骤然加诸于爪间的大力几乎要压在尘土里,而身边这个人类却仍嫌不够,一个利落地翻身跃于它脊背。 冰元素瞬间扩散出,形成一道剔透的枷锁拢在了兽境猎犬身上。 冰枷的左侧内部刺出数道尖刺,引得兽境猎犬下意识向右跃去,但右边便是万丈悬崖—— 深邃的黑夜里,两道漆黑的影子从琉璃峰高耸的崖顶骤然下坠。 兽境猎犬是能飞的,但从极高的山崖上直落下去也不免慌张,几乎落下大半才勉强控制住身形,但因为背上带着一个人类,仍然在缓慢下落。 它背上的人类相比而言就要惬意得多,甚至有闲心打量四周的风景。 兽境 猎犬觉得有点气。 眼看还要有几十米才落在地面,它骤然翻身,想要将身上的人类摔下去。 却没想到脖颈处传来巨大压力,连同它自己也无法控制身形,在半空中直直坠落。 它身上的身影却像是乘着云翳,在接近地面的瞬间腾升而起,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闻音收刀回鞘,没再看兽境猎犬一眼。 月亮按理说应该已经升至最高点,但却被不知何处来的云雾遮蔽住了,是以放眼望去没有光亮,只有遥远的山岩高处有军营驻扎点亮的火把。 但也只是零星几点光,甚至照亮不了山峦,更遑论闻音身前不远处的深坑—— 闻音开启了元素视野,整个层岩巨渊立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缠绕着,纠缠着,从幽深的地底渗透出来,眼前的深黑色地穴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一缕细微而几乎不可查的雷元素从地面向下延伸,一直深入到地穴里面去。 带着闻音已经算作熟悉的业障气息,看起来应该就是夜叉浮舍。 上次军报曾经有提到过,镇守此地的术士和无名夜叉发现了一座神秘地宫,魔兽在其中会受到抑制,算算日子,也已经是十天之前了,眼下,他们已经深入到地宫里,有没有可能已经被太威仪盘的封印一同困住了? 闻音并不想单纯地进去送命,如果不是三天前终于联系上了摩拉克斯,她未必会这般从容地来到层岩巨渊。 虽然,即便有摩拉克斯作为靠山,前往层岩巨渊地下的旅途也大抵并非一帆风顺。 闻音微微偏头,手中长剑向后一勾,又将一只魔兽斩落。 然后,她没有再犹豫,快步上前一步,纵身跃入无尽黑暗笼罩的地底。 行走在黑暗里,有时候并不需要眼睛或者是视线。 相比于身体五感,元素视野往往更为好用。 闻音不太确定,五百年后的游戏地图和现在层岩巨渊的地下是否完全一致。如果相同的话,从上面跳下来,她应该是进入地下矿区的临时主矿道。 然后沿着主矿区一直向前走,绕过一片地下水泽,就会大概进入遗迹的区域。 太威仪盘的封印,大概也就是在那处附近。 闻音闭上眼,细细感受周围元素流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很多魔兽身上也带有元素乱流的原因,地下矿区的元素异常驳杂,先前无比清晰的雷元素也被来自魔兽身上的雷元素干扰了些许,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 在千万缕雷元素中寻找带业障的那一缕,其难度不亚于将一团被猫猫抓乱的乱糟糟的毛线球恢复原状。 远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估计是来自地下矿区中的水泽。 闻音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业障气息,随即朝那个方向歪了歪头。 翻了翻包裹,闻音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型岩脊来,里面隐隐有岩元素的光泽流淌。 她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丢了一小块岩脊。 “嗡——”的一声长鸣。岩脊在落地的瞬间震荡开来,轻而易举地嵌进了地面,在黑暗里依旧散发出岩元素盈盈的光泽来,照亮了一小片道路。 或许是因为岩元素就带有这种莹润的暖光,幽暗的地底也被映照着,显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闻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岔路口就丢一小块岩脊。 水声渐渐变大了,沉闷的空气也稍微流通了些许,但是沉甸甸的感觉依旧压在心头,像是一种未知的隐秘的预兆。 闻音忍不住回想起剧情来,但是她有些头痛地发现,自己还记得大部分剧情,但唯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触发剧情任务的了。 先是遇见烟绯,然后遇见一斗和阿忍,然后是夜兰—— 一斗和夜兰起了争执,地面突然震动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坠入地底。 所以说,难道是元素力吗? 闻音在四周转了转,雷元素力到这里彻底地消失不见了,四周却好像并没有别的出口。 好像在剧情里——是夜兰和一斗动用了元素力,虽然还没有正式打起来就双双坠入封印—— 闻音环视四周,元素视野也看不出丝毫异常,但是这种猜测,不妨一试。 她轻轻摸了一下耳边的雷元素邪眼耳坠,左手也随之闪烁起深紫色的光泽,右手则自然而然地倾泻出冰元素力。 同时风元素神之眼的力量也准备好,以防止自己突然向下坠落。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音不信邪,再度催动了更强大的元素力,但是四周依旧是一片安静。 嘶……怎么会这样。 闻音皱了皱眉,手中的力量也慢慢撤回。 大地却突然晃动起来,在闻音意识到的瞬间,她脚下的地面倏然崩塌。 她反应极快,风元素瞬间瞬间涌溢而出,在短短瞬息间覆盖全身,骤然下坠的身形也微微一滞。 闻音没有一味地浪费元素力,反而在下坠的石块间飞速挪移,接着踩踏石块的力道延缓下落的趋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地底传来石块坠落地面摔得粉碎的声音,利落地从最后一块巨石上起跃,转瞬落在地面上,利用风元素卸去身上力道。 倒算是安全落地。 她拍拍手,检查了一下全身的行囊,没发现丢什么东西。 然后又取出一个小岩脊,放置于地面上。 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略有些犹豫的声音。 “小音,你怎么在这里?” 第35章 第35章(2.5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闻音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眼瞳也在瞬间睁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并非认不出来这个声音,而恰恰是——太熟悉了。 仔细算来,刨除原主的记忆,她和阿娜伊斯真正相识不过十余天。 闻音不觉得自己是这么容易托付感情的人,她也不会沉溺于所谓的友情中,长长久久都走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难过。 阿娜伊斯是为了她和原主的友情牺牲的吧? 但最后却是闻音得益,也从此让她背负无尽的悔恨和歉疚。 闻音缓缓站起来,却没有转身。 身后的人顿了一顿,复又问道:“小音,你怎么不理我?” 她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温暖,好像同闻音印象里那个姑娘没什么两样。 闻音不觉得阿娜伊斯还活着——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她真的还活着,也绝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和闻音相遇。 她想——她可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闻音依旧没有转身看阿娜伊斯,或许是怕自己心软,或许是怕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动摇——总之,都不算重要。 “最近怎么样,过的好吗。” 闻音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询问,又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但却隐隐透着一种并不想得到答案的冷淡。 她没有回答“阿娜伊斯”的问题。 但是“阿娜伊斯”是体会不到闻音的情绪的,她像是被设计好的npc一样开口:“转过来看看我呀,小音。” 这样的对话,真的毫不智能,时时刻刻透着一种再说一句话就要露馅的生硬感。 闻音将眼前这片空间全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出口,于是转身看向另外一边的石壁和山岩。 这一转身,无可避免地,她的眼帘骤然闯入一个蓝发少女的身影。 闻音没有后退,但是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眼前的蓝色身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鲜血从她的眼眶里,耳朵里,额角,四肢,不断地涌出来,像是被什么人残忍地折磨过。 像是终于看到闻音转身,“阿娜伊斯”的脸上也适时浮现出哀怨来:“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不救我!你惹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牵连到我身上——” “我后悔救你了。我怎么知道,我救的不是伊莲娜而是你,是你占了伊莲娜的身体,却欺骗我你仍然是她——” 它突然卡壳了。 像是电子玩具慢吞吞地重新链接,它顿了一会儿,像是重新刷新了一样。 它更改了措辞,不再说闻音不是伊莲娜,而是好像又把她们视作一个人。 “小伊莲娜,我后悔救你了——” 它说。 但是眼前的人类并没有按照常理一般崩溃,反而是用一种近乎于平淡的语调浅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相当冷静且随意地道:“这里该怎么出去啊?你知道么。” ??? 这是正常的反应?! 幻影似乎卡住了,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但眼前场景骤然变换,无边的黑暗再度浮现在闻音眼前。 然后空气突然变得灼热,熊熊大火铺天盖地地涌来,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干净。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燃彻天际的烈火中,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废墟工厂的残影。 正是在闻音刚刚来到提瓦特大陆时,让她濒临崩溃的那个夜晚,和那座燃烧的工厂。 那个夜晚埋葬了阿娜伊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埋葬了闻音自己。 下一个是什么?不会是司法总官那张老脸吧?那就再杀他一次。 闻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腰间的冰元素神之眼微微一亮,周围霎时一清。 “你觉得我还会怕这个么?还是在你的感知里,我就是这么懦弱的人?” “拿出点真东西来吧。”她带着点些微不屑的冷哼。 哪怕是博士的实验室——也不再是令她感觉到恐惧的东西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像是听到了闻音的讽刺,空间有一瞬间的沉默。 黑暗再度降临,下一刻再浮现的却不是单独某一个影子,而是大片大片碎影交杂在一起。闻音抬眼看去的时候,大片的光影流转,映照出无数似曾相识的影响。 耳边骤然响起无数个声音的呢喃,有的和缓有的急促,有的轻柔有的炽烈。 闻音却下意识后退半步。 曾经以为记不清的画面,再度从漆黑的记忆底层被翻找出来,轻而易举地划出数道狰狞的新伤。 “故友的灵魂,可以交给我吗?” “我果然,没在被神明注视着啊…” “总会有地上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 “与君相离别,不知何日是归期,我如朝露转瞬晞…” “世界——遗忘我——” 刀子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将闻音扎了个透心凉。 但是,如果说是叫她恐惧—— 未免还是太小瞧她了。 荒泷一斗在这里看到的是撒豆驱鬼的稻妻人,久岐忍看到的是想让她去鸣神大社当巫女的母亲……闻音看到的是让她觉得亏欠的故友和不愿意见到的刀子—— 倒也能解释得通。 只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跨过秘境之后才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她提前了五百年,所以直接就掉进这间屋子里了么。 应该会有出去的门。 闻音将视线从纷繁的碎影中挪开,元素视野也骤然展开—— 出口就在这一片虚影之后。 她目光没有挪移,朝着前往走去,只不过她依然小心且谨慎,哪怕根据曾经走过的剧情,此地并不算十分危险。 但是谁又能保证,游戏里的一切都与现实等同呢。 闻音走进虚影里,耳边本来就不断拨人心弦的声音变得愈发大了起来,撞进耳膜里一片生生的痛。 像是触动了机关,石门发出震响,露出通往洞外的空间。 一缕清透的光投射下来,照亮了外面的一片地面,也投映出弯弯绕绕的树枝碎影来。 一弯清浅的水泊,就出现在闻音眼前。 闻音迈步出去,身后的石门也骤然合拢。但是那一瞬间,闻音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看向那一片转瞬消散的光影。 无数张面孔,无数道声音,都消失的干净,仿佛不曾存在过,也仿佛不会发生—— 闻音维持着静静望过去的姿势,眼睛里透出巨大的石门的影子。 要不要再进去一次?她将视线挪到石门旁的机关上。 进去的话,应该能再看到一些熟悉的画面,见到熟悉的人吧? 虽然快乐只是转瞬即逝,痛苦可能反而更加长久,但是似乎人类有时就是喜欢自我折磨,为了短暂的快乐而甘于忍受更深重的痛苦。 但是闻音最后也没有再打开那扇门。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能感觉到,现在距离最后的终点已经很近了,接下来恐怕就要使用一些暴力的手段,强行撕破空间的缝隙。 来吧,带我去往太威仪盘所在的地方吧。闻音在心里默默想到。 倘若这片空间真的可以感知人的情绪,并将人引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不妨就将闻音引到无名夜叉所在的地方吧。 下一 刻,闻音寻得四周空间力量最薄弱的一处,骤然撕裂了那一片空间。浅浅的光晕在那一处回旋,露出通往更深处的道路。 为了给过些时候会赶来的岩神留下方向指引,闻音在两片空间的缝隙处嵌入岩脊。岩神的力量竟然稳固住了这道能够让人来回穿梭的缝隙,本来不断破碎的空间隧道也稳定下来。 从其中泄露出深重的魔物气息,看来被浮舍和伯阳印入封印的魔物还没有完全死去,甚至可能仍然对进入的闻音发起攻击。 在找到夜叉之前,想来还要有一番苦战呢。 闻音手指拂过磐岩结绿,游戏里能增加暴击率的顶级武器此刻正在她腰间发出莹润的光,释放着强劲的力量,不难想象曾经被岩神持在手中的长剑拥有多么强劲的力量。 此时那剑柄微微发亮,好像是带着谁人的祝福。纵然闻音如今对那人依旧没什么好感,但在黑暗的地下,也不免觉得安慰。 她缓缓拔剑出鞘,深绿色的剑身寒光凛冽,隐隐能映照出闻音的影子,她注视着剑刃反光中的自己的面容。 她看见那张脸上写满了坚毅和从容,透过这张脸就能看到她自己已经变得冷硬的内心。但是无论自己的心如何变化,总有东西是会始终不变的。 她轻笑一声,迈步走进了这道狭窄的空间缝隙。 瞬间的扭曲感,仿佛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瞬间挪移了位置。 但是疼痛只是细微,更多的是骤然转换空间所带来的的眩晕。 破空声霎时传来,闻音眼前仍有空间扭曲而产生的残影,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拜深渊战斗时常年身处黑暗的经历所赐,不需要双眼,耳朵也能辨别出攻击的来源。 攻击已经太近了,因为不确定周围的地形,闻音不好躲开,冰盾瞬间成型,呈半圆状将闻音牢牢护在怀里,下一秒视线清晰,闻音抬步上前,身形瞬间提速,带起巨大的力道,骤然将眼前的魔物抡在了墙上。 闻音将绿剑从魔兽身体里抽出,然后轻轻一甩,殷红的血珠滚落,飞起,最后落在地面上,洇湿了一点深色的泥土。 却听得锵锵刀剑蜂鸣声在身后响起。 闻音背对着那声音的来源,耳尖轻轻动了一下,手中长剑不经意地向上一提。 但随即她捕捉到了一抹细微的人声,又把剑尖压低了些。 她悠悠然转身,果然对上了数道穿着千岩军衣装的人影。 他们目光警惕,触及到闻音的面容时却骤然愣了一下,短暂的沉滞后,人群里突然响起两道震惊的声音。 “闻闻闻——闻大人!您怎么进来了!” “——我出现的幻觉居然是闻小将军?” 下一刻,出声的两个士兵彼此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闻音,嘴巴惊讶地张大了。 “不是幻觉?!” 其中一个闻音看起来还有点眼熟的青年蹭蹭蹭几步凑到闻音跟前,周围的几个士兵愣了一下,回神时想要拉他回来,那青年却唰地甩开,几步跑到闻音跟前来了。 然后还美滋滋招呼自己的同伴道:“快来呀!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我调来层岩巨渊前的长官,镇守青墟浦的闻音大人!大人人可好了!” 青年脸上一片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闻音也迅速地想起来他的名字,仿佛从来没忘过他的名字一样自然地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呀,潜光。” 这名叫做潜光的青年之前是闻音帐下某一支小队的小队长,后来因为层岩巨渊战事吃紧,他主动申请被调往了更危险的战场。 如今见到他还活着,闻音也松了口气。 曾经一同战斗过的战友在残酷的战争后依然活着,不得不说,是一件叫人相当快乐的事情。 但是其他几个士兵很显然仍抱有些许警惕。 “潜光,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你也知道,最近出现了不少人幻想中的虚影变成现实的事情,没准这个闻大人就是你的幻想呢——” 人群中响起一道小小的声音。 “不可能!”刚刚人群里另外一个认出闻音的人也没忍住站了出来,他看上去比潜光稳重些,但是此刻也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刚刚一剑就杀死魔兽的英姿,除了我们闻小将军,你们还见过谁有这个本事!” 但是下一秒他却有些哀戚地说:“闻小将军,你怎么也进这里来了啊,进来了可是不能再出去的。” 这句话像是立刻让其他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空气里霎时一静。 就连刚刚质疑闻音可能是幻影的人也不再说别的什么了,自暴自弃一般地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都要死了,到底是不是幻影也不重要——” 他摸摸脑袋,脸上露出一点憨憨的笑,看向闻音道:“按照潜光的说法,您可是本事滔天的大人物,能遇见您,哪怕是幻影,也算俺三生有幸了。” 却见那个容貌极盛,甚至外貌比那一身精湛武艺还要更晃眼些的年轻姑娘,指尖轻轻拂了拂剑锋,相当不近人情道:“好了,闲话少叙,如果你们还想出去的话。” !还能出去?怎么可能? 有士兵下意识想要质疑,因为把他们封印在此处的太威仪盘同时也封印住了众多魔兽,一旦他们出去,之前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优势全都化为乌有,甚至于那些为了将魔兽引进地底而死去的战友,他们的牺牲也全部变成了笑话—— 但是眼前之人语气笃定,甚至神色中都带着十成十的自信,从容而条理分明道:“我来之前已经上报此地情况给岩王帝君了,用不了几日帝君的辉光就会降临此地。帝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为今之计,便是在他到来之前尽可能清剿魔物,为后面的救援清扫障碍。” “须得集结所有的力量,对魔物发动攻击。” “你们的大部队在哪里?请带路吧。” 闻音说话当会儿,又随手将一只魔兽斩落,动作干脆利索,侧脸上却溅了一滴鲜血。 她抬起左手,手背蹭过那一丝血液,一缕浅淡的红痕迤逦在白皙的侧脸上,配上她冷淡而锋锐的眼神,显得十成十的冷酷和漠然。 但是大将的威仪和气势也随之泄露出些许。 以至于那些士兵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眼睛里也不免泄露出一丝激动和不敢置信的期待来。 他们犹豫了一下,决定和闻音一同去找分散在各个空间内的伙伴。 闻音走在他们身后,见到他们似乎已经被激起了斗志,轻轻笑了笑,只是眼瞳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凝重。 她终究还是做了和行镜云一样的事情—— 先前闻音已经通知了摩拉克斯,但如今有魔兽从云来海登陆,他镇守于那处,不知何时才能动身前往层岩巨渊。 而其他的仙人,也都镇守璃月四方,魈在荻花洲,理水叠山真君在青墟浦……他们都得等战局稳定才能动身前往层岩巨渊。 援兵是会到的——但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就要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了。 也许是明天。 但也有可能,是很多人等不到的明天。 地下的空间本来应该是没有光亮的。 但是此处,不知是不是太威仪盘的力量导致,有混沌的浅光自穹顶处投映下来,照的大地也有几分稀薄的光亮,遗迹古老的石台边缘,甚至生长着枫红色的树木。 只是被魔物的力量影响,枝叶枯败,看上去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这里生活了数日的千岩军,也像是这 树木一般,大多数看上去枯槁无力,打一眼望过去就知晓时日无多。 甚至有更多人,已经挨不住侵蚀,被虚幻的幻影拖进无穷尽的幻境里。 他们的身躯,也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变成了一道又一道徘徊的虚影,缭绕在其余士兵生活着的营地边。 闻音只是看了一眼,就为那虚影中的执念和力量而心惊。 她在心底默默缩短了,预料中这些士兵能坚持的时间。 “就只有这些人了?”她侧头问潜光。 对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进到地底,作为诱饵的士兵本就不多。负责防止魔物逃脱的士兵多些,但在最后封印落成的时候,被魔物的反扑伤了大半,如今也没剩几个了。” 说完他勉强地笑笑:“大人实在不该为了我们这些人来地底的,为了胜利,牺牲本来也是无可避免的,我们既然下来了,自然也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闻音看着这个如今也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目光扫过他带着伤疤的侧脸,和他有些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尖,笑了笑,轻轻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你们也是璃月的子民啊。牺牲有时候是有意义的没错,但如果能尽力出去,为什么不出去呢?家里也应该还有人在等着你们吧?” 她不擅长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如果说拿起刀冲在最前面,或许她会更擅长一些。 但是潜光似乎也被安慰到了,眼神也慢慢地变得坚毅起来。 他身边其他几个听到闻音的话的士兵,也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闻……小闻将军!”一个尚还有些力气的士兵从另一边跑过来,有点气喘吁吁地道,“我们的士兵都在这了,除了带我们下来的两位大人,他们似乎身体不适,去其他地方了。” 士兵给闻音指了指位置。 他说的那两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伯阳和浮舍。 闻音解下腰间一个小行囊,从里面拿出不少伤药和食物来,还有一点武器。行囊是磨了理水叠山真君要的,能力和尘歌壶差不多,只是受到此地空间的抑制,没办法让人进去;至于伤药、食物和武器,都是从璃月那边调过来的。 有北国银行作为支柱,想弄来这些也不难。不过,日后还是得让摩拉克斯给自己报销才行。趁着他还没有成为钟离,口袋里尚且摩拉多多的时候,先把报酬讨要回来。 士兵们也有人见过仙人威能,但在地下封印中又渴又饿待了这么久,又饱受伤痛之苦,如今见到这些供给一个个喜极而泣。 闻音示意潜光将这些东西发下去,自己则打算去士兵指向的地方看看。 她顺着空间的缝隙,来到了另一处空间。 相比于士兵们身处的地方,这里就昏暗得多了。闻音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伸出手都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但很快她发现远处有一点细微的灯火,像是火折子点亮发出来的光。 隐隐有嘶吼声传来,闻音心道不妙。 ——大概是浮舍又陷入了业障的折磨中。 那伯阳呢?他能应付得了如今的浮舍么? 她心思千转,身影也转瞬消失在原地,迅速地在黑暗中前进。 闻音掠过无边的黑暗,身侧不断有鬼魅的虚影浮动上来,随即又被她挥刀斩落剑下。或许这些黑影里会有曾经的千岩军,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她也不会留情。 想必这些为璃月捐躯的英灵,也不愿意自己死后反而害了同伴吧—— 第36章 第36章(200雷加更二合一) “弥怒,你刚才去哪儿了?” “有魔神的气息——” 远方骤然传来金属交接时的蜂鸣声。 “夜叉兄弟,你怎么又迷糊了——唉!” 岩石地面被击碎,发出石块崩裂后又坠机到地面的声响。 黑暗中的细微火苗也被劲风扫过,霎时一黯,黑影跳跃闪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所有人都吞没。 闻音前行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风的声音时刻在她耳边响起。 她利落地跃进光影交织的地带,眼前骤然闯进两道身影。 一个消瘦些,看起来就是夜兰的祖先,也是此次下到地底的人类术士,伯阳。 另一个则又高又壮,上身□□着,模糊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身上深紫色的纹路,还有背后横生出的双臂。 臂弯套着浅紫色的钢钏,指尖尖锐,有凛凛寒光覆于其上。 对方背对着闻音,略显几分焦躁地在洞穴中踱步,身后的双臂也在细微地颤抖,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黑雾从他的身上弥散开来。 对面的人类术士,伯阳,很显然对浮舍这副模样并不陌生,但神色间仍然是一片紧张和警惕,可想而知,这是的浮舍并不好对付—— 闻音眼见浮舍的双臂探出,冷光直指手无寸铁的伯阳,顿时抬手削碎身边岩块,手腕一扬,将那碎石直冲着浮舍的攻击扬去。 下一瞬她收回长剑,取出囊中长枪,试作星镰深钝的光泽一闪,闻音已然持枪上前,压身横扫浮舍下盘。 这一击本想将夜叉放到,但对方虽然身处混沌之中,反应亦不算慢,他骤然起跃翻身,向侧后仰倒,身后双臂扣进地面,另外两只手臂却像钳子一般,狠狠握住了试作星镰的枪柄,夜叉身上的巨力传来,这把四星武器竟然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闻音骤然对上浮舍正脸。 夜叉带着深紫色傩面,无法窥得面具之下的真容,甚至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但是受这挺拔坚实的身形影响,莫名就带了十分的狠厉,和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闻音如今实力并不算弱,但面对夜叉浮舍之时,仍觉得仿佛是来自上古的凶戾气息直冲过来,试图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压低身形,手中长枪横向一拧,试作星镰锋利的侧刃也随之一甩,划过夜叉的手臂,刺出猩红的血来,夜叉瞬间松手,闻音手中的枪也重新恢复自由。 她清楚地知道,眼下除了强行压制住浮舍,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没有给浮舍缓冲的机会,趁着他尚未起身,长枪瞬间贯出,攻向对方前胸。 那里本就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夜叉便也下意识回防,但闻音在他身形变换的瞬间扭转枪身,速度极快犹如闪光。 攻击霎时落到了浮舍的腰侧,将夜叉横抽出去。 那一击力道不小,即便是以浮舍的身体素质,都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闻音眼中清棱的浅光划过,冰霜从地底向上凝结,短短几秒中扣成一座四方的冰牢,将仍未恢复清明的夜叉困于其中。 如果不是浮舍在层岩一战伤重未愈,闻音未必能赢得如此轻松。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手中长枪也稍稍放低些,她打算上前查看浮舍的伤势,却骤然被另一道身影拦住。 伯阳神色冷肃,手持符印直对准闻音,眼看攻击就要发出。 呃——被误会了? 闻音有点诧异,但仔细反思反思自己的举动——进来之后不由分说先将夜叉拿下,身手了得神色不善——确实不像好人的样子。 她嘶了一声后退,又赶紧从行囊中取出一封信来,在伯阳眼前挥了挥。 “我是之前带兵镇守青墟浦的闻音,这次 是奉了帝君的命令下来层岩巨渊的,刚刚实在是事出紧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她手里那封信上还盖着摩拉克斯的一方金印,伯阳视线扫过,目光里的冷肃也退下些许。 闻音趁热打铁道:“我早先和夜叉一族有过些许接触,对业障也了解一二,还是让我先看过这位夜叉的情况再说吧?” 伯阳犹豫了一下,视线从闻音手中的信上扫过。 那封信上只有草草几句话,大意就是希望闻音帮忙照看一下层岩的情况,摩拉克斯本人忙完立刻就来,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闻音也就随手递给了伯阳。 对方飞快地扫过,又摸了摸帝君的金印,看上去到是熟悉的很,也很快确定了信笺并非伪造。 他立刻让开身来,对着闻音抱歉道:“抱歉,闻将军,刚刚得罪了。” 虽然闻音能感觉出,他依旧没有全然放下警惕。 毕竟伯阳出身世家,知晓闻音的真实身份是从至冬来的使者,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岩神,和她共事都是勉强。 只是闻音眼下也没心情和他寒暄别的什么,浮舍的情况似乎不大好。 她快速几步上前,隔着冰面开启元素视野,夜叉显然是不甘于被困住的,此刻正大力撞击着冰面,身后的手臂也在冰面上留下数道坑洼。 而在闻音的元素视野中,对方身上的黑气甚至要快凝聚出实质了。 她直觉这样下去,浮舍未必能支撑到摩拉克斯赶来。 闻音在行囊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两副连理镇心散来。 替人分担业障这种事,闻音以前也做过,但是如今有了摩拉克斯的连理镇心散,她自然不会再用老办法。 至于药力可能不够这种事,就交给未来的自己烦恼去吧。 只不过眼前的浮舍看起来相当不配合的样子,闻音毫不怀疑,她挥退冰牢的下一刻,就会被暴起的夜叉捏碎颈骨。 想要让浮舍乖乖服下连理镇心散,看起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她先把对方打到昏厥。 但是这样对待魈的大哥,摩拉克斯的心腹爱将,未免太残忍了吧—— 闻音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转开视线,看向一边神情严肃的伯阳。 “劳驾,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浮舍安静一会儿?” 术士的话,应该会有一些神奇的小符咒吧? 伯阳看看闻音手中的药粉,又看向挣扎不停的浮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 但是他随即一顿,轻声问:“所以,这位夜叉兄弟,名为浮舍?” 闻音将目光转回冰牢,语气里似有感慨。 “是啊,腾蛇太元帅,帝君座下第一夜叉,浮舍——” 她声音落下,神色却骤然一凛,腰间神之眼突然亮起,翻涌出迅疾的元素流,同时闻音单手扯住伯阳手腕骤然后退,右手长枪也在元素力的包裹下,直指从冰雾中破出的身影。 那人却不避不躲,任由长枪尖刃直指胸口,距离自己的皮肤不过一寸。 混沌的飞灰和暗光中,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含着一抹叹息,像是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窥得了一点旧时的幻影。 “我是,浮舍——腾蛇太元帅,浮舍……” 下一刻,那身影却朝着前方栽倒,闻音骤然收枪,那身影于是沉沉地朝着她怀里摔来。 而闻音,左手拎着两副连理镇心散,右手还提着试作星镰。 “锵——”的一声,兵刃瞬间坠地。 浮舍半靠进闻音怀里,额头就埋在她颈间,粗粝而凹凸不平的面具就硌在闻音肩膀上,隐隐能感觉到冰冷和污浊的气息随之传来。 浮舍已然昏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条手臂也无知无觉地垂落,双膝弯曲,眼看就要滑跪在地。 “那位——术士先生,劳驾帮把手吧?” 闻音的声音隐隐传出来, 伯阳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上前两步,帮闻音把浮舍扶起来。 闻音毫不客气,伸手卸下浮舍的傩面,又将手中的连理镇心散朝着对方的嘴里倒去。 想了想没有水到底不好,又凝了一片冰化开,当做温水给对方灌了。 这种照顾病人的方式令一边的伯阳叹为观止,嘴唇也不断地颤抖,最后被他以“夜叉兄弟身体素质好,喝冰水应该也没事”为借口强行糊弄过去了。 “我们出去和其他人汇合吧。”闻音冲着伯阳说道,“我这里还有些伤药,到时候麻烦你帮浮舍一同处理下。” 对方讷讷点头。 恢复军队的士气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他们能有充足的食物,武器,还有上好的伤药时,大部分会导致士气衰弱的因素都不会再存在。 当然,一个让人心脏狂跳的承诺才是根源。 “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谁不想活着出去,离开这片看不见希望的深渊,拥抱外面的自由和家里翘首等待的亲人呢?即便是意志再坚定,当初自愿牺牲的决定下的再果决的士兵都会为此而产生十足的期待—— 但是地宫里的魔兽看起来像是杀不完一样。即便有闻音在也如此。 这些魔兽固然会受到地宫的削弱,但是相比于基数小得多的士兵,仍然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闻音抬手挽弓,冰元素箭矢在她的指尖凝结,并在弓弦脱手的瞬间疾射而出,瞬间穿透魔兽的头颅,并在对方的身体里炸出一道璀璨的冰花。 浸了血的冰屑从魔兽的身体里炸开,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雪。 闻音再度凝结出冰元素箭矢,眼瞳微微眯起,箭尖瞄准远处某个朝着千岩军士兵扑来的身影。 箭影脱弦,追星揽月一般携着冰霜划过长空,从那魔兽双眼正中穿过,力道之大,竟将那魔兽向后一带,直直地朝着后面摔去。 闻音眼见大量魔物被千岩军吸引过来,眼角微微一勾,射出一道冰花示意千岩军退后。 下一刻她从高台上跃下,同时手中连射数箭,箭尖深深没入地面,成圆环状将魔兽包围起来。 每两支箭间距离等同,其中的冰元素力也隐隐勾连,共鸣时唤出更加剧烈的冰元素力,场中瞬间腾起无数冰霜,将魔物们扑了个满脸。 看起来似乎只是无害的低温,是以大多数魔物都完全没有警惕,但下一刻闻音从高台落下,手中长弓隐隐发出嗡鸣,冰蓝色的光晕笼罩其上,瞬间形成数道短而锋利的箭锋,随着闻音一同落在地面。 岩石瞬间崩碎。 无机质的大地造物尚且如此,遑论血肉构筑的凡胎。 场中瞬间爆炸开一片血雾,冰元素也在这时爆发,吸附在魔兽身上的冰霜瞬间刺破皮肉,蜿蜒进魔物的体内,并在它们的身体里炸成更细索的碎片,瞬间冻结了大半的内脏和血管。 有些魔兽从外表上看来尚且和之前全然无异,但是内里已经被冰晶撕碎大半。 无情的暴力碾过这片土地,将其上的魔兽一一撕碎。 闻音行走于冰霜覆盖的场地间,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猫咪午睡起后终于满足了的样子,看到尚还存活的魔兽,她也不会留情,长弓瞬间一勾,带起一片透着冰的血雾。 血液慢慢地从冰霜间渗出,浸透了她的衣摆。 四周的厮杀声依旧没有停歇。还有些许漏网之鱼正在被士兵们合力清剿。 被 闻音杀死的魔兽占了这批魔兽的大半,剩下的交给他们对付未尝不可。 闻音重新回到战场边缘,时不时利用手中弓箭替一些陷入险境的士兵们解围。 她试图带更多的人回去,为此就要在战场上多付出些心力—— 但到底有些人,是她照顾不到的。 眼看这片魔物被清理一空,士兵们的脸上也重新露出灿烂的笑意,他们扶起受伤的同伴,言语间却不带悲观,因为他们知道,有充足的食物的伤药储备,这些并不算重伤的同伴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再坚持几天,帝君一定回来救他们的! 闻音猜测他们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她一个人站在战场的边缘,抱着肩膀,默不作声,长弓也被她扔到地面。 她静静望着着士兵们收拾残局的身影。 但是她双眼看到的世界里,却时常浮现出不属于此地的影子来。 “呵,给摩拉克斯打工,甚至为此将自己陷入险境——该说你愚蠢好呢,还是天真好呢?”有人在耳边吐息,声音攀附在耳边,连语气都模仿得真实,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 闻音这些天已经渐渐学会跟幻影共存,闻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甚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些士兵。 “怎么不说话?你不像是会对我的嘲讽默不回应的人。还是说,你真的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变成一个了无趣味的普通人了?” 似乎是看闻音不回答,这道虚影越发地猖獗起来。 一缕浅蓝色的发丝晃进闻音的视线,接着是令人眼熟的面具—— “多托雷”站在她身边,以一种说不出是调侃还是讽刺的语气开口:“这次我回到至冬,不会受邀出席你的葬礼吧?毕竟,你如今的面向看起来可算不得长寿——” “真可笑啊。” “被过去的回忆影响,自命不凡地试图拯救别人,可怜自己也快要没命了呢。” “用尽全部努力却改变不了注定的悲剧——你须得知道,命运有时被称作命运,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闻音仍然站在原地,她的眼前却浮现出了更多的影子,阿娜伊斯的,歌剧院那个死在她手里的歌女的,多托雷的,潘塔罗涅的。 甚至是魈的,摩拉克斯的,克里斯吉娜的,塔莉娅的,冰神的,行镜云的—— 他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她,像是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里面那道紧紧抱住自己,拒绝看向外界的影子。 闻音终于不耐烦地挑起眉,看向一边仍然喋喋不休的“多托雷”,冷淡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她瞬间踢起脚边长弓,在弓箭飞起的瞬间抬手握住弓身,以弓为刃,毫无犹豫地朝着身边“多托雷”的身影斩去。 但是攻击到了那虚影的脖颈间,却被巨大的力道牢牢握住了。 弓身瞬间停下,闻音眼里的世界骤然变化。 眼睛里晃进一抹耀眼的紫色。 瞬间清明。 闻音缓缓眨了眨眼睛,手臂晃了晃自己的弓。 眼前那人猝然松手,迟疑了一下,声音压低到极致地问道:“你又看到幻影了?” 闻音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她抬手扶额,动作中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惫。 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也有点沉寂下去。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出现幻觉了,幻影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激怒闻音,然后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动手时,又会突然消失。 闻音之前就险些因此误伤千岩军的士兵,好在她在最终拔剑出鞘前反应了过来,没有真的将剑锋刺出去。 但是此次——如果不是浮舍,而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的话,闻音手中的弓弦 ,可能就会直接割下对方的头颅。 而且,长时间的幻觉,也令闻音的精神出现了相当的疲惫,连一向如臂指使的元素力都出现了隐隐的滞涩。 浮舍垂眸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任何安慰的话此时都显单薄。 他目光担忧,但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对方手掌宽大而温热,像是能连那种温暖的力道一同传给闻音,明明是夜叉强大的武器,但触碰她时却小心翼翼地收起一切锋利。 这片空间对闻音的影响极大,对于已经恢复一定神志的浮舍,以及伯阳和千岩军们,虽然也有影响,想比之下却浅淡了很多。 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闻音想。她仿佛在被空间针对一样——上一次产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深渊,那时她受到的影响也比达达利亚要大得多。 那时可以解释为自己有神之眼,那现在又该如何解释呢。 闻音头痛。 但是更让人头痛的事情还在后面。 浮舍又迟疑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让闻音几乎怀疑他是又忘了自己是谁了。 她好笑地叹了口气,问他:“还有什么话想说?说罢,我能撑住。” 浮舍静静望她,面具上看不出喜怒,但闻音就是觉得,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悯。 她听见他说—— “刚刚空间发生异动,把十来个士兵吞走了。” 浮舍的声音很低,但穿进闻音耳朵里就像是轰隆巨响。 她愣了愣。 “为什么会有异动?太威仪盘封印下的空间不是还算稳定——” “你也说了,是还算。” 旁边插进来另一道声音,是伯阳。 他斜靠在一边的岩石壁上,语气平平,但闻音就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闷和低落。 “我对太威仪盘有一定了解,但也不敢说真的全能全知,关于这种情况,我也给不出什么答案。” 他最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那些士兵,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好一点,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没有吃喝,要不了多久也会死去;坏一点,可能就直接被空间乱流撕碎了……” 闻音阖上眼。 说的残忍一点,她虽然想尽力带大家上去,但也不是十分在乎某几个人的死活,毕竟在战场上,任何伤亡都是寻常,她会尽力去救同她一起战斗的兵卒,但死活总是天意。 但她依旧会为逝去的生命哀悼,这勉强算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吧。 是以,闻音并不像伯阳看起来那么消极,短暂的沉郁过后,她就重新睁开眼睛。 “统计一下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吧,魔兽的数量尚还有不少,须得再组织几场进攻才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眼前突然传来极度的眩晕,像是大脑突然被人一记重锤,眼前浮舍和伯阳的身影都模糊起来,然后是全身肌肉传来撕裂感,她仿佛被人向两边拉扯,连内脏和血管都要被一同撕裂。 她听见浮舍难得惊慌的声音,和伯阳下意识的呼唤,手臂上也传来大力的拖拽感,似乎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但是下一刻,所有力道都消失了,仿佛他们不曾存在过。 就像是一块橡皮擦在凝固住的画面上轻轻擦了擦,将彩色的人影和景象一同抹去了。 那头绚烂的紫发,还有术士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都消失不见。 黑暗骤然降临。 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一片荒芜中依旧有力。 浮舍和伯阳眼睁睁看着闻音的身影消失了。 浮舍伸出去的手臂尚且还维持着掌握的姿势,但是刚刚攥紧 闻音手腕的手掌间空空如也,只是手臂上和掌间一道道被空间切割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地证明了曾经发生过什么。 就像是骤然消失在他们眼前的那些士兵一样,闻音也被空间吞走了。 这个事实让两人都沉默下来。 半晌,浮舍双拳重击在山岩之上,一片岩石碎屑崩碎下来,化为纷扬的尘土。 他喃喃道:“我明明已经抓住她了——” 他并非感性的人,此刻尾音里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失去伙伴的滋味,无论经过多少次也不能从容接受。 “等等——你看——” 伯阳突然惊呼一声。 身边的空间,赫然再次震荡开来,一道浅金色的空间裂缝出现在眼前。 “闻音——” 浮舍大喝道。 但是随即显映在金光中的身影修长而高挑,脊背坚韧而宽阔有力,单一眼看上去就是极致的力量与美的结合。 显然不是闻音。 但却是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枪刃。 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终于赶来了,就在这样的时候。 他神袍带血,金色的眼瞳也因为厮杀甚久而浸满了冷厉的光。 他是璃月的神明,举手投足间都展露出无上威严,目光也似乎从不会为凡人而停留。 “闻音——她怎么了?” 摩拉克斯看向自己的座下大将,眼瞳里像是冰雪消融般露出纯澈的暖意来,但随即被更浓重的冰寒覆盖。 第37章 第37章(3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房间漆黑,除了电脑屏幕的光线外没有其他的光源。 闻音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边,摩拳擦掌,嘴里也喃喃自语。 电脑屏幕的反光照在她脸上,一片冷寂的苍白。 “去望舒客栈,吃一盘杏仁豆腐,队伍里带上旅行者,从客栈上跳下去——然后抽卡。” 瞧着旅行者飞快地下坠的身影,闻音立刻唤出抽卡界面。 切换到角色祈愿二,烟火之邀。 【护法夜叉·魈(风)】概率up! 电脑画面上,魈单手持傩面,眼神锋利而凶悍,身后青黑色的业障凝结成无数深色枪影。 “魈应该能来吧?” 她自信满满地点下“祈愿10次”。 纠缠之缘-10。 “金光,金光——” 抽卡界面消失了,深蓝色的天幕下,拖着尾光的流星骤然闪耀而过,视线也随之挪移,白云和天空交接的终点,赫然出现一抹灿金色的光晕。 彩虹的光环一闪而过。 闻音点过一道又一道黑影。 “这个是武器,武器,又是武器,呃,四星武器,武器,武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惊喜的尖叫。 “魈——” 等等,后面好像还有金光—— 她骤然失声。 十连双黄,这可是十连双黄啊啊啊啊! 闻音心底像是有一只宇宙超大无敌兔子激动兴奋地蹦来蹦去。 对于一个纯血非酋而言,十连双黄——前所未有的惊世大新闻! 闻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一点。 黑色的身影骤然映现出缤纷的色彩来。 闻音恨不得原地做一个托马斯大回旋——是小提诶!小提小提!会把耳朵给她摸的提纳里! 十连双黄,还是魈和小提,这样的好事哪里能有! 要是做梦,闻音都希望这个梦不再醒来。 因为提前给魈攒了不少的原石,此刻还有富裕,闻音快乐地弯起眼睛,切换成角色祈愿一——敕诫枢谋。 【诲韬诤言·艾尔海森(草)】 咳咳咳,她可不是为了什么帅哥什么腹肌——纯纯是因为队伍里需要一个草角色打激化反应——至于刚刚抽到的小提和队伍里正坐在秋千上乖巧地看着她的纳西妲女鹅—— 闻音目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祈愿10次,点击—— 兑换原石,确认—— 无事发生。 紫光倒是如期而至,只是是一个普普通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钟剑。 闻音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原石了,但是依稀记得肯定还够几十抽,于是没有犹豫,再次十连。 其实她心底里也觉得这次不可能有金光,所以看都没看光的颜色就直接点了跳过。 抽卡结果骤然在眼前闪现—— 闻音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艾艾艾——咳咳咳——艾尔海森! 三十发三金! 这是什么运气,闻音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 空气里隐隐有些燥热,她随手解开领口的扣子,扇了两下风,目光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怎么可能啊,这种欧气她怎么可能会有? 闻音满眼不敢置信。 她甚至狠狠地摇了摇头,左手在眼前晃了两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再睁眼,艾尔海森还在,隔着屏幕冷淡地望着她。 像是烈阳暑天吃了一碗碎冰,舒适的凉意从 头一直传到脚底,闻音脸颊上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飘飘欲仙起来。 “这样的好事也会轮到我头上——” 她呆呆地说。 这种好事,应该赶紧和朋友分享—— 闻音突然一愣。 诶,她哪里有什么朋友,她不是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么? 不管了,接着抽卡。 下一个抽谁的池子呢?不如抽帝君的池子吧,魈都来了,老爷子为了保护魈能不来么! 闻音恍然忘记了自己的队伍里此刻就有钟离,也忘记了现在应该是艾尔海森和魈的双人池。 她重新点进抽卡界面,画面里出现的赫然是以凡人钟离身份在尘世间行走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 闻音的脸上露出一个犹豫和疑惑的表情来,但随即又变成了期待和紧张。 她仿佛不曾抽过魈的池子和艾尔海森的池子一样,觉得自己应该还剩下几十抽的样子。 “帝君——帝君……你可一定要来啊——” “——金光!是金光!” 不断出金的喜悦像是潮水般淹没了闻音,她顿了两秒,眼珠机械地转了转,但是挪不开。 她觉得连耳廓都是滚烫的。 眼睛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的屏幕。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祈愿图标。 摩拉克斯站在一望无际的火原里,遥遥眺望远方。 放眼望去,连天空也仿佛被火焰点燃,变成了深重的赤色,云朵也像是坠在火焰中的暗纹,缓慢地在天际中流淌。 他低头俯瞰眼前的大地,深红色的赤土被反反复复地烧灼,已经变成了黝深的被烧焦一般的黑色。 没有任何活物。 只是偶尔能在快速行进间看到些许已经快被火焰烧尽的枯骨,有的漆黑,有的还透着些许莹白。 但是他们的主人早已经被火焰焚的干净。 摩拉克斯拒绝去想象,闻音此刻或许也是这些枯骨中的一员,在无尽的火焰中只剩下一丝半截断骨的可能。 距离他循着岩脊的气息追到此处,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但是进了这处秘境之后,岩脊的气息便彻底消失,甚至丝缕都不可寻见。 而在亲身体验了这火焰的威力之后,即便摩拉克斯不大愿承认,也不得不说——闻音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他微微蹙起眉头,眉峰也仿佛沉郁些许,连同薄而锋利的唇角也轻轻抿起。 他觉得自己此行怕是终无所获,隐隐觉得有些许遗憾来。 或许应该离开了。外面的魔物尚还没有清理干净—— 就在这时,摩拉克斯的瞳孔中闯进一抹璀璨的蓝光。 像是死寂的荒芜被唤醒,深红色的炼狱中出现了一缕清透的色彩,冰蓝色的寒光最开始只是细微的一点,慢慢地却亮彻半边天空,霸道而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摩拉克斯脚步一顿,进而眼睛深处掠过一抹诧异和微不可查的惊喜。 他迅速地朝着那处蓝光逼近,行动之间太过迅速,以至于大地都在这样的高速和极致的力道中迅速皲裂,破碎—— 摩拉克斯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少女身影。 对方被一块剔透的冰晶包裹着,双眼紧闭,容颜宁静,仿佛陷入了世上最永恒的深眠,但身体却是□□的,白皙得仿佛是他昔年途径龙脊雪山时看到的山间最冷且清的一抔白雪。 深黑色的发丝宛若海藻一般垂下,缠绕着她纤细而染血的脊背,像是清雪里开出一株株靡艳的花。冰面下隐隐看得出皮肤被灼烧的痕迹,像是焚毁后又在荒芜中绽开新的枝芽,丝丝 缕缕的血液从坚冰的最低点慢慢渗透出来。 轻轻地低落在深红色的土地上,转瞬又被焚的干净。 摩拉克斯面色不曾变化,仿佛是大地深处千载不变的磐岩,意志和定力都远超常人坚定。 但是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之后,忽地闭上了眼睛。 他收回掌心间的岩枪,朝着记忆里那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掌心搭上冰冷的霜雪,骤然用力,单薄而纤细的身体骤然坠落,被摩拉克斯双手合抱起。 冰晶碎裂,哗啦啦地散了一地,又转瞬被烈火融化得干净,化为空气中稀薄的水汽,消失不见了,但怀里冰凉的躯体仍旧真实,带着手套的指尖似乎都感知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凉,像是触摸最上等的玉石。 摩拉克斯冷硬而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金色的眼瞳安静地阖着,没有丝毫想要张开的意味,但是眼睫却轻轻地颤了一下。 即便是岩石塑就的形体,依旧会有和人类相同的触感。 即便是亘古不会动摇的心,也会有一瞬轻微的波动。 指尖却突然被什么人轻轻抓住,慢慢地扯了一扯。 摩拉克斯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对仰头看向他的漆黑的眼瞳。 不像是曾经他赏识的璃月籍愚人众执行官,哪怕是微笑时眼底都带着冷厉的暗光,怀里的少女眼神清透到如同夏日里荻花洲的水泊,里面满是莹润的色泽。 摩拉克斯恍惚间觉得怀里的是一只懵懂的小狐狸,才刚刚学会睁眼看世界,眼睛里一片不谙世事的茫然。 下一刻小狐狸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重新靠在自己怀里,额头就挨着自己的胸口,引起一片奇异的感觉。 手臂也相当不老实地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像是认定了自己不会伤害她一般。 她似乎不知晓自己如今身处险境,也不觉得抱着自己的是一个需要戒备的陌生人,反而像是从他身上获得了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摩拉克斯轻轻皱眉。 他并不喜欢过于亲密的接触,在她身上却破例过两回——虽然都是因为险要关头无暇他顾。 要不要把她丢下去呢——摩拉克斯想着,视线重新落进怀里。 少女安然地沉睡着,身上被火灼伤的伤口尚未愈合,手臂上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看来过去几日在层岩地下吃了不少苦头。 摩拉克斯这样想着,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她扔回地面了。 他沉默了一下,单手卸下赤金的腰带,脱下带着兜帽的外袍,全身上下只着深色长裤,然后用外袍将人裹起来。 相比于摩拉克斯的身形,怀里有一半精灵血脉的少女单薄了不少,原本在腰间开叉的长袍也一直覆盖住了少女的上半身,只露出莹润而修长的腿和脚踝。 摩拉克斯尝试用自己外袍的下摆将少女的腿包裹起来,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耐心渐渐告罄,最后索性用岩盾耀眼的金光将她重重叠叠地包裹起来。 然后摩拉克斯唤出岩枪,仅仅是用脚尖一踢,岩枪便带着刺眼的光辉撕裂赤红的大地。 他目光沉静,抱着怀里的少女步入时空的缝隙。 “所以说,你就没穿上衣,当着好多——好多千岩军还有个小夜叉的面将人裹在你的衣服里抱回来了?” “嗨呀嗨呀,想开点嘛!照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呀,反正你不是一门心思想将人留在璃月,不还回去了吗,这就是送上门的大好借口——冰之女皇都很难说不的那种哦” “不过小姑娘的名声到底紧要,虽然你们璃月的风俗不大在乎这个——嗯,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你说什么,我哪里有奚落你的意思?喂喂喂,做神可 不能这样小气,我好歹还救了你的小夜叉,给我倒杯酒再撵人也行啊,喂!” 闻音皱着眉,总觉得不远处有风声在呼啸。 她应该起来关窗户—— 不对!她不是掉进层岩地下封印的未知空间里了么,哪里会有什么窗户! 闻音下意识想睁眼,却觉得眼皮上像是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努力了半天竟连个缝隙都没有睁开。 她压制住心里惊慌,静静地感知周围的一切。 风声似乎渐渐远去了,但是房间里却似乎走进一个人,步伐听起来相当沉稳。 只是不知道为何,呼吸不大稳定,像是被气的。 那人似乎是在远处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然后凑进到闻音身边来,顿了一下,伸手朝她探来。 额头上一点温润的触感。 对方的掌心并不算柔软,甚至因为常年掌握武器而有些许粗糙,但是落在额前的时候,却异常稳定而有力,带起一阵心安的错觉。 然后像是探知好了情况,那掌心毫不犹豫地撤开,然后又敲了敲闻音的额头。 嘶——好痛—— 刚刚的温柔仿佛是错觉,闻音自我感觉像是拿狠狠脑袋撞上了岩石,甚至能听到脑腔里“咚”得响了一声。 她霍然睁开眼睛,胸口也剧烈地起伏了一瞬。 视线慢慢对焦,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光亮的眼睛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但屋中那人却像是提前考虑好了这样的情况,只在屋内点燃了零星几点蜡烛,勉强能视物而已。 不过片刻缓和,闻音就已经能看清抱着肩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影—— 是摩拉克斯。 对方穿着一身带着披膊肩甲的深色长衫,立领严丝合缝地扣起,给人一种十足的端肃之感,甲片正下方却探出两条飘带,自带飘逸出尘之意。 二者矛盾却又彼此贴合,出现在摩拉克斯身上更是叫人觉得相得益彰。 而俊逸出尘的岩王帝君本人,正用冷淡而锐利的视线看着闻音。 闻音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他的脸上,像是因为沉睡太久而略有些滞涩,眼睛只盯着摩拉克斯肩甲下的飘带。 有点想拽一拽。她想。 于是闻音无视了眼前岩王帝君的冷脸,伸出手,慢吞吞地扯住了对方的飘带。 这样慢的速度伸手去握,对方也没有躲开,那就是默许的意思吧? 闻音不大理智的脑袋里划过这个念头。 空气骤然安静。 摩拉克斯沉静了两秒后,却缓缓笑了一声。 看起来似乎只是纯然的无奈。 但随即他微微俯身,身体压低,气息骤然笼罩下来。 闻音被他宽阔的脊背笼罩,一时间竟然下意识后躲。 但是摩拉克斯没有给她退缩的余地,单手扯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便如坚岩一般不给人拒绝的权利。 他直视着闻音的眼睛。 暗金色的瞳孔倒映着她模糊浅淡的影子。 “喜欢这飘带?留在璃月的话,我送你一件如何?我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至冬毕竟底蕴不丰,可没有这样精纯的手艺。” 却见眼前刚刚还迷糊茫然的少女,脸上突然露出十二分客套疏离且礼貌的笑容。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抽回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摩拉克斯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掰开,脸上扯出一个非常从容的笑来。 “多谢帝君的厚爱了,我目前并没有长居璃月的打算——” 她的声音慢慢收进了嗓子里,视线随着摩拉克斯探向领口的手不断挪移。 她眼见他咔哒一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一片白皙透亮的 肌肤。 并非那种瘦削的白皙,而是透着极致的力量感的线条,明晃晃地在眼前展示着。 嘶——这是干什么?不会吧,岩王爷不像是擅长用□□蛊惑他国外交人员的神呐! 闻音想不出这是什么路数,但不看肯定没有坏处,她立即垂下眼睫,视线也相当礼貌地避开。 摩拉克斯缓缓站直了,目光扫过眼前像是要低到被褥里的小黑发顶。 他唇边似乎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即又被端正和严肃取代,只是金色的眼瞳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戏谑和悠然。 他语气平平道:“前些天抱着我的腰的时候,你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罢了,想必执行官大人也有自己不可言说的苦衷吧。” 闻音霍然睁大眼睛—— 她她她,什么时候抱摩拉克斯的腰了?那么好的腰,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不是,那么不敬神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去做! 闻音心中心思百转,视线也不经意般凑上摩拉克斯的腰际。 然后又飞速挪开。 可恶,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了,脑袋里仿佛只有一片浆糊。 她的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自己被空间吞噬,眼前骤然变得黑暗的场景。 看如今模样,应该是摩拉克斯来救了自己——等等—— 她迟疑了一下,虽然觉得摩拉克斯应该会很靠谱,但还是确认般地又问了一遍。 “帝君,我想问一下,浮舍伯阳,还有那些千岩军,他们还好吗?” 摩拉克斯扬了扬眉。 说道这个,他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了些。 “你做的很好。在我赶到的时候,魔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带他们出去自然也成了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他们现在都相当安全。那群士兵,我也按照他们的意愿,把他们分到了你的麾下。” “对了,还有伯阳,他的弟弟戎昭,以及你在青墟浦的那些士兵,都想继续编在你的帐下,为你效力。我都允许了。” 摩拉克斯抱着肩膀含笑望来,但闻音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而且—— 她语气有点复杂道:“按照我们的约定,我应该再有两个月就要离开了,到时候这些士兵怎么办?” 摩拉克斯轻轻摇头。 “这些并不属于我们之间‘契约’的内容,我并不会代为处理。但——想必执行官大人也不会不置一词就将他们丢在璃月吧?”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语气遗憾且惋惜。 “说起来,浮舍和魈如今的情况都不大好。听说你都有跟他们共同战斗过的情谊,不如等你好了,前去探望一番?想必魈也会很高兴。关于浮舍的事情,他甚至想当面同你道谢来着。” 闻音一听到魈情况不大好,心里下意识掠过一抹心焦。 魈在荻花洲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魈是五百年后旅行者遇见的伙伴,肯定不会出什么事,不然摩拉克斯不至于还悠闲地抱着手在她跟前尘世闲游。 但是毕竟是前世相处了甚久的伙伴,哪怕今生并没有那么多的羁绊,闻音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询问一点情况。 换做是其他的伙伴——也会如此。 但是她及时忍住了。毕竟,这样太过于奇怪了。 摩拉克斯看起来不问世事,但闻音心里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 所以沉默之后,她还是说:“闻音与您有过契约,层岩种种,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当不得降魔大圣的一声谢。” 摩拉克斯听闻,只是淡淡颔首,他望了望窗外天色,和声道:“都随你。天色不早了,我便也不留了——” 虽然曾经亲密接触过,但 毕竟只是因为事态紧急,如今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不好继续叨扰。 但是他的话被骤然打断。 “笃笃笃。”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礼貌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闻音相当熟悉的声音响起。 清透冷淡而带了三分迟疑的少年嗓音。 “闻音——你醒了么?” 刚刚摩拉克斯口中“情况不大好”的降魔大圣——魈,赫然就站在门外。 闻音顿了顿,视线转向正打算离开的摩拉克斯,像是终于扳回一局一样,哼笑了一声。 第38章 第38章 闻音含笑看着摩拉克斯。 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挑了挑眼尾,眼底一片细碎的浅光。 “进来吧。”她提高了些许声音对屋外的魈说。 “既然这样,你们先聊着。”摩拉克斯相当从容的说道,瞧不出一丝心虚或者是不好意思。 还不等闻音反应,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秒,一抹“咻”的绿光穿进屋里。 魈站在闻音眼前,静静地望着她。 魈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周身的业障气也散了不少,此刻青色发尾垂在颈间,随着他“风轮两立”的施展而轻轻晃动。 少年的脸上满是真挚的神色。 “你最近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摩拉克斯已经离开,闻音倒也不怕在魈鸟面前说什么会叫他知道,当即浅笑道:“我已经没事啦,不用担心。” “那便好。”魈很快地回答,那双金色的眼瞳里也露出一抹亮晶晶的光来。 但是他好像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几秒。 还是闻音试探地问了问。 “听帝君说……你和浮舍情况不大好?” 魈愣了愣,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闻音会如此说。 “我在荻花洲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幸得高人相助,如今早已无大碍。至于浮舍——他倒还是之前的老毛病,偶尔会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相比于我上一次见到他,已经好的多了。”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也能顺利地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好像一直没有对你正式地道谢过。这次浮舍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之前完全没想到过,他会在层岩巨渊,还差点就死在地下,我……” 魈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缓和了片刻,才又接着开口。 “还有先前归离原一事,我亦记在心上。从今以后,只要你有需要,呼唤我,我定来相助。” 仙人垂眼望来,语气表情都十足的真挚和坚决。 闻音对上他的眼睛,恍惚中竟然有种错觉,只要她想,眼前的仙人会为她做一切事情。 那就有些太夸张了,她心底摇头笑笑。 “对了,先前你说喜欢的羽毛——” 魈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唤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来。 “我从荻花洲回来,途径归离原,遇见了那种鸟儿,替你取了些许。”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想要些,下次我再给你取。只不过要再等些时日。” 闻音本来还悠哉悠哉的心突然一提。 她目光慢慢地转动,落在那个漂亮的木匣上。 魈的耳朵尖似乎红起来了,但房间内灯光昏暗,闻音也看不真切。 她迟迟不伸手去拿,仙人也好像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他把那个匣子放在了闻音的床边。 “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羽毛,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便丢了罢。” 然后,就像刚刚离开得非常痛快的摩拉克斯一样,魈施展风轮两立,瞬间不见了。 闻音手指尖有点些微颤抖地打开匣子。 倒不是激动或者是喜悦,她——说实话有点惶恐。 什么“归离原上鸟儿的羽毛”,那羽毛,可不正是出自刚刚站在闻音面前的那位三眼五显仙人——魈嘛! 想想青绿色的魈鸟缩在山洞里,用嫩黄色的小爪子去揪身上软羽的样子,闻音——闻音可耻地觉得有点可爱。 同时又觉得有些许心痛。 那么漂亮的青绿色小鸟,全身一共也没有多少羽毛,揪了 这么一匣子出来不会变秃了叭。 还有他扯着羽毛往下拽的时候,会不会疼得全身一抖,羽毛扑闪扑闪地一晃,甚至忍不住“啾啾”叫两声—— 闻音只要这么一向,按在匣子上的手就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动不了了。 但随即,她还是狠狠咬牙,一把打开了盒子。 动作有些快了,轻飘飘的羽毛像是纷撒的雪花一样,骤然飘出来,扑了闻音满脸,她手忙脚乱地唤出风元素,把它们都抓回匣子里。 于是,盒子里一簇一簇青绿色的软毛,服服帖帖地轻晃,青绿色的霞光晃了满眼。 闻音的心,就像是这个原本空荡荡的匣子一样,被快乐的羽毛一点点填满了,充实了,五彩的烟花在满足的心尖炸开,荡出一片融融的暖色。 她脑袋里甚至瞬间划过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 鸟儿送羽毛给异性,是不是有些特殊的含义在里面来着,比如说求偶…… 闻音掩饰性地轻咳起来。 打住打住——魈才没有这个意思啦。他只是为了感激闻音数次出手相助,甚至帮他找回了大哥而已啦。 闻音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以除了旅行者之外的另一种身份与曾经的伙伴相遇,甚至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好感,已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了。 她将匣子珍视地扣紧,甚至用冰元素幻化了一把精致的小锁挂在上面。 这是她此次出使璃月,即将带回去的最珍贵的财产—— 闻音美滋滋地想道。 她往后一躺,重新缩在温暖的床铺里,那个装满了漂亮羽毛的小箱子也就放在枕边。 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呢—— 对了,把行镜云的武器还给他。 磐岩结绿还有其他几把武器都在闻音当时随身携带的行囊里,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她一起捎回来,试作澹月倒是在手边,不过闻音瞥了瞥四周,也没看见。 估计是丢了。如果当真是摩拉克斯救自己回来的,对方不像是能记得吧闻音的贴身财产一起捎回来的性格。 算了,过些时日让塔莉娅她们去北国银行提一笔款项回来——等等,话说她们两个人呢? 闻音轻轻地嘶了一声。 不会吧——不会吧!她俩如果没事的话,不太可能不在自己房间旁边守着,难道是她们出事了? 青墟浦的战事——明明在闻音离开的时候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啊! 闻音心底升起一抹不太好的预感,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尚有伤口没有愈合,脑袋也有些许昏沉,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匆匆往外走去。 初春的地上有点凉。不过对于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而言,算不得什么。 闻音推开门,动作稍显急迫,一股凛冽的夜风顿时铺面而来,甚至吹散了屋内几道燃烧的火烛。 闻音久病初愈,也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哎呀,小姑娘怎么只穿了件单衣就跑了出来?帝君,你没有给小姑娘准备衣服穿吗?” 一个泠泠的女声响起,听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人类的幼崽是很脆弱的,早年归终就跟我说过,须得细心照料才行。” 这个声音有点眼熟,闻音循着声音望去,就被右边月光下的石桌吸引了视线。 一团花团锦簇形容毫不为过。 首先有两只羽毛鲜艳透亮的仙鹤,旁边还有一只额带双角的仙鹿,再旁边是一个慢悠悠饮茶的岩王帝君。 其中一只仙鹤倏然展翅飞来,绕过清澈见底的水泊来到闻音身边,晃了晃翅膀。 闻音于是被风轻飘飘地托了起来。 闻音愣了一下。 呃,首先她不是幼崽——其次,如果她真的是不能吹风的幼崽,被风这么一托会更容易生病吧? 闻音腹诽间,已经被理水叠山真君送到了水泊的对面。但仙鹤见她赤足,依旧不许她落地,反而将她按在石凳上。 闻音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 “好好待着,别被风吹了。”理水叠山真君相当稳重地说了一句。 好像之前偷偷跟闻音说小话的鹤不是他一样。 留云借风真君性格并不是太外向,是以,当闻音真的被送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只是目光短暂地跟理水叠山真君对视了一下,瞧上去对后者的养崽方式还蛮满意的样子。 闻音默默地为了未来的申鹤小姨点了支蜡。 “怎么了,这么急着跑出来?你还有话想同魈说?”摩拉克斯慢吞吞放下茶杯,语气舒朗道。 “倒也不是。我是想问一下,我的下属,愚人众的那些士兵们——” “哦,你说他们啊。他们眼下应该正在璃月港,等你回去应该就能见到他们了。” 摩拉克斯说完,看了看闻音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他们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就是有小碍喽?闻音有点担心,下意识想去看看他们。 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眼下正在璃月港”,“等你回去就能看到”。这意思是说,她现在不在璃月港? 没道理在青墟浦的军队都回璃月港了,闻音还被仍在层岩巨渊,还有一堆仙人和她作伴啊。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如今已是深夜,月上中天,翻滚的云雾中能望见几座山峰的峰顶,隐隐能看见苍翠的绿意。可想而知,闻音本人也定是身处一座高山之上。 似乎因为地势较高,所以连天幕上的星辰都看得分明,无数颗熠熠耀目的星辰悬坠于穹顶之上,形成璀璨的星河。 视线下移,他们坐在一棵枫红的树下,周围一片清透的水泊,水泊间隐有游鱼,还有几块沉于深水之中的螺纹状岩石。 而她刚刚跑出来的地方,是一座掩映在山石间的仙人洞府。 越看越熟悉,怎么看怎么熟悉。 闻音沉默了片刻,抱了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现在,应该是在仙人幻化出的洞天里罢?” 摩拉克斯眼底似乎是闪过一点笑,但是细看却转瞬不见了。 他语气里带了一丝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复又饮了一口茶,他轻松道:“这里是奥藏山,也是留云借风真君的洞天所在之处。你如今身体尚未恢复,不适合沾染凡尘俗气,我便拜托仙君收留你几日。” 啊,真是奥藏山啊。 闻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奥藏山和璃月港之间的距离,只觉得两眼一黑。 回至冬倒是方便些。但闻音看眼下这个情况,总觉得离自己回至冬也要好些时日。 突然闻音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记得留云借风真君是个冷清喜静的性格,应该不大满意她的打扰吧? 是以她转头看向身披青白色羽毛的漂亮仙鹤,先端出一份尊崇的态度来,再试探开口:“真君,这般恐扰了您的清净——”不如就放我回去吧。 仙鹤瞥了她一眼,好像还挺喜欢她这个礼貌的态度,大方地摆了摆翅膀:“无妨。既然帝君都已经这么说了,加之本仙看你也颇有几分眼缘,不觉打扰。” “你便在此地安心修养些时日罢。” 然后,仙鹤一号又慢慢补上了一句。 “先前你昏迷这些时日,也大多是本仙在照顾。你这孩子倒是乖巧得很,痛了不舒服了也不喊不叫, 洞府里多你一个,也算是多了些鲜活气,算不得很吵。” 闻音惶恐至极。闻音头大如斗。 来璃月一趟,借了不少人情债,欠的人情债却好像更多。不说别的,她一个至冬人,哪配得上仙人照顾她许久啊。 似乎是看出闻音的表情有点震惊和惶恐,仙鹤轻轻哼了一声。 “既是我主动为之,便不向你寻求什么回报,你也不必如此害怕,白白糟蹋了本仙的好心。” 话一出口,仙鹤本鹤却好像有些懊恼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 她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说道:“本仙不是那个意思。罢了,你安心待着便是,本仙并不觉得麻烦。” 说完,仙鹤扭头飞回洞府去了。 闻音带入刚刚的场景,总觉得留云借风真君有些微的狼狈。 而且,虽然仙鹤飞回洞府,洞府的门却好像没关,还留着一道不小的缝隙,看起来能让闻音轻松过去。 仙人生怕“刚刚苏醒”“身娇体弱”的人类小姑娘推不动石门,留了个不大的门缝。 闻音看着那道“小小”的缝隙,却愣了一会儿。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却莫名感觉好像是被长辈照料了一般。 对于真实年龄是她几十倍还拐弯的诸位仙人们而言,她的的确确还算是个幼崽。 一直没有开口,先前也跟闻音没有接触过的削月筑阳真君温声道:“留云不大擅长表达,但是她还是挺喜欢你的,不必介怀。” 闻音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 却听削月筑阳真君接着道:“先前你于归离原救一方百姓,斩杀魔神一事,我们就有所耳闻,后来你去青墟浦驻守,理水叠山更是对你赞不绝口。” “更不必提,层岩地下,你救了浮舍和人类术士一事。细细数来,你的功绩,相比于我们这些仙人更甚。哦,忘了说,我们之中有一位叫鸣海栖霞的仙君,和那个人类术士是至交好友,他也相当感谢你,说要寻一件和你相配的至宝作为答谢礼物。不过——可能是至宝难寻,他现下还没回来。” “他的那些至宝——哼哼,也不过如此。小音,赶明儿我送你一个我亲手打理的洞府,算是感谢你这些时日在青墟浦的辛劳,必比鸣海栖霞的宝贝更合你意。” 理水叠山真君沉声道。 鸣海栖霞真君向来喜欢在仙人的聚会中夸耀他那些宝贝,理水叠山真君性格稳重些,对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一套不以为意。 理水叠山真君相当笃定地认为,和他脾性相投的小友闻音,定然也不会喜欢鸣海栖霞那一套。 闻音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她不是她没有! 鸣海栖霞真君可是制作出了太威仪盘那样的至宝,连坎瑞亚的魔兽都能封印,这样的仙人想要送她礼物,闻音必然不会拒绝啊。 毕竟,如今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的闻音,还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产,走账都是靠北国银行。 虽然在女皇的属意下,北国银行会报销她的全部花费,但是——说不准潘塔罗涅什么时候就觉得她开销过高,中断供给了呢。 而且,在璃月待的时间都快要超过在至冬生活的时间的闻音,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仿佛自己已经从身到心地背叛了女皇一样。 打住——一定是错觉。 一边,削月筑阳真君看仙鹤二号如此表态,豪爽道:“那我也送小友个礼物,理水叠山已送了外景,我便送些符箓仙书。小友颇有仙缘,细心研习,想来他日登仙亦非难事。” 闻音今天可能是撞了财运,当然——也可能是素有“财神”之名的岩王帝君摩拉克斯就在身边的缘故,一天之内连收了不少礼物。 而摩 拉克斯财神本神,旁观这场仙人送礼大戏,神色平静而从容,仿佛不觉得自己身为仙人之一,在这种时候也要意思一下添上些许薄礼。 但是显然有仙对于他抄手往旁边一坐的事情不大满意。 山洞里随之传出来一道声音。 “摩拉克斯,小姑娘辛辛苦苦为你办事,办的又稳妥又漂亮,理水叠山和削月筑阳都有所表示,你总不会一毛不拔端坐高台吧?” 仙鹤一号虽然身居洞府,但也在听着外面的动静。 闻音身处于一群仙人之中,安静如小鸡崽。 闻音觉得,自己身为执行官的时间还是太短,拿不出五百年后【女士】在雷神面前那种高傲的态度来。 一阵夜风吹来,闻音觉得有些许凉意,不动声色地将衣服又裹了一裹。 然后慢慢后缩。 弱小,可怜,又无助。 摩拉克斯眼下还不是五百年后可靠又亲切的老爷子,分毫感知不到闻音此时的心情。当然,也可能是感觉到,然后无视掉了。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拍板定音道。 “留云言之有理。但是我身无长物,只送些摩拉的话也未免太过敷衍……” 闻音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 “不敷衍的!摩拉,顶顶的好东西!求求了,就给我摩拉叭!” 摩拉克斯视线平稳而端正,只有一瞬间朝旁边的少女脸上晃了一晃。 金瞳含笑,朱色唇线也向上挑起。 “前些日子,璃月七星空出了一个位置,是为天璇,七星已遣人送了十数封信给我,希望我指定下一任天璇星。” 闻音竖起耳朵,听到这里便觉得不妙,果不其然,摩拉克斯接着道—— “便将这个位置予你,如何?” 闻音:“我觉得不如何——” 虽然猜到,如今帝君尚未退位,璃月七星的择定恐怕也不是七星自行选择,而要探问摩拉克斯的意见,但闻音还是没想到,这竟然就是岩王帝君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按七星中的其余人的态度来看,这种事本是寻常。 闻音深知以摩拉克斯的性格,绝不会随意开玩笑,他也不会为了给闻音些许礼物,就将即便是在五百年前也有不小权利的七星之一的位置给她。 一定是这个位置如今有不小麻烦,或者是——摩拉克斯本人觉得自己上位对璃月百姓有利。 甚至于在摩拉克斯心里,足以值得他同冰神小小抢一抢人。 ——反正闻音眼下是在璃月,还是冰神亲手送来的。 总之,闻音不大相信,摩拉克斯会单纯地给自己这么大的便宜。 她一向讨厌麻烦事,七星的位置——先不谈冰神是否同意,这位置本身就代表着大麻烦。更何况,在如今依旧是神治的璃月,七星的权利也远远不及五百年后。 闻音谨慎且小心地回复道:“我听闻璃月七星是要从本国的大商人中择选,我一不是璃月人,二也并非是有什么经商之道的大商人,选择我——不太合适吧?” 该说不说,就算潘塔罗涅上位当天璇星都比自己适合吧?对方好歹还有点经商的头脑。 摩拉克斯显然早已经准备好一番托词。 “你既有璃月血脉,如何算不得璃月人?至于商人——嗯,这好像是个问题。” 闻音小海豹拍手道:“对呀,我——” “我名下有几座商铺,不妨便送了你罢。对了,我还听说,飞云商会那边想同你做一笔大生意,想来更能在你名下添一笔资金,积累你成为七星之一的资本。” 摩拉克斯温声打断道。 第39章 第 39 章 闻音端端正正地坐在留云借风真君的洞府里,提笔写下信件的第一行字。 “尊敬的女皇陛下亲启——” 闻音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鳄鱼的眼泪。 平心而论,对于她自己而言,就职天璇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如果女皇并不会因此对她产生芥蒂的话。 虽然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原因还要追溯昨晚,摩拉克斯仿佛漫不经心般说过的话。 “天璇星,直接统领璃月八门之中的银原厅,并没有太多的事务往来,在璃月七星中算的上是比较清闲的一个位置。” 那时他抬眸浅笑,像是洞彻了闻音的内心:“只不过每年有比较多的摩拉入账罢了,其余没有什么权利,自然没有什么需要履行的契约。” 银原厅主管璃月的盐业。 或许如今璃月尚还是人治,即便身为璃月七星,在神明的光辉笼罩之下,也没有什么过大的权利,但从闻音个人的经验而言,盐这个字,代表了无数金光闪闪的摩拉—— 掌管璃月的权利有什么意思?看看五百年后的凝光和刻晴就知道了,辛苦的很呢。 但是摩拉就不一样,谁能拒绝用摩拉砸死执行官【富人】这样大的诱惑呢—— 闻音一边暗暗反思自己,一边言辞恳切地写好长信。 一共好十几行字,表达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 女皇陛下,救我,我想回至冬—— 或者把我外派到其他地方也行阿! 永别冬都的话——还是不必了。 闻音叹了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新的问题又来了。她现在在奥藏山,派谁去至冬送信呢? 她的亲亲下属,可都是在璃月港待命啊。 “闻音?过来吃饭了。” 外面响起留云借风真君的呼唤。 烦恼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的,闻音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信,出门了。 奥藏山的洞府之外,留云借风真君正站在红枫树下,嘴里轻声咕哝着什么。 在她面前,一个圆滚滚的机器正在冒烟。 “食材还是太普通了些,明天去寻寻庆云顶的清心罢。” 闻音听到风送来一抹低声的呢喃。 她有点无奈地笑。 闻音在奥藏山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不得不说,留云借风真君在养崽一途确实颇有天分,也肯下功夫。 最开始闻音还需要自己动手做饭,而近些日子,尤其是“机关烹饪神机”1.0版本被制造出来之后,闻音基本上过上了咸鱼躺平的日子。 留云借风真君每日在附近几座山峰间飞来飞去,偶尔还去其他几位真君的洞府扫荡一下,弄点奇花异草回来,美名其曰“给闻音补身体”。 于是,在奥藏山这些天,好像给闻音总是急匆匆向前奔跑的生活突然按下了静止键。 每天起来基本上就快要中午,先享受一下留云借风真君的美食套餐,然后就开始在奥藏山四周寻一个舒服的地方晒太阳,时不时揪一点琉璃袋和清心尝尝。 就连闻音都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在职007打工人,在奥藏山的这段日子,用“梦寐以求的清闲”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但是,很多时候,她的心底又会浮现出无数的絮语。 “用尽全部努力却改变不了既定的悲剧——你须得知道,命运有时被称为命运,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那是在层岩地下时,幻象“多托雷”对她说的话。 闻音不大知晓着幻象的存在原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她心中的恐惧,抑或是执念。总之,那幻象成功地让闻音想起,相对于整个提瓦 特大陆而言,她算是命运之外的存在。 或许用“降临者”来形容才比较贴切? 但是,降临者,就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闻音躺在一片青翠的草地间,仰头就是天际不断流转的轻云,她双手搭于脑后,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喂,想什么呢,小姑娘?” 像是一缕清风突然拂过耳梢。 闻音慢吞吞地转过眼去,打了个招呼:“真君下午好。” 然后她眼中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狡黠。 “再想真君什么时候回来,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眼前的正是鸣海栖霞真君,也是闻音这段时间,除了留云之外最经常见到的仙人。 “呦呦呦,把我当摇钱树了是吧?”鸣海栖霞真君生的一副相当艳丽的容貌,原身华丽异常不说,化作人身也比其他仙人更绚丽三分。 他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手中香扇敲了敲闻音的脑袋。 “宝物易得,知音难求,我不比宝物更叫人欢喜吗?” “鸣海栖霞!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随随便便敲这孩子的脑袋,她本就伤重未愈,哪里经得住你的欺负?” 奥藏山顶的留云遥遥瞥见此景,相当不高兴地挥了下翅膀。 “好好好——是小仙得罪了,真君且快快息怒——”鸣海栖霞真君作怪,拱手向留云借风真君作揖,看模样到是装的诚惶诚恐,颇有璃月小巷子里那些说书人的真传。 言罢,他又小声凑近闻音的耳朵。 “为了给你赔个不是,不然我带你去璃月港走一遭,好不好?如今可是开春了,光景正好,你也去巡视巡视帝君给你的几个小铺子,我前些日子路过,瞧着生意可好哩!” “还有你的那些个属下,我也撞见过一回,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回去呢。” 鸣海栖霞真君展开扇面,搭于鼻尖,遮住了他含着笑的下半张脸,看着倒是翩翩君子样。 如果他嘴里没有怂恿闻音下山溜达的话。 闻音有点心动。 “你的身体其实已经大好了——就是留云没养过人类小孩,过于精细了些,其实反而不利于你的恢复。而且我小声同你说,你可别声张,论飞行速度或者是腾云速度,留云那只仙鹤都是比不过我的——” “你且小声告诉我,你想不想下山逛逛——” 当然想。 “鸣海栖霞!你一天有没有个正行?平日里显摆你那些宝物也就算了,如今又要到处诋毁别人,我可不觉得,你的速度能更胜我一筹——” 留云借风真君气哄哄地飞下山端,但慢了一步。 她辛辛苦苦养的幼崽被大灰狼提走了! “喂,真君——” 闻音瞬间抱住鸣海栖霞真君的脖子,声音依旧冷静,但还是有一瞬间的发抖。 倒也不能怪她—— 谁成想鸣海栖霞真君会直接变回原型,把她抛上后背,然后轻快地乘着风飞上云端啊! 现在的仙人都是这样的么,随随便便就能让人乘上自己的后背? 不过,嘶——鸣海栖霞真君背后的羽毛,有点软啊。 闻音趴在有着瑰丽的金红色羽毛的大鸟的后背上,脖颈就挨着大鸟柔软而绚烂的背羽,那羽毛蓬松得很,闻音躺在里面的时候感觉像是陷在云端里。 “嗯哼?你且瞧瞧,留云没追上来吧?” 身下的漂亮鸟儿一张嘴,又是声线优雅磁性的男声。 只是语调里透着一股得意的味道。 他似乎并不喜欢在山峰之间穿梭,所以飞了不远便向着更高的地方展翅,于是,连庆云顶都被他们抛在身下,放眼望去的峰顶都显得 低矮,淹没在重重云雾里。 白雾轻纱般笼罩着脚下的大地和山峦,耀日也隐映在群山之外,更高阔的穹顶之中,洒下金色的光晕来,衬得鸣海栖霞真君的羽毛更加绚丽多彩。 闻音仿佛乘云在仙境中漫步,心境也仿佛骤然开阔起来,缠绵心中的郁气也消散几分。 “过些时日教教你腾云的本事,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己飞到上面来逛了。”鸣海栖霞真君哼笑道,“削月筑阳真君给你的仙法书,你一定还没看吧?他的书,枯燥无趣得很,肯定不如我口授来的精彩。” 闻音和对方相处了这些天,也知道鸣海栖霞真君的性子,闻言倒不和他争辩,只是静静地欣赏下方不断变化的风光。 对方的速度确实如夸耀的那一般快,不过几个时辰,闻音就已经远远望见璃月港的那一片雕梁画栋的建筑了。 “坐稳喽——”鸣海栖霞真君大笑一声,骤然从云端中下落,金红的身影在云中一晃,引得璃月港众人翘首以望,具目露讶色。 不知他掐了什么仙法,真正落到地面时,倒没有人投来目光,仿佛将他们忽略了一般。 闻音托着下巴思筹,觉得这是个好用的仙法。 但是待目光转到眼前足有四层楼高的商铺之后,闻音默了一瞬,转眼看向鸣海栖霞真君。 “走啊,进去看看。这就是帝君给你的商铺之一,据说每年营收几十亿摩拉哦——” 闻音冷淡地回应了一声:“哦。” 鸣海栖霞真君恐怕忘了,他上次还说这商铺每年营收上亿摩拉呢,要是信了他的话,岂不是再过几天,营收还会再翻上一翻? 还是听过管事的汇报再说—— 似乎是看闻音毫不动摇,鸣海栖霞真君又是大笑拊掌:“好了,不逗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营收几何,但帝君的铺子,不用怀疑,必定是璃月港里的翘楚。” “便不烦扰你了,你且自己四处逛逛,我晚上来此地接你——” 话音落下,已然不见了对方的影子。 反倒是街道对面,热闹的市井中,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来。 “这位,想必就是我们的新东家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三楼雅室中,有侍女上前,弯腰点燃香炉中的浅香。 闻音不知晓这香的名字,但单从一旁荡溢开的柔和而朦胧的香气便能感知得出,这香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享用。 旁边的自称是“掌柜”的年轻男人递过来一杯清茶,闻音接过来,轻抿了一口。 眼前平摊着铺子的账本,做账的人似乎心细的很,每一笔都记得清楚,就连闻音这种此前丝毫没了解过的水平都能读懂。 假设这本账没有造假的话——事实上也应当没有人敢给岩王帝君的账造假。 闻音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大概真的可以拿摩拉去砸潘塔罗涅了。 这家璃月最大的丝绸店铺,几乎垄断了璃月织品的销售市场,每年更有数不清的船只,运送他们的商品销往各国,单说上一年整年的营业额,便有不少于千亿摩拉。 即便刨除昂贵的成本,和无数人工费经营费用管理费用,每年也至少净赚五百亿摩拉。 毕竟,璃月的丝绸等布料,不管放到哪个国家都是最顶尖的奢侈品。 闻音回忆起数十天前的晚上,摩拉克斯漫不经心的姿态,和说出“送你几个铺子”时的轻描淡写。 ——不愧是从来没缺过摩拉的人,听戏时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时要买最名贵的画眉。 后面每年营收千亿摩拉的铺子支撑着呢,这都是资本啊! 而且,这还是他送给闻音的数座铺子的其中之一。 闻音可没有忘记,要是自己接手天璇星,还会附赠那么大一个银原厅呢。 闻音不打算接受天璇星的位置,但是收下一个铺子倒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也算她拼了命换来才的,拿着也不烧手。 此前,闻音身为至冬国愚人众执行官的一员,虽然就职时间不久,尚且没有体会到什么叫无上的权利,但来到璃月这段时间,也作为北国银行在璃月的代行人做了几笔交易,勉强见识了几十亿近百亿摩拉的大场面—— 但千亿摩拉,真的没见过。 翻看账簿的那几秒,闻音甚至陡然生出了“摩拉克斯真是大好神啊,我要为他打工打到死”的想法。 咳咳咳,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叭。 闻音心中虽然心思万千,但面上依旧是一副端正,眼神也不带一丝诧异或者是惊喜。 以至于旁边的年轻掌柜,一时竟有些拿不准这位新东家的想法。 先前听说霓裳阁背后据说是仙人的老东家将铺子转托给这位新东家的时候,他和店里的店员都是相当不愿意的。毕竟仙人在铺子一天,就鲜少有同行或是对手敢来铺子撒野,就连璃月七星的办事人员也向来客气。 而这位新东家,相比之下到是全然的无名之辈了。还是掌柜有些许不为人知的渠道,才打听出,这新东家和璃月港的新贵——北国银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可能就是北国银行的幕后老板。 由此掌柜才稍稍心安,觉得新东家大抵不会任由霓裳阁败落,应该会好好经营这家店铺的吧—— 但此时,见到新东家如此冷淡的做派,掌柜心下又难得生出几分惴惴。 房间内没有人开口。闻音老神在在,并不出声,也不觉得气氛尴尬,但是年轻掌柜拿不准老板的心理,背后浮起细细密密的薄汗来。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温言细语地询问道:“东家,您觉得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却见新东家沉下眼睑,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兴味,素色的指尖抬起,又停于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掌柜 不明合意,但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但是他的眼角余光仍然在观察东家的表情。 看东家微微挑起眉,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再然后目光一顿,唇边也扬起一丝淡漠的笑意,但是那笑意却像刀子似的,锋利得像是能割破人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儿,能叫这位喜怒不行于色的东家露出这副模样? 掌柜的有几分猜想生在心头。 霓裳阁东家换人这种事,璃月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中没谁不知道,那么大的一块肥肉放在眼前,谁能不心动呢? “走吧,有贵客来了,我们下去迎迎。” 新东家悠悠闲闲地起身,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扇面合拢,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语气倒是十成十的懒散和闲慢。 仿佛来砸场子的那人——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 明明是个年龄看上去还要小自己几分的年轻姑娘,处事作态却自带一份风流态度,眼底的冷光更是叫人心惊。 掌柜顿时压下眼底思量,侧身为自己的东家让出道路。 他的头垂得极低,目光也只压在东腰间,丝毫不敢越矩再往上看。 是以,东家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确信自己捕捉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颜色—— 东家看似朴素的长衫之下,寻常商人都用玉佩压袍的位置,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神之眼。 那神之眼光晕流转,甚至有丝缕冰霜盘旋其上,一看便不是寻常市井可以见到的仿制品。 他心底思绪分转,做出决定来不过是一秒—— “东家!” 掌柜骤然出声。 闻音脚步一顿,斜睨来一眼,眼尾薄而凌厉地向上挑起,看起来倒像是个冷厉薄情的面象,但是那异常姝艳的五官还是能叫任何人眼前一亮。 却见眼前掌柜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 说实话,这位掌柜五官只能说的上是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仿若星辰般明亮。 而现在,他就用这双眼睛恭谨地看着闻音,视线丝含了一丝灼热,又仿佛是万古不变的清波。 “前些日子店里新得到匹举世无匹的料子,已叫人做成了成衣,东家不妨先瞧瞧,合不合您的眼缘?” 天璇星的位置,已经空置数月了。 以天权星为首的其余六星,已经数次向帝君遣送信函,希望他老人家尽快择定新的天璇星人选。 天璇星主掌八门之中的银原厅,几乎可以说是七星中于金银一途中最为有话语权的存在,虽然在璃月其他事宜上,权利稍显薄弱些,但如今璃月大小事宜全部由帝君决断,分到其他七星手上的权利本就不多。 是以,天璇星的位置,几乎引得全璃月港的商人心思都躁动起来,看似平静的的水面之下,是无数暗潮涌动的水泊。 即便已经身居璃月七星的大人物们,也对这一个位置的归属有自己的决断。 谁不想要更多的摩拉呢?谁不想要更尊崇的地位呢?谁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能永享权利和金钱呢? 只不过有的人虽然有私心,但抑制得住罢了。 而在璃月的暗潮已经因为天璇星的归属迟迟不定而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在整个璃月都排得上顶尖行列的霓裳阁,传出了易主的消息。 每年流通千亿摩拉的交易,商铺分店遍布七国的霓裳阁,算得上是璃月港中鼎鼎大名的巨擘,单从利润体量上而言,比起飞云商会都不落下乘。 更有传闻,霓裳阁的前任老板是某位仙人, 实力神通广大,连璃月七星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问好。 眼下天璇星未定,霓裳阁换了新老板,是否也是帝君的属意,为了后面任命新的天璇星铺路? 没有谁在这样的消息下还坐得住,璃月港在长久的沉寂之后,终于迎来了一场巨大的浪潮。 商人们各显神通,打听着来自霓裳阁的消息。 但霓裳阁那位如今不过是弱冠之龄的掌柜,长袖善舞,处事圆滑,将一切探问的目光连同对这家店铺的质疑和挑衅,全隔绝在木质雕花的大门之外。 直到今天——整整一个月后,终于传来了新的讯息。 半座璃月港都闻风而动,大人物们或亲身上阵,或派人打前锋,都将贪婪或者垂涎的视线放在了霓裳阁上,也放在了那位仅仅身着一身朴素青衫突然出现在璃月街头,据说尚是稚年的新任东家身上。 ——不排除风险,但风险总是跟收益并行。怕承担风险的商人就待在后面,所有丰盛的回报自然也跟他们无关,而那些胜券在握的冲在前面,要么得到鲜花和权势,要么坠在污泥里。 自古都是如此道理。 而此时,距离那位新东家出现在璃月港街头不过半个时辰,前来拜访的商贾名流已经快要坐满霓裳阁的大厅。 这种不请自来的做法其实是相当失礼的,但是来客大多是璃月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即便伙计们心有不满,也不能对这些贵客做出什么更失礼的行为。 到最后,伙计们甚至不得不对只是日常采购的客人或者是他国行商解释道歉,说今日霓裳阁不再接客了。 而他们之中有些人听闻事情源末,即便进不去大厅也并未离开,而是挤挤挨挨站在大门之外,眺望着里面的景象。 倒是一片人声鼎沸,门庭若市的喧闹。 日头正盛,但没有人想要离开,外面甚至有人抻长了脖子,看向里面大人物的言谈举动—— 华丽而绚烂的丝绸布匹之间,一位位璃月港风头正盛的大商人带着家丁,抬着礼物,含笑而立,更与身边的同僚谈笑风生。有的更是一副儒商打扮,行止端正,端的一派光风霁月的雍容形象。 但是互相对望间,都能从彼此眼底发现一丝势在必得的暗光。 倒也有的人,瞧上去松弛而自在,笑眼弯弯,举重若轻,仿佛自己并非是为霓裳阁泼天的富贵而来。 热茶已经上过一轮,客人们互相交换消息的谈话也已进行大半,但本应该早就收到消息,出来迎接贵客的东家却依旧不见身影。 有些急躁的客人已经怒斥身边的伙计,言辞急躁而不满。 “怎么回事?你们的消息竟传的这样慢?叫满璃月港的大人物,甚至是瑶光星老爷都在这里等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霓裳阁的新东家礼仪欠佳,才做出这等失礼的行为呢!” 伙计讷讷应答,不敢回声。 被提到的那位“瑶光星老爷”,正在跟其他几位贵客交谈,似乎并未分神。 外面大门外,也随即传来几道大声的议论。 “这般轻慢几位大人物,确实是失礼——” “这位新东家,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这般无礼?不会是什么好运得到祖辈财产的乡野小民吧?” “那倒不知。总之,可以看得出言行欠佳,未曾得到过什么好的教导——是该让瑶光星大人好好指点一下。” 众人吵吵嚷嚷之间,忽然听得檐上铜铃发出一串轻响,接着仿佛是有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此地,明明并没有什么人出现,场中的空气却骤然一紧。 一同缩紧的,还有大部分人的 心。 那种压力并不强烈,但却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心脏,随即蔓延周身,仿佛是人类的天性在做出预警—— 嘘,快跑! 位于权势顶端的可怕的猎手,就要来了。 场中倏然一清。 随即便听闻,一道似是含笑,尾音却冷而锋锐的女声,遥遥从众人头顶传来。 “我虽来璃月不久,倒也听闻,拜客前需遣人上门拜帖,主家接下,方为璃月正统的拜客之道。诸位无贴自来,倒算的是独一份的目中无人,不把霓裳阁放在眼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1章 第 41 章 人未至,声先到。 门内门外的诸位来客,像是被纠缠的丝线骤然勒紧胸腔,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 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窈窕而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半弯的露台之上。 皮肤仿若冰雪一般澄亮的少女,单手持一把墨骨折扇搭在掌心,瞳色冷淡地望来。 纯白交织着深黑,越发显得那指尖透白,衬得对方淡漠的神情都带着说不出的高高在上和不把一切人或物放在眼里的卓然。 从这个角度仰头看她,便像是信徒匍匐在地,仰望高台之上的神明。 明明没有华丽的衣衫作为装饰,仿佛出鞘之刃的气质却浑然天成,空气里都随之凝结出冰霜来,温度也似乎在迅速下降。 ——不,并非是错觉。 空气中凝结出浮空的冰台来,一阶一阶悬垂在半空之上,从闻音站着的高台一直延伸至一楼端坐的大人物们面前,至寒的冷意也随之扩散,甚至要在他们身上拢上一团轻霜。 有些衣衫单薄的商人已经抑制不住地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但是他们不敢说话。 在这样的环境下,倒是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出头鸟了。 直到那位霓裳阁的新东家飒然落座,轻甩长袖,隐去冰台之后,凝滞的空气才好像重新流动起来。 那位据说有十分神通的掌柜,就规矩而恭敬地侍立在她身后,眉眼低垂,瞧着服气得很。 一片寂静之中,闻音侧对面的中年男人捋了捋长须,笑着开口:“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不知打哪里出来的新东家,牙尖嘴利,瞧着是有十足的墨水……” “比不得您。”闻音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似笑非笑道:“岩王帝君他老人家钦定的规矩,原来在诸位的眼里,是可以全然忽视甚至于不屑的吗?此番便受教了。” “诸位冒昧前来,算得上是十足失礼。但霓裳阁既然不计前嫌招待了,便尽量让大家宾至如归。只不过我不是喜欢叙闲话的人,诸位若是没什么要事,便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闻音手中折扇搭在椅边扶手上,随着她话音落下轻轻一磕,玉质的络子悬垂在侧面,哗啦一声轻响。 叫人心头一紧。 但也不乏心思活络之人,觉得这玉环鸣响之声异常清冽,似乎并不是璃月港中能够流通的凡品。 ——更像是,仙人所居的绝云间里,偶尔能寻得半块的奇珍异石。 意识到这点的商人悚然一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竟然都停住了。 再等等吧——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但是刚刚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显然是有几分脾气在身上,当即冷笑道:“好尖利的嘴巴,我等都是璃月港鼎鼎大名的富商,能来拜访便是给你十足的脸面,你一个此前不曾有任何名头的黄髫小儿,侥幸得了铺子也罢,竟敢如此托大?且更有瑶光星大人在此,你等小民,作何不拜?” 他这一番话,便是将坐在人群正中央,那位位属七星之一的瑶光星也拖了进来。 那瑶光星听闻这番话,摇头无奈笑笑,手指捻过胡须,写满了褶皱的脸上露出长辈般慈祥的笑意来。 倒是做好准备,等着闻音来拜了。 一边却斜插一道含笑的声音来:“姚老爷是璃月港的老前辈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为难小辈,到底是不好看,不知道的,到以为您是为老不尊,亦或是瞧上了这家铺子,故意给人难堪呢。” 场下顿时躁动起来。 不为别的,便为这开口之人——正是飞云商会那位老家主! 飞云商会乃是璃月港中巨擘,上一任飞云商会的家主,甚至是上一代七星中的一位,地位不必言说。 早先他出现在霓裳阁,便有有心之人疑惑,觉得以这位老家主的性格,不像是如此急躁之人,但不成想,他并非为了钱势而来,倒是为了这新东家说话来了! 而且言辞如此狠辣犀利,丝毫不给身为七星之一的姚老爷留面子。 就连闻音本人,都稍显诧异。 她目光向边上一转,便见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飞云商会老家主,有些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再看他时,却又是一副严谨且端庄的模样了。 闻音上次见他,还是因为北国银行的事情,她也不觉得仅仅是“见过一面”这等浅薄的交情能让对方出面——所以,是行镜云在其中起作用喽? 但是,这般犀利的指控,显然叫姚老爷面上不好看了。 能维持一抹微笑,已经是难得的本事。 姚老爷捋了一把胡子,眼睛微微眯起:“行老爷此言差矣,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家,不就讲究一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呐——连庆这话,我觉得倒没什么毛病。” 连庆,应该就是第一个开口的中年男人。 场外众人有些许议论声传来。 这位姚老爷在璃月港名声不小,于经商一途也的确有几分本事,簇拥不少,是以竟然没有几个人为闻音说话。 闻音端坐宽椅,眸中仍旧是一片纯然的冷淡。 她在思筹要不要将这帮人全部丢到门外去,这样做的话,又是否会给摩拉克斯带来什么麻烦。 片刻之后,她得出结论。 肯定不会。 好,那就动手吧——闻音用扇尾轻敲了两下手心,眼中一丝愉色闪过。 她旁边恭敬侍立的掌柜下意识觉得不对,想要开口。 而在他出声之前,另一个小家伙更快地前来救场了—— 羽毛纯白的雪鹰从天际中垂直而下,飞过重重叠叠的屋檐,越过敞开的大门,又穿过一片黑压压的头顶,最终落在了闻音的指尖。 雪鹰发出一声清越的叫声。 闻音扬了扬眉,指尖卸下长信,信封上烙着华丽而高贵的徽章。 是女皇的私章。 连庆见闻音压下眼睫,目露沉吟之色,以为她有所动摇,且笑道:“年轻人还是要识相——” 剩下的话却被淹没在了嗓间。 外面看上去全无异常,没人知道,他的舌头瞬间被坚冰冻结,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连庆只觉得口腔刺痛,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穿了一般,大脑里也升起无尽的恐惧来。 却见那容色冷厉的东家,于瞧信的间隙抬头瞧了他一眼,唇边也好像带起了一分薄薄的冷笑。 他骤然捂住嘴,像是想要干呕,但咳嗽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坚冰牢牢地嵌在他唇齿间,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疼痛已经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木木的麻木感,仿佛唇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样的感觉,反而更叫人恐慌。 周围人也猝然发现异常,姚老爷眼角更是透出几分薄怒来,当即质问道:“后生,这就是你对待前辈的态度吗!位卑者需要对位高着躬身的道理,你都不懂?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拂袖站起,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怒气充盈起来,抬手指着闻音:“今天你不磕头道歉,这事便完不了!飞云商会来当说客都没用!” 闻音仍然好端端坐着,目光冷静 ,没有丝毫动摇,也并不为这样的指责而惊慌失措。 她甚至端起一边伙计递来的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周围人生鼎沸,大多数人都在指责闻音德不配位,不配做霓裳阁的新主,但也仍有人沉默着,等待这位年轻气盛的新东家做出什么新的惊人之举。 “哟?倒是我来的不巧了,诸位这是在唱什么大戏呐?” 倒是从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来,骤然扰乱了这一室的喧哗。 迎面一行人拨开人群,进了霓裳阁。 为首两人,其中一个闻音颇为熟悉,浅蓝色头发,额间两只麒麟角——正是甘雨。 另外一个便是开口之人,瞧着高眉宽目,目光郎朗,锦袍下也隐隐能看得出健硕的身形,瞧着不大像是商人,更像是个武夫。 闻音是曾听说过此人的,璃月七星中的现任天权星—— 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 “天权星大人怎么也来此?他不是前两天刚离开璃月港拜访帝君去了么?” “霓裳阁虽然日进斗金,但也不至于天权星亲临吧?莫非——” “莫非!”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但显然没能躲过天权星的耳朵,对方含笑的脸上笑纹更深一层,倒是有些笑面虎的模样来了。 “璃月港的诸位全都来此,可真真是消息灵通,想来也是同我一般,给新上任的天璇星大人道贺来了?” 此言一出,顿时掀起满座惊哗! 历时数月都没能最终敲板的天璇星之位,竟是花落霓裳阁这位新东家? 被冰块堵了舌头的连庆,本有姚老爷的支持,是大多数人心目中最有可能问鼎天璇星的存在,眼下被人夺了位置,他双眼暴突,竟是从唇中渗出一丝血来。 那位瑶光星姚老爷更是目露惊疑之色,身形好像也晃了一晃,像是不敢置信般低声重复了一遍:“天璇星?” 天权星目光冷淡扫过姚老爷,看起来同他关系并不密切的样子,甚至挑眉问道:“呀?姚老爷竟然不识吗?这位便是帝君新点的天璇星,也是数月前带兵镇守青墟浦,斩杀魔物无数,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啊。听说你的小儿子不是还当众向人家求亲,言明已通禀了父亲来着,怎么,你却不知?” 天权嘿然一笑,摇了摇头:“啧,想来姚老爷只是一时忘了,但现在想起来也不算太晚。” 说罢,他转向闻音,笑着点头道:“早听说闻将军威名,今日能有幸与闻将军共事,同为七星之一,倒是天大的荣幸了。我特此备上厚礼,稍后叫人抬到你府上。” “我身边这位,便是七星秘书,甘雨,日后她便也是你的秘书了。”天权随后介绍道。 “天璇星闻音大人,很高兴再度见到你,先前在归离原,降魔大圣身边,我们曾有一面之缘。”甘雨微微颔首。 “关于您的继任仪式安排的时间,还有整场仪式的布排,我有很多细节想要同您商讨,还请您留出几分时间,不如就今晚如何?” 闻音虽然看了女皇的长信,知晓她同摩拉克斯信件往来,已经定下自己继任天璇星一事,但未曾想到后者动作如此迅速,竟在众人面前,干脆地将事情完全确认下来。 她略一沉吟,颔首答应下来。 “好,那就今晚。” 只是她眼尾一挑,似有三分疑惑隐匿在眼瞳间消失不见。 然后,疑惑散去,闻音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将目光转向半天没说话的姚老爷,眼尾微微上挑道。 “对了,刚刚您是不是说,‘位卑者需要对位高 着躬身’,以此胁迫我对您行礼来着。” 她笑着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璇星在七星位次中,不多不少,刚刚在瑶光星前一位,没错吧?” 姚老爷次从成为七星之后,从没有丢过如此大的脸,现下恨不得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眼下听得闻音如此问,又有天权星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一口气哽在嗓子里,竟是恨不得就这样厥过去。 天权星站在一边,笑问道:“老姚,怎么还有这档子事?不说闻将军如今已是天璇星,即便不是,你这般也人寒心了些,实在是不美。” 飞云商会的老太爷此时也已掩下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笑着附和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姚老爷瞧着已经认识到此事不美了,不妨也对天璇星大人道个歉?想来百年之后,也是佳话呢!” 一人一句,只将姚老爷架于火上烘烤,但周围的人,已经没有再为他说话的了。 新任天璇星,背后还站着天权星和飞云商会,甚至同仙人也有所往来。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时同她呛声? 姚老爷面皮红紫,眼中冷光浑浊,像是陡然生出了无尽恶念。 但是他却好像转瞬压抑住了满身怒火,朝着闻音,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 “倒是我的不是了,这就同天璇大人赔罪。” 只是他眼瞳间一丝冷光,能叫人看出,他心中尚有其他念头。 闻音并不在乎对方心里所想。 她只是抱着肩膀,瞧着像是好脾气地笑了一下:“那便送客了?姚老爷,好走不送——” 姚老爷满身怒气,拂袖而去。 但是周围的商贾没人急着离开,他们心怀叵测而来,现下却一个个堆起满脸笑意,恭贺天璇星上任。 “那我们入内间详谈?”天权星拱了拱手,询问闻音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2章 第 42 章 闻音坐在沉寂的黑暗里。 房间内烛火并没有被点燃,只有窗外月色盈盈透出些许光晕来,但是不知房间的主人作何想,竟将窗边的垂帘也拉的严实,因此整间房间都笼罩在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里。 自从送走甘雨之后,她就一直待在这里。 闻音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桌面——准确说来,应该是桌面上那封边角已经因为多次揉捻而毛糙起边的长信。 无边的黑暗里,那信上的鎏金徽章有细微的浅光闪烁。 闻音手指搭在信封上,些微缩紧,信纸上随即腾起细微的褶皱来。 她微微仰起头,感觉脑海里泛起细密的疼痛来,潮水般蔓延一阵,然后又慢慢地褪去了。 从层岩巨渊出来之后,闻音总是在深夜里被这种剧痛唤醒,久而久之,她已经会自发地在这种时候保持清醒了。 但奇怪的是,从摩拉克斯到留云借风真君,满璃月的仙人们,似乎都对她这种情况一无所觉。 闻音有些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提瓦特尚不可知的某种绝症,以至于仙人都查探不出她的问题。 ——直到,白日里闻音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到女皇的长信。 略过那些溢美寒暄之词不提,剩下的内容才最是叫人心惊。 “留在璃月,妥善办好摩拉克斯交给你的差事——” 为什么要留在璃月?为什么要妥善办好摩拉克斯的差事?上一封雪鹰送来的信里,不是还叫她快些处理至冬在璃月驻兵的相关事宜,然后回至冬去么? 对了,上一封信——上一封信是什么时候到的来着? 闻音骤然起身,似乎是因为久坐,眼前忽地闪过满目的金星来,脑袋里被刻意忽视的痛觉复又腾升起,叫人耳目眩晕。 闻音一把扣住长桌的边缘,太过用力,竟生生将长桌掰下一角。 记忆像是被人动了手脚,明明才发生不久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记不清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大人,候鸟南归——”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突然在窗边响起,甚至仿佛稍不容易便会被忽略一般。 闻音单手撑在桌边,眼前极度的晕眩尚未消逝,听到这话却仿佛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长夜已至。”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是一愣。 像是尖锐的针刺进大脑里,狠狠地搅弄一通,翻开底下麻木的内里,再度涌上新鲜的血肉来。 窗外没了声息。 闻音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支撑着走到窗边,一把掀开重叠的垂帘。 窗户仍然紧闭着,只是雕花的窗台上,放着一封小小的短信。 明明是陌生的信,闻音心腔里却突然涌出来一个念头,仿佛—— “合该如此”。 她三两下打开信笺,拆信时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但是打开信封,里面却仍是一片纯白的湛然。 空白的,没有字迹,连信封都仿佛是簇新,没有任何人曾经在上面留下字文。 闻音重新拉下垂帘,被月光照亮些许的房间重归无边的黑暗。 “嘶——喈?” 原本在房间的一角睡得正香的雪鹰好像被闻音这些举动惊醒,嘎嘎地叫了两声,然后倏地飞了起来,啪嗒落在闻音肩膀上。 重物压肩。 闻音费力地扯了两把它的羽毛,总算又把雪鹰 赶回架子上睡觉去了。 灵光闪过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闻音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翻到自己放在高架旁边的小木箱。 翻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面浅色的液体随着她的晃动微微起伏。 像是已经被用过多次,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个瓶子是做什么的来着? 闻音的脑海里本应该蹦出来这样的想法,但她又好像很笃定的确定它的作用,倒出些许液体放在盘子里,又将刚刚收到的短信扔进去了。 ——好像已经做过多遍,所以不需要迟疑。 片刻,闻音将湿透的信纸拎出来,有些等不及它晾干,便随意甩了些冰元素上去,待冰碴已经覆满了信纸之后,她轻轻一抖,再一甩,冰碴簌簌落下。 变得干燥的信纸上,浮现出了一行行极漂亮工整的花体字。 “三日之前,女皇召公鸡密谈,同日瓦连京、列昂尼得被秘密逮捕。” “博士疑似离开至冬。” …… “以及,近日未曾收到来信,是否遇到些许困境?可来信求助。” “祝好。” 闻音指尖蹭过一行行字,有些艰难地通读了一遍。 最后一行字,明明是祝好,闻音却好像从锋锐的字尾更探出一丝写信之人心中的冷厉之意。 来信人不曾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仿佛默认闻音一定会知道他是谁。 “近日未曾收到来信。”所以说,闻音以前是会同他写信的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 脑袋里再度浮现出深重的眩晕来,扰得人几乎不得安宁,闻音被这阵眩晕扰掠,恍然间竟有种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错觉—— 她下意识心里一惊。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觉得严丝合缝,没什么异样,从一开始来到枫丹,又前往至冬,然后来到璃月,瞧着都合乎情理,不曾有什么缺漏。 但是,细细想来,她却已经记不清阿娜伊斯的脸,记不清枫丹那一场彻夜的大火里茫然而迟疑的自己,也记不清走出博士实验室那一刻的心境。 她甚至想不起,获封执行官那一夜,在女皇的授意下处理的几个年轻贵族,他们的血迸溅出来时的温度了。 如今她回忆这一切,就像是走马灯般瞧着别人的故事,总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笼在眼前,凡事都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总有答案在眼前晃着,但却就差一个契机才能彻底露出清明。 闻音重新闭上眼睛,眼底浮现出重重画面来。 又是大火。 这一次不是在黑夜,更不是在灯火繁华灯红酒绿之地,而是在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上,在仿佛燃透了天空,将土地都烧得赤红和焦黑的极昼里。 她眼前时常浮现出这个场景,但也永远只是这个场景。 永远只是大火,只是被烧的通红的天空,和没有悬日仍旧滚烫的大地。 像是因为本能地意识到了“扭曲”和“异常”,意识到了记忆的篡动—— 这副画面开始向后推动了。 “她”出现在这大火中,眼瞳冷淡而警惕,周身极冰笼罩着,隔绝着火场中的一切。 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元素力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空间中支撑不了多久,坚冰融化之时,就是“她”被无穷的烈火焚碎之时。 “她”已经看见了,茫茫大地上被烧得漆黑 的碎骨,有的即将彻底消散,有的好像才刚刚烧尽,尚能看出完整的形状。 找不到路,也撕不碎茫茫的空间。 连“她”自己,在大火中走了太久,也开始乏力,甚至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快要死了。 此前“她”犹犹豫豫,为了是否前往层岩沉思不定,直到收到了摩拉克斯的信笺,才觉得像是背后有了靠山,摒弃一些利益和得失的考量,下来救人。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来的。 跳出稍显幼稚的,想要挽救某人的心境,“她”如今的身份和立场,并不算和璃月等同,按理说只要老老实实结束青墟浦一战,顺理成章地回到至冬—— 但她却与自己的大脑做出的决策背道而驰。 就像潘塔罗涅和幻境里的多托雷都曾经提到过的那样—— “过于意气用事”、“好像自以为正义的侠客”、“自命不凡地试图拯救别人”、“用尽全力改变悲剧”——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他们说的某些程度上也是事实。 明知不可而为之,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 她也曾有过败的时候,为此赔上半身淋漓的鲜血和撞得头破血流的轻狂。 但是,正是因为她会去做,会去为了对于博士和潘塔罗涅而言稍显可笑的理由而主动面临更多更难的挑战—— “她”正是因为这些,才依旧成为“她”,而不是成为一个面目全非的别人。 “她”仰起头,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荒寂长空,她好像仍然不曾动摇,也不因为自己的决定使自己陷入绝境而悔恨。 人不必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且向前走就是了。 很久以前她就这样决定——虽然也算不得很久。 如今她也是这样回答。 明明已经是处于力竭的边缘,却又好像生出无边的伟力来,汹涌的元素流仿佛从无尽虚空中涌来,充盈全身,周身的冰壁也陡然变得更加坚硬。 荒原上的大火,仿佛都在瞬间消散了些许,其余的热浪,也完全被坚冰阻隔在外,不能惊扰分毫。 闻音停下步伐,缓缓抽出腰边的磐岩结绿,盈绿的剑光映照着她笃定而坚韧的眼神,下一刻刀光猝然划过长空,撕裂混沌的热潮。 终日暗红而死寂的天空,也骤然崩裂,露出通往生的路途来。 闻音甚至能看见,裂缝后面,层岩地下的景象,以及千岩军收拾战场时忙碌的场景。 那声音,也是在此刻,从遥远的穹—— “你不该降临。” 回忆到此,戛然终止。 闻音仰头靠在墙边,只觉得仿佛仍在大火中。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惧怕这些事情的性格,但此时此刻,却有些恐惧起火焰来—— 仿佛能和火焰挂钩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疼痛。 太多的疑问在心中盘桓,求不得解,但是却好像能丝丝缕缕地穿起来了。 毫无疑问,一切的异常,是从深渊那时候开始的。 她的精神很明显地受到了某种未知存在的影响,冷静和稳重散失不少,变得更加有进攻性,更加的不稳定,也更容易感觉到不耐烦—— 但是那时候的影响并不深重,以至于出了深渊之后,她便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至于第二次,似乎就是在层岩地下。 遗落的 古国遗迹,藏有某种并不为人所知的暗闻,也吸引来了某种沉睡的存在,于不经意间瞥来一眼。 从此灵台颠倒,神识莫闻。 而璃月仙众,以及摩拉克斯—— 闻音不觉得他们对此事全无所知,甚至于女皇,想必也在与摩拉克斯往来中窥得丝缕真相。 不然,闻音并不觉得,看似温柔实际冷厉铁血的女皇会做出如此决定,欣然接受摩拉克斯提出的建议—— 但是细细究来,摩拉克斯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 一城的恩情,连同守护青墟浦的数月辛劳,外加层岩巨渊下的那些过往,便能叫这位心思难测的武神为她筹谋思量吗? 闻音想不明白,却也正是在这时,更深的苦痛涌进前额,映出无边的痛海来。 像是有可怕的力量在脑海中翻涌,遮掩着过往,蒙住她的眼睛,也试图更改她的意志。 她呼出一口浊气,却并没有觉得心下空明,眼前晕眩也越发严重,甚至在眼前蒙上无穷的阴霾来。 且又是一个看不见光亮的漫漫长夜。 已是入夏。 近日来北国港口破冰,交易往来相比之前也更为密切,又非盛夏海上暴风骤雨频起,正是一年中七国交易往来最为频繁的时候。 闻音站在港口,身后数个簇拥的身影,拿着本子和笔,边走边计算着港口出口货物的量级。 她目光平静,眼神中也瞧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只是一一走过这些船只之后,却见她抬眼轻笑,手中折扇敲敲掌事的肩膀,像是鼓励道:“做的不错。” 掌事圆脸上露出一点美滋滋的笑意来,搓搓手道:“谢您的夸赞——” 然后就像是从盛夏猝然变到寒冬,眼前上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少女收手而立,冷淡道:“带走吧。” 掌事骤然瞪大眼睛。 “别,我不是已经——大人!” 闻音没回声,扬了扬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走。 那呼号声渐渐远去了。 一边下属递过来挡风的外袍,恭敬道:“港口风大,大人伤重未愈,还是披上为好。” 闻音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把外袍披上了。 “银原厅的账,到此就差不多捋干净了,备选的十几个掌事都定好了没有?且得把空出的些许名额都填补上。” 闻音又在港口吹了片刻风,才又开口道。 “都按您先前的安排定好了,您先前削减掌事数额和更改分管职责的提案,昨日甘雨小姐也呈上了结果,七星那边已经通过了。”下属温声道。 说完,他悄悄抬头瞧向这位大人的脸色,便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皱眉或是不满的表情,而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 正是正午,日头正好,海面也被金光洒满,港口处人声鼎沸,一片融融暖光。 下属却觉得,眼前的天璇星大人,心思并不在眼前,反而像是乘着云端,飘向天外去了。 “你回去吧,下午我约了人,便不去银原厅了。对了,和几位盐商的商谈你且排个日子出来,提前通知他们。” 眼前大人冷声道。 下属心神一紧,忙摒去了心里浮动的纷繁念头,点头称好。 他目送天璇星的身影离开,却见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宅,也没有去城中其他几处茶室楼阁的意思,反而慢慢地,朝着璃月港外踱去了。 闻音此前和人约好了在璃月港外的一处小山上见面,只是如今日头还早,她便也 在路上随便逛逛。 天璇星就职仪式之后,她在璃月港也算是一个有名头的大人物了,只是此刻她刻意戴上兜帽,也没有太多人将她认出来。 只是路过一个小摊子的时候,听到摊主阿婆同她打招呼。 “今日儿个小丫头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阿婆笑吟吟地,脸上皱纹浮上些许,但瞧着还是许久前的模样。 “这些时日,倒是甚少在街头巷尾瞧见你了,偶尔看见你,也是神色匆匆,瞧着是有什么大事要做的。” 闻音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只是看表情尚有些疏离。 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对方有过交集,但瞧着这阿婆的样子,倒是同自己熟悉得很。 她近来总是会发现某些不熟悉的人突然同自己打招呼,比如说自称是瑶光星之子,曾经在她手底下当兵的年轻人,再比如新被安排到自己身边护卫,据说是叫“潜光”的,和她一起从层岩地底上来的士兵—— 倒也算适应良好。 所以,她也不质疑,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阿婆的下一句话。 “老婆子我啊,虽然消息不大灵通,倒也听说你最近任职了天璇星,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都应该是个快乐的事情啊,怎么瞧着你反而闷闷不乐呢?” 阿婆问。 闻音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倒也没有,只是先前有些不愉快的经历,让人有些困顿罢了。” 对着陌生人,有些事情倒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感觉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应该采取行动立即解决,但又害怕如果动手处理了结果会更糟。” “可笑的是,我觉得以我的性格是不会犹豫如何做的,但我却偏偏犹豫了。” 她沉着眼,语气里听不出几分波澜,但就莫名叫人觉得,这是一桩相当难办的事情。 阿婆听了,眼睛笑着眯起,仍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这倒也没错,年轻人总有烦恼,也总是会茫然困顿,这都是成长的必由之路罢了,但是为此烦心甚久,倒也不必。现下你如此问我,我却觉得瞧你神色,已有了最终的决断。” “既然想好了,为什么不去做呢?”她问。 闻音没说话。 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害怕失去。 她似乎总在获得,又似乎总在失去。明明权利地位能力,甚至是来之不易的朋友——她好像全部都拥有了,有时却又觉得那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幻影罢了。 可以打破这影子吗?哪怕下一刻就摔进无边的黑暗里,摔得全身粉碎,摔得片甲不存。 这幻影太美妙,太温存。不需要面临险境,不需要冲锋在战场的最前线,只需要每日查查账,管理管理下属,日子便悄无声息地过去。 剥离阴影中行走的执行官身份,来到夺目的阳光下,身份崇高,人人敬仰,摩拉也收到手软。 但闻音站在市井的街头,却突然冷嗤一声。 她要摩拉有什么用?顶多是砸在富人的脸上——但是不需要摩拉,她的拳头不是也一样能砸到富人的脸上么? 而行走在光明之中,沐浴在阳光之下,生活都被鲜花与掌声填满—— 亦非她所求。 生在悬崖上,终日与暴风雷电作伴的花,怎么能一朝折在豢养的池塘边,听主人轻声暖语的呢喃呢? 闻音闭眼站在路边,仿佛身处烬寂海之中,听不见耳边哪怕一缕风声。 不仅是风声,她也许久不曾动用过自己的邪眼,甚至连至冬的伙伴,也许久未见到了。 可是——她明明是有风神之眼的啊,哪怕身边没有风的存在,她自己也能召来飓风—— “可是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好孩子,快去寻自己的答案吧,可快快睁眼,且有人温茶等着你呢!”阿婆的笑声传来,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但却又像是在耳边。 无穷无尽的迷雾中,少女睁开眼,眼瞳中倒映着一望无际的纯白。 下一刻迷雾散去,她端坐石桌旁,满眼青葱的绿树和山水,日光明耀,倒正是一副好时光。 远处潜山云雾腾腾,仙气盈来。 有客未至。 闻音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同为尚未到来的那人也斟上一杯。 清透的茶水中壶口中徐徐流出,续成一条长线,不曾泼洒出一丝,也并没有丝毫歪斜。 “许久未见,你这般斟茶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遥遥云雾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约我见面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3章 第 43 章 闻音仰起头,瞧着远处背光而立的岩神摩拉克斯,示意对方来坐,语气却听不出几分热络。 “有点事情,想要再同您确定一下。”她说。 二人相对而坐,目光相接,瞧着彼此的眼底都是一片融融笑意。 但是下一瞬,仿佛利刃刺入温情脉脉的氛围。 闻音霍然开口:“今日相邀,其实是有疑惑待解。帝君听说过——‘降临者’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闻音眉目间并不见疑惑,她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但是眼前的摩拉克斯,目光中略过一丝诧异。 沉默了片刻,他委婉道:“似乎提瓦特之中,并没有如此说法。” 面对这样的回复,闻音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从容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眼下却又想问一问——天璇星这个位置,其实不是非我不可,帝君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眼前人这次倒是没有迟疑。 他温声道:“备选对象确实很多,但难得的是完美。你出身璃月,实力非凡,既有守卫百姓的心,又有处理商务决策的经验,更难得的是,有着诸位仙人的认可,如此,当是最佳上选。” “但是,您不曾想过,我是至冬的人吗。”闻音突然轻声问。 “至冬又如何?冰之女皇已经答应将你留在璃月,必然不会反悔——” “但是我拒绝了。” “不谈女皇如何。我并不认为我认识的摩拉克斯,会做出枉顾他人意愿的决策。所谓契约,便是单方面妄下,施与他人不得解脱的枷锁吗?”闻音抱着肩膀,语气难得锋利而冷锐。 这个时候的她,仿佛又像是刚刚来到璃月港时那样,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从眼底到眉梢都写着簇冰般的冷淡。 对面的“摩拉克斯”只是低语。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留在璃月,不是对你而言最快乐的事情吗。” “你应该就是璃月的人。” 却见眼前的少女冷淡地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得到的答案吗?你觉得我‘最想要’的是这个,真是和在判定我‘最不想要’的东西时一样傲慢呢。” “来吧,让我告诉你,我‘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撕烂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些令我作呕的幻影,比如‘你’,也比如‘我’自己。” 眼前的少女突然露出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容来,远远背离了它当初设置给她的人设。 见状,眼前的“摩拉克斯”眉目瞬间一沉,露出些许冷肃的神情来,细微的金色光晕在他的眼底流转。 四周的朦胧的光影,在这样的来自神明的威严下怦然碎裂,散成黑夜里四散的星斑。 贯虹之槊突然从虚空中浮现,落入它的掌心,枪尖直指闻音。 岩元素的光晕已经在其上映现。 但却见眼前的人类并没有露出丝毫紧张亦或是怯怠的神色,瞳孔里反而闪过跃跃欲试的欢欣,朝着无穷的黑暗张开双臂。 “既然是在幻象空间,你也有了贯虹之槊,那我要一把‘护摩之杖’,不算过分吧?” 风送来她的浅笑,声音正如她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见证它的降临时,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影发出的意义不明的轻笑。 那时她笑着说:“你也不过是——神明留在这里的一缕影子罢了。” 暗金色的长枪和朱红色的长枪相接,尖刃 相抵,迸溅出一长串火星。 这一战打了多久? 闻音有些记不大清了。 幻影是神明为了投诸神罚而存在,但本身并不具备在幻象中直接杀死受罚者的能力,是以闻音虽然开始时稍显弱势,但也只不过是在身上填上些许新伤罢了。 这些伤口,与“战胜祂”相比,算不得什么紧要。 时间是一件相当磨炼人的存在,以至于这场战斗打到现在,闻音的脑袋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念头出现了,她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兵器,或者是其他什么仅仅听从吩咐和命令行事,而不曾有自己的思考的无生命无机质的存在—— 需要做什么? 挥出这一枪就是了。 不必思考别的什么。 至于如何挥出这一枪,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攻击落在幻影身上,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的一下,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过是皮肉再添一道新伤,远不会致命。 所以说——什么才能算作最终的胜利呢? 自从幻影投在古老的城池,并随着时间流逝将这里变成一片荒芜的遗迹,这几千年来,难道就真的没人能逃脱神罚吗—— 再一次刀刃相接。 闻音从半空中狠狠劈下这一枪的时候,突然俯身去望幻影的眼睛。 对方仍然顶着摩拉克斯的容貌,如此对望的时候,闻音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终将会与某些认识的伙伴反目成仇,最终站在天平的两端,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转瞬她透过那双陌生而空洞的眼瞳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样子,一瞬间居然觉得异常陌生。 原来——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啊。 但幻影并不会因为她的短暂愣神而惶惑。事实上,褪去外壳模拟的摩拉克斯之后,它就像是一个运行中的精致人偶,不会对闻音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它只是冷淡地——挥枪,收枪,再挥枪,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严丝合缝的机械一般精密,在它的身上,甚至不会有“迟疑”、“犹豫”这样的举动。 如果影所追求的永恒当真存在的话,便是如这个幻影一般吧? 为了神罚而存在的虚影,不会有人的意志和决心,因此也不会懂得人类的意志和决心,有着怎样动摇世界的力量。 “你其实不曾真正试图了解过人类。”闻音在枪刃上加重力道,巨力之下骤然将幻影挥退。 在这短暂的空闲中,她神情冷淡,手中的长枪半收,挽出一个凌厉而漂亮的枪花。 她仅仅是说了这么半句,眼前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幻影,仍旧语气平平,但却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我看过太多的人类。我已经为你们选择了最合适的‘特质’和最幸福的‘经历’——” “所以说,你口中的‘选择’便是你对人类全部的了解喽?”闻音又是一声哼笑。 幻影最讨厌她如此模样。 异世的降临者,一副通晓一切命运,却又将命运完全不屑于顾的模样—— “这是——命运。天理的维系者,当裁决凡人的命运。”幻影的眼瞳中仍然是一片死寂无波。它却再度举起了长枪。 但是,面对它酝酿的攻势,反而是眼前的人类率先出手。 对方像是已经彻底掌握了在这片空间中来回穿梭的要领,身影倏然在空气中消散。 幻影的攻击一滞,接着毫不犹豫朝着身后挥去。 根据它的计算,人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是竟然落空了。 像是一声人类的轻笑声,再度从头顶处传来。 ——这个人类,居然接连两次使用同样的套路吗? “你说命运。” “命运会让我在这里遇见你,并且此时出现在你身后,刚好被这一击击中吗。”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一样,肆意地嘲笑神明的无能。 “对了,还没有说过吧?你虽然在幻境中一直模仿摩拉克斯——但你的水平,相比之下可要差远了。” “来呀,攻击我。动用你的能力,把我带到更深的幻境中去吧——” 笑意温柔,尾音中却透着十足的狠辣,那人类狠狠一枪贯下,枪尖从幻影的头顶没入,一直狠厉地向下挥刺,直到大半枪身都猛然贯入幻影的体内。 那幻影就像是虚无的泡影般,瞬间消散了。 一同消散的还有周围的一切,声音、光线、色彩——一切的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闻音落在地面上,像是任务完成了一般轻快地拍了拍手。 她对着黑暗,比出讽刺的唇形。 ——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随便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懂这种感觉吗——” 像是溺水者突然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看到眼前的绿洲,大力向前奔跑却发现并非是海市蜃楼。 “你懂这种感觉吗,闻音?” 少女指尖缠着自己一缕黑发,闻言摇头哼笑。 【对不起哦,我不懂呢。】 那声音微微一滞。 然后它又问道。 “那在你深陷火场却又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你没有为那个救你的人而心动吗?” 【谁会救我?】 少女冷笑。 转瞬,她轻快地扬起眉毛。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感觉的话。】 【找出那个害我陷入火场的家伙,扬了他。】 【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一片沉默,那个声音都好像陷入冷寂。 【喂,我说,这种小手段,就不用拿出来了吧?尊贵的——神、明、大、人。】 【你还是不明白啊。】 她说,眉眼间像是带了一丝忧愁,像是长辈在担忧稚嫩的孩子。 【但是我有点明白了哦。】 【你好像不能再把我带到幻象里了呢。果然,这种‘告诉某人你应该是谁,应该做什么’的能力,有某种小小的限制——】 【你猜,距离我再次找到你,撕碎这一切,还需要多久呢。】 那声音像是彻底失去了声息。 少女也不理会它是否要回话。 她穿行在诸多幻象之间,放眼所及都是自己的人生碎片—— 在幻影的眼里,是没有秘密的。 但是,在进行命运的重组时,它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囊括其中。 比如,闻音的风神之眼和邪眼。 再比如,闻音虽然身处璃月,但除了北国银行光明正大的消息传递之外,她另和潘塔罗涅有秘密的消息往来。 比如,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对于闻音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下属,在闻音恢复意识之后,如果必要, 她会动用强硬的手段立即见到她们。 再比如,飞云商会的那位老爷子不太喜欢至冬的使者,甚至当年因为行镜云和自己往来狠狠打了他一顿。 再再比如——初次见到帝君之后,闻音就已经和七星派来的使者见过一面,七星早已全部知晓她的存在—— …… “所以说,神明,您真的是相当傲慢呢。” 她明明称它为神明,言语间却并无尊敬之意。 “你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即便你逃出这里,祂也不会放过你。” “祂——可远没有我仁慈。” 幻影轻声道。 “那就与你无关喽。” “呀,找到你了呢。” 少女露出灿烂的微笑,挥手与它作别。 随着她掌心抬起,风暴骤然从她身后升起。 无数的记忆,无数的碎片,都被这风暴裹挟着,翻涌着,成为冲塌幻境的洪流。 身处幻境的这些年,最终还是让她学会如何操纵幻影—— 她仿佛已经初步地掌握了只属于神明的权能。 于是,混沌被终结。 自此,天光大亮。 闻音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是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石凳上。 胳膊肘压在石桌上,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一片生生的麻木感。 风是柔软的,送来暗夜里一点甜甜花的清香。 更多的是馥郁在空气里,浓茶的暗香。 “醒了?不妨来喝杯茶吧。” 闻音循声望去,但目光转动之前却突然又低头看向手心。 在她原本悬垂着的另一只手掌掌心里,一枚盈盈的金黄色神之眼,一闪一闪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4章 第 44 章 闻音握住了手中的神之眼,金黄色的光泽在她的指尖绽放。 那光映照在闻音的眼瞳里,将她冷而淡漠的眼睛也染上了一份坚定之意。 “看来你在这幻境之中,也算是收获良多?如此——甚好。”身边温茶等她之人递来一盏浓茶,茶杯却是滚烫。 闻音面不改色的接过,抑制自己想将这杯茶直接泼到对方脸上的。 ——毕竟幻境中的数十年里,天理维系者的幻影始终顶着摩拉克斯的脸,一时半会,闻音还不太能将他们完全分开来。 她甚至有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自己仍然身处另一重幻境之中。 只是理智告诉她,不太可能了。 摩拉克斯自然看出闻音微有异色,但他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就这个想必叫人不愉快的话题展开。 “看您的模样,似乎对我陷入幻境一事并不算诧异?那便是有些许秘闻,想要同我分享了。”闻音搁下茶盏,刚刚被摩拉克斯递过来的滚烫的茶杯,如今已是触感冰凉,甚至能隐隐看到冰碴浮动其上。 “却是如此。比如,你刚刚短暂地从幻境中挣扎出来时,问我的问题——我是否知道降临者。” 闻音即便是做好了聆听秘闻的准备,依旧觉得心惊。 但是她没有打断摩拉克斯的话,而依旧听着他娓娓道来。 “这么说或许会有些奇怪,因为就我的猜测而言,当你真正完全撕碎了幻象之后,大抵以为自己先前一直被困在无边幻象里。”摩拉克斯慢悠悠地说道,“最初发现你被‘祂’困住之后,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在很遥远的过去,我也从没见过——” 说道这里,他微妙地顿了一下。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短暂从神罚中挣脱出来。” “听上去很叫人困惑,没错吧?不妨我们换一个叙述方法,就从我在层岩地下,又见到你的时候讲起吧。” “那时,火原里,我被一阵冰蓝色的光晕吸引,并循着找到了你的踪迹,但你仍旧昏迷着,只是在我破开冰层的时候,短暂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如今看来,那便是‘祂’根据对你的了解量身打造的‘幻影’了。本来应该直接植入你的内里,却误打误撞地被我瞧见——该怎么形容那个幻影为好呢?天真、茫然、纯稚,看起来像是被家里长辈从小宠到大的幸福孩子,也拥有无比美满的人生——” “但如果让我来评价的话,用稚子来形容倒也没错,只是太平凡了,平凡到我无法把她和闻音联系起来。” “等我把你的身体,连同那个没有再苏醒过的幻影一同带回璃月之后,你便没有再睁开眼,但奇怪的是,你的意识仍旧存在着,甚至有时我稍加探测时,你的反应相当激烈——” “你被困住了,这毋庸置疑。但强行打破幻境,只会把你同幻影一同粉碎。这个情况,老实说相当叫人一筹莫展,直到我发现,你偶尔会‘醒来’。” “然后,就像是发现了幻境的漏洞一样,你醒的越来越频繁,甚至在前些日子,你从沉睡中再次睁眼,并写信约我在此处见面——” “那时我便觉得,也就是这时候,你该醒来了,事实也果然如此。只不过,在这之后,你显然又在幻境中遇见了一些有关我的不大美妙的事情——” 摩拉克斯抱着肩膀,金色的眼瞳静静凝望着她。 “到了该交换答案的时间了。所以说,在你问我‘是否知道降临者’之后,幻境中的那个‘我’,究竟是如何回答的呢?”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到的事情,是以,闻音毫不意外地看到,在这个问题被问出口之前,摩拉克斯抬手在四方布下岩脊, 以神明的力量,遮掩住了全部的声息。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摩拉克斯本人,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那段经历,即便他并没有切身了解,但也可以从这段时间闻音相当不稳定的意识窥见,那是一段相当不美妙的过往。 但是,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觉得被拨开鲜血淋漓的内里,反而很快地给出了回答。 “当时,它说——‘提瓦特并没有这样的说法。’” 闻音闭上眼,那时幻影说的话尚且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眼下她并没有说。 那是在她刚刚进入层岩巨渊的时候了,那时,阿娜伊斯的幻影曾经说—— “是你占了伊莲娜的身体。” 但是转瞬,它更改了措辞,承认“闻音”还是“伊莲娜”。 像是它发自内心,否认降临者的存在。 闻音瞬间睁开眼睛,语气飞快地问道—— “距离‘祂’降临世间,取代第一王座——已经有多久了?” 和摩拉克斯的谈话仿佛是一场幻梦。 或许是因为身处提瓦特,切切实实地感知到了神明的力量,闻音也开始觉得,谈起祂,是一件相当危险,并且极容易被发现的事情。 就好像在自己家的后院里,如果听到一群蚂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自己也会被吸引过去,并极有可能不小心碾死其中几只一般—— 总之,需要更加谨慎的态度。尤其闻音眼下是在冰之女皇手下办事,总觉得又多了一分暴露在除了幻影之外那个本体眼前的可能。 闻音想到这里,在写给女皇的信件中,又加上了几笔。 “璃月诸事已毕,可以尽快返回至冬。” 索性,幻境中的几十几百年,不过是现实中的十几日罢了,还远达不到让女皇怀疑的地步,而闻音沉睡的这一消息,在摩拉克斯的极力封锁之下,也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闻音又抬笔写下第二封信。 好像没有人会怀疑这段时间执行官【歌者】是否出了什么事情——除了潘塔罗涅。 之前,他们的信件往来频率还算稳定,只是最近,这种稳定显然单方面截断了,闻音这边没再有新的信件发出,不知对方会作何感想。 闻音写好两封信,分别以不同的渠道发出。 璃月的兽潮已经完全平息了,余下小猫三两只,显然翻不出任何风浪,甚至是光凭千岩军都能完全解决的水平。 无论是根据她与摩拉克斯先前签订的契约,还是根据女皇陛下交给她的任务,都没有了再留下来的必要。 只不过,闻音有时候会发现,幻境中出现的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事实。 比如,摩拉克斯最后确实给了她两个利润极高的铺子,再比如,在真正要离开的前一夜—— 清冷的仙人光顾她的宅邸,一路越过众多愚人众守卫,不惊动任何其他人地来到了她的眼前,送上了半是感谢半是临别的礼物——一个匣子。 不同于幻境中的那个,这个匣子看上去还要大上不少,里面的羽毛看上去也要更华丽多彩些。 ——果然,那位在制造幻境时并没有在漂亮的羽毛上下功夫。 “听帝君说你要离开了……” “一路顺风。” 他似乎并不会说什么临别的祝词,也不觉得离开的人还会再回来。 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像是对于分别的淡然,又像是某些复杂的留恋。 但是他说话时的神态,却像是再说—— 便如是——山高水远,再难相见。 细细数来,闻音在璃月这些时日,并没有认识太多 朋友。 熟人倒是很多,只是远远谈不上交心,即便分别也不需要刻意去道别。 所以,第二日薄雾初霁,天高云淡,一支队伍轻装简行地离开璃月港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闻音本来也非大张旗鼓地到来,除了七星和璃月港中最顶尖的一群人,鲜少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也没人什么能准确得知她究竟如何离开。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叠的山峰之间,有人刚泡好一杯清茶,慢慢地一饮而尽。 “分别倒是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原以为,给她几个铺子,她会同人交接些时日,想来会让璃月港在她的记忆里停留的更久些。” “确是不知,她处理这些庶务也游刃有余,底气十足,倒是让我不禁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幻境,倒叫她学了一身本领出来。” 他身后响起一个苍老些的笑声来。 “你说这个孩子?能挣脱命运的束缚,自然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哪怕是在困境里,也有不少成长。且看着来日,必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一个身影慢慢地从摩拉克斯身后走出,如果闻音此刻还在的话,她必定能认出,这就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阿婆。 “你对她的评价倒是高。总之,本仙倒不觉得,人类能做到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身后又斜插进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对人类仍然是没什么好感。 那阿婆却又笑道。 “留云,你也该学着看看这璃月港了,看看这其中无数的凡人,相比仙人而来像是生命短暂,但也是他们,才建成这般连你我也觉精妙的城市——” “且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第45章 第 45 章 回到雪原之后,总觉得从没有终极的天色一直到恢弘宫殿里蜡烛燃起时的辉光,都透着浸骨的冷意。 就仿佛至冬亘古不变的冰原。 但是,也许因为这里才是闻音真正意义上的家,所以酷寒的时光也不觉难熬。 闻音面无表情地走出长廊。 深黑色的长裙曳地,擦过地面的时候却几乎没有声音,裙面上坠着的暗色宝石随着裙摆的轻移而折射出琉璃的光彩来。 前厅口等待的侍者恭敬弯腰,为她递上大氅。 “日安,【歌者】大人,马车已经为您备好,正在门外等候。” 闻音没有回话,只是冷淡地颔首。 于是,在侍者低垂的视角里,深黑色裙摆一闪而过,像是深黑色的海浪一样簇拥着这位执行官大人远去了。 恍惚间他竟然觉得,有什么压抑的黑色怪兽,就隐匿在她的裙摆下,下一刻就会越众而出,将整座宫殿吞噬得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执行官【歌者】,似乎再从璃月回来之后,变得更加冷漠,更加地难以接近了。 “大人,已经到了。” 面前的帘子被轻轻掀动,下一刻一团冰冷的气息从外面扑进来,带着雪原特有的冷冽,叫人精神都为之一清。 “哟,可算是来了,您的光临,当真是叫北国银行蓬荜生辉呢。” 一道熟悉中又透着些微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 “寒暄且不必了。我这次来,是奉女皇的命令。” 闻音微微提高声音,从语气到强调都透着十足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抬手托了下垂帘,然后起身,迈进仍然是一片雪色的街道上。 一只有力的手臂出现在眼前,轻描淡写地托住了她。 等到她已经彻底站在雪原之中,那手臂又干脆利落地缩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一个绅士之举。 “既然是女皇有令,北国银行自然全面支持——这边请吧。”潘塔罗涅轻托了一下眼镜,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浅笑。 只是闻音和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发现那双眼睛不易察觉地微沉。 ——看起来,对方的消息灵通,又知道了什么呢。 闻音跟在潘塔罗涅身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忌惮,即便身处别人的地盘里,依旧透着十足的游刃有余。 一直到两个人在潘塔罗涅的办公室中落座,挥推属下和其他不相干的人。 闻音随便选了个松软的椅子,向后一缩,但从潘塔罗涅的角度看来倒也算坐的端正。 “女皇陛下派我去找博士。”闻音并没有兜弯子,反而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此次女皇召见自己的目的,算作表现诚意。 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般在潘塔罗涅身上微微一顿。 “派你去找——所以说,博士失踪了?”潘塔罗涅似是也有些诧异,镜片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沉思。 “这个就要问你了吧?你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不是提到过,博士疑似离开至冬?” 闻音指尖轻轻拂了拂大氅边浮起的毛絮,那点深色的毛就从她的指尖倏然飞走了。 她仿佛意有所指般问道:“博士离开至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潘塔罗涅显然也知道闻音是在说什么,他不过片刻思考,便报出了一个精准的时间。 “问题 就出在这里了。”闻音轻轻摇了摇头,“女皇陛下告诉我多托雷离开至冬的时间,还要在你发现那时候之前的月余。” 潘塔罗涅不自觉蹙了蹙眉,但是片刻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眸间压下一片了然。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同闻音说的打算,反而又轻轻笑了笑。 “我这里有一个算不得消息的消息,不过,因为涉及到某些禁忌,不太好同你说,不妨用一些小小的信息作为交换?” 闻音心中早有猜测,眼下,见对方眼中隐有弧光闪过,她反而干脆利落道:“不必。正好我也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便不麻烦日理万机的银行家先生了。” 说罢,她从容起身。 从潘塔罗涅这里得到的消息,其实已经足够印证她心里的猜测了。 但是潘塔罗涅显然并不打算眼睁睁看她走掉。 在闻音的手指已经搭在门上的时候,背后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和摩拉克斯在一起的时候,想必很愉快吧?” 这问题倒是来的突兀。不过,以闻音对他的了解,这个问题想必已经在他脑袋里盘旋很久了,甚至是在她尚未回到至冬之前。 他想听到什么,闻音也能多少猜出一点。 不过,肯定同她将要说的不同罢了。 闻音抬眉,语气里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淡然。 她甚至都没有回身。 “你既然出身璃月,想必对摩拉克斯有不少了解,他谈不上有多温情,对待异国使臣的态度也远远谈不上和煦,但相比于你,确实叫人顺眼不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伊莲娜。” 从身边很近的地方传来潘塔罗涅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就在她的身后。 旋即,一只修长而指尖冷白的手从身后探出,压在闻音搭在门边的手背上,微微用力一推。 已经被打开一条细微缝隙的门板再度严丝合缝地关上。 身后,他的气息笼罩而来。 熟悉的感觉,也是熟悉的态度——仿佛同很久前的某一个夜晚没什么两样。 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银行家先生褪去了温和守礼的外皮,露出些许真实的自我来,镜片下的眼瞳也仿佛带上了深不可闻的暗晦。 “按理说,这样的秘闻——是不应该让我知道的。但不巧,我在北国银行的暗桩偶然间撞见了这场不恰如其分的会面,有关这位贵客,是不是有机会也该向我引荐一下呢?” “毕竟,这是曾经的你和我,共同信仰的神明,不是么?” 潘塔罗涅压下吐息,嘴唇甚至就贴着她的耳翼,语气又轻且薄,尾音转折却似带着刀锋。 她背对着潘塔罗涅,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单从这语气,也能感觉出,对方看似如冰山一般沉静的语气里,一丝压抑不住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火山爆发般的疯狂。 那是从久远的童年一直根深在他身体里的,难以拔除的执念和梦魇。 真可怜啊—— 她想。 但是她的眼底,仍旧是一片凝结的冷光。 可怜,但却不会叫人怜悯。 “关于此事,你大可以直接在女皇面前对我提出质询。”她语气轻松且自然,仿佛不曾察觉潘塔罗涅心中的暗潮,也不打算聆听一段对方少时暗晦无光的往事。 “涉及到机密的问题,你我之间,还是少谈为妙。” 她微微侧头。 二人间距离已经拉到极近,甚至于——呼吸相闻。 带着些许急促的,又有轻微不稳的呼吸,忽地扑在闻音的侧脸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即便是在北国银行。谁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暗桩呢?” 闻音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讽刺。 她在提醒潘塔罗涅——眼下可远远不到他们反目成仇的时候。 像是察觉到了她话语中深含的讽刺,潘塔罗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我冒犯了。不过,作为一名曾经的璃月人,对岩王帝君的憧憬和由此生出的关注,也算得上师出有名吧?” 憧憬?如果说扭曲的憧憬也算的上是一种憧憬的话,倒也没错。 闻音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明日面见女皇的机会。现在,让开。” 尾音猝然冷淡。 门再次打开。 身后那道碍事的身影,也像是终于清醒了一般,让开了。 “倒也不必麻烦你了,而且,你应该很快就会再度离开至冬了吧?真辛苦啊——”潘塔罗涅轻飘飘地感叹道。 回答他的,是砰然摔到他眼前的门板。 一门相隔,门板内的潘塔罗涅眼含阴鸷,眼底浮现出深重的恶念,眼瞳也带着些许狠意地眯起;门板外,闻音步履轻快,行走间大氅的衣摆带起一缕浅风。 屋内的潘塔罗涅最近恐怕都要心情不好了—— 不过,潘塔罗涅心情不好,她就心情好,这也算是一种新型的同事情吧? 她步伐轻快,一直来到北国银行的门口。 “许久不见,大人近日可好?” 出了北国银行的大门,却又瞧见个身影,看上去已经等了许久,肩膀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闻音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就职执行官的那晚,和她跳过一支舞的贵族青年。 他姓什么来着?闻音有些忘了,但恍然间,又是另外一个信息跳进脑海里。 之前潘塔罗涅来信,说是女皇密召公鸡普契涅拉之后,逮捕的那两个人,好像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算是同一派系的人呢。 他此刻守在这里—— 呵,倒算有趣。 闻音简单同他寒暄两句,却又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沉默地凝望着自己。 她随意地向着身边处处透着华丽的建筑瞥去一眼。 北国银行三楼窗边,潘塔罗涅冷淡地看向她,眼瞳里一片深沉的暗色。 像是发现她看过来的眼神,对方唇边突然绽放出一个像是含着温柔的笑容。 ——只是映衬着他眼底依旧没有化开的暗色,显得有三分压抑和诡谲。 他抬手,在透明的窗间写下一行字—— 闻音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他似乎是说—— 他说——一路顺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6章 第 46 章 像是清风在枝梢间游走,吹动树叶一片飒飒的声响。 但是细细听去,风声似有若无,仿佛只是短暂的幻觉,树叶的沙沙声却好像没停,在极远的地方持续地响起。 朝前走去。 越过数重秃砾的山岩,越过连绵而略显枯黄的草原。 苍色的树藤拧结出道路,在暗沉的天色和翻卷的红云映衬下却染上了梦幻般的薄紫色,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让人本能地察觉到异常。 仰起头,却见静谧的天幕下,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苍穹之上的古树。 也是这时,才知道一路以来,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的沙沙声从何而来。 深红色的污秽缠绕着这棵美丽的树木,大片裸露的枝干被腐蚀殆尽,露出千疮百孔的内里来。 映照在眼瞳里的,是永无止境的大火。 从树梢顶端染上了红色的枝叶,到坚韧而在粗壮的主干,再到最下方裸露在地表上的浅根,都在大火中剧烈地燃烧,像是另一场没有尽头的幻梦。 它还在活着。 但——它也仿佛已然死去。 闻音站在深林之中,静默地眺望着远处重叠的山峦。 以前只觉得璃月的地形上上下下,弯绕得很,比如青墟浦,相当难排兵布阵,但是到了须弥,无论是游戏里还是现实中,都感觉出十二分的地形繁复来。 此处树木疏松了些许,因此能看到远处隐隐的山峰形状,越过这几座小山,大概就是五百年后游戏里的卡萨扎莱宫那一片。 不过,也仅仅是大概而已。 这次任务稍显急促了些,而且此时须弥内部形势不明,女皇的意思,是让闻音暗中潜入须弥,并不像是上次前往璃月那样有两国往来的相关文书。 闻音倒觉得无所谓,反正此次的目的不过是寻人罢了,只不过——这样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就是在寻路方面叫人有些为难。 尤其是在无郁稠林里那段路途,啧啧,是闻音现在想起来都连连摇头的程度。 “越过这座山,向东南行,再翻过香醉坡到化城郭——多托雷最后致信的地方。” 她在心里轻轻盘算了一句。 单听这一长串地名,便是一段不短的旅途。 树林间隐隐传来生物穿行时带起的草叶翻飞声,以闻音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蕈兽——当然,也不排除是一个迷路的丘丘人的可能。 是以,当那处丛林传出人声的时候,闻音略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也难怪她诧异,须弥子民人数虽多,但聚集的区域一共就那么些,没有些许本领在身上的人,是不会轻易踏进丛林的。 闻音踏足须弥的土地良久,还是第一次在非人类居住地碰上活着的人类。 “喏,穿过这片路,再走上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到须弥城了。” 说话的是道清冷的青年嗓音,光听语气便稳重可靠,叫人放心。 “按地图说来倒也没错。不过我还是想说——戴因,你找路的本事从来就没准过。”旁边有人回应以一声轻笑,是个温和而清透的少年嗓音。 闻音无意听他们交谈,只不过荒野丛林里被人说出口的话,顺着风相当自然地传到了她的耳端。 接着,掩映的丛林被拨开,从中走出两道身影。 前者高挑些,一头金色短发,眼睛是像大海一般清透的蓝色,后面的则稍矮些,金色发尾编成一直垂到腰际的长辫, 浅金色的眼瞳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值得一提的是,那少年的上衣只过前胸,露出一截劲瘦而肌肉紧绷有力的腰肢来。 闻音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转瞬,她眼睫沉下,心中一瞬间闪过的情绪竟然是好笑。 ——却从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见到了眼熟的人。 若是以前,想必闻音心底还会横生更多波澜,但自从幻象中的一事发生之后,她面对与天理有关的事情,总是警惕居多。 闻音自觉自己已经在天理维系者面前挂了个名,倒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跟空和戴因扯上什么交集,率先转开视线,继续朝先前探知的方向走去。 丛林中相遇,对于冒险家而言倒是寻常,双方不过打个照面,倒也不必为此生出什么交集来。 这种行为有些冷淡,但也远远谈不上失礼,况且从方向上来看,他们本来就要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眼看闻音的身影在丛林间远去了,空侧头看向戴因斯雷布。 “你刚刚为何拉住我不让我说话?难得在荒野中遇见人,问一问路,总好过我们这般到处乱窜。” 却见向来稳重可靠,只是在认路上学艺不精的旅伴难得压下眼帘,面容中透着一丝紧绷和警惕来。 “她身上——有深渊的味道。” 闻音在树林间绕了好一会儿,等到了化城郭,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相比于一望无际的丛林,有人声的聚集总会叫人心情愉悦。虽然对于闻音而言,人类能提供的情感安慰几近于无,但不用担心睡觉的时候被蕈兽偷袭,总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情。 闻音抬起眼,手掌微微抬起,挡住从林间透下来的一丛明亮晃眼的阳光,随即她灵巧地从山岩下跃下,落在一间由深绿色的大叶子搭盖成的小屋屋顶,再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耳边满是林间轻快的鸟鸣声,还有嘈杂的,骤然撞入耳边的人声。 “诶?那边的旅者,请等一下!”斜后方插来一个高高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很远的地方,依然清楚地传进闻音耳朵里。 随后有个身手敏捷的身影,在林枝间极快地穿梭而来,几下就从高高的树梢跃到了地面上。 是个瞧着便活泼的少年人。 他瞧着步伐轻快,唰地从侧边的小口袋里拎出个小本子来,又取出一只笔,唰唰唰在里面写下一行字,然后抬头看着闻音,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你好,旅者,欢迎来到雨林,我是此地的巡林官,能麻烦问一下你是从什么地方来,预计在化城郭附近停留多久吗?” 他语气轻快地解释道:“近段时间雨林有些许动荡,来往的旅客有不少因为计划变动延长了停留化城郭的时间,以至于最近化城郭人员又多又杂,须得谨慎小心些。” 闻音虽然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但早在踏上须弥土地之时就给自己定了个妥帖的人设,此时倒也不捉襟见肘。 她神色冷淡,谈吐间语气自然而流畅,显然没引起眼前巡林官的丝毫怀疑。 “感谢你的配合。”那少年弯弯眼,笑道,“看来您要在化城郭停留许久,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我的一个巡林官朋友家暂住吧?” 他眨了眨眼睛:“近来房源紧张,恐怕是要委屈您些了。还有您刚刚提到的须弥朋友,我会多替您打听打听的,还请勿要心急。” 闻音轻轻应了一声。 刨除女皇的命令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心急的—— “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心怀叵测的旅客——仅仅是途径此地,略作休憩罢了 。” 闻音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声音来。 她视线从小巡林官的头顶飘过去,眼见着不远处出现两道眼熟的身影——正是空和戴因斯雷布。 他们身着异域服饰,又对自己的来历支支吾吾,没办法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巡林官短暂地扣下,报以细微警惕的目光。 闻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下却突然浮现出一个算不得好的猜测来。 听他们二人之前对话,是要去须弥城,怎么如今反而跑到化城郭来了? 如果不是他们认路的本领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程度——比闻音还鬼见愁些,那就是,他们是跟着闻音来的了。 但他们仅仅是丛林间见过一面—— 闻音压下眼底思量,准备跟着少年巡林官离开,却听得不远处的声音稍高了一些:“我们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冒险家,一路上都遵纪守法,没做过什么坏事——那边的旅者可以给我们作证,我们曾经在林间见过一面,相谈甚欢——” 闻音的脚步忽然一顿,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赛提斯,等一下——” 果然,面前的巡林官被人叫住了。 接着便是来自另一个巡林官的声音传来。 “您好,陌生的旅者,麻烦问一下,您对他们的来历是否有所了解?” 闻音抱着肩膀,没有说话,深黑色的眼瞳有些许冷淡地望过来。 目光交接的瞬间,戴因斯雷布恍然间有种和深渊对视的错觉。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闻音的目光扫过二人,一直到对方的视线不自然的转开,以为自己大概要被化城郭扫地出门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我不知晓他们的来历,倒确实在林野间见过他们一面,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她眉间一派浅笑,眼瞳深处却是另一片浓重的暗色。 戴因斯雷布来自坎瑞亚,空也即将会成为深渊的王子—— 他们此时对自己起了注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太符合闻音想暗中潜入须弥的心境。 如果能让巡林官把他们丢出化城郭,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任何事情都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晚间的时候,闻音深刻地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已经是半夜。闻音轻松地从巡林官的小屋中翻了出去,屋里那位女性巡林官睡得正熟。 闻音自然不会将寻找多托雷这种事完完全全交给巡林官的。什么都不做,放任巡林官找人,是最下策的下下之策,比起他们,还是更信任自己为妙。 化城郭的小屋不多,博士之前也正是身处其中的一座,但是,一座座翻来,未免还是太浪费时间了。 闻音站在夜色里,想起了白天巡林官手中的那个小本子。 如果上面当真将近日里往来的客人都记了个清楚,不妨也借她用用吧? 闻音轻快地下了决定,身影隐匿在浓稠的夜色里。 但是身形藏进黑暗的瞬间,她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 “我们跟上去吗?” “走。带着这样强劲的深渊力量的人,如果想要对这里的人做些什么,可太过容易了。” 黑暗里,又有两道身影,悄悄地跟了上去。 闻音手里拎着一个小本子,趁着月色飞快地翻了几页。 她半靠在一株高大的古木后,身影被树梢藏得严实。 5月初,旅客往来登记记录—— 没有。 5月中,5月末—— 闻音指尖一顿。 “须弥籍男性旅客,身量极高,蓝发,言辞冷淡,学识极丰。” “自称悉般多摩学院学者,在化城郭短暂调研,不日返回教令院。” “有教令院举荐信在身,排除风险。” “该旅客已经离开。” 闻音指尖略过这一行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荒谬。 但看描述是博士没错,但是,对方此前也不过来到须弥几日,怎么就又成为了教令院的学者?昔日将他赶出教令院的人,难道就没有活着的了? 闻音又扫了几眼,翻了数页,确认已经没有遗漏的数据,将小本子重新放了回去。 但是她却并没有返回自己暂时借宿的巡林官小屋,反而朝着林子的更深处走了些许距离。 直到确定已经离化城郭远了好些,她才停下脚步,蓦然开口道。 “两位已经跟了我好些时候——或许,也该出来一见了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7章 第 47 章 盛夏的丛林间,深夜仍闻虫鸣。 闻音腰间,金黄色的神之眼闪过一丝轻盈的光。 从天而降无数细小的金色碎石,在空气中急速的坠落,半隐形的金色细线穿行其间,形成奇异的网络。 周围的空气倏然凝滞。 隐匿在暗处的两人,便觉得像是突然被绑缚住一般,连抬手都觉滞涩。 等到闻音慢悠悠转身,便见一片融融的金光中,有两个身影挥剑拨砍,一把斩断半浮空的金线,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闻音又招了招手,漫天的金色碎石便骤然隐匿不见了。 “抱歉,我们无意冒犯。”空率先出口,只是向来温和的脸上是一派冷慎的光,看起来颇有三分忌惮。 旁边的戴因斯雷布看起来还要更冷淡些,薄唇紧抿,眼瞳里的神色也极其严肃。 闻音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月亮已经升至头顶,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照得分明。 相比于后两者的紧绷,她看起来就懒散且从容得多了。 “虽然我们的行径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你深夜潜入巡林官的房间,总比我们的行为更可疑吧?” 戴因斯雷布上前一步,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却见眼前人连唇边扬起的弧度都不曾变过一丝,哼笑道:“深夜潜进巡林官房间?谁见到了?我却不知,什么时候可疑分子的话也可以作为证据呈堂上供了。” 她冷淡道:“我倒觉得你们更加可疑一些——” 闻音的话被猝然打断。 “你身上有深渊的气息。与深渊为伍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应当不必我多说吧?” 空气骤然一静。 戴因斯雷布和空都紧紧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却见那少女愣了愣,眼瞳中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抹诧异来,她甚至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只不过再抬头依旧是一头雾水。 过了那么两秒,她微微皱起眉。 “深渊——是什么?”她微微侧头,瞧着十分的求知若渴。 这个反应,好像不大对劲。 闻音眼看着,对面两人显然没料到自己是这个反应,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眼底都能看出一瞬间的动摇和诧异。 这时候该趁热打铁,不过对面都是聪明人,过于心急只会让人怀疑。闻音谨慎地想到。 在意识到自己被这两人盯上之后,闻音就在猜测,到底因为什么。如今的时局,愚人众尚不算在七国出名,那能让她跟这两人扯上关系的,无非就是深渊或者是天理的维系者。 瞧戴因斯雷布警惕中而略带几分敌意的目光,闻音直觉是前者,也确实猜中了。 不过,结合她前面去巡林官小屋的事情,他们或许不会那么容易放下警惕,但只要不过多纠缠,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七国被污秽蔓延,受污染的魔物,力量的来源便是深渊。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若是以后遇见了,最好躲的远远的。” 僵持片刻,空柔声说道,戴因斯雷布在旁边没有说话,但大抵也是赞成这样的回复。 瞧神色,他们恐怕是有些犹豫先前对闻音的判断了。毕竟刚刚那一番精湛的表演,怎么瞧怎么像是真的。 然后,就见对面的少女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们身后,仿佛顿悟一般的说。 “就像你们身后那群魔物吗?” 无需她再提醒,两人已经察觉到身后陡然升起的沉霾。 转回身,便瞧见一大群足足有半人多高的蕈兽,成半圆状将他们包围,晃悠悠地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在它们身上,隐隐能感觉出一丝不详的力量。 戴因斯雷布和空都戒备起来。 而闻音,瞧着从化城郭方向涌来的魔兽群,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抽出了腰间悬着的长剑。 十余分钟过后,蕈兽已经被清扫一空。 闻音急着回去,防止被同屋居住的女性巡林官抓到破绽,是以出手如电,尽力隐藏实力的同时极快地清理了大半魔物。 引得空也觉得她身手了得,带着几分诧异地望来。 闻音对上这存在感强烈的目光,随手一甩长剑剑锋,将剑如鞘,随口道:“之前在璃月当兵,战场上处理得多了,手熟而已。” “不过那时候随着帝君出征,倒是没想到,这些魔物的背后竟然还有来头。”她拍了拍袖口上沾染的灰尘,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想来还是给七星去封信件为好——” 说罢,她随意冲两个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过了,还希望二位莫要纠缠。荒野丛林里,被两个武艺精湛的大男人跟着,总是会令人感到不快的。” 眼见着少女的身影朝着化城郭折返,背影坚定而身形笔直端正,空像是轻轻松了口气:“这般看,她应该是先前在璃月战场上接触了太多魔物,同深渊应当没什么关系。” “对了,看她的神之眼,也确实是璃月式样。” “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然还是按原计划,先去须弥城吧?”他问。 只不过,他抬头和戴因斯雷布对视时,都从彼此眼中发现了一丝浅淡的犹豫和迟疑。 闻音又在化城郭停留了几日。 在巡林官的小本子上找到了有关博士的记录,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些了。 闻音抽丝剥茧一般寻到了博士先前在化城郭的居所,又不动声色地跟几个曾经和博士打过交道的巡林官探听了消息。 只不过,那处博士曾经住过的林间小屋已经住进了新的行商,闻音后来夜探过两回,没发现什么端倪。 而巡林官对这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倒是有些许印象,只不过还都停留在表面,没什么实用价值。 闻音又在化城郭周围找了数日,恨不得连地皮都翻上一番,但确确实实,没再找到关于博士的信息了。 难不成他当真像是小本子上所说,返回悉般多摩学院了? 闻音摇摇头,觉得麻烦。 多托雷其人,闻音是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的,退一步来讲,就算他出事了,对于闻音而言也算半件好事,是在叫人难过不起来。 只是瞧眼下这个情况,她估计是要去教令院走一遭,但是到时候有有可能和空和戴因斯雷布打个照面,闻音又觉得更麻烦。 倒也不知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长了个精明鼻子,整日能嗅到深渊的味道来。 闻音一边想着,一边从高高的树上翻下来,落到一片远远瞧着就草叶枯黄的区域里。 这里有点像是五百年后游戏里的死域。 不过,放在五百年前,这还是闻音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地貌。 她直觉这同死域并不一样。 闻音垂眸,轻轻晃了晃手中一根澄绿的草茎,却见那茎叶并没有因为随她一同进入这片空间而变得枯黄,反而依旧透着几分油油的绿意来。 闻音若有所思。 她其实对游戏里死域的形成 并不算太过了解,是以现在脑袋里也不过零星的印象。 但这里瞧起来也不像是有博士的踪迹的样子。 闻音用元素视野看了一遍,同时也浅浅翻了一遍草皮,完全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眼见几只蕈兽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过来,闻音也不耐烦动手,轻快地跃到高树上,打算离开了。 但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干黄的草叶之间,轻快地跑过一个小小的圆圆的身影。 闻音脚步一顿。 她悄然屏住了呼吸,身形在树后藏了一藏。 受此地力量的影响,树木已经枯黄大半,但残余的叶子还是将闻音的身影藏住,以至于地面上跑过的小身影不曾发现她的存在。 闻音眉目一挑,觉得有些诧异。 竟然是一个兰那罗,小小的一只,轻快地跑过丛林间,头顶上的叶子随着它的跑跳而轻轻颤动。 闻音瞬间回忆起被森林书支配的恐惧。 好在转瞬她想起如今的情况,轻轻松了口气。森林书可是五百年后的事情呢,眼下她同这些小东西不必产生什么交情。 闻音耐着性子,等着兰那罗离开。 却不成想它似乎就是为了这片异样的区域而来,两只小小的手交叠在身前,释放了兰迦拉梨。 闻音能感觉到,周围的若有若无的像是死域的存在变得微弱了些。 过了一会儿,空气中的力量彻底散开了。 但是那个兰那罗却没有离开,反而跑到闻音待着着的这棵树。 小小的兰那罗冲着闻音比比划划,似乎是让她下来。 闻音不下去,她干嘛要听小兰那罗的话呢。 但是 “那菈笨笨!危险,下来!” 闻音:?兰那罗不是都很怕人,见到人就躲的性格吗? 闻音没回应,兰那罗显然不同意她继续留在这里,又敲了敲树干。 然后闻音待着的这棵树就使劲晃了一下,像是想把她晃下去一样。 闻音能大概猜到,兰那罗是因为这里类似死域里的力量不想让自己停留,但仍然高高挑了挑眉,按捺住身形不动。 兰那罗似乎是有点疑惑,简单的黑色线条小脸也皱了起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8章 第 48 章 “那菈笨笨,快快下来,走,一起,和兰那罗。”地上的兰那罗还是没有放弃,把手搭在树干上,仰着头巴望着。 闻音原本是打算等它离开了自己再走的,但是此刻却见兰那罗的毅力非凡,一副自己不下来它就不走的样子,让闻音颇为头疼。 她心平气和地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同兰那罗计较呢。 哼哼。 闻音从树干上落下来,果然看到兰那罗的黑色线条小脸高兴起来,嘴巴也弯成一个弯弯的弧度。 它头顶上的叶子晃了晃,示意闻音跟着它走。 闻音原本今天就打算离开化城郭了,也提前和巡林官打好了招呼,眼看兰那罗离开的方向也正好是自己要去的前往须弥城的方向,她便决定跟一小段路途。 “这边。”走过一会儿,兰那罗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给闻音指了个方向。 “城,很大,安全。那菈笨笨往那边去。兰那罗有自己的事要做,先离开。”它冲着闻音挥了挥手,然后就轻巧地跃到丛林里,不见了。 闻音顺着兰那罗刚刚指着的方向望去,便能望见一片隐约的城池了。 ——须弥城离化城郭本也不远,眼下,正是快到路途的终点了。 闻音翻了翻自己行囊,之前离开璃月的时候,理水叠山真君把先前借她一用的那个类似尘歌壶的小行囊直接送给她了,里面被塔莉娅装了不少旅途的必备好物。 闻音从里面摸出一个帽子来,遮住有些灼热的阳光,朝着须弥城的方向走去。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小小的兰那罗影子,也一转弯消失在丛林里,不见了。 《教令院公共留言板》 “本周教令院素论派大贤者将于智慧宫二楼研讨室主讲《元素论基础入门学之风元素扩散伤害理论》,素论派学者全员到场,其他派系学者可出席旁听。” “本次讲座由素论派大贤者主讲,旨在为新入门学者讲授初等元素伤害理论……” 闻音扫了几眼,没发现别的什么有用信息了。 她从留言板旁边走开,眸中闪过思量。 博士在化城郭留下的记录称,他是悉般多摩学院的学者,那就正是素论派学者,也就是说,倘若他现在真的身处于教令院的话,就应该会出席这场“风元素扩散伤害”讲座。 ——本周末下午六点,智慧宫。 闻音心下暗自记住了这个时间,随即视线转向大路边往来的人群。 学者——还是很好分辨的。 不说教令院学者统一的着装,单说他们的神色——怕完不成论文延期毕业的焦急,熬夜完成一个实验还要进行实验记录结果发现实验结果不可重复的疲惫,还有在导师手下兢兢业业被要求重改论文无数次的麻木—— 太容易分辨了。 闻音在路边走着,看姿态倒是寻常,偶尔在几个小摊子周围停留一下,配合她的容貌和衣着,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到须弥游览的外国旅客。 没人想到,满街的学者,已经被她挑剔地翻了个遍。 闻音最终选择了一个跟她身量相仿,也有一头黑发的女性学者,看她的帽子上的徽章颜色是蓝色的,应该是明论派的学者。 完美。 这种情况下,伪装成素论派的学者进去是万万不行的。好在这场讲座,允许其他派系的学者旁听。 闻音压下帽檐,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那个女性学者身后。 对方浑然不知,反而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一个摊位 走去。 闻音则绕了个弯,顺着墙边翻上了高墙,隐藏在深木之后,半阖眼听着 “哼哼,好久不见哦,达哈尼,今天来是有什么困惑呢。” 名为达哈尼的女学者似乎沉默了一瞬,开口时却声音极小,听上去有些忸怩。 因为她声音太小了,闻音明明离得很近,仍然只捕捉到只言片语。 “……悉般多摩……蓝色头发……学识渊博……” 闻音下意识挑了挑眉。 这个描述—— 却听 “哦,是占卜恋爱运是吧——没问题哦。” 闻音有一瞬间的沉默,一片叶子从树梢上飘然落下,垂在她的发尾。 “哼哼哼——是这样的哦。本周你们有一次长时间接触的机会,不过——嗯?好像会被外力打断。” “不算美妙的结果呢。你们之间的缘分太浅淡了,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占卜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遗憾。 但这显然不是达哈尼想要的结果。 她又急切地说了几句什么,这次声音大了些许,闻音也听得清楚。 “如果本周那个机会我抓住了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太信任占卜的结果了,闻音冷淡地想道。 “不太可能。”占卜师旨意模糊地说道。根据占卜的结果来看——达哈尼是抓不住这次见面的机会的。 “我和他,真的一分可能都没有吗……”女学者似乎有些伤心,站在原地沉默了几分钟,才离开了。 闻音从帽檐下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凝望她离去的方向,眸色间神思莫名。 然后她从高处翻下来,正好落在占卜摊的旁边。 脚边猝然响起好几声猫叫。 闻音扫了一眼,就见不远处占卜摊上的两只猫前一刻还背对着她坐在箱子上,下一秒便翻身回跳,正面对着她凶狠地喵喵叫。 “嗨呀,这么不讨他们喜欢的客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占卜师小姑娘叉着腰,露出神秘的笑容。 “想要占卜些什么呢?” 闻音瞧着她,觉得有些眼熟。 游戏里的npc小姑娘不少,能让闻音觉得眼熟的却不多,也就是蒙德城总是“呼呼”的让旅行者把花送去雪山保鲜的花店店长,再就是须弥城占卜师,测出旅行者健康运和恋爱运的娜比雅。 闻音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发现达哈尼的身影并没有走远,反而在饭馆边一座长椅坐下了。 她微微沉下了心神,略一思索,随口道:“那就请帮我看一下,我此次的旅途是否会达成所愿吧?” “嗯哼?事业运——来问这一类的客人可最少呢,大概是因为,关注自己的事业而非恋爱和健康的客人,心都异常坚定,不会太相信占卜的结果吧——”占卜师好奇地打量了闻音一眼。 闻音相当坦然地任她瞧着。 “异域来的客人,在须弥是否会诸事顺利呢——让我听听,哼哼哼——” 占卜师小姑娘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了片刻,嘴角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哇,相当不错的收获呢——圆满的结果,像是须弥最圆的圆月!甚至,你会在这场旅途中遇见未曾料到的惊喜——” 但是下一秒,占卜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啊,圆月有缺,得到的,或许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失去,千古不变的道理——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或许能有希望 挽回,但谁知道呢?” 旁边骤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猫叫,占卜师也瞬间睁开了眼睛,瞪圆的瞳孔中一瞬闪过极致的惊诧。 “你会动摇太阳——迎回月亮——这是什么见鬼的占卜结果?” 占卜师胡乱地挥了挥手,然后抬头朝着天上的太阳看了看,怎么也没看出太阳有熄灭的迹象。 她生气地转向自己的两只小猫:“你们怎么弄乱我的占卜结果?” 她有些抱歉地转向客人:“抱歉,今天的状态不好,占卜结果不大准确,便不收费了。” 这个占卜结果听上去真的差的要命,以至于占卜师看向客人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位据占卜结果来看身手极为了得的客人狠狠揍自己一顿。 但她想多了。 那位面容大多隐藏在遮阳的帽子下,仅仅露出一道雪白下颌的客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影坚定而不曾有一丝动摇,仿佛从来就没相信过她的占卜结果。 但是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装满了摩拉的小袋子“嗒”地落在占卜师面前的小桌子上。 占卜师目光顿在小袋子上,被里面露出的金光闪闪的摩拉闪了满眼。 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客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倏然不见了。 “哇喔,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不妨我们给她算个健康运和恋爱运作为补偿,下次一并告诉她吧?” 占卜师对着身边的小猫猫们说道:“瞧瞧,这可够你们一年的伙食了哦——” 猫猫们叫了两声,好像是在附和。 “嗯哼,先来看看健康运——哎呀呀,好多舛的命格,听起来是很容易早夭的命格呢,但偏偏能活的很久,让我看看——” “怎么可能这么久!” “眼花耳鸣了,一定是因为得到了大笔摩拉干扰了我的感知和判断!” “再看看恋爱运,她会在哪里遇见她的有缘人呢——” “第一个,已经遇见了,不过瞧起来不止一个——乱糟糟的,怎么会有很多个是一个人?” “算了,第二个,嗯,看起来像是很容易拿刀指着对方喉咙的敌对关系——这样应该不行吧?” “……很温柔的,像是风吹过羽毛——” “地位很高,掌握权力,心思深重,但互相交托信任?是个不错的缘分——” “像是火焰一般热烈,像是初雪一般纯白,像是漫天清风一样自在散漫……” “金色的头发,勇敢的少女和她的银色头发会飞小旅伴?会有能飞的小旅伴么,好奇怪。” “啊,是摩拉,我听见了摩拉的声音,好多摩拉!不对,这到底是多少个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 占卜师瞬间转向身边的猫猫,不满道:“人家好歹给了那么多摩拉,你们稍微认真一点好不好,不要总扰乱我的占卜结果!” 三日后,傍晚,智慧宫。 今日有素论派大贤者的讲座,教令院上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成了讲座前的全部准备,力求讲座能够顺利进行。 眼下,讲座还没有正式开始,因而场中一片嘈杂。 “卡菲尔,你居然也来了这次讲座,我还以为,以你的学识,定然不屑于再听一遍这样的基础知识呢。” “即便是基础知识,换一个角度思考也有撼动星空的力量。” “大贤者的理解,定然会比普通学者更深一层,我们且当重新学习一遍就是。” 被称作卡菲尔的学者,有一头浅蓝色的短发,以及极英俊锋利 的面容,只是神色上稍显冷淡,对于往来的女性学者们的注视总是视若未见。 他说话时的音调优雅而华丽,听音色仿佛是宫廷乐师手中最华贵的乐器。 同行的学者笑着调侃他:“瞧瞧,你不过才来教令院几天,就已经吸引如此多的学者为你出众的才识和英俊的相貌倾心了。” 卡菲尔冷淡地说:“所谓的倾心,不过是人类受到天性控制,产生的类于野兽的情感罢了,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嗐,你怎么这么冷冰冰的!不说别的,单说那个叫做达哈尼的明论派女学者,我瞧着就相当不错,无论是研究结果还是外貌,都和你挺般配的——你瞧,那个站在门口的是不是她?我记得她对素论派的研究一向没什么兴趣,这次一定又是为了你来的。” 卡菲尔显然不感兴趣,不过,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抬头向着学者指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门口刚好进来一个明论派的女学者,不过卡菲尔转过视线的时候已经晚了些许,只能看到一个浅淡的背影。 隔得距离远了些。 但是透过那头柔顺的黑发,一点雪白的脖颈,以及行走间娉婷的身姿,还是能看出,这位明论派的女学者是位美人。 同伴已经做好了不被回答的准备,却不成想,一向冷淡仿佛没有感情,对于任何主动示好的女性都冷漠至极的卡菲尔,居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他有点诧异地转头望去,就见这位平日里瞧着对除了研究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学者,指尖摩挲着桌上的笔记本边缘,深红色的眼瞳中流出一丝兴味和几乎不可查的喜悦来。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 就好像猎物遂了他的意愿上钩,即将被他剥皮拆骨,一点点地享用干净。 而猎人哼笑着端出华美的餐具,微微勾起的眼角里都写满了十足的餍足。 同伴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朝着那个名为达哈尼的女学者看了一眼,隔得太远,五官有些不甚清楚,他却莫名觉得,那个女学者比平日里见到的模样更美了。 怪不得今天卡菲尔神色反常,他想。 又是一群学者从门口涌进来,他们的身形散开之后,女学者也消失不见了,不知坐到了哪里。 一群几乎完全相同的深绿色衣袍中间,想找到一个人,确实难了些。 他收回目光,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失望,下一刻心里却陡然一凛,好像被不知名的野兽盯上,连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 他下意识向四周望了一圈,却发现除了自己的同伴外,没有人再看着自己。 而他的同伴卡菲尔,眉色间仍然冷淡,但完全没有那种会让人心惊肉跳的冷厉,双手抱胸道:“还张望什么?大贤者就要来了,你我还是提前准备下一会儿的提问吧。” 学者于是松了口气,以为刚刚的都是错觉。 他打开笔记,在里面刷刷写下一行字,但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对着同伴卡菲尔道:“刚刚我瞧见达哈尼,总觉她比之前更漂亮了。你要是真对她没意思,我可就上了——” 卡菲尔冷冷嗤笑一声:“随你。” 学者觉得这位才认识不两天的朋友很够意思。 但是他继续抬笔写字时,却觉得,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学者忍不住又抬起头,却听前方一阵喧哗声响起。 “大贤者来了——” 讲座正式开始,几乎所有的学者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台上侃侃而谈的大贤者身上。 说是“几乎”,是因为好学生里也总 有几个喜欢摸鱼的天才,素论派的学者里,不乏有人觉得,大贤者此次的讲座命题太过幼稚,而在听讲座的同时,笔下比比划划,写着自己下次实验的大概流程。 当然,也有浑身上下就和研究这两字搭不上边的,在狠狠地浑水摸鱼—— 比如闻音。 全凭着执行官的职业素养,才让她没有在堪比和尚念经的讲座中昏睡过去。 闻音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手上也像模像样地拿了个本子,在一脸专注地写写画画。 多托雷1号=素论派学者卡菲尔 闻音写下这行字,然后飞快地又勾抹掉了。 她在进入这间大厅的瞬间,视线扫过,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多托雷的踪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面具之下的脸,但是不必怀疑其他,那个人一定就是多托雷无疑。 有一些人的气质,是无论怎么乔装掩盖都藏不住的,更何况,无论是多托雷还是闻音,都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 他们两个甚至是以一副极度张扬的态度向彼此宣告—— “瞧,我在这。” 只不过多托雷对闻音的到来早有预测,而闻音尚且不知道对方目的如何。 眼下这个时间——他停留在须弥城,却又装作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学者,怎么想都是异常。 呵。 闻音抬起笔,在纸面上冷淡地随手记下大贤者正讲到的一句话。 ——多托雷引她来此,必然也做好了为她解惑的准备。 且等着就是了。 预料之中的,并没有让闻音等太久。 台上的大贤者仍然在喋喋不休,直到一声慌张的呼唤骤然从外面传进来。 “大慈树王遇刺!急召各位贤者!” 像是沸油落入滚水。 原本除了大贤者的说话声,就只有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但现在,人声骤然鼎沸。 “安静!”台上的大贤者骤然冷声道。 他和前来传令的守卫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吩咐道:“全部戒严!立即封锁智慧宫上下,禁止任何人出入!”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是以大多数学者并没有察觉这一命令,只有少数座位靠前的学者听见了。 闻音自然是其中之一。 她身处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隔着一团人海和一双深红色的眼瞳相望。 面容冷淡,连唇峰都冷厉而刻薄的年轻学者,对着她,缓缓露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笑容来。 片刻,他起身融入人流里。 大贤者封锁了智慧宫,但只是不让他们离开而已,并没有限制智慧宫内学者们的流动。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学者们自然都没有心情停留在讲座大厅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都四散开,找到自己的朋友或者其他熟人,小声地交谈着自己得到的信息。 闻音眯起眼睛看了多托雷的身影两眼,片刻后她起身跟了上去。 ——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闻音与行刺神明一事无关,但是这样的时候,如果要彻查智慧宫,必然会有人发现她并非教令院的学者,更甚至怀疑她就是刺杀大慈树王的人。 闻音甚至怀疑,所谓刺杀大慈树王的刺客根本不存在,只是多托雷搞出来的噱头罢了。 按照更稳妥的做法,她现在应该趁着封锁包围圈尚未完全形成,想办法离开智慧宫。 但多托雷走之前那个眼神,仿佛就像是在告诉她,如果这个时候走了,会错过 很重要的消息。 闻音在人群里穿行,眼瞳中一片深沉的黑色,但是那暗色深处,却慢慢涌现出一点兴味的光来。 这是多托雷的机会,未必不是她的机会—— 多托雷的身形在前面的拐角一转,倏然不见了。 闻音离那里不过两三步,便也没有加快步伐,依旧是慢悠悠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 三、二、一—— 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巨力,闻音早猜到这人的举动,并没挣扎,反而顺着对方的力道半跌在他怀里,空着的手臂也半环在眼前青年的脖颈上。 深绿色的衣袖垂下去一截,露出一点雪白的腕子,就搭在青年的颈间。 “许久不见,【歌者】大人对我倒是颇为热情。”优雅而低沉的男声响起。 化名卡菲尔的愚人众执行官【博士此时半垂着眼瞳,凝望着她。 却见那少女虽然是倚靠在他怀里的姿势,眼底深处却仍是一片冷然。 这种眼神或许会叫常人感觉冒犯,但是多托雷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按照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我该向你讲讲这一路的故事了——” 他的指尖擦过少女纤薄的手腕,神色却同抚摸一方上等瓷器没什么区别。 “我相信你并不算太过愚钝,关于我的切片的消息,不需要我再阐述一遍了吧?” 闻音很干脆地回答了一个“嗯”。 多托雷神色似是带着几分追念:“当初运用从遗迹里找到的失传技术制造出那个切片时,我并没有想到一切会像现在这般不可控制,甚至于我本人不得不暂避锋芒,用隐晦的方式向女皇陛下求助——事实也果然如我所料,你就是女皇眼里最适合来帮助我的人选。” 闻音神色似笑非笑,顺着他的话补充道:“所以,你决定在须弥搞出一番大动作,把来帮助你的人反手送进牢狱?” 闻音如果单是从这一世自己的了解,倒是有可能认为变态的只是博士本人和切片中的一个,而眼前神色真挚的博士,只不过是另一个受害者罢了——但是很可惜,闻音早就从游戏里,窥得博士以及他的无数切片的脾性了。 “呵,怎么可能?拥有智慧有时候并不代表拥有力量。我孤身一人来到教令院,甚至不得不隐姓埋名,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多托雷声音放低,听起来别有一份缱绻。 “据我所知,另一个切面一直对你虎视眈眈,想必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 “嘘。”闻音突然伸手盖住他的下颌,覆过唇角,捂住了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她仰起一张瞧着纯稚,但眼底流转具是讥嘲的脸,望着他。 “且不说你和另外一个究竟谁是本体谁是切片,单说想把我当做实验体这种事——” 闻音指尖微微绷起,划过眼前多托雷颈侧白皙的皮肤。 有一点痒意,但更多的是突突的刺痛。 “谁知道,究竟是你,还是他——亦或是你们都想呢?” 闻音冷淡地凝望着他,唇珠却是看起来很柔软的朱红色。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动作,很容易叫人感觉暧昧。 但是相对的两人,眉目深处都是一片冷淡且锋利的冷色,仿佛彼此指尖搭着的都是一块木头。 闻音压着多托雷嘴唇的手没有用力,其实并没有限制他的动作,所以,片刻后,她掌心里泛起一点被嘴唇擦过的痒意。 冰凉的,仿佛并没有人类体温的触感擦过掌心 。 他说:“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闻音只是冷笑。 下一秒,她骤然垂手扣紧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反扣住他的手腕一拽,两人的身形也骤然变换。 轻轻地“咚”一声响。 体位完全改变了。 闻音将多托雷锁在墙面上,压上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 后者知晓她有话要说,顺从地微垂下头,一缕浅蓝色的发尾垂下来,半贴着她的颈侧。 少女的呼吸吐在他的耳边,有瞬间的温暖扑了上来,只是那话语中的寒意却如霜雪般凛冽。 “我不信任博士。比起受你们中任何一个的威胁,不如将这一切在须弥彻底了结——” “愚人众执行官【博士】背叛女皇,被【歌者】清除,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 闻音说着,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对方的面容上。 她直觉对方还有底牌未出。 果然,看起来柔弱的学者脸上露出意义莫名的笑容来。 “世界上最理解他的只有我,想要清除那个切片,你必定需要我的帮助。而且——” “你会需要我的。” “还记得枫丹的那个小歌女吗,那个给予你祝福,教会你爱的朋友——” “我假设你还没忘记,在大火燃彻歌剧院的那一夜,你并没有看到她失去全部生机的身体。” 像是毒蛇缠绕上身体,相贴的肌肤都泛起刺骨的冷意。 闻音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宛若擂鼓的心跳声。 而多托雷低头看她,眼底缓缓浮现出近乎笃定的、浓稠的冷意,只是转瞬又消失不见了。 而闻音身后,突然响起三十人团中护卫的声音。 “教令院查案!你们在干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49章 第 49 章 “转过身来!报上你们的学院和姓名,等待核查!” 闻音置若罔闻。 她的眼瞳里,缓缓腾升起一片浓郁的冰雪。 多托雷对上这个眼神的时候,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走了一步不妙的棋。 但转瞬他抛弃无用的错觉,抛出真正的诱饵来。 “你想再见到她么?看到她睁开眼睛,呼唤你的名字,看到她——重新活过来?” 他微笑着,声音微微压低了些,温和的音调中带着浓郁的蛊惑。 眼前少女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对,就是这样的反应。 还不够,还要有更多。这样她才能完全被他掌控情绪,掌控所有—— 多托雷眼底沉下一点笑。 他单手环住少女的腰肢,声音放大了些,对着不远处的三十人团护卫道:“我是素论派的学者卡菲尔,这位是——我的朋友,明论派的学者……” 他的话被猝然打断。 手臂被瞬间甩开,疼痛先触觉一步传进大脑,一点钝钝的痛。 不过眨眼间。 多托雷轻甩了两下自己的手臂,哂道:“明明可以用智谋解决的事情,你却偏要这么暴力。等到他们醒了,定然会找上我的门来。” 站在满地昏迷不醒的守卫之间的闻音,将手中最后一个人事不知的身体放平在地面上,安静而没出一丝声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过程也太迅速太安静了,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里有一整支小队折戟。 也不会有人再往这一片已经派人探查的区域来。 闻音不接多托雷的话茬。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用一种冷漠的,审视的,几乎掩盖不住杀意的眼神打量他。 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刚刚来到提瓦特时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歌女,想到那时被他和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命运,想到审判台上面目模糊的贵族和平民。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片刻,她稍稍收敛了一身杀意。 “想好你的措辞。我会再来找你。” 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女声音冷冽。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多托雷。” 眼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多托雷按住额角,低声轻笑起来。 “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心灵却依旧同蝼蚁没什么区别——毫无意义的人类的情感,就可以束缚乃至掌控你——” “所谓的力量,便也成了天大的笑话,呵——太可笑了。” 他垂下手,眼底一片浓重的讥嘲,视线也随之转向满地昏迷的守卫。 “你该不会以为,这会对我造成什么麻烦吧?” “处理掉。”他吩咐道。 “快,往那边去,刚刚有人影闪过去了!追!” 一大团人影从闻音的眼前晃了过去。 她隐匿在阴影里,眼见那身影都消失了,才慢悠悠地从藏身地晃了出来。 她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冷静地思考,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 另一个急躁甚至于迫不及待—— 多托雷的话,听起来好像异常荒谬。 但是,仔细回想,当初那一地刺眼的血色里并没有证据表明,阿娜伊斯真的已经死去——甚至连她的身体都无处瞧见。 所以说,不是司法总官毁掉了 阿娜的身体,而是博士从中作梗,带走了她—— 闻音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睛里浮现出三分凶戾来。 杀了他——杀了他! 闻音甚至不得不释放出一点冰元素施用于自身,才能勉强压抑住从心底攀升而起的杀意。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不知为何博士的本体和切片起了嫌隙,阿娜伊斯的身体会被他们如何利用—— 闻音只要一想想,便觉得暴怒的火焰从最深的心底燃起,几乎要冲破这一身皮肉的束缚,将整座智慧宫连同里面的多托雷都烧成飞灰。 她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又嚼,仿佛那人的血肉和骨髓都被自己嚼碎噬干。 她沉下眼睫,压住眼中极致的愤怒。 这一会儿功夫间,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之前的打扮,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大道上乱晃。 “客人!客人!”耳熟的呼唤声在一边响起。 闻音下意识回头,眼中余怒尚未褪去。只不过隐藏起来,并没叫人看到。 她正对上一个叉腰看着自己的占卜师小姑娘。 ——不知不觉,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闻音觉得,三十人团的守卫大概也不会查到这里来。 “客人,来来来,我再给你占卜一下——之前你留下的摩拉太多了,远超过一次的卜费。” “这一次一定会准!我保证!” 闻音陡然想起上一次的卜相来。 “在旅途中遇见未曾料到的惊喜”——这是指阿娜吗? 她原本没有什么占卜的心思,但此时沉默了一瞬,出声道:“我有一个朋友——但是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我想问,她会平安顺利么?” 占卜师挠了挠头,表情一瞬间似乎有些为难。 根据占卜的结果,你可不是只有一个朋友,而是一大群——那么一大群呢! 但是下一刻她再度露出神秘的微笑。 “就让伟大的占卜师为你探知命运——” “嗯哼哼,嗯哼哼。” “被碾进尘土里的花,会重新绽放在枝头吗?” “就像是太阳总会重新升起,月亮也总是会落下,月明圆缺,都有定数。谁能扭转命运呢——” 占卜师轻声说。 “你可以扭转命运。降临者。” 闻音瞳孔猛然缩紧。 身处市井之中,周围满是繁华和喧闹。 但是此刻,她却觉得灵魂飘忽升起,沉到了另一片安静的空间。 明明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周围行走的人也都如常。 但好像天地间一切都倏然远去了,只有闻音和眼前的占卜师。 闻音并没有抽出行囊中的长刀。 但是,周围的元素流,已经在她的掌控间悄然流动。 空气中似乎泛起了凝滞的稠意。 她在等着眼前的“占卜师”说下一句话。 “命运如同天上的星星,看上去像是恒久不变的。但是,就将遥远的无数年之前,天空上也许并没有星星——没有什么是永恒,就像命运也不是永恒——” “你是为了改变它而来,是吗?” 闻音面色不变,瞳色仿佛初春山间融化的轻雪。 她想,她可能已经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我能在你身上嗅到‘祂’的气息。你已经见过‘祂’了,是吗?” “在遇见祂之后,你依旧能拿到那枚岩神之眼,我想,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请到我的宫殿来吧,我想真正地见你一面。” “你知道的,如今的情况,我没办法保持这样的状态太久。教令院说神明遇刺,某种意义上倒也不错。但,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问,告诉你关于世界树——关于世界的真相。” 神明于意识世界中投下絮语。 下一刻,灵魂重新落回地面。 像是凝滞的时光开始重新流动,周围的人也骤然灵活起来,各种声音也重新传入耳端。 聒噪的。吵闹的。令人烦躁的。 但同时,是具有生命力的,明快的,生机勃勃的。 “呃。”占卜师脸上的表情有点懊恼。 怎么给客人的占卜结果都这么差劲呢,这让她怎么有脸收钱—— “客人,不如——”不如我重新给你占卜一下恋爱运吧,这可是少年人最喜欢占卜的东西! 但是占卜师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客人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却没见到客人的身影,只有桌面上,又放了一个装满了摩拉的袋子。 “天哪——天哪!这位客人该不会是摩拉转世吧,怎么会有这么多摩拉!”占卜师捻起小袋子,语气惊叹道,“真希望她天天上门占卜,事业运也行啊!” 像是天平的两端。 左右分别响起不同的声音,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干扰闻音的判断。 左边的声音来自大慈树王。 “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祂’也不会忽略你。在一群小小的星星里,月亮的光芒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世界树曾经短暂记录过你的存在,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所以,如今的你,仍然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右边的声音来自多托雷。 “换做别人自然没有底气给出这样的承诺,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想,你是能挽回她的生命的——只要你想。” “不过,瞧你现在的神色——啧,你不会不想让她活过来吧?不过没关系——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其他合作。” 多托雷说话时的声音撞进脑海里,无端叫人异常烦躁。 闻音半阖上眼,月光穿过苍穹,投在眼睑上,一片清透的银白色。 她仰躺在须弥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顶端,整个人仿佛要沉入无边的月色。 或许是她躺着的时间太久了,竟然有小动物凑到她的身边,在草叶里翻找食物吃。 脸颊上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伸出小短手在戳自己的脸。 闻音没有睁眼,好像已经昏睡过去了一般。 触感愈发强盛,对方似乎是有点焦急似的,又加大了力道。 ——这小东西力气挺大,居然还有一点痛。 元素视野早已经勾勒出这小东西的形状,是一只蓝色的兰那罗。 蓝色的,倒是少见。 “那菈起来!大铁块滚滚来了,不要睡了。” 兰那罗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眼前的那菈明明还活着,睡着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死掉了一样。难道她马上要变成种子,种到泥土里去了吗?可是大铁块就要来了啊! 可是兰拉吉的兰迦拉梨没有进攻能力,攻击不了大铁块。 再不跑,那菈就连变成种子的机会就没有了,她会被大铁块踩碎,砰砰,像是枯木。 兰拉吉很着急,但是兰拉吉没有办法。 它又推了那菈一 把,但那菈就是没有动静。 大铁块靠近了,地面都在这样的震动下发出巨大的砰砰声。 ——pong! 大铁块一脚踩了下来! 兰拉吉瞬间展开了自己的兰迦拉梨。 它的兰迦拉梨偏向与净化和治愈。这种情况下,只能希望自己的兰迦拉梨能救那菈一命。 但是下一刻,兰拉吉瞬间飞了起来。 视角越变越高,轻盈地飞上了天空,笨笨的大铁块都落在了脚底,然后就听见几声金属崩坍的声响,咔嚓咔嚓几声,大铁块就哗啦哗啦地摊成一团不会动的硬块了。 “?那菈好厉害。” 闻音从容地落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头顶上的兰那罗拍了拍手。 ——那手怪短的,居然也能拍出声响来。 闻音想。 刚刚削断遗迹龙兽的时候,不小心被飞溅的金属细块划伤了手臂,但是那伤口在兰那罗的兰迦拉梨作用下,转瞬就愈合了。 闻音盯着手臂上只剩下一道浅浅白痕的伤口,有点发呆。 头顶上的兰那罗却不消停,扭着劲儿动了动。 闻音抬手,一把把兰那罗揪下来。 对方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闻音心情不妙,头顶上的紫色小叶子转了两圈,软软的身体在闻音掌间一扭,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 但是没从她手底下逃开。 “那菈?要不要来,去兰拉吉的家,果子很甜,那菈都喜欢。” 闻音:“不。” 她把这个名叫兰拉吉的小兰那罗放回到地面上。 兰那罗仰头看她,黑线条嘴巴下撇,瞧起来有些失望。 在某一瞬间,闻音脑袋里闪过了很多邪恶的念头。 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说:“你该回去了。兰那罗不可以黑天在外面乱晃,很危险。” 很危险,会被坏人抓走做实验,然后被切片。 兰拉吉反驳道:“兰拉吉有名字。那菈笨笨,记不住兰拉吉的名字。那菈小孩子才危险,兰拉吉不是那菈,也不是孩子。” 闻音抱着肩膀看它一眼,眼神冷淡,没说话。 兰拉吉跑远了。 这种小东西,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快,一晃眼就不见了。 闻音也不在乎,只是安安静静地又躺了回去,继续刚刚那个姿势。 但是安静的时光相当短暂。 闻音只觉得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兰拉吉去而复返。 一小堆粉红色的墩墩桃被放在一个大叶子上,摆在闻音的身边。 耳边响起咔嚓咔嚓啃果子的声音。 “咔嚓——” “咔嚓咔嚓——” 闻音不动。但她好像也不觉得烦。 “那菈笨笨不吃果子吗?果子是甜的,那菈都喜欢。” 闻音看都不看一眼。 “那菈喜欢墩墩桃,是因为可以卖了它换摩拉。” 白天在须弥城的时候闻音看到过,墩墩桃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市集上就有小摊子在售卖,而且价格不菲。 兰那罗不懂什么叫摩拉,它只是又拿出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甜是什么?是让兰拉吉觉得快乐吗。” 那菈不说话了。 兰拉吉吃着果子,看见那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竟然让兰拉吉觉得有点害怕。 有一点像——像是那些对兰拉吉心怀不轨的坏那菈偶尔看到兰拉吉时会露出的眼神。 兰拉吉不动声色地往回缩了缩,有点想跑。 它又啃了一口果子,只是这次的啃果子的声音很小。 ——可是这个那菈,她身上有“千树之王”的气息,应该不是坏那菈啊。 兰拉吉有点谨慎地回望了一眼,发现那菈不再看它,又转过头去。 那种让兰那罗觉得危险的感觉消失了。 “以后少靠近那菈。”它听见那菈笨笨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说,“兰拉吉。不要靠近那菈。” 咦,那菈笨笨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她还收下了一个粉红果子。 “收下了果子,就是那菈朋友。那菈笨笨,是兰拉吉的朋友。兰拉吉会记住朋友的话。” 蓝色的兰那罗似乎高兴起来,头顶上的叶子也快活地转起来,把正坐在地上吃果子的兰那罗带上空中,在闻音面前晃了好几圈。 安静的夜晚。高山上的一块柔软草地。 月色是温柔的,纯白的,融融地洒下来,风很轻柔,空气里有墩墩桃汁水的浅香。 她们的身边,是遗迹龙兽的残骸,沉重而锋利的金属躯壳还在冒着黑烟。 但是,月光下,浅蓝色的兰那罗快活地围着它的新那菈朋友转圈。 似乎是有不知名的歌谣响起,慢慢地,慢慢地,顺着风吹到了很远很远之外。 闻音不知道兰那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那个在山崖顶上,本来只是想理理思路的晚上,最终以闻音被五只兰那罗围着唱歌收场。 闻音无数次动过“这么多兰那罗,抓一只吧”的心思,但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躺在草坪上看着星空,听兰那罗的歌声越传越远—— 兰那罗是那菈的好朋友。 兰拉吉是那菈笨笨的好朋友。 最后,分别的时候,那个浅蓝色的,明明看起来更笨的兰那罗小声道。 “啧——想要抓兰那罗确实是件麻烦事,竟然连你这样的身手也不行么。” 多托雷在纸面上写写画画,神色间闪过思量。 闻音抱着肩膀,声音冷淡。 “准确说来,我们之间没差太多。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 多托雷显然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闻言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闻音端起杯,浅浅抿了一口咖啡。 味道有点怪,和她曾经喝过的那些不大一样。 不过,单单闻香气倒是差不多,闻音也不再计较太多,全当是平替安慰安慰自己急需要□□抚慰的心。 “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喝太多。”耳边响起多托雷冷淡的声音,“里面的物质会强行振奋人的精神,短期或许瞧不出什么,长期的话,只会让人类脆弱的身体更快走向崩塌,就像是邪眼一样——你应当懂邪眼会给人类的身体带来的负担。” 闻音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欠奉,又喝了一口。 倒不是出于什么偏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只不过完全没听进去罢了。 多托雷也不再自找没趣。 “兰那罗这里行不通,恐怕就要麻烦你去稻妻走一趟——” 话题转变的太快。 闻音斜睨他一眼。 比起“稻妻当真有什么东西于他们的计划有益”,闻音更愿 意相信“多托雷接下来在须弥又有大动作希望她赶紧滚蛋”这样的理由。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写满了质疑,不过,我还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你。” “而且,你还需要知道——我的切片,现在大概率就在稻妻。” “大概率?”闻音从咖啡朦胧的雾气中抬眼看他。 一片浅白色的雾气中,她的眉眼显得柔和且温柔,于是连带着她嘲讽的语气都仿佛温和了些。 多托雷眯起眼睛。 深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点恶意来。 只不过隔着白雾,两个人眼中的光都瞧不真切。 “或许是当初制作的技术并不成熟的原因,我和那个切片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尚还停留在分别之前。” “那时他同我说,他发现,稻妻的神明,在制作一样绝妙之物。” 多托雷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几分狂热。 “那是来自失落古国的绝妙炼金技术——” 像是深水里慢慢爬上一丛青绿色的藤蔓,探出柔软的枝,长出洁白的花。 闻音早已经褪去色彩的记忆里,浮现出一丛透白的清雪来。 在经历过黑暗灾厄的年代,雷神为追求永恒而决心制造的造物—— 纯白的,连心也是剔透的人偶。 闻音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着多托雷,看他眼底显出一片晃动的碎光。 如果闻音没记错的话,多托雷后来制作切片的技术正是来自于人偶。 但是,只是为了找到制作切片的方法,会让博士的本体露出如此的神色么?还是在他已经制作出了威胁自己生命的切片的前提下? 如果说是为了阿娜伊斯,就更不可能了。 关于人偶。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被眼前的家伙渴望的——他想得到什么呢? 闻音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压下了唇边一丝冷笑。 “过些日子,我会去稻妻一趟。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见到阿娜伊斯的身体。” 她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50章 第 50 章 “所以,您希望我做什么?” 这是数天前,大慈树王的宫殿中,人类少女见到神明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面色却不如她的语调一般恭敬。 和神明对望时,她眼底的光依旧像是最清冽的月色,干净得仿佛不带一丝杂质,却也冷淡地仿佛刚刚凝结的冰原。 她的心并不柔软,某些时候,甚至比她手里的剑还要锋利。 神明早已经从世界树曾经意外记录的那段记忆碎片中知晓她的心了。 但神明只是温和地微笑。 “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世界树受到污染,但是凝聚臣民的智慧,也可以与这力量一战。我可以做到这些。” “但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或许仍需要你的帮忙。” “作为神明的许诺,你将得到——无上的智慧。” 什么是无上的智慧? 闻音闭上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 越过崎岖的巉岩。 黑色的穹顶之下,是无数在火焰中化为飞灰的枝桠。 受到禁忌知识的影响,世界树这般象征着智慧的存在也会被污染,那还有什么,称得上是无上的智慧呢? 所谓神明的许诺,也终是无端的泡影。 她知晓游戏剧情的走向。 即便统合了子民们的智慧,净化世界树也需要大慈树王全部的力量。 她即将在这场灾厄中陨落,而且,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闻音将手中的虚空终端对着光线打量。 作为最初的版本,此时的虚空终端看上去,无论是美观还是使用效果都比五百年后,游戏里那种看起来差些。 但是,如果是顺应神明的召唤,统领全须弥人民的智慧,已经足够了。 这些人啊——他们会渐渐失去原本只属于自己的梦境。 而他们的神明,会在他们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消逝在世间,残存的不过是一缕风,一抹细小的微尘,和某日仰望天空时一点琉璃的幻影。 悲伤吗?可这就是命运啊。 闻音没有佩戴虚空终端,她随手将它丢进了口袋里。 ——即便同大慈树王做了一笔小小的交易,她依旧没有轻信神明给予的信任,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梦境一并借给神明。 她从不低估自己,也从不高看自己。就像是在层岩巨渊的时候,如果没有摩拉克斯给予的岩脊和保证,她也不会轻易涉险。 她希望能改变命运,做出的决定也不会后悔。 但,这不意味着自不量力的尝试。 闻音比谁都懂得,自己究竟掌握多少的力量。 外面响起一丛声的喧哗,这艘在海面上航行许久的巨大船只,也终于靠岸了。 船身长久的轻微的晃动慢慢地停了,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岸边。 “在离岛下船的旅客,在离岛下船的旅客!收拾好你们的行囊,可以下船啦!” 闻音打开船舱的门,外面日头正好,笼下来一簇明亮的日光。 而不远处,仿佛千万年不曾变化的岛屿安然地矗立在闻音眼前,遥遥能眺望见树叶深红的树木,以及树木掩映中紫瓦白墙的恢弘建筑。 在远一些,甚至能看到影向山极高的峰峦,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浅青色半透明飘带就绕着那山盘旋,一点点地绕上天际去了。 这里是离岛,大多数外国籍旅客来到稻妻的第一站地。 闻音走下船,绕过一片迎接亲友的人群,片刻后身影已经出现在离岛的大街上。 眼下并非是枫叶红透的季节,但是在提瓦特,一切都不能以常理而论,闻音脚下砖石铺就的地面上,就有数捧透红的叶子,有的随着风吹过轻轻泛起,轻盈地飞过闻音的脸颊。 这个名为稻妻的国度,此前刚刚同其他各国一般,经历过灾厄的洗礼,但短短数月之内,已经又是一派欣欣向荣,往来的旅客的民众脸上都不见悲色或是愁苦。 但是,对于那位刚刚失去亲人和朋友,高坐在权利之端的神明,又是另外一种不为人道的滋味了。 闻音走进离岛上一家售卖璃月丝绸的商铺。 片刻之后,商铺内的暗室内,有人为她递上暗报。 ——在接受了摩拉克斯的铺子之后,闻音自然会做些什么,让它们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可疑的旅客,天领奉行、勘定奉行和社奉行的消息,以及神明——总会有些有价值的信息。 闻音便从这暗报上得知,稻妻的神明,在灾厄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过了。 而像是与之呼应一般——一个月之前,离岛码头,入境了一位浅蓝色头发,自称是来自须弥的异域旅客。 “找到你了——” “博士。” 找到博士的踪迹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人向来不遮掩自己的行踪。 所以,顺着博士的踪迹,顺水推舟摸到他心仪的试验品的地点,也不算是件麻烦事了。 闻音抱着长刀倚靠在墙面上,身影隐匿在一片黑暗的角落中。 她能感觉到,风送来絮语,告诉她博士的踪迹。 对方眼下,就在这一片区域里,在闻音周围并不算远的地方。 而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也再清楚不过了。 ——就在闻音的身处的空间里,这座宫殿——沉睡着一个刚刚诞生没多久的人偶。 他安然地睡着,恍然不知自己的居所已经被两个别有用心的“坏人”闯了进来。 闻音随意扫了一眼,在一大团堆叠的白纱中,瞥到人偶身上一抹晃眼的白。 以至于目光再投到黑暗里的时候,她仍然有极短暂的失神,虽然只是片刻。 黑暗里,她捕捉到一丝灼热的吐息。 博士此刻也藏身于这片黑暗里,面对美丽的人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跟闻音对于人偶的浅淡的欣赏并不相同,作为一名学识渊博的学者,或者说——学术疯子,他显然已经从这短暂的照面中窥得了人偶远远超过皮囊的价值—— 闻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他会直接出手将人偶劫走。 不过,显然博士的理智还算在线。 又或者,他已经如同闻音一般,察觉到了宫殿外那位神明的到来,而不愿意同那位神明起冲突。 闻音将自己的呼吸声连同自己的存在一同压到极致,隐匿在身上的风元素神之眼暗暗闪过一抹流光。 闻音就像是天边的一缕风,骤然隐去了自己全部的存在感。 ——在隐藏自己的踪迹时,还有谁会比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更得天独厚呢? 如果可以的话,对神之眼的能力利用到极致的风神之眼拥有者,甚至能把自己的存在彻底隐藏在风声里,就如此刻的闻音。 呼吸渐渐压低,仿佛不曾存在过。 而这片稍显空旷的空间里,神明的威压悄然而至。 闻音还是第一次直面神明至盛的威光。 先前,冰之女皇包括摩拉克斯,都不曾在平常的生活里肆意释放力量,他们就像是老道的权利者,威势都藏到眼底,平日不轻易泄露,倘若有人当真有幸直面神明的压迫,几乎就处在生死边缘。 但是,如今的新任雷神——不知是因为才执掌权利不久,尚显青涩;亦或是纯粹的性格使然,总之,她不曾收敛自己的威仪。 但是人偶显然熟悉了他的制造者的气息,甚至不曾睁开眼睛,依然安静地沉睡着,睡颜朦胧而美好。 闻音能听见,这片空间里响起的唯一一道从容且安适的呼吸声,有节律地随着人偶的梦境起伏着,光是听着便能让人感觉到那些美好事物的存在,像是春风拂过耳端,又像是暴雨过后静谧而温柔的森林,嫩叶探出新芽,然后吻上枝头鸟儿的尾翼。 确实能让人心情放松——如果不是雷神突然停下了脚步的话。 闻音的心微微绷紧。 她本人,是不大想在这种时候直面无想的一刀的。 她垂着眉,不曾将视线定在雷神脸上,因为顶级的强者是会能感知到来自于陌生人的视线的。 闻音自己便是如此,自然认为雷神在这一方面只会比自己更强。 但是,此片空间中的另一个人,显然比闻音要大胆一分,也因此引起了神明的注意—— 闻音骤然感知到一道气息出现在她身边,甚至就要同她紧紧贴到一起。 她视线极冷扫过身侧,腰间随即传来坚实紧致的小臂触感,随后附来那人顿在耳边的炽热呼吸。 极轻的一点,像是云端之上轻云拂过耳边。 甚至那人的唇就停在闻音耳后,有一点轻暖的触感。 他好像笑了一声,又仿佛是闻音极度紧绷之下感知到的幻觉。 闻音眼底浮现出惊怒来。 她没想到博士竟然在引起雷神的注意之后又跑到自己身边。 无论闻音是选择现在和他打起来,还是将他丢在这置之不理,都势必会引起雷神的注意,进而两个人一同遭殃。 呵,真是拉人下水的好计谋。 闻音的风元素神之眼泄出一点浅光,接着,风将他们一同包裹起来。 接下来全凭命运的安排。 闻音没有抬头,是以不知此刻影是何种表情,她只觉得,长久的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之后,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身后的博士,慢慢放松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下一刻轻微地一顿。 ——那是因为,闻音反手扣住了他。 一双纯冰打造的剔透镣铐,铐在了博士的手腕上,钳制住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博士并不在意自己被钳制,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闻音的侧脸,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雷神在此,最终他没有出声。 空气里只有沉默。 闻音等待着—— 良久,雷神离开了,只是好像心情不佳,以至于周围雷元素的强度都骤然拔高。 隐隐带着想要毁灭什么的力量。 闻音骤然抬眼。 只见人偶精致的脸颊边,悄然划过一滴晶莹的泪。 那泪滴擦过人偶月光般白皙的脸颊,滚落到一片白纱中消失不见了。 身后,博士仍然处于闻音的钳制下,却慢慢直起身。 高大的背影,将闻音的身形包裹起来。 第51章 第 51 章 但是博士仍然在笑。 “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博士低声道,声音因为放低了数分而显得有些缱绻,“值得你远渡重洋来到我身边的玄妙之物,神明智慧的极致造物——是值得你我二人共赏的吧——” 闻音没有回应。但是她带着博士,走到了人偶的榻前。 人偶依旧在沉睡。 他仿佛永远沉眠,永远无知无觉,也不知道,他即将被他的创造者,他的“母亲”抛弃。 若干年以后,愚人众的第六席——散兵;在博士的帮助下凭借雷神之心,是为正机之神七叶寂照秘密主的人偶,如今就在闻音眼前。 “完美的技术。勘破它,或许就能令你的朋友重生——” 耳边传来恶魔的呢喃。 他说,你看,世界的秘密就在你眼前。无需大慈树王的帮助,全凭你我,就能完成将死去的亡魂重召世间的史诗之举。 这是足以助你我在执行官之中也名列前茅的伟大成就,代表着无上的权利和荣耀—— 来呀,带走他,让他为我们所用—— 得到眼前的人偶。 得到他。 月光从高高的侧窗投进来一缕,正好照在人偶的身侧,又随着时光的流逝攀爬上人偶的侧脸,将他静美的面容映上一层朦胧的光。 多美好,多叫人渴望。 睡梦中的人偶,好像也觉察到了某些狂热而写满探知欲的目光,有些怕似的往后缩了一缩。 长久,闻音都没有说话。 直到月光又缓缓挪移开,人偶的面容重新隐藏在浅淡的黑暗里,她才一把扼住博士的手腕,带着他离开。 后者眼中露出了然,认为闻音应该是想详谈“分赃”的事宜了,欣然跟在她身边。 他们一直走出很远。 月已中天,仿佛永恒不变的明月高悬在垂云弥散的高天之上,慢慢地被云层遮挡,很快看不见了。 天色渐暗,以至于在林间行走的两人,渐渐只能看到细微的轮廓。 空气里有一丝潮湿的气息。 似乎快要下雨了,连虫鸣声都带了几分令人心烦的聒噪,偶尔惊起林间的鸟雀,也贴着低空飞翔。 大雨。 泥泞的泥土。 潮湿的空气。 以及,已经渐渐变得浓黑,在云层间肆意翻滚的稠云。 此刻他们已经深入镇守之森中。 闻音停下步伐,隔着几米的距离,转身回望博士。 对方的双手仍然被冰镣锁着,温度太低,血液也流通不畅,是以腕间一片惨白色。 但是那人仍然气定神闲,甚至面具都遮盖不住他眼底炽烈的笑意。 “关于人偶,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谈人偶。” 博士的声音一顿,不过转瞬,他低笑一声,瞧着像是很好说话一般:“不谈人偶,你想谈什么?你的仙灵朋友?” 他说这话时,眼底一抹暗色闪过,他紧紧盯住了眼前同僚的面容。 但是他注定失望了。 站在他对面的少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在至冬国停留的时间太短,成为执行官也不过短短两年,尚没有像丑角和公鸡他们一样不怒自威的威仪,但是她静静站在这里,整个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即使面无表情,锋锐之意也透出些许。 博士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抹不详的预感。 “你们两个,其实还是很好分辨的。”闻音突然轻声说。 她没在意博士周身骤然变化的气场,继续讲下去。 “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发现的元素力强度差异是受你的心情影响,因而泄露出来的力量强度也有差别,现在看来,根本原因是——那是来自两个‘人’的元素力。” “两个不同的个体,元素力强度怎么可能相同呢?” 她说。 天边骤然一声惊雷炸响。 一道湛白的雷霆骤然刺破长空,短暂地照亮了闻音的面容。 她本就白皙透亮的皮肤在这一道雷霆映衬下竟然是极致的苍白色,仿佛是镇守之森某一个幽灵重返人间时的幻影,叫人禁不住从心底一颤。 “所以——” “所以,你应该能猜到我此次来到稻妻的目的了。”闻音轻声说,仿佛是在同友人叙话。 “我知道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就像是今夜的月亮——它再明亮,再美好,也不是昨天的月亮了。” 她仰头看向被浓云掩住的月亮,瞳孔在瞬间有轻微的扩散,明明面无表情,恍惚间却让博士品出了一丝脆弱。 但她的语气又像是含着坚冰,砸到人心底便留下巨大的空洞。 “女皇那里,需要一个交代。相比于留在须弥的那个,孱弱得我一只手都能制服的切片,你——作为多托雷的本体,就强大得多了。” “恰好,出于某种我尚不得知的原因,你的切片也想要除掉你,作为同谋者,他自然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博士】。我知晓你一直想要我一身骨血作为实验,也知晓你有多么可怕的力量。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如水的刀光,瞬间划破黑夜。 博士短短地哼笑一声,腕上的冰铐瞬间崩碎。 像是从虚空中突然浮现出的长钉,落在闻音的必经之路上。 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身影在虚空中瞬间扭转,精准地绕过长钉的攻势,冰阶凝结而出,为她提供助力。 下一刻,冰阶碎成无数翻飞的冰屑,而闻音身影腾升而起,长刀带着极致的巨力当头拢下。 锵锵一声巨响,金属交接时产生的震响瞬间在森林里传开。 闻音压下刀身,刀锋最低的时候,几乎就要落在博士的面具上。 他们隔着刀光对望,眼中具是一片笃定的沉郁。 “你觉得自己会赢么——”博士拉长音调,语气轻讽。 “不妨一试。”长刀被挥推,但闻音反而就着这力道向后一翻,躲过飞旋而来的长钉。 她目光冷淡,眼见长钉重新回到博士手中,也面色未变,反而重新举起长刀,刀身映照着她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瞳。 风声凝聚,冰雪簇影,深紫色的雷霆在云间连绵, 她鲜少动用邪眼的力量,眼下既然是为了送博士一程,倒也无妨。 毕竟——这本来也是他选择的邪眼,如今用在他自己身上,倒也算得宜。 稻妻城已经许久不曾下过这么大的暴雨。 来声汹汹,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全都清洗冲刷一遍,暴风随之涌来,在城外盘旋出一团稠黑的云雾,其间裹挟着轰轰的雷霆之声,直叫幼稚的孩童捂住眼睛和耳朵,不敢再看。 大人们低声道:“这是因为你们不听话,大妖怪要来抓你们了,你们保证以后乖乖的,我们就去把大妖怪赶走。” 小孩子一叠声地保证。 但是抱着他们轻声安慰的父母眼中,也带着掩盖不住的忧愁。 灾厄才过去不久。 这样的场景,倒叫人想起,灾厄遍行稻妻大地,带来无数悲怆过往的岁月来了。 雷霆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裹挟着奔雷的闪光,自九天之下砰然坠落。 映照在稻妻的百姓眼中,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惨白和燃烧到极致的惊恐。 “我们的神明啊——请保佑您的臣民们,免受灾难的侵蚀,过上无忧的生活罢——” “呵,难怪你有这般的底气——倒是我疏忽了——” 博士咳嗽了几声,喉间一片腥甜。 血液呛到气管里,引起更剧烈的反应,只是他脸上依然含着些笑,像是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握之间。 面具早已经碎裂,不知四散到哪里去了,连脸颊上都被刀光蹭过,带起一道狭长的伤口,洇出一点赤红的血来。 博士跌落在地,捂住小腹上一道几乎将身体贯穿的刀伤。 有隐隐的雷电弧光交织于其上,迅速地破坏更多血肉和组织,带来更深重更细密的疼痛,只是痛觉一层叠加过一层,反而叫人觉得麻木了。 血液已经几乎要流干。 眼前一阵阵地发晕,蒙上惨白的光来。 他从来不曾瞧得上任何人,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眼拙的一天。她成长得太快了,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甚至于此次带来的已经不是惊喜,而是催人入地狱的梦魇。 几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歌女,那个在指尖任由自己揉搓捏扁的小实验品,仿佛只是一场迷蒙的幻觉。 那时候,她对于自己的命令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地躺在实验台上,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望着自己。但博士能从她微微蜷紧的指尖,窥得半缕平静心潮下的波涛汹涌。 她那时是害怕的,或许不多,但一定会有。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博士恍然发现,她的眼神好像也没有变化。 她持着刀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依然是一片冷淡和平静。 只不过曾经的紧张和惊惶在如今早已褪去,如今她的眼神里只余磐岩般的沉静和坚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动摇她的意志和决心。 他有点轻微的不虞。 对方这样冷静,仿佛战胜自己这件事情,在她心里算不上什么。 博士一向对其他人的经历不甚在意。 幸福也好,悲惨也罢,不过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这世界上能称得上有价值的人,毕竟也就那么几个。 即便拥有神之眼的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蠢货罢了。 但他此刻却由衷好奇起来,闻音在深渊里的岁月,和在璃月的经历——想想便觉得迷人。 你瞧,那原本同芸芸众生无甚区别,有所出众却依旧摆脱不了平庸的躯壳,怎就洗去一身尘埃,剔透如最上等的美玉,高居凡尘之外了呢? 这其中有太多故事可以探索,太多内容可以钻研了,只是——他好像未必能有机会去实施了。 闻音显然不会给博士机会。 她也不愿意在最后的时刻再同博士叙话,像是小说和电影里面因为唠叨而功亏一篑的反派——该说的早就说过了。 她沉默地举起了长刀。 “你如今的状态,比起我也算不得多好,我会死,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目光缠上闻音身上的数道伤口,又定在她锁骨旁属于自己的长钉上,。 刚刚闻音以伤换伤,重创了博士的同时,自己也被长钉钉死。 闻音的元素力也早已经耗尽。 博士不是善茬,五百年后位列愚人众第二席,足以比肩神明的执行官,哪里是什么弱角色。 即便是放在五百年前,他的实力也极其强劲——闻音能打败他,甚至将他逼到如此绝境,还要多亏了自己一小串神之眼,还有此刻仍然兴奋地亮起光芒的雷元素邪眼。 “且担心你自己吧。”她最后扔下一句。 犯不着来操心我的闲事,毕竟,你自己就要死了。 博士自然听懂了这话中的深意,摇了摇头,还待再说,闻音却已经挥刀斩下。 一片飞溅而起的血花。 其中一滴滚烫的血正好落在闻音的眼睫上,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触感滚烫。 眼前也蒙上了一层深红色的暗光。 下一刻,空中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地面上的血迹和打斗的踪迹都被冲洗干净,连带着闻音脸上一滴滚烫的血都瞬间被冲刷为透明晶莹的雨水。 闻音身影一晃,手中长刀猝然插进地面,勉强撑住了下跌的身形。 目光里最后停留的一抹影子,是博士的身影。 他失去全部力气的身体骤然后仰落入身后的河中,暴雨随即滚落而至,将他的身影冲刷到无尽的黑暗里,瞧不见了。 在闻音的耳边,暴雨的间隙里传来他最后一丝声音,像是最后一刻良知发现而掺杂着心软的劝告。 “小心我的切片,闻音,别被他吃掉了——” 那声音在暴雨之间被冲刷得破碎。 在更遥远的地方,轰隆巨响仿佛从天而降。 暴雨汇聚到河流中,使得本就宽阔的河面瞬间暴涨,短短数秒内冲破河堤向四周扩散。 奔涌的长河从山间一直冲奔而来,仿佛来自上古的巨兽在山林间咆哮,到了镇守之森已是河流快要入海的下游,那威势便更加迅疾而猛烈,便如神明降下天罚。 雷霆在九天之上撕碎长空,而奔涌的河流在地面将整个镇守之森一分为二。 闻音来不及确认博士是否已经失去生机。 在极致的自然之力下,便是神之眼的拥有者也只能暂且后退。 她剧烈地喘息,身上本来就不断流血的伤口直被暴雨冲的泛白,接连涌出大片的血液之后,就如同在河里浮了数天的死尸,从伤口处一直到脸颊上都是一片苍芜的惨白。 过度失血让她眼前出现了一丛一丛的幻影,恍惚间能看到无数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闻音短暂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她是不能在此地停留的,刚刚与博士一番打斗,元素流的混乱已经堪比坎瑞亚兽潮带来的灾厄,想必雷神或者是她的眷属,在狐斋宫死后刚刚接手鸣神大社的八重宫司,都会将视线投诸此地。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且不说被她们发现,便是极度的失血和暴雨导致的体温迅速下降都可以让濒临极限的身体直接崩溃。 闻音缓缓从地面上站起来,将长刀收回行囊间,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丛林里。 还不能放任自己松弛——还要继续走下去,起码要走出镇守之森的范围。 ——离开这里。 活下去。 似乎是阳光晒在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 风很轻,拂过雪白的床帐落在发尾,只能带起一点轻柔的暖意,耳边不知响起谁人吹奏的笛声,在一片安静的空间里悠扬地回荡,让滚烫而嘈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闻音久违地感觉到放松。 但是转瞬她警惕地展开元素视野,缜密地排查周围的一切危险。 活过来了,她想。 而且,好像是被什么人救了,这个人还颇有情调,将自己照顾妥当不说,还有心情在外面吹笛子。 挺好听的。她客观地评价道。 但是救了自己的这个人,安全意识实在欠佳,敢把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家伙带回自己的家不说,还替她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就不怕自己是个坏人,醒来之后要杀他灭口么。 闻音漫不经心地想道,这估计是一个老实、善良而没有戒心的普通稻妻居民,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但是随即,她的元素视野没有犹豫地朝那个人照过去。 还是要验过才能放心。 闻音轻飘飘的心骤然绷紧。 在元素视野的映照下,那人的力量就如同天外的太阳一般引人注目,即便没有大量力量外泄,依旧能看出他近乎于恐怖的强大。 闻音如果是正常状态,倒是不会将这人放在眼里,只是眼下她刚刚醒来,身体机能尚未恢复到巅峰,心里便不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来。 整个稻妻能有这般实力的人——闻音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但是她的心里又突然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向她伸出援手,力量强大而心地善良,甚至于可以用纯善来形容的,还有—— 她慢慢掀开床帐,正看见坐在高窗边吹笛的素白色的影子。 正是黄昏。 天边最后一点昏黄的太阳光晕将那身影蒙上一点温暖的光泽,他整个人于是便好像变成了太阳的化身——是很温暖很柔和的阳光,不会叫人心生忌惮,只觉得异常温暖。 太久没有见光的眼睛有短暂的恍惚,闻音一时间只觉朦胧。 但下一刻,那影子从高台上翩跹而落,朝着闻音走来。 闻音抿了抿唇,元素力已经调动起来,蠢蠢欲动地簇拥在她的身边,好像只能那身影一靠近,便能将他刺个对穿。 但是后者好像丝毫没有察觉,步伐堪称欢快地来到闻音身边,在一团柔软的白纱间跪坐下来,纯白的脸颊上带了一丝干净而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来。 “你醒啦?”他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仿佛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人类一样,圆圆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在那么一瞬间,闻音甚至怀疑,人偶想伸手摸摸她的脸,看看是否和他自己的脸触感一样。 “你还好吗?我是昨天晚上在草丛里捡到你的,当时你身上有到几道大口子,身上也特别凉。” 人偶比比划划,似乎想用双手比出“凉”的程度,但随后反应过来,好像不大行,又垂头丧气地把手放下。 只不过他的难过去的也快,不过转瞬,他又扯起快乐的笑颜,嘴角弯起一点。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除了‘她’以外的人呢,你和她很像,都是长长的头发——和我不大一样。” 人偶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连眼底眉梢都透着快活。 他似乎已经独自待了太久了,以至于此时,他明明知道闻音是陌生人,他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同她说话。 处于礼貌和被拯救的感谢,闻音耐心地回复了人偶的每一个问题——虽然大多经过了美化和掩饰。 她说自己是一个外国客商,只不过从离岛来稻妻城的路上遇到了很多魔物,受了重伤,货物也被抢走了,又遇上了暴雨,才如此狼狈。 ——人偶大概率是不会同别人说起这些的。但是闻音依旧没有告诉他实话。 人偶自诞生以来的短暂人生中还没有遇到过欺骗,更不知谎言为何物,听了闻音的话只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有提出丝毫质疑。 像是“璃月”、“商人”和“魔物”,对于他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东西了。 人偶好奇地问闻音,关于她的国家,关于她能够告诉他的一切。 他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疲倦。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刚刚诞生于世间的孩子。 闻音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雷神赋予他生命,赋予他美丽的容貌和强大的实力,却好像不曾教会他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如何面对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 而那个晚上,雷神见到了熟睡中留下眼泪的人偶。 闻音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个从眉梢到眼底都带着笑的孩子,或许马上就要被抛弃掉了。 第52章 第 52 章 “今天我又编了一首新曲子哦~你坐过来听好不好?” 闻音抬起头看向高高的窗棂。 人偶坐在窗边, 冲她快活地挥挥手,小腿一片生生的白,在熹微的暮光笼罩下像是润泽的上等珍珠。 闻音将刚刚烤好的堇瓜扒开, 滚烫的白色雾气腾起一层细浪, 喷在她的手指上。她轻轻嘶了一声,但没有松手, 反而捧着好不容易做熟的烤堇瓜蹭蹭蹭踩着墙面翻到窗户上去了。 她坐在人偶身边, 将烤堇瓜晾在旁边等着它变凉,自己却撑着下巴,半靠在窗台边,微微眯起眼睛。 太阳要落山了。最后一点余晖洒在少女墨色的发间,度上一层浅金色的弧光, 让她瞧起来像是一只懒洋洋地露出肚皮晒太阳的小动物。 人偶脑袋里突然出现这个念头。 但是他尚还没有学会这种对于他而言还有些复杂的比喻,也不知道怎么描绘自己这一刻的心境。 他没说话。 他只是举起了笛子,轻轻吹了起来。 人偶闭上了眼睛,似乎将全部心神沉到了笛声中。 但是闻音却能感觉到, 他的肩背在轻轻地颤抖, 似乎是在压制着某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闻音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今天便是闻音先前和人偶说好,要动身离开的日子了。 与人相交总有离别, 人偶——也迟早要懂得这个道理。 他是终有一天要像闻音一样,一个人孤单地面对这个世界的。到时候他会慢慢懂得风和雨的含义,知道怎么交到合心意的朋友,或许有一天他还会踏上前往各国的旅行,亲眼见到闻音曾与他描绘过的风景。 谁又能为谁永远地停留呢。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都像是两条互不相干的河流, 即便短暂地交织过一瞬, 也终会流向不同的未来。 够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闻音垂下眼睑, 不再去看人偶的表情,温暖的日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五官轮廓深邃而锋利,竟也显得她如同寒冰一般冷酷。 笛声悠扬,尾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长久地回荡在深林之间,就如同人偶不愿意醒来的梦。 海浪拍打在岸边,洁白的浪花蓦地腾起,湿润而带着几丝咸腥的水汽扑面而来。 闻音几步踏上码头,面前正是一艘今天就要离开稻妻的航船。 耳边响起船员的吆喝声,这艘船应该马上就要启航了。 闻音面无表情地踏上船舷,将手中船票递了过去,在船员的引领下走向自己的房间。 耳边响起极轻的细语,好像隔壁船舱中两人正在偷偷谈论什么。 “嗐,听说了吗,前些天那场数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据说是神之眼拥有者造成的——” “嗨哟,你可别说笑了,那暴雨哪里是人力能做到的?你要说是咱们的将军大人和哪位神明较量我倒是能理解——神之眼拥有者?他们是很强,远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比的,但咋也不至于强到那个地步吧?” “哼,悄悄同你说些小道消息,你别外传——那天晚上宫司大人带人将镇守之森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找人——” “嘶——真的?不会吧——找到人了没?” 另一道声音见自己调动了同伴的兴趣,得意地抻了一会儿才道。 “那倒是没有,宫司大人说,那两个人的气息被暴雨抹掉了,一时间找不见。” “不过,据说后来宫司大人用法术探了一探,说是那两人都还在稻妻境内——没看这些日子全城戒严?” 闻音的心极快地一跳。 她沉默地坐在船舱里,脑袋里一瞬间 想到的居然不是博士究竟死没死这个问题,而是—— 倘若博士还活着,踏鞴砂的事情一定还会重演。 她竟然不觉得意外。 或许从心底里,她也觉得,博士坠入河流的身影像是一个隐秘的不详的预兆——没能亲眼见证对方死亡的时候,闻音就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了。 闻音静静地望着自己腰边悬坠的一个小小的笛子——这是离别的时候,人偶强行要留给她的——明明这是对方漫长而永恒不变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了。 人偶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按照闻音这些天和他相处的记忆,人偶这时候大概会抱着腿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从窗前飞过的鸟,幻象自己也能飞上高高的天空;要么就是在住处附近晃晃,虽然受限于雷电将军的命令不能走远,但他一定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己能看见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会把鬼兜虫当成一个会动的堇瓜;要么就是摆弄着自己的小笛子,编一首新的曲子,然后吹给闻音听,如果闻音有事要忙——比如说烤一个糊糊的堇瓜——他就吹给风听,吹给飞过的鸟儿听。 ——编曲子大概是不行了,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送给了闻音作为送别礼物。 他存在于世间已经很久,但他作为“人”的经历也太过乏善可陈。 不曾有过朋友,不曾真正被认可过,甚至也不曾有过名字——他是神明的造物没错,但他也只是神明的造物。 他是人偶,他不曾拥有过心——哪怕再渴望都不行。 “开船啦——” 巨大的船只破开海水,慢慢地驶出港口,在海平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白浪。 闻音慢慢地静下心来,透过舷窗向外看。 稻妻城就被抛在身后,一点点看不见了。 人偶跌倒在地上,白皙的脸上也染上灰尘。 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又十足地狼狈,目光带着丝怯意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雷电将军其实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也不过是平静罢了。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也不准备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更改自己的决定,如今见到人偶目露惶惑之色,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打算。 人偶抱着自己的肩膀,一点点垂下头。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关住”了,力量在减退,原本有力的四肢也好像退化了一样,开始有了“疲惫”和“酸痛”的感觉——按理来说并不属于人偶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地变成了人,拥有了会痛也会受伤流血的身体,又觉得没有心脏的人偶,远远不配成为一个“人”。 人会有心,会呼吸,会有朋友,而他什么都没有。 经历过无数的岁月之后,他拥有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罢了,甚至有一天,连自己也可能失去。 人偶——也想有一颗心啊。 意识开始昏沉。 他知道,是眼前的“母亲”做了什么。 他反抗不了,也无从反抗。 对于自己的命运,他向来没有反抗的能力。 意识最后归于黑暗的时候,人偶的脑袋里慢慢地淌过一个念头。 如果,她再晕倒到草丛里—— 如今的自己,恐怕没有力气再将她背回来,也没有能力为她拔出入骨的长钉了。 唯一的价值也失去了,倘若有一天再见面,他一定没办法再做她的朋友了吧? 胸腔里,有一种沉郁的情绪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 空气里彻底安静下来。 人偶不需要呼吸。 是以在人偶不刻意控制的时候,空气里只有一片安静。 ——他会流泪,但是他不会呼吸。 所以你瞧,无论神明多么处心积虑想要追求永恒,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失望罢了。 但高高在上的神明目光并未因此动摇,或许是她早已经意料到自己的失败。 她最后一次打量自己的造物,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开目光。 “就这样将他送到借景之馆去?这孩子——瞧着还怪可怜的。” 雷神的身后,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来者语气慵懒,却走到昏睡的人偶身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她的目光里似有些微的怜悯。 见雷神没有说话,狐狸宫司弯了弯眼,接着笑道。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数日前,稻妻城外,连你也被惊动的那场暴雨——” 她缓缓起身,转头看向雷神,眼底露出一抹藏得极深的狡黠。 “这孩子身上,沾染了一点‘她’的气息,瞧着很是亲厚呢——你说,如果你将借景之馆的信息泄露出去,她会不会找过来?” “到时候——”到时候,想要做些什么,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就再容易不过了。 但雷神突然打断了她。 “先前,你曾感知到她即将离开稻妻。便不必做没有用处的事情,且由她走吧。” “只要她离开稻妻,便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和永恒无关的事情,雷神并不想多费心力,又或许是,她对自己的造物仍有一丝最后的怜悯,不愿意利用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情。 神明转身离开了,但八重神子却仍然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是当真离开还好说——只怕,你们二人还会碰上面,到时候可是真正地叫人头疼——” 已经能看到这样的未来了。她想。 追求无尽永恒的神明,和那位连气息里都透着反抗和不屈,连星辰都为之动摇的神秘来客,倘若见上一面,处理不好,或许都会成为整个稻妻的灾难吧? 如果能有某种生物或者是人类借助力量攀上云端俯瞰脚下,便会惊讶地发现这样一幕。 无边无际的海洋上,平静被瞬间打破。 便如同当初雷神一刀斩出无想刃狭间,岩神投下长枪落成孤云阁,从天空望下去,一道笔直的冰霜之影以惊人的速度冲破海面。 海面瞬间被一分为二,沿途巨浪滔天,发出震耳的轰鸣。 第53章 第 53 章 人偶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第一次做梦, 此前他甚至连睡眠都不曾拥有过。 不妨说一个小秘密吧。 之前那个深夜里,自己的“母亲”和两个陌生人站在他的床边,人偶都是知情的。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后面从丛林里捡到闻音的时候, 人偶也认出了她就是之前站在自己床边的陌生人, 只是人偶在想——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呢? 人偶太想要一个朋友了。因此他可以放下警惕, 放下一身尖刺,用最柔软的的自己去面对她。 人偶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人偶并不是刻意伪装自己的坏孩子。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眼底似带着一丝泪,痛苦的压抑的哭腔全藏在心底。 现在梦醒了, 他的朋友回到了她自己的生活里,只将人偶留在黝黑的深夜。 总是会想起。 总是会想起—— 想起她并不算温柔的微笑,在清晨的微风里美好到仿佛幻影;想起她在雨中为自己凝出小小的冰屋,幻出一地的冰花, 像是那些不情不愿地哄孩子的大人, 眼底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想起她总是烤糊的堇瓜,和纠正自己鬼兜虫不是堇瓜时有点无奈的样子。 人偶怎么能忘记她呢? 那是他作为不被期许之物诞生的一生里, 第一个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啊。 “请不要让我忘记——”他的声音模糊而带着细小的哭腔。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会被神明回收或者销毁,亦或是彻底地清除。 他不知道。 黑暗里,他一遍遍重复。 请不要让我忘记。 不要忘记。 我——不想忘记。 哪怕即将变成一缕风,变成一颗沙砾, 变成送她归去的船舷边一朵洁白的浪花。 人偶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对神明的祷告。 我敬爱的“母亲”, 如果您对我还有一丝怜悯的话, 请不要让我忘记—— 人偶有心吗? 如果只是映照这具躯壳, 他毫无疑问并没有心。 但是胸腔里空了一块的地方,也会攀上细细密密的疼痛来。 像是开在盛夏的花在冰原上慢慢枯萎,又像是春天新生的绿藤被风沙摧折了枝蔓。 人偶没有心。 但是人偶也会疼痛。 海风迅疾,海浪盈天。 但是深入岛屿的内部,日光和煦,天气晴好,只不过带着一丝燥热。 这是一个似乎平平无奇的夏天的晚上。 生活在踏鞴砂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成群地吆喝着往回走。 他们行走在山间,时不时低头小心脚下——之前是有这样的惨事的,有工人醉了酒,一头从山间栽倒下去,身体也顺着飘到了海里,再找不回来了。 但总有人心思不在路上。 “诶!你们看,我怎么瞧着远处海边上有人踩着冰往这边走呢——” 有一个年轻人大呼小叫道。 旁边的人都笑话他。 “得了得了,大白天还没喝酒,你怎么就醉了?要是有人能踩着冰过海,哼哼,我都能锻出一把让将军大人惊叹赞美的好刀——” “有那心思做梦,我倒觉得你不妨好好低头看看脚下,别一脚踩空了去——不过也没关系,下面就是大片的水,还和海面接着,没准你看到的那个‘神仙’就会来救你呢!” 年轻人被说的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但是他左揉右揉,眼睛里的画面依旧清晰,甚至那 人的身影也因为急速接近踏鞴砂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定是精怪或者是仙神吧——”他喃喃道,“我居然也有仙缘么?” 他心里涌起一阵紧张和躁动,脚下便松弛三分,一脚踩空,从百丈高空中骤然跌了下去! “喂!抓住我的手!”旁边的伙伴们反应极快,瞬间扑上来将手递出,但最终双方指尖擦过,遗憾地错开了。 年轻人的身体忽地向下坠落。 离别就发生在瞬间,有人的眼睛已经带了泪。 “这孩子,叮嘱他多少遍了要好好看路,怎么就不听呢!这叫我们怎么跟他母亲交代——”一个工人重重叹了口气,眼圈已经红透了。 常年在这里行走,他们再知晓不过掉下去的后果,掉进水里都算是好事,能留个全尸,但若是不小心摔在山崖上,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像是突然起了一簇风,原本已经跌落数十丈的年轻人也被这风场突然托举起来,轻飘飘地飞上云端,骤然出现在同伴们眼中。 风场消失的时候,他已经被同伴们七手八脚地拉了回来,双脚也踏实地落地。 只是他的眼睛里尚还带着几分激动和恍惚的神色。 “我、我见到了神女,我是会被神明选中的人吗?”他低下头,一时间同伴们竟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年轻人低声呢喃了一句。 “这时候见到神女,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提示呢——”他脑袋里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堪称大胆和不可思议的念头,以至于心脏都在瞬间鼓动起来。 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么,远离家乡和亲朋—— 他想,他已经有答案了。 长桥之下,闻音踩着最后一段冰面上岸。 如果她的认路技能这次没有出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踏鞴砂了。 不出意外的话,人偶就在附近。 闻音开启了元素视野,试图从元素流中窥得几抹人偶的踪迹,但是她能观测到的这片区域之中,没有半点人偶停留过的迹象。 唔,难道是和雷神封印了人偶的力量有关么,还是说人偶真的不在这一片范围里? 闻音顺着山脚行走,眼瞳里渐渐浮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没有人偶的痕迹,但是有一抹浅浅的雷元素留下的标记,像是在刻意给她指路一般,从闻音的脚下一直蜿蜒到很远的地方。 这痕迹很陌生,并非是来自闻音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也莫名地叫人觉得熟悉。 应该不是雷神。 闻音心想。 雷元素,稻妻,五百年前,除了雷神之外,只有—— 八重神子。 闻音抿着唇,神色里却没什么忌惮,如今身为执行官,闻音勉强也能算的上是神明眷属,再加上她拥有三枚神之眼,实力未必比刚刚接手鸣神大社的八重宫司要差。 只要雷神不在此地,潜入借景之馆,对闻音算不得什么难事。 如今已经快要傍晚,天色渐暗,从山崖上传来的人声也渐渐归于沉寂。 闻音越过一重清浅的水泊,衣摆翩飞,带起一点飞旋的风浪。 雷元素的痕迹到这里愈发浓重了,仿佛引自己靠近的那人也正在附近。 “你终究还是来了——” 风送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只是那人的语气里又似是带了一点笑,叫人无法揣度她真正的心境。 闻音的视线转过昏暗的丛林,落在不远处秘境的入口处。 身着象征着至高地位的华丽巫女服的八重神子,抱胸站在暗寂的丛林里,抬眼对闻音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闻音站在一块较 高的岩石上,垂头望着她。 又在五百年前的时间节点遇见了熟悉的伙伴。 神子和小提组成的激化队,在深渊里也是无往不胜的利器呢。 只是闻音早已经能做到将伙伴和提瓦特大陆里真正的他们区分开来。 “看来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呢,瞧你的神色,看来听说过我的名字,甚至知晓我的模样——” 八重神子捂着嘴轻轻地笑了笑,粉色头发里一对软软的粉红色耳朵也晃了一晃。 闻音没说话。 她直觉张嘴就会让八重神子瞧出破绽,而她现在满身都是破绽。 总不能拿油豆腐贿赂一下神职人员吧? “嗯?都不问问我来是为什么吗?你和她一样不爱说话啊——” 八重神子缓步走到闻音面前。 两个人几乎要挨在一处,靠的这么近,闻音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极浅淡的暗香。 她能清晰地看到神子耳边垂下的神之眼的暗光,能看到她发间狐耳边上柔软的毛,顺滑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摸一摸。 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引得神子更是大笑。 笑过之后,她才露出一点要谈正事的模样,眉目间也认真起来。 “你这次来,是想看看‘他’,对吗?” 这次闻音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她很干脆地点了头。 她打算再在稻妻停留一些时日,起码要教会小人偶怎么分辨好人和坏人,以后在人堆里见到伪装了的博士也能一眼认出。 如此,才算不辜负对方救她的一番过往。 美好的事物,就应该被全世界守护。 “哦?可是你总要再离开的,对吧?如果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更深重的痛苦,倒不妨不要见面的好。” “这孩子已经过的够苦了,能保下一条命都已经是神明格外的怜悯,眼下的痛苦只是短暂,你若再离开他一次,那才算是真正痛彻心扉的痛苦啊。” 八重神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些难得的严厉。 她才离开狐斋宫不久,但已经具备了作为宫司应有的威仪了。 真正的故事远远不像闻音前世玩过的12+游戏,快乐和温暖常常伴随着旅行者的旅途,痛苦和哀切都隐藏在美好的幻影之下,即便有也不过是短暂的一刹。 真正的痛苦远不是一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能概括的,它会长久地停留在每个人的心底——多少年之后再拨开依旧是腐烂而不曾愈合的狰狞伤疤。 就好比狐斋宫之于八重神子,也好比丹羽之于散兵。 闻音下意识想要反驳。 她的离去带来的痛苦,远比不过踏鞴砂的往事给散兵带来的灾难——但这毕竟是未来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如何对八重神子说? “他总是要学会和人离别的。如果现在没有经历过,未来会发生更多的悲剧。”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就像是按术法观测到的命运,你不会再回来一样——可你还是回来了。”八重神子轻轻掩住嘴角,笑了一声,眼底光华流转。 ——倒是不叫人意外。 作为神明的眷属,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神子能做到这些,到不叫人意外。 “所以,你能探知到‘他’的命运,是么?”闻音这样问道,神色里却带了一丝笃定。 如果不是观测到关于人偶的未来,八重神子何必到这里蹲她? “哎呀,那么遥远的事情,谁能看得准呢——”八重神子懒怠道,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小家伙,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你选择带走他,那我就是你骗走单纯小人偶的共犯;如果你仅仅是想给予 他一些微末的怜悯,那我就是无情的守卫者喽。” 八重神子又凑到闻音近前,闻音却再没有后退了。 闻音抿着唇,看着眼前狐狸宫司凑近她耳边,语气含着浓浓的笑意。 “有没有人说过,小家伙,你的心可远远没有你的表情这般冷酷——” “你现在明明心软却依旧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得很呢,让姐姐十分地喜欢,以至于迫不及待想要给你行个方便了哦。” 她带着调侃之意的声音落在耳边,却慢慢晃动起平静的心潮。 天彻底黑下去了。 只是神子耳边坠着的那枚神之眼,依旧在深夜里轻轻地发亮,像是某种温暖的灯光。 ——哪怕她的话语里,全都是深重的蛊惑。 闻音迈步走进茫茫的黑暗里。 这里没有灯光,甚至因为天黑,连窗户边都透不出丝毫光亮来,越过数道被封锁的门,一直到终点也只能看见纯粹的黑。 闻音用神子给自己的钥匙打开最后一扇门。 隐约能感知到房间正中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但他的肩膀太瘦削,以至于好像已经跟带着灰尘的地面融为一体,藏到黑暗里找不见了。 人偶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挣扎着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像刚刚出生的小狗一样轻轻地闻了闻。 然后他没有丝毫迟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感知到的方向笃定地跑了过来。 房间很空旷,没有什么障碍物,但人偶骤然失去大半力量,尚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四肢,眼睛也捕捉不到丝毫的光线,所以跑得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跌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停,从始至终都没有。 哪怕狠狠地跌了一跤,他也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再慢上一步他就会失去能拥有的全部。 像是在梦里看到了美好而虚幻的影子。 但人偶不犹豫也不怀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最坚定的态度朝她奔去。 去奔向她,去拥抱她,去告诉她不要再离开—— 这是人偶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如今再做也不算晚。 那是一个极尽炽热的拥抱。 那是人偶近乎于永恒的漫长生命里,永远也无法再忘记的夜晚。 那是孤寂的黑夜,是他一生中最深重的沉霾。 却也是苦渡寻得终点,漂泊的船只终于靠岸—— 他们在一片荒芜中相拥。 大滴大滴的泪水灼到肩膀上,腾升起惊人的温度,连心也好像也被掷到滚水里,一片难以忍受的幻痛。 人偶伏在她的肩膀上,并没有大声哭泣,连抽噎都在极力压制,像是怕她被惊扰了,消失在自己的梦里。 人偶仍然以为这是一场幻梦,是先前自己做的那个梦的延续。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离开的人怎么可能再回来? 但胸腔里缓缓升起一抹名为“满足 ”的情绪,甚至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跳动,恍惚间人偶甚至怀疑自己长出了一颗心。 ——不,不可能。 人偶没有心,也长不出心。 但是在拥抱的这一瞬间,他与她共享心跳。 这一刻他们仿佛只有彼此。 枯死的绿藤重新焕发生机,冰原上的盛夏也有冰雪消融。 他能听见她的心跳。 她是真实的。 这不是梦。 人偶在迷离的幻痛中,听到了一切美好绽放的声音。 第54章 第 54 章 海风拂过, 带来一阵咸湿的气息。 人偶站在栏杆边,眼睛里却是一片晶亮的光。 他已经尽力控制,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到处乱瞟了, 但是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人偶克制得也相当艰难。 闻音站在他身边, 风吹过她的发尾, 传来一点幽幽的浅香。 此刻, 她正微微眯着眼, 单手搭在船舷上, 一点元素流在她的指尖盘旋。 突然,闻音眼尾一勾,搭在船舷上的手倏然一抬,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冰钩破浪而出,带起一条足足有她手臂大小的鱼儿来。 闻音用力向上一抬,冰钩哗啦一甩,竟将那只十几斤重的鱼直直甩上十几米高的甲板上来了。 人偶发出一声小声的欢呼,哒哒哒地跑到那鱼旁边, 脚下的木屐发出清越的声响。 “爸爸, 想要——”一边的小孩看到这一幕, 眼睛瞬间瞪大, 扯着自己父母的袖子发出一连串的恳求。 哪个小朋友能拒绝冰钩钓鱼, 超帅的! 更何况, 从小朋友的角度,都看不到冰钩, 只觉得一边的漂亮姐姐勾勾手指, 鱼儿就自己跑上来了。 他们离得不远, 小孩子的声音又比较尖利,是以人偶的耳朵啪得竖了起来。 他也不管鱼身上还沾着水,一把把大鱼捧起来,抱在怀里,连脸上都不小心被鱼尾甩了一点亮晶晶的小水珠。 大鱼使劲挣扎了几下,但人偶咬着牙,用的力气更大些,鱼儿没挣扎过,最后灰溜溜地垂下尾巴。 人偶快乐地翘起嘴角。 这个是他的哦,别的小朋友不可以抢走—— 他抬头看向站在船舷边上的闻音,眼角眉梢里都写满了压不住的笑。 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是又相当乖,乖的要命。 闻音也没忍住笑了,朝着人偶伸出手来。 人偶立即抛下手里的鱼,扑上来握住她的手。 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人偶的手也是暖暖的,握在手里的时候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小太阳,连带着心里都热乎起来。 他眼底一片纯白而真挚的光。 闻音握紧他的手,背靠在栏杆上,突然往后一仰。 视线骤然翻转。 但是人偶的表情没有丝毫惊慌,那双纯澈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流光绽放。 他们向着海面坠落,下一刻骤然被深蓝色的波浪包围。 水在瞬间凝结成冰,并随着闻音和人偶的坠落落成球型的空壳,封闭的瞬间包围进大量的空气。 透明的冰壳包裹着他们,瞬间沉入水面。 就好像骤然从现实世界来到了梦幻世界,穿过的水面就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如今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即便是在海面之下,也能看到耀眼的光柱照进海底,将几十米之内的区域都照的如同海面上一般明亮,波光粼粼,海水散射折出的光线一直绕出去很远。 无比神奇、无比美妙的海底世界,骤然闯入人偶的眼帘。 他凑进冰壳的边缘,眼睛里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随着巨船远去,慢慢地重新浮到浅海处的各色鱼儿,颜色缤纷,仿佛盛夏时盛开在原野上的花海;极深的海底隐约可见深海魔兽的身影,一个翻身都引起向上翻涌的波浪—— 五光十色。 湛蓝,明红,深黄,碧绿,耀紫——无数的色彩交织在眼前,织成了一个比梦境还要美好的现实。 闻音凝结新的冰元素,自由自在地操纵着容纳二人的冰壳飘起抑或下沉,她以前自己沉到海下欣赏过数次,所以比起单纯的欣赏景色,她更乐意给自己的冰壳加一些尾巴或者鳍,使它看上去 和海里游来游去的生物更加贴近,吸引更多小鱼围到他们身边来。 ——不过是一种锻炼元素操纵能力的修行罢了,并不是为了逗孩子玩。 “这个是香辛果,一种香料。” “能不能吃?唔,你尝尝看就知道了。” 闻音抱着肩膀,懒散地靠在树干底下,瞥见人偶拎着一小兜果子兴冲冲地回来,眼皮掀了掀。 并不是她要欺负小人偶,尝尝不同的香料果子也是一段美好的人生经历嘛。 闻音半阖上眼睛,心里哼笑了一声。 一边的小人偶觉得手中果子的气味不妙,但本着试一试的心理,还是尝了一大口。 ——小口的话,容易吃不出味道,因为人偶的嗅觉相对而言没那么敏感。 “唔——” 人偶的鼻尖因为刺激性的味道而变得通红,连眼角都浮上一层薄薄的绯红来。 好奇妙的感觉。 就人偶现有的语言,还不能很好地描绘它具体是什么味道,但是他心里却突然跳出一连串灵感来。 这果子碾成粉末,洒在烤鱼上,是不是会别有一番风味呢?同样的,烤肉也可以用这种方法炮制,一定会别有一番焦香。 最好是在烤兽肉快要烤熟的时候撒上去,让霸道的香气在瞬间爆开。 过几天可以试试,如果好吃的话,就做给她吃。人偶这样想着,笑着眯起眼。 “这个呢,这个又是什么呀?”人偶凑到闻音身边,将另一种果子给她看。 对方睁开眼,耐心地回答道。 “这个是墩墩桃,可以直接吃。”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补上了一句。 “还挺甜的。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味道。” 他们已经到了须弥好几天了。 闻音近来没什么事情,也不大想回到须弥城面对多托雷那张脸,更不想让他和人偶见面,索性瞒了他自己回来的消息,带着人偶满须弥转转。 他们从奥摩斯港登陆,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一路走走转转,眼下正是到了维摩庄附近。 人偶很显然很喜欢这一路的旅途,性格也慢慢变的开朗起来,就像是每个有所倚靠的孩子一样。 有令人安心的人陪伴在身边,总归是会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大胆的。 只不过,人偶今天瞧着好像有点心事。 人偶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性格,仅仅是吃几个果子的工夫,他就有点忍不住了。 “今天,我在采果子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小孩子。” 闻音轻声应了一声。 像是得到了鼓励,人偶再接再厉地说下去。 “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是……我却没有。我也想要一个名字。” 既然决定要说就不会再犹豫,人偶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 “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他问。 “当然可以。”闻音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你随时都可以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也随时都可以换一个名字,只要你想。” 人偶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抬起眼,眼睛里像是带了点期待。 “你不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闻音被他问的一愣。 名字这种东西,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都是来自于长辈的,她也不是人偶的长辈,呃——充其量算是一个临时监护者,没有给人偶起名字的权利吧? 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含了太多的期待,竟然令闻音觉得,如果拒绝的话,眼前小人偶的心就会碎成八瓣。 噫,好可怜。 这样想着,她却毫不犹豫地说道:“名字的话 ,还是要自己给自己起才有意义哦。” 闻音并不是小人偶的长辈,自认为没有任何立场为他取名,更何况,在游戏里她已经给成为流浪者的散兵取过一回名字了,即便那时她也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怅惘。 如今人偶已经有了和之前不同的命运,且就让他抛开过往的一切,快乐且从容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吧。 闻音想。 她不欲给两人都平添烦恼,温和但却坚定地说道。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它是一个人行走于世间的证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就是另一个‘你’。” “我答应某一个人,要带你看看这世界,教会你如何成为自己,但很抱歉,关于取名这件事,我并不能代劳。”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名字也一样。 起码对小人偶来说,是这样。 人偶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出乎闻音的意料,他只是轻轻红了眼尾,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 仿佛和闻音一同旅行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关于世界的道理,也渐渐地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大人了。 成长有时是很痛的。 但是任何人都总要成长。只有长大了,变强大了,才不会重蹈命运的覆辙,才不会将自己送到最痛苦的绝路上去。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分别。 只要和她一起,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人偶便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痛苦的事情了。 于是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拉着闻音起来,要带她去看看自己刚认识的新朋友。 名字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闻音其实不大想动——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她大多都喜欢随便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但是刚刚差点惹了人偶哭泣,小小地捧个场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跟着小人偶穿过丛林,一直来到深林里一座小小的尖顶小房子跟前。 那房子上,盖了一堆大且绿的叶子,扎成个尖顶的形状,软软地蓬起来,瞧着倒是有一番古朴的单纯之意。 闻音只是打眼一瞧这个造型,便轻松地同游戏里联系起来,知道这是个兰那罗的房子。 如今的小白散能和兰那罗成为朋友,倒也不奇怪。 闻音如今这样冷淡而锋利的性格,不都因为几天下来的接触而对他心软了,甚至一路凝冰渡海回去捞人么。 “兰拉吉,我带了我最好的朋友来看你了哦!”小人偶对着小房子喊道。 闻音原本抱着肩膀站在一边,听到这句喊话声,身形一顿。 兰那罗的名字乍一听起来都很像,但是兰拉吉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呢—— 闻音眼睁睁看着小房子里嗖嗖嗖飞出来一只蓝色的兰那罗,头顶的紫色叶子欢快地转圈圈。 “兰拉吉飞飞,飞出来看看小白的好朋友——咦?” 兰那罗绕着闻音飞了一圈,疑惑地皱起线条眉毛。 “小白的好朋友,好眼熟!哎呀,这不是那菈笨笨嘛!” 兰拉吉啪叽一下落进闻音怀里,满足地深吸了一口她周身的气息,小脑袋晃呀晃的,看上去舒服的很。 “那菈笨笨!兰拉吉最好的那菈朋友!关心兰拉吉的安全,记得住兰拉吉的名字!” 它小短手叉着腰,美滋滋地宣告道。 小人偶一点点瞪圆了眼睛。 不说“那菈笨笨”是怎么样一个奇怪且好笑的名字,单说他的好朋友,怎么就变成兰拉吉最好的朋友了?! 闻音觉得如果自己是漫画人物的话,这时候额角上已经冒出来一个表示愤怒的“”了。 好在她不是,而且已经有 了一副不错的养气功夫,才没有直接将叫她那菈笨笨的兰那罗丢到长鬓虎嘴里去。 “那菈笨笨,不说话?是太久没有见到兰拉吉激动吗?” 兰拉吉在闻音的怀里还不老实,小短手拍打来拍打去。 ……无聊。 “夏天的树林,很多甜甜的果子,兰拉吉采了好多,分给大家。” 人偶捧场地浅笑,蓝紫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明快的笑意。 这是永远值得铭记的夏日。 抱着兰那罗的黑发少女,站在她身边笑意温柔的紫发少年,以及林间不曾停歇过的蝉鸣和流水声。 如果永恒当真存在的话,这瞬间便是永恒的快乐了。 “等到无忧节的时候,向那菈们介绍兰拉吉的朋友,他们都喜欢那菈,会像兰拉吉一样成为那菈们的好朋友。” 就像是敏感的神经突然被触动了一样,闻音蓦然一愣。 上一次和兰那罗们一起举办无忧节的记忆, 是为了拉娜。 是森林书。 是变成了莎兰树的兰罗摩。 她突然开口问道。 “这一次举办无忧节,是为了什么?” 兰拉吉没有意识到,它的那菈朋友看起来对无忧节很了解的样子,远远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它满心以为闻音也想参加兰那罗们的节日,露出快乐的笑来。 “无忧节,快乐的节日,是兰那罗们的大聚会!” “所有的兰那罗,都回来,和大家见面。” 第55章 第 55 章 “无留陀, 坏,清除无留陀,兰那罗的责任。” “愿新的梦想永远不被无留陀吞噬。” 兰拉吉站在闻音肩膀上, 对着刚刚被清理干净的无留陀发出一声感叹。 刚刚清理无留陀的主力闻音:…… 小人偶在一边用帕子给闻音擦汗,那帕子是很软很舒服的布料, 看样子是从小人偶的衣袍边裁下来的。 兰拉吉应该好好学学,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嘛。 “清理无留陀,然后,那菈朋友参加无忧节, 给小白和那菈笨笨介绍我的朋友。”兰拉吉开心地说。 闻音想象了一下兰那罗团团站的场景,勉强觉得还算可爱。 但是转瞬, 关于无忧节更多的记忆涌来,闻音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恢复到之前平淡无波的状态。 但凡是人类,都不愿见到离别。 无忧节无忧节,听名字就是快乐的节日,总不能每次无忧节都是刀子吧? “好了!无留陀消失了, 谢谢那菈笨笨!兰拉吉要宣布了, 那菈笨笨是所有兰那罗的好朋友!” 闻音并不想当所有兰那罗的好朋友。 她抄着手,一副懒懒散散的放松模样, 拍了拍袖口上的灰尘。 但是偶尔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休个假,也勉强算是一件快活事。 兰拉吉在她的肩膀上快乐地蹦跳,但是下一瞬间却突然顿住了。 闻音能感觉到,兰那罗的情绪就也瞬间沉重下来。 她算了算时间, 没有出声询问, 但是视线已经慢慢地沉寂下来。 闻音当时离开须弥出发去稻妻的时候, 虚空终端已经开始在须弥民众中普及, 如今,也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像是过了很久,闻音听到兰拉吉蔫蔫地说道。 “千树之王,消失了。” 千树之王——如果闻音记得没错的话,是兰那罗一族对于大慈树王的别称。 兰拉吉抬眼看向闻音,她的身上还残存着一点千树之王残留下的气息,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也要变淡了。 “大梦的曲调,帮助那菈笨笨,听到千树之王最后留下的声音。” 兰拉吉的曲调实在是……一言难尽。 以至于闻音的意识轻飘飘地飞上云端的时候,耳朵边仍然有种噪音嗡嗡的错觉。 像是从天边响起一声轻笑,混沌的黑暗里,笼罩着一层暖光的大慈树王显现出来身形。 “好久不见了,闻音。”她眉目温柔,语气也和煦得很,但闻音就是感觉到一种极度的违和。 或许是因为记忆里都是纳西妲作为小吉祥草王的样子,对于恢复原本模样的大慈树王尚不习惯吧。 但是,因为力量耗尽而常年以幼童模样现身的大慈树王,如今变回原来的样子,却绝无可能是力量恢复了,而是—— 闻音感觉到一种浅淡的遗憾。 但同时她清楚地明白,世界树被禁忌知识污染,连大慈树王也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如今的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大慈树王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真身更是已经陨落,徒留虚幻的幻影在和闻音对话。 “当初的约定,到了该履行的时候了。现在,关于当初没有告知你的一些答案,我也可以回答——” “想要重新唤醒提瓦特的星空,首先要找到时间之执政。她的名字,即便是如今的我也不能轻易提及,地下的臣民,称呼祂为【卡伊洛斯】。” “在稻妻的某一处地方,越过封印就可以再度进入那个失落的国度,那里或许还有关于卡伊洛斯的记载。” “风带来了故事的种子,时间使之 发芽。” 这是很多年前,蒙德的千风神殿里刻下的箴语。 闻音听说过这位神的名字,因为早在游戏中,她就已经进行过渊下宫的探索。 在葬火之年,天上的第二个王座到来,仿佛创世之初的大战再开,黑暗的年代由此开始,那时候渊下宫文明沉入地底,唯一没有抛弃渊下宫子民的神明,就是伊斯塔露。 如今智慧之神再度提出祂的名字,像是一种隐秘的暗示。 “你会有见到祂的一天的,不必刻意追寻。降临者的存在本来就会吸引祂的目光。” “有意义的正是旅途本身。这一路的风花、晨曦和灯火——每一道风景都有它的意义。” 这样的对话,身为旅行者的时候好似也曾听过。 如今再听来,心境却同那时完全不同了。 闻音没说话,眼睛里的神色一瞬间叫大慈树王的幻影有些捉摸不透。 但随即,幻影见到,和本体签订交易的这位异域客人——远渡星海来到提瓦特大陆的降临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仅仅是这些消息的话,可远远不够我们当初谈成的条件。” 她明明是微笑的,眼瞳深处却浮现出一抹意义莫名的冷光来。 “关于您的眷属——兰那罗即将举办的无忧节,背后究竟是何意图,智慧之神不妨再提点我几分。” 关于莎兰树,关于恒素果。 以及,即将失去记忆和梦想的兰那罗。 闻音并没有返回须弥城,而是将小人偶托付给兰拉吉照料几日,自己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小吉祥草王的旅途。 如果说的坦诚一些,对于闻音而言,答应大慈树王带回小草神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没有多少对于大慈树王的同情。 她毕竟不曾真正和大慈树王相交过,也没有在游戏里和对方有过除了剧情pv之外的交集。 从大慈树王手中获得的消息还是其次,闻音插手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可以借此在须弥极度混乱的局势中分一杯羹。 或许是大慈树王相信,能被兰那罗喜爱的降临者并非是大恶之辈,因而能够改变命运,帮助须弥和小草神度过这一艰难的时光。 但相比于这个理由,闻音更愿意相信,是大慈树王感知到教令院中某些涌动的暗潮,但受制于世界树的情况已经无力处理,只能将这些清扫工作交给闻音。 这场美名其曰的交易,与其说是信息交换,倒不妨说是教令院的瓜分。闻音清除教令院中的乱象,迎回小草神,而作为大慈树王钦点的“摄政王”,她可以在教令院中稍稍动些手脚,作为自己在愚人众的功勋。 只是,如果当真这样做,最晚在五百年后的旅行者到来,纳西妲真正掌控教令院之时,闻音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取代大贤者,成为反派boss。 闻音不是不知道这桩事有多麻烦。只是眼下,她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 按照前些日子暗线得到的消息,女皇有在执行官中排列位次的意思,而五百年后的愚人众权利分布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排名越靠前的执行官,自身实力越强的同时,也会获得女皇赐予的更高的权柄——尽管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谁会放弃呢。 闻音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游戏中提到过,排名前三席的执行官,甚至有等同于神明的实力。 所以—— “所以说,我就是你口中的小吉祥草神,须弥的新任神明。” 听了纳西妲的话,闻音面色坦然且自然地点头。 这是事实,没有什么叫人心虚的。 一片焦黑的荒土上,纳西妲仰头看着闻音,微微歪着脑袋。 作为一个刚刚诞生于世间的神灵,即便是来自世界树的最纯净的枝桠,纳西妲此刻也才只有幼童的智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贤者们的选择也可以理解。在大慈树王刚刚逝去,民心动荡的当下,须弥以及须弥的子民们根本没有时间等待如幼童般的神明成长。 纳西妲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大家没有时间等待她了。 “你说我是神明,那么你便是我的子民,对吗?”尚处于幼生期的神明仰起头,眼底里像是带了点期冀的光。 闻音蹲下来,平视着纳西妲,和声道。 “没错,我是你的子民。但是神明要快快地成长,未来的须弥和你的子民们还需要你的智慧。” 你要带领你的人民。 而不是你去迎接你的子民们带来的刀光剑雨。 纳西妲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头。 看起来相当的乖巧,没有丝毫大慈树王引领须弥子民时温和与威严并行的气质。 闻音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想要大贤者让步,让纳西妲在教令院中拥有话语权,仅仅是靠闻音的拳头还不够。 但现在纳西妲的情况,可满足不了贤者们的要求。 纳西妲不知晓闻音心中复杂的情绪,见她慢慢沉下眼角,下意识有些慌张。 “纳西妲做错了什么吗?你——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她脸上的表情里,尚还有一团十足的孩子气。 转瞬她仰起头,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是什么?她好漂亮,是纳西妲没见过的小动物。” 闻音顺着她的指尖向天空看去,眼睫一眨,似乎轻轻笑了笑。 她回答道:“等你吸纳了来自世界树的知识,自然就会知道。” 闻音很清楚“她”是谁,只是她不会同纳西妲说。 “她”是专属于闻音的雪鹰,穿越茫茫万里,为闻音送来冬都的音讯。 女皇的回信已至。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丛林里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响。 纳西妲下意识躲到闻音身后。 闻音眼尾一顿,一点冰雪凝成的霜花不惹任何人注意地冲至云端,盘旋多时的雪鹰迅速展开翅翼,隐匿到云端不见了。 闻音面前的丛林里,缓缓走出一大片人马。 贤者,随行的学者以及三十人团的护卫们,出现在了荒野上。 他们是来迎接小草神回须弥城的。 只是,那些拿着刀兵的护卫,态度中看不出来丝毫迎接神明的意味,甚至于闻音怀疑他们根本没有被告知此次前往荒野的意图。 为首的贤者,眯起眼睛看了看躲在闻音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形,眼底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来,但随即被妥善地掩饰掉了。 “这位,想必就是仁慈而贤明的树王在……在临逝去时钦定的‘神明代行者’——闻音阁下了吧?”他看向闻音,微微点头示意道。 贤者声音沉稳。 但闻音能听到,他短短须臾的停顿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第56章 第 56 章 天色渐暗。 混沌的光慢慢爬上云梢, 将天地间都笼上一层暗色。 一片晦暗中,隔着一大片空地站着的两方人群,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一方是人群熙攘, 是持着武器的守卫,是神情冷峻的学者。 另一方是空旷的大片空地,中央只站了两个人——瞧着便站姿闲散的“神明代行者”闻音, 以及她身后安安静静并不出声的神明。 贤者眼神微沉。 看神明的模样, 似乎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代行者颇为信赖。 可——大慈树王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作为教令院六位贤者之一,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教令院中涌动的暗潮, 但如何清理, 不也应该由诸位贤者连同新生的小草神一同商讨, 如何能交给一个甚至都不是学者的外人? “迎回新任神明,可不是这样的规格,还望贤者知悉。”闻音抱着肩膀,瞳色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她既没有不满, 也没有愤怒, 语调也是平平,就同她刚刚应下贤者的寒暄时一个语调。 但正是这样的表现,才更令贤者忌惮。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冷凝。 三十人团的护卫们好像也意识到了闻音背后幼童模样的少女就是大慈树王逝去之后的新任神明, 有些细微的骚动,但是良好的纪律让他们很快恢复了镇定。 三十人团并不直接对神明负责, 他们服务的主要对象其实是教令院的诸位贤者。 所以,眼下的局势,已经相当明朗了, 好像以任何人的眼光看来, 对面孤零零的两个人都不占上风。 大贤者自认为论武力值, 大概还是己方略胜一筹, 但是他不敢肯定,也不敢贸然让三十人团动手。 局势细微地紧张起来,甚至有很多护卫绷住了呼吸。 大家都在等待贤者的回答,而这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整个教令院对于新生神明的态度。 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不知是因为对大慈树王残存的敬仰和依赖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总之,这位看服饰是生论派的贤者在瞬间的犹豫之后,爽快地给出了答复。 “这是当然。须弥的全部民众,都应该欢迎新任神明的降临。”生论派的贤者微微冲着纳西妲躬身,语气恭敬道,“尊敬的神明啊,不知可否请教您的神名。” 闻音隐在长袖之下的手,轻轻地扯了一把纳西妲。 她此前已经叮嘱过对方,应该如何应答了。 纳西妲似乎还有些紧张,但是作为神明的灵觉在这时候涌上来些许,再加上闻音提前就透露过“标准答案”,纳西妲有样学样。 “吾名布耶尔。” “我的子民们,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智慧之神——【布耶尔】。” 纳西妲双手合在身前,瘦小白嫩的手掌间,属于神明的力量自然而然地流动出来,化成漫天萦绕的浅绿色弧光。 他们身处的这一片早已经荒芜的荒原,像是感召到草元素的蓬勃力量,瞬间焕发出生机来。 像是久违的春天突然降临,赐予死亡之地以新生。 最开始只是细小的嫩草,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足以淹没脚踝的草原,接着是灌木丛生,幼苗腾起,在几秒之内长成高大的林木,粗壮的木身撑起一片森林的脊梁。 人群瞬间惊哗。 近些年大慈树王因为力量耗尽变成幼童体型,且长居深宫,已经很少和须弥的民众见面,也不曾施展神明的力量了。 眼下这场景,或许是近些年来,大多数学者和护卫第一次直面神明的威能。 就像是千百年前,大慈树王撑起防沙壁,给须弥子民提供赖以生存的雨林,千年后新生的小草神,也能动用神权瞬间复苏一望无际的荒原,让希望降临此地。 虽然比起当年的大慈树王仍有逊色,但由于对刚刚幼童形态的小草神先入为主的印象,学者们居然觉得有些许的震惊。 为首的生论派贤者甚至有些微的热泪盈眶,仿佛大慈树王的逝去并不会导致须弥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生论派最初是由跟随大慈树王共同培育雨林的学者组成,和大慈树王的感情本也最为深厚。 闻音抱着肩膀隐匿在小草神的身后,此刻的她仿佛成为了空气中的一抹幻影,不被任何人所注目。 因此也不会有人看到,闻音视线不经意般扫过森林掩映中几个小小的蹦跳的身影。 ——纳西妲刚刚诞生,想要瞬间改变如此巨大的一片荒漠自然有些难度,是以闻音早就拜托了兰拉吉介绍给她的一些兰那罗们来帮忙。 作为曾经的大慈树王的眷属,它们还是很乐意来帮忙的。 这便是“造神”计划了。 五百年后,大贤者们和多托雷意图利用散兵来造神,五百年前,闻音的身边就站着真正的小吉祥草王,还拥有神明眷属兰那罗们的帮助,想要造神只会更简单。 神明的力量,纳西妲很快就能适应,缺少的经验,也可以在闻音和贤者们的帮助下飞快地补全——前提是贤者们并无异心。 有了足够匹配神明称号的智慧和能力,在加上人民的支持,纳西妲在教令院拥有话语权所需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而想要获得人民的支持,闻音刚刚质问贤者的“迎回神明的仪式”便相当重要了。 闻音懒洋洋地想到。 只是她神色懒散,眼底却仍带着一抹极深的警惕。 按照原本的“命运”,纳西妲的诞生没有引起任何水花,她本人更被贤者们以“保护”的名义关在净善宫中,但闻音瞧着眼前生论派贤者的态度并不极端,最开始时见到纳西妲的失望也是短暂——起码不像是能囚禁神明的人。 闻音眼尾垂下一点冷意。 教令院六大学派各有一位贤者,其中权利最大、眼下正是素论派贤者的大贤者,他的态度就有待商榷了。 素论派啊——正是多托雷眼下身处的地方呢。 小草神被迎到须弥城外一座宫殿暂住。 至于迎回神明当日的细节,当日在荒原上同闻音见面的那位生论派贤者表示,还是要同自己的同僚——其他五位贤者共同商讨一下。 他走的时候雄心壮志地拍拍胸脯,显然已经被闻音连同纳西妲给他画的大饼绕得晕乎乎——毕竟,这世界上有谁能抵抗画大饼的威力呢。 尤其是,作为神明的纳西妲,在导演兼现场指导闻音以及替身演员兼武术指导兰那罗们的帮助下,还是发挥得相当稳定的。 但是闻音并不将希望寄托在生论派贤者身上。 她表面代替小草神表达了对生论派贤者的肯定和鼓励,转身已经换了另一套不引人注意的常服,先贤者和学者们一步回了须弥城。 “愿为您效劳,大人。” 愚人众债务处理人——如今愚人众内部除了执行官之外单体战斗力最强,潜入能力更是一等一的士兵,对着闻音俯首。 这是闻音上报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女皇额外拨给她的人手。 上百位债务处理人还有数量几乎等同的藏镜仕女,放到五百年前的愚人众,已经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军队了。 “任务有三个。” “第一,潜入到须弥民众之间,宣扬贤者们即将迎回草神的消息,带动他们也参与到其中来。” “第二,散布小草神将荒原变回丛林的能力,暗示民众,小草神是大慈树王的转世。” “第三——” “告诉他们教令院对于神明的轻慢。以素论派大贤者为首的一众学者们或有异心,试图违背大慈树王的意志,导致须弥的灭亡。” “此外,额外抽调一支小队,监控六位贤者的信息往来,必要时刻直接截取他们的信件,如有异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无论在何时,舆论都是最可怕的武器,甚至比闻音手中的刀锋更为可怕。 神明或许可以不惧流言的力量,但贤者们——在五百年前的现在,大慈树王刚刚逝去之际,贤者们可没有五百年后一手遮天的本事。 更何况,以如今纳西妲展示出来的能力,倘若贤者们再一意孤行,那便是彻底背叛神明的意志,背叛整个须弥以及须弥的民众,足以出动闻音这位“神明代行者”来审判他们了。 “大人,【博士】大人来了。” 藏镜仕女低声汇报道。 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按照女皇的吩咐,闻音才是他们如今的直属长官,【博士】也只是【歌者】在这次行动中的副手。 片刻,门外响起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多托雷推开门,神色中罕见地带了几分沉郁。 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要给闻音打下手的消息。 “看起来,您的上一段旅程还算顺利。”他微微勾唇,仿佛意有所指。 【博士】在完成女皇的任务期间偷渡稻妻,甚至将“多托雷”留在须弥应付闻音,这算是失职,而闻音在完成女皇的任务期间同样偷渡稻妻除掉博士,自然也是失职,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甚至闻音的还要更严重些,因为她“恶意伤害同事”。 多托雷这是在威胁闻音,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 但是闻音只是轻轻笑了笑。 “没有女皇陛下的许可,私自研究来自神明的技术,多托雷,这可远不止失职,而是背叛了。” “而且——” 闻音从容地将新的信件收尾,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人贵在能认清自己的地位。【博士】大人如此学识,智慧也是顶尖——你觉得如今我们,谁在女皇陛下那里的可信度——更高一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7章 第 57 章 教令院。 “我认为应该尽快将消息传递给民众, 用新任神明的消息安定民众们的心,尽快稳定须弥的局势——”生论派贤者说。 “我不赞同。别忘了, 新任神明的背后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如果认可了她的地位,岂不是将教令院拱手让人?”立即有贤者反对。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神明代行者”,不懂得学术, 更对须弥没有任何贡献, 如何能一跃而至到与诸位贤者并肩? “那位代行者是大慈树王钦定的,大慈树王的眼光还会有错吗?”生论派的贤者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以他为代表的生论派学者和大慈树王关系最为紧密,也相当拥护大慈树王的各项命令。 即便最开始对于闻音的出现尚有些困惑, 但新生智慧之神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值得他们追随了。 “大慈树王已经逝去了,诸位。”沉默了许久的大贤者突然出声, 插入到了两个贤者之间的争论中。 他目光沉稳, 扫过身边其他五位贤者, 沉声道:“我们感念大慈树王昔日为须弥所付出的一切, 也崇敬她作为神明而拥有的无上智慧,但是,新生的神明毕竟不是大慈树王, 如果贸然将她迎回须弥, 才是对整个须弥城,对于所有须弥人民的不负责任。” 他说得越发正义凛然。 “我们身为教令院贤者, 整个须弥最具智慧之人,绝不能陷须弥于水火。”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一时间其他学者都沉默下来, 就连生论派学者因为不满而微微皱起的眉也松开些许。 但大贤者说的下一句话, 却令他愤怒地拍桌而起。 大贤者说。 “我建议先将新神秘密带回净善宫, 在我们确认她的智慧之前,不向任何民众宣布她的存在,也不让她随便离开。” 这——是何等的不敬之语! “你疯了!阿什加!”之前一直没出声的明论派贤者看上去比生论派贤者还要更激动一分,“这是渎神!如果神明降责,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那可是大慈树王亲自指定的下一任神明,阿什加,你是有多大的胆量,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生论派贤者紧随其后。 但是,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三位学者却没有出声了。 妙论派的贤者单手捋着胡子,似乎是在沉思;因论派的学者干脆双手抱胸,看起来漠不关心;知论派的贤者,甚至附和大贤者似的地点了点头。 生论派贤者的心里,缓缓腾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突然发觉,教令院内部,除了生论派之外,其他几个派系的学者已经慢慢地不像当初一样信任大慈树王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好像昨天,大家还对大慈树王毕恭毕敬,把对方的每一个指令都当做至高无上的箴言。 他感觉心脏慢慢下沉,落进了冰水里,跳了两下,就不动了。 大贤者看了看提出反对意见的两位贤者,摇头笑了笑。 “怎么,二位对自己的智慧没有信心,认为我们六位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代行者和仿若稚童的新任神明?身为大慈树王曾经的直接下属,明明我们才是距离智慧最接近之人。” “而且——”他言语中带了几丝殷切道,“拥有智慧的人就像是锥子,哪怕藏进衣袍里也会露出尖角,才华被世人发现——那位代行者这些年都籍籍无名,想来也没什么大才,将须弥交到她手里,岂不是有负我们身为贤者的责任?” “况且,我们并不是要代替神明改写须弥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不确定新神的情况前,暂替她守卫须弥群众罢了,等到神明表现出可以被民众们信赖的智慧之后,我们自然会退到幕后。”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慈树王逝去后的这段时间里,须弥的民众们能走出彷徨,不被恐惧和惊惶所惑啊。” 大贤者说着,眼中竟然有隐隐的泪光闪过。 须弥是大家的须弥,我们有义务替逝去的大慈树王守护它。他这样说。 可是垂下眼角的一瞬,他的眼中,分明勾起一抹名为“欲望”的火焰。 “这可不好办。你知道的,我潜入素论派的这些时间,并不比你轻松,如今的局势混乱,教令院人心不齐,以至于你能临危受命得到神明的好感,可都有我的功劳在。” 多托雷坐在闻音对面,双手抱胸,语调懒散。 他轻轻哼笑一声。 “关于怎么处理掉大贤者,你不是有更好的方案么?那样做的成本可远比说服他要低。” “已经被唤醒欲望的人,想要再度压下他的欲望——可太难了。” 多托雷眼光转到闻音身上,嘴角轻提。 他似乎一语双关。 但是被他目光注视着的闻音,并没有回话。 从多托雷的视角里,她似乎在认真地打量手中的一封信。 不过是一封给女皇的例行密信而已,有什么值得她打量这么久的? “我不接受这样的答案,多托雷。”闻音将信件收好,终于抬眼看他。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有些事情,也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吧?” 闻音慢条斯理地将信封封口,白皙而纤细的指尖划过信封,让多托雷瞬间回忆起—— 现在想起来,却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她来实验室取得自己的邪眼,面对那枚污染和力量都超出寻常的雷元素邪眼时,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动作。 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带起一串淋漓的血珠。 痛觉似乎还在眼前,那指尖冰冷而仿佛带着一点暖的触感也莫名清晰。 多托雷有时也觉得自己记忆好到过头,竟然连这样无用的记忆都记得分明。 女皇的命令——呵。 根本就是他的小实验品在公报私仇,浪费她那一点随时都可能被收回的权利罢了。 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忠于女皇根本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愚人众的执行官们与其说是效忠女皇,不妨说——只是暂时和女皇同行呢。 每个执行官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有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多托雷想。 他一方面觉得闻音不至于真的这般愚蠢,一方面又觉得,以对方总是热血上头做一些无厘头好事的性格,当真这么愚蠢也是正常。 “想要扳倒阿什加不难,但是,一个我显然不够,我还需要更多的助手——庸庸碌碌的那种大可不必。” “我需要‘我’——更多的我。”多托雷眼尾含笑,像是算准了闻音一定会拒绝。 不成想闻音却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片刻,闻音勾起嘴角,只是在多托雷眼里怎么看都带着三分讽刺。 “复制品果然是复制品,比不过原来的那个——” “被我杀死在稻妻的那个,能够全凭自己的本事制造出你,至于你,想要再复制一个自己就好像难如登天——这或许就是本体和赝品之间最大的差别吧?” 闻音冷眼看着。 如自己所料,多托雷并不会因为简单两句话就失去理智。 但也显然,他觉得有些愤怒了。 对方浅蓝色的发尾间有些许元素力在盘旋,那是对方怒气充盈有些无法控制的表现。 多托雷瞧不起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甚至也瞧不起某些魔神,性格也相当冷静,很难被常人语言所打动。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会令他感觉到不虞,大概是实验被打断,再就是被认为不如别人。 尤其是不如另一个“自己”。 ——真是可笑。 闻音站起身,冲着还想说些什么的多托雷比了一个“停”的手势,语气随意道:“阿什加的事情我自然有办法解决,就不必动用你这步暗棋了。” 她右手轻抬,往外一比,表示要送客了。 多托雷怒极反笑,脸上的沉稳几乎都要压不住,变成一片刻薄的冷厉来。 “很好,很好,非常好——” “你会得偿所愿的——” “当然。”闻音从容道,截断了多托雷嘴里的后半句话。 她面色冷淡,眼底却自有一番成算,显然并不差多托雷这点帮助。 多托雷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怒火更胜,极致傲慢的自我令他难以忍受对方的轻视。 如果不是仅剩的理智拉扯,愚人众的两位执行官或许就会在须弥大打出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内战,然后女皇渗透须弥的计划就彻底泡汤。 索性,多托雷忍住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闻音一眼,转身离开。 近些时日里,须弥城的风向可不一般。 “听说了么,大慈树王她——”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大慈树王会永远守护我们,守护须弥的,怎么可能离开,这是哪里传来的假消息?!” “可这是教令院里人人都在谈的话题,不可能有假——而且新的神明已经诞生了——” “不——不!在等到大贤者连同其他贤者们的正式公告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信!等等,你刚刚说,新的神明?” “对啊,数日之前,大慈树王刚刚逝去的一瞬间,新的神明于荒原上诞生,据说,在神明的力量作用下,荒原瞬间变成沃土,还长出一大片茂盛的雨林,就是我们前些天去过的那一片森林,你忘记啦,那里之前连根草都长不出来,我们还感慨过来着。” “我记得。那——可那已经是神迹了,难道须弥城会拥有两位神明?不,我还是不相信大慈树王已经不在了,那怎么可能呢……大慈树王,没有大慈树王就没有今天的雨林,更没有今天的须弥,比起大慈树王离开了我们,我更相信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是幻觉——”被告知消息的那人眼神迷离,似乎都有点晕乎乎的了,但仍然喃喃着说不信。 怎么可能相信呢,大慈树王怎么可能离开? “倒也不必这么难受,我听说啊,新诞生的神明,就是大慈树王的转世呢!” “能让荒漠形成雨林,那是大慈树王的本事;在大慈树王逝去后立刻诞生,不也说明有问题?神明的力量那么强大,能够转生也是正常,不然可没法解释这么多巧合啊——” “嘶,对了,我听说,教令院对这位新神的态度,可不太好……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啊,以大贤者为首的某些学者,可早就不把大慈树王放在眼里了,这么看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他们还想取代神明不成?也不看看自己哪里有那样的资格!” “这么对待神明,太过分了……” 市井间,经常能看到人们成群地小声议论。 大声一些是不敢的,因为怕三十人团的护卫听到——那样有可能会被抓走。不过,即便是这样,消息还是飞快地在整座须弥城间传开,甚至咖啡馆的热门话题也大多围绕着大慈树王、教令院和新任小草神展开。 在须弥,哪里还有消息比大慈树王的离去更令人们震惊呢?就连虚空终端——这一十分便民的发明所引起的水花也不过微末罢了。 须弥城的街头巷尾,每天都能听到关于这些话题的讨论——在任何一个转角边,任何一家店铺旁。 即便是四处旅行的空和戴因斯雷布,也对这些事有所耳闻。 “所以说,我们没办法见到大慈树王了。”空皱起眉,总是温和的神色也难得有些沉郁,“新生的神明,想必并没有能力帮助我们。” 对于他们而言,事情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 戴因斯雷布沉思片刻。 “倒也不是全然地没有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备选方案。” “兰那罗。传说中生活在雨林中,会帮助过往行人的小精灵,曾经是大慈树王的眷属。它们就像我们曾经遇见过的其他神明眷属一样,拥有神奇的力量。”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事情会有转机。” 作为曾经坎瑞亚的“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对于提瓦特的了解还是要比空多很多的。 他的话,也为两人的旅途带来了另一个方向。 但是,两人都心有焦急,难得顾不上其他,也就没有发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梢上,一道身影慢慢掩去身形。 标准的制式黑袍,配上面具掩住面容,袖口处一闪而过祭刀的银光——正是一个愚人众债务处理人。 ——他们的谈话,被其他人听见了。 另一边,智慧宫中。 “关于新任神明的消息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三十人团的嘴巴就那么不牢靠吗?!” 大贤者——也是素论派贤者愤怒地摔了一叠文件。 他面前站着的大多数都是素论派的学者,也是他的“心腹”。 而在这其中,多托雷的身影赫然在列,而且站位相当靠前。 这时候,眼见大贤者暴怒,其他学者互相对视几眼,都不敢出声。 只有多托雷伸手抚平了袖口处的褶皱,仿佛不经意般说道:“倒也未必是教令院的人,大贤者可别忘记,须弥城外还有人虎视眈眈,想要入主智慧宫,将教令院全都纳于掌下呢。” 大贤者并不是蠢人,被暴怒冲昏头的劲儿下去,他很快地冷静下来,想要捋清这一切。 沉吟了几分钟之后,他再度抬头。 环视眼前大多数写了战战兢兢和惶惑慌张的脸,大贤者只觉得脑袋又大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只留下包括多托雷在内的不几个人。 让学者来管理须弥果真是一件错事——大贤者愤愤想道。 大慈树王做下如此决定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好多学者的脑子都是木的,除了学术什么都没有,更管理不好须弥吗?! 再度狠狠叹了几口气,大贤者端起桌面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像是觉得今天的咖啡格外好喝,他又喝了好几口,有些颓靡的精神也重新振奋起来。 ——自从流言传遍须弥城之后,大贤者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此刻眼底更是一片青黑。 对于他这种将名声看得很重要的老古板,被民众质疑、甚至于辱骂,和要了他的命没什么两样。 一边的多托雷见状,眼角轻轻一弯。 笑意转瞬即逝,谁都没有注意到。 “刚刚卡菲尔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神明身边那个‘代行者’显然不怀好意,甚至控制神明,不让草神大人与教令院亲近,长此以往只会让神明和我们分心。在迎回草神之前,我们要想办法把她解决掉——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大贤者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次流言在须弥兴起,确实是闻音的嫌疑更大——除了她没人有必要这样做。 大贤者受不了舆论的压力,已经在思考要迎回小草神的事情了——欢迎仪式不仅要办,而且还要大办——前提是除掉闻音,让小草神完全被他们掌控。 有可靠消息说,小草神如今事事仰仗那个代行者,如果除掉了代行者,小草神岂不只能事事仰仗大贤者? 必须得除掉她,而且动作要快,还不能让任何人查出异常,不然又是一场可怕的舆论风波。 大贤者想想这段时间面对的那些异样的眼神,只觉得从头顶一直到脚底板都不痛快。 ——那个代行者,也太可恶了很。 他目光转向几个学者,眼神里尚没有掩去一抹冷光。 能被大贤者留下的几个学者,显然就有几分本事了。 此刻他们眼珠一转,真还提出了几个方案,只不过一一被大贤者否决。 所谓的刺杀或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用舆论反攻都是下下之乘。前者失手的可能太大,后者都是别人玩剩下的把戏,大贤者还不屑于用。 最终,大贤者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多托雷。 他有预感,卡菲尔不会让自己失望——这个年轻人自从出现在教令院之后,带给他的都是惊喜。 果然,卡菲尔沉吟几秒,微笑道:“贤者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丛林里生活着的一种生物——兰那罗?” “大人,事情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了。” 闻音轻轻颔首,表示知悉。 愚人众债务处理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闻音将目光放到眼前的长桌上,眼前摆着一堆来自债务处理人的密信。 里面有贤者们的动向,最近须弥民众的口风,以及发生在咖啡馆和餐厅里的每一场有用的谈话。 危机无处不在,机遇也是如此,需得剥丝抽茧,将每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把握在手里。 即便贤者们因为近来民众们的议论有松口的趋势,闻音也不会掉以轻心——越接近胜利的时刻,就隐藏着越多的危险。 只是,一堆颜色干净,款式简单的密信里,混进去一个花里胡哨的彩色小信封,非常骄傲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彩色信封上画了一堆圆滚滚的兰那罗,连简单的线条五官都各不相同,栩栩如生。各种颜色的小家伙们手牵着手围在月光下唱歌,旁边一个美丽的少年合着歌声翩翩起舞,纯白的纱绸半遮住他纤细的身影,看上去轻盈而飘逸。 ——绝对不是兰那罗的小短手能画出来的,这封信显然是出自小人偶的手笔。 无忧节快来了,闻音忽地想起。 打开那封信,里面先是一串十分叫人看不懂的图案,闻音估摸着应该是跟大梦的曲调一类的属于兰那罗的文字。 接下来就是小人偶转述的部分了。 “兰拉吉和其他兰那罗朋友们说,无忧节快到了,无忧节很好,很快乐,是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快乐,希望你来。” 像是怕闻音反感似的,后面又急急补充上一句。 “如果忙的话——也没有关系,兰拉吉他们不会在意的,我会跟他们好好解释,你最近很忙,我知道,我……” 划掉了一句。 闻音坏心眼地对着光线看了看,就瞧见了小人偶用树脂抹去的一句话。 “我帮不上你的忙,对不起……” 闻音有一瞬间的沉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像是难过吗?不是。是快乐吗?也不是。 那是一种有点酸又有点苦,但好像也带了一点甜的感觉。 亲手改变别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接着往下读。 “你最近很忙,我知道,兰拉吉他们也知道,他们会理解的。” 最后一句写的有点杂乱和潦草,似乎写下这信的人心境有些复杂,但最终鼓了勇气写了出来。 “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像是一万次月亮升起又落下那么久。听说兰那罗们的无忧节很快乐,想和你一起分享。” 小人偶在兰那罗们身边待了久了,居然也学会了这样的表达,怪可爱的。 只是,无忧节—— 闻音想起刚刚债务处理人汇报给她的消息,想起游戏里的那菈法留纳,想起变成莎兰树的兰那罗。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走一趟。 闻音算了算时间,发现无忧节之后好几天才是纳西妲的欢迎仪式,想来抽出点时间走一遭也不算困难。 于是她提笔给小人偶回信。 只是她不知道,被她放在手边的信件里,用兰那罗的语言写在最前面的一长串话,是—— “【你好】,【谢谢】,最后是【再见】。” “希望不要有风,吹走快乐,让快乐多留一会儿。” “希望有雨,淋湿大地,留住那菈笨笨,多停一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8章 第 58 章 “花车颠呀颠, 纳西妲睁开眼,她说刚刚做了梦,梦见纳西妲的生日就在今天——” 闻音骤然从梦境中惊醒。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感觉肩背也异常疼痛, 不知睡了多久。 过几天就是纳西妲被迎回须弥城的日子了, 教令院的通告都已经发出,六位贤者也都到了纳西妲暂住的宫殿附近住下, 就等迎纳西妲回须弥城。 这个时候闻音做了这样一个梦,委实算不得什么好的预兆。 “小音姐姐, 你做噩梦了吗?”轻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和地就像是盛夏的一缕晚风, 拂过耳畔的时候都仿佛带着一点不知名的暗香。 是纳西妲的声音。 她这些天都住在主宫殿里,按照规矩,闻音并没有和她住在一起。 但是纳西妲显然不大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总是会将神识降临到闻音的宫殿来找她说话。 “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梦,但算不得噩梦。” “想来是这段时间太忙了,稍有疲累, 纳西妲不用担心。” 纳西妲当然忍不住不担心。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让闻音稍等一会儿。 不过几分钟,闻音的房门口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打开房门,就见身量只有孩童一般的神明站在那里,乖巧地仰头看着她。 见到闻音的一瞬间, 纳西妲脸上下意识露出一点笑来, 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 对于纳西妲而言, 闻音是她降临在世界上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也是上一代神明大慈树王留给她的帮手, 出于一点微末的雏鸟心态, 她对闻音相当信赖;除此以外,闻音对于某些事情的见解,也会令新生的智慧之神感觉到眼前一亮。 其实,纳西妲数日前就已经将意识链接上了世界树,早同刚诞生时不一样了,但是她还是习惯事事都问一问闻音的意见,也习惯了有闻音陪在身边的日子。 大慈树王确实是一位拥有大智慧的神明,能排除那么多教令院学者,选择闻音作为引领自己的人。 纳西妲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握住了闻音的手指。 闻音的身量远比纳西妲要高,以至于对方不得不稍微踮起脚尖才能碰到闻音的指尖,甚至不能握得很牢。 闻音索性直接将纳西妲抱了起来。 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一个相当玄妙的念头。 须弥的小草神,提瓦特七神之一,竟然被自己抱在怀里。 对于一个穿越到提瓦特大路上的异域来客而言,算得上不丢其他穿越者前辈的脸了吧? 纳西妲有一点脸红。 刨去地位和智慧,以及作为神明所拥有的力量,纳西妲也不过是一个刚刚认识世界的小孩子而已。 但是,纳西妲的局促和紧张只是一瞬,随即被更多的担忧取代了。 “小音姐姐,你不开心。”闻音垂眼去看怀里的神明,就见她神色紧张,小心地伸出手来,想要抚平闻音微蹙的眉头一般。 “这些天你心情就一直不好,有没有什么是纳西妲能帮得上忙的呢?” “纳西妲可以去问世界树,世界树会回复我们的。” 纳西妲食指点在唇边,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虽然知道眼下的纳西妲身具神明的智慧,但是看到她这副孩子般的模样,闻音还是觉得有点好玩。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听到门外远远传来一声钟声。 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昭示着贤者们按例来拜访小草神的时间快要到了。 “该回去了,贤者们就要来了。”闻音摸摸纳西妲的头。 在纳西妲被迎回须弥城之前, 贤者们每天早晨都会来拜见小草神,偶尔还会进行一些探讨——因为闻音和世界树的帮助,纳西妲应付得相当顺利。 最近几次会面,闻音甚至已经不出面了。 纳西妲乖巧地从闻音怀里跳出来,觉得有点冷。 她仰起头:“我回须弥的那日——贤者们说会有游花车的活动。我想和小音一起游花车。” 闻音顿了一瞬,摇摇头。 “按照我和大慈树王的约定,我是不会出现在须弥民众眼前的。但是没关系,纳西妲游花车的时候,我会在人群里一直陪着你,只要纳西妲一低头就能看见。” 话虽这么说,闻音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能看得出来,纳西妲有一点轻微的难过,但过早地拥有智慧也让她变得成熟懂事,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纠缠这件事了。 纳西妲点点头,冲着闻音挥手告别,漂亮的绿色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温和的笑。 她小声说。 “没关系,我——已经很幸福,很快乐了。” 所以没关系,哪怕不能时时刻刻都同你在一起,也没关系。 纳西妲知道,哪怕她孤独地坐在花车上,身边都是心思各异的学者和尚还没熟悉起来的陌生民众,也依然会有一道熟悉而温暖的目光看过来。 那是她无尽漫长的一生中遇见的第一个人类,也是教会她最多,给予她最多的可靠朋友。 纳西妲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只是,纳西妲还想变得更厉害一点。 如果有一天,纳西妲比大慈树王还要智慧,小音姐姐是不是就可以坐在纳西妲的花车上了? 纳西妲微笑着,对着闻音最后招了招手,然后轻快地朝着自己的宫殿里去了。 而贤者们已经在宫殿门口恭候,等待神明的大驾。 闻音站在原地,目送着纳西妲的身影远去,长久地没有说话。 等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闻音冷淡地轻嗤了一声。 “走吧,抓人去——动作快一点。今夜之前,我要见到和大贤者密谋的那几个学者。” “顺便,把【博士】叫来。” 空气里,债务处理人的身影倏然显现,领命之后又倏然不见了。 而闻音,随手从一边的刀架上抽出一柄长刀。 那刀身银亮如同霜月,随手一甩便是湛湛的寒光。 她随意挥动了两下,周身慢慢有冰雪的气息覆盖而来。 花车颠呀颠,纳西妲睁开眼。 美好的一切都将出现,大贤者全都瞧不见。 处理完关于学者的事情,已经是深夜了。 从他们口中,闻音得知,大贤者最近相当倚重学者卡菲尔——也就是多托雷,对方甚至提出了一个关于兰那罗的计划。 只可惜,后面的内容就是两人之间的密谈,那些学者不再知道了。 但是光是“兰那罗”三个字,就足够闻音捕捉到某种信息和风雨欲来的架势。 兰那罗们马上要举办无忧节,这关头多托雷提出这样的建议,很难不让人多想。 闻音甚至怀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多托雷很可能已经抓到了兰那罗—— 这时候,闻音势必要同多托雷好好谈谈,让他收起那些无意义的小心思,但多托雷,偏偏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失踪了。 又玩失踪? 闻音压下眼中冷意,没有丝毫要替他遮掩的意思,当即摊开信纸,将这家伙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全都陈于纸面上。 力求不带个人感情,公平公正,但是任谁来看,都能看出多托雷在处处和女皇的命令唱反调。 明明更好的方法摆 在眼前——利用小草神在须弥安插人手,渗透教令院。 他却偏偏要站在大贤者背后耍些手段,处处给闻音和女皇的计划添堵。 信件的最后,闻音已经恢复了全然的心平气和。 她垂下眼尾,在信纸最后沉稳地写下。 “愚人众执行官【博士】,疑似背叛。” “如何处置,请女皇陛下定夺。” 闻音唤来飞鹰,将信件交给它,不出意外,几日后就会有女皇的回信传来。 ——但闻音,并不想等到几日之后。 “哗啦啦,叶子飞啦,天下大雨,那菈朋友留在兰那罗身边,等天晴~” 兰拉吉哼着没有调子的歌,坐在闻音肩膀上,陶醉地歌唱。 小人偶则紧挨着闻音坐在她身边,给闻音剥一种像是坚果的果子吃。 一口一个,还挺脆。 而闻音斜对面,正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空。 对方显然也在这段时间获得了兰那罗们的好感,成为了即将受邀参加无忧节的客人之一。 只是戴因斯雷布并不在对方身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空略有些沉郁的面色,闻音直觉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菈笨笨!那菈法留纳!小白!一起来唱歌,唱兰那罗的歌!兰拉吉教你们!” 兰拉吉从闻音肩膀上下来,站在中间,头顶上的叶子旋转起来,将他托到气流里。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木棍,一副要指挥的样子,陶醉地挥舞起来。 一旁围着的其他兰那罗,好像能看懂兰拉吉挥舞的调子一样,竟然真的跟着兰拉吉大声唱起来。 “来呀,来呀,花园的梦,森林的记忆……” “来呀,来呀,不返的风,不逆流的水……” 兰那罗的歌声里,一声轻笑显得异常明显。 闻音听觉敏锐,精准地捕捉到笑声传来的方向。 刚刚还面带郁色的空边笑边摇头,笑意已经要压抑不住了,看到闻音脸色冷淡地望来,他脸上笑意更浓。 他忙挥了挥手表示歉意,嘴角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住。 “怎么告诉兰那罗们这样一个怪名字?” 他的名字好歹也是根据法留纳神机起的,不说其他,那菈法留纳听上去就很高级。 那菈笨笨,噗—— 闻音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如何,毕竟他人的称呼和嘲笑只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只有失败者才会在意。 但是,看到空笑得畅快,她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 她一把摁住身边呲牙咧嘴看上去想冲上去咬空一口的小人偶,勾了勾小手指。 一点蓝光闪过。 空不说话了,连笑声都彻底消失了。 他苦笑着对闻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不用这么狠吧”。 鼓弄了快一分钟,空才从被冻住的窘境中解脱出来,甩掉发丝间残存的冰霜。 冰碴子哗啦哗啦掉了一地,像是在给兰那罗们的歌声伴奏。 被这样作弄,他也不生气——因为确实是他先做了无礼的举动。 空相当诚恳地起身,对闻音道了歉,身后灿金色的发辫连同他耳边的圆珠耳坠也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一小堆兰那罗涌过来,兴高采烈地飞翔,有的牵起闻音的手,有的牵起小人偶的手,还有的牵起空的手,将他们拉到空地上转圈圈去了。 想让兰那罗做出什么复杂的舞蹈动作,也确实为难它们,转圈圈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们在一片和暖的风中旋转,伴随着浓郁的花香和果香起舞,听着兰那罗们的歌声沉入 美好的夏天。 偶尔擦肩而过的瞬间,空会冲着闻音眨眨眼,露出一点活泼的表情。 “那菈笨笨”这个称呼,好像瞬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之前大家还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在兰那罗的身边,在无忧节,似乎所有人都脱去了沉重的枷锁,不去思考愚人众,不去思考深渊,不去思考天理—— 在这里,他们只是那菈笨笨,只是那菈法留纳,只是兰那罗的那菈朋友们。 “老去的绿叶,胀满的果实……” “淡去的好梦,谢落的花朵……” 起舞吧,在这个无忧节,和兰那罗朋友们共舞。 盛开吧,美好的梦境,就如同林间的草木一样茂盛吧。 闻音明明是带着沉重的心事而来,但在兰那罗们的歌声中,那些烦恼好像慢慢地淡去了,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她恍然觉得,世界也有它美好盛大的一面,只不过更多的是残忍狰狞的内里。 她短暂地快乐,却又好像长久地沉默。 闻音目光转向小人偶,转向空,转向沉浸在歌声和盛夏中的兰那罗。 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也会是一个美好的无忧节吗? 兰那罗们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他们永远快乐,永远天真,永远善良。 “等待啊,让我们:” “雨季归来,草木欢畅……” “石榴歌唱,苹果鼓掌……” 所有兰那罗们都参加到大合唱来,闻音甚至从中看到了自己第一次遇见的兰那罗,也是第一个叫自己那菈笨笨,在死域里把自己带出来的兰那罗。 之后和兰那罗们清理死域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它。 其他的兰那罗们,称呼它为“兰穆护昆达”。 闻音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歌声愈发大了,兰那罗们和那菈们手牵手,围成巨大的圆,在桓那兰那中快乐地起舞。 这是兰那罗和那菈一起度过的无忧节。 雨林歌唱,树叶舞蹈,蔷薇欢呼,苹果鼓掌。 新的岁月会被雨林铭记,旧的记忆和无留陀一起被忘记。 满眼都是快乐。 是风,是雨,是繁花,是绿叶,是丰满的果实,是清晨的露水,是森林的精灵,是大地的馈赠。 这是无忧节,一个快乐的节日。 如果不是一望无际的雨林中,早已经被压抑下去的黑潮又重新涌起的话。 “咦?是那菈笨笨,居然在桓那兰那中遇到,好神奇。”兰穆护昆达站在闻音眼前,仰起头巴望着她。 圆乎乎的小脸嘟起来,看上去很好戳。 对于兰穆护昆达而言,闻音只是一个意外陷入无留陀需要帮助的旅者,骤然听到兰拉吉说闻音帮助他们清理了雨林中的大半死域,兰穆护昆达还有点惊奇。 “怪不得,在无留陀遇见那菈笨笨。那菈笨笨很好,是那菈勇士,兰穆护昆达很佩服。” 兰穆护昆达从树上摘下来一个好看的果子,两只小短手捧着递到闻音面前。 “那菈笨笨,吃。好吃。” 闻音难得失笑,伸手去接。 那果子却忽地一颤,擦着闻音的指缝落在地上了。 像是某种预兆。 闻音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极度的不详。 像是警告,像是冥冥之中来自谁人的提示——只是已经晚了。 闻音顾不上地上的果子,猝然抬头,视线里闯进兰穆护昆达骤然飞上天空的瘦小身影。 不需要飞的太高。 闻音身处地面,也可以感 觉到。 浓稠的,不详的黑暗,从极遥远的地方如潮水般蔓延,裹挟着雨林中的一切。 死域爆发了。 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大的规模。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闻音的脑海里,突然响起纳西妲急促的声音。 “小音姐姐,快点离开,回到须弥来!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很危险,世界树——世界树说一定要回来!” 纳西妲与世界树相连,桓那兰那死域爆发的消息,她几乎立刻就感知到了。 纳西妲紧张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跳的很快—— “不用担心,纳西妲。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 对面传来闻音冷静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相信我。”她说。 纳西妲焦虑地转圈圈。 她尚还不是五百年后的纳西妲,对于刚诞生不久的她而言,眼下的处境根本就是无解的死局—— 连世界树都没有办法,小音姐姐能怎么办? 但隔着遥远的距离,连担忧都显得轻飘飘起来,没个着落。 闻音能听到纳西妲因为惊慌而有些不稳的气息,还有对方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带了一丝坚定的声音。 “我相信小音姐姐——我会在世界树中,尽量寻找办法的。” “小音姐姐答应过纳西妲,会来看纳西妲的花车游行,一定要回来履约。” “请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闻音低声应了。 但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把握——死域扩散的这么快,哪怕闻音有四个风神之眼都没用,何况她只有一个。 走是走不了了。 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和兰那罗们合力清除死域,但是—— 闻音闭上了眼,心脏里有一瞬间尖锐的疼痛,随后是慢慢浮上来的冰冷,像是蚀骨的毒蛇,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度上凉意。 原来,这就是无忧节吗。 “兰般度,兰拉娜,你们快带着那菈朋友们和其他兰那罗走,跑的越远越好!”兰穆护昆达在半空中发号施令。 “兰拉吉,兰雅玛,兰拉迦……你们留下!” 兰般度和兰拉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组织其他兰那罗们离开。 其余的兰那罗也没有磨蹭,更没有兰那罗不顾自己的能力说“我要留下来”,全都按照兰穆护昆达的吩咐行事。 剩下的几只兰那罗都是闻音的熟那罗,是兰拉吉和它的好朋友们。 比如兰帝裟,兰雅玛,兰玛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闻音越在心里回味他们的名字,就越觉得熟悉,好像有什么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直到达临界点。 闻音想起,桓那兰那的四道封印,都来自于谁了。 闻音突然侧头看向小人偶,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开合,却没能说出话来。 闻音也知道,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太过于残忍了。 小人偶是很介意这个的,之前在死域没有帮上闻音的忙,就已经是他心里的一个死结。 但是,他总要离开。 小人偶怆然抬头看她。 他眼角像是含着泪,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看见闻音的眼神是那样冷静且坚定——不曾给过他拒绝的机会。 人偶和兰那罗们一起离开了。 他没有再回头看,怕自己回头就忍不住满脸狼狈的泪痕,怕自己会拖她的后腿惹她厌烦。 但他最怕的,却是—— 从此失去她。永远失去她。 像是枯叶落到 地面,再回不到枝头。 如果终其一生,都再见不到她的话——神明啊,我的造物主,为何让我遇见她? 注定是无解的问题。 小人偶没有回头。 闻音也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始终直视着远处的死域,元素流在她周身弥散,像是一只已经要压抑不住的上古巨兽,发出凶戾的咆哮。 如果有人此时从天空望去,就会觉得像是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将森林完全划开。 一面是闻音,空,以及留守的兰那罗,远处是不断逼近的死域。 一面是小人偶,兰般度,兰拉娜,还有不断远离桓那兰那的兰那罗们。 就像泾渭分明的,命运两端。 “你不应该留下来的。”空站在闻音的身边,突然出声道。 第59章 第 59 章 空的话, 听上去有些无厘头。 闻音转头看他一眼。 空一向温和而带着笑,就连写着郁色时都透着几分温柔的脸上,此刻是一片坚石般的冷肃。 刚刚他还是笑着的, 但是死域一出现, 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眼底眉梢都是冷意。 像是某种隐秘的预告, 心腔里都突然泵出一声响。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 根本没有心情闲话。 闻音转开目光,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不断涌来的死域上。 死域不除,所有那菈和兰那罗都没办法活着离开—— 只能放手一搏。 于闻音而言是如此,但对于空而言——他却好像有别的思量。 今天的须弥城, 是一片欢庆祥和的景象。 承袭了大慈树王的智慧和力量,甚至据说就是大慈树王转世的新任神明——小草王, 今日会被贤者们迎回须弥城,与期待已久的群众们见面。 须弥的道路两边早已经布置好了须弥的传统节日欢庆彩带, 各种颜色华丽的锦缎被挂上街头, 各种小摊也趁机出动, 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和果子摆出来,供给须弥的人民。 若是有幸能被新的神明看上, 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一件大好事。 喧闹的人声在街头巷尾响起, 人人都翘首以盼,等着见神明一面。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连大慈树王都不曾见过, 对小草神的印象也多是来自于之前的市井流言。 那时候,他们尚且因为贤者们对神明的忽视而感觉到愤怒,甚至前往教令院抗议。 眼下神明被迎回须弥, 就好像是教令院对于民众们的让步, 令须弥居民们在为神明庆贺之余, 产生了浓浓的满足感。 只是,总有不测风云。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长街上却不见半道人影。 民众们抻长脖子,愣是没有等到小草神的花车。 “神明呢?神明呢!我们的神明在哪里?” 没有回声。 街道上没有神明,没有教令院的学者,更没有三十人团的守卫。 就像是先前说好的迎回神明不过是他们的一场梦,梦醒了便了无痕迹。 街道上先是短暂的安静,然后猛然喧哗起来,各种议论和猜测随着喧闹的人声一起冲入云端。 而被人们议论的中心——小草神,此刻,正端居座上,会见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是素论派的学者,卡菲尔。”纳西妲声音冷静,面无表情,只是隐在桌台下的手微微蜷了起来。 她目光在多托雷身边转了一转,瞳孔微微一缩。 纳西妲不曾见过这个人,却曾经听到闻音提起过—— “——你是小音姐姐的朋友。美丽的人偶,你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纳西妲骤然出声,神色里却带了一丝近乎于逼迫的冷意。 她鲜少会有这样剧烈且强势的反应。 小音姐姐的朋友,和这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学者一同出现,甚至表现出一种依附和从属的态度——就像是一种极度不详的预兆,倏然击中了纳西妲的心。 即便身为智慧之神,纳西妲也难以保持完全的冷静和镇定。 她想知道过去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明明蔓延的死域被扼制了,小音姐姐却一去不回,连世界树都给不出答案。 象征着至高无上之智慧的世界树,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么? 纳西妲第一次对所谓的“智慧”和“命运”产生了怀疑。 只是,站在学者身边的人偶,并没有回答纳西妲的话。 他一身深色装扮,只是肌肤如初雪般纯白 ,抱着肩膀站在博士身后,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冷漠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完全没听见纳西妲的问话。 “不回答别人的问话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阿散。既然神明好奇发问,你不妨给她解惑。”多托雷含笑说道。 人偶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他冷淡道:“她抛弃了我,我自然也不会追着她不放。”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扬起眉,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我有了新的人生,自然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人偶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讥讽,又好像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说完这句话,他抬手搭在额前,似乎不大舒服。 多托雷自然瞧见,只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在对人偶进行记忆改造时留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后遗症罢了,人偶不会感觉到疼痛,扶额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纳西妲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她抱了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那小音姐姐呢,她现在在哪里?” 人偶顿了一下,语气像是不大耐烦道:“不知道,呵,应该是死了罢。” 他在说“死”时,有一瞬间轻微的停顿,语调也有些许含糊。 旁边的多托雷眼底漾出一抹笑意。 他温声说道:“神明加冕的仪式,是该有些鲜血作为点缀,您不必介怀。” “请吧,小草神。解惑时间到此为止——现在到了该花车游行的时间了。您也应该回到须弥,和焦急等待的民众们问好,履行您作为神明的责任了。” 他声音轻缓却又笃定,俨然一副掌控了教令院的模样。 纳西妲没回话,半晌,她眼底一层弧光落下。 她已经从世界树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 “藉由大贤者的力量爬到如今的位置——却反过来除掉大贤者,拥护你自己上位,再排除异己,雷霆手段清理整个教令院。这便是愚人众执行官的能力么。” 她听上去像是在夸奖,言辞里却带着浓浓的讽刺:“这样做,你的手下有也会有样学样。【博士】,你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多托雷并不被激怒,甚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轻笑起来。 “小草神,你跟闻音相处了这么久,激怒人的功力却没学上她一筹——这种程度的讽刺,在她那里连入门都算不上。” “至于以上这些,不妨都算作是你对我的夸奖。我能胜过闻音一筹,反过来打乱她在须弥的全部布局,就是胜在这雷霆手段上。” 他眼尾含笑,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 “这么久了,我们的【歌者】大人还是学不会这样的道理——太过温柔的手段只是累赘。相比于慢慢传播舆论,直接清理掉贤者并将你囚禁起来是最快的办法。” “你看,现在,我不就将须弥牢牢掌握在手心?至于那些民众——他们不会在意掌管须弥的是小草神还是教令院,亦或是愚人众,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当做看不见。” “这就是人心。”他下了定论,眼底流淌着浓重的讽刺。 “对了,我差点忘记一件事。”多托雷并不低头,只是目光垂下看着小草神,神色里是掩不住的傲慢,“她同我,本身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利用你罢了。同为愚人众执行官,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怀着那点微末的人性,也没什么用处——对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她也来自愚人众吧?” 他看着小草神,露出了一点隐藏的恶意来。 “别见她平时里好像掏心掏肺对你,其实她心里的恶念可不比我少——” “她和你不一样。”纳西妲骤 然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带一丝动摇。 甚至于,有更深的冷意在她眼底蔓延。 “你别想得逞,【博士】。想掌控须弥,你还差的远。” 纳西妲的周身,渐渐浮现起盈盈的绿光,那是她在动用神明的力量。 多托雷稍退一步。 作为【博士】的第一个复制体,他算是一个半成品,说的更严重一些,甚至是失败品。 他的力量是远远比不上闻音或者是博士本体的,即便面对刚刚掌控部分神明之力且不擅长征战的智慧之神,他也讨不到好处。 但是,小草神的反抗,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人偶,抓住他。”多托雷语气堪称轻松地发号施令。 人偶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一步迈出,站在多托雷身前。 七天前。 “要是有什么压箱底的办法,最好快些使出来。”闻音罕见的狼狈,身上带了不少伤口,侧脸上也染了一片淋漓的血,只是一双眼瞳仍旧亮的惊人。 她随手斩落一只受死域影响狂躁异常的蕈兽,又瞄准不远处的另一只,召出冰箭刺进蕈兽的身体,瞬间将它冻成一座凝固的冰雕。 空和她肩背互靠,一人应对一边的魔兽,此刻也有些应接不暇,过了几秒才回复她的话。 只是语气里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我要是有那样大的本事,至于眼下和你被困在一处?你指望我,还不如指望兰帝裟。” 兰帝裟差不多是兰那罗一族中的最强战斗力,眼下就在他们身边的半空中浮动着,手中小木棒一挥,就能让大片魔兽倒地。 兰那罗从自然中汲取力量,恢复体力的速度远比闻音和空要快,这会儿闻音和空都已经放了好几个大招,体力临近枯竭,兰帝裟还神采奕奕,甚至有空皱着小眉头看着他们担忧道:“那菈笨笨和那菈法留纳,受了好多伤。” “兰拉吉!兰拉吉!”兰帝裟大声呼唤道。 兰拉吉刚刚同兰穆护昆达他们去净化旁边一块死域了,他的兰迦拉梨有治愈的效果,甚至还能恢复元素力。 刚刚一直是兰拉吉给闻音和空治疗伤口,保持后备供给。 确切一点来说,兰拉吉就是超快充电宝,电量还永远足够的那种。 其实,闻音是可以催动更多的元素力的,只不过眼下她对空有些防备,加之尚没到山穷水尽之步,有所保留罢了,空也是如此。 他们一边给予对方信任,在魔兽浪潮中将后背交给对方,另一边又都提起深深的忌惮,只等着解决此间之事后一同爆发。 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呀!那菈笨笨!那菈法留纳!”兰拉吉隔着很远的地方听到了兰帝裟的呼唤,这也许是兰那罗某种神奇的能力吧。 他暂时停止了净化死域,跑到他们身边来,释放兰迦拉梨。 兰拉吉的小脸鼓起来,小短手搭在身前,看上去相当卖力。 “崩崩崩,兰迦拉梨多多,帮助那菈笨笨和那菈法留纳。” “不行,无留陀越来越大,桓那兰那救不回来。”兰穆护昆达带着其他几个兰那罗回来,一向高高兴兴转圈圈的叶子也好像垂了下来。 兰穆护昆达想了一会儿,很严肃地说。 “我们要种莎兰树,还需要多多的兰那罗封印住无留陀,将无留陀彻底留在桓那兰那。” “兰那罗会失去家园。但是封印住无留陀,很值得。”它仰起头,看向远处茫茫的死域,又看向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的森林。 “兰那罗,帮助千树之王,守护雨林。千树之王不在了,还有须弥,还有那菈,还有兰那罗。兰穆护昆达要守护他们,守护大家。” “兰拉吉也要守护大家!”兰拉吉站在闻音肩膀上,附和地开口,明明是线条小脸,但就透出十足的坚定。 “我们需要守在桓那兰那外的大家帮助。我呼唤他们,他们会回应。” “兰那罗,一起设下封印,一起守护大家。守护风和雨,守护太阳和月亮。” “我们也能来帮忙。”空突然开口说道。 “身为那菈,我们也会一起帮助保护雨林。”他说。 封印死域一共需要四重封印。 最外围封印来自最初的一棵觉王树,不必再提。 而其他三重封印——第一重,需要一个实力强大的兰那罗以身体化作莎兰树,如果闻音没记错的话,在这个无忧节,变成莎兰树的正是兰穆护昆达;第二重,需要众多实力强大的兰那罗舍掉半身力量;第三重,需要三个极强的兰那罗用记忆符文设下封印,而这三个兰那罗大概率活不下来。 这就是来自于兰那罗们的守护雨林的方法。 闻音没有附和空的话,也没有反驳兰穆护昆达的建议,只是抱着肩膀站在一旁。 她的眼睛里好像淌过一点晶莹的泪,却又好像只有冰封般的冷酷与十足长久的沉默。 好久都没有体会过了,这种无力感。 就像是荆棘丛生,带着尖刺的藤蔓刺进皮肉里,缓缓勒紧,留下深重刻纹的同时,连呼吸也好像疼痛起来。 随即像是潮水蔓延一般,覆上丝丝缕缕的麻木来。 于是,连痛觉都消失,留下的不过是一副失去心的皮囊。 哪里还有办法? 怎么做——才能有办法。 逃离桓那兰那的路上,兰那罗们都十足沉默。 连平时最快乐话最多的兰那罗,也只是蔫巴巴地待在小人偶怀里,像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些温暖。 小人偶虽然自顾不暇,但还是将他牢牢抱紧,带着兰那罗们穿过尚没有被死域侵蚀的雨林。 只是一滴又一滴透明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砸到地上,留下一点不甚清晰的印记。 这是兰那罗们的家园,如今,却马上要变成一片荒芜死寂的无声之地。 无留陀,会埋葬兰那罗们的故乡,埋葬无数生活在这里的生命,甚至于埋葬那菈和兰那罗—— 小人偶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但他脚步毫不停留,坚定地往前走,一步不停地走。 直到怀里的兰那罗突然动了一动。 “兰穆护昆达在召唤我们,我们要回去,回去帮助兰穆护昆达!” 像是被重新点燃斗志和希望,其他受到消息的兰那罗也都振奋起来,纷纷呼喝道。 “回去!我们回去!守护雨林,守护桓那兰那!” 小人偶愣了一下。 有更多兰那罗回去帮忙,是一件好事。 但是他却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一丝恐慌和茫然。 兰那罗可以回去帮忙,那他呢?他怎么办? 他没有力量,在死域里锤炼过无数次都没有长进,回去也只是拖后腿,他是不可能回去给闻音添麻烦的。 所以,兰那罗们回去,但是他只能待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人偶没有向兰那罗们吐露自己的难过,而是笑着挥手送他们离开。 “一定要加油哦——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大家。” 他最后挨个摸了摸兰那罗们头顶的小叶子,像是某种古老的祝福。 小人偶待在兰那罗们身边很久了。 几乎全部的兰那罗都跟他熟悉,也相当喜欢这个能歌善舞还温温柔柔 的善良那菈。 他们曾经一起唱过歌,一起跳过舞,一起坐在山顶看日出日落,一起听风声和雨声。 他们曾经一起围着篝火烤果子吃,一起尝试一道素淡的新的料理,一起笑嘻嘻地去摘丛林里的帕蒂沙兰。 他们是朋友。 分别之前,兰那罗们一一伸出小短手捧过小人偶的手,将漂亮的花朵送给他。 “小白要收好哦,这是兰般度的花。” “无留陀会被战胜的,我们会回来,小白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不要忘了兰拉娜,小白。你要好好长大,不输给风,不输给雨……” 兰那罗们对着小人偶露出灿烂的微笑。 兰那罗们一起最后唱了一支歌。 “天不下雨,天不刮风~” “天上有太阳……” 小人偶用衣襟兜着一大捧漂亮的花花,目送着兰那罗们的身影慢慢远去了。 他恍然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好像总是在送别。 心里痛到已经麻木了,却好像还能涌出更多的难过来。 好想要力量,好想要—— 如果有力量的话,就可以和兰那罗们一起回去,不,甚至最开始就可以站在闻音身边,取代那个叫做“那菈法留纳”的家伙—— 想要力量。想拥有力量。 小人偶含着笑的脸上,慢慢流下泪来,那笑容也慢慢地扭转,弯曲,变成无极的剧烈的痛苦。 不能哭,不要哭,太软弱了,不可以这样—— 可怎么能忍住不哭。 “啧,真可怜啊——即便拥有来自神明的恩赐,依旧抓不住丝毫的力量。” “甚至于连自己的命运都没办法决定,只能等待别人的安排。” “呵,神明的造物?也不过如此。” 小人偶身后,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 那人声音优雅含笑,但偏偏像是毒蛇一般,带着丝丝的冷意。 小人偶不认识他,但他熟悉这个声音。 那是——那个晚上,和闻音一起的那个人。 他是坏人。 心脏倏然绷紧,一下一下跳得很快。 “要和我做一笔交易吗?先别急着拒绝。”多托雷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闻音的同事,我们来自一个组织,所以,我会帮助你们。” “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或许闻音也告诉过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更多。我帮你解开身上的封印,让你恢复力量去救她,但是你——要满足我的研究,帮我拿到来自神明的技术。” 多托雷站在小人偶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里有一抹压抑的狂热。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这么绝妙的机会。 本体被闻音杀死,来自神明的技术就在眼前,等利用人偶身上的技术补完自身,他就是真正的博士,不再是一个低劣的复制品—— 而闻音,如果能回收自然好,但倘若她当真死在森林里,好像更是一件快活事——所有的危险彻底解除,从此没人能拿到她的把柄。 世界上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实验材料,用心找总能找到。 多托雷知道,眼前的人偶,会心甘情愿地走到他的实验台上来的。 他或许不信任自己,看他的眼神,甚至还带着厌恶和恐惧,但是—— 他不会拒绝。 因为眼前的人偶,已经落到山穷水尽,没有其他办法的地步了。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人偶仰起头,说—— “我答应你。请尽快开始吧。” 礼貌的人偶啊,连面对敌人时都不得不使用敬辞,就为了一个微薄的拯救别人 的可能,而把自己陷入深渊。 人偶的眼神里还带着残存的恐惧和惊惶,但是他说话时的神色没有动摇,甚至坚毅得让多托雷看到了闻音的影子。 那是多少年前?好像已经是好多年前了。 那时的闻音——不,应该说是这些年以来,每一次他见到闻音的时候,她或温和或冷厉的神情之下,都隐藏着这样的坚毅。 多愚蠢,多令人讨厌,但却长长久久地存在在他的记忆里,再难以忘怀。 多托雷突然觉得,如果闻音死了,或许终其一生,他也找不到像她一般的生灵了。 “真可惜啊——” 多托雷轻轻笑了一声,眼睛里遗憾和惋惜一闪而逝。 他看向人偶,眼底重新浮现出期待的光来。 第60章 第 60 章 便好似青天白日, 忽地落入无边苦海。 人偶躺在实验台上,感觉到数道管子插到身上,注入冰凉的液体。那液体不知道有什么效用, 落进体内竟让人偶的头脑也随之混沌起来。 人偶心里忽地一慌。 他不怕身上的痛苦, 却怕某些看似比痛苦要浅薄的东西。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终点。 这是人偶很久很久以前就懂得的道理。 他努力提起精神, 想要对抗突如其来的混沌,下一刻却感知到更深重的痛苦骤然席卷全身。 即便身体被禁锢住, 人偶也下意识想蜷起身体——但只是徒劳。 明明是最痛苦的时刻, 他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原本被妥善兜在衣袍上的一堆兰那罗们的花, 倏然散开,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整片实验台。 像是一场没有终时的花雨,落进极夜里。 人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覆在他身上那些来自兰那罗们的花,慢慢地枯萎了。 不知过了多久, 像是无数个太阳升起又落下那么久, 人偶蓝紫色的瞳孔里才重新照进来日光。 他睁开眼睛,瞳孔里尚还有一片茫然, 直到痛苦的记忆闯进脑海里,连心都变得冰凉。 一个有着浅蓝色头发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音色低沉优雅, 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笑。 人偶认识他, 这是在自己被抛弃之后好心接纳了自己的人——眼前这个名为【博士】的愚人众执行官,他解封了自己的力量, 给了自己一个家,是自己的朋友。 他这样想着, 却愈发觉得心里有一块极空, 好像支撑它的骨架还在, 内里却被人强行掏空了。 他明明应该怨恨记忆里曾经抛弃过自己的那个人,心底却好像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微末,却远比任何记忆都坚定地根植在骨血里。 脑海里像是蒙了一层雾,随即泛起无尽的疼痛来。 人偶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说话,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博士缓步靠近他,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相接触的瞬间,人偶心底骤然浮现出极度的厌恶和近乎于冷酷的杀意来。 这感觉来的突然,却好像是来自谁人善意的提醒和庇佑,在记忆深处泛着莹润而温柔的光。 “天不下雨,天不刮风~” “天上有太阳……” 记忆里好像有谁的歌声,轻轻地唱响,好似某个飘忽不定的幻梦,亦如古老泛黄的书页在黄昏的暗光中簌簌翻动。 “你终于醒了。”博士低声说,像是替他高兴,“你终于摆脱了过去的苦痛,获得了新的幸福的人生——从此以后,你不再孤身一人,我会保护你,给你庇佑。” 是吗?可是,人偶不想要别人的庇佑。 他想要的是—— 是守护。 “一直叫你人偶好像不大好,即便是非人类的生灵,能有你这般智慧,也值得一个名字。你涉世不深,不若我替你取一个名字。” 是吗?可是,记忆里曾经有人同他说过,名字很重要,所以要自己起。 人偶虽然固执地觉得,她不给自己起名字,所以名字对于人偶而言不重要。 但是,人偶依然会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都没有给我起名字——博士,你凭什么? 人偶轻轻闭上眼睛,再睁眼却突然冷嗤一声。 “我要自己起名字。”他突然说。 博士有点讶然,但并不算震惊。 他确实改造了人偶的记忆不 假,但人偶是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想要给自己起名也是正常。 “你想取什么名字?” 人偶站在原地,看瞳色好像有些许的茫然。 刚刚的冷色也在瞬间散去些许,一瞬间博士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仰着头,明明恐惧却依然请他“尽快开始实验”的孩子。 但是转瞬,人偶嘲讽地轻笑。 “不如就叫‘散’,便如风中尘沙,散去再无痕迹,孤身零落世间罢了——” 他神色里浮现出一抹憎恶来,却叫博士愈发满意和放心。 博士好似叹惋道:“阿散——这名字,听上去不算好——不过既然是你自己所想,便这样叫吧。” 他自觉实验完全成功,因而心下不免有一分放松。 是以,他没看到人偶垂下眼睫,一瞬间沉下了眼中的冷意。 散入风海,终有聚时。 人偶不害怕离别,因为——离开的人,也能再回来。 他想。 闻音会回来。他会去救她。哪怕救不回也一直等她。 等啊等,等到有一天人偶的身体腐蚀老去,神明造物的生命也归于尘土—— 他会化作风,化作尘,再飞到她身边。 七天前,桓那兰那。 曾经幸福祥和的兰那罗的家园,此刻已经是一片死寂。 这里远离人类的聚集区,所以甚至没有人知晓,有一群叫做“兰那罗”的小精灵为了保护雨林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们成功啦?”兰帝裟的力量全部耗尽,头顶上的叶子都转不动了,整只兰那罗倏然下坠。 空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他捞起来,身形却也因为濒临力竭轻晃了晃。 旁边的闻音也好像只能勉强站着,身上挂了好几只兰那罗。 他们脚下,是已经被压制住的死域产生的黑泥——高度足足到二人的小腿,如果兰那罗掉进去了估计会直接没顶。 兰拉吉趴在闻音头顶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几乎覆盖了整片桓那兰那的深蓝色奇异表盘。 “哇哦——”它拉长声音。 “哇哦——”其他兰那罗也跟着拉长声音。 闻音被一群兰那罗们的惊呼声淹没,神色却并不算轻松,只能说是寻常。 甚至,她皎皎神色下,隐隐有一抹沉色闪过。 昔日离开璃月,仙众们为表谢意所赠的太威仪盘还是派上了用场,免得雨林一番灾祸,只是是福是祸,眼下尚不好说。 “神奇的蓝圈圈,封印住了无留陀,无留陀不再蔓延,可以慢慢清除。”兰穆护昆达拍手道。 它转头看向闻音,小短手捧圆脸做佩服状:“那菈笨笨不是笨笨,是大聪明!” 那菈笨笨这个名字是绕不过去了。 闻音将这个蹦蹦跳跳险些从自己胳膊上掉下去的兰那罗拎起来,放在臂弯里。 总归眼下来看,算是一件兴事。 “清理无留陀需要很长时间,得将桓那兰那分隔开,不让兰那罗们随便到这里来。”兰拉迦道。 其余的兰那罗们都点点头,随着这动作在闻音身上晃呀晃的。 “那你们快去通知在外面稳固结界的兰那罗们吧。”空说道。 这一会儿说话功夫,兰那罗们的体力已经恢复不少,已经能自己撑着小叶子飞起来了,闻言也觉得有理,纷纷转起来头顶的叶子,摇摇晃晃地朝着远离死域中心的外围飞去。 那里还有一大群实力不够强大的兰那罗们在维持结界的封印呢。 闻音没跟上去,空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兰那罗们的事情解决,就要解决其他的事情了。 比如 —— “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你和我的妹妹有些像。” 空突然开口道。 以这句话开口倒是闻音没有想到的,像是在打感情牌。 她没应声,只是隔着几米的距离和空静静对视。 对方莞尔一笑,连神色都柔软几分。 “不是说外貌,而是指性格。她和你一样勇敢,也一样温柔善良,如果她能在这里,想来也能和兰拉吉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闻音冷淡道:“那便不像了。我从来不是温柔善良的人。” 空看上去站姿松弛,没有丝毫发难之意,只是手里的长剑始终没有放下。 他脸上尚还带着温柔笑意,轻声说道。 “人的表象尽可伪装——闻小姐,你的心却可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当真冷酷如刀兵,大可不必理会此次无忧节,也不必趟须弥小草神这趟浑水。” 空语调温和,却好像将闻音这段时间的行踪尽数掌握。 却不料闻音并未露出怯色,反而神色如常地反问道:“所以?” 空其实说错了。闻音接近兰那罗并迎回小草神,看起来兢兢业业毫无私心,处处为雨林和须弥人民着想,甚至因缘巧合成为了兰那罗们的朋友,小草神心中的师长——但她依旧有自己的打算和思量。 甚至——闻音未必没有所求。 只不过不想与空分说罢了。 闻音这般说,便是直接隐去自己的心事不讲,看空究竟想同她说什么。 “听说闻小姐还不是至冬执行官的时候,在深渊征战过一段时间,功勋也正是由此而来。” 空并不卖关子,也不用过多语言掩饰,平淡地说出了闻音此前生平和如今的身份。 “你在深渊底下,也曾见过古国的遗民吧?” 闻音当然见过。 不说深渊之中的深渊咏者,在闻音即将离开时到底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单说深渊里多到数不清,却因为弱小不堪而被魔兽狩猎的丘丘人,闻音亦见过不少。 没有丘丘暴徒和丘丘岩盔王等高级丘丘人庇佑的普通丘丘人,在深渊里是活不下去的。 常人或许没有什么感触,但是闻音早就从游戏里知道,这些丘丘人是受到诅咒的坎瑞亚遗民,见到他们在深渊里的模样,当年也曾生过怅然。 游戏里的小怪物,和现实中见到的魔物自然不同,也更引人深思。 只不过这件事,在现在的提瓦特之中算是机密中的机密,闻音不会表露出丝毫。 所以她没有停滞地回到:“我没听过这样的称呼,不能确定是否见过。” 空眼中像是闪过一丝意外,又随即覆上了然。 他解释道:“那些沦为魔兽口中杂粮的低等魔物,拥有人型,脸上附有面具,有的能使用火把和弓箭的低智慧生物,就是古国的遗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色中迅速划过一丝不忍来,随即被隐隐的坚定所覆盖。 但是透过这个表情,闻音便能想到,空的立场是如何了。 坎瑞亚尚未覆灭的时候,空似乎是在坎瑞亚的宫廷生活过一段时间。 “既是古国遗民,缘何沦落到此?”闻音挑眉问道,“我此前也在璃月见过遗民,纵然生活落魄,却总不会连人型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受到了诅咒,只因为人类的命运为天理所不容。”空冷冷道。 他素来温和的声调掺了一抹严冰。 闻音心脏微微一紧。 好似直接提到天理的名字,神座之上的神明会有感应,甚至可能降临世间——毕竟这世上听过天理之名的生灵少之又少,会直接说出来的更是凡几。 闻音虽不至于害怕天理,但总不想现在就见到祂。 然而四周风平浪静,不曾有什么异动。 空接着说道。 “提瓦特的天空是虚假的,所谓拥有神之眼的人类,有登上天空岛成为神明的资格,殊不知在真正的神明眼中,具是蝼蚁,抬手间便可抹去。” “便如眼下七国,来日也只是下一个国土崩塌,人民失智而流落荒野的古国罢了。闻小姐要是有心想知道来龙去脉,不妨回去问问冰之女皇,她可是那件事情的亲历者。” “若不是对天理心存疑虑和不满,为何冰之女皇要趁着天理沉睡提前返回至冬,甚至建立堪称铁血的组织愚人众?” 最后,他轻声道:“愚人众,不过是冰神手中一柄新的刀刃罢了,是武器,总有用到的时候,也总有磨损的时候。” 闻音抱着肩膀,仍然是一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的样子,似乎是摆明了要跟着女皇一条路走到黑。 事实上,她知道空所说的话中,实话要占七八成,顶多是关于冰之女皇和天理的信息有所遮掩罢了。 有所遮掩——甚至不算是抹黑。 女皇筹建愚人众绝不是过家家而已,执行官们个个拥有一身豁出性命拼回的功绩,甚至那些愚人众普通战士都是如此。 闻音不知晓那些加入愚人众的普通人是什么心思,但是执行官们的情况,她大多都有所耳闻——说实话,执行官们不过是同女皇利益互换,各取所需罢了,实在算不得谁占谁的便宜。 细细说来,闻音倒算是其中背景最简单的一个,女皇不知她是降临者,只以为闻音想要有朝一日报复枫丹的贵族,且有些天赋和坚强心性在身上罢了。 闻音早知道愚人众在女皇心中的定位,听到空的话既不震惊也不愤怒,仍旧语气平淡。 “愚人众是为女皇的意志而生的,自然女皇如何吩咐就如何做,被使用或者磨损也是寻常。” 空刚刚一番话并不是在挑拨离间,只是把己方探查到的消息加以一点分析告知闻音罢了,眼下听闻音如何说,他也只是摇头轻笑。 “那我们之间便没得谈了。” 他神色里依旧一片温柔,只是温柔里好似带了一丝怅然。 “虽然目标都是天理,但深渊同冰之女皇并非一路,也无法合作。” 像是解释,又像是最后的善意。 下一刻,刀锋铮然之声在空寂的空间里响起。 由于四周都是黑泥,这声音并没有传出去太远,甚至于兰那罗们一无所觉那菈笨笨和那菈法留纳大打出手。 只是,刀剑震鸣之响下,闻音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倏然落进空的耳朵里。 “便不说深渊和女皇如何,单是无忧节与兰那罗一事,我们就没办法合作——” 空握剑的手好似微僵,神色里亦闪过一丝极度的苦楚和歉疚来。 但却没有丝毫动摇。 “此事亦并非我所愿,只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他掩下戚戚神色,向来温和的眉眼中也带上了决绝之意。 只是,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了更多漆黑的影子。 灾厄和深渊的力量本是同源。 继灾厄之后,深渊的力量再度降临于这片土地,原本太威仪盘能勉强镇压死域,眼下却再难了。 届时深渊和死域一同爆发,才是真正毁天灭地的景象,一个处理不好,想必须弥城都会一同被灾厄吞噬。 空和闻音同时收手,眼底具浮现出深重的冷光。 空明明是代表深渊而来,但此刻深渊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出动,看他表情却显然不知。 闻音心有隐悟,想来深渊之中 也有力量并未完全归于空的掌握,敌人内战本是好事,但眼下,深渊的力量滚滚而来,竟是将闻音他们也一同包围进去—— 闻音陡然觉得命运可笑。 她不在时,兰那罗们以身化莎兰树,又利用四层封印封锁桓那兰那,将死域彻底留在此处。 但是她来到提瓦特,又因缘际会得赠太威仪盘,利用仙法之力构建封印,免去了兰那罗们的伤亡,最终却眼见深渊降临,一场大灾恐难幸免。兜兜转转,竟也和最初没有区别。 倘若她真的身陨此地,其余诸事也尽可料知——纳西妲可能重新被贤者们关回净善宫,桓那兰那外等候的人偶也可能落到多托雷手里。 多年以后,更不会有人记得愚人众执行官歌者。 便同她未曾来过。 真是凄恻的未来,闻音想。 可是她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却不见变化。 “恐怕,我们还要再合作一次。”空顿了顿,眼底神色沉沉。 闻音却只回以一声嗤笑。 “一百步已经走到了九十九步,此时你我合作,如果能驱散深渊的力量,那菈法留纳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刻意用了那菈法留纳这个称呼,像是带了一丝讽刺。 深渊降临,和空一定有关系,桓那兰那多少是受了些无妄之灾。 而空当初来到桓那兰那的目的,也不见得干净,闻音甚至怀疑,对方和自己目的相同—— “倘若深渊毁掉桓那兰那,便同我的初衷有背。关于扫清深渊的提议,我是认真的。”良久,空回答说。 空的意思很明显了。 桓那兰那里,有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第61章 第 61 章 暗沉的迷雾里, 突然爆出一场熠目的霜雪。 不断攀升的冰霜顷刻间覆盖大地,黝黑的泥土皲裂,瞬间被冰凌度上一层冷色, 边缘处缠生锋利的尖刺,向下一直坠到无尽的深渊。 即便是来自深渊的力量,在这样强力的冰元素之下也不得不暂退锋芒。 但闻音知道,深渊的力量可远不止眼下而已。 她曾经在深渊之下度过一段至今仍觉漫长的时光, 比任何人都知晓黑暗行临于世间的可怕。 甚至,在这样仿佛不会再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里, 再坚定的心底都会悄然生出三分动摇。 即便是闻音,催动冰元素短暂地逼退深渊之后, 眼前景物再度被暗色覆盖,也会陡然生出一丝无力之感。 她不曾滞涩地抬手,呼唤新的冰暴, 即便她已经能看到最终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阻挡深渊的侵蚀。 曾经蔓生过无数次的无力感又在心间丛生,闻音却伸出手,下意识地轻触耳尖悬坠下来的一枚冰蓝色耳坠。 那 隐藏在闻音身上, 此刻正在散发莹润浅光的另外两枚神之眼。 离开璃月时, 摩拉克斯曾暗示过她, 不要轻易同时动用多种神之眼的力量——那会招来“祂”的注视。 但是眼下, 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了。 闻音眼中没有犹豫之色,她单手轻轻一握,呼啸的风声渐起, 慢慢充盈了耳端, 早已沉吟多时的冰雪在风声中兴起, 天地中渐起苍茫之色。 如果这便是最终的宿命—— 便从容接受它。 她并非是被人推动到如今这个位置,细数来到提瓦特之后一路走来的种种,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如此,不算遗憾。 只是,当闻音再度抬眼,眼底平静从容之余,也渐渐染上了刀锋般冷厉且轻狂的神色。 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雪,骤然在桓那兰那中兴起,一路裹挟滚滚暗色,将它们绞成风声消散后的一抹散乱尘沙。 而在遥远的天边,依稀望见平静而不生波澜的天际之上,惊雷炸响,似有什么人被惊醒,不带一丝感情地凝望过来。 “那菈笨笨不要哭,你守护了桓那兰那,是桓那兰那永远的好朋友,桓那兰那也想要守护你。” “兰穆护昆达想守护你,兰拉吉想守护你,兰帝裟想守护你……大家都想守护你。原记忆永远永远不被无留陀吞噬,绿色的原野山丘永不枯黄,溪水永远清澈,鲜花永远盛开。等到那菈笨笨再次回到桓那兰那,一切痛苦的记忆都会远去,一切美好都会重现。” “我会长成很好的树,你也要长成很好的那菈,不输给风,不输给雨。” “不必留念,大家。就算我们终将别离,也会在沙恒中再会。” “终有一天,我的梦与你的梦,我的记忆与你的记忆,我们会交错在一起,在沙恒的无数枝桠上开花。” 平静的桓那兰那中忽然起了一阵风,所有的力量都仿佛在这一瞬沉寂,眼中只能看见那小小的影子毫无犹豫地一头扎进深深的地脉之中。 从此绿意升起,太阳明亮。 风中裹挟着尘埃,吹到眼睛里,又带出滚烫的热泪来,散到无边的夜色里。 再没有这样落过泪。 从此之后的无数年,都再没有过。 往事淹没在尘埃里,就像是无数尘沙中的珍珠,触感温润,色泽莹亮,只是不愿再提起。 便愿它随风消散,只温度永远停留在这一瞬,在心里留下亘古不变的烙痕。 触之即伤,却不愿忘。 轰隆的雷声骤然降下,撕碎混沌的暗潮。 兰穆护昆达以身化为莎兰树,种下了封印深渊的第一道封印。 兰帝裟以及其余兰那罗献出全部的力量,作为第二道封印。 来自异国的太威仪盘,以镇压山海之力,化为第三道封印。 至此,配合位于桓那兰那最外围的觉王树,四道封印至此成型,镇压深渊的余秽。 这是发生在那个古老岁月的,关于兰那罗的故事。 如果一定要给这段故事一个名字,不妨称它为——“森林书”。 在一切好似尘埃落定之时,最后一缕漆黑的“无留陀”,在即将被兰那罗们的力量击溃的当下,像是蓄势待发已久一般,骤然涌出,朝着视野里的唯一道身影扑去。 这是来自深渊的最精纯最恐怖的力量,是哪怕当初的第二执政也无法完全容纳的力量。 兰那罗们不愿意那菈朋友动用全部能力被天空之上的神明发觉,因此甘愿舍弃一切封印深渊,却不成想,依旧被深渊钻了空子。 似乎想要从闻音手里抢过这具身体的操控权,借着那菈的身体躲过兰那罗们的围剿,崩坏的力量迅速入侵身体,几乎是立刻和闻音在这具脆弱的人身中进行了拉锯战。 闻音寸步不让,只是,即便拥有一半的精灵血脉,这身体也完全抵抗不了两股力量的拉扯。 人类的身体,相比于深渊的力量亦或是闻音能够操纵的元素力量,都脆弱太多。 要么放弃抵抗,要么,就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在剧烈的力量中直接爆炸成碎片。 最后身体濒临极限的时候,闻音似乎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空的。 他说:“想救她的话,需要惟耶之实。” 惟耶之实,惟耶之实。 是闻音从多托雷口中听到,能复活阿娜伊斯的惟耶之实;也是空千里跋涉,试图取得的惟耶之实,也是需要以兰那罗的力量和记忆为引,才能结成的惟耶之实。 这场旅途的终点,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在惟耶之实上。 又是梦境。 闻音之所以知道这是梦境,是因为她在这场梦里见到了大慈树王。 ——大慈树王已经死去很久,连纳西妲都已经即将成为须弥新的神明了。 “我能再醒来,想必是须弥遇见了不小的麻烦。”大慈树王笑意温柔,到没有为这样的消息惊慌。 闻音沉默了一瞬,才道:“麻烦差不多解决了,眼下仅剩的麻烦,大概是应在我身上。”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却并不慌张害怕,甚至带了一份说不清的漠然。 就好像这事情与她无关,仿佛她的情感已经被遗留在梦境之外,被侵入的无留陀吞噬干净了。 无留陀远不止侵蚀生命而已。 时间长了,它会将梦境、精神甚至于人类的意识都一同吞没。 大慈树王略带惊讶地看了闻音一眼,神色中难得露出几分不稳重来。 “就我的感知,天理并未降临——对你而言,如何还能有麻烦?” “无留陀。”闻音回道。 大慈树王原本带着几分轻松的神色骤然一紧。 不过片刻,她眼中的犹豫之色淡去,说道:“关于深渊和第二执政之间的关系,我一度有过一个猜测,可以同你分说。” “当年第二执政和第一执政的那一战,我怀疑,深渊的力量也曾介入其中。” 葬火之战,月亮挡在太阳前,霸占了太阳,并在提瓦特投下了自己的影子,于是神座颠倒,天空岛易主。 倘若深渊的力量当真介入这一场战争—— 它是站在了太阳一边,亦或是月亮一边,还是隐藏在那巨大的影子里,贪婪地俯视着提瓦特的一切呢? 真可笑啊。 神座高悬于天空岛上,掌管着提瓦特的一切,却又眼看凡尘皆苦,甚至亲自降下神罚和灾厄湮灭人类的智慧,赐予凡民以苦难和流离。 但即便是神明之间的战争,最终也只是将苦难降临于世间。 所谓的神座,却也不过如此。 闻音冷嗤一声,尾音逸散在空气里,听不清了。 只有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才能推动停滞的命运。 她的眼瞳深处,像是突然点燃了一场大火,深深浅浅的红映现出来,顷刻间将那原本深黑色的眼瞳映成无边的血色。 与那热烈的火焰相对的,是她脸上冷到极致的暗色。 闻音不会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从来到提瓦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 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除了自己,她一无所有。 她敞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身体里强劲却不请自来的力量,拥抱一切辉煌和腐朽,熹微和晨光。 远处碍于大慈树王的力量略有退缩的深渊力量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如大片浓云般覆盖而来,顷刻间吞没了闻音单薄的身影。 无边的力量,腾然迸发出来。 没办法战胜它,就只能和它并存,甚至借用它的力量—— 黑色的无留陀融进了孱弱的人类躯体中,像是攀升的黑色藤蔓,迅速爬上了纤细而洁白的脊背,留下无数诡异的暗纹,像是来自古老过度的图腾。 皮肉、筋骨,都在这巨大的力量冲击下迅速崩裂,顷刻间便浮现出无数染血的伤口,但更多更强劲的力量,也随之潮水般涌来,迅速地改造这具原本属于人类的身体。 闻音眉间似有痛色。 但不断获得的力量,迅速将这极致剧烈的痛苦压下。 和获得力量相比,堪称浅薄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毕竟,这世界上已经有太多人,任凭如何挣扎,也获得不了分毫力量了。 而在梦境之外—— “那菈法留纳还记得大梦的曲调吧?对着兰拉吉和觉王树,唱这个歌就可以了。” “然后,会长出惟耶之实。惟耶之实,能唤醒那菈笨笨。” “兰拉吉不怕失去记忆。那菈笨笨远比记忆要珍贵的多,哪怕失去再多记忆都不怕——但失去了那菈笨笨,就永远失去,再也回不来了。兰拉吉不想要离别。” “那菈法留纳,请你一定要唤醒那菈笨笨,这是兰拉吉最后的请求,希望那菈朋友帮忙。” “尽管夜晚黑暗,也总有星星闪耀;太阳也一定会升起。就算死亡渴求主宰一切,生命也不会消失。” “过了很多个月亮之后,我们还能在梦境中再会,那时候那菈法留纳和那菈笨笨把我抱在怀里。我们约定好。” 悠扬的琴声响起,纯白的梦境和记忆化成丰满的果实,那记忆里到处都是甜香,于是连记忆结出的果实也是梦幻般的浅绿色。 而空身边,刚刚还仰头笑着看向他的浅蓝色兰那罗,像是刚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样,揉了揉眼睛。 兰拉吉哒哒哒地挪动步伐,疑惑的视线从空转到闻音身上。 “请问,你是谁?那边躺着的可爱那菈,她又是谁?” “兰拉吉有点难过,闷闷的,像喘不过气。” 空沉默良久,终究没有收回手中的惟耶之实。 他眼睛里像是带了一丝怅然,又像是一点温柔的带着安慰的浅笑。 “那是那菈……那菈笨笨,兰拉吉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她现在情况不大好,但是兰拉吉不用怕——我们能救回她。” 今天的须弥城,好一番动荡。 先是花车巡游的时候,小草神和教令院的贤者们都不见踪影,民众们在街道上苦等数小时,先前的筹备都打了水漂。 再到数个小时之后,教令院突然公布大贤者因为过度劳累逝世的消息,由新的素论派著名学者卡菲尔接替贤者之位,并暂时接任大贤者一职。 教令院在须弥的地位极高,教令院的大贤者换人,对于大多数民众们而言,重要程度和神明从大慈树王换成小草神差不多。 毕竟,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神明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人们议论纷纷,想必是这位新上任的大贤者临危受命,一时安排不开,所以不得不推迟迎小草神回须弥一事。 没人知道,净善宫中,神明已经被新任“大贤者”囚禁,限制了出入的自由。 “那——便只能请小草神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多托雷双手抱肩,含笑说道。 人偶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 “博士,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纳西妲直视着多托雷的眼睛道。 “哦?那我就等着这一天。”多托雷嗤笑一声,显然没把纳西妲的话放在眼里。 也是,眼下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须弥尽在掌握,本体也已经清除,使得多托雷摆脱了“复制品”的名头,心腹大患闻音也已经除掉,甚至附赠了一个人偶落进他手里,成为新的上好的实验材料。 “多托雷”作为一个失败的复制品,本来同本体的性格也不大相同,相比之下更为狂妄和自傲。 博士也因为这个理由,讽刺过他许多次。 结果,标榜自己稳重的反而成为了闻音的刀下亡魂,被批评疯狂不理智的反而反杀闻音——多托雷怎么能不为此得意呢。 本体没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难道不值得一场盛大的欢庆吗? “好了,闲话少叙,如今我作为代理大贤者,可没有太多时间跟神明叙话了。”多托雷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人偶也抬腿跟在他身边。 只是,转身的瞬间,人偶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被囚禁的智慧之神一眼。 那一瞬间,两人目光相对。 纳西妲从人偶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片纯粹的皎然。 就像是曾经闻音同她说过的那样,人偶清澈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弯月亮,不染片尘。 纳西妲的心飞快地一跳,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却见人偶轻快地摇了摇头,指尖一顿指向自己,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没出声,但纳西妲很轻易地分辨出来,对方在说什么。 他说—— 不要怕。 我去救她。 深渊的力量在身体里游走,连呼吸时都好像带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慢慢爬上浓稠的黑色,像是纯白的画作上被人泼了浓墨,刺眼得很。 不过,这些都算不得重要。 闻音静默地抬手,看向手腕上慢慢攀爬而上蔓延到手背的漆黑纹路,眉色一沉。 那黑色的纹路像是感觉到闻音的不耐一般,轻微地一顿,慢慢回缩回去了。 闻音站起身,挥手凝结一块冰镜,镜面中的自己看上去同之前没什么区别——除了眼瞳深处像是带了一点不明显的红色,皮肤也比平日更苍白些,像是失血过多一般。 她再一敲镜子,那冰面便倏然破碎了,消失在空气里。 “——那菈笨笨?”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兰帝裟。 它看着闻音,小脸上漾起些快乐来,没犹豫地就扑进了闻音怀里,尽管后者身上还带着一股残存的无留陀的可怕气息。 无留陀,很可怕,但因为在那菈笨笨身上,所以不可怕。 反正,在兰帝裟的心里,那菈笨笨是不会伤害兰那罗的。 闻音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冷意,却慢慢伸出手,将兰那罗圈在怀里了。 “那菈法留纳喂你吃下了惟耶之实,然后走了,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兰帝裟说。 闻音并不算震惊,闻言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惟耶之实残留的力量了,如果不是惟耶之实的作用,她吸纳深渊的力量也不会那么顺利。 只是—— 闻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想要凝出惟耶之实,需要兰那罗的全部记忆和力量。 兰帝裟还记得自己,所以不是兰帝裟。 而其他兰那罗,因为封印桓那兰那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量,剩余的只有—— 兰拉吉。 是兰拉吉。 闻音只觉得早已经沉寂下来的胸腔里,心跳声慢慢扩大,最终轰鸣于耳侧。 如果见面了,兰拉吉却想不起来自己,应当会很难过的吧? 过了一会儿,她提出告别。 已经过了好几天,须弥城中想必也是一片乱象,须得闻音回去主持大局。 桓那兰那的危机已经解除,后续兰那罗们大概会搬到新的家园,等到此间事了,她们应该还能再见面。 闻音离开的时候,树影斑驳,清风徐来,像是桓那兰那在给她送别。 她抬手,精准地接住一片慢慢坠下,随风飘至她手心的蓝叶。 这叶子很漂亮,和兰拉吉的颜色有些相像。 她没再回头看一眼桓那兰那,也就看不到,身后掩映的森林里,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兰那罗探头探脑地看向她。 “兰拉吉,怎么不去送送那菈笨笨?” 被叫做“兰拉吉”的小兰那罗静静地望着远去的那道在丛林里渐渐模糊的身影,呆呆地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那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它才低下头,声音里透着几分难过。 “我忘记了那菈笨笨,她知道了会难过吧?兰拉吉,坏坏,是个坏兰那罗。” 像是有风吹来,送来一片轻盈的蓝叶,巧合般地落在兰拉吉的头顶上。 它晃了晃脑袋,将那片叶片晃下来,待到那叶片落在指尖时却忽然一愣。 那片小小的、和它有点像的蓝色叶子上,分明传来一点那菈笨笨的气息。 兰拉吉感觉心里有些难过,却又有更多的,像是快乐或者是满足的情绪充盈了心间。 它慢慢把那叶子攥紧了,嘴角也慢慢地弯了起来。 兰拉吉失去了记忆,没有关系。 森林会记住一切。 那菈笨笨,也会记住,永远记住。 今夜的须弥城,天色有些暗沉。 像是乌云在城外凝聚,于是连带城内都是一片惨淡的压抑。 已是深夜。 多托雷站在属于大贤者的专属研究室中,眼光带着一点挑剔地打量房间中的摆设。 他目光好似落在书架上,是以没看到,身后的人偶,脸上慢慢露出了一点细微的杀意。 下一刻人偶没再犹豫,瞬间从袖中抽出短匕,一跃而起朝着多托雷的后心击去。 只是出手的刹那,脑海中立即腾升起极度的晕眩来,人偶身形已至半空,竟没忍住颤了一下,瞬间失去了大半平衡,眼看着要向下跌去。 “我原本还以为,你能多忍耐些时日。原来就只能坚持这么两天么?” 多托雷显然早就看出了人偶行径有异,只是一直没有声张。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和小草神的眼神往来能躲过我的观察吧?你还是太年轻了,阿散。既然你不听话,不妨就做一个新的实验,彻彻底底地清除你的所有自我意识,变成一个只能听从命令的——” 多托雷的话被骤然打断。 窗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笑,不用抬头就能猜出那人脸上的表情是何等嘲讽。 多托雷身形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抬手,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领口,看起来仍是一片从容风度。 那人的声音,可太熟悉了——多托雷可能永远都忘不掉。 他慢慢回头。 不是错觉—— 一旁高高的花窗上,一道被夜色衬得狭长而冷肃的身影,就斜倚在窗边,右手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正对着月光。 手指纤长,线条凌厉而漂亮,在一点微末的月光下显得薄雾般透白。 她好像轻笑了一声,手指轻捻,那纸张就顺着夜风,轻飘飘地落下,正好落在多托雷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正是教令院今日发布的公告,有关学者卡菲尔暂时接任代理大贤者的那条。 风送来一声轻笑。 “这时候赶来恭贺代理贤者上任,应该不算晚吧?” 那身影背对着被稠云遮住的月色,脸上的表情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但是多托雷清楚地感知到了。 瞬间钉在喉间,已经深入半寸的锋利冰棱。 只要他略有异动,那冰棱便会毫不留情,直接将他的喉咙洞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62章 第 62 章 窗边的身影矫健地一跃而下, 落地时竟未发出任何声响。 刚刚那道遥远而朦胧的影子便出现在多托雷眼前不远的地方,还是他熟悉的眉眼和轮廓,看起来这些时日陷在桓那兰那也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对方原本还会含于面上的笑容, 如今已经消失的彻底, 她凝眸望来之时, 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都是平静。 甚至连杀意都没有。 但偏偏是这样——才更令多托雷心生极度不详的预感。 越是平静, 就越表示果决,越表明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刺进脖颈的冰刺也随着他说话时轻微的胸腔震动而刺得更深了些许。 伤口处慢慢洇出一丝蜿蜒的血迹, 像是满地清白大雪中红梅落下, 迤了一地的落花。 “你以为你赢了吗, 闻音?”他难得笑的肆意且猖狂, 像是要将满身愤怒和戾气一同发泄出去,“你回来的太晚了——你看看如今须弥的形势,你觉得你还剩下什么?” “辛苦筹谋许久, 却不如我这一天得到的更多,即便是到了女皇那里,也没办法交代吧?” “你还是不懂, 多托雷, 女皇要的从来不是混乱的须弥。”闻音并不在乎他的嘲讽。 女皇并不想要其他六国动乱四起, 她真正希望的是集合七国的力量一同对抗“祂”。 退而求其次的话, 便像是五百年后那样,获得七神神之眼。 只是, 这些话, 不必同多托雷多说, 闻音也没有送人上路前先给人解惑的癖好。 “那你也输了。”多托雷并不在乎,眉目中染上三分带着恶意的愉悦来,“想杀我的话,不妨先杀了阿散——” 闻音眼睫微抬,冰凌竟瞬间突进,眨眼间便能直接洞穿多托雷—— 却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然后,冰凌被反手抽出,一把抛在地上,清脆的冰晶破碎声之后,那冰凌倏然断成两截。 闻音视线骤然和人偶对上,只见他面容中一片冷色。 只是,闻音的眼中也不带丝毫和煦的神色。 她近乎冷漠一般打量着眼前拦路的人偶,数秒后才似轻笑了一声。 虽是在笑,笑声却像她的瞳色一般不带丝毫温度。 “阿散?阿散。” 她叫了两遍这个名字,声音也仿佛随着这两声呼唤变得柔和了些。 可下一秒,她倏然问道:“阿散,你要拦我的路么?” 她声音很轻,在黑暗的夜里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消散的柳絮。 但她的声音又很稳,稳到不带一丝动摇。 这话并未含着什么奇异的力量,但人偶的身影却骤然一晃,心底陡然生出无数靠近她的向往—— 靠近她,靠近她,哪怕被她眼底的火焰烧成灰烬也不后悔,去啊,去靠近她—— 脑海中的枷锁被倏然冲破,那种时时刻刻映在脑中的隐痛也消失得干净,人偶不必再挣扎与真实和虚幻之中,他的心已经自发带着他冲破了枷锁。 头脑瞬间清明。 他下意识抿出一点笑来,只是那笑意尚还没有在眼底绽放,四肢就已经不听使唤,变得僵硬起来。 多托雷竟然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双重的禁锢。 人偶惊恐地发现,像是有什么人对自己的身体下令,命令他举起手中的短匕。 他的眼神原本稍有明亮,但随即更快地黯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再看闻音的表情,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转开了视线。 人偶手中的短匕重新举起,凛凛的寒光直指闻音。 闻音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多托雷作为博士的复制体,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他既然能好心帮人偶解开神明的封印,自然也有其他的布置,防止人偶反水。 甚至像现在一样,利用人偶来对付她。 闻音越过人偶隐隐颤抖的身影,看向他身后迅速后退数步,眼神警惕的多托雷。 他脸上的笑意也并未消失,只是神色里带了些警惕和化不开的浓郁暗色。 “来吧——杀了我,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他一字一顿地低语道,像是在吟诵什么惑人心神的密语。 他知道闻音比人偶要强,但是,她有一颗那样温柔甚至堪称仁慈过头的心啊——她不会舍得伤害人偶的。 看来多托雷对她的实力和人品都有些许误解。闻音漫不经心地想道。 她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慢慢地举起右手。 锋锐的冰凌慢慢出现在她手中,那模样居然有几分熟悉,一如她第一次取得邪眼,在多托雷办公室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凝结出一段冰凌,抵在多托雷的脖颈上。 那时他们尚还实力相当,闻音权衡过后没有真的动手,但是现在—— 闻音步伐并不快,但每走一步,都好像将脚步落在多托雷的心头上,砰、砰、砰—— 相比之下,人偶握刀的手却在颤抖。 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朝她举刀的,即便眼下被多托雷控制,他也在用尽一切力量对抗。 短匕上的光随着人偶的手一同轻晃。 下一刻,闻音骤然提速,身影便如流光一般,极迅速凌厉地一闪,暴风闪电一般将慢了半拍的人偶瞬间击溃。 他们的武器甚至都未曾碰撞,一切就已经结束。 多托雷更不曾有反应的时间,身体瞬间被巨大的力道击中,后仰倒飞出去,隐隐能听得见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对于闻音而言,早就不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了。 然后,那道总是傲慢而不可一世的身影骤然摔到墙面上,又从墙面上跌落,鲜血在墙面上迤出一道血痕,狼狈地跌倒尘埃里。 “你——”多托雷半掩住伤口,殷红的血却依旧没缓和半分,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涌出。 “心脏”已经破碎了,再怎么挽回都无济于事。 甚至不需要闻音再动手。 多托雷能清楚地感觉到,任何智慧和计谋都没有办法帮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脱了。 “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命运——”他脸上带了一丝不甘,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不输给本体什么——只、只是——” “你其实输给了你自己,这样说有没有让你好过一些?” 闻音抱着肩膀,神情冷淡地看他跌落地上,染上尘埃:“博士不曾忌惮过我,因为他从不把任何人类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对于他而言,世界都是他的玩物。” “而你——你表面看上去像是瞧不起你的本体,也瞧不起我,但实际上,你害怕我们,怕的要命,甚至于夜里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如何除掉我们两个。” “从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极致的傲慢,却配不上足够的实力、底气和胆量,这才是你如今躺在这里的原因。” 闻音看到地面上躺着的那个“多托雷”听了这话骤然张开了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被极致的暴力摧毁大半,如今已经说不出来什么了。 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带着不忿。 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比本体要差的,即便是死也不会。 闻音没心情同他废话,只是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你的本体其实还没有死——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 他还活着,只可惜,你不能再活着了。 闻音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 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复制体胸膛剧烈地起伏,看他眼睛里的怨愤几乎要溢出眼角,冲出眼眶。 只是随着他气力愈发变短,他的脸颊也渐渐变得毫无血色,生命力正飞快地离开这具身体。 眼看就要断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笑了,先前的狂怒从他的眼神中慢慢褪去。 他或许是狂妄,但从不愚蠢。 他不过思量片刻,竟有些能明白闻音和女皇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了,眼神里慢慢透出一点诧然来,又慢慢凝固成一成不变的深海般的平静。 闻音直觉对方还有话想说,但是最终,也只看到他嘴唇轻颤两下,溢出最后一声笑来。 最后的时刻,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失败了。 什么算成功,什么算失败?他自负拥有人类至高的智慧,怎么能忍受自己仅作为另一个人的复制品? 多托雷半阖上眼睛,脑海中竟然也像普通人类一样走马观花起自己的一生来。 这样的命运,回顾来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秒,他缓缓比了一个口型。 他说——祝得偿所愿。 闻音能不能赢?他不知道。 但如果闻音胜了他,最后也不能赢的话,倒是显得他更可笑了。 闻音静静地看着,看着对方气息一点点断绝,眼瞳里的光也一分分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那个没死透,这个总死透了吧? 眼瞳里一点深红的光,慢慢地淡下去,像是满足了的样子,背后的黑色暗纹也沉寂下来,敛去来自深渊的气息。 身后挣扎出些许动静来,闻音侧头望去,就见小人偶从地上慢慢挣扎起来,因为刚刚和闻音一番打斗,如今脸颊还有些苍白。 他怔怔地望过来,眼睛里渐渐有泪光凝聚。 “结束了么?”他问。 月光从云层中探出一角,映在他比月光还要洁白的脸上,照得那点泪珠都剔透晶莹。 闻音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他。 “结束了。”她说。 须弥城近日暗潮涌动。 先是在职已久的大贤者横死,据说是引用过度咖啡所至,影响了好一阵咖啡馆的生意,再然后是就职代理贤者的学者卡菲尔就职当夜就离奇失踪,甚至传出些他是敌国间隙的消息。 直到后来教令院重新择选大贤者,经过学者们的一致推举,生论派贤者成为新一任的大贤者,并带领其他教令院的学者们以及须弥民众们欢迎小草神回宫,须弥城的动荡才告一段落。 混乱的时局,也最终停歇。 今日,正是小草神被迎回须弥城花车游行的日子。 民众们早就得到确切消息,知道这次不会再像上一次被放鸽子,早早就来到街头巷尾等候,期待能够早些面见神明。 高树掩映之下,有两道身影远离挤挤挨挨的人群,闲适地站在一边。 正是闻音和小人偶。 闻音手里正在拆一封今早刚收到的信件。 字迹不大熟悉,说话的口气倒还是认识的。 是空的信。 她读了几句,眉色好似轻微地舒展了些,指节也轻缓地敲击着一边的墙面。 却听一边小人偶突然欢呼了一声。 “纳西妲的花车来啦。”他扯了扯闻音的手臂,示意她抬头去看,把注意力从空的信件上移走。 小人偶一向不大喜欢空——或许是当时在桓那兰那的事情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不好的回忆。 “不下去看看么?”他问。 闻音摇摇头,耳边的深蓝色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清晰的弧度。 “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说。 语气里并无遗憾和不舍,眼睛里却好好像浮起一层浅淡的叹息。 须弥的事情已了,想来要不了几天,她就会被调回至冬。 总有分别的时候,与其等到有一天反目成仇,不如趁早离开。 能同行一路,已是缘分。 人这一生,又能同多少个人有这样的缘分呢? 闻音微微垂下眼,正好对上下方的花车上,纳西妲笑望来的一眼。 新生的神明扬起一副笑颜,眉梢眼底都写着幸福的笑意,几乎要跳起来冲她挥手。 笑声,歌声,喧闹而幸福的人声,一瞬间离闻音很近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她不曾迈上前一步,只是隔着人海和纳西妲对望。 闻音伸出手,冲着纳西妲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 直到花车的影子远去了,她从容收回手。 除了小人偶,没人再看到——闻音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短链,上面坠着一枚浅绿色的神之眼。 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从那神之眼上轻轻透出来。 “咦,兰拉吉,你在看什么?”兰帝裟吧嗒吧嗒走到兰拉吉身边,顺着它的目光往远处的须弥城望。 如果闻音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得出,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兰拉吉的地方。 兰拉吉将小短手捧在脸颊边,望着远处的城池出神,过一会儿才回答道:“在看花车。好多次太阳落下了,那菈们迎回小草神,花车很大,很好看。” 兰帝裟随手摸出一个圆果子啃了起来:“我们之前,见过她。那菈笨笨带我们去。” “那菈笨笨,现在应该就在欢庆的那菈中,听着那菈们唱歌吧?” 兰拉吉晃晃脑袋:“不行,我要回去练唱歌了。” “学会那菈们唱的歌,下次再见面,唱给那菈笨笨听。” “那样,那菈笨笨,会再愿意做兰拉吉的朋友吧。” 第63章 第 63 章 冬月的北国, 本就寒意凛冽。 入冬之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天地苍茫一片, 白雪素裹,却不料今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也正是在今日, 关于愚人众最后一道权柄的分割, 彻底尘埃落定。 这五百年间,至冬国各大家族为了执行官的席位争斗不休, 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没能想到,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甚至临到最后,执行官的末席也与他们无关。 不,也不算一无所获—— 总有几个头脑清醒些的,早早就做了打算, 隐匿在某位相熟的执行官背后, 像是太阳之光灼耀大地之时,隐匿其中的暗影。 比如—— “好孩子,今天是你的授勋仪式,可不能就穿这么一身上去。”【公鸡】普契涅拉语气和蔼, 眼中也暖光湛湛, 像是关怀自己的后辈一般。 他身量虽矮,站姿也并不板正,远远从后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因为年老而驼背的普通老头, 但没人敢真的不将他放在眼里。 相比之下,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就身姿郎朗, 风度卓越了。 修长而笔挺的青年身躯包裹在一身简单利落的军装之下,却不显得半分局促,反而如同出鞘利剑,抬眼间便锋利之气尽显,一头橙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过熠熠的光。 只是在普契涅拉看来,有时候锐气太盛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当年亲手栽培这个年轻人,眼看到了该得利的时候,自然分外小心些,不能让他也让自己功亏一篑。 “到了女皇面前,且再恭敬些,你升到这一步,毕竟用的时间太短,有不少人对你有意见——只不过被我按了下来。当然,你的功绩是实打实无可指摘的。” “只是,小人难防啊,但只要女皇看重你,旁的人就不敢说什么。” 普契涅拉身边,那个容貌极盛的青年都一一应下。 眼看该嘱咐的都已经嘱咐过了,普契涅拉也打算离开,先一步去拜见女皇。 而作为今日授勋仪式的主角,青年还要再等上一会儿,才能等到女皇的召见。 但他却突然上前了一步,像是还有话想说。 普契涅拉会意,步伐随之一顿,给他说话的机会。 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 “市长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 这个问题已经在他酝酿在心中许久了——从他从深渊回到地面的第一天起。 只是之前他地位不够,一直没有问出口的机会罢了。 “执行官之中,是否有一位,代号‘博士’?”青年声音虽低,但语调清晰,分毫不差地传进他耳朵里,竟叫这位在执行官中都名列前茅的市长先生都耸然一惊。 毕竟,有关博士的事可是五百年前的秘辛了,阿贾克斯虽然已经加入愚人众许久,但毕竟今天才真正授勋执行官席位,他是怎么知道这件连不少执行官都不曾知道的事情的? 想到当初因为博士的死而引起的那场动荡,普契涅拉到现在都依旧心有余悸。 “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位——咳,听说过这个代号的,都忘记它,不要再提。”普契涅拉只说了这一句,言下之意却再清楚不过。 青年眸色不易察觉地一沉,但随即被灿烂的笑意掩盖。 “我知道了,感谢市长先生为我解惑。” 他送普契涅拉出门。 ——对方来的时候大张旗鼓,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这位即将上任的愚人众执行官末席是他提拔起来的人,如此,青年和他相交也不必避讳。 他为了某些原因,承了对方的情,且由此得到利益,自然也要付出些代价。 这是远在数年之前,那个从深渊里挣扎出来的少年阿贾克斯,学会的道理。 闻音站在人群中,目光平静且冷淡。 宫殿中灯火彻明,华丽而恢弘,来自至冬国最顶层的富商政要皆盛装出席,列于红毯两端,等待迎接那位今日便要授勋的执行官末席。 没有人在这时候交谈,只因女皇陛下已经落座,静静地望着殿内的子民们。 就连位于人群中最前端的数位执行官,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只是各自心中有所思量罢了。 闻音轻轻拂弄了一下大氅边蓬起来的细羽,压低的眼瞳中带着些许冷嘲。 【公鸡】近来越发肆意妄为了,达达利亚尚未授勋,就已经被他迫不及待地拨到了自己的麾下,甚至行事如此高调——啧,真真是好胆量。 这可怪不得她了—— 她漫不经心地想道,眼底勾出一点浅浅的恶意来。 正式授勋的时间已到。 宫廷乐师们奏响了弦乐,殿门瞬间洞开,迎接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新任执行官入殿。 那人原本逆光站在门口,橙色的头发像是融进了阳光,透着一股暖意来,只是随着他迈步走进殿中,冷锐的气息慢慢扩散开来,压得人心里一紧。 在今日正式授勋尘埃落定之前,还是有些许人消息滞涩,不知晓女皇最终在几位执行官预备役中选择了哪一位,此时也自然抻长了脖子,看向那位面对整个至冬的上层人物也丝毫不见拘谨,从容走来的年轻人。 然后心中暗叹——原来是他啊。 未曾出身政要名流家族,身世普通,却从血海之中杀出一条晋升之路的年轻战士—— 公鸡大人曾对他赞誉有加。 他们目视着青年一路走向红毯的尽头,走到女皇的面前。 步履沉稳,一步一步都走得踏实,却隐隐透出三分急迫之意。 这一路,他将身后的无数人远远抛下,短短的一段路,却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攀不上的高峰—— 愚人众最年轻的执行官。 整个至冬国的权利中心,即将对这个名叫“阿贾克斯”的年轻人敞开大门。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步伐稳重的青年,心中骤然泛起了怎样的狂潮和波澜—— 他视力极佳。 在步入殿中的瞬间,他的目光就已经下意识地扫过人群,落在位于人群最前端的数位执行官身上。 那是他未来的同僚们,也是他唯一能找到“博士”和闻音的突破口。 然后,心湖骤然涌起滔天巨浪。 他怎么可能忘记她的身影,她的模样呢。 他于急难之刻被她送出深渊,从此后每一次沉夜的梦魇,都有那一幅画面。 他无数次尝试在梦中握住她的手,试图将她一起拉出深渊,抑或同她一同坠落——只是从没有如愿过。 怎么能忘记呢? 初次见面时,在深渊深处,她利落挥剑斩杀魔兽,滚烫的热血溅到他的侧脸上,第一次让他正视对力量的渴望;之后的每一次比斗中,他被挫伤信心,然后又被她鼓励一次次重新燃起斗志;还有最终分别时,她骤然阖眼,苍白而染血的面容沉入黑暗的深渊—— 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忘记。 悲苦,酸涩,喜悦——种种情绪一同涌上心头,一时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知晓要一直走下去,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泪,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所有人,重新回到眼前这仿佛是鲜血铺就的道路来。 已经是多少年过去了。从血海中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 他甚至还能维持脸上沉稳的表情,叫人察觉不出任何端倪。 他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于是,年轻的战士走到女皇面前宣誓效忠,语调清朗,目光坚定,神色中没有半分动摇。 新任执行官的功绩被当众宣读,毫无疑问,是令人惊叹的漂亮,一连串的功勋仿佛听不到尽头。 只是,新任执行官明显心不在此,对于他人的夸赞也兴趣缺缺。 直到女皇从皇座望来,表情冷酷而纯粹,傲慢却暗含锋利。 只是她说的话,同他之前猜测的没什么不同。 除了最后。 “赐予你的代号,是【公子】。” “今天起,阿贾克斯,你就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公子】达达利亚。” 他有些分心,听到这话下意识行礼表示对女皇的敬谢,但随即反应过来些许—— 深蓝色瞳色瞬间凝固。 女皇刚刚说,赐予他名字,【公子】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 怎么可能——他找了这么多年的达达利亚,竟然是—— “回神了,末席。”冷淡的声音落入耳端,年轻的执行官瞬间呼吸一滞,连指尖都下意识地绷紧。 他即将成为愚人众最年轻的执行官,可站在她眼前的时候,仿佛还是那个误入深渊的十四岁少年。 但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达达利亚深蓝色的眼睛慢慢落在眼前为他佩戴邪眼作为奖勋的执行官身上。 她脸上一片平静,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曾认识他。 满腔炙热好像瞬间被冷水泼了个干净。 他脑海里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刚刚女皇说的话—— 为他授勋之人,执行官中的第二席【歌者】。 歌者—— 闻音。 达达利亚垂下眼睛,掩去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有什么痛苦的呢?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成为了愚人众的执行官,甚至能在这里再度相见,有什么不好的? 她还活着,太好了。 太好了。 胸口处传来一点轻微的触感,随即,深紫色的邪眼落在他的胸口。 他仍然不曾移开视线。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化很多,她的面容却不曾变化,好像被永恒的时间凝固住了一般—— 于是这么看着她的时候,都好像能想起,她的手搭在胸口上的触感,想起她俯身压下来时的温软气息。 这么多年,原来都不曾忘记过。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太久,以至于转身离开之前,【歌者】抬眼看他,目光里暗含一丝警告。 年轻的执行官对她微微躬身以示谢意。 目光交错,隐有波澜泛起,但转瞬归于平静。 不曾有任何人发现过,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那从年轻的执行官眼里,骤然涌起的深重暗色。 至此,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在女皇面前正式授勋。 下一刻,达达利亚感觉到了一道异常强烈的视线。 侧头去看,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正眼含冷意地望着自己。 第64章 第 64 章 已是夜中时分, 四下里一片安静。 孤灯之下,闻音单手支额,眼眸微阖, 看上去似睡非睡。 但垂在长桌之下的另一只手, 却有节律地叩击着腿面, 暗暗计量时间。 按照她的估量, 将有客人上门了—— 灯上的火烛轻轻晃了晃,随即有一道身影从半敞着的大门口走了进来,自然地仿佛走进自己家的大门。 “师姐如此热情欢迎,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来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声线也透着几分陌生。 只是语气中那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调笑之意, 仿佛跨过五百年时光的长河, 将闻音再度拉回了在深渊时的时光。 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啊。 久到再度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闻音也只觉陌生。 她隔着昏黄的烛火, 静静望着他。 达达利亚也在打量她, 只不过不同于闻音平静的视线, 他的目光里带了更多的侵略性,像是一团笼罩过来的炙热火焰, 强行将人包围住。 他的目光扫过闻音在橙黄色暖光下仍旧略显苍白的精致面容, 扫过她和缓仿佛不带一丝凌厉的眸光, 扫过她安静地置于桌面的手,指节纤细而温润, 泛着柔和的浅光。 倘若换一个人站在这里, 会觉得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致而易碎的漂亮玩偶, 适合穿上最漂亮精美的衣服放在商家招揽顾客的橱窗里, 微笑地面对街边往来的顾客。 没人能猜得出, 这双手上曾经沾过多少杀戮, 染过多少人类或者魔兽的鲜血,驭使过最狂暴的风霜和雷霆,也没人能知道,这双手曾经按在他的胸膛上,和他的心跳一同起伏。 达达利亚双手撑在桌沿,身形微微压低,眉眼被暖光映照得温和。 只是,在他身后,因为灯火的摇曳形成一大团模糊的黑影,映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师姐——”他轻声说,“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啊。” “你忘记我了吗。” 人前开朗而爱笑的年轻执行官,此刻面无表情,眼神中像是有压抑的沉云凝集,酝酿着一场惊人的风暴。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达达利亚。”面对他带着些许委屈的发问,对面的闻音面色未变,平静的表情甚至透出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你应该跟公鸡打听过关于几位执行官的消息,那你就应该知道,【歌者】成为执行官,已经是整整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她依旧用那副冷淡的语调接着往下讲。 “深渊深处的时间是扭曲的,所以我们能跨过五百年的时间在那里相遇,但也恰恰是时间,成为了最深重的阻隔。你要知道,和你在一起的经历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像是一点微薄的怜悯,但达达利亚已经可以在心里补全—— 闻音离开深渊之后寻找他的下落,却终究一无所获。于是,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在一次次唤起希望又最终失望(其实并没有)之后,闻音不再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的下落,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将他遗忘掉。 他的名字,他的相貌,他和她的过往,一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消散,徒留他一个人被困在五百年后的时间里,沉浸在不过离开她几年的幻梦中。 可真残忍呀。 达达利亚闭了闭眼,到此刻才真真感觉到何为时光无情。 他寻了闻音十年便觉得难捱,那五百年的时光,又是如何苦痛。 闻音瞧达达利亚表情慢慢沉下去,便猜得出他几分心境。 又见他背后映在墙面上的黑影也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地缩起来,心下又是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晚上,你不应该来找我——不止今天,你最好不要在任何场合透露出和我有旧。对了,如果可以的话,离公鸡也远些。” 达达利亚后退了几步,然后骤然嗤笑出声。 “【歌者】大人——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摇头笑笑,那些脆弱的情绪也在瞬间被他抛离,他再抬眼时,眸光清亮而锋利,好像又是女皇面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执行官了。 “执行官虽然效忠于女皇,但彼此之间还是竞争关系居多,便不劳烦歌者大人为我担忧了。” 他复又靠近。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站在长桌之后,而是越过桌面,来到闻音眼前。 他骤然压下身形。 来自他身上的冷意以及仿佛盛夏阳光般的灿烂气息,相互矛盾而又纠缠地将闻音笼罩起来。 达达利亚俯身,单手撑在闻音的耳侧,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径直将她锁在靠椅之中,炽热的呼吸也随即靠近,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抬起,像是想要锁住闻音的脖颈。 只是当指尖落在闻音冰凉的颈侧,又像是触了电般一颤。 闻音却突然轻轻笑了。 像是冰雪融化,破开坚硬的冰湖,窥见三分暖光来。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压下,控制着他的手掌锁住自己颈间。 然后,她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颈侧,将他倏然拉近。 他们挨得很近了,几乎就要鼻尖挨着鼻尖,甚至能感知到彼此滚烫的呼吸——不,呼吸滚烫的只是达达利亚,闻音仍然是一片平静。 年轻的执行官挨着她冰凉的皮肤,却感觉像是要被烫伤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泛起身在滚油里的错觉。 “当年我对你做过的事情,现在你反过来再对我做一遍,怎么样?满意了么?” 小小的气音透在达达利亚耳边,语调里像是透着一丝丝亲昵。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身边慢慢变化的元素流,以及周围急速下降的温度。 闻音是在笑,却也不止是在笑。 他们彼此都将手扣在对方颈侧,哪怕产生一点恶意,都能瞬间撕碎那温润而脆弱的皮肤。 但是达达利亚并不慌张,甚至于眼底慢慢淌出挑衅和快意来。 他垂头去看她,深蓝色眼瞳静静地望进闻音的深黑色眼瞳里,就像是陷入了一望无际的黝黑漩涡,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 但是如果一味地放任自己陷进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漩涡吞没。 不过就是这样,才能算得上有趣。 深渊中的一幕幕倒映在眼前,达达利亚突然出声大笑,捏紧对方脖颈的手兀自上移,捂住了闻音的嘴唇。 首先感知到的,是掌心处传来的柔软触感,是不同于对方透着冷意的皮肤的些许温度。 他掌心宽阔,手指亦是修长,这样覆上去,几乎要盖住少女的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透如秋水的眼瞳,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十年前——不,五百年前。” “师姐就是这样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却称呼我为达达利亚的。”年轻的执行官眼底慢慢透出些许炽烈的神色来,像是暴怒,又像是冷酷。 “如今女皇给我赐名为达达利亚——果然,连女皇也觉得,我身上有那个‘达达利亚’的影子吧?” “和我说话吧,师姐,告诉我,我想知道。达达利亚究竟是谁?” “你想让我做替身,总得让我知道要如何做,要成为谁的影子——” “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打深渊——什么都不需要,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会替你踏平深渊,将一切都粉碎。” “师姐,告诉我吧,告诉我。” 他移开掌心,双手自然垂下,搭在木椅的扶手上,身形也慢慢压低,像是骤然褪去了全部的压迫,连仰头看向闻音的表情都像是透着脆弱。 他的脖颈还扣在闻音的掌心里,好似生命全然被她掌握,任她肆意妄为,只是眼底的光,依旧炽烈而灼热。 像是阳光,像是夏季开满庭院的灿烂的花朵,像是一切生命力旺盛的美妙事物。 他十足疯狂,十足高傲且自负,却又好像十足的胜券在握。 “告诉你他是谁,然后你去杀了他?”闻音移开落在他颈侧的手,向后一靠,骤然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闻音不会说达达利亚就是阿贾克斯,年轻的执行官也不会相信。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瞬间降到冰点。 “呵。” 良久,达达利亚慢慢站起身,又恢复了高傲且冷厉的姿态。 “抱歉了,师姐,达达利亚这个名字,从此以后就归我一人所有。” “至于别人——” 他唇齿间泄出一丝冷笑,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明明是灿烂的笑容,瞳孔里却隐匿着无边的暗色。 达达利亚转身离开。 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却背对着闻音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 “对了,师姐,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放在门口了。” 青年笔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门口。 闻音端坐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之前认识他?”门外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深紫色头发的少年,拎着一个几乎有他一般高的大盒子,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只不过清秀的眉眼微微皱起来。 这些年过去,小人偶说话越发地直接了当。 “我不喜欢他,姐姐很喜欢他么?”他说,眼神紧紧停留在闻音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闻音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不曾说话,伸出手来,示意他把手中的盒子递过去。 小人偶勾了勾眼尾,像是高兴起来,唇边也情不自禁抿起一点笑,瞧着倒是跟五百年前没什么不同。 他颠颠过来,将达达利亚留在门口的盒子递过去。 那盒子看上去极大,重量似乎也沉甸甸的。 闻音一把掀开盒盖,却见—— 流畅的弧形,纯黑色的刀身,仿佛染血的暗红色纹路,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折射出莹莹的光。 久远的记忆被再度唤醒。 历经五百年的时光,刀刃依旧锋锐如初,同闻音不得不将它留在深渊的那一瞬没什么两样。 时至今日,藉由达达利亚的手,它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65章 第 65 章 闻音指尖划过长镰的刀刃, 触感一片冰凉,锋锐之意尽显。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时光,刀刃却依旧水洗一般清透, 可想而知保存它的人废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闻音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眼尾微弯,像是想起了某段于她而言还算是美好的时光。 旁边的阿散很明显察觉到了闻音面色微动,警惕地抿起了嘴唇。 “容我正式介绍,风与蒲公英的牧歌之城,自由之都—— 受西风骑士团庇护的旅人们, 欢迎来到蒙德城!” 巨大的风车随风转动, 扇叶兜着风声旋转;位于中央广场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细碎的浅光,隐隐能看见喷泉底部晶亮的摩拉;远远可以望见高大而恢弘的西风大教堂, 和矗立在教堂下方广场上的风神神像。 “哇——”派蒙飘到城门旁,转过来看向荧, 发出一声惊叹。 “这就是蒙德城!真的像传说中一样, 透着自由与风的气息呢。” “我们终于不用在野外露宿啦!”她快活地看向荧,眼睛里带了亮晶晶的光, “我要吃好多好多好东西!” 派蒙伸出手比了比, 虽然限于她现在的身量大小, 也依旧能让人看得出这里的“好多好多”半分不虚。 “当然——” “麻烦让一让!” 荧才说了一半的话被远处传来的呼喝声瞬间打断。 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从果酒湖的另一边飞快地奔来, 马蹄压在地面掠过一片飞尘,越过宽阔的桥梁也不过转瞬, 眼看着就朝着正站在城门口的两人一应急食品飞速地撞来。 马车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来到他们眼前。 一时间派蒙居然一愣, 荧和安柏倒是反应极快, 但相比于马车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荧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已经在衡量和马车之间的距离, 准备借着这个力道直接跃到马车顶部,却不成想一道堪称轻柔的微风骤然荡开,她和安柏,连带着本来就已经在空中飘着的派蒙竟在瞬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刚好飞离了马车前进的路线范围。 这微风力道温柔,以至于荧并没有警惕或者慌张。 身形腾空的瞬间,她下意识朝着那马车望了一眼。 于是便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帷,看见了一双仿佛随意望来的深黑色眼瞳。 荧很少遇见有一双纯黑色眼睛的人,更遑论那眼瞳中竟似有一轮漆黑的漩涡,令她下意识一愣。 仿佛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意识回笼的时候,却发现那马车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了,她的双脚也已经踏实地落在了地面上。 荧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好笑。 刚刚她竟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位“旅行者”。 但是能乘着这么豪华的马车出行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路带着派蒙风餐露宿的可怜旅行者荧吧? “安柏,刚刚过去的是谁的马车啊?可恶,我要给他们起一个难听的绰号!”派蒙愤愤跺脚道。 安柏摇了摇头,看神色像是也对这群人没什么好感。 “那是来自至冬国的使团愚人众的马车——愚人众你们听说过吗?” 荧摇摇头,倒是派蒙一下子捂住了嘴,神色看上去像是有些惊恐。 “愚人众!他们的名声可是超级——超级坏!” 荧的眼前下意识又闪过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瞳。 “但是,刚刚她还是帮了我们啊。”荧客观的评价道,“不然的话派蒙就要被撞飞了。” “派蒙才没有!都是愚人众的人在横冲直撞啦,哼哼!” 派蒙叉腰jpg “你好?打扰一下。” 派蒙转头去看。 正对上一个带着面具,身材高挑,穿着标志性黑袍的年轻人。 对方不苟言笑,说话时的音调也平静没有起伏。 “刚刚我们的马车不小心惊扰到了三位,这是按照大人的吩咐,送来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他说,随即递过来一个装满了摩拉的大袋子。 随着他递摩拉过来的动作,摩拉袋子里发出一串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听上去相当悦耳且美妙。 派蒙:! 愚人众的人很快离开了,徒留三双眼睛面对亮晶晶的摩拉愣神。 派蒙:“愚人众的大人物——这么大方的吗!我想到了,以后就叫他们‘大富翁’!嘿嘿,希望他们以后多多从我们身边经过。” 她美滋滋地清点了一下摩拉的数量。 “一千摩拉,两千摩拉……哇!”派蒙的眼睛变成了星星眼。 “大人,歌德大酒店到了。” 帘外传来恭敬的声音,马车内的“大人物”闻言走下来,当着下属和暗处几双眼睛的面走进了愚人众下榻的酒店。 “去报信,【歌者】已经回到歌德大酒店。” “是。” 他们的人已经将歌德大酒店团团包围,力求能掌控每一个人进出歌德大酒店的记录,愚人众执行官的踪迹自然是重中之重。 从对方的马车进入蒙德城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完全在监视之下了。 只是—— 片刻之后,闻音已经站在蒙德城中央的喷泉广场上。 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歌德大酒店,对于排名第二席的执行官而言,堪称不费吹灰之力。 她在广场附近站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两大一小的身影溜溜达达从城门口的方向过来了。 耳边传来一连串的叽叽喳喳声。 “安柏,我要吃蜜酱胡萝卜煎肉,还想尝尝你说的渔人吐司!” 闻音摇头笑笑。 她半身隐匿在小巷中的阴影里,目光游走在这片空间之中,最后定格在同样隐藏在另一片阴影中的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身上,又轻飘飘地转开。 对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刚刚进入蒙德城的旅行者么。 闻音心头掠过数个猜测,最终化作唇边一点勾起的弧度。 蒙德城的水,也很深呢,这位坎瑞亚的遗民凯亚·亚尔伯里奇先生,也不是完全的好人哦。 她没再看他们一眼,从容走进身后的黑暗里。 蒙德城城内建筑分布的相当简单,大体同游戏里记载的所差不多,闻音从自己的记忆里翻了翻,就知道所行的目的地是在哪里了。 她轻快地穿过另一丛阴影,甚至不曾带起一道浅风,连带旁边打哈欠的猫猫抻了个懒腰,竟也没察觉到半分异常。 闻音推门进了酒馆。 如今正是上午,天使的馈赠里人并不多,偶尔看到几个在角落里嘟嘟囔囔的也是昨夜宿醉未归的酒鬼,空气里浮动着一层浅浅的蒲公英酒酒香。 天使的馈赠,乃至晨曦酒庄甚至整个蒙德城的招牌——蒲公英酒,能够远销重洋,在各个国家都广受好评,确实有它的道理。 闻音到酒保查尔斯那里点了一杯蒲公英酒,接过酒杯的瞬间,她轻轻敲了敲桌面。 笃笃笃三声响,轻快又灵越。 对面查尔斯的脸色没变,还顶着一副平和的表情对闻音笑了笑。 “客人请慢用。”他微笑着说。 ——这副跟摩拉克斯有点相像的好嗓子,令闻音挑了挑眉。 所以说他们在游戏里是一个声优,也不是没有道理嘛。 闻音上了酒馆二楼,寻一个角落坐下来。 二楼平时很少有人来,现在这个时候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闻音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蒲公英酒。 微苦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更隐隐带着几丝香草和柑橘的气息,味道繁复且香醇。 好酒—— 闻音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 喝火水喝了五百年都没适应,谁给她的自信就能喝蒲公英酒啊。 闻音运转了一点冰元素元素力,才算把这种不适的感觉强行压下去。 久远的记忆就在这时闯入脑海,带着点同样泛着甜的苦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人在她身边呼呼哈哈地分享火水,气氛欢快而热烈,明明是身处于非常危险的深渊之下,他们的语气里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和轻松。 可慢慢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声音,都被抛到久远而残忍的时间背后,掩埋在尘沙中,只能远远地看着闻音一个人往前走。 他们注定被抛在时间的河流中,一去不返。 “大人就应该喝小孩子喝的那种蒲公英酒,蒙德晨曦酒庄出品的那种。” “我觉得那个酒味道不错,就是劲儿有点淡,我小时候挺爱喝的。” “还有葡萄酒。” “不行,葡萄酒劲儿大,大人喝了会醉。” …… “不合口味?” 一个低沉中透着三分清冽的声音突然插入进回忆里,从已经泛黄的记忆碎片中浮现出来。 “还好,只是我自己喝不惯罢了。”闻音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冰凉之意。 只是这远远比不上眼前迪卢克像是含着寒冰的脸。 一头如火焰般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利落的骑装包裹住他劲瘦而有力的身躯,身形挺拔而高挑,只是那张俊美的面容中尚还透着一丝处于青年的稚气。 这丝稚气和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脸糅合在一起,有一种极其矛盾而又相称的特殊气质,就如同甜意中又带了一丝苦味的蒲公英酒,细细品味才能尝到其中的醇香。 “不用换一个地方?”闻音挑眉问道。 “不用,这里已经清理干净了。”迪卢克语气干脆,言辞透着对于手下势力的绝对掌控。 整个天使的馈赠都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彻底清空,外面守卫的也是来自晨曦酒庄的人手,没有人能窥探接下来的这一场谈话。 “那么接下来,就开诚布公地谈论一下……八重小姐先前传信告知我的事情吧。”迪卢克并不寒暄客套,直接开始了谈话。 但是他说到八重这个姓氏的时候明显一顿。 稻妻的神社宫司就姓八重,这对迪卢克而言不算新闻,但眼前的这个姑娘绝对不是稻妻的人。 带着小狐狸面具的闻音丝毫不在乎自己“八重神子”马甲被人剥下来大半,反正这不过是个遮掩罢了,就算对方知道自己不是也没什么大碍。 她轻快地开口。 “就像是你猜测的那样,邪眼就是来自‘先知者’。” “我先前在稻妻闲逛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他的一个工厂,缴获了一整批邪眼的生产线——” 闻音说着,慢悠悠地晃了晃手边一枚深红色的邪眼。 浓郁的火焰元素力里,极其邪恶而驳杂的崇神气息慢慢泄露出来。 而眼前迪卢克的脸色,也随之飞快地沉了下去。 闻音随口说的“闲逛的时候缴获”这种话也不必在意,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托词,真正重要的事情在于先知者和邪眼之间的关系。 至于先知者——毫无疑问与博士有关,甚至大概率就是他或者他的切片的一个马甲。 “所以,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先知者的下落了。”闻音手指一勾,那枚邪眼就倏然隐没在她袖口中消失不见。 迪卢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毕竟这是他们之前就说好的条件。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明明是非常稳当的三层小酒馆,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仿佛凭空被卷入巨大的空气乱流中,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拔地而起。 剧烈的晃动中,桌上的酒杯倏然一栽,眼看就要从桌面滑落。 闻音伸手去捞,精准地将杯身握在手里,里面的液体都没有洒出去分毫。 但同时握在手里的,是一段冰凉而触感温润的指节。 对方明明拥有火元素神之眼,手上却触感温凉,皮肤白皙清透仿佛最上等的玉石,却又好像带着些冰的醇香葡萄酒,体温也比闻音还要更低一点,。 “抱歉。”迪卢克倏然抽回指尖。 原本已经被稳稳握在手里的玻璃酒杯被这巨大的力道一带,骤然从闻音手中滑落,闻音半垂着眼,腰间的深黄色神之眼微微一闪。 但迪卢克反应奇快,竟再度俯身,转瞬将那杯子又抓在手里。 只是杯口歪斜了一点,竟将大半酒液都洒了出去。 闻音瞧见他接住了,随手一挥,刚出现的一小块岩脊就消失了。 迪卢克皱了皱眉,冷静的脸上却仍然没有多余的感情。 “一会儿让酒保赔你一杯。” 说完这句话,他端着那杯子,转身离开了。 酒馆出现异动,他作为老板自然要出去看看。 闻音则不大感兴趣,或者说,蒙德城如何有温迪,琴,还有迪卢克他们跟着操心,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交官。 更别说—— 现在是旅行者刚刚入城的剧情啊,那应该跟风魔龙有关? 这时候温迪也在,闻音要是出去,岂不是正好撞到他手底下。 想到这里,闻音悠闲地往身后靠椅上倚去,半阖上眼,纯木打造的桌椅泛着柔和的木香。 酒馆的震动仍然没有停止,闭上眼的时候,就仿佛坐在了风浪中的大船上,随着震耳的浪涛起伏。 闻音趁着这会儿功夫想了想关于博士的事情。 博士显然没死,这些年,他虽然离开了愚人众,却也在研究关于邪眼的制法,甚至可能已经钻研出来了切片——如今,邪眼在提瓦特的暗处传播,甚至多次给愚人众带来麻烦。 这件事最开始和闻音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最新的追查邪眼的任务也落在了闻音的身上。 博士就是大麻烦精,而且隐匿了五百年,最近才发难,越显得可疑。 但是——不过再杀他一次,或者十次十几次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闻音又在酒馆待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外面的元素流渐渐平静下来,便随手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小袋摩拉,打算趁着各方势力都在关注旅行者的时候偷溜回去。 “小姐,请等一下——” 酒保查尔斯突然叫住了她。 查尔斯对着闻音挥了挥手,又端出一杯颜色极漂亮的饮品来。 “迪卢克老爷亲手调制的,说是请您品尝。” “对了,他还说——这杯没有酒精,应该会合您的口味。” 第66章 第 66 章 闻音接过那杯子。 酒馆略显昏暗的灯光下, 透明干净的玻璃杯折射出琉璃的色彩,里面半透明的液体中也浮动着一层梦幻的浅光。 轻轻品上一口,饱满而丰富的果香在口腔里炸开, 随之浮上的是朦胧的浅香,说不出是花香亦或是草香, 总之是很浅很清淡的尾调,很好地中和了果香的霸道。 味道相当醇厚,当然,并没有任何的酒精气味。 让人回想起夏天的至冬雪原, 最南边的区域里, 也有不知名的野花盛开, 散落在繁盛的草原里, 星星点点如同最灿烂的繁星。 那时候,仰躺在草原上,能听到盛夏的鸟鸣, 和来自星空的声音。 闻音走出酒馆的时候,风暴尚没有完全停止。 平日里不曾下雨,也不曾有暴风降临的蒙德城,此刻已经被浓稠的垂云覆盖,风中裹挟着薄雾和翻卷的尘沙,放眼望去一片暴雨来临前的深沉之色。 作为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 闻音甚至能感觉到, 周围的风元素流, 已经浓郁到几乎要肉眼可见的地步。 在风神眷属特瓦林和风神本人的作用下, 能做到这步倒也不奇怪。 她抬眼看向天空, 元素视野无声地开启, 风的流向和轨迹也都隐隐投入眼帘, 暴风的中心,元素喷涌之地,想必就是特瓦林和旅行者无疑。 她静静地凝望着天空,却好像不是在看荧,而是透过荧遥远而几不可见的身影,看到多少年前,初入提瓦特,便被蒙德城和东风之龙震撼的她自己。 作为旅行者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形轻快地像是能乘风飞翔——那遥远的记忆也仿佛不过昨日。 身后悄无声息显现一道道黑影,闻音也不回头看,只是随手丢过去一张羊皮字条。 “三天时间,找到他们。” 她的声音从风声里穿过来,声音平和而温柔,轻柔得如同暴风未降临蒙德城之前一抹和煦的春风。 但是身后的债务处理人们,却骤然低下了头,语气恭敬而小心。 “是,大人。” 越顶级的权力者看起来往往越温和,说话做事也很少疾言厉色。 但看起来温柔而仁慈的——却正是暴风本身。 “对了,大人,【女士】大人邀您一叙——” “回绝她。”闻音冷淡道,“告诉女士,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做完女皇交代给她的任务。” 像是想到什么,她如有所指般勾勾眼尾:“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小心些为妙。” 这话可算不得友善,债务处理人听到后居然感觉心里一沉,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士回话了。 只是闻音显然没有指点他们的意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拐角边。 债务处理人心底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歌者】大人,在此之前好像不曾出使过蒙德。 但看她熟练地穿行于蒙德城街巷之间的动作,却好像已经千百次走过这条街道,冲着街上往来的平民挥过手了。 这个想法冒出心头之后,他却耸然一惊,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 三日之后,北风之狼的庙宇附近。 闻音指尖把玩着一把锋利的短匕,上面还沾着一点淋漓的鲜血,随着闻音指尖轻晃,那血液也随之被甩到茂盛的草地上。 只是每一滴血珠,都精准地避开了闻音的手,使得那白雪般的十指依旧清透而不沾半分血腥气。 就在这会儿摆弄匕首的间隙,两个薄薄的音节落地。 “很好——”她倏然收回手中的刀刃,语调也骤然转向冷厉。 一丝冷怒从她的瞳孔里映现丝缕,虽然只是一瞬。 闻音冷笑一声。 不知是中途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总之,闻音到这儿的时候,这座邪眼工厂里的人已经撤离大半——倒是缴获了不少邪眼,不过,这对于闻音而言只是没用的玻璃球罢了。 她最想要的,还是博士的项上人头。 闻音的目光在旁边忙忙碌碌的下属身上扫了一会儿,像是不耐烦一般,转身走了。 身后,一群债务处理人们脸上神色各异,但随即都老老实实低头,该搬运邪眼的搬运邪眼,该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 只是没人看见,刚刚脸上还带了薄怒和不耐烦的长官,转过身去后立即变得变无表情——仔细看看的话,还有点百无聊赖。 闻音抛了抛手中的匕首,任凭那冰冷而锋利的刀刃在指尖翻飞,像是翩跹的蝴蝶。 她神色懒散,瞳孔中隐有暗色,只不过像是暗流隐匿在风平浪静的海面,表面上窥不见分毫。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桀桀桀,大人——” 这声音有些纤细和沙哑,听上去莫名有几分喜感,闻音已经许久不曾听过。 她冷淡地掀了掀眉毛。 一个水深渊法师狗狗祟祟从旁边探出头来,露出讨好的笑。 按理说,那张只能看见眼睛的脸上是看不出这种叫做表情的东西的,但深渊法师弯腰低头的动作实在是太狗腿太小心翼翼了。 “那个——大人,王子殿下眼下不在,我们要应付西风骑士团的人有点吃力,能不能请您帮一帮忙?” 对于深渊法师们而言,拥有深渊力量的人混在人群中就像水中混了一颗珍珠一样明显,更何况眼见这人深渊的力量强悍到极致,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黑夜中的太阳。 它们刚感觉到,有人进了北风之狼的庙宇,而且实力强劲,估计打不过——但还不想让王子殿下失望,便想着出来搬搬救兵。 哪成想,现在深渊的力量范围已经扩散到如此远的地方了呢!嘿嘿瞧瞧,蒙德城!随便碰见一个人居然就是深渊的信徒! 闻·借用深渊的力量但和深渊势不两立·音,把玩着匕首的指尖一停。 她听见自己含着笑的声音响起。 “好啊,带我去吧。”她说。 这个水深渊法师哪里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还美滋滋地以为自己搬来了救兵,欣然为闻音引路。 古老遗迹的大门霍然洞开,铺面而来一股带着历史气息的尘雾。 庞大的废墟,古老的神殿,仿佛没有尽头的暗色天空,以及,从遗迹深处传来的“ika yaya”。 熟悉的,来自深渊法师的嘲讽声。 闻音轻轻笑笑,从口袋里随便翻出来一个神之眼挂在手腕上。 这点笑声在遗迹中回荡,听得水深渊法师有点瘆得慌。 它下意识转身,正对上一双带着冰雪的眼。 刚刚笑着答应它帮忙的“大人”,依旧双目含笑地望着它——然后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把一人高的大镰刀。 深渊法师:? 深渊法师噌地一下跳起来! 极致的敏锐和对风险的感知令它的求生欲飞速上线,它立即举起法杖,开始吟诵护盾魔法。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耳边呼啸的风声骤起,短短几米的距离,在极致的速度下不过眨眼间便能跨越,是以,深渊法师举起法杖的瞬间,巨大的镰刀已经抡在了它的身上,瞬间将它抡飞出去。 而那个身上带着深渊气息的人类似乎仍觉得不够,抬手一抓,黑红色的气流从她的手心中涌出,化作巨大的绳索,唰得将它又绑了回来。 刚刚被抡飞出去时身上还带着巨大的惯性,这样被绳索一扯,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几乎就要将水深渊法师的身体扯成两半。 疼得它呲牙咧嘴——哦,它没有嘴。 于是,在深渊法师再度被拎到闻音面前时,它就像是一个在风中抖动的小鹌鹑,弱小,可怜,又无助。 深渊法师有心发脾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气吞声地问:“大人,我们不是说的好好的,为什么——” 闻音挑眉,瞥了它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的同族在里面骂‘ika yaya’,你没听见?” 深渊法师先是心里一紧,然后放松些许,奋力争辩道:“那是对闯入的外来者说的,不是对大人你——” “我知道啊。”深渊法师于是看见,眼前的人类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心情不好,想找点东西揍一揍——你撞上来了,真巧。” 说着,她单手挽起了一边的袖子,周身的深渊气息瞬间震荡开来。 遥远的遗迹深处。 所有的深渊魔物都倏然一顿,身形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诶,怎么这些丘丘人突然蔫巴了?是兽肉没做熟吃坏肚子了吗?”派蒙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煞有介事地说。 她原本躲在荧的背后,现在也敢探头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突然不攻击他们,转而蹲在地上,聚在一起发抖的丘丘人了。 荧也有些惊讶,漂亮的眼睛睁大,一一扫过这些丘丘人,包括旁边连斧头都不要了,缩成一小团的丘丘暴徒。 这么大一只丘丘暴徒缩成那么小一团,还怪可怜的。 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旁边凯亚的脸色,倏然一沉。 “神庙深处出现了异动,我们得快点过去看看。”他说。 他神色里浮现出一层冷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 荧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听了这话之后,立刻点了点头,再度举起她的无锋剑。 一路上遇到的丘丘人和丘丘暴徒都相当安静,在地上缩着,在凯亚的示意下,他们索性就掠过这些丘丘人不管,直逼近神庙的深处。 直到来到最后一扇门门前。 “我怎么怎么听到里面有惨叫声,里面是发生了什么吗?”派蒙嗖得一下缩到荧的身后去了。 她总觉门后面有什么人的惨叫声。 “到底是什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凯亚扬了扬眉,率先一步迈出,按下了开关。 “喂,谨慎一点啊凯亚!”派蒙大声道。 大门霍然洞开。 凯亚往里看了一眼,脸上随即勾出一点笑来,像是透出一点轻松:“瞧瞧,没什么可怕的。” 下一刻,他却突然后退一步,顺势偏头,像是想躲开什么东西。 没躲开。 一点深红的血,溅到他的侧脸上。 第67章 第 67 章 “凯亚!”派蒙惊呼一声。 荧立刻上前两步, 举起了手中的无锋剑,站在了凯亚身边,目露警惕之色。 凯亚却反倒没她们那么紧张, 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手背轻蹭了一下侧脸。 只是那点殷红的血迹没有被蹭掉,反而在小麦色的脸颊边晕染开,给他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妖冶的俊美。 派蒙大半个身形躲在荧身后, 探头往里看去, 刚一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就没忍住惊叫一声。 “啊!旅行者, 我们快跑——” “不用那么惊慌,我们今天来,不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么。”凯亚终于把脸颊上的血擦掉, 露在外面的一只深蓝色眼睛里像是勾上了一丝说不清的冷意。 在他们眼前, 一个被黑雾裹挟大半的人影站在房间中央, 面容模糊, 看不大清楚。 那身影单手拎着一把巨大的黑红色镰刀,仿佛有深红色的暗光笼罩其上, 将那镰刀蒙上了一层血色, 更有淋漓的鲜血顺着那镰刀的刀刃边缘,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在那人脚边形成一小团血泊。 地面上七零八落地躺了好几个深渊法师,大多留了一口气,但是模样一个赛一个的凄惨, 尤其是其中一个水深渊法师, 像是条离水的鱼, 不断地抽搐着, 嗓子中不断溢出惨叫。 能很清楚地看出来,眼前这道黑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死这些深渊法师,而更像是拿他们泄愤,只不过手段相当残忍。 “阁下身手不错,有没有兴趣来西风骑士团做客,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啊。”凯亚拍了拍手,华丽如大提琴般的低沉音色里像是带了一丝笑意,但是却让听到这话的派蒙忍不住一抖。 “你这话听上去像是想将他捉到西风骑士团的大牢……”派蒙超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荧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眼前这个人影的身上。 她总觉得对方看上去有些熟悉。 那个人影很明显听到了凯亚和派蒙的话,但却没有丝毫回应,反而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镰刀,毫不犹豫地挥下! “锵锵”两声响起,那是镰刀的刀刃和长剑的剑锋交错瞬间形成的蜂鸣。 大片灰尘被荡起。 一片呛人的尘雾中,凯亚半眯着眼睛,目光锋利如鹰隼般看向持镰之人的面容。 只是他注定失望了。 离着这样近的距离,那人的面目依旧笼罩在一片黑雾中,竟然连身形都窥探不出丝毫。 那人没说话,被他拦下了攻击也并没有发怒,甚至不曾开口。 凯亚只觉得长剑上压着的力道倏然一轻,下一刻镰刀平稳地向后一收,然后转瞬绕过凯亚的身体,继续朝着他身后的深渊法师袭去。 凯亚还想从深渊法师的嘴中拷问出一些秘密,自然不会轻易让对方得逞,长剑转而又追上去。 只是剑身传来一阵恐怖的巨力,竟在瞬间将他的剑掀飞出去,如果不是凯亚躲闪及时,那剑尖都能将他捅个窟窿。 凯亚面色微微一沉。 眼前这人实力之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或许是凯亚·亚尔伯里奇能打得过的人,但不应该是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能打得过的人。 心思转变不过瞬间,下一秒他从容举起双手,露出似是无奈的笑容。 “哎呀,我输了,看来我是无缘干扰阁下对于他们的处置喽。” 说着,他作势要退出战圈。 “荧!”旁边的派蒙突然喊道。 凯亚的目光向旁边一扫,就见那位刚刚来到蒙德城没几天的金发旅行者举起手中的无锋剑,毫不犹豫地对着那道黑影发起冲锋。 凯亚心里一愣,继而微微皱眉 。 他大概能看出那个旅行者的实力水平,常理来说,她是绝对打不过那道黑影的,甚至直接被对方一镰刀劈成两半都不是不可能—— 但很快,凯亚的表情变得有些许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这两人打的还有来有往的?那道黑影在给旅行者放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凯亚眸中闪过一丝沉思。 那黑影身上有很强的深渊的力量,他对旅行者另眼相看,难道是因为旅行者要找的血亲和深渊有关系? 他立即收起里心中的轻慢,神情悄然变得严肃且冷酷起来。 只是荧和派蒙都不曾注意到。 但是闻音注意到了。 她不知道凯亚在心里脑补了什么,只是觉得对方的神情看起来不太美妙。 以防止对方当真把她和愚人众的外交官联系起来,闻音暗暗更加了三分力道,像是刚刚逼退凯亚一般,骤然击退了旅行者。 只是对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竟又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目光熠熠,显然不曾气馁。 旅行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这个buff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 闻音身处一片浓郁的黑雾之中,微不可查地摇头。 下一刻,她眼瞳微微一眯,手中的镰刀上也浮现出一行行猩红的纹路,浓郁的暗色将她整个人裹挟住,混乱的元素流在她身边高速地旋转,形成小型的音爆。 “荧!快躲开!”派蒙在后面惊恐地大喊一声。 但是她喊的晚了一步。 巨大的爆炸声在这片空间内响起,大片的石板炸裂开,又在空气中碎成无数细小的石块,以难以分辨的高速向四周摄去,荧和凯亚都不得不身处手臂侧挡住脸。 一片尘土飞扬,视线也被剥夺大半。 而在一切终于散去之后,那道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房间中,甚至打开元素视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可恶,让他跑了!”派蒙见那人走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嗖得飞到荧的身边。 “如果他不跑的话,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荧摇摇头,“看起来他不想伤害我们,也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 “阁下说的没错。那样的身手,可不是我们三个能留下来的。”凯亚笑着点点头。 “凯亚,你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你想要留下的活口可都被杀掉了。”派蒙歪着头,打量着地上躺着的一群深渊法师,“这么看着,它们居然还挺可怜的,不过野外遇见的时候它们可不是这样,天天嘲讽来嘲讽去的,可恶死了!” 凯亚耸耸肩:“没办法,是我们技不如人。再说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本来也只是为了风魔龙,没抓到深渊法师也不重要。” “那你可真够乐观的。”派蒙抱着肩膀,神色里还有些惶然,显然对刚刚遇见那个黑色人影的事情心有余悸。 “总算有点收获,不是吗?” 对了,那人帮我们把风魔龙留下的力量连结也打碎了,就不用我们再费心了。接下来,就是我的善后时间,你们可以先去忙些别的事。”凯亚扬扬眉,语气中带了几分暗示“有空来西风骑士团做做客吧,或者,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馆哦。” “那我们就先走啦!”派蒙挥挥手,和荧一起离开了。 她们转身转的利落,也因此不曾看到,凯亚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眼底随之浮现出一丝带着打量的冷意来。 “会是谁呢……” 已是傍晚,酒馆里一片热闹欢快的氛围。 闻音单手支着下颌,双眼半阖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吟游诗人的歌声在耳边响起,风琴声悠扬而舒缓,像是最清爽的春风,又像是最活泼的 雨水,顺着房檐落下,滴到一小片清透的水泊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闻音也很喜欢这样的曲子。 它能唤醒她很多关于美好的回忆,比如深渊下一杯滚烫的火水,比如璃月的街头一份好吃的中原杂碎,又比如须弥的山坡上和兰那罗们分享的一个墩墩桃。 抛去苦涩,只有浓浓的甜味。 一曲终了,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希望那位吟游诗人再来一首。 但是那个绿色的身影却飞快地从台上溜下来,跑到吧台旁边去了。 “诶呀,是迪卢克老爷亲自来当酒保呢,可真是少见。”绿色的吟游诗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跟正在擦玻璃杯的迪卢克打了招呼。 这笑脸十分灿烂,但迪卢克老爷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今天想喝……”温迪坐在高脚凳上,亮晶晶的眼神盯着架子上的酒。 “把从柜子后面拎来的酒放下。”迪卢克冷声道。 “哈哈……”温迪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神色有点尴尬,“老板,我会用表演抵账的。” “或者——”温迪眼睛一转,落在了闻音的身上,“美丽的小姐,你愿不愿意替我买一杯酒呢?我愿意为你单独弹奏一曲哦——看你刚刚好像很喜欢我的表演哦。”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像是盛夏的阳光一般炽热。 眼睛里也满是星星点点的光,里面写满了对于酒的渴望。 闻音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眼底还带着三分昏昏欲睡。 “好啊。”她说,然后抬眼看向迪卢克,“他的酒都记在我账上。” 阔气得很。 和闻音实际拥有的资产相比,温迪喝的那点连大海里的小水花都算不上。 温迪闻言,眼睛里的光芒比星星还要闪亮三分。 “您可真是慷慨,美丽的小姐!我被你深深地折服了。”然后他看向迪卢克,爽快地一拍桌子,“老板,先来三杯蒲公英酒!” 迪卢克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像是在压抑突然涌上来的情绪。 然后,他转过身,从酒柜中取了酒出来。 “你看起来还没到喝酒的年纪。所以,只能给你一杯。”他抱着肩膀,神色冷淡道。 “诶?可不能这样!美丽的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 温迪的目光转到闻音面前一杯很明显是果汁的饮料上,声音顿了顿,把嘴又闭上了。 “好吧,一杯就一杯——别给我喝果汁就行。”他强调道。 “我也来一杯蒲公英酒,麻烦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随之,一个小麦肤色的年轻男人落座在闻音身边。 “呵,卖完了。”迪卢克也不看他,给温迪倒了一杯蒲公英酒后,又面不改色的将还剩一半的酒瓶放回架子上。 那酒瓶的标签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蒲公英酒”。 “喂,不是吧?这么明显的针对,可不符合迪卢克老爷的气质。”凯亚摊摊手,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不然,也请美丽的小姐帮我说说情?对了,您看上去像是个生面孔,是最近才来到蒙德城的吗?” 凯亚声音里含着笑意,好像问话中并未带着丝毫的试探,也没有任何藏匿于温和表象之下的审视和警惕。 第68章 第 68 章 但是,凯亚注定要失望了。 他的话问的倒是明白,但没想到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单手支着下颌,脸上带着小狐狸面具的少女,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是前几天来的,怎么了?劳驾,再给我倒一杯。”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迪卢克说的。 她既不慌张,更遑论惊恐,就像是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旅行者,丝毫没听出凯亚言语中的试探。 凯亚:一拳打在棉花上.jpg 他低低笑笑:“没怎么,只是想提醒这位陌生而可敬的旅人,最近蒙德城风灾严重,实在不是适合旅行的时候。” 闻音斜瞄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她身形微微坐直了些,将手中的玻璃杯递到迪卢克眼前,晃了晃,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透过小狐狸面具看着他。 那拎着酒杯的手掌白皙而小巧,指节圆润透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朦胧而柔和的色泽。 这副模样,这种表情,看上去跟旁边那个已经抱着酒杯哼唱起来的吟游诗人兼酒鬼没什么不同,任谁一眼看来,都猜不到,她是来和迪卢克交换信息的。 凯亚也打消了大半的怀疑,以为刚刚那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是错觉,笑着调侃自己的义兄道:“迪卢克老爷,怎么愣了半天都不动?不会是酒馆的存货告罄了吧?” 他眼睛里带着调笑的意味:“近来蒙德城周围的魔物数量不少,货物运不过来都是常事,需不需要我帮忙,派一队骑士帮你们把酒庄的存货搬过来啊?” 迪卢克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这会儿已经在调制新的饮料,闻言只是冷嗤一声。 “西风骑士团的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有时间操心别的,不妨多干点正事。” 他单手持着摇酒壶,将里面调配好的饮料倒入新的玻璃杯中。 为了调酒,他刚刚已经摘下了皮手套,于是现在,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清楚地暴露于人前。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宽大,带着极致的力量美感,一看就是一双很适合抡大剑的手。 ——单手抡的那种。 然后,迪卢克伸出手,将上一个空杯子从闻音的手中抽走,换上的新的一杯。 抽出杯子的时候,无可避免要皮肤相蹭,于是闻音的指尖传来一点温凉的触感,掌心处略带几分粗粝,像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剑茧。 与此同时——肌肤相接的瞬间,一张纸条连同那个杯子一起被放在手心,带着点轻微的痒。 闻音平日里没怎么搞过地下情报,这时候竟然难得升起了一种地下特务接头的新奇感。 她眼睫极快地一眨,视线和迪卢克碰上,又转瞬移开,仿佛两个人根本不熟。 “好酒啊——真的是好酒——”旁边的温迪又仰头喝了一大口蒲公英酒,语气中都透着浓浓的满足感。 下一刻,他忽地朝闻音靠来,胳膊相当自来熟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闻音的身体有轻微地绷紧,她极力压住了身体自发的警戒,低头看向倒在她怀里的醉鬼。 绿色的吟游诗人半眯着眼,带着些晕眩的脸上写满了轻快的笑意。 “这么美好的晚上,什么烦心事都不必想。你听来自远方轻快的风,越过果酒湖的湖面吹进蒙德城,带来潮湿的水汽,取走风灾带来的烦恼;你听最优秀的吟游诗人为你献上一曲,奏响来自古国的歌谣和无数岁月之前的故事——难道还不值得一醉吗?” “开心点,不用总紧绷着——你很棒,好姑娘……你的酒也很好喝……”他似乎有些醉了,尾音越来越轻,靠在闻音肩膀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但他仍然坚持着举起酒杯,将自己没碰过的那一边往闻音身前一送,嘟囔道:“整个提瓦特最好喝的酒,不来一口吗——我可没开玩笑。” 松绿色的眼睛,像是盛夏浓密的森林,写满了勃勃生机和明快笑意。 就像温迪所说,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晚上。 闻音没接过他的酒杯,却举起了自己的果汁,和温迪的杯子轻轻一碰。 “愿风神保佑你。”她声音低沉,带着些微的柔和,那双总是分辨不出情绪的眼睛也微微弯起来。 温迪大声笑起来。 “好好好——来自远方的旅人,感谢你的祝福哦” 闻音走出酒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酒馆其实还没有打烊,甚至里面的客人们才刚刚进入佳境,只是闻音打算回去了。 蒙德城的夜晚是属于酒馆的。走出天使的馈赠的大门时,身后还能听到酒馆的客人们推杯换盏时带着笑的大声谈笑,和六指乔瑟悠扬的琴声。 凯亚早就回去了,毕竟作为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深夜还待在酒馆实在是不像话——尤其是明天并非是蒙德城的休息日。 至于温迪,他还在酒馆里,抱着那堆后被查尔斯送上来的蒲公英酒,像是打算宿醉一场。 不过,说实话,在闻音看来,“风”是不会喝醉的,也不知道温迪喝下去的酒都到了哪儿去。 “那么,就过几天再见了。”迪卢克对她点了点头,上了回晨曦酒庄的马车,似乎不打算住在城里。 但是闻音注意到,他的马车略有些下沉,好像上面装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迪卢克该不会把自己的大剑装在了车上,马上就要去做“暗夜英雄”吧? 闻音觉得很有可能。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处,懒散地对着迪卢克挥了挥手。 眼看着晨曦酒庄的马车慢悠悠离开了,一路压在砖石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闻音挑了挑眉。 “需要追踪吗,大人?”闻音的耳边,悄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用管。”闻音站在阴影里,却慢悠悠将手伸到了月光下,一片银白色的月色里,她本就白皙的手背竟像是宝石一般莹亮,更笼罩着一层莹润的浅光。 在周围地面上铺设的颜色黯淡的砖石映衬下,显得异常的显眼。 “抓到了吧。”她垂下眼,打量着自己的手,不曾将目光放到身边年轻人的身上,说的话像是问句,语气里却带了十成十的笃定。 “正像是大人说的那样!那群走漏消息的人已经拿下了。”青年目光灼灼的看着闻音,眼底藏着掩不住的崇拜和敬佩。 闻音慢悠悠将手收回来,听到不远处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那是西风骑士团巡视的骑士们。 隔了很远,他们就察觉出这里有些异常,一大队人正在迅速靠近。 但是闻音只是勾了勾指尖,一点轻快地风顺着她的手心腾起来,转眼就隐匿住了她和身边青年的身形。 西风骑士们扑了个空,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 他们有些疑惑,刚刚明显有行踪诡异的人出没,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你瞧,哪怕平时隐匿的再好,只要给一个鱼饵,藏起来的鱼儿都会争先恐后咬钩的。” “既然已经抓住了,就彻底清理掉,顺便警告一下后面藏着的那位‘幕后黑手’,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 闻音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中有些压抑的低沉。 她身边的年轻青年深深一低头,说道:“是”。 他们都清楚,这一切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暂时还动不了那个真正的大家伙,所以才更让人烦躁。 执行官们之间并不是一派和气的,总有政令不和的时候。 比如在军队中继续引用邪眼这件事情上,有的执行官反对,有的执行官却赞同。 而和博士有仇的闻音,自然是反对的那一派。 而赞成使用邪眼的执行官,闻音目前知道的就只是—— 【公鸡】。 “这件事情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在插手。处理的干净些,看看能不能钓到更多的鱼。还有,最近潘塔罗涅那边,盯得紧些,他最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闻音轻声道。 “愿意为您效劳,大人。” 闻音转过身来,看向那个一直半弓着身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眉眼微微舒展开。 “去做吧,阿克里斯。” 闻音看着他的脸,恍惚间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横亘了五百年的时光里那位故人的影子。 五百年前的雷萤术士克里斯吉娜,因为使用邪眼而在几年后飞速地衰老,鲜活的生命停留在某一个严冬的夜晚。 五百年后,她的后代,由闻音亲眼看着长大的阿克里斯,穿上愚人众的制服,恒久地站在闻音的背后,像是一道永远不会离开的影子。 像是宿命,又像是轮回。 “去做吧。总该到了年轻人展露本事的时候了。”闻音轻轻摸了摸阿克里斯的头。 指缝间传来的触感同这个青年小时候柔软的发丝没什么区别,那双晶亮的眼睛也一如往昔。 青年很快离开了,他神色匆匆却难掩亢奋,像是对即将建立功业这一事实感觉到难以压抑的期待和急迫。 看起来还需要再历练一段时间。 闻音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想。 随后她嗤笑了一声。 “罗莎琳,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打声招呼了吧?” “呵,原来大名鼎鼎的【歌者连手下的人都管束不好啊。”一道似是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音色冷艳而高傲。 身材高挑的炎之魔女,愚人众的第八席——女士。 闻音的态度比她还要冷淡。 “如果没遇上麻烦,你大可以不必来找我。” “在你搞砸了女皇陛下的事情之前,罗莎琳——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第69章 第 69 章 今天是个难得晴朗的日子,蒙德城并没有风灾,想来风魔龙也觉得这样好的时候应该窝在风龙废墟呼呼睡大觉。 闻音早就命令下属筹集了一大批物资,比如一大箱整箱的蒲公英酒,一堆从猎鹿人刚买回来的渔人吐司和甜甜花酿鸡,还有一堆提瓦特煎蛋。 没错,以“提瓦特”来命名煎蛋,这煎蛋就是这么有牌面,这么霸气。 闻音检查物资的时候,还特地从一大盒打包好的提瓦特煎蛋中拎出来一个,神色莫名地打量了一会儿。 要是提瓦特煎蛋真的有复活的功效就好了——这个念头瞬间从脑海中闪过。 她摇摇头,难得也会被这样的想法动摇一瞬的心神,只是转瞬那点奢望被飞快地丢弃到脑后,闻音将装煎蛋的盒子扣上,随手咬了一口手中的提瓦特煎蛋。 呵,不得不说,猎鹿人的手艺确实有一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煎蛋也做得别有一番风味。 只不过,这个煎蛋怎么焦了? 闻音看着那个煎蛋,看着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眼熟,心中也不免浮上一丝猜测来。 “大、大人……?”旁边的下属小心谨慎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立刻一个滑跪扑通一声跪倒在闻音身边。 闻音神色中并不见震怒,挑了挑眉。 “解释。” 她只是吐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却让这位愚人众的参赞下意识一抖,他稳了稳心神,解释道:“我们要的餐食分量太大,猎鹿人的人手不太够,所以……” “所以找了冒险家协会的某位冒险家来帮忙?” “是的!那是一位叫班尼特的冒险家,为人非常大方爽朗!我还跟他……”参赞说了两句,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一停。 他昂扬的音调还在这片空间内回荡,配合上他本人如鹌鹑一般的惊恐神情,显得有几分好笑。 但是参赞本人并不觉得可笑,甚至觉得难以言喻的惊恐在心底蔓延—— 这位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他在猎鹿人和班尼特交谈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人! 而且,班尼特其实帮忙做了不少的菜,偏偏只有这一道煎蛋炸焦了——虽然看上去也挺美味——但是眼前这位大人,到底是怎么就在那么多的菜里面,精准地挑到了这个提瓦特焦蛋? 闻音虽然没有像纳西妲一般听人心声的本事,但是看了看这位下属的脸色,倒是对他的心理活动猜出大半。 虽然知道这道菜是班尼特做的,闻音心底也并没有什么唯心主义的想法,毕竟运气是个再玄学不过的事情,人还是不要太迷信的好。 “自己去领罚。记得,下次这种事情没必要隐瞒。” “再等我问到你头上,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不用解释到底是那种下场,愚人众的手段,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 最恐怖的猜测被抹除了,那刚刚还哆哆嗦嗦的愚人众参赞居然一下子支棱起来,觉得有种由衷的快乐。 诶嘿——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等下次见到班尼特的时候跟他分享一下,诶嘿。 蒙德城到处都有传言,说班尼特运气很差,他到是没觉得啊。 这个名叫“希尔斯”的年轻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之所以被罚就是因为班尼特。 闻音吩咐其他下属将东西搬上马车,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目露喜意的年轻人,觉得他大概是脑袋坏掉了。 似乎是看闻音心情并没有很差,希尔斯试探着问道:“大人,那之前采购剩下的摩拉——” “你自己留着吧。”闻音迈步出门,风送来她的尾音。 “这次采购还是做的不错的,值得鼓励。” 希尔斯愣了愣,一下子跳了起来。 “听到没,阿克里斯,大人说我做的不错!说我做的不错哦!”他斜着眼,看向传说中歌者大人最心爱的下属,家族中长辈在五百年前就为歌者大人服务的这位年轻同伴。 对方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要走。 希尔斯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阿克里斯随意道:“别忘记了,你的直系长官是女士大人。对了,按照命令,你现在需要去领罚。” 希尔斯并不怕受罚,或者说,愚人众士兵,谁没被罚过?能白捡好几万摩拉,罚一次也值了。 他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 请班尼特吃一顿饭,剩下的留给班尼特做冒险团的启动资金吧——这样也许在他离开蒙德之前,还能亲眼看到班尼特新建一个冒险团呢! 闻音听着里面年轻人们的笑闹,轻哼了一声。 “一群小孩子……” 她站在歌德大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吸引了全部暗中视线的注视,方才从容地上了马车。 而与此同时,几道隐匿的身影,轻快地从另一个方向潜出了歌德大酒馆。 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雷萤术士的服装。 他们的目标是——天空之琴。 “出城后,甩掉他们。”闻音最后丢下一句轻声的嘱咐,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速度却不慢,很快就出了蒙德城,先是在低语森林里狠狠地绕了一阵,然后一直向南行驶而去。 “那群西风骑士,本事可真是不行呢!瞧瞧,他们这就丢在了树林里,找不我们啦!”驾车的愚人众骄傲地仰起头,像是想在长官面前夸耀一下自己的能力。 却被长官敲了敲车窗,示意他们认真一点。 愚人众嘿然一笑,知道长官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很赞赏的,当下虎虎生风地挥舞小马鞭,神气十足。 越向南走,空气中的温度就也越低,虽然眼下仍是夏季,但驾车的愚人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了,就到这里吧。”冷静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这条路并不是笔直通往龙脊雪山的,会先从达达乌帕谷绕路,才会再绕回覆雪之路。 对于闻音而言,在马车上嘎吱嘎吱根本没有必要,纯粹是浪费时间罢了。 所以,当驾车的愚人众回过头想要跟长官说话时,就感觉马车车身骤然一轻,上面装载的所有东西,连同那位歌者大人,都瞬间失去了踪影。 而闻音本人,已经乘着风场,轻飘飘地落到了山崖边。 那一大堆的东西,在她手里轻若无物,闻音只走了几分钟,就已经看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传送锚点。 再往前走一些距离,穿过一截断桥,就正式进入了龙脊雪山的范围。 里面甚至还有不少愚人众在驻扎。 雪山外,还有不少冒险家协会的人。闻音无意让人知道她今天的踪迹,所以轻快地绕开了他们。 十分钟之后,闻音正式踏进了龙脊雪山的地界。 天边飘洒下无数纯白的碎雪,随着风卷成一片片苍茫的白色雾气,扫过身体的时候,带来一阵又一阵寒意。 只不过这样的温度,对于已经拥有冰元素神之眼长达五百年的闻音而言,倒算得上舒适。 遥远的雪山上,依稀能看到七天神像散发出的深蓝色光芒,目光再缠上山顶,能看到一团仿佛带着冰霜的云雾,即便是在白天,也泛着丝丝缕缕深灰与冰蓝交织的颜色。 寒天之钉还没有升起来,估计旅行者还没来雪山“做任务”吧。 要解冻三个碎片,解冻两次呢——这任务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好在,闻音现在已经不是旅行者了。 她懒懒散散地随便找了个火堆边一站,从口袋里慢吞吞摸出个短笛来。 那短笛似乎是某种骨骼制造出来的,落在指尖竟还带着细微的热度。 闻音轻轻吹了几声,天地间竟没有丝毫声响传出来。 但是无疑,雪山里的某种存在,已经被唤醒了。 闻音能感觉到,从雪山的某一个地方,一团可以用“兴奋”来形容的风雾,骤然朝她席卷而来。 风明明是冷的,落在她身边的时候却温暖得仿佛是盛夏的阳光,将所有风暴和雪花都隔绝在外。 风声落下,白色的雾气散开,闻音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来。 那少年的五官异常精致,只是眼尾上挑,带了一丝说不出的邪气,偏生那双眼睛又生的晶亮,唇边的笑容也纯净不带一丝污垢。 那少年熟门熟路地扑上来,像是要给闻音一个拥抱。 后者冷淡地躲开了。 “诶呀,我们几年才见一次面,不要这么残忍嘛——”黑发少年,或者说——魔龙杜林,嘴巴一扁,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来。 闻音不吃他这一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几个月前才过来一次。” 她抱着肩膀,看着杜林一把拎出一瓶蒲公英酒,吨吨吨地一口干了,动作相当豪迈。 喝完了酒,杜林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点红晕,他目光迷离,对着闻音露出一点傻乎乎的笑意。 “是呀,你明明刚来过,怎么又过来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没关系,我一定能帮你解决!诶,你在摇头,不是这个吗?那是你身上的力量又抑制不住了?嗝——” 杜林眼角有点红,鼻头也红红的,有点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只是没忍住,打了一个酒嗝。 典型的龙菜瘾还大。 闻音眼看着杜林一瓶酒下肚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有点无奈的同时也有点欣慰。 瞧瞧,就算身为元素生物,也躲不了喝酒喝了几百年也没有长进的定律嘛,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这样。 她看着杜林,又觉得有些唏嘘。几百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化,连酿造蒲公英酒的晨曦酒庄都换了一代又一代继承人,但是杜林仍然在雪山里,多少年如一日地沉睡着,每次被她再唤醒的时候,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闻音遇见杜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特瓦林和魔龙杜林的战争已经结束,温迪陷入了沉睡,而闻音遍寻古籍,听说蒙德附近的龙脊雪山拥有寒天之钉,具有“复苏”的神奇力量。 即便寒天之钉损坏大半,但是对闻音一身承袭深渊的力量也有很好的意志作用,能帮助闻音挽救已经岌岌可危的人类肉身。 于是,闻音来到龙脊雪山修行数年,也在这时候误打误撞地遇见了意识复苏的杜林。 对方因为身体被镇压在雪山之下,没办法离开龙脊雪山的范围,只能在雪山上活动。 在闻音的身体几乎要被深渊的力量撕碎,连意识都模糊的那段时间里,很少发现雪山有人类上来的杜林,好奇地把她捡回了自己的巢穴。 懵懵懂懂的龙,甚至找来了雪山上极少见的小动物,给闻音打过几次牙祭。 虽然是生的。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太多的人或物随着时间的长河被冲刷走,又被闻音抛在身后,所以,对于难得的能陪她走过更长久时光的人,闻音总是会更耐心几分。 她叹了口气,把杜林从地上扯起来。 “走吧,我们去你的山洞待一会儿。” 即便是冰神之眼的拥有者,也不想一直待在寒风里啊。 杜林有点醉了,但是还是能听明白闻音的话,他点点头,单手捧起起闻音脚边一堆带给他的食物,令一只手则下意识扯住了闻音的袖子,拉着她要回自己的山洞。 闻音乐得清闲,也乐意看龙的笑话,看到杜林边走边晃也只是相当不道德地站在一边悠闲地笑,只是在他站不稳几乎要滚到山崖下面的时候才会扯他一把。 “咦,我怎么看到前面,有,有人在跳舞?”杜林走了一会儿,有点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眼睛,却忘记了右手捧着好几箱子东西,这一下子,这堆箱子咕噜咕噜地朝着旁边的山崖滚落下去。 杜林心痛地大叫一声,身后一条黑色的尾巴嗖得窜出来,轻快地一甩。 他明明大醉着,尾巴的准头却很足,竟将那堆箱子一个不落地都卷住了,稳妥地又放回了身边。 杜林轻快地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闻音却微微皱眉,千分之一秒内已经察觉到了来自附近另外一个人的元素力。 在一道目光冷淡地望过来时,闻音已经将小狐狸面具又妥帖地戴在了脸上。 她来不及遮掩自己的身形,却也并不心虚,镇定且从容地回望过去。 像是山岳一般隐匿但力量却不容小觑的元素力,就在不远处,存在感极强而不能被忽视。 闻音挑一挑眉。 白垩之子——阿贝多。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浅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目光沉静地望来,蓝绿色的瞳孔里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般深邃的光。 那双眼睛里像是能洞悉世界的一切真相和虚妄,勘破所有的伪装和掩饰。 风送来他一声轻笑。 阿贝多声音不大,但却能清楚地传到闻音和杜林的耳朵里。 他说语气异常平静地说:“杜林,你的尾巴没收回去。” 第70章 第 70 章 闻音狐狸面具下的眼睫不经意一颤。 阿贝多和杜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杜林还不认识阿贝多。 而上次,不过也就是几个月之前。 闻音心中不免提起三分警惕来。 她心知肚明,蒙德城西风骑士团里,心思最难以揣测的就是凯亚和阿贝多,虽然现在看来,阿贝多对于杜林,这个和他勉强算是“兄弟”的龙没什么敌意。 但在没真正知道阿贝多的目的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你就是杜林的好朋友?我已经在杜林的嘴里听说过你很多次了。”阿贝多语气寻常,透露出的信息却不怎么美妙。 不过,闻音从不曾跟杜林提到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听了这话也并不紧张。 阿贝多能从杜林那里拿到的全部信息,不外乎是闻音是一个长生种,而且身上带有来自深渊的力量罢了。 所以,她站在原处,并不靠近阿贝多,只是隔着风雪静静打量着他。 “你是杜林的新朋友吗?”她故作一副懵懂的神态,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好奇和天真的试探。 没人注意到,闻音的眼底悄然闪过一缕暗光。 刚刚隔着风雪的一瞥并不算完全清楚,但是如今闻音细细打量,很轻易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阿贝多”的脖颈处一片白皙光滑,没有半点金色星星的痕迹。 他不是阿贝多——而是莱茵多特制造出的另一个原初之人,当年被放到杜林肚子里销毁的那个“不完美的作品”! 闻音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却并没有声张,连呼吸都不曾变化过一瞬。 即便是她身边的杜林都没有察觉到异常,更别提隔着风雪,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的“阿贝多”。 对方微笑着看向他们,语气甚至是有些温和的。 “我不是杜林的朋友,我是他的——兄弟。” 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阿贝多”甚至微微弯了弯眼睛,只是那双清透的蓝绿色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却并不是善意。 肯定不是善意。那样的眼神,带着细微的打量和垂涎,以及一抹微不可查的嫉恨。 闻音再了解不过了,在过去的五百年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都经常看到这样的眼神。 遥远的五百年前,不满闻音成为执行官的至冬政要可太多太多了,虽然最后,他们的血大多都成为了闻音授勋礼上的勋章。 遥远的记忆掠过脑海中只是转瞬,再下一刻闻音轻快地说道:“是吗?可是杜林没有跟我提到过你呀。”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杜林,乖巧的龙抬起眼睛,用那双清透水润而没有丝毫杂质的黑色眼瞳看着她,乖乖地说道:“我也才知道他。大概就是上次你刚走之后。” 杜林有点高兴的样子,俨然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笨蛋小龙模样:“他从我的身体底下钻出来的,身上的力量也来自于我的母亲——他是我的兄弟。” 看着闻音微微一挑眉,他又立刻低下头,声音也瞬间变小:“应该是……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杜林的语气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闻音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阿贝多”脸色不自然地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 虽然只是一瞬,但足够被闻音捕捉到了。 她轻呵一声,呼出的白雾在冰冷的雪山中瞬间化成一团稀薄的白雾,慢慢地扩散开。 而对面的“阿贝多”,有点无奈似的摇了摇头。 “杜林没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你是杜林的朋友,也别总强加自己的想法给他。杜林想要一个兄弟,而他恰好有一个兄弟,这是一件再美 好不过的事情,不是吗?” 他在说“恰好有一个兄弟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 但是站在他对面,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人,仍旧只是一声冷哼,骄纵的人类本色尽显。 听上去像是很不满意只属于她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 人类啊,真是很贪婪的生物。他想。 “阿贝多”既感觉难缠,又有些发自内心地替杜林感觉到可悲——被困在雪山几百年,不能离开这满地白雪一步,如今没有心智像个幼童一样被人类摆弄—— 真是可笑啊,杜林。昔日我落进你的肚子里沦为你的食物,如今却是你沦为人类的玩物,而我得享自由,从你早就腐朽的龙身里逃脱出来。 想来莱茵多特也想象不到,我能有这样一般造化吧。 “阿贝多”想着,心里的不忿慢慢被渴望和急迫填满——快乐,很快了,只要取代了阿贝多,再吃了杜林——就连莱茵多特都拿他没有办法—— “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呀。”杜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阿贝多”的思绪。 后者有些诧异地望来,就见杜林慢吞吞地又从箱子里拎出一瓶蒲公英酒,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感觉到“阿贝多”带着些不敢置信地望过来的目光,杜林歪头道:“我和她认识上百年啦,见你才几面而已——而且上次我喊你你还不理会我来着——我干嘛相信你啊。” 闻音并不诧异杜林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于,她知道杜林一定会这样说。 魔龙杜林的脑袋里很简单,只能装得下蒲公英酒,还有上百年前,他从雪山里捡回来的一个能请他和蒲公英酒的人类。 再往前数很多年,还有他的母亲,和一个美丽的吟游诗人,和一个美丽的龙。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 距离杜林上一次苏醒的时间间隔太短,以杜林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办法维持很长时间的清醒。 所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山洞里已经没有了黑发少年的影子,只能听到洞穴深处的,来自巨龙的沉朽的身体发出来的细微的心跳声。 闻音低头看看手臂,上面攀附的黑色纹路已经褪下大半。 寒天之钉的能力可见一斑。 闻音保守估计,这下子这副身体应该还能挺几个月,足够她去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比如,从杜林口中打听到的,一些跟莱茵多特的消息。 她慢条斯理地系上袖口,将白皙的皮肤一丝不漏地盖好,又慢慢系上领口的扣子。 杜林里的山洞很温暖,但出了这里,骤然就是雪山中也算得上最寒冷的一处风口,闻音并不想尝试一下被风灌透的感觉。 她最后看了一眼山洞深处,然后拎上洞穴里一大包奇奇怪怪的东西离开——那里面都是一些来自雪山的特产,比如星银矿,比如深红之石,又比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松塔。 这是杜林给她准备的伴手礼,呃,姑且算是伴手礼吧。 闻音还在里面看到了几枚龙牙,上面还带了一丝来自杜林的力量,估摸着可以打造几把龙脊长枪。 出了山洞,刺骨的寒风一下子涌上来。 闻音早就穿上了一件带着毛领滚边的长袍,倒也不觉得如何。 这条道她也走的熟稔,所以在悬崖边找到了方向之后,她直接跳了下去。 寒风飒飒声瞬间在耳边响起,寒风倒灌到长袍中,只是被闻音随手召唤来的风元素屏蔽在外,算不得太寒冷。 隐隐能听到山间传来“yaya”的叫声,那是丘丘人和丘丘萨满发出来的声音——兴许还有几个丘丘暴徒。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突然从极高处降落的身 影,抽出箭瞄准了她。 只不过闻音降落的速度太快,轻而易举地掠过箭锋,轻快的像是天边一抹流转的轻云。 平稳落地。 闻音落在地面上,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脚印,她半蹲下身,随手拂了拂,又从容站起来,拂了拂袖口上落下的碎雪。 不远处响起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闻音循声望去,就看见山坳之中,那处小小的营地。 炉火点燃着,锅子上像是在煮着什么东西,此刻正在咕咚咕咚往外冒着热气,隐隐有点香气传来,而在做饭的炉子旁边,一个光洁如新的炼金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上面的实验也正在进行着。 闻音的目光一顿。 熟悉的,来自深渊的气息。 虽然只是细微的一缕,但闻音绝不会认错——毕竟,那力量已经和她共存五百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营地是属于阿贝多的。 对方竟然在这里做关于深渊的实验。 这么重要的实验正在进行,阿贝多显然也在附近。 闻音将最后一点雪花拂落,耳尖一动,下一刻身影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十几秒钟之后,一道不紧不慢的身影,慢悠悠地从营地外面回来。 与此同时,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飘到闻音的耳朵里。 “天哪,这里就是阿贝多在雪山的营地吗?看上去出乎意料的温馨呢!” “嘿嘿,我已经闻到炉子里咕咚咕咚的香气啦,是食物的味道!哼哼,原来阿贝多还是一位美食家——” “谬赞了,我在厨艺一道其实并不精通,不过是调料的数量把握得比较精准罢了。如果派蒙喜欢的话,可以随意取用。” “我要整理一下刚刚实验的材料,先失陪一段时间,二位请自便吧。” 闻音靠在山洞外面,冷淡地掀了掀眼皮。 那丝来自深渊的力量,在瞬间膨胀,又转瞬飞快地消失了。 看来,刚刚她看到的那个,在进行和深渊有关的实验的炼金炉,已经完成了任务。 阿贝多整理仪器的声音传来,很快,他带着几个玻璃瓶走出了山洞。 而在山洞里,派蒙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荧,你快来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闻音目光落进山洞里,眼睫一眨。 她从行囊里翻出些东西,捣鼓了一会儿。 几分钟之后,派蒙听到一道略带着惊讶的男声响起。 “诶?旅行者和派蒙,你们怎么在这里——阿贝多老师呢?” 第71章 第 71 章 “是蒂玛乌斯!”派蒙艰难地从食物中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老熟人蒂玛乌斯。 她和荧经常借用蒙德城喷泉旁的那个炼金台,跟蒂玛乌斯碰到过很多面,交谈也是常事,已经比较熟悉了。 “蒂玛乌斯,你怎么在这里啊,这里不是阿贝多的营地吗?”派蒙好奇地问道。 “诶?我竟然没和你们说过吗?阿贝多先生是我的老师。”蒂玛乌斯走到营地里,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我在外面走了好久,可冷死了。” 他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两本笔记,又坐到炼金炉旁,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蒂玛乌斯,来烤烤火吧!”派蒙歪着头道。 “不用,炼金炉旁边可比你们那里暖和。”蒂玛乌斯回头笑看她一眼,然后打开手中的笔记,对着炼金炉里尚没有完全拿走的原材料认真分析起来。 派蒙继续对着先前阿贝多烹饪的美食发力,荧则好奇地走到了蒂玛乌斯身边。 对方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神情严肃而认真,或许是受这种对方这种态度感染,荧居然觉得蒂玛乌斯和大多数人相比没什么区别的面容也变得英俊了几分。 她和蒂玛乌斯有点交情,也粗通一点炼金术,但是考虑到对方可能是在研究他的师傅阿贝多交给他的研究命题,她没过多打扰,转而打量起眼前的炼金炉来。 “诶,你们怎么都在?”营地外面又响起阿贝多的声音来。 “蒂玛乌斯”挑了挑眉,荧的角度特殊,没有看见。 “阿贝多,你明明才出去,居然这么快就已经研究出结果了吗?”派蒙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腾得一下飞了上来。 蒂玛乌斯也随之抬头,看着阿贝多露出笑容。 “老师,你回来啦。”他说,听语气似乎很欢快的样子。 哦豁。“蒂玛乌斯”——闻音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想要浑水摸鱼的不止她一个,阿贝多恐怕也想不到,他才离开几分钟,就已经有人顶着他学生的脸甚至是他本人的脸又摸回了营地。 那个刚刚进来的“阿贝多”的脖颈上,赫然是一片空白。 派蒙和荧显然没发觉什么异常,这也对,毕竟没人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认真盯着对方的脖子看,除非是像闻音一样,某种程度算是半个先知—— “好巧,你也在。”“阿贝多”神色中带了一丝意外,倒也不算紧张,更没有翻车,自然地接下了“蒂玛乌斯”的话。 不过他显然没有看出闻音的身份,眼瞳深处尚还带着一丝清澈的愚蠢。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闻音知道所有人的身份,但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真的阿贝多有可能凭借对蒂玛乌斯的了解发现异常,但是——他现在不在。 闻音,通吃全局。 她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说道:“老师,我有几处不太懂。”然后递出手中的炼金笔记,向“阿贝多”指了指其中几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询问的内容和阿贝多的上一个实验有关,那是有关深渊的实验。 而无论是真假阿贝多还是杜林,他们都是莱茵多特——那位来自坎瑞亚的炼金术师的造物,他们不可能对深渊没有研究。 闻音目光紧盯着“阿贝多”的脸,看上去像是一个认真而好学的学生。 “阿贝多”面色骤变。他看了那份笔记一会儿,却突然出声问她,眼底一片冷厉的光:“你看的懂这份笔记?” 他还隐藏了一句话没说。 他的兄弟,居然会让人看这份笔记?这两兄弟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杜林也是阿贝多也是,莱茵多特造他们的时候难道没给他们造脑子吗?! “阿贝多”气得脑袋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口敷衍道:“这是关于一种神秘力量表现形式的具象化研究——关于这力量究竟对生物的身体有哪些影响。” 他说的含糊,自然认为眼前这个阿贝多的笨学生大概率听不懂,却不成想对方目光灼灼地继续盯着他,目光里像是泛着一点古怪的热情。 那目光看上去平平无奇,不知为何,/.52g.g,d./让阿贝少的背后一寒,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我大概能看得出来,这份研究主要是以丘丘人为研究对象,还考虑了破损的寒天之钉作为控制变量,但是对于最后的结论,我觉得有些突兀,跟前面的研究逻辑并不契合——”阿贝少眼前,“蒂玛乌斯”侃侃而谈。 他们身旁,派蒙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团蚊香。 她在天上晃了晃,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旅行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每个字我都认得,但怎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荧把她抱在怀里,看看一边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个身影,安慰派蒙道:“可能是炼金术师之间的密语吧,听不懂也不是派蒙的问题。”因为我也听不懂。 未来将名震七国的旅行者,和她最好的伙伴派蒙——在这片雪山中,第一次知道做文盲是什么滋味。 十分钟后,闻音站在原地,颇有些遗憾地看着阿贝少“落荒而逃”的身影。 她指尖勾了勾那份研究笔记,划过略有些粗糙的羊皮卷,歇下了直接将研究笔记拿走的心思。 毕竟,刚刚跟阿贝少一顿学术交流,已经足够她把这些内容都记录到脑袋里了。 “好了,我也要下山去了,还有很多文献材料需要我整理。旅行者,派蒙,我们蒙德城见。” “蒂玛乌斯再见!”派蒙快活地挥了挥手,荧也冲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闻音离开了山洞,但并没有立刻恢复自己原来的面貌,依旧顶着这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年男人的脸站在雪山中。 她没急着走,反而对着白雪覆盖的山以及泛着冰雪的风,开启了元素视野。 周遭的世界顷刻间发生巨变,山石和松木都在刹那间远去,只有一点岩元素的痕迹,从眼前蜿蜒着,朝着遥远的方向展开。 闻音清楚地记得,这就是阿贝多离开时的方向。 她短暂地思考了两秒,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看到不少魔物,闻音稍稍隐匿了气息,因此他们并没有一看见她就“yaya”地扑上来。 闻音也没有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轻快地掠过他们身边,甚至于大多数丘丘人只是感觉到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差点吹散他们的篝火。 几秒钟之后,闻音的身后,传来了一点带着惊慌的yaya声。 而闻音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面积不小的湖泊。 不同于游戏了的画面,无论是这个小湖还是龙脊雪山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的龙脊雪山的面积,要比游戏中大得多,七国自然也是如此,于是,看到记忆里大约可以用“小水坑”来形容的湖泊一时间竟然望不到边,闻音也不觉得惊讶。 龙脊雪山中气温极低,更是常年落雪,按照闻音的估量,起码在零下二十度——但是这片湖泊却没有结冰,站在这里甚至能听到水波荡起的哗啦声。 靠近岸边的地方,修了一座小小的桥,然而只有一半,靠近湖面的地方也没有护栏,站在上面,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湖里,看上去有几分危险。 而阿贝多就站在那里,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画架,正信笔描绘眼前的湖面风光。 闻音视力不错,依稀能看到那画布上的画面。 阿贝多技艺了得,湖面上泛起的浅波,岸边被冰雪覆盖的松树,还有很远的地方,骤然从天空落下叼走雪狐的苍鹰都画得写实。 而也正是在这时,阿贝多搁下画笔,隔着很远的地方,投过来一丝含着了然的目光。 “来了?坐。”他指指身边放着的一个木质小板凳,语气平淡道,态度像是同认识多年的老友叙话。 而闻音,也像是见一位相交已久的朋友一般,悠然走了过去。 不过她没坐在那小板凳上。 阿贝多也不在意,将画笔收回盒子,然后抱着肩膀望来。 “关于那份笔记,还有什么问题么?” “关于你最关心的——深渊的力量对人类的影响,我还有一个新的发现同你分享。” “深渊的力量是不可逆的,所以,理论上,人体如果被深渊的力量入侵,无论用怎么样的方法抑制,最后都会失去全部的生机。” 阿贝多语气一丝不苟,神色中也是一片深重的淡漠。 他不在乎人类的生命如何流逝,那些在他眼中远不及世界的奥秘。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配合我的研究,我应该也能找到一些延缓深渊侵蚀的办法——” “不必了。”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个不知名的来客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不带惊慌,也没有任何“意料之中”,一时间阿贝多也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好吧,随你。”阿贝多摇摇头,收起了画板,打算回到营地里。 他刚刚提出那个建议并非是出自对眼前这个神秘人的同情,只是单纯想要深入研究一下深渊力量罢了,他也有自信一定能研究出结果。所以,被拒绝了也无所谓。 但是那个人却突然叫住了他。 “在分别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请老师解惑。”对方盯着蒂玛乌斯的脸,说话时也用着蒂玛乌斯的语气,却让阿贝多下意识感觉到违和。 他脸上表情却依旧平淡。 “你问。” “我自觉没露出太大的破绽——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蒂玛乌斯的呢?”“蒂玛乌斯”目光灼灼,神色居然比刚刚听到他说关于深渊的事情还要好奇一点。 阿贝多看着眼前这张来自自己学生的脸,竟也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话有些残忍。 但是,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和他很像,其实我最开始也没有分辨出来。只是,我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蒂玛乌斯是绝对没办法对我的研究提出这么多问题的,他一般在实验的第一步就会困上好些日子——简单点来说,你模仿的蒂玛乌斯,水平有些过于高了。” 阿贝多尽量委婉道,算是给不在此处的学生一点最后的体面。 第72章 第 72 章 闻音没想到问题竟然是出在这个地方,但恍惚又觉得有点合理。 她目光转回到阿贝多平静而略显得淡漠的脸上,心中略觉得有些惋惜,这样水平的炼金术师,如果能拉过来的话—— 不过如果是把自己作为研究对象送给对方的话,还是免了。 遥远的天空之上,突然响起鹰隼的清啸,闻音目光一扫,发觉竟然是迪卢克的夜枭。 闻音直觉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转瞬压下眼底暗色,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跟阿贝多挥手告别。 “那么,老师,再见了——” 风送来她最后的轻笑,语气中似乎还带着细微的调侃之意。 只不过用的依然是蒂玛乌斯的声音。 想想对方的炼金术水平,再想想自己的学生蒂玛乌斯的真正水平,阿贝多本来没什么反应的心潮,也突然震荡起来。 阿贝多:就是突然的一下子,你懂吧,就是突然觉得头好痛。 “蒂玛乌斯再用二十年,可以把教材换成砂糖用的那本,但要是换成‘她’那本的话,估计要……”阿贝多心算了良久,原本想拿一个确切的数字出来,但是—— “算了,攀比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阿贝多说服了自己,重新拎起画画的工具,打算回营地去。 “下辈子——如果蒂玛乌斯下辈子还不是长生种的话,也许就要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吧……” “怎么了,怎么想到这会儿找我?”还动用了二者之间的暗信。 为了掩饰,当初离开蒙德城送她去龙脊雪山的马车在当天晚上就已经自行返回了,没人知道乘马车出行的大人物去了哪里,只知道那道身影确实在当天晚上又进了歌德大酒店的大门。 而闻音,则是在第二天看到了迪卢克送信的夜枭之后才离开龙脊雪山。 只不过她没有直接会蒙德城,而是跟着夜枭的指引来到了晨曦酒庄。 一路上,她发现这夜枭颇通人性,从暗信那里得知自己在龙脊雪山之后,居然真的能一路找来,而且还能无比精准地把她带回晨曦酒庄。 这样认路的本事,让闻音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另一个算得上是伙伴的小家伙——那只曾经专为它送信的雪鹰。上一次给它喂食,究竟是多久以前了? 很久了吧。 其实雪鹰这种生物,寿命在动物里面算是长久,甚至比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陪伴在闻音身边还要久,但无论是她们还是它,对于闻音而言,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最后的时候,雪鹰已经没有了当年送信至璃月港时,那种明明才飞过长途却依然精力充沛,甚至从闻音手里抢走一份摩拉肉的力气了。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它站在她的手臂上,扣着她手臂的鹰爪依然有力,只是掩不住羽翼微微的颤抖。 它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大口大口地撕咬生肉或者是烤的焦硬的至冬特色烤肉,只能吃炖的烂熟的肉糜了。 岁月何其真诚,又何其残忍。 如果真心想要做成什么事情或者想要提升某种本领,花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落到实处,但度过的每一分钟都不会再回来,送别的每个人每道影子也都会长长久久地成为记忆里的尘埃。 闻音站在晨曦酒庄的门前,看夜枭精准地顺着敞开的大门飞了进去,落在了庄园主人迪卢克老爷的手臂上,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它在想,这个和主人一个物种的大家伙在想什么?怎么看上去有点怅然的样子呢? 像是它在外面畅快地飞,却突然被一场大雨淋湿了羽毛。 闻音不是被淋湿了羽毛的鹰。 从她进入了晨曦酒庄的侦察范围后 ,她就只会是一个目光冷静却态度随意,仿佛身藏无数底牌的狩猎者。 而现在,这位已经妥善地换了另一身装扮,脸上的小狐狸面具倒是丝毫没变的狩猎者,从容走进了晨曦酒庄,丝毫不担心在别人的地盘上受到某些威胁或者人身伤害。 大门在她身后慢慢合上。 虽然女仆长动作极其小心,闻音依旧能听到大门合拢时轻轻的“砰”一声。 而随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整座庄园立即显得压抑三分,古老华丽的建筑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也因此自带一份隐隐的压迫感。 这是来自遥远时代的家族世代承袭的财富和地位的彰显,也是源自一千年前的晨曦骑士莱艮芬德的荣耀。 如今,这份带着沉润历史感的建筑就在闻音眼前,她甚至就深处其中。 常理来说,她应该表现出一点细微的惊讶,紧接着赞美一番这座美丽富饶,而又处处透着格调和地位的庄园。 但闻音这五百年来见过的美丽而恢弘的建筑太多了,不说其他,就说是至冬的冰宫,都已经是让闻音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皇座面前的程度。 再者,无论是闻音还是迪卢克,都不是这种喜欢寒暄的人。 所以同一时刻,没有任何打招呼的环节,两人同时开口。 “你又发现了新的据点?”/“前些天的清剿和你有关?” 下一瞬,两个人齐齐挑眉,只不过迪卢克的表情变化幅度不大,而闻音的完全隐藏在面具下,什么情绪都无法窥测。 女仆长早已经带着其他女仆离开,甚至在这之前准备了两分下午茶,是蒙德城最近新出的甜点,以及两分不带酒精的果汁。 此刻,这两份食物就摆在迪卢克身边的长桌上,一点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外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撒上一点金黄色的光辉,于是庄园内一扫之前的沉抑,变成像是要融化的小蛋糕一样暖洋洋的颜色。 闻音走到餐桌之前,拿起一个被烤的松软,上面还洒满了糖霜的小蛋糕。 她轻轻拎起面具的一角,然后,也没见她怎么动作,那个小蛋糕就突兀地消失了。 至于去了那里,也不言而喻。 迪卢克一边解释,一边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扫过闻音的脸——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便他视线收回得很快,也依然看见了面具划过的瞬间,在雪白肌肤上异常显眼的一点朱红色。 像是晨曦酒庄旁生长的某一株烈焰花,是火焰一般灿烂的颜色。 迪卢克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神之眼,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顿。 但是在闻音耳朵里,迪卢克的声音没有任何停滞。 他理智冷静,语调没什么起伏道:“我前几天去了当初同你说过的地点,里面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不知道收获如何?” 闻音耸耸肩。 “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人已经跑了,只剩下一点邪眼——单从数量来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说着,她又问道:“所以,晨曦酒庄,以及迪卢克老爷背后那个北大陆的神秘地下情报组织,有没有新的发现呢?” 迪卢克看她的眼神倏然一变。 他加入那个情报组织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也是那个组织的人?”这是迪卢克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但是也说不通,如果眼前这个自称“八重小姐”的人当真和他来自同一个组织,如今她来到蒙德,迪卢克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同时,她也不会使用“迪卢克老爷背后的组织”这样的说法。 意料之中地,闻音轻松地摇了摇头。 “有邪眼作为诱饵,关于先知者的消息恐怕是大陆上所有势力的关注中心,想 必迪卢克老爷也能从那个组织中得到不少关于先知者的讯息。但是,想要摧毁邪眼,杀死先知者的——满大陆挑挑拣拣,可没有几个,兴许你我便是唯二。”闻音慢条斯理地说出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语气里像是含了一丝笑意,又仿佛是浓郁的蛊惑。 “迪卢克老爷想彻底清除邪眼,我想彻底杀死先知者,我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你甚至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他的势力想找到先知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不会消灭邪眼的。” “他们只是想把这种杀伤力巨大,但却对普通人有不可逆转伤害的武器牢牢掌握在手里,然后利用它造出一大批悍不畏死的军队。” “至于军队伤亡如何,那些使用邪眼的普通人会不会很快死掉,死掉之前又会不会异常痛苦——谁知道呢?” 闻音一步一步走近,一直逼近到迪卢克身边。 迪卢克下意识后退,后腰却磕在长桌上,砰地一响,竟连上面的酒杯都倏然向一边倒去。 沉钝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他们脚下华贵的地毯被液体打湿,晕开了颜色深重的一片,大片的玻璃碎片坠与其上,折射出一点晶亮的光线。 但是没有人分散丝毫注意给这些昂贵的酒杯,他们的视线里似乎只有彼此。 闻音双手撑在长桌上,像是将迪卢克完全困在其中,不给他任何犹豫的可能。 她欺身压近,明明因为身高问题要仰视对方,微微仰起头的时候,动作却好像胜券在握。 “谁知道呢——” “我知道。你也知道么?” 她说。那点温柔的吐息好像透过木质面具传递过来,轻轻擦上迪卢克的耳侧,心和全部的意识都在瞬间滚烫起来。 不是因为她的接近,而是因为她说的话。 迪卢克只能看到那双明明冷静,此刻却仿佛燃起暴怒烈火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 明明是黑色的瞳孔,却仿佛染上了他从没有见过的,炽烈的火焰。 他恍惚间想起了面对魔龙乌萨的那个晚上。 明明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让蒙德城内被风神庇佑而看不到雨的平民都感觉到恐慌,可那晚的火焰也是这般炽热,仿佛能烧灭整个世界,将那只狰狞而可怕的巨龙也烧成灰烬,连同少年迪卢克满腔热血的心一同吞噬进无休止的黑洞。 从此以后,少年的记忆里再没有那么大的雨,再没有那样耀眼的一簇火焰。 直至今日。 她仍然在看着他,那视线里好像带了一丝疯狂,又好像是身处比他所在更深的地狱,邀请他一同坠入无边的黑暗。 却又好像想拉着他,从无边苦海中浮出绝望的水面。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立刻否决这个疯狂的提议。 但是这一刻,他说—— “我也知道。” 青年迪卢克微微后仰,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极明显地快速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一滴滚烫的泪,像是擦过青年的脸侧,又划过无形的空气倏然坠落到地面,晕进那一团被打翻的液体之中,不见半丝踪迹。 但心里的伤口和恨意不会被淹没,迪卢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少年的自己看到父亲燃烧全部生命时的绝望和悲哀。 就如同闻音也不会忘记,看着挚友的生命转瞬凋零,轻飘飘地如同一抹微小的尘埃。 闻音的后背上、手臂上甚至瞬间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连同她的瞳孔都有片刻的赤红。 但是慢慢地,她的手臂被人用力握住了。 迪卢克的气息骤然靠近,像是他们短暂拥抱了一下。 不带任何□□和暧昧,只是两只伤痕累累却又从地狱奋力挣扎出来的小兽,在看到同病相怜的对方之后,惺惺相惜地互蹭毛毛。 第73章 第 73 章 “所以说,这就是天空之琴?”闻音指尖把玩着那把看上去无甚特别的琴,甚至伸手轻轻拨了一拨。 唔,无事发生。 “所以说,你打算把它藏在哪儿?总不会是愚人众的秘密据点吧?”闻音将天空之琴放回盒子里,懒洋洋地支着下颌道。 女士:…… 她刚刚还真的打算把天空之琴藏在愚人众的秘密据点来着,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事情,那里不是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吗? “呵,恕我直言,我们的秘密据点在哪里,对于西风骑士团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如果他们想要找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第二,大家维持表面的和平不易,不必拿据点开玩笑。” “你如果真的想找风神的话,不妨将天空之琴随身带到身上,他会来找你的。”闻音似乎有些困了,眼睫微微一垂,“反正你的目的也不是天空之琴,而是风神,只要把他引来就好了吧?” “对了,风魔龙的事情,就不用你插手了。”闻音突然道。 其实不是不行,毕竟闻音在愚人众的席位比女士靠前,算是罗莎琳的长官,但是后者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凭什么?女皇指定的蒙德城外交官是我,【歌者】,我比你更有处置风魔龙的权利。” “哦,那你遇到麻烦为什么还要找我?”闻音并不反驳她前面那句话,只是从容反问道。 接着,她像是有些不耐烦一般:“啧,只要最后不用我来给你收尸,怎么做,做什么——都随你。我懒得管。” 说着,闻音抬抬手,示意送客。 女士霍然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临出门前,她站在门口,背对着闻音同她说:“【公鸡】说的没错,你脾气够差的。” 闻言,闻音只是嗤笑一声:“不会吧,你第一天知道我脾气差?”说完,闻音声音一冷,不容辩驳道:“行了,罗莎琳,做你该做的事情吧。送客。” 这句话说完,暗处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男人,态度恭谨却不可通融丝毫地将罗莎琳“请”了出去。 后者面色不大好看,但最终没选择跟闻音大打出手,只是甩了脸,毫不犹豫地走了。 而她离开不久之后,闻音也从座位上起身,刚刚脸上尚还带着的一丝困倦之意消失得干净。 阿克里斯重新回到房间内,冲她微微躬身。 “船只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走吧。”闻音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回桌面上,也在下属的掩护下趁着黑夜离开。 没人知道,她的怀里藏了一幅信,一幅来自遥远的稻妻的信。 而那封信笺背后,印着的标识,正是来自迪卢克曾经为之效力的那个神秘情报组织。 时节正好,海上无风无浪。 只是在进入稻妻附近的时候,海面上雷暴四起,但是对于船上出海经历丰富的船员来说,跨越雷暴,进入那个位处于海岛上的美丽国度,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闻音五百年前曾经来过这里,五百年后再至,心境却和那时完全不同。 岁月或许会抹平人的棱角,却也会将浮躁的心打磨成温润的玉石,如今闻音站在离岛的港口,已经很难回想起五百年前第一次踏上稻妻的土地时,那丝略有不安的心情了。 她相当平静且从容地走在离岛的街道上。 还在游戏里的时候,她就经常觉得,稻妻是她玩过的地图中最平静的一个国度,单听游戏的背景音乐也幽远而宁和,不像是璃月蒙德一样带了一丝活泼欢快。 如果永恒当真存在,或许会让人感到恐惧,但也仿佛是一种心安。 只是,穿行于街巷中的时候,闻音还是会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博士,真 的会在这里吗? 五百年的时光如此快地过去,他们之间理所应当有个了结。 如果他在最好,如果不在,也没关系,全当稻妻数日游。 还有女皇那边—— 闻音并没有同女皇汇报自己前往稻妻的事情,她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如果让女皇知道自己前往稻妻,必定又会一无所获。 现在的女皇,毕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女皇了啊。 闻音四处逛逛走走,面容和形体早就已经做了伪装,因此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直到走到离岛中央,看到那株巨大的树木。 枫红色的树叶慢悠悠地从树梢落下,青绿色和橙黄色的布条悬挂于其上,并随着风声轻晃。 深蓝色的天空下,深红色的落叶边,身穿紫衣的少年抬手拾得一片红叶,帽檐下露出一双蓝紫色的眼。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侧头望来,白皙精致的面容下一片漠然。 但突然,就像是死寂的荒原开出鲜花,凛冬的冰雪遇春融化,少年的嘴角边突然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 然后,那笑容一点点扩散,从嘴角到眼尾,再到整张脸,都写满了明朗欢快的笑容。 少年轻轻眯眼笑了笑,对着手中的红叶轻轻一吹。 那片红叶便飘然朝着闻音的手心飞来,乖巧地落进她的手心里。 与此同时,愚人众的那位执行官伸出手,目光含笑地望着她。 他总是能认出她,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她是什么模样。 闻音没想到散兵现在正在离岛,此刻见到他也有三分惊喜。 他乡遇故人,总是这种心情。 像是长夜漫漫终于走到了尽头,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旅伴。 近来这段时间,愚人众驻稻妻的使团内部有些流言。 据说他们五百年没露过笑容,天天看人仿佛看狗的上级——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领回来一个人,如珠似宝地安排她住到自己的房间,天天殷勤照顾着。 无数愚人众士兵和参赞们都在长官们看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这个一步登天被执行官大人相中的美人。 的确是个美人,他们不无赞赏地评论道:“别说是执行官大人,换我我也喜欢啊。” 说这话的人居然还是个雷萤术士。 “我去处理他们。”小人偶皱了皱眉,立即要出去。 “不用管他们,随他们去吧。”闻音笑着打量了那个小雷萤术士一眼,语气轻快道。 但是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 那个雷萤术士,如果再使用邪眼,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闻音见过太多使用邪眼的人,也太清楚普通人拥有邪眼会怎样一步步走向死亡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难免受些影响,打算出去走走。 “我陪你——”小人偶下意识说,然后一顿,垂下眼说,“算了。” 他要是出现的话,未免太过显眼,毕竟他在稻妻的事情对于稻妻的几个奉行来说不是秘密。 而闻音很显然是想秘密活动,不打草惊蛇的。 “哦,好,那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出去了。”闻音好像没感觉到他心里的波动,拎起刀就要出门。 而房间内,看着她的背影,小人偶明显地撇了撇嘴,有点想哭。 但是转瞬他手背擦了擦眼睛,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半点没动。 只要她还会回来,那等待也是有意义的。 “喂,真的不和我一起出门?真的不想出去吗?”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人偶有点心动,不,他非常心 动。 所有的犹豫和担心都在瞬间飞走,他美滋滋地想道:她都邀请我跟她一起出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等等我,我想换一身衣服——” 几分钟后,重新换了一身纯白长袍的少年蹦蹦跳跳跑出房门。 那身衣服有一点熟悉,是很传统的古稻妻风格。 五百年前,闻音第一次见到小人偶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衣料细腻像是天边一丛轻云。 少年换了一身打扮,就连气质也变了大半,他站在闻音眼前晃了一圈的时候,容貌和笑容都一如往昔,倒是同那个总是高高在上藐视别人张嘴闭嘴都是嘲笑和讥讽的执行官第六席完全不同了。 “你听说了吗,今天,天守阁上会有一场御前决斗——” “嗐,是德川家的那小子吗?他也太年轻气盛了,这一战可怎么能打赢啊?他是有神之眼没错,但是九条大将岂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唉,那孩子昨天还来喝了我的团子牛奶,给了不少钱呢。我跟他谈了谈,他是真的想面见雷电将军,改变这一切——只可惜,哎,将军下的命令,怎么可能改呢?” “上交神之眼又能怎么样,离开了那东西也不是活不了,神之眼再重要,还能比命重要吗?他们怎么就不懂呢?这孩子,唉——” 一声声叹息穿进闻音的耳朵里,整座城市都好像被这种沉郁的氛围覆盖。 浓云低垂,似乎在暗示着不详。 御前决斗。闻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不需要多过思考,这个时候能举办的御前决斗不过一场。 甚至无数年来,御前决斗举办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一次是九条裟罗和万叶的友人,一次是旅行者和女士。 失败者,将面临无想的一刀。 闻音面色不变,但心底已经悄然升起了一点聒噪的鼓点。 如果说五百年前,无论是在八重神子面前,还是在摩拉克斯面前,闻音都不过是一个实力略强,但实际上毫无威胁的人类,那如今,从深渊的力量中挣扎出来,又身负四枚神之眼的她,是否能称得上拥有神明的力量,也因此能接下无想的一刀呢? 愚人众第二席,按理来说,就如同游戏里的博士,应该有能匹配神明的能力。 血液汩汩流动,将力量从心脏传递到全身上下各处,心也仿佛轻快起来。 她渴望了这么多年的力量,真的配被称为力量吗,真的有能撼动神座的能力吗? 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的机会。 闻音轻轻地眨了眨眼。 “我们去天守阁吗?”身边的少年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凑到她耳边问。 然后他看到,身边的闻音轻轻点了点头。 那双已经改变了瞳色的眼睛,此刻是一片澄净的期待与暗不可察的利芒。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久到从她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的无力开始。 而小人偶,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望向天守阁,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她当初抛弃了他,那她做出的“新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比他还要好很多吗? 人偶站在这里仰望“她”的存在,本以为自己会心生无数怅然和胆怯。 但是当他轻轻伸出手,握住了闻音的手之后,却又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向身体里涌来。 那力量让他不再害怕,让他不再怅惘。 且前进吧——他仿佛能听到闻音这样说。 拦在身前的就一刀斩断,扰人烦忧的就丢在身后,喜欢的就要尽力抓住,得不到的也任它去留。 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他的一 个位置。 而只要有小人偶一个位置,他的身边,也总会为闻音留下位置。 “走吧,我们去天守阁。”他微笑着说。 第74章 第 74 章 黑云沉沉,日光隐耀。 似乎是起风了,翻卷的风浪吹拂着场边的蓝旗,蓝旗鼓动,发出飒飒的声响。 宽阔的武场之外,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头攒动,都抻长了脖子往场地中间望,小声的议论从他们中间传来,像是热水即将烧开之前的细索声响,又像是盛夏时分掩在草丛中随处可见的蝉鸣。 而场中央此刻并没有人,只有一片空旷,偶尔有两片枯叶旋转着落下,落在乌沉的青石砖面上,带着三分凄凉和怯弱,像是最后的咏调。 但这样的时节,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枯叶的。 闻音和阿散站在人群最前端,各自带着一个小狐狸面具在脸上,两人都已经乔装打扮过,即便是相熟的人也一时间认不出来,更别说稻妻的民众本来也对他们没什么了解。 耳边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内容和在稻妻城里时听到的大同小异。 万叶的友人似乎经常在街头巷尾出没,而且跟大多数稻妻百姓们都有交情,这些人提到他的名字时,语气里大多是惋惜和哀叹,鲜少有人用嘲讽的语气批判对方的不自量力。 “这也太冒险了,他怎么能打得过九条裟罗啊?”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穿进耳畔,闻音不动声色地望去,正看到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女。 头发扎成不规则的马尾,一身红色的传统稻妻服饰穿的并不齐整,胸口和手臂上缠着纯白的绷带,此刻她单手叉着腰,后背上的包裹中似乎透出一点长弓的形状。 她压低了声音跟身边的人小声说了什么。 而宵宫身边的那个个子矮矮的小家伙,赫然是隶属社奉行的忍者早柚。 她个子小,根本看不到场中央的情况,偏生不肯让宵宫抱着她举过头顶。 “他既然敢发起御前决斗,应该也有本事吧?唉,不想了,想不通,脑袋痛会长不高的……” 闻音心中一动。 万叶的友人发起御前决斗,在如今的稻妻可算是大事中的大事,各方面势力按理来说也自然望风而动,绝不可能只有宵宫在这里。 那些人现在在哪儿呢?不说其他,来自海祇岛的势力,还有鹿野院平藏,神社,奉行—— 闻音不动声色地展开了元素视野。 不得不说提瓦特的角色们很少有人能掌握压制体内元素力强度的能力,因此相比于大多数在元素视野中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普通民众,他们看上去就像是黑夜中的星辰一样明亮。 闻音都不用回头去看,就能发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无数道身影,熟悉的老朋友们几乎都出现在了这里,沉默地等待着这一场可能完全改变稻妻格局的御前决斗。 但是,这些身影中,无人能比得上不远处天守阁阁顶的那一位—— 她就像是极夜中的太阳。 闻音心知这只是雷神创造出来的人偶,但心中也不免升起了十成的战意,雷电将军曾经和雷神在一心净土中打斗数百年才分出胜负,而雷神也不过是略胜一筹罢了。 如果能接下雷电将军的一刀,甚至于打败她——便是以人类之身逆神而上,向神明举起刀锋! 闻音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便以此身——破万击。 能斩断魔神的一刀,也能将宿命一同斩断么。 闻音不再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已经躁动些微的心重新沉下来,目光沉静,只是手指轻轻拭过腰间悬挂的长刀。 刀柄呈深紫色,刀锋则隐没在暗色的刀鞘之中,圆润地隐藏了自己的锋利。 但是,刀锋亮起之时,却或有撼动神明的伟力。 日头一点点高了,阳光开始从云层中透出些许 ,原本有些冷寒的地面也变得温暖许多。 逐渐有天领奉行,勘定奉行和社奉行的人在场地旁边的座位上落座,闻音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穿着神社服饰的巫女。 而闻音的身边,人们的议论声也在逐渐变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武场的中央。 在这样的环境映衬下,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沉重。 而就在这样堪称“万众瞩目”的注视下,一个高大的青年利落地翻上比武场。 那青年身形挺拔,容貌清隽明朗,一头金色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发尾被风吹动,柔和地擦过他的侧脸,将那本就英俊的相貌更染上一丝落拓不羁。 他穿了一身浪人服饰,宽大的袖口在骤风中翻飞,眼下,青年抱着胸口站在比武场的一侧,袖口下露出一点剑锋来。 他抱着剑,站姿沉稳,眉目却轻佻,甚至还有心情对着下面神情担忧的稻妻民众们挥手。 青年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束光驱散了天空之上的沉霾。 但是比武场上沉重的气氛,并不会因为他的自在而缓和。 在与青年到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天领奉行的大将九条裟罗从天守阁里走出,和青年脸上总是带着微笑不同,九条裟罗脸上始终是严肃而淡漠的神情。 她不曾说一句废话,也干脆地上了台,随手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剑,指尖轻轻拭过剑锋,像是在衡量这把剑的锋利程度。 而就在两人落定之后,天领奉行的九条家家主九条孝行从演武场旁边的座位上走出,用一柄轻锤敲了敲旁边的响鼓,正式宣布决斗开始。 雷神并没有出现,但是人们都知道,天守阁的顶端,那繁复精美的帷幕之后,雷电将军正端坐着等待着决斗的结果。 如果青年能够成功活下来,那他或许就能直面神明,正面向她驳斥关于眼狩令的发布。 倘若输了,便是尸骨一抔,埋于黄土。 但是,想要赢过幕府军的大将九条裟罗,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必死之局罢了,就连青年自己也清楚,今天的御前决斗,大概率会以自己的死亡而终止——但那又怎么样? 人固有一死,能见证这世间武艺的极致,能让人们认识到奋起反抗眼狩令的必要,自己的死就有意义。 只是啊,万叶,我的挚友,恐怕此生再难与你再了。 丝丝缕缕的悲哀从青年的心底升起,然而他的神色中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他的道,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 “请多指教了,九条大将。”青年笑音爽朗,手中的刀却没有任何犹疑地朝着九条裟罗攻来! 九条裟罗似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对青年的回应。 但是她也没有留情,深紫色的雷光骤然从神之眼上升起。 两人都是雷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青年见状也不惊慌,在他的眼瞳深处,同样有一抹紫色的弧光轻跳。 雷电的力量瞬间覆盖整片空间,遥远的天际似乎都被这雷光引动,天地间一片深重的紫意,就连稻妻城外都能看得分明。 稻妻城外,神色匆匆的白发少年脚步不停地向城中赶去,额前一缕深红色的挑染,像是离岛终年不落的枫叶,又像是天守阁前骤然溅落到地面的一泼鲜血。 少年的神情中带着掩不住的焦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凝聚的雷光,风元素的力量已经催动到了极致。 他咬了咬牙,神情中似乎闪过一丝悲痛,连带着少年的喉结都下意识地滚动,像是要压不住嗓中的一点哭腔。 “你可别死啊——我们说好了的,以后每年都要见面——” 少年的眼眶有瞬间的微红,但是他的脚步没有停留。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清风可以化作他的助力,送他一直踏上稻妻城的最高处,千手百眼神像身边,那场正在进行的御前决斗旁。 长刀被击溃,刀锋在重力下弯到极致,然后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一般骤然回弯,划破了青年的侧脸。 若非躲闪及时,那长刀甚至会直接割破青年的喉管。 清脆的锵锵两声响起,长刀已然落地,九条裟罗的眉色似乎微微一沉,但随即她逼近一步,手中长刀横在青年颈间。 “呵。”九条裟罗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你在侮辱我吗——为什么不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面对她面色中含着的隐怒和质问,青年只是柔和地低笑。 “九条大将,您应当知道我此行的来意的。”他面色中似是含着一丝怅然,又好像带着一丝叹惋。 “我为追求心中的道而来,我毕生所求就是想见证那一刀的极致。” “若是还有那么一丝微末的生的希望——我会堂堂正正再与您比一场。但现在,便谢过您的成全了。” 青年微微躬身向她示意。 九条裟罗骤然沉默下来,半晌,她收回长刀,冷淡地掷下一句“你输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一道满意的视线投来,正是天领奉行的九条家主,他冲着九条裟罗微微点头,像是在表扬她没有堕了家族的威风。 但想到刚刚青年刻意保留实力的放水,九条裟罗面色微沉,并不回话,径自绕过他,坐到后面去了。 “输了,竟然输了……” “那岂不是——将军大人,请您手下留情吧,将军大人!” 台下的民众们瞬间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有一个人出声,其他大胆地也会跟着符合,很快,为青年求情的声音就汇聚成一片汪洋。 闻音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混在人群里带着大家求情的正是宵宫。 她带着早柚在人群中穿梭,到处引导人们发声。 只可惜,神明的意志是不会以人类的请求挪移的。 闻音知道这一点,小人偶知道这一点,站在台上的青年也显然知道这一点。 他不曾转头望向台下无数为他求情的民众,只是抿着唇拾起他刚刚被击落的长剑,将剑身横于胸前,目光中染上了坚毅和沉肃。 这是青年今天出现之后,第一次露出这样认真严肃的表情。 能接下这一刀,固然欣喜。 若接不下,亦然无悔无惧。 第75章 第 75 章 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无论心存怜悯抑或同情,故事的结局似乎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比武场上,九条裟罗早已经离去,空旷的高台之上,只有一个高挑而挺拔的青年背影,身形如同山岳一般坚韧。 明明面对必死的结局,青年的眼睛里却像是含着盛大的星光,持刀的手都不曾有一丝颤抖。他眼神坚毅,甚至在神明的威压降临之时,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坚定地上前了一步。 狂风骤起,吹得天守阁旁边的树木几乎弯折,树叶也被卷进风中,随着风浪摇摆。 “将军大人,请您指教!”顶着如山海般摧折而来的威严,青年大声喝道。 原本在神明的威压之下平静异常的人群,仿佛因为这一句话动摇些许。 闻音的瞳色里,不由得划过一丝清浅的激赏。 说实话,她并不看好青年的选择,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之时,他的牺牲近乎毫无意义,但是这不妨碍她真正看到这一幕时,从心底生出震动和敬佩。 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闻音不知道,但是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却已经能在脑海中想象到对方此时的神情,那点含着一丝微末的激动和期待,还有对未来的一点希望和怅然。 美好的东西注定会在黎明到来前夜消逝,但他们的名字会在岁月史书上写下最光焰的一笔,从此无数年之后,人们都不会忘记,这个胆敢对神明举起长刀的身影。 多天真,却又多值得人们怀念和敬佩。 闻音没说话,也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她只是远远地,远远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嘀嗒,嘀嗒——” 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整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最不容违逆的至高意识,最尊贵之身——雷电将军,缓步从天守阁中走出。 她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任何一名侍从,而神明本人,亦不需要任何人的守卫。 她持刀站在那里,仿佛就是永远凝滞的永恒。 神明并不打算和这位输了御前决斗的输家说什么话,就像是一个已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举起了手中的薙草之稻光,深紫色的雷霆在刀锋间汇聚。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连呼吸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无论是坐在四周的奉行官员们,还是下方的人群里,都一片安静,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什么话,人们的眼底写满了惊骇和悚然。 神明举刀的动作看似平平无奇,不带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和动作,但是让人心中震荡的庞大力量已经从那刀锋间腾升而起,哪怕是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也不会怀疑,那就是能裁决一切的神罚! 能够斩断魔神的宿命,改变一整个岛屿地形的,来自神明的力量! 轰隆的雷声骤然从遥远的天边炸响,随即便是苍白的雷霆骤然划过天际,大地仿佛都在这剧烈的威压下震动开来。 “便以此身,降下神罚——” 剧烈的雷霆力量之下,雷暴淬着耀眼的刀光一同降下,金属的交接声无比渺小,轻易地被雷元素冲击的力量淹没——那声音远胜过天边的雷霆,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和无上的权威! 山石崩裂的巨响传来,烟雾随着冲击波向四周席卷,眨眼间便将天守阁旁的大半民众包围在内,污浊昏黄的尘土中,连远处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起来,天地间仿佛一片黑暗。 但是天空中的雷云片刻不曾停歇,在雷暴的酝酿下,整片天空都似乎变成了深紫色,并不断朝着地面压来,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发生了什么!” “那孩子还活着吗?他挡下将军大人的一刀啦?” “天守阁不会塌了吧,稻妻城 会不会受到影响?” 一群慌乱的民众之间,闻音安静地站在原处,甚至轻轻勾起了唇角,眼瞳中像是闪过一丝略带诧异又含着微笑的光来。 普通人的视线被烟雾遮蔽,自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对于闻音和场内同样有本事在身的一些神之眼拥有者而言,看清青年的状况并不是难事。 “可惜了……”社奉行的座位处,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轻叹一口气,总是写着清晰和洞察的眼瞳中一片惋惜。 他掩饰般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下闪过一丝沉郁。 如果有机会,未尝不能—— 他脑袋里想着近乎大逆不道的念头,却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在如今的稻妻,又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那个身陷险境的年轻人呢? 他身上无比灼目,甚至足以点燃稻妻的炬火,想来很快就要熄灭了,熄灭在这场无休止的雷暴中,熄灭在眼狩令公布不过几月的历史里。 他或许能唤醒一部分人心中的烈火,但他本身也会极快地凋零。 轻轻的滴答声响起。 相比于雷霆的怒吼,这声音似乎太过于微不足道,但现在,似乎每个人都能听到这个声音,也都能看到演武场中央已经没办法站立的青年。 他的长刀早已经折断,手中只剩下半截残刃,深深地插在地面中,勉强维持着身形并不倒下,倒飞出去的另外半截断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像是青年的生命,也随着神罚的降下而快速地凋零。 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英俊面容被血污覆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俊美和举手投足间掩盖不住的青年意气了,只是那双如同星星般耀眼的眼瞳仍然没有熄灭。 那是最后的余焰和此后多少年稻妻历史上都掩盖不住的光辉。 “这就是,武艺的极致吗……”青年口中又溢出一丝鲜血,短短的一句话竟然也说不完整,呼吸短而急促,像是空气在迅速地被剥离身体。 脑海中一片眩晕,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神明的一刀彻底斩断生机。 青年不曾后悔,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神明的第二刀究竟什么时候降临呢,那时候自己就会彻底的灰飞烟灭了吧? 没能向神明提出撤销眼狩令,真的是一个遗憾——对了,不知道万叶怎么样?有没有受到眼狩令的影响? 万叶啊,万叶……青年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知道了我的死讯,请不要为我复仇,不要将自己也陷入到危险之中…… 青年难得真心地祈愿,他以往一向不信任这些东西。 但恍惚间,他却又好像听见了万叶的声音。 青年的意识有些微的不清醒,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产生了幻觉,万叶怎么可能在这里呢?上次因为理念分歧而告别的时候,万叶曾经说过,不要再回到稻妻城来了—— 但是那声呼唤却那么清晰,清晰到突破幻觉来到现实,甚至伴随着飒飒的风声骤然涌来,耳边一切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有那道想来柔和此刻却掩不住悲伤和惊惶的声音—— 可是已经晚了。 青年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力气,没有了转过身再看一看挚友面容的机会,他甚至连将断剑再拔出地面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如同秋风中枯黄的落叶,即将失去最后的生机。 他已经无力再阻拦神明的第二刀,殷红的血液在身下凝成一团深红的血泊,倒映着他苍白却不曾动摇的面容,最后的时刻,他轻笑起来,神情中似是带着难掩的悲哀,却又带着最后的悲壮—— “将军大人,请废除眼狩令!请废除眼狩令!” 血液倒涌进气管,引起一连串剧烈的咳喘,喉间也一片腥甜, 天地间,似乎只有那一抹耀眼的紫意涌进眼眶。 青年没有躲闪,更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直视那抹无上的威光,那即将剥夺他性命的无上威光—— 风骤然涌来,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将满地红叶卷起,又在瞬间凝成大团的风暴——压抑到极致的力量轰然爆发! 青年只觉得耳边擦过一缕风,轻快而柔和,不带一丝威胁。 但转眼,那风声充盈耳畔,吹动着演武场边的旗帜猎猎作响,不远处的沉重石块都被瞬间卷上高空,在群众们惊慌的呼声中又瞬间坠落,石块崩碎,一时间竟如雷霆一般炸响。 但那声音,远比不上风暴中心,两柄深紫色武器交接时的骤然响彻天边的锵锵音色。 场中轰隆一声巨响,威势和声音都远胜先前,青年身上带伤,眼看着剧烈的气流朝自己涌来,眼看就要豁破这具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肉身,他却目不转睛,眼睛只盯着身前—— 是谁!是谁竟然能接下神明的一刀! 场中一瞬间极为安静。 在惊骇到极致的时候,人的大脑会下意识停止思考,甚至忘记发出声音。 但也正是在这时,天边的元素流乱到极致,本已停歇的雷霆再度降下,将略有昏暗的天色照亮到极致。 就是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清了演武场中央那道身影。 那显然是一个少女,拥有纤细的腰身和娉婷的背影,但那无疑又是一个战士,周身裹挟着凌厉的刀锋剑意,凛冽的威势和神明相比也不相上下。 冷肃的威压在顷刻之内覆盖了大片天守阁,逼得天守阁旁边的守卫都不得不后退数步,更何况更加脆弱的民众,有不少人都被刚刚这一刀形成的冲击波震荡,痛苦地捂住脑袋,弯下腰。 长枪和长刀锋刃相接,竟然都是如出一辙的紫色,像是来自同一位锻造大师。 但是,没有人的目光在武器上。 他们的目光都长久地停留在接下雷神一刀的少女身上,心中写满了相同的惊骇。 她是谁?这世界上,怎能会有这么强大的人类? 还是说,她是来自异国的神明? 万众瞩目之下,闻音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她目光冷静,长刀也顺势一挑,竟瞬间挑开了雷电将军的长刀,将她逼退一步。 下一刻,闻音一跃而起,长刀中凝聚了滚滚的刀光,又是一刀凌厉地斩下! 她目光坚毅,手中的长刀和她的人一样冷肃,无畏,更带着能斩断一切的决意。 雷电将军明明只是人偶,眼中却好像悄然划过一丝惊讶,但是下一刻,所有情绪褪去,她也毫不犹豫地出枪。 便是天地变色。 天边稠云压低,酝酿许久的暴雨,就在这一刻倾盆而至。 雷霆乍响,天色昏暗,远处的天守阁就像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巨兽,要将所有的生命都一口吞下。 但有一抹雪亮的刀光,不夹杂着任何的元素力,全凭着极致的力量,携着漫天瓢泼的大雨迎锋而上。 比刀光更亮的,是少女眼底不容错视的坚韧和决意,像是在说—— 来啊!神明大人——这便是,来自人类的力量! 她只是单薄的一个人,一柄刀,一身不屈的傲骨和一抹从不退却的灵魂。 但是她的身后,无数被威势和气浪所迫而面色痛苦的民众无一人退却,他们沉默地站在天守阁前,站在一望无际的大雨中,良久,发出震天的呼喊。 他们说—— “将军大人!请废除眼狩令!” “将军大人!请废除眼狩令!” 眼狩令或许只影响神之眼的拥有者的生活。 但那些神之眼拥有者 ,或许就是某一个普通稻妻民众的亲人,又是某一个普通稻妻民众的朋友;那些同眼狩令一般的政令,可能就在某一个不远的将来被颁布,进而影响所有民众的生活。 丧钟为谁而响?若是不曾有人站出来,丧钟为每个人而响。 他们毫无关系,可却又休戚与共。 神明——请看看吧,请看看你所统御的国家和一直生活在你庇佑下的子民吧—— 这是人民的请求,更是人民的意志,是世间最为永恒而不可动摇的力量,哪怕有一天山川崩裂,哪怕有一天海浪滔天,哪怕有一天神明都不复存在—— 只要有人类存在的一天,这力量会永远存在,永远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熠熠生辉。 闻音明明没有使用神之眼的力量。 但就在此刻,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代表着人民的意志,代表着不屈的力量,代表着对绝对强权的挑战。 她是为了自己而持刀,却又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持刀,如今她站在这里,胸腔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她的心脏也和这片天空和这片雨幕下的人民一起跳动。 淬着火焰的深紫色长刀,骤然撕裂暴雨,掀起一片茫茫的白雾。 滚滚惊雷,也在这时候,从遥远的天际轰然落下。 无数道来自民众的声音,无数个来自人民的意志,连同不远处的千手百眼神像,一起泛起明亮的光,照亮了深沉的暗色。 第76章 第 76 章 枫原万叶赶到天守阁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一柄断刃擦过他的侧脸向后到飞出去,一直坠到稻妻城中,大雨轰然坠下,于是那断刃的影子竟是半点都寻不见,转眼消失在万叶的视线尽头了。 但是他无比清楚,也无比熟悉——这断刃来自于谁。 他们曾经一同持刀行走于稻妻的大好河山,无数次并肩作战抑或友好切磋中,他们的刀锋相对而又相交。 万叶太熟悉不过了。 大雨中他似乎流了泪,纯白色的睫毛被打湿,抬眼的时候视线也有些模糊。 但那又好像是雨水,是滂沱大雨中被淋湿了的心。 心砰然碎裂。 他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破碎的音调在大雨中被粉碎,根本传不到神明的耳中去。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始终行走在阳光下,笑容肆意地同每一个路过的人说笑,永远像是天边的一丛轻云,盛夏的一阵暴雨,热烈,洒脱,永远自在,永远潇洒么? 怎么能是在这里结束,在这样的暗色里,在无休止的暴雨下。 说不出的悲怆涌上心头,万叶高高地跃起,风元素神之眼的力量带动他骤然飞过人们的头顶。 他心中只有最后的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友人炽热的愿望,被彻进冰冷的神像里。 而那深紫色的刀光就是这时候亮起,刹那间亮彻黑夜,也照亮了万叶的眼睛。 万叶下意识看向那雷光,因而看到了持着薙刀、面目冷而厉的神明,她似乎永远无悲无喜,不在乎剥夺臣民的性命,也无所谓剥夺他们的愿望。 高高在上的神明,如何能为人而倾倒呢? 万叶下意识想拦下那一刀,不能让这一刀再斩到友人身上,但显然也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刀落下,向来平静而不升波澜的心也涌起滔天的波浪来。 神明又如何?神明许以臣民一梦,便可以肆意剥夺臣民的愿望么!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什么都做不了。 手中的刀才拔到一半,那刀光却已经到了友人眼前,万叶有一瞬间想要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这残忍的一幕,但他又强迫自己看,强迫自己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一瞬的画面,记住自己的心情—— 滚滚的热泪,顺着纯白的眼睫留下,转瞬消失在水痕遍布的白皙肌肤上,瞬间消失了痕迹。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身影像是从黑暗里骤然显形——不,她并非突然出现,而是从台下一步迈出,原本甚至还在万叶身后—— 但是千分之一秒内,她已经站到了友人的身前,身影如雷霆乍现,骤然刺穿黑夜,又像是一道凌厉的白光刺破雨帘,一路上连雨水的形状都被疾风带动,变成锋利的指向神明的利箭。 剧烈的碰撞和爆炸。 万叶不由得后退数步,但是他转而咬牙,顶着炸裂的碎石和锋锐的气息上前,在烟雾中穿行数步,挡在那半跪于地上的青年身前,替他拦下身前交接的气浪。 他听到一点很轻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那声音很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但是它依旧存在着,没有彻底地消失在风声里。 “万叶……来啦……” 像是之前同游的每一个清晨。 万叶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哟,小万叶醒啦?” 他们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但在这一刻,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陌生的虚弱在耳边响起,瞬间将万叶带 回无数个曾经的清晨。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哑。 友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正常来说,万叶应该立即带着他离开。 但是为他们挡下神明一刀的那人眼下生死不知——万叶不会抛弃那位救命恩人带着友人离开。 黑夜里的烟尘慢慢散去,终于看见对峙的两道身影。 万叶比常人站的更前一些,因此能看到那人的身形——他略有些诧异。 那人看上去年纪绝对不大,身形纤细,在暴雨中却站的稳定,好像风雪摧折中都屹立不倒的青松。 但万叶能从风中听到,那沉稳而有力的呼吸声。 她又好像已经在世间独行过很久了。 久到万叶能听到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风声,听到提瓦特建成最初时的一片飘零的血花,听到世间最坚韧不拔的一点磐岩,听到一颗被岁月的无情浸久浸透,却依旧莹莹发亮的一颗心。 她的身前站着的,是执掌稻妻数年,威严于威势都根深蒂固的雷电将军,是执掌雷霆之力的无上神明。 但那少女站在那里,却不比神明弱势半分。 不……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女了。 万叶轻轻吸了一口气,但这缕气还没吸到一半,他就看到那身影逆着暴雨而上,骤然跃起。 刀锋指向的是——雷电将军! 万叶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他甚至听见身后本来已经虚弱至极,连笑声都低微的友人,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有人类胆敢向神明挥刀!她不要命了么! 这是所有人心底的想法。 毕竟在他们眼里,雷电将军刚刚显然没有用尽全力,即便拦下了神明的一刀,又如何能拦得下第二刀,第三刀? “既然已经拦下了第二刀,救了人……她为什么不带着那两位走?”神里家的坐席旁,托马就跪坐在神里绫人身侧,先前的惊愕此时已经变成惊骇,又变成轻微的惋惜。 神里绫人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沉稳的放下。 他眼睛里像是慢慢写上一点兴味,却又好像带了一丝比兴味更深重的东西,像是渴望,像是期待。 良久,听得暴雨中刀声四起,金属交接的声音甚至掩盖了雷霆的震响,乱石翻飞烟尘四散之时,他依旧稳当地坐在原地,不曾避让一寸。 “那是世间武艺的极致啊,习武之人,谁不想领教?” 他的声音散在暴雨里,像是一声叹息。 托马霍然起身,撑起护盾拦在家主身前,听到绫人的话,他眼底浮现一丝了然和惊叹。 “这雨不知何时能停,派人给绫华传信吧,告诉她不必着急。”绫人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刀锋碰撞之声声声飒然,想来片刻不能停歇,这想必是世间一等一的演武,没人想在这时候离开。 而台下的民众,他们想要得到的,是比演武更重要的东西。 “得益于这位朋友的帮忙,想来万叶他们不会有事了,眼狩令一事也可能有转机——哎!是红色的光芒,居然是火元素的神之眼吗!”宵宫踮起脚尖冲远处看,眼中带着熠熠的光。 “霍,稻妻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大人物?嗯,要是她以后违法乱纪的话,或许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话说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犯罪吧?” 更远的地方,鹿野院平藏抱着肩膀,眼底泪痣被水洗的分明。 他眺望远方的战斗,笑意慢慢在眼中兴起。 更远的地方,极遥远的高山之上,某座神社之中,神社的宫司刚刚沐浴完毕,转而望向远处的稻妻城。 幽深的雷霆在云层中闪现,偶尔划破长空,将天地都照的透亮。 暴雨倾盆,降下重叠的雨幕,大滴大滴的雨水瞬间滚落,将树木打折,又洗刷过清翠的绿草,带来更多的生机。 恍惚间,却令宫司大人想起了一场来自五百年前的大雨。 那一夜的雨,比今夜更甚。 “宫司大人,雨天风寒,您刚刚沐浴完,还是衣服披上吧?” 身边的巫女上前一步,为八重神子穿上一件氅衣,叹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雨呢……” 八重神子闻言,掩唇轻笑。 “这就大了?等等吧,还能看到更壮观的。这才到哪儿呢……” 她面色隐含的沉忧之色,仿佛被这一场大雨洗得干净,精致妩媚的脸上,重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可算是回来啦……也真是狠心,这么多年都不再回来一趟……” 她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可是眼睛里写着的,分明是明快的笑意,从眼中一直深入到眼底,干干净净,不含任何算计。 对于大多数稻妻子民而言,这一场雨,一直下到深夜。 人们只听闻来自九天之上震耳的雷霆,听不见来自天守阁的刀锋震鸣,但是在这样的暴雨中,没有人敢出门,人们只缩在家中温暖的巢穴内,像是固执地不愿从冬眠中醒来的小熊。 是以,当深夜时,天领奉行,勘定奉行和社奉行带人搜查稻妻全境的时候,大多数民众的脸上只有惊恐。 “怎么了?是历史上记载的魔兽潮又来了么?!”他们从长辈口中听了数遍关于那个黑暗时代的故事,现在想起来,心中尚还是满满的恐惧。 传说中在黑暗时代刚刚结束时,稻妻城中便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雨,将魔兽留下来的痕迹尽数清洗干净。 那这场暴雨,会不会是另一个黑暗时代的序幕? 面对民众的询问,士兵们并不回答,只是命令他们全家人站在外面,让同伴进去搜查。 “没有发现,大人!” 听到回答后,为首的士兵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回答道:“无事,只是犯人逃逸罢了,你们回去睡吧。” 像是看到了被大人抱在怀里的面色惊恐的孩子,他声音柔和了一点。 “没事了,我保证,明天一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说完,他挥手,示意士兵们离开。 不远处的那个小队显然也是一无所获。 两个队长相视一眼,都一同回到长官处报信。 “报告,没有发现逃犯!” “报告,没有发现逃犯!” 一连串的回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为首的九条裟罗面色微冷,目光转向一边的神里绫人。 “神里家主,如你所见,我们的人搜查了整个稻妻城,仍然没有收获。看来只能麻烦您去愚人众的使馆走一趟了。” 她语气礼貌,但声音里透着的却是毋庸置疑。 神里绫人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他干脆地点头,“那就请九条大将与我一同前往?” 九条裟罗抿起唇,伸手朝着另一条通往使馆的路一比。 “请——” 愚人众驻扎的使馆之内。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黑夜中响起。 闻音整个人沉在冰水中,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眼睫垂着,深色的睫羽衬着玉石般剔透的肌肤,仿佛浓墨落于宣纸之上,有种浓淡相宜的美感。 可若是朝冰水中望去,无数漆黑的暗纹攀上她的后背,像是骤然破坏了这一幅尚好的水墨丹青,将洁白染上污浊。 但细细望去,又好 像将圣洁堕于妖冶,将这属于人类的精致容貌染上邪恶而秾艳的气息来。 闻音手中握着一枚稻妻纹饰的火元素神之眼,微皱的眉中却暗含着一丝痛色。 桶中来自龙脊雪山的寒冰慢慢融化了。 闻音并不睁眼,径直从行囊中取出更多的碎冰,随手抛进浴桶中。 原本习惯了冷意的身体,再度浮上极度的冰寒来,这样的温度,对于神之眼的拥有者也有些难以忍受。 但是略有成效。 原本被深渊的力量覆盖的脊背上,黑色慢慢褪去,重新浮上白雪般的光泽来。 闻音轻轻呼出一口气,极致的冷意之下,室内温度极低,吐息的时候都能浮出纯白的雾气。 嘈杂的声音就是这时在黑夜里响起。 “天领奉行查案!闲杂人等退却!” “请您让开!” “这里是执行官大人的房间,没有他的允许,你们不能——” “让开!” 锵锵两声,像是有人动了刀剑,阻拦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闻音霍然睁开眼睛,眼尾勾起一点,眼瞳中却好像淬满了深冰般的冷意。 她单手微握,手中的火元素神之眼浮上一层浅光,浴桶中的薄冰瞬间融化,空气也瞬间升温。 房内温暖如春,甚至浮现出一种温泉浴室中常有的纯白色雾气来,将闻音冷厉的眉眼也衬得柔和。 闻音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彬彬有礼的温柔男声。 “抱歉,打扰了——” 对方明明说着打扰。 却又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闻音从雾气中抬眼,正对上一双温润而冷静的深蓝色眼睛。 第77章 第 77 章 神里绫人挥退下属,面色冷淡,并不看一眼已经仰躺在地上的愚人众士兵。 手里的波乱月白经津收入刀鞘,刀身划过一道圆月般的浅光。 他的注意力全在屋中,只是,虽见屋中有盈盈光亮,却并没有见到那位执行官出手。 他神色中略有可惜,却不算意外。 九条裟罗带人从另外一边进来,身上的外盔像是带了一丝血气,想来刚刚也发生了一场不太愉快的战斗。 神里绫人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抬高了语调,对着房间内的执行官说道。 “抱歉,得罪了——” 话虽如此说,他面上却没有半分惭色,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没有滞涩地推开这间属于愚人众执行官的房门。 愚人众行事一向猖狂,难得有能光明正大打压他们的机会,身为稻妻的掌权者之一,无论是社奉行还是天领奉行都不愿意放过。 但是,房间内的景象,却完全出乎神里绫人的意料。 没有来自执行官的怒色和斥问,也没有猝然来到眼前的刀锋。 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的瞬间,奶白色的水汽携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更是隐隐浮动着一层暗香。 宽敞的房间里点了数盏花灯,晕黄的灯光在水汽中荡漾开来,满眼沌沌的光。 一步之隔。 房间外是冷寂的夜色和刚下过一场暴雨后未散的凉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和隐晦的血色。 房间内是温暖的灯光和因为沐浴而晕开的清透香雾,是融融的水声和从白雾中隐隐透出的冰肌玉骨。 稻妻并不像是璃月那般流行屏风,是以房间内并没有遮挡,神里绫人蓝瞳微诧,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那道在水汽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显然并不是那位名为“散兵”,来到稻妻之后很少显现于人前的男性执行官。 那是一个女孩子。 透过水雾中隐隐能窥见对方精致的面容,看年纪尚且稚嫩,但是神情中却透着说不出的不符合年纪的从容和冷淡,对方抬眸瞧望过来,似乎并不为他的闯入而感觉到冒犯或者意外。 神里绫人的呼吸微微一滞。 不是因为他撞见对方正在沐浴,看到薄薄的水雾下那如锦绸般白皙而光滑的皮肤——那对神里家的家主而言太不值得一提。 是因为对方冷淡地望来时,空气中隐隐凝结的气流。 空气里的温度好像降低了些许,和缓的空气也仿佛变得滞涩。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少女应该是一个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神里绫人暗想道。 暗暗的水声响起,那姑娘从水面下坐起些许,露出一片纯白的肌肤,偏生又被雾气掩盖。 漆黑的发丝在水面上散开,露在水面上的墨发泛着湿漉漉的水汽。 那张脸异常精致美丽,但在满屋热气的蒸腾下仍旧如冰雪般苍白,不带半分久浴后的红晕,只有一点唇珠血色般殷红,在那张素净的脸上点上惊心动魄般的一笔。 饶是神里绫人对此一向不太在意,也不由得微微挑眉。 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人类的本能。 但是,对于神里绫人来说,他只会因此而提起更多的警惕。 神里绫人看着对方抬起一只手臂搭在浴桶边沿,像是玉石般清透的手指探出,轻轻一点。 “出去,把门关上。”她说。 那声音却不像对方的面容看上去一样稚嫩,咬词嚼句中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风韵,带着玉石交响一般的净澈,就连对方说话时的态度都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神里绫人环视整间房屋,目光不动声色地停在床边半阖着的床幔上。 他没有后退半步,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但却伸出手,将门合上了。 门外正打算进入,突然被木门拍到脸上的九条裟罗:? “天领奉行查案,是以不得不打扰贵国使团,只能麻烦您配合一下。”神里绫人声音温柔,像是在解释。 但是下一秒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温和未变,眼瞳中却带上了数分暗色。 “你们的执行官不在这里——他去了哪里?” 青年声音温润,这般压低了嗓子说话,更是柔和地仿佛上弦的弦月,隐隐含着几分琴弦勾连的喑哑。 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闻音抬手勾到一边衣架上的长衫,将透白的衣衫披在素色的脊背上,然后她身形一晃,眼看就要从浴桶中站出来。 神里绫人没有闭眼,甚至没有避让,目光依旧冷静地望来,不放过闻音的每一个动作,像是已经将她当成了“犯罪嫌疑人”。 他看着那白衫落在微湿的肩头,骤然被水雾浸透,黏在单薄的脊背上,像是少女轻盈的身上忽地停了一只白蝶,振翅欲飞;看对方抬手挽起半湿的长发,水珠顺着手背滑落,折射一点细碎的金光,从白皙的肌肤上骤然滑落;看那张透着冷和湛然的眼睛倏地抬起,看不到底的黑眸中隐隐透着他自己的身影和房间内暗暗的烛火,影影绰绰的光和影勾连,那一双眼瞳中像是含着星光。 神里绫人直觉今夜发生的一切和愚人众脱不开关联,因而眼睛中慢慢染上了自己都不知晓的期待。 会发生什么——会与眼前人有关吗,还是与那位尚没见到面的执行官有关? 一双素白的手却突然从少女背后探出,搭在她覆着薄衫的肩头,将她重新压回水中。 哗啦一声。 水波荡漾,连同荡起的白雾都在昏黄的灯光中轻晃。 神里绫人面色轻微地一沉,骤然上前数步,手指已经搭上了腰间的长刀。 但是突然出现在房间内,那个一身白衣,有着一头深紫色短发的少年,脸色可比他还要难看多了。 “不请自来,伤了我无数属下也就算了,如今更随便闯入执行官的房间——哈?这就是社奉行的礼节吗?你们举办祭祀的时候,不会也这么冒失无礼吧?” 那少年嗤笑,上前两步,刚好拦在神里绫人的眼前,将他和正在沐浴的少女完全分隔开。 他白色的纱衣半敞着,露出一点玉色的胸膛,发丝些微凌乱,好像刚刚从梦中醒来。 只是对方脸上的神情,冷厉异常。 在对方身后,那原本半阖着的床幔已然打开,像是这位执行官刚刚正在床上小睡,这会儿突然被人吵醒一般。 神里绫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对执行官的讽刺,语气依旧淡然而温和。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见谅。” 说着见谅,年轻家主的脸上却并无歉色。 他甚至又挑眉反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大人?今夜稻妻雷雨交加,百年难得一遇,看来却不曾扰您安眠。” 散兵闻言只是冷笑。 “‘百年难得一遇?’呵——也不过尔尔罢了,难为你们如此恐慌。” “行了,没事的话,赶紧滚吧,医药费别忘了留下,省的我派人打上门去,把三大奉行的脸面彻底踩在地里。” 神里绫人一向瞧着温和,此时却散去了面上的笑意。 “那恐怕不能如您所愿。按照将军大人的命令,当彻查整座稻妻城,使馆自然也不例外。” 愚人众的执行官可没有几个好相与的。 听到这话,散兵眼瞳微眯,神色里不带一分避让,甚至写满了冷嘲。 “雷电将军 的命令,不妨让她亲自来说,你们还没有这种资格。”他双手抱胸,眼皮微微一掀,讽刺道。 木门被倏然推开,九条裟罗大步踏进房间,手中的长弓已然半抬起。 “放肆!愚人众,你们岂敢对将军如此无礼?” “哦?如果我们这也算是无礼的话,你们就已经称得上是冒犯了吧?” “稻妻的神明神圣不可侵犯,至冬的使团,难道就是泥捏的不成?” 刀兵交错之声在门外响起,重重叠叠的天领奉行士兵之外,愚人众的士兵也已经举起武器,将奉行的士兵包围其中。 局势一时间居然陷入焦灼。 愚人众向来猖狂,外交手段也一贯强硬,但在这样的时候,九条裟罗也不愿后退半步。 若是面对愚人众也要退却,天领奉行又如何敢自称是将军的鹰犬,助将军大人追求永恒呢? 这样的局面,连神里绫人都觉得头痛。 这时候,智谋其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为对峙的两方都分毫不让,而且性格也是相同的执拗。 更何况,从神里绫人心底来说,他其实并不希望天领奉行这一趟有所收获。 他感知到身上落下谁人的视线。 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就见被执行官挡在身后的少女,瞥来含笑的一眼。 她比了个口型。 “需要我帮忙吗?” 她说的飞快,神里绫人却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下不由得闪过一丝愕然。 对方不是愚人众的人?那为何会在执行官的房间? 心中兀地升起一丝猜测,引得神里绫人都不由得在心里摇头。 这可太荒谬了——他想。 他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执行官身上,对方神色冷然,面对九条裟罗的咄咄逼人也瞧不出半点怒色,神情中只有高高在上的冷淡。 但是这位看上去瞧不起任何人,也吝啬于在普通人身上浪费情绪的执行官,目光对上神里绫人的时候,依旧掩不住眼底的怒火。 离谱的猜测仿佛成为现实。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可能,最后的可能就是必然。 短暂的愕然之后,神里绫人摒弃掉心中无用的繁杂思绪。 倘若所想为真,她想从自己或者社奉行得到什么? 心思百转,最终决定不过是片刻。 闻音靠在浴桶中,尚还温热的水流擦过她的发丝,她明明是在等待,心中却已然笃定。 无风的室内,水波骤然轻晃。 闻音抬眼,就见那位清风朗月一般的年轻家主轻轻颔首,像是承诺一般。 九条裟罗走出愚人众使馆的时候,脚步尚有些虚浮。 倒不是因为和那位名为散兵的执行官相谈不顺生了怒气,而是因为,那个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在木桶中沐浴的少女,仅仅是伸手一勾执行官的腰带,就引得那位嚣张而傲慢的执行官低下头去,附耳听她讲话,神色中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温柔。 又不知她说了什么,刚刚还臭着脸的执行官虽然看得出明显不大乐意,却很快退让了,同意他们彻查使馆。 一门心思为将军服务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的九条裟罗:? 大概猜到二人关系但看看散兵的冷脸还是有点不敢置信的神里绫人:…… 最终离开的时候,二人都没忍住又看了已经坐到床幔间的少女一眼。 神里绫人看过去的时候,她挽着一边的床幔,似乎正想着要放下。 轻纱簇拥在她的指尖,像是一捧轻软的云。 似乎感知到了他投来的目光,少女蓦然抬头,剔透的深色眼瞳微眨,像是在说,不要忘记了答应她的事情。 而她身边,那位刚刚还冷着脸只要一张嘴必然是讽刺的执行官正侧坐在床侧,拿着白巾为少女擦拭一头乌黑的青丝,神色柔软而耐心,像是在轻抚最昂贵的珍宝。 神里绫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又看到身边的九条裟罗脸上一片茫然。 有关这种“人情往来”的知识,显然超出了这位幕府大将的理解范围。 周围的士兵刚刚并没有见到这一幕,不知晓两位长官为什么看上去都有些奇怪,但是他们不敢交谈,也只能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一行人像是幽魂一样“飘”出了愚人众使馆。 感知到他们已经彻底离开,闻音笑哼了一声。 小人偶闻声看她一眼,脸上半分冷色和讥嘲都瞧不见,只有像是月光一般的温柔的浅笑。 “安排好了?”闻音问他。 小人偶乖乖点头。 两个小时之前,闻音和雷电将军连斩数十刀却依旧没分出胜负。 后者顾虑稻妻城和天守阁,自然不能毫无顾忌地出手,将整座岛屿劈成两半,而闻音也不至于为了比出胜负下此死手,过了几十招之后就失了兴趣。 她不动用元素之力就能同雷电将军打的有来有回,获得火元素神之眼之后顶多算锦上添花,又感知到身上深渊的力量有些动荡,索性直接收手,和小人偶一起拎着万叶和友人离开了天守阁。 然后轻松甩开天领奉行的士兵回到使馆,将万叶和他的友人藏到了使馆下面的密室中。 万叶的友人伤的不轻,闻音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为他找了个医者,也已经让小人偶打包送到密室中去了,想来对方这次应该不会出事。 “夜深了,我们……”小人偶似乎想让闻音去休息。 闻音却突然抬手,掩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去见一位朋友。” “家里就麻烦你了,阿散。”闻音拍拍他的头,转而像是一只轻盈的鸟儿,身形消失不见了。 小人偶坐在床边,感觉房间内似乎还有她留下来的气息,还有她的手心蹭过发间的温度。 他下意识弯了弯眼睛,想到对方说“家里就麻烦你了”—— 在她的心里,这里就是家吗?是他们共同的家? 小人偶只觉得心脏慢慢地充盈满一种名为“快乐”的情绪,引得他忍不住抬 第78章 第 78 章 骤雨初晴,夜露深重,仍是一片寒凉。 神社的巫女按照宫司大人的吩咐点燃一支冷香,又推开木窗,引得外面雨后的清新空气透进来些许,最后她将准备好的膳食端在木桌上,摆上两副碗筷。 屋内只点了两盏灯,因此稍显昏暗,但是窗外朦朦月色从云层中探出,均匀地洒向大地,倒是衬得屋内屋外更添三分明亮,穹野之下一片皎白和湛然。 明明是极度恐怖的狂风和暴雨,停歇之后却带来无比美妙的夜色。 巫女忙完之后,向宫司大人微微颔首,安静地退了出去,只是心中仍有一丝疑问。 这样的深夜,又是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山路上的青石板无比光滑,稍有不慎就会使攀阶而上的人坠入深渊。 这样的一个夜晚里,神子大人却端坐于桌前静候客来。 可这时候,又怎么会有人过来呢? 退出房间的时候,巫女没忍住又朝屋内看了一眼。 幽幽冷香散逸在空气里,又被屋外雨后的空气吞噬大半,浮动着一种来自自然的勃勃生机。 朦胧的青雾中,神子大人望向窗外,手边还有一本没看完的轻,她伸出手,风吹着一缕四散的绯樱绣球落在她的指尖。 她凝聚一点雷元素于指尖,那点清粉色的花瓣立即汇聚成小小的光团,神子大人似乎心情不错,随手将它搁置在矮矮的方桌上,脸上笑意欲浓。 似乎又轻轻地风铃声在远处响起,守夜的巫女都已经睡去,是以除了要离开的巫女之外,恐怕没人知道,风送来了客人的消息。 巫女骤然垂首,不敢再看,立刻后退数步,将木门阖上了。 她匆匆离开,不敢多看,生怕撞上宫司大人的贵客。 直到她走了挺久,离宫司大人所在的那方院落隔了很远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眼前月色如洗,照的天地一片明亮。 巫女在木桥上站了一会儿,看着清浅的池水中碧波荡漾,细碎的月光浮动于其上,竟觉得此时时节正好,正是与友人闲叙小坐的好时候。 直到目光看到远处光滑的石阶,她才猛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她的朋友,可没法像神子大人的朋友那般,顶着沉沉的夜色,从无数光滑异常的石板上淌过来。可别做梦了。 神子大人可真幸福,有那样的好朋友。 被小巫女羡慕的神子大人,此时的心情确实相当美妙。 “哎呀,小家伙,刚下了这样大的一场雨,你不好好歇着,跑到姐姐这里做什么呀” 狐狸宫司微微眯着眼睛,绯红色的眼尾微微勾起,明明瞧上去心情极好,却偏偏要问上一句。 闻音拎过桌面上的茶壶,为二人各倒上一盏清茶,动作沉稳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 她心情愉快,声音中也不免透出些许。 “宫司大人为何深夜备下如此丰厚的茶点,我自然就是为何前来拜访。” 说罢,她将茶壶一挑,两杯香茶已经倒好,浮出浅浅的白雾来。 闻音伸手拾起一杯,触感滚烫,茶香四溢。 八重神子单手撑着侧颊,闻言不由得轻笑起来。 “我虽然不在稻妻城,但瞧着这天象——今日想必你耍了好一通威风,连她都没在你手里讨到什么好处。果然呀,姐姐我的眼光不错,早在五百年前就能发现你这块璞玉……不,现在说是太阳都不为过呢。” 闻音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挑眉,觉得八重神子语气中暗含十分的深意,像是要再拉她下水。 果不其然,对方沉吟了一下开口:“关于稻妻最近颁布的政令,你也都听说了吧?” “听说又如何,不听说又如何?你们稻妻的事情,总不能轮到我一个异乡人插手吧?”闻音轻飘飘地打回太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八重神子斜了她一眼,看神色却早有预料,并不气馁。 “算了,你不愿管就不管,反正想要彻底解决也要不了太久。唉,只是这次政令,还得叫稻妻的百姓们苦恼一阵子。” 闻音心中知晓,八重神子有点类似算命的奇怪本事,她口中的彻底解决,大概率就是旅行者到来那时候。 旅行者在蒙德的旅途还要一阵子,但据闻音的估计也没有多久,想来到稻妻也是迟早。 但也的确像是八重神子所说,荧没到稻妻之前,稻妻的臣民们还有好一阵子要等。 但是没办法,这是稻妻该走的路,闻音自认为也没那个本事能让神明回心转意——除非用拳头硬刚。 今夜在天守阁那一战,闻音凝聚的来自百姓的祈愿还是太少了些,不曾让一心净土中的影听见也是正常。 而稻妻的臣民们,现在的状态也大多是随遇而安,须得更高压之下,才能激起他们心中的声音,那才是真正能撼动神明的力量。 “他最近还好吧?”八重神子似乎也不太想继续谈论先前的话题,转而问起散兵的近况来。 “嗯哼。”闻音想起在使馆中想必正乖乖等着自己的小人偶,笑容也不由得更真诚了些许。 八重神子虽然总喜欢坑人,但是放走小人偶的这一笔交易实在是大方,对于闻音而言,甚至大方过了头。 上能上得战场,帮闻音跟雷电将军对上两刀,更能扛起万叶友人从容赶路;下能入得厨房,什么食材落进他手里都能色香味俱全地再端出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样的小乖仔,谁能不喜欢呢。影还是有点没眼光了。 想到这里,闻音突然轻轻一叹。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他和雷神大人再见一面——我总觉的当年的事情,还是给他留下一点心结。” 闻音还记得天守阁上,雷电将军出现之时,小人偶轻微颤抖的掌心,虽然只是片刻。 “这可难办。”八重神子装模作样地叹气道,“你能的那个,并不是‘本尊’吧?” “都是五百年的狐狸,玩什么弯弯绕绕,神子姐姐。”闻音拎起一块小茶点尝了两口,嗓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几个音调来。 其实她想说“玩什么聊斋”,但想到提瓦特没有聊斋,最终才作罢。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桌角上一本不起眼的轻,闻颜长眉一挑,捞过来看了两眼。 书名是《沉秋拾剑录》,作者是枕玉,插画师是白垩。 这几个名字都相当熟悉,闻音没怎么费力气就想起了是怎么一回事,兴趣微起,翻了几页。 “这书甚妙。”闻音忍不住赞叹道,转而看向八重神子道,“编辑大人手中应该还有很多册吧?那这一本不如……” “不可以哦,小家伙,这一本可是有枕玉老师和白垩老师的亲笔签名,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人呢。除非——你把你的下一本书书稿快点寄到八重堂来,我可以考虑考虑哦。” 闻音答应的爽快。 闻音早年在雪山修行的时候,整日没有事情做,大多数时候都泡在杜林从雪山深处搬回来的坚冰里,久而久之就想起了前世的,偶尔自己动手编纂几个故事,书稿早就在行囊里摞成了厚厚的一摞,现在不过随便抽出几个给八重神子送来罢了。 “那这位枕玉老师的大作,我便笑纳了,多谢编辑大人的厚爱。” 闻音瞧了瞧天色,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便从容站起来,打算同神子告别。 茶点已经上过一轮,宫 司大人的美貌也欣赏过许久,该乘着月色,带着刚刚搜刮的离开了。 这般的行文风格,想必克里斯蒂娜和阿娜伊斯都会喜欢。 思绪牵扯到往事,闻音心下轻叹,面色中却看不出分毫。 八重神子掩唇轻笑。 “小家伙,你莫不是忘了什么,姐姐的占卜可是很准的哦,要不要姐姐来帮你算算,你此次来稻妻的运势?” 很多年以前,一个须弥的小姑娘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闻音那时候对所谓的命运还有些好奇,这时候再听到这样的话,眉间却覆了一层笑意。 她脚步没停,背对着神子挥了挥手,语气轻快道。 “我既然是为了心中的目标而来,就会尽力往前走,无所谓命运如何说。成也欢喜,败也亦然。” “宫司大人与其为我占卜,倒不如腾出什么时间再邀我用一道小茶点——这里的点心,滋味甚是美妙。” 她的声音里像是含着笑意,被晚风送到室内,吹得桌边的绯樱绣球轻快地飘了起来,浮动在一室的光华中。 窗户大开,八重神子走到窗前,看着青石台阶蜿蜒而下,一道五百年都仿佛不曾变过的身影拾级而下,姿态慵雅随性。 碧树晚风在夜色中轻晃,像是在一同送别。 时间是一个很残忍的存在。神社流传至今,八重神子作为宫司,送别了无数的朋友,无论是人类,亦或是生命更为漫长的山野精怪,无一例外,都会被她抛落在无情的时光中。 但这样看着闻音的背影,她却觉得一切同五百年前她带走小人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不,还是会有区别。 那时候她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沉郁和决绝,还有些许困于迷途不得解脱的暗色,而不像现在,星空在她眼中垂下熠熠的光,连同她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提瓦特最明亮的星空之下。 以她为中心,无数可以被侦测到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是提瓦特的变数,无论她想与不想,她早已经成为了很多人心中的拯救者和赐福者,这好像是降临者注定会面临的命运。 只是,与力量相伴的往往是危机。 “这样也很好。希望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从鸣神大社向东走数十里,就是神里屋敷。 闻音难得出稻妻城一趟,便想着将事情直接办了再回去。 是以,她随手将《沉秋拾剑录》放进行囊,顺着神里屋敷的高墙翻了进去。 哟——神里家果然有点东西。 闻音一路潜行进去,已经发现了数道隐匿在黑暗里的气息,大概率是终末番的忍者,或者是其他神里家的家仆,总之排场不小。 但是对于闻音而言,潜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怎么分出哪一件是神里绫人的房间,哪一间是神里绫华的房间。 简言之——她迷路了。 闻音在房梁上坐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暗中显现出来,捧着一摞长轴朝着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去。 那人一身红色衣衫,月光下依稀能够看出又一头浅金色头发,袖口挽起,露出结实而有力量感的小臂。 是托马。 这时候,他大概是去找绫人的吧? 闻音从容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像是轻盈的鸟儿一般从屋网 第79章 第 79 章 闻音不动声色地跟在了托马身后,眼看着他捧着一堆书卷进了她踩点的其中一个房间。 她并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在外面附耳听了一会儿。 房间内传来柔和而低沉的声音,正是神里绫人,另一道还带着点少年爽朗气的年轻男声应该是来自托马。 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看来找对了。 闻音略站了一会儿,直到房间内安静下来,不再有人开口,她绕到窗边,手指敲了敲窗棂。 寂静的夜里,指尖敲在窗棂上的笃笃声异常清晰,引得房间内的人骤然看来,闻音甚至听到了拔刀出鞘的声音。 但是她神色未变,甚至按在窗棂上的手都没有收回去,依旧保持着半靠在窗边的姿势。 只是在望见那双蓝色的眼瞳时,闻音眼尾微挑,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神里绫人微微地一怔。 显然,在他心里,闻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应该在愚人众的使馆中,同那位执行官一起。 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 神里绫人对着身边面色警惕的托马说了些什么,然后站起身,似乎打算出去。 “哥哥?”神里绫华突然伸出手,扯住了哥哥垂落的衣摆。 闻音这才看见,原本被神里绫人的身影掩盖住的神里绫华。 兄妹两个居然都在这里,而闻音先前一直没听到神里绫华的声音,倒不知她也在。 闻音目光在神里绫华身上转了一转。 提瓦特中的真实的神里绫华,倒是比游戏里的建模更美上数分,即便远远望着,也能瞧出几分灵动可爱。 神里绫华也下意识看了闻音一眼,然后转头对兄长说:“有贵客前来,兄长还是请客人进来吧,今晚的情况绫华已经知晓,我便先回去了。” 然后她便带着托马一同离开了。 只是再离开之前,她又看了站在窗边的少女一眼,心下有三分疑惑。 神里家往来的合作对象或者是哥哥的属下,没有什么人是神里绫华不知道的,毕竟神里绫华作为“白鹭公主”,在社奉行的地位不低。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哥哥身边见到陌生人,而且是一个容貌和气度瞧着都极为出众的姑娘。 更值得人注意的是,哥哥在看到她的一瞬,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犹豫和诧异的表情,自从哥哥接手社奉行之后,神里绫人就没再从哥哥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 神里绫华自然不知道,她心中这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要略小几分的姑娘已经在提瓦特度过五百年的岁月,还以为她和自己是同龄人。 所以,绫华的心里,免不得升起一个有点奇怪的念头——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会是哥哥的心上人吧?不然,哥哥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奇怪? 神里绫人自然不知道神里绫华心中所想,反倒是闻音,品了品神里绫华离开前的表情,总觉得不大对劲。 但是于她的计划没什么影响,索性不必在意。 她单手撑着窗棂,轻快地跃进房间内,一旁笼着纸纱的灯火微不可查地一晃。 矮桌旁,神里绫人已经倒好一杯新茶,此刻看向闻音,脸上笑容温和。 “姑娘请。” 闻音刚从神子那里回来,茶和点心已经用了许多,是以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又沉稳地放下。 神里绫人泡茶的手艺——老实说,有点一般。 闻音并不打算浪费时间,毕竟这次出来一趟花的时间不短,想必家里的小人偶已经抱着膝盖缩在被子里等了很久了。 因此她迅速切入正题。 “先前帮了神里家主一 个忙,礼尚往来,请家主帮我查一个人,不过分吧?” 神里绫人看着眼前单手撑着下颌,神态懒散的少女,淡淡颔首:“姑娘请讲。” 心中却已经暗暗提起警惕。 她想找什么人?对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或许就能说清她的立场。 她到底和愚人众有关吗?还是愚人众执行官不知道从哪个国家抢回来的美人? 思绪已然浮起,神里绫人心思浮动,却听对面的少女轻轻一笑,说道:“先知者。” 神里绫人持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顿。 继而,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茶杯送到嘴边,也轻轻抿了一口。 神里绫人面色一凝。 这次倒不是因为闻音的回答,而是自己的这茶泡的实在暴殄天物,白白糟蹋了上好的茶叶。 下次泡茶这种事,还是麻烦托马来吧,他暗暗想道,然后将茶杯放回原处,没再碰它了。 “姑娘怎么对先知者感兴趣?我瞧姑娘的本事,也不许要旁门左道之物提升能力……”神里绫人并没有说自己不知道先知者的存在,毕竟,对方的大名,早已经在最近几年传遍提瓦特,各大势力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后面半句话说的也是诚心实意。 不管对方是用什么手段瞒过那位执行官,因而能在深夜离开使馆的,单凭对方如此快就能追来神里屋敷,就能将对方的实力探知一二。 “这就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了吧?”对面的少女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在使馆中的时候,她看上去相当好说话,但此刻她说话做事却像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该圆滑的时候圆滑,其余的时候却也透着说不出的冷硬。 神里绫人没料到她的回答,却也觉得她说出这种话并不叫人意外。 “好吧,等查到了消息,我会派人送到使馆去的。”神里绫人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 先知者的行踪确实不太好查,但是对于神里家的家主,掌管社奉行的神里绫人而言,却算不得什么难事。 而对于外来使团愚人众,想要办到相同的事情就有些难度了。 闻音一向懂得利用身边的力量来达成最终的目的,至于借用谁的力量,倒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不必送到使馆,三日之后,我亲自过来取。”闻音说着,微微凑进了些看神里绫人的眼睛,声音中像是带了几分笑意,“三天时间,家主大人,应该够吧?” “当然。”神里绫人颔首,没有说多余的话。 “那就静候佳音了。另外,家主千万注意了,不要打草惊蛇,据我了解,那位先知者可是滑溜得很……” 这位不知名的姑娘似乎有点心急。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神里绫人的眼前了,只剩下桌面上一杯没有饮尽的茶,水面上微微荡起波纹。 神里绫人却无心观察其他,眉头一点点皱紧。 先知者……据说是至冬的人,虽然并不是愚人众几位执行官中的一员,但好像也有不小的权势。 这位姑娘显然同愚人众第六席散兵关系匪浅,那有关先知者的消息,她为什么不直接从愚人众下手,反而要绕一个大圈子找到他一个外人呢。 难道她当真不是愚人众的人? 神里绫人思绪微乱,总觉得有一个漆黑的漩涡横亘在真相之上,将事件之间的连结都扰得纷乱,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绪。 “先知者,愚人众,御前决斗,神秘人……”神里绫人在心中默念这几个词,却总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线索。 直到,他突然想起——闻音的神之眼在哪里? 对方应该是有神之眼的,甚至她的神之 眼应该极为强劲。 但是,回顾和对方的几次会面,神里绫人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半点神之眼存在的痕迹。 腰间,胸口,后腰,这种常人悬挂神之眼的地方,在对方身上都空空如也。 他默默回忆对方的身影,回忆起满屋白色暖雾之中的第一次见面,对方黑发如瀑,从温暖的雾气中瞥来一眼。 对方的手心里,似乎有一点熹微的红光。 是火元素神之眼吗?如果是的话,那个在御前决斗中用刀上红焰燃断暴雨的神秘人,是不是就是…… 神里绫人的呼吸瞬间一滞。 与此同时,某一座神秘工厂中。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还是当初那个模样,半点没变。”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实验台前,单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画片,望着画片中朝着神明举起屠刀的身影,轻轻一叹。 这是用枫丹最新的留影机拍摄的,虽然拍摄时周围相当昏暗,但画面中那人的每个动作和细节都无比清晰。 曾经的愚人众执行官博士摘下手套,白皙的指尖落在那人精致的眉眼上,轻轻一点,平生三分妄念。 多少年过去了,他却依旧对这个最上等的试验品无法忘怀。 怎么能忘记呢。 当见证了世界上最珍贵最上等的珍宝之后,对其他人都产生厌倦,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吧? 就连在那之后,制造的无数自己的切片里,都找不到再一个让博士另眼相待的人了。 博士指尖慢慢滑动,画面中其余的身影都逐渐淡去,先是下面的人群,接着是比武台两边的三大奉行,再接着是台上斩下一刀的强大神明。 最终,画面之上,只剩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博士的唇边,悄然牵起一点像是怀念又像是冷漠的笑容。 “快来找我吧……把自己送到我的身边……”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我亲爱的小实验品。” 他轻声呢喃出最后这个称呼,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缱绻,像是在呼唤挚爱的名字。 只是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明明含着笑意,却让旁边下属的心骤然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侍奉这位大人许久,因而知道,对方的呼唤,正如同魔鬼的低语。 第80章 第 80 章 稻妻的雷雨总是停的很快。 明明昨夜还是雷霆风卷,今日就已经又是一个艳阳天。 湛蓝色的天空如洗,看不到一丝云彩,于是连日光也透彻地洒向大地。生活在稻妻城内的人们,在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之后终于迎来阳光,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甚至有人低声向着信奉的精怪狐神祈祷。 闻音从大街上穿行而过,侧脸上挂着的的小狐狸面具在一众向神明祈福的民众之中并不算显眼,她站在一个摊位面前停了停,付了很少的摩拉就买下了几罐团子牛奶。 味道不错,闻音尝了尝,打算到时候派人将这家小摊直接买下来。 这样,等影光顾这家小摊子之后,团子牛奶的价格和销量都疯涨,闻音就能借此小赚一笔摩拉。 能赚到的摩拉数量不多,玩乐罢了,反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甚至都不需要愚人众的人动手,只需要闻音找霓裳阁在稻妻的分店里的掌柜出面就行。 闻音心里想着“打劫”别人的生意,面上却瞧不出什么不善,甚至折回去又买了几罐团子牛奶,打算带回去给小人偶尝尝。 “这件事没完——九条天狗,你给我等着!”闻音刚接过摊主递来的团子牛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极其洪亮的嗓门。 用洪亮来形容这个声音毫不为过,闻音的耳朵甚至都没注意被震了一下。 闻音都不用仔细去听声音,更不用刻意回头去看,光是凭语气和称呼就能猜出一二。 这一趟来稻妻倒真是赶巧了,遇见这么多名场面。 她将团子牛奶拎在手上,接着转身去凑热闹。 闻音没有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而是轻快地跃到了一边的树梢上,找了一个观景地点。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树叶上还带着些许清露,闻音一挥手,那液滴便倏然从树梢上滑落,掉进深色的土壤中不见了。 原本茂密的树叶也在昨天的雨中被打落不少,所以视野还算开阔。 闻音懒懒散散地躺在枝杈间,听着下面荒泷一斗和九条裟罗的口舌官司。 “九条天狗,你别得意,有本事和我在街头相扑一场!!” 荒泷一斗虽然刚刚被夺走了神之眼,但精气神相当不错,比原游戏剧情中失去了神之眼的那几个人不知好了多少。 或许是见他生龙活虎,对面的九条裟罗眉目间也微微宽松些,但听了荒泷一斗的话之后,还是冷笑一声。 她也不说多余的废话,挥了挥手道:“妨碍公务,带走。” 她身后自然出来两个天领奉行同心,过来抓荒泷一斗。 “呵,九条天狗,你不会又怕了吧?天天就是带走带走,也不敢跟本大爷真的打上一场,你也就逞着这点大将威风了……” 荒泷一斗显然不怕,甚至抱着肩膀,仍旧目光炯炯地看着九条裟罗。 闻音怀疑自己刚刚看到了九条裟罗额前暴怒的青筋。 “老大,诶呀少说两句,老大!”荒泷一斗身后,久岐忍费力伸手想要捂住老大的嘴,但显然没成功,就连想把对方往后扯的动作也没奏效。 眼看着天领奉行的同心走进,久岐忍深觉还是要留下自己在外面捞人,万万不能跟着老大一同被抓紧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 荒泷一斗被带走的时候依然不服气。 他超级大声地喊了一句:“九!条!天!狗!别忘了我们的相扑大赛,你别想着偷跑!” 听到“相扑”就想翻白眼的九条裟罗:…… 她很想告诉这个脑袋不太好使的蠢货赤鬼,自己是不可能像他一样天天在稻妻城中不穿衣服露着胸口晃来晃去的。 荒泷一斗脑袋上有大包,九条裟罗觉得自己不能跟他多计较,不然早就被气死了。 但是,九条裟罗也算认识这个赤鬼多年,知道他不是故意挑衅,只是单纯不长心眼儿而已,也不跟他多计较。 面对久岐忍看过来的含着歉意的眼神,她摆摆手就带着人离开了。 闻音站在树梢上,听着荒泷一斗还在继续挑衅九条裟罗,又看看前面大迈步恨不得立刻离他远远的九条裟罗,深刻怀疑再这样下去,荒泷一斗进了天领奉行之后就会被人道毁灭。 她琢磨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团子牛奶,眯了眯眼,对准荒泷一斗的脑袋就丢了过去。 她用了一点风元素的力量,以至于减缓了奶瓶坠落的力道,不至于真的把荒泷一斗脑袋上砸个大包,但是还是不轻不重地敲了对方一下,希望他能就此闭嘴。 “啊呀!诶?谁的团子牛奶?没喝的团子牛奶不要到处乱丢,砸到小孩子怎么办?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啊!” 闻音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一顿,挑起的眼角微微一弯。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到处找“肇事者”的青年的目光。 高大的鬼族青年明显的愣了一下,继而看到了闻音手中拎着的几罐团子牛奶,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明明是挺拔的成年人身形,却因为仍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以及脸上稍显困惑的表情而透露出一丝孩子气来,鬼族的面容带来的凶戾感褪去,青年看上去竟然有点乖,像是毛发蓬松,满心满眼都是人类的毛茸茸大狗。 闻音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对方手里的团子牛奶,指尖一晃,又落在一斗身上。 这下子,对方愣得更厉害,脚步甚至都为之一停,被身后的同心推了一下。 “停下来干什么?接着走啊!” 荒泷一斗接着朝前走,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侧额前挂着一个小狐狸面具的少女依旧站在浅紫色的树木下,远远地望着他们,距离有些远了,他看不太清少女此刻的表情,但一斗莫名地觉得她在微笑。 她刚刚指着自己的意思是,这罐团子牛奶给自己喝?唔,倒是新奇。 向来只能在孩子堆里做老大的荒泷一斗,觉得这小姑娘很有眼光嘛!很适合加入他们荒泷派! 于是,他打开团子牛奶的瓶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然后远远地朝着那个身影挥了挥手。 闻音见他终于把嘴闭上了,心里稍显松快,耳朵边上也彻底清净下来。 她低头数了数手中的团子牛奶数,觉得剩下的不多了,估计只够小人偶打个牙祭,顶多给万叶分两瓶—— 却听一道响彻稻妻数条街道的爽朗青年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朋友,谢谢你的团子牛奶——等我出来,一定亲自邀请你加入荒泷派!!” 闻音转身离开的动作一顿。 “这团子牛奶的味道相当熟悉,哎——是街头那家店吧,应该是他家新出的饮品?”一头亚麻色头发的青年笑眯眯道,“我尝过它的上一个版本,不得不说,这个新版本味道果然好多了。” 万叶闻言也弯起了眼:“风味醇厚自然,更带着三分甜香,姑娘的眼光和品味都相当不错。” 说着,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闻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万叶和游戏世界里的模样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那时他最终没能来得及在御前决斗中救下友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明斩下最后的一刀,他只来得及带走友人的神之眼和一截断刀。 但是这次,因为闻音的出现,悲剧得以挽回,万叶带回来的不仅是一把断刀,也不是一个已经熄灭的 神之眼,而是鲜活的,一如当时分别的,笑容灿烂的知音——他的挚友。 更何况,万叶的家世也有了变化。 同样是因为闻音的插手,游戏中曾经毁了万叶家族的那位黑主,虽然现在仍旧是愚人众第六席,却并没有出手毁灭雷电五传了。 毕竟没有动机嘛。 只是神里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依旧是按原来的轨迹发展,据闻音得到的消息,神里绫人依旧是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神里家的家主。 闻音掩下一丝思量之色。 “对了,万叶,你出现在天守阁前又同我一起离开,你家里……”友人微微皱眉。 万叶本人却颇为轻松。 “我拥有神之眼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很早之前,我就也在逃犯的名单上了。不过,将军虽然颁布眼狩令,却也不会平白对没有神之眼的人下手,我家里人还要为将军铸刀,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万叶不愧是万叶,说到逃犯的时候也丝毫不慌张,像是在说“我是将军的座上宾”一般平淡。 闻音本人现在也是稻妻逃犯,大家半斤八两,倒是谁都不必嫌弃谁。 只是闻音当时在天守阁前的伪装还不错,一时半会儿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既然你们打算离开,我自然也不便过多挽留,便祝二位此途一帆风顺。”闻音晃了晃手中的团子牛奶,杯身同他们的团子牛奶轻轻一磕。 对面的青年和少年都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连一向潇洒不在乎俗事的友人都异常郑重道:“当日之恩,永不敢忘,若有一日闻姑娘需要帮助,尽可来海祇岛找我,我一定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肃的话说完,青年将杯中的团子牛奶一饮而尽,颇有一种饮酒的风范。 然后,他冲着闻音眨了眨眼,笑容里透着三分狡黠。 万叶则笑容温柔,目光像是柔和的水波,又像是盛夏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 “能在这一段旅途中与闻姑娘相遇,实属是生平一大兴事,纵然相别,也相信我们定有再见的一天。” “到时候再与姑娘话说这一路风花月雪,快意平生。” 日色渐沉,原本清透的日光也被晚霞笼上一层浅淡的朱红色,更衬得万叶额前的那一抹红色挑染红的动魄。 深山踏红叶,耳畔闻鹿鸣。 闻音将记忆里连温柔笑容中都总会带着忧愁的少年模样抹去,渐渐换成眼前笑容清朗的万叶了。 第81章 第 81 章 闻音眼看着两道身影远去了。 有一道身影高些,身形中带着青年特有的挺拔,回头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灿烂如清晨阳光般,又带着十足透澈的微笑。 另一道身影矮些,眼睛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抿起一点嘴角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洒满了星星。 闻颜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冲他们挥了挥手。 如今稻妻已经下达对二人的通缉令,他们未来的一段旅途想必会是举步维艰,风餐露宿的。 但是远行的青年和少年,眉目中看不到丝毫忧愁。 他们轻松的态度,仿佛是与友人话别,启程前往下一道景点。 山也温柔,水也烂漫。 风更飘摇。 像是在燥热的盛夏突然喝了一杯冰镇的橘子汽水,不安的心慢慢地落到了归处。 命运真的已经改变了吗?闻音不知道。 但是,总归会有所不同的。 “他们已经走远了。”身边小人偶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闻音侧头望他。 小人偶抿着唇,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手里摆弄着两瓶团子牛奶,像是想尝尝,但手指绕了套瓶口的绳结却又作罢。 “算了,就只有两瓶,还是省着点喝吧……” 闻音听到小人偶小声嘟囔道,眼神也不经意般朝着自己望来。 她挑眉哼笑一声:“省着点做什么?——喝完了我再去给你买。” 刚刚还看上去不太高兴的小朋友这会儿却很容易被哄好,面上不免有带了三分笑模样。 闻音其实一共买了五瓶团子牛奶,两瓶给了万叶和他的友人,两瓶给了小人偶。 还给了荒泷一斗的一瓶。 闻音看了看好不容易才又高兴起来的小人偶,想到—— 算了,就不告诉他了吧。 反正荒泷一斗一时半会关在里面出不来,就不额外生事了。 在稻妻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这里或许当真像是宵宫同旅行者说过的那样,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锁国令刚刚颁布不久,稻妻眼下正是最戒严的时候,街道上也鲜少见到外国旅客,放眼望去都是宁静的树和和缓的风。 稻妻城的树木主要是樱木和羽扇枫,受神明力量和稻妻气候的影响,这里常年气候宜人,树木也常年茂盛不败,放眼望去满是层层叠叠的樱粉和枫红。 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木屐落在石砖地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脆响。 隐隐能听见几声细微的鸟鸣,和如玉石交泠般的潺潺流水声,和不远处某个摊子前轻嚣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寂静和雅中又透出几丝活泼的轻快。 明明没有乐声,闻音耳边却好像响起了悠扬澄净的管乐,轻缓的音调透过耳膜,又悠悠哉哉地淌过心湖,慢腾腾地朝着更远的地方传去了。 行走在稻妻的街道边,总觉得心下空明,下意识会忘记很多烦恼。 但是,闻音却不由得又想起从神里绫人那里拿到的消息。 数个小时之前,在神里屋敷,闻音又一次深夜拜访。 这次有了经验,她没怎么费力地就找到了目的地,接着又光明正大地推开房门,正对上坐在矮桌前的神里家主含笑望来的目光。 他一贯是这副从容神情,闻音早就已经习惯。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写着像是和风一般的温柔和澄然,只不过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罢了。 闻音并不会完全放下心来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闻音从神里绫人那里拿到了关于先知者可能的下落,两个人先前 的恩怨完全抹消。 直到,闻音听到神里绫人出声问道。 “有一事我一直不明——先知者不就是至冬国的人?姑娘明明也身在愚人众,更和执行官关系紧密,为何要舍近求远跑我这里来?” 神里绫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自然落在闻音身上,目光中藏了一抹很深的审视。 他想,会不会,这姑娘仅仅是与执行官有关,但是并不是愚人众的人?如果这样,想必能看出些许端倪—— 但是他没看到那张美人面上掀起半分波澜。 神里绫人的眉心微微一蹙,继而飞快地展开。 他轻轻笑了一下,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姑娘要走了?我送一送姑娘吧。”闻音没回答他的话,他瞧上去也甚是无所谓,甚至还有心情送闻音下山。 毕竟神里屋敷也位于一座高山的半山腰上。 闻音伸手一拦,示意他不必。 下一刻闻音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若是有朝一日得罪了愚人众,想换一个藏身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神里屋敷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闻音脚步一顿,低头望去。 神里家的家主大人还坐在原地并没有起身,此刻微微抬头,正对上闻音垂头看下来的目光。 若是论身高,闻音自然是比不上神里绫人的。只是现在她刚刚起身要离开,后者却仍坐在原地,两相对望,像是生出些许不同的感觉来。 而在神里绫人的视线里。 少女一半侧脸被昏黄烛火笼住,高挺的鼻梁,勾起的唇,以及利落的下颌线都被打上一层温暖的浅晕,看上去柔和又美好。 但她另一半侧脸却沉在暗寂的黑夜中,连同那双深黑色的眼瞳也隐匿在暗色里,瞧不出情绪来。 一旁滚开的热水早已经沸腾,雾气慢慢腾开,被光晕打上奶白色,自有一种朦胧美感。 但茶叶却没等来热水的浸泡,孤零零沉在茶碗中。 随着白雾腾升开,神里绫人慢慢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白雾,也是这样沉寂的天色,昏黄的灯光和透着白的侧脸。 他一向不在乎这些事情,总觉得再美的皮囊下都是白骨,再玲珑的心窍里都藏着污垢。 但想起那一晚的场景的时候,却仍不免心下一晃,虽然只是一瞬。 矮桌下,神里绫人带着黑色指套的手指,轻轻握紧了。 “那便承蒙您的好意。”短暂的安静过后,闻音回道。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 神里绫人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说,随即微微侧头,深色的眼瞳中落进一点烛火,于是那目光也好似被染上一层温暖的琥珀色。 记忆回笼。 闻音脸上的表情却算不得好看。 神里绫人的消息听起来颇有几分荒唐。 先知者的真身就是博士,现在的女皇不太可能不知晓。 而博士,在五百年前背叛的行径做不得假——虽然那其实是切片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无所谓,旁人不知道切片的存在,所以但凡功劳亦或是诘问自然都得落在博士本人身上,闻音那时欲除他而后快,自然也不会为他辩驳。 所以,神里绫人为何会说——先知者是至冬国的人? 但是,这个说法却并不令闻音感觉到诧异。 毕竟,先前自己的手下中出了叛徒,将闻音想要清剿先知者的消息泄露出去,因为导致在蒙德的那场围剿失败,确是实打实的事情。 先知者不可能和至冬没有关系。要么真的想神里绫人所说,他在闻音不知道的 情况下重回至冬国麾下,要么就是,愚人众的某位执行官,乃至其上的神明本人,就是他的庇佑。 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兜兜转转,原来还是这般…… 真是可笑啊。 女皇一边给自己下达清剿叛徒的命令,还不忘了蒙蔽自己的耳目,甚至不惜给潘塔罗涅添许多麻烦,拌住他的手脚,让北国银行损失了一大笔摩拉,一方面又纵容博士的存在,只为了源源不断送到愚人众的邪眼。 真是可笑。 她心中冷笑,大脑却依旧精密地计算着。 神里绫人给出的消息绝不是无的放矢,博士的身边,想必正有来自至冬国的守卫守护着,甚至可能就是来自愚人众的士兵—— “我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小人偶又快又急地说了一句,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眉色中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厌恶,连谈到博士的时候都不愿意说他的名字。 “我查过那家伙在稻妻的踪迹,却不像他像个老鼠似的天天打洞,近些日子更是消停的很,从不露面,先前我发现的那些工厂也全都废弃了——但是我没在那些地方发现愚人众士兵的踪迹。” 小人偶说着,心下不免有三分急躁。 他找不到的,神里绫人却能找到——闻音不会因此觉得他和博士是一伙儿的吧? 天地可鉴,小人偶自从诞生于世间之后,最讨厌的家伙就是博士——最讨厌切片博士,本体博士也不遑多让。 小人偶就是要迁怒。 那个切片又可恶又贪婪,还总是想对闻音下手,想必本体也是个差不多的混蛋。 闻音看小人偶有点炸毛,伸手顺了顺,心里倒是没怀疑旁的什么。 只是心中对于这一切的猜测,慢慢地翻涌上来。 闻音在愚人众做了许久执行官,又是上一位女皇钦定的第二席执行官,仅仅在统括官丑角之下。 明处,第三席少女,第九席富人,都和自己交好,暗处,来自于稻妻神明的造物,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更是恨不得天天黏在闻音身边不撒手。 除了他们之外,愚人众内部,大半都归闻音掌控,毕竟上一任女皇消失之前,把能调动愚人众兵力的权利交给了闻音。 但现在,就在闻音的眼前,有人唱大戏给她看。 是谁呢—— 闻音这样想着,心底却已经有了答案,眉间浮起微末的冷意,像是一抹隐藏极深的讽刺。 她示意人偶附耳过来。 轻柔的呼吸落在耳翼,明明是并无血肉的神明造物,却在这一刻感受到耳边传来再清晰不过的温暖的触觉。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竟然没听清耳边那人说了什么,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呆呆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第82章 第 82 章 风卷白浪, 浪潮声涌。 远处重云压叠,站在原地回望, 灰色的天空几乎要挨到海平面上去, 其间酝酿着深黑色的暗云,像是不时便会暴雨倾盆。 空气里有一种轻微的粘稠,混合着海周围特有的海腥气, 黏腻地卷进呼吸,带着十足的压抑感。 周围没有人说话, 连这段路程上一直都有的抽泣声如今都是细微,所有人都被即将降临在八酝岛的这场暴雨压得喘不过来气。 “怎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一会儿我们要是被暴雨拍在路上, 可都得玩完……”一声咕哝响起,是负责押送他们的海浪鬼在抱怨。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低, 却不知晓,一字一句都清楚地落进别人耳中。 “大人们最近要货要的不少,但是最近将军下令戒严,我们就弄来这些老弱病残……他们不会不给钱吧?” “嗨呀,放心, 那群家伙可不缺摩拉, 这么大的场子, 还怕贪了我们那笔小钱?”同行的同伴安慰他道, 但是看神色也并不十分笃定。 “那我们……”有个海乱鬼露出一脸凶相,以手做刀, 在脖子附近比划了一下。 “你不要命了!”另一个海乱鬼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立刻伸手扯住了同伴的手, 然后紧张地四处张望, 好像生怕什么人从黑暗里起身, 利落地给他们杀个干净。 海乱鬼中的老大冷冷地看了刚刚伸手比划要黑吃黑的手下一眼,目光中带着浓郁的警告,后者立刻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盘踞于八酝岛上的这个势力,由此可窥见一斑。 但是还是有海乱鬼小声嘟囔道:“有这种本事,还让我们跑腿干什么……搞的我们天天交货都提拉个脑袋,心惊肉跳的。” 不出意外,又收获了海乱鬼首领一个冷肃的眼神。 没有海乱鬼再说话了。 周围只剩下海浪翻涌,撞击到岩石上骤然变厉的拍击声,以及人群中压制不住的细微哭声,还有——一声低到几不可闻的轻笑。 闻音原本还在想海乱鬼说的话,心里冷笑——先知者的人为什么让海乱鬼代为跑腿,自然是因为这些顶着愚人众名字行事的家伙怕暴露踪迹,不敢让坐镇稻妻的那位第六席,向来在愚人众中凶名远扬的散兵大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但是当耳边传来着一丝笑声的时候,闻音眉心一跳,直觉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她老老实实地缩在原地,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意外被拐胆小怯弱的可怜少女”,眼瞳中的光却飞快往斜前方一瞟。 那里正坐着个少年,紫红色头发,眼睛也是渐变的森林绿色,像是丛林间的精灵小鹿。 那少年眼下两点泪痣生的勾人,衬得原本便俊秀拔萃的面容愈发精致,此刻他脸色惨白,本应该时刻含笑的脸上也是含着泪的惊慌和恐惧,极其惹人怜惜。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正拍着他的头轻声安慰,像是在安慰自己家的小孩。 可闻音刚刚听到的那声嗤笑绝对做不得假。 闻音收回视线,抿住眼中飞快闪过的一点笑意。 哈,这下可热闹喽。 鹿野院同心居然也溜进了这次的“货物”中,只是不知道,他是受了谁的委托来的。 神里绫人还是九条裟罗,亦或是他自己? 博士的行径在稻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他们难道真的是最近才腾出手来处理吗。 还是说,在闻音不知道的地方,又有什么暗流开始涌动了。 闻音脑袋里晃过这些个念头,却算不得烦恼。 潜入博士的邪眼工厂,不过是怕走漏了风声,扰得那家伙溜走而已。 至于其他的阴谋诡计,亦或是来自什么人暗戳戳的小九九—— 直接碾过去就是。 就连让海乱鬼们极度心焦的那些来自愚人众的“大人”,也 不过是不敢在闻音面前露头,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底的阴沟老鼠罢了。 她这样想着,却察觉到一道视线瞥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斜飞过去一眼,就见刚刚还含着泪珠,装的有模有样的大侦探先生,背着海乱鬼和周围哀哀的普通人,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闻音却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娇弱”人设,像是被惊扰的幼鸟一般,瞬间目露惊恐,下意识往后一缩,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腕上的锁链哗啦一响,白皙的手腕立刻点上猩红,看得人心痛。 见海乱鬼的视线扫来,鹿野院平藏也顿时将自己的笑容一收,眼睛也轻眨一下,又是一点泪珠滚落。 于是那海乱鬼看过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满地缩着发抖的鹌鹑——不过是其中两只鹌鹑长的格外好看罢了。 他带着点贪婪和垂涎的目光在闻音身上扫了一圈,只是碍于老大和其他人在边上不好真的上手,只得失望地砸了咂嘴,但目光扫过鹿野院平藏的时候却不大痛快地冷哼一声。 这小子,一个男人,长这么秀气做什么? 这冷哼让周围的“货物”们误会了,一个个抖得更加厉害。 只有鹿野院平藏在心里叹了一口长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和什么事儿啊。 说到他来到这里的原因,那真的是巧合中的巧合。 不同于闻音心中的阴谋论,他是真的不小心撞到这边来的。 稻妻近来暗流涌动,上层家族即便知晓博士的存在,也乐意为了他手中的邪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能提升实力的邪眼,就算不能自己使用,也能交给家仆,培养出一支实力强大的私兵来。 上行下效,暗中与博士勾连的家族太多,就连身为幕府大将的九条裟罗也不好轻举妄动,再加上邪眼只在上层名流中传播,倒不会危急大多数稻妻百姓,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神里绫人想的一般,博士只是研究研究神之眼,又没有在稻妻犯下大恶,费力去清理他们吃力不讨好,没准还会引得愚人众不快。 除非雷神亲自下令,否则三大奉行自然也不会出手。 至于把消息告诉闻音,除了完成二人的交易之外,神里绫人也确实带了一丝私心。 他曾浅浅研究过邪眼,只觉得那东西实在邪性,而且会给人类的身体带来些负面影响——对神之眼拥有者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更甚。 他能不让自己府上的家仆使用,却组织不了其他豢养死士的家族,虽然碍于现状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闻音出手,他也乐见其成。 而对于鹿野院平藏而言,他虽然是顶级的天才侦探,但一来年纪尚小,二来地位不高,对于一些机密并不甚知。 倒是近来有几个失踪的案子报到他手上——但是稻妻每年失踪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锁国令一出,不知有多少人出了海就再无踪迹。 因此,某一天,看起来单薄清瘦的少年侦探在路上被海乱鬼打劫,甚至被一麻袋套在头上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到这背后藏着一个大案子。 他只是处于直觉,嗅到了风平浪静之下的波涛汹涌,因而顺水推舟被带到了这座岛上。 当然,鹿野院同心还是想吐槽一下这些海乱鬼的卑劣作案手法以及看管货物的不严谨态度。 因为即便被抓,鹿野院平藏也没费什么力气地给同僚留下了暗号和线索。 按理来说,这时候天领奉行应该已经派人将这群海乱鬼抓回去,救回这些可怜的稻妻民众了,但是显然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直到鹿野院平藏踏上这座岛屿,依旧没看见半个天领奉行的士兵影子。 哎呀哎呀,是大案子的味道呀。 这种情况下,年纪轻轻的少年侦探也并不惊慌,甚至还有闲心一边听风声送来的海乱鬼们的谈话,一边抽丝剥茧眼下的情况。 鹿野院平藏对于自己同僚们的能力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们虽然算不得太聪明,也绝无可能发现不了他留下来的记号。 他们现在还不来救人,要么是因为这个案子背后的水太深,还有大鱼在后面隐着,天领奉行想抓个大的。 要么是——这案子和什么大人物有关,被人出手压下去喽。 这样小喽啰们和不小心被牵连进去的普通人,就只能等死。 鹿野院平藏面上仍是戚戚,瞳色中却浮上一点暗寂的冷色来。 到底是哪种情况呢? ——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大案啊。 明明陷入了这般危险的境地,鹿野院平藏却不见丝毫惊慌,见到那些海乱鬼们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觉得好笑。 在听到海乱鬼带着抱怨的小声嘟囔时,早已经忍笑多时的小鹿野院侦探,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在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连身边被自己演技骗过,眼下正拍着他脑袋安慰的妇人都没听见半个音节。 被注视的感觉,也是在那一瞬间浮起,像是羽毛轻快地落在心间,悸动只在刹那。 鹿野院平藏心头警铃乍响。 他一向被称为天才侦探,靠的不只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细致缜密的逻辑思维,更是因为令旁人惊叹不已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直觉。 那人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不过一息,却让鹿野院平藏的后背骤然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冷冽的海风中,他的心瞬间高悬。 他能感觉出那视线里没带着什么恶意,甚至更像是一种随意瞥来的打量。 但这却更让人心惊。 随意瞥来的一眼便令他如此警惕,甚至是戒备,那如果对方带着杀意看过来,又该是怎样的威势—— 这群凶神恶煞,在稻妻令人闻风丧胆的海乱鬼,恐怕在那人手中走不过一个回合吧? 鹿野院平藏下意识伸手搭上心口,却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的有刹那失神。 他难得觉得这份敏锐的直觉也不大妙——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边藏着凶兽,和懵懂不知以为周围都是好人相比,大多数人恐怕都会选择后者。 毕竟对于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逃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往前再迈一步才是艰难。 但是鹿野院平藏却听到——自己的心跳里写满了暗含的急迫,甚至是隐隐的期待。 这样的人隐藏在这批“货物”里,就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这位少年侦探,这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大案! 如果以身为饵,更能钓上来绝无仅有的大鱼。 对于一个侦探来说,哪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呢。 少年坐在原地,只觉得血液汩汩流动,滚烫的血像是要冲进头顶,将他整颗急躁的心都点燃。 转眼,少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从容。 他避开海乱鬼的视线,目光在地上或蹲或坐的人群中游弋,像是暴风雨中还海面下灵敏游动的鱼群。 不是,这个也不是,都不是……怎么会这样? 少年侦探没有在这些写满了惊慌和哀戚恳求的脸上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略有些诧异。 这隐藏在人群中的可怕家伙,居然还有这样一副好演技不成? 鹿野院平藏对这人更好奇了。 那种从心底传来的警惕和戒备感没有阻止他探索的脚步,反而让他对这人更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 鹿野院平藏再次环视这片人群,眉目中也写上了难以言明的审慎。 再度一无所获。 那一张张焦急而茫然的脸仿佛全然没有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一瞬间腾起的几份躁意,眸色微沉,再度变得沉静如水。 他直觉自己陷入了误区,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位显然不会留下一个如此显眼的破绽给他。 对方细细揣度了这些被抓走的普通人的心境 ,就像是他自己一般,将一切锋利都隐藏在完美无缺的怯懦皮囊之下。 鹿野院平藏换了一个角度观察。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在他几乎要将这里的每一张脸都牢牢记住之前,他终于察觉出来了一丝淡淡的违和。 只是这份违和并不是出于其他,而是来自他心底的熟悉感。 鹿野院平藏将目光落在一个缩在角落的年轻姑娘身上,嘴角轻抿。 对方脸上还带着干涸的泪痕,清透能一眼望到低的黑瞳里写满了小鹿般的惊慌失措,裸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上一道道不小心蹭上的脏污痕迹,看上去异常狼狈。 他之所以终于注意到她,就是因为心底莫名产生的熟悉感——鹿野院平藏一贯记忆里不错,因此能清楚地想起这究竟是为何。 数日之前,在天守阁前,那个带着狐狸面具,出手如雷霆般的身影,也是这样一副纤弱的身形,这样白皙的一身皮肤。 只是那人脸上的神情想来会是磐石般的坚毅,绝不会像是眼前这个姑娘一般带着藏不住的惶惶。 可能是鹿野院平藏的目光太过专注,那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就像是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轻颤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往后缩了一缩,像是小乌龟想躲进龟壳里一般。 鹿野院平藏觉得刚刚的熟悉应该是错觉,这姑娘看起来和天守阁前那位勇士完全不同啊。 但是心底的直觉就在这时候突兀地映现,极快速猛烈地跳动,瞬间止住了他的呼吸。 鹿野院平藏的心在瞬间绷紧,他再度转头看向那个白皙而瘦削的身影,心跳越来越快,即将攀升至最高点—— “这次的货物,都在这里了?”一个冷冷的男声在一旁响起,口音中带着点外国人的腔调。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元素流洗过,压迫周围的普通人瞬间惨叫出声,鹿野院平藏原本又快又急的心跳,也在瞬间冷却下来。 他目光垂下,面上浮上和其余人一般无二的痛色来,却没注意到,刚刚缩着头一脸惊慌的小姑娘,再度朝他投来注视的目光,转瞬又像是轻盈的羽毛一般,翩然飞走了。 第83章 第 83 章 元素流骤然袭来的同时, 闻音隐匿在平和怯弱表象下的眼瞳中,浮现出一星冷意来。 霍,真厉害, 真威风呢。 那愚人众的士兵怎么也不会想到, 被上司耳提面命不要招惹的, 那位此时应该正是在蒙德城的执行官大人,会出现在这支瞧上去就老弱病残一应俱全的队伍里。 他挥了挥手, 自然有比他等级稍低些的士兵去一一检查这些送来的“货物”,愚人众和这些海乱鬼合作多时, 彼此也有些信任基础, 是以没费什么功夫, 他们就已经检查完准备带人走了。 海乱鬼们接了几箱子摩拉,即便是他们的老大面上不显, 底下的小喽啰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来。 沉浸在快乐和激动里的海乱鬼们全然不知,一道道元素烙印悄然附在了他们的身上。 等解决了博士这边的事情,顺手把这群海乱鬼也清理掉吧。 闻音被愚人众士兵扯着链子提起来, 腕上吃痛,她配合地发出低呼,目光却随意在那些海乱鬼脸上转了一圈。 不需要理由,他们做的每一桩事都可以成为理由。 那些摩拉看起来光辉流转, 在暗沉的天色下也熠熠耀目,但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早已经沾染满了暗沉的血污。 邪眼呀……真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呢。 闻音被拉扯着朝着岛内走去的时候,目光穿过茂盛的森林和碧绿的深木, 又慢慢绕到头顶天色暗沉, 黑云汇聚的天空, 心底浮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惋惜的笑容。 至冬国地广人稀, 全凭举国上下对女皇的敬仰和支持,才能凑出足够的参军人手。 因此,愚人众培养士兵并不容易,但是伤亡率近些年却居高不下。 ——这样快速的损耗,就如同某些便宜多消的快消品,没了一个还有无数个顶上。 整条生产线片刻不停地运转,无论是邪眼,亦或是人。 闻音一行人被蒙住眼,由锁链锁成长串,拉扯着踉跄地走进这座建在地下的秘密工厂。 身体迅速地下行,周围的空气都微微变得稀薄和干燥起来,空气中有一种让人不适的气息微微渗透出来,但闻音和那气息相处了五百年,习惯它就如同习惯自己的呼吸。 闻音能察觉到空间里某枚深紫色的邪眼像是呼吸一般有节律地散发出盈盈的光,面上泪痕未干,心底却溢出懒散的笑。 “别着急,老伙计——会让你吃个饱的。” 她被人一把扯下脸上蒙着的面巾,灼目的白光骤然涌进眼底,在视网膜下留下恍惚的白斑。 那双漂亮的黑瞳轻轻一眨,顿时浮现出茫然且无辜的神色,像是幼生的雏鸟,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 但是那张白皙姣好的面容却没落在光下,仍和其他刚刚被带到地下的货物们一样沉在黑暗里,像是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怪物,轻轻地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负责押送这批货物的愚人众,忽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左看右看,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兼之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心神不免放松些许。 他们的任务也到此为止。 到了邪眼工厂,自然换了一批愚人众士兵将这群面目戚戚的货物领了进去,像是赶牲口一样将他们关进一个个狭小而逼仄的房间。 闻音坐在只有两平米左右大的房间里,将身体蜷进角落里,五感却放开,不动声色地窥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一条长廊全是关押试验品的地方,一路粗略走来,闻音已经看到不下百间牢室了,分隔在廊道的两边,左男右女,勉强算是齐整。 闻音的对面牢狱,好巧不巧,刚关进去一个半熟不熟的熟人,鹿野院侦探。 对方显然也被这地下工厂的大手笔震了一下,此刻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被送到牢室,途中也不免会 经过一些机密区域,即便鹿野院平藏和闻音都不是做研究的专业人员,也可以从那些透着冷光的精密仪器中看出些许端倪。 更别提其间来来往往的穿着白袍的研究人员和穿着黑袍带着面具的守卫士兵都神情冷肃,像是严密的机械,偏偏还行动有素,规模庞大。 鹿野院平藏在心中估算。 粗略一估,这地下工厂中起码有不下数百名研究人员和数量很可能还要翻上几倍的士兵,不说其他,便是如今同他一起关在囚室里的倒霉蛋,便不下百数。 更别提—— 少年的目光掠过自己的牢狱角落,那里有一点黑红色的血污,看上去像是指印。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地方从走廊再到牢室的墙壁和地面全都是纯粹的白色,因而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异色都异常明显。 那血污几乎要变成纯黑色了,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被什么样的人留下的。 鹿野院平藏不见附近有人监视,悄悄挪动了两下,凑近了去看那血污。 下一刻他眉心微蹙,感觉胃里有什么不大舒服的感觉一点点涌了上来。 作为一名屡屡解决大案的侦探,鹿野院平藏年纪虽轻,资历在天领奉行却都能算得上是翘楚,见过的惨案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案也有不少,算是见过世面。 因而,只是细细一打量,他便能确定,那点印在墙面上的黑红血污,是人类的指纹留下的。 甚至,留下的不仅是血污。 不需要手指去试探他便能看得出,那坚硬的墙壁上留有一处小小的凹痕,像是什么人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苦痛,极度崩溃,遍身染血,指尖抑制不住地扣上冷硬的墙壁,留下这一点微末的印记。 指纹也并不来自于一个人。 在最初那个人濒临绝境痛不欲生地留下印痕之后,起码还有五六个人,在那里印下自己带着血的指纹,甚至某一个看上去小了不少,像是来自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一个稚童,他或者她甚至还没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便因为某个不知所谓的实验被掳进幽深的地底,从此再没有见过太阳。 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这些痕迹的?是对后来人的警告,还是对自身境遇的绝望和无法言明的悲怆?少年侦探全然不知。 他只知对于那些人来说,印上这一道指纹就仿佛和死神签订了契约,再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鹿野院平藏抚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并不觉得晦气或者是不详。 他只是慢慢闭上眼睛,外面的监守看过来,只觉得这个脸色过分苍白的年轻人好像彻底失去力气,任命地跌坐在地。 没人知道他心里一遍遍浮动起十二万分的愤怒和近乎从骨血中逼出来的狠意。 这样的罪恶,这样的孽行—— 少年呼吸中都好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剧烈的悲怆和像是刀锋一般将他整个人豁成两半的愤怒,那愤怒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谁,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这才能勉强抑制住撕裂眼前这一切的冲动。 他闭着眼,就好像能听到——这地下无数的亡魂在耳边嚎叫哀哭,来自他们的诉求和悲切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脑,闭紧的眼前一片蒙蒙血雾,满是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黑红色手印,几乎要将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人逼得发疯。 闻音原本将风元素流散出,灵活地游弋在这片庞大而像是机器一样精密的地下空间中,却突然察觉到异常。 仿佛来自最黑暗中的深重恶意和慢慢咆哮起来的元素流在对面的囚室中散出。 她心底轻轻啧了一声,大概能猜得出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地下到处被崇神的气息覆盖,普通人生活在此,寿命必然大大减短,神之眼的拥有者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鹿野院平藏本就因为幼时失去友人的事情有些心结,见到八酝岛 下面藏着一个势力如此庞大又有无数恶行的团体,心绪浮动也是寻常。 闻音曾经也会为这种影响苦恼,只不过,当她已经有深渊的力量在身之后,就像是常年玩蛊虫的人身上种了最毒最凶的蛊王,寻常小蛊已经不能被放在眼里了。 随手拨过去一点精纯而不带一丝杂质的风元素,又熟门熟路地吸了些崇神的气息回来,闻音连头都没抬,继续在心中绘制地下地图。 她认路的本事太差,如果不提起将地图踩好,很容易做出目的地是博士办公室却一脚迈进独眼小宝工厂的事情来。 呵——这烦人精,将工厂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闻音对博士这种修老巢如修迷宫的行径非常看不上。 但是她探路的行为依旧冷静而小心,绝不肯泄露出一丝踪迹打草惊蛇,让好不容易落进口袋的猎物再次逃窜。 不着急——且慢慢来。 闻音单手撑着下颌,眉眼微垂。 在这样的地方做着这样的事情,她的心跳也依然缓和平稳,面上的表情更没有丝毫来自潜入者的紧张和审慎,更没有即将洗清障碍杀死宿敌的欣快。 只是,半阖着眼,操纵着风元素在地下游弋的闻音,还是不免想到那张瞧着总是温和儒雅,深红色眼瞳中却满是冷嘲的脸来。 五百年的时光到底对闻音也影响颇多,如今她再想到这个人,心头的情绪早已淡薄不少,杀意也妥帖地藏在安然且温和的外表下。 连此次离开至冬前最后一次见到潘塔罗涅的时候,对方都没忍住反复询问她是否心软了。 一别经年,像是深渊里见不得光的魔兽一般终日将自己隐藏在地下的博士终于重新回到光下。 博士,多托雷—— 你的底气又是什么呢? 胸腔里的情绪慢慢涌起,无数的画面浮上眼前。 从第一次在歌剧院的初遇,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对着弱小而无助的歌女露出冷笑,又到审判台上枉顾个人意愿的索要,再到实验室中一次次刀锋相对,血雾漫起,最后是稻妻那一场洗清一切的暴雨,伤痕累累的身躯最终仰面坠入深不见底的川流。 你想要的就是这样长达五百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吗? 博士。 第84章 第 84 章 被关在地底的人们, 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他们就好像突然被丘丘人关进猪圈里的小野猪,不需要思考明天,也不必思考生活, 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 虽然听话也不能减轻被实验时的痛苦。 闻音他们一行人刚被关进去不久,就看见隔壁有几个房间里关着的试验品被穿着白衣的实验人员提走。 唯一幸运的事情可能是, 实验区域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远, 无论那里的试验品们如何惨叫都不会对尚还被关在牢狱中的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闻音却不一样。 寻路的风元素暗流偶尔也会将那些低哑的嘶吼和泣血般的哀嚎送回耳畔,期间夹杂着实验人员们冷静且有条理的发布命令的声音。 但闻音仍然安安静静地垂着眼, 将一切干扰都排除在脑海之外,只不断完善自己脑海中的地下邪眼工厂地图。 周围刚刚被押送进来的人们大多已经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了猜测, 只除了个别还不肯认命,其余的也都同闻音和鹿野院平藏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动弹。 这种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先前被带走的人再被送回来为之。 周围嘈杂起来的时候,闻音也分出一丝微薄的注意力,掀起眼睑朝外面看去。 那些白天被枪指着自己走出去的人, 晚上是被拖回来的,一个个低着头不动弹, 任由愚人众的士兵将他们丢回房间。 不知道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露在外面的身上布满了血痂。 一点清晰的血腥气渗进鼻翼, 气味并不浓重, 但这种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对于其他房间里关着的那些此前并没有见过血腥的民众来说, 却是极度的恐怖。 地面上也洇开一条条深红色的血痕。 一声尖叫从斜对面的牢房中响起。 那里关着一个中年男性,闻音在来的路上跟他关在一个舱房中, 听到过对方的咒骂。 很难想象对方粗粝的嗓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尖锐的声音, 像是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 弦尾擦过琴面铮铮两声。 像是骤然给人们紧张而濒临崩溃的情绪打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从这一声尖叫开始,原本寂静的廊道两边响起一连串的怒骂、哭嚎和哀求,各种声线,各种哀切的语气捻揉在一起,像是一场演绎在大剧院上而注定是悲剧的荒唐歌剧。 那第一个发出尖叫的中年男人甚至骤然从藏身的角落爬出,双手狠狠摇晃笔直的金属栏杆,尽力将脑袋往外面凑,脸上被硌出红痕也不停,反而更加狰狞地朝着外面嘶喊。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儿子是天领奉行的人,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这些强盗,刽子手,疯子!放我们出去!!”他疯狂地捶打着手下的栅栏,好像这样能将心底的恐惧一同发泄出去。 他被那些被拖回来生死不知的人吓怕了。 之前无论心中有怎样不详的预感,人们都可以安慰自己万一没事呢,万一自己运气好呢——但当现实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之后,没人还能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缩在后面了。 闻音冷静的目光扫过那人。 把天领奉行搬出来应该没用——没见天领奉行的明星侦探小鹿也在那里蹲着没吭声么。 愚人众的士兵这些年接触过不少“货物”,对于中年男人这样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面上丝毫不见紧张,甚至有人像是看戏一般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对着精神崩溃的中年人指指点点,语气像是在谈论某种可回收利用的肉猪。 “他这么精神,没准可以用作大人们最新的那个实验……关于最新版x-2903邪眼作用时间的那个,瞧他这模样,应该能支撑很久呢……” “天领奉行,嗨呀,咱们这里天领奉行的同心都抓过多少个了,先前九条家不是还送来几个与力呢……” 鹿野院 平藏的耳尖微微一动,唇不动声色地抿起。 各种哀求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像是海洋一般将闻音包裹在中间,她却不理会,偶尔压低声音抽泣两声当做附和,目光也只是落在眼前一片雪白的地面上,并不往外看。 只是,“试验品”们被带到八酝岛上的一路不曾停过抱怨和哀泣,又几乎没进食过,身体状况并不算太好,这会儿闹了没多久,大多数声音就已经消停了。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察觉到环境里的声音变小,也会自发地减小自己的音量,以至于很快,周围空气里就只剩下中年男人一个人的呼声。 他已经半疯了,但其他人大多还清醒着,有些抑制不住恐惧的,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不敢再让声音泄露出去。 空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传来回声,听起来莫名有些恐怖和渗人。 咔哒咔哒的声音传来,是愚人众的制式军靴落在金属地面上的声音。 闻音抱着肩膀坐在原地,目光却微微抬了抬,看着那熟悉的军靴从自己眼前走过,瞳色中闪过冷色。 “哗啦——”门前的锁被打开,然后小小的牢门一开,那士兵走了进去,手中端着的长枪呈棍状骤然一击,精准地落在那两眼猩红的中年男人胸口上,对方原本朝着门口踉跄爬去,连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被巨力击中,像是破口袋一般向后跌去,狠狠地摔在纯白色的墙壁上。 好像是断了几根骨头,那男人发出惨厉的哀嚎声,身下也慢慢洇出血来。 他活不成了,那只是个普通人,失血会慢慢带走他的生命 。闻音冷静地判断道,瞳孔里却并没有丝毫怜悯或者不忍。 她有能轻易在顷刻间撕碎这些愚人众的力量,却以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旁观这一场惨案的发生,连心底都是一片冷漠的平静。 如果换一个时间和地点,闻音或许会救他,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单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罢了,顶多掺杂一丝个人喜好。 但是现在,为了自己的计划,她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或许太过残忍,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就像是对面的鹿野院平藏,也做出了跟闻音一样的选择。 他们的目的,都不是简单地脱身离开,也都不会贸然行事。 那愚人众似乎没想到,自己巨力之下的一击居然没能直接带走这人的性命,有点诧异地打量了这人两眼。 外面他的同伴嘲笑道:“你也不行啊——” “行了,他生命力这么强也是好事。给他送到实验室去吧,这不就是那群那人想要的生命力顽强的实验体么。” 牢房中的愚人众单手拎起来自己的枪,另一只手扯住中年男人的领子把他往外扯。 血痕一回一出,新的血痕覆盖了上一批人被带回来时的留下的已经干涸的痕迹,将本就有些脏污的甬道再度覆上一层刺眼的鲜血。 走之前,那愚人众士兵转过身看了牢狱中关着的其他试验品一眼,哼笑一声:“你们可别学他,这样也许能活的久一点,万一就有幸能活着出去呢……” 听到有机会活着出去,有几个人抬起带着希望的眼睛,更多人却仍然麻木地蹲在地上,已经被刚刚这一场杀鸡儆猴吓怕了。 几个愚人众过来清洁廊道和空出来的牢狱。 一个水铳重卫士将自己枪中的水泡沫朝地上喷,这里喷一下那里喷一下,看起来快乐的很,他的其他几个同伴相比之下就辛苦多了,正拿着抹布和拖把一点点即将血污擦拭干净。 “大人这洁癖也忒严重了——有洁癖的人还在这里搞什么白色地面,天天清理这些血麻烦死了,看着还恶心……” 似乎是肯定长官不会在,他们言语中颇为大胆。 “喂,喂,几位大哥,拜托你们行行好……” 闻音对面,刚刚状态还有些异常 的鹿野院平藏已经完全恢复了,这时候取出一袋子摩拉,朝着几个愚人众士兵晃了晃。 愚人众士兵原来想呵斥他几声,看到袋子中的摩拉闪光之后微微一顿,凑过去看了他两眼。 “想干什么,小子?”他问,语气并不太好。 “那个,长官,能不能透露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抓我们过来是怎么回事……”鹿野院平藏脸上的表情带着点谨小慎微,看上去还有几分惊慌,小声而恳切道,“我知道求您放我出去也不现实,但是在这里瞎猜也实在叫人担惊受怕——还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告诉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利落地将手中的摩拉袋子往外一递,塞进愚人众士兵手里。 这话进退有度,愚人众士兵不可能放他们出去,倒也不吝啬叫他做个明白鬼,再加上摩拉也相当到位,当下叫鹿野院平藏附耳过来,他低声朝对方说了几句话。 闻音也在这时候,终于探出了博士实验室的大概位置。 据闻音对博士的了解,对方应该就居住在实验室附近。 出乎闻音意料的是,虽然这座位于地下的邪眼工厂布置的复杂而弯绕,但博士的实验室倒是没有刻意隐藏,几乎是大大咧咧地放在整座地下工厂的最边上,经过探测,就是八酝岛的一座峭壁边,甚至还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有些奇怪,但是倒也并不是叫人极度震惊,更不会影响闻音的计划。 于是,等到这座严密精苛的地下工厂迎来一个小小的松弛期,两班愚人众士兵换班的时候,闻音一脚踢开了牢狱的门,门锁早就砰然断裂,连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 愚人众的士兵每过半小时巡逻一次,临到换班的时候就是一个小时巡逻一次,上一波巡逻的人刚走,中间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闻音杀到博士的实验室去了。 而在闻音一步刚迈出之后,一点近乎于无声的细响在对面的牢室中响起。 一个刻意压低的轻快声音出现在闻音耳边。 “哎呀诶呀,姑娘真是好演技,半点都没在人前露馅儿呢。” 鹿野院平藏亦步亦趋地跟上来,转眼就已经像是真正的小鹿一般轻快地跃到了闻音身后。 眼下已经到了地面上大概是晚上的时候,周围又没有灯光,牢狱中的其他人折腾了许多天,都已经昏睡过去了,只有那几个白天被带出去的人碍于满身蔓延的痛楚睡不踏实,但也没心情瞪大眼睛瞅着外面发生了什么。 两人脚步声轻,出来的时候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自然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们很快走出了关押试验品的区域。 可能是不觉得这些试验品有能逃脱的本事,工厂仅仅是在两个区域的交界处安排了几个愚人众士兵守卫,闻音和鹿野院平藏视线交汇刹那,便已经默契地划分好彼此的工作量。 两分钟后,他们已经穿上了愚人众的制服,并将几个倒在地上的尸体丢进空牢室中。 他们下手利索,没弄出太多的血腥,配合也还算默契。 “还有五十三分钟。”穿着火铳游击兵服装的鹿野院平藏凑近闻音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带着些暖的气流擦过耳边,落下一点羽毛般的轻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闻音侧头看他,却见少年模样的侦探灵越地眨了眨眼。 “我可也是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呀,总不会连你那时候出手相助都感觉不到。我的大恩人,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实力也比我强得多嘛。不跟着你,难道我要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吗?” 少年自问自答道:“那可不好,那可不好哦。”说着,他亲近般地往闻音身边凑了凑,一副等着指令下达指哪儿打哪儿的模样,看上去相当可靠。 “我不会拖后腿的,带上我吧。”少年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清亮,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闻 音此前没想到能在八酝岛上见到鹿野院平藏,也不曾料到这一趟会和对方同行,但她又甚知,对方作为天才侦探究竟有着怎样精湛的专业实力和精准的判案直觉,早就在白天画地图的时候顺手想好了对对方的安排。 她是不会带对方去博士那里的,但却有个妥帖的去处指给他。 于是,闻音顺手扯过值班台旁边的一张纸,唰唰唰地画出了地下的大概地图。 她越复刻脑海中的地图,鹿野院平藏就越觉得心惊。 原来他们白天被送到这里时见到的区域不过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还隐藏着更多隐秘的浪潮。 能在八酝岛上经营如此大的一批势力,背后之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不仅有愚人众的背后支持,跟稻妻上层恐怕也有某些不知名的勾连。 鹿野院平藏心思一向缜密,能根据这工厂的规模轻易地判断出工厂主人后隐藏的力量,但心底却不惊慌或者恐惧,顶多是因为紧张有些心跳加速。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侦探,却并不畏惧所谓的强权,大不了最后将事情捅到将军眼前,也学那家伙来一场御前决斗——以将军的性格,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至于他自己——诶喂喂,九条大将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假设真的到了要御前决斗的地步,她会帮自己求见将军的吧? 想到这里,鹿野院平藏心底仅剩的紧张都迅速褪去,变成纯粹的即将侦破一件大案的跃跃欲试。 少年眼里情绪的转变自然逃不脱闻音的探知。 她目光并未停留在鹿野院平藏身上,手指落在刚刚绘好的地图上,轻声解释起来,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飞快的笑意。 “所以,等我的消息。等我缠住背后装神弄鬼的家伙,你就炸了中心实验室,动作要快,不要耽搁。” “然后,直接离开,将消息带回稻妻,请天领奉行的人来清理这些暴徒。否则一旦我的行动失败,我们都跑不了,没人会知道八酝岛的这些可怜人会面临怎样悲惨的境地。” 闻音心中早有计量。 要是她能杀了博士,这工厂自然樯倾楫摧般倒塌,只要鹿野院平藏能逃出去,后续带人回来清理余孽并不是难事,到时候小人偶得到消息,自然也会直接收尾,将事情处理地漂漂亮亮。 如果闻音没能杀了博士,那稻妻那边很可能也不会有人援助,鹿野院平藏实力不错,但如果想在博士的眼皮子底下救人离开绝对是勉强,不如让他自己尽快离开,回到稻妻再点燃一把火。 虽然闻音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最后两个叮嘱——不要在这工厂里过多停留,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力量有些诡异,会让人神志不清。还有,如果你能回去,不要对别人提到我的存在。” 鹿野院平藏拍拍胸口,保证道:“放心,我会圆满完成的。” 闻音点头笑笑,将一道风元素留在对方身边,转身毫不犹豫地踏进实验区。 ——完不成也没关系,不会对闻音的计划造成任何影响。 闻音本来也没把与自己计划相关的内容交给小鹿侦探,如果有人当真从平藏的口中听到了闻音的存在,只会以为她是一个误入此间而正义感十足,被人们的惨状所感染,所以自愿站出来救场的英雄罢了。 看看闻音说的那些话吧——完全没有任何地方透露出私心,满满的都是大义凛然。 闻音转瞬就将和鹿野院平藏的交谈抛在脑后,沉着地穿行于实验区域中。 由于愚人众士兵们都带着面具,除了相当熟悉的同伴之外,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同僚的长相,闻音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从外面打进来很麻烦,相比之下,从内部渗透就要容易多了。 闻音站在实验室门前的时候,这样想道。 来的路上,她跨过了十几个实验室,甚至还在某一个瞬间, 实验室大门开阖时瞥见了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先前因为反抗而被拖走的中年男人。 对方还活着,似乎受到了很好的治疗,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但闻音看到他的瞬间,这人嘴巴张到最大,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的嘴里插了两道粗大的透明管子,浓稠到凝聚成液体的元素流在其中一根管道中翻涌,然后顺着管子流进那人的体内,另一根是空的,估计是在传送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 他被放置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缸中固定住手脚,玻璃钢里面满是半透明的粘稠液体,瞧上去像是有治愈能力的元素化合物。 属于人类的脆弱身躯是承受不住液态元素的力量的,透明的管道里元素流每涌进去丝缕,那属于人类的肉身便会骤然崩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严重的甚至露出里面的白骨和筋络,却又在缸中液体的作用下快速的愈合。 这样的愈合不知持续了多少次,以至于那惨白的人体上已经没有血液再流出来了,哪怕肉身崩裂,也只是露出惨白而没有血色的白肉。 但是那人依旧活着,被带有治愈力量的元素维持着生命,只是瞪大暴突的眼眶中,还有一点带着血丝的泪涌出来,转瞬融进包裹他治愈他,却又给他带来更多无穷无尽痛苦的液体中去了。 那场景相比于闻音见过或亲身参与过的无数次刀刀见血的杀戮而言,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温和。 没有随着刀锋旋起的头颅和瞬间溅起的热血,也没有满地破碎零落的尸骨和残骸,但或许是因为那人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惨烈而绝望,以至于闻音此刻站在博士的实验室门前,依旧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一副画面。 此前,她也曾想过,自己对博士动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以前是因为对方会对她造成威胁,而闻音一向习惯先下手为强。 现在也一样,却因为对方的行径更添了许多其他的理由。 是这一路上踏过的尸骨。 是想要结束这一切,结束邪眼在世间流通的执念。 关于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以及五百年前因为使用邪眼所有英年早逝的愚人众士兵——那些闻音曾经朝夕相处的属下甚至是友人的死,曾经长久地是闻音心头的一块伤疤。 她甚至为此走了一趟璃月,在摩拉克斯身边休了一个女皇都不知道的短假。 从那以后,她才开始能正视因为死亡带来的离别,和长生之人必定会经历的磨损。 但她其实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而迁怒于博士,因为她其实知道,使用邪眼为愚人众效力,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博士充其量只是武器的提供者罢了。 会有人因为一把刀伤了人,而去追罪于刀刃的制造者么? 不会。 但是如果工匠以人的骨血炼刀试刀,结果便完全不同了。 闻音不喜博士留在须弥的那个实验体,但其实并不算怨恨博士。 但是她有必须要杀掉对方的理由。 博士的气息被风元素捕捉到,闻音转瞬传递讯息给远处的鹿野院平藏,发出行动开始的讯号。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闻音推开眼前的门,一眼望到了身着白色实验服,斜靠在实验台边的熟悉身影。 或许是因为眼前实验室的布置太过于眼熟,那人的模样也同当初一样一般无二,闻音一瞬间居然有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通往至冬的飞艇上,站到了同一间实验室的门前。 ——横亘了五百年的时光。 第85章 第 85 章 “好久不见, 闻音”低沉而醇厚的男声缠上耳畔,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刷子,轻快地蹭了蹭闻音的耳垂。 闻音却面色不变, 眼瞳里看不出任何和故人重逢的快意。 “久等了。”她说,“我还以为你会像在蒙德的时候一样,狼狈地清扫痕迹,然后奋力奔逃呢。” 这话说的难听, 只是闻音语气平平, 听不出什么嘲讽的意味。 但足够令博士心生怒意了, 闻音想。 虽然博士脸上并没有怒色。 他对于五百年前会令自己愤怒的话毫无反应, 目光只停留在闻音的脸上细细描绘,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思量什么。 见状, 闻音眼尾稍勾,心底一丝暗潮飞快地涌动。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一直不在蒙德,你就算提前得到消息,也抓不到我的。”博士声音且温且柔, 听起来像是谆谆劝告。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闻音已经走进实验室,穿过一片精密的仪器和装在玻璃缸中的试验品, 来到了博士眼前。 她目光并不在那些人类或者其他种族留下的肢体残害或者苍白人型中停留,只是状若轻忽实则审慎地落在博士的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切片呢?博士大人就没有留一星半点的切片在其他的工厂里?” 闻音已经来到博士眼前站定了, 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她目光如有实质地揉过对方的全身, 着重在他的双手间停留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 近到闻音反手就能将刀刃送到博士的胸口中。 这又是个很安全的距离, 安全到博士看不清闻音眼底的情绪, 也分辨不出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他忽地低笑起来,笑声像是上流社会的舞会里流淌的弦乐,低沉而温雅。 “消息很灵通,歌者大人。”他说,“你这样关注我,倒真的是让我受宠若惊。” 这话其实说错了。 闻音这些年没怎么关注过博士的踪迹,只是在新任女皇登位,邪眼再次大规模在愚人众士兵中流通之后,她才稍微对博士上了心。 毕竟过去那些年,她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把注意力放在身上的深渊力量上,很多时候其实无暇他顾,剩下的精力也大多放在愚人众和七国中的布局上。 “你既然知道我制造了很多切片,那他们的下场——哦,看你的样子是不知道呢。”博士沉吟几秒,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闻音的表情。 闻音确实不知道,甚至在这之前,闻音已经做好了博士有十几个切片的准备。 不过是难清理一点而已,算不得什么烦恼。 但是现在,听到博士的用词——“下场”,闻音就差不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如果博士没有说谎的话。 而他不会撒谎,哪怕是出于某些高高在上的骄傲。 闻音向来不信任对方的人品,但是对于博士的性格倒是有十分的把握。 于是博士又轻轻微笑起来。 “你看,我们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你已经明白了我想说什么了,对么。” “我没留下任何的切片,虽然实验的最初不过是为了从更多的时间视角来观测世界——但当我发现他们的存在无甚趣味,也不会带给我任何惊喜之后,我很快就厌倦了。” 他深红色的眼瞳落在闻音的身上,眼睛里慢慢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他轻声重复道:“五百年前一别,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你知道的,再没有人可以带给我那样的惊喜了。” 闻音依旧抱着肩膀,好像不曾明白他的意思。 实验室外,剧烈的爆炸声一连串的响起,鹿野院平藏很显然超 额完成了任务,即便以闻音的眼光也都算得上漂亮,这些年愚人众的最高长官当惯了,闻音居然有点想要挖墙脚的想法。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风元素传来讯息,鹿野院平藏已经安全离开了,只留下满工厂的狼藉和实验室中一些侥幸活命,慢慢睁开眼睛的实验体。 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而且已经接受过部分实验,力量也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这时候正在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实验员发起攻击。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跟闻音无关。 该离开的人已经安全离开,该聊的天也已经聊完,闻音也淡了想要继续交谈的心思,轻甩衣袖,刀刃便滚落掌心。 博士轻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仍带着笑意。 “可真叫人难过——这么多年没见,竟也没令你对我产生更多的兴趣。” 下一刻他飒然出手,右手轻松地架在身侧,拦住斜腰展来的长刀,夹着长钉的手指没有半分挪移,白皙而纤细,明明透着常年在地下不见天日的脆弱,从中透出的力量感却叫人心惊。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水平,他根本没有在闻音手下活下来的机会。 闻音一刀未中,借力挑飞刀身,刀刃直指博士手中的长钉,同时毫不迟疑,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骤然浮现在博士的身后,倘若有人从旁观测这场战斗,甚至都捕捉不到闻音瞬间消失在空气中的身影。 只一个呼吸的时间,闻音已然挑飞一把长钉,第二刀笔直地切向博士的肩头,撕破空气时甚至带起一连串高速所形成的音爆,博士侧身回避,却不曾料到那刀光只是虚晃一枪,转瞬从他躲避的方向从容刺来。 博士明明是在躲避,却笔直地将自己送到了闻音的刀锋下。 血光迸溅,刀锋斜刺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论实力,博士其实并不差,但是,当面对一个无论是速度力量亦或是元素力都远胜于他的怪胎时,即便是再聪明的头脑都没什么用处。 他固然可以通过刀刃旋过空气时带起的气流和速度测算出这一刀的落点,反应却跟不上大脑的速度,不足以在千分之一秒钟做出与先前判断完全相反的反应。 博士的败落,似乎就是一种必然。 闻音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从容地肢解属于自己的猎物,长刀猛然抽出,带起一串赤红的血珠,旋即闻音凌空跃起,膝盖重击博士的后心,未持刀的手臂扣住对方的脖颈反向一拉,便听得一阵骨骼绷紧的嘎吱作响。 一击已成,余下便更是轻松写意,闻音目光沉沉,眸色中倒是没透出半点轻松之意,腕肘扣紧博士呼吸的同时,长刀眼看就要直接送入博士的心腔。 这一战实在太过轻松,顺利得甚至有些异常。 尽管闻音知道,问题并不出在博士,而是因为自己——这被数重神之眼淬炼过,又由深渊力量侵蚀的一身血肉虽然时刻都处于崩损的边缘,却也拥有极致恐怖,甚至媲美神明的力量,而博士离开愚人众时,尚未曾接受愚人众执行官的正式排位授勋,更没有从女皇手中得到神明力量的权柄,五百年下来即便实力有所提升,再加上有邪眼的帮助,进步也是有限,打不过闻音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闻音不相信,博士没有其他的手段。 这不符合闻音对他的了解,也配不上博士所拥有的智慧。 闻音想了很多,但是将刀刃送到对方胸口的一瞬间,她并没有迟疑。 她听到博士刹那间从失去氧气的胸腔中挤出几个字,只是语调有些模糊,即便专注去听也听不出什么,常人或许会给他三分喘息的时间,听听这位在提瓦特算得上第一流的人物在临死前会留下什么样的遗言。 但闻音半垂着的 眼睫都未曾眨一下,长刀如雷霆般笔直地没入,速度甚至又加快了一筹—— 心中兀地涌上急迫来,仿佛再不动手,最后的机会就会白白在指尖流失掉。 这不是错觉。 长刀的剑锋没入博士的心口才刚一寸,就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闻音深吸了一口气,却骤然发现指尖失去了掌控,剧烈地颤抖起来,连想要将剑刃再送进去分毫都做不到。 随之侵入到身体里的,是极致的窒息感。 仿佛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慢慢附上鼻腔,将所有的空气吞噬殆尽,留给闻音的只是一座空壳。 眼前一片霜白,视线迅速变得模糊,原本博士站立的地方,似乎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白影,烙印在网膜中一点刺目的痛。 闻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瞬间她心底却轻叹了一句。 终于来了。 意料之外,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也算是情理之中。 闻音很久以前就觉得,在提瓦特所有非神的生物之中,如果真的有人能给她带来威胁,那一定就是博士。 在这一方面上,无论是博士的本体还是他的切片都相当讨人厌,其中本体还要更胜一筹。 闻音知道对方隐匿在暗处五百年应当多少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发现,但是又觉得绝对的力量之下,对方不可能真的翻出什么浪花来。 没有人比闻音更知道,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那远远不是几枚邪眼能够弥补的差距。 但是—— 冰凉的指尖落在侧脸上,像是抚慰家养的乖巧小猫,轻轻地蹭了两下,又慢慢划过闻音的眼尾。 “刚才同你说了小心些,怎么不听?”博士语调温和,手指却慢慢下移,单手便扣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闻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那个切片……他告诉你的吗。” 窒息感仍旧没有褪去,眼前的眩晕感越来越浓重,以至于闻音说出来的句子都不成语调。 但是博士显然听清楚了。 他凑近闻音,浅蓝色的发尾甚至蹭上闻音的脖颈,有点轻微的痒。 “对,你总是能很快地猜到我的每个想法。就是他——你动手很利索,也没暴露出什么异常,但是我曾经研究过深渊的力量——” “我的研究比你要深入的多,闻音。仅仅是窥探到他死前的一个画面,我就已经知道,你为了从须弥活着离开,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了。” 闻音看不清博士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扣在她颈侧的冰凉手指,意识轻微溃散的大脑也听得到对方仿若呢喃的轻语。 “支撑了五百年,就已经是这副身体的极限了吧?你须得承认,你快要死了。”对方以异常笃定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语调里像是带上了几分疑惑。 “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地来找我呢。杀了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别告诉我,你只是不想邪眼继续在愚人众中流传罢了。虽然这符合你一贯的侠义性格。” 他忽地嗤笑一声。 他垂着头,手指却继续细微地缩紧,虽然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威胁。 空气中粘稠的来自深渊的力量,已经将闻音逼迫到身体崩裂的边缘了,这会先博士一步夺走闻音的生命。 这是他早在五百年前,从切片临死时映现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时就已经开始构思,一直留用到今天的后手。 闻音没有回答,那双已经像是蒙上一层白雾的黑瞳没有焦距地涣散着,并不将视线落在博士的脸上。 她的意识好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连同这具脆弱的人身一起。 博士慢 慢松开了手,起身,却并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看着五百年几乎真的杀了他,如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地半跪在他身前的这个人类。 人是一种很脆弱,又很愚蠢的生命,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例外,那或许就是眼前的闻音。 杀了她,或者囚禁她,将她重新变为自己的试验品—— 自从五百年前的那个雨夜后,每每想到这样的念头,博士都会在无人的实验室里掩面低笑,控制不住地兴奋。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流于凡俗的特殊人类啊,从无情而危险的荒漠之中挣扎出来的鲜活的生命,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瞬呼吸中都写满了自由的气息。 她够天真,却也够冷静,够无情。 博士曾经以为她总是被无用的感情裹挟,却也见过无数次她冷酷无情极度理智的模样。 矛盾又复杂,危险而带着荆棘长刺,偏生又是让人难以言明的温柔多情。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偏生她还如此懂他,很多时候,与她交流从不需多言,明明是生死仇敌,可她总能无比精准地揣测到自己的心境。 除了她以外,就连其他的切片想要了解自己都需要心声交流。 博士原本想为了实验制造出更多的切片,但或许是闻音的存在拉高了他的要求,面对那些和自己出于同源却或多或少总有瑕疵的切片,博士的不满也愈发扩大。 终于有一天,他销毁了所有的切片,并停止了切片的研究。 在遇到了最合心意的一个之后,其余的,哪怕是曾经的自己,都变得没有吸引力起来。 博士从不是会为这种事情困惑的人,他很快就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他需要这个人,他要得到她。 世俗的情感只是对这种需要的侮辱。他曾经漫不经心般地想过。 只需要得到她就行了,无需在意究竟是用什么手段。 博士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他开始筹谋如何达到目的。 武力值自然行不通,他们之间的力量已经相差的越来越多了。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她身上来自深渊的气息。 博士精准地计算着深渊的力量会给闻音带来的影响,知道她的生命即将会在什么时候终结——那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他甚至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个类似切片的身体,只等她来,将自己送回他的实验室里。 他未必能治愈被深渊力量侵蚀的这具身躯,却能保证她继续活着,在自己的身边永永远远地活着。 不需要过问闻音的意见——因为他们依旧是生死仇敌。 他们先是敌人,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博士不会问闻音是否想留下,就像闻音如果有机会,也会利落地杀了他。 敌人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谈呢。 只是他仍然不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又或者,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说服自己罢了。 自由的鸟儿,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博士是没有办法让她为自己停留的,就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闻音放弃自己的实验。 闻音对于他究竟是什么——博士其实也不知道。 是身上带有无数秘密,仅仅是被绑在实验台上便能让他心血滚烫的完美实验体?还是这世上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杀了他,甚至差毫厘便当真成功的野心家?还是那个将自己所作所为都看透,明明是仇敌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半个知己? 博士一向骄傲自负,将其他人全都看做愚蠢的傻瓜。 闻音是世界上唯一能打破他这种自负的人类。 这就足够了。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只她最为特殊。 博士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像是变戏法一般抽出铁索来。 然后他再度弯腰俯身,单膝跪于地面,将铁索扣上少女纤弱的脚踝。 他记忆总是很好,因此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在实验室中相见的时候,他将她扣上实验台时,闻音的足踝便如眼下一般,皮肤白皙,骨骼圆润而均衬,像是一抔清透而不带一丝污垢的白雪。 他将锁环合紧,咔哒一声,就好像从此栓扯住了闻音余下的生命。 “从今天起,你是属于我的了——你只属于我。” 他重新抬头,看着那双仍旧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把将她从梦中惊醒,因此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语气里又含着绝对的笃定,像是在许下什么海誓山盟般的誓言。 闻音沉默着。 刚刚极度的窒息感并没有减退,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力量并不会真的剥夺身体里的呼吸,只是会给人的精神带来极度的意志和毁灭罢了。 毕竟,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窒息的痛苦中保持清醒,最痛苦的时候,闻音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唇色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闻音看起来似乎仍没有恢复意识。 博士半弯下腰,似乎想将她抱起来,送到实验台上去。 这身体已经不能再使用了,要赶紧启用自己为她准备的新身体。 闻音却突然扯住他的袖口。 力量很轻,但是博士顺着她的力道停了下来,瞳孔里重新勾起含笑的冷光。 他认真地端详着这张茫然而苍白的面容。 “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闻音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吹走,彻底地消失在空气里。 ——那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博士知道,闻音现在的意识不清醒,回答问题的能力也有很大程度的削弱,因此并不算诧异,甚至脸上重新露出微笑。 “对。”他说。 眼前的人微微仰头看他,下一瞬却忽地笑了,轻轻歪了歪头。 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中突然开出璀璨的花,落在极北的冰霜上。 “你知道答案啊。早在很久以前,你就应该知道了。何必欺骗自己的心,再来问我呢。” 博士的心脏骤然勒紧,极度的兴奋感和将要压不住的畅快却在下一刻陡然袭来。 她知道。 你看,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想杀你,从来不是因为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邪眼和你的实验只是其中一个小原因罢了,甚至谈不上重要。” “你想要掌控我,偏又有能做到这一切的能力,就像是——现在这样。” 闻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不流畅,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有些气喘,说上半句话声音便又变小一个音阶。 但是她又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已经在接近了,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她垂下眼帘,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因为胸腔疼痛难忍,每咳嗽一声都含着剧痛,唇边也慢慢溢出鲜红的血。 这样极度虚弱的状态中,她却依然在笑,骤然抬起的暗红色瞳孔里,炽烈的暗色叫人心惊。 “我早就不是好人了。”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你活着的,博士。” 闻音可以随手救下某个深陷险境的人,也可能是大多数愚人众士兵们心中的好上司,甚至可以扮演民众心中的拯救者和英雄。 但是和深渊同行的心,并不是一片温柔的纯白。 甚至在更久之前——在她上一次离开 须弥,前往稻妻准备杀死博士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自己沉入静谧的黑暗之中了。 那时候她尚且没有面对和属下的离别,也不知晓邪眼的诞生是何等恐怖残忍,但是她骤然挥刀的手不曾犹豫过,侧颊溅上鲜血的时候也不曾动摇。 而现在,她的心一如往昔。 博士心中骤然警铃乍响,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他抬手去扯已经绕上少女右踝的铁链,却落了个空,因为对方并没有后退或者躲避。 相反,她迎面而来,向博士张开双臂,像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腰腹处巨大的力量传来,博士的身体瞬间倒仰飞起,耳边顷刻凝结雷霆般的巨响。 巨大的元素力在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开来,本就薄弱的崖壁也顷刻间崩塌。 但这不是结束。 深紫色的雷霆像是从天空垂下的瀑布,将周围的崖壁震个粉碎,原本安全地深入地下的邪眼工厂被轻而易举地挖开,轰鸣的爆炸声不绝入耳。 多年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博士却不觉得心痛或者遗憾。 博士的目光仍停留在闻音身上。 他看到,闻音的侧耳耳坠上,一枚深紫色的邪眼上雷霆之力环绕,强力的元素流盘旋在它周围,酝酿惊天震地的伟力,来自魔神遗恨的气息盘旋于那邪眼周围,却并不入侵闻音的身体,甚至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笼罩住她的周身。 “这时候动用邪眼,你疯了——”博士比谁都清楚,闻音的身体显然已经脆弱到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力量了。 但是他的声音忽地被闻音打断。 “嘘——”她轻声说,声音里像是还含着几分孱弱,深红色火焰覆盖的瞳孔里却透出明晰的火光来。 “我一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你该知道的。” “这邪眼曾是你亲手选中的,为了你心仪的某个实验——如今我用它送你上路,才算是真的有始有终。” 博士的实验室本就位于岛屿边缘,剧烈的气浪爆炸开,他们从高高的崖壁上坠落。 风声骤起,淹没了闻音轻微的声音。 但博士仍然能听见,甚至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每一寸吐息。 因为闻音就附在他的耳边。 一柄短匕从博士的后心刺入,精准地没过他的心脏,握着刃柄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即便眼前闻音的面容比自己还要惨白。 眼前的少女好似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甚至没再催动风场离开,甚至是以半倚靠他的姿势和他一同坠落。 远远的,博士似乎听到了谁人的呼唤声,那声音里像是含着焦急和惊惶,只是已经与博士无关了。 胸口处形成了巨大的空洞,血液和力气一起流失,连同大脑中清醒的神志一起,即将彻底地消散在天际间。 不同于上一次还有半点清晰的意识,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这一次,博士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了。 他不会因为死亡而感觉到恐惧或怅然。 “你终于还是赢了。”他说,只是声音也已经变得很轻很轻了。 闻音在匕首上附着了来自邪眼的雷元素,顷刻间就破坏了博士大半的身体机能。 “我以前总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都毫无价值,但是你的话,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诧然。” 博士轻笑起来,声音里毫无恐慌,慢慢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尽管每一声大笑都咳出血沫或者破损的内脏碎片。 最终要坠入深海的刹那,他握紧闻音的手,将一卷羊皮纸放在她的掌心。 闻音没有挣脱。 “关于深渊的研究,拿走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他微笑着告别,笑容却同他们初见时,满脸写着 刻薄和不屑的笑容完全不同了。 “再见,活的久一点。”他说。 博士在世界上对闻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的久一点。 闻音眼睛里的火焰褪去少许,冷漠的瞳色里倒映着苍白的人影。 他们一同坠落到深海之中,两具没有力气的身体骤然被汹涌的海浪分开。 博士的身体缓缓向下坠落。 最后的记忆里。 他看着远处慢慢变得模糊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唇角。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认出了对方说的话。 那是那天才的大脑最后能处理到的信息。 “再见。”她说。 心底最后浮出一丝像是心满意足的情绪,悄然隐去了一丝不甘。 还是不想输。 但是,输给她的话,或许也并非不能接受。 他一向输得起,证明世界上还是有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偶尔也是一件兴事。 心脏最后砰砰地跳了两下,像是在宣泄某种突然涌起的情绪,海水涌进鼻腔,又涌进胸前的大洞,将最后一点热量和血液卷走的同时,慢慢地包裹住了已经变得冰凉的身体。 最后的时刻,连海水也是温柔的。 氧气完全地抽离,光芒也彻底远去,黑暗终于降临。 胸口的伤口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只余彻底的麻木,意识也慢慢消散,最终将归弥于无边的深海,眼前走马观灯般闪过过往的一切。 博士的心脏,最后一次努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归于无边的沉寂。 他想,或许他爱上了一个人,如果他也有爱的话。 在她最终杀死他那一刻。 他在这场赌局中失败出局,骄傲的头颅终于低下,如约献出自己的生命,附加全部的爱与恨。 这便是这场赌局附加的利息。 而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最终却没能胜利,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余下的路很危险,但博士觉得,如果是闻音的话,她是能继续走下去的。 只是她,也只能是她。 第86章 第 86 章 鹿野院平藏出逃的一路相当顺利。 对于一个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 速度本来就是他的强项,再加上鹿野院平藏身为侦探,自身实力不错的同时, 潜伏能力也算得上优秀,没费什么力气就已经趁着地下工厂动乱的间隙逃到了地面上。 心脏跳的极快,呼吸也略有急促,但鹿野院平藏来不及休息, 大脑高速旋转, 思筹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 理智告诉他, 现在应该赶紧回稻妻, 向上级汇报自己的发现,但是鹿野院平藏早就在最开始被人捉走的时候给同僚留下了记号,这么久没见天领奉行带兵过来, 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再加上,鹿野院平藏不会忘记被抓时听到的话,那些很明显是愚人众的士兵曾经提到过,九条家甚至送过几位与力过来作为试验品——那天领奉行还能被信任么? 鹿野院平藏相信九条裟罗的为人, 对于九条家那群渣滓却不敢苟同。 一张张面容从鹿野院平藏的脑海中闪过,他很快就择定了一个目标。 去找掌管社奉行的那位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 对方是算是雷电将军比较得用的属下之一, 有能力面见雷电将军,听说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便手段了得,为人却正派温和, 面对这里的情况, 想必不会置之不理。 希望如此吧。 鹿野院平藏不信神明, 却也轻声祈祷了两句, 接着毫无犹豫地朝着绯木村的地方行去。 他记得那里是有人烟的, 从那里可以直接坐船回稻妻。 但是出乎鹿野院平藏预料的是,他刚刚行了没几里路,就见到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朝着他来的方向气势汹汹的行进而来。 他们列队齐整,装备齐全,手中的兵刃也寒光湛湛,叫人心惊。 如果是天领奉行的人,或许还不会叫鹿野院平藏这般惊讶——但是,瞧那些士兵眼熟的装束,正是鹿野院平藏所熟悉的,甚至一个小时之前他用自己的手拧断过那些人的脖颈。 竟然是愚人众的士兵。 愚人众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鹿野院平藏心思电转,想起邪眼工厂那里被抓走的试验品,再想想愚人众士兵对待试验品不以为意,就像是对待牲畜的残忍手段,心底无端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他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在这群愚人众身上浪费。 鹿野院平藏立刻一个闪身,想要躲到一旁,却忽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 被发现了。 他心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却并不觉得紧张,只是因为觉得麻烦而略有焦躁。 那人还在地下工厂和幕后黑手打斗,时间本就不够,哪能留给他浪费? 鹿野院平藏侧身翻滚,精准地将身形隐匿住的瞬间,却正对上一双冷冷望来的蓝紫色眼瞳。 一瞬间他稍有恍惚,觉得这人的瞳色竟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雷电将军有些相像。 但转瞬他将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清除掉,目光迅速扫遍那人周身,捕捉每一点可能用到的信息。 等等,那人身边站的是—— 鹿野院平藏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觉得不大可能。 但是,那位明显是愚人众高层人物的少年身边,站着的赫然便是他刚刚打定主意要寻找的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甚至于还有一位对于鹿野院平藏来说更加熟悉的,他的直属长官——九条裟罗! 来自愚人众,有统领大规模士兵的权利,出行会有天领奉行大将以及社奉行家主作陪——毫无疑问,那刚才冷冷望向鹿野院平藏的少年,便是数月前才来到稻妻的愚人众执行官。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哪一步想错了。 看这位执行官来势汹汹且目露冷光的神态,筹办地下工厂和抓走稻妻人民试验的事情好像跟他们无关。 鹿野院平藏心中陡然升起无比笃定的直觉。 他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曾经无数次被自己的直觉救过性命。 “这位是……鹿野院同心?你们天领奉行的人。”神里绫人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重点停留在对方沾染了些许灰尘和血色的衣摆上。 “是他。”九条裟罗看向朝他们过来的鹿野院平藏,眉心微微蹙起,“他前些天发现了一个地下组织,自请卧底进去探听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 “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他看上去像是刚刚逃出来,手中或许有我们想要的消息。”神里绫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散兵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您想要找的人,执行官先生可以放心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心中却横掀波澜。 他比谁都知道,愚人众口中失踪的那个“士兵”,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根据神里绫人得到的消息和判断,那个曾经拜访过神里屋敷数次的少女很显然并不同愚人众一条心,而且同邪眼工厂有些龌龊,一心想要彻底解决那座邪眼工厂和幕后主使。 偏生这位愚人众执行官竟是像一整颗心都拴在那位姑娘身上一般,在发现她失踪之后,竟不惜调动大规模人手去找,前几日竟将稻妻城翻个底朝天,这才发现了这股暗中势力的存在,还将这件事情捅到了雷电将军眼前。 将军其人最是追求永恒,甚至为此颁布眼狩令,不惜剥夺神明的梦想,她知道邪眼的存在,会做何种决定甚至不用神里绫人细想。 邪眼传到稻妻这些年,那先知者的势力早已经将稻妻上层数个家族渗透大半,是以,最终雷电将军还是决定由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负责此事,顺便将疑似在八酝岛上的中心邪眼工厂彻底销毁。 雷电将军一向□□且外交手段冷硬,虽然认可愚人众将此事汇报给她的态度,却不允许愚人众插手这件事情,谁知愚人众那位执行官不按常理出牌,嚣张且猖狂的很,虽然没插手稻妻城中的风云,却率众来到了八酝岛,美名其曰是来找人。 不得不说,这次行动,愚人众完全踩在雷电将军的底线上起舞,他们没插手稻妻内部的政务,只是为了找人的话,雷电将军还不至于为此降下裁决,只是安排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带着奉行的人马随行,以免情况变得难以控制。 这也便是他们一行人出现在八酝岛上的原因。 但是—— 神里绫人玩味地想道。 愚人众一定要在清剿邪眼工厂中横插一手,究竟是为了那位生死不知的小姑娘,还是为了那数额庞大足以让任何一个势力心动的邪眼呢。 而这位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究竟知不知道,暗地里为邪眼工厂的运转提供帮助的,就是来自至冬国愚人众的势力。 如果是真的——啧啧,这出自相残杀的好戏,可确实精彩。 而眼前,那位出身于天领奉行的天才侦探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顾不上寒暄,就用相当有条理的语气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并为他们指出了通往地下工厂的道路。 他语速极快,白皙的侧脸上还带着一道渗着血的血痕,但是名为鹿野院平藏的少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最后道:“我炸了实验室离开的时候,那位帮了我大忙的恩人已经同那位‘先知者’打了起来——” 神里绫人当听到前面他对那少女容貌的形容,就已经猜到那人就是闻音了,此时心中也不免添上几分沉郁。 从那人出入神里屋敷如同逛自家后花园的行径看,对方实力想必不俗,但是,地下工厂里有一整支愚人众的 驻兵军队,那些人更是各个拥有邪眼,甚至还有一个邪眼的制造者,听起来便实力强劲。 他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执行官,果然见到那双总是冷淡中暗含三分嘲讽的眼瞳里已经写满了无法压抑的惶色。 相比于地下工厂,还是愚人众和奉行这边人手占优。 再加上散兵、九条裟罗和神里绫人都是身手不凡,很快就势如破竹一般清扫了整座地下工厂。 安排手下的士兵将关在牢室中以及关在实验室中的民众们解救出来,他们带着大批人手逼向闻音前去的实验室。 几人都知道,只有拿下那个先知者,稻妻才能恢复真正的平静。 否则,幕后黑手一日不除,他便有可能再度卷土重来。 神里绫人一身白衣已经染上了血污,鲜血自剑锋上汩汩留下,他横剑挥出,只听的刀剑入肉之声,随即便是一声低低的惨叫。 他将剑身从那已经没了声息的人身中抽离出来,剑尖自然垂落,淅淅沥沥的鲜血慢慢滴落下来,汇聚成一团小小的血泊。 神里绫人的表情依旧是从容而温和的,即便他刚刚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一个拦路者的生命。 他下意识观测战场,却发现那位愚人众的执行官并不恋战,身形利落地从几个人的包围圈中闪过,脚下步伐一刻不停地逼近中心实验室。 他对那位闻姑娘倒是真的上心,只是这其中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 神里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微微一弯,刚好被九条裟罗注意到。 后者再度勾起弓弦,下意识觉得神里绫人心中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身后的士兵们挥舞着兵器上前,为长官们开出道路。 九条裟罗和神里绫人并不像散兵一般急迫,但出于对他的戒备,二人还是牢牢跟在他身后,只稍慢一步。 眼见着散兵冲进实验室,神里绫人和九条裟罗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迈步。 那剧烈的雷光便是在那一瞬亮起。 耳边雷霆震响,轰鸣声不绝于耳,眼前,深紫色的雷光轰然炸开,满屋精密且昂贵的器械刹那间撕裂成碎片,被气浪裹挟着以极快的速度到飞出来,稍不注意便会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神里绫人下意识凝聚水流,一剑挥出,重叠的水浪将碎片挥推。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眼熟的身影。 他与她相识不过寥寥数面,相聚而谈的时光也不过数息,但是他却已然能一眼认出她的身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骤然坠落于高崖。 神里绫人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但是终究他什么也没能抓住,只是有一道倒飞出去的碎片擦过掌心,划破了深黑色的手套,在白皙的掌心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神里绫人却没动,仍然保持着半伸着手的动作。 耳边突然响起少年执行官泣血般的呼唤。 那声音陡然刺穿耳膜,像是利刃骤然划过白皙的鼓面,将做工精致的乐器划成一团破破烂烂的残骸。 他在呼唤闻音的名字。 神里绫人极度清醒且冷静地思考着。 方才看到闻音身影的瞬间,他已经能从对方惨白的肤色和身上混乱而且近乎消弭的元素力中窥得对方的状态了。 闻音显然已经受了重伤,却用最后的力量召唤出雷霆,制造出连他都要暂避锋芒的爆炸。 她杀死了先知者,与他一同坠下高崖——但她位于爆炸的中心,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刚刚爆炸瞬间的冲击波就足以震碎她的大半肺腑。 她会死。神里绫人最终得出结论,眼尾微垂。 这是他此前不 曾料到的结果,这种事情超出预料的感觉不大好受。 神里绫人的胸口处慢慢涌上一股甜腥。 他也在刚刚的爆炸中受了些轻伤,但是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情况,迅速上前两步。 他站在裂开的断崖旁,卷涌的海风瞬间从这洞口中涌入。 而在他的视线中,那道灰扑扑的身影越变越小,下一刻坠进海面,一道透白的浪花闪过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身后慢慢响起一道低哑而带着十足冷意的声音。 “神里绫人……”对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仿佛恨不得将他的骨肉也扯下来一同撕扯。 “关于邪眼工厂的消息,是你告诉她的吧。” 阴冷的语调透着森森的寒意,无形的杀意瞬间弥散开来。 铮铮数声。 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愚人众士兵和天领奉行士兵对着彼此举起了武器,而九条裟罗也半抬起长弓,冷冷地望着就站在神里绫人身后的散兵。 洞外黑云凝聚,天色暗沉,雷霆之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天边像是撕裂了一道巨缝,暴雨倾盆而至。 这场已经酝酿了数日的暴雨,终究是在这一刻滚滚落下。 闻音的意识仿佛沉入深海。 她阖着眼睛,觉得自己随着海浪漂浮在无边的梦境中,耳边细碎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偶尔她能听到细碎的人声,只是意识不甚清醒,总觉得像是还在梦中。 但是,好在临沉睡前取出的来自龙脊雪山的坚冰还算有点用处,破败的身体终于缓慢地恢复。 似乎是许久之后,她才又睁开眼。 她身处于某一个房间中,窗外阳光正好,绕着窗棂欢快地透进来。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刺痛,闻音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不知是不是太久不曾活动,关节吱呀响了两声,让闻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转生投胎成了木偶。 “嗯?总算醒了。”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转入耳中。 第87章 第 87 章 醒来的瞬间, 闻音回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身体在沉入海底的瞬间,感知到的是沉重。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四面不透风的巨手将自己完全包裹于其间, 随着身体渐渐下沉,胸口处开始有压力传来。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闻音将匕首从博士已经渐渐变冷的身上抽离出来,眼看他的胸腔出留下无法再愈合的空洞,海水从那伤口处涌出, 卷起那具身体中残存的血液, 在海水中迅速稀释成浅浅的红浪。 指尖传来清晰的羊皮纸带来的触感, 闻音忽地想到, 希望这羊皮纸是放水的,又觉得以博士的谨慎和小心程度,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瑕疵。 闻音将羊皮纸收好, 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道身影慢慢向深海中坠落,被经过的鱼群裹挟着,涌入深海的暗流。 他将会被暗流卷走,很久很久之后, 彻底被抹去曾经存在于世间的一切痕迹。 他和她都对这样的结局心知肚明。 闻音松开手,手中那柄染着自己和博士身上血液的匕首便忽地向下坠落,速度远比博士被卷入暗流的速度快得多, 顷刻间就擦着对方的身体落入深渊。 闻音轻轻挥了挥手,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再见。”她说。 她未必能活的很久了,只是这话同博士说起来也没什么必要。 到了这个时候, 她和他也并没有别的话要说。 这一次, 终于是彻底的结束了, 博士彻底地消散在闻音未来的生命中, 即便他曾经在她生命的过往留下过些许不轻的痕迹。 像是有些轻松, 又像是还有些难以言明的复杂和沉默。 但总体说来,还是畅快占多。 闻音半捂住胸口,刚刚被强行呼唤出来的深渊力量已经占据了她的半身,并虎视眈眈地想要对闻音剩下的半具躯壳下手,无数深黑色的暗纹已经覆住了闻音的后背,纠结成满目黑色的暗藤,甚至不断朝着闻音的脖颈和侧脸攀爬。 闻音单手压在自己的侧脸上,手腕上也已经有深色的暗纹覆盖。 她轻笑一声,笑声在海底却没传递太远。 一枚深绿色的神之眼落在她的指尖,在幽深的海底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象征着希望和生命的浅光悄然在暗色里生长,召唤出无数深深浅浅的绿藤,将苍白而脆弱的人身包裹其中。 而在绿藤之外,来自龙脊雪山的坚冰带着寒天之钉的不知名力量将深渊彻底封印在内,本来如滚水般沸腾的黑色暗潮先是被草元素神之眼的力量抵抗,紧接着被封印抑制,虽然仍是不甘心地翻涌了一会儿,但最后到底是彻底安分下来,不再肆意破坏这具身体。 闻音半阖着眼,将指尖搭在耳侧那枚深紫色的邪眼上,轻声说道。 “拜托了,我们去一趟璃月吧。” 这样好的机会——闻音当着一众人的面坠入深海。 天领奉行,愚人众,那么多的士兵,总会有人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蒙德那边女士也会很快知道自己暗中前往稻妻,两相综合,【歌者】离开蒙德,前往稻妻并杀死了先知者的消息很快就会递上女皇的桌案。 女皇虽然暗中力保先知者,但面对这个情况却不能说什么——因为杀死先知者本就是她颁布给闻音的命令,尽管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敷衍执行官中要求废除邪眼的派系。 而平静了许久的至冬国——在听闻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歌者殒命稻妻的消息,又会掀起怎样的动荡呢。 耳边响起一声清越的鸟鸣,像是在附和,又像是温柔的抚慰。 她说—— 睡一觉吧,不用想太多。 于是,闻音安然地闭上 了眼。 像是最后的留影。 闻音的眼底浮现出最后博士被暗流卷入海底的身影,因为失血太多已经是一片惨白。 她最后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白,慢慢地染透了静寂下去的眼瞳。 而在将她完全包裹住的坚冰之外,深紫色的雷元素凝聚成小小的雷鸟,她轻轻啾了两声,像是在唱着遥远而古老的歌谣,哄着身受重伤的少女入睡。 然后雷鸟仰起头,眯着眼分辨了一会儿方向。 她说,要回璃月去——那应该是往北走,再稍微偏西一点。 对了,西边,是往哪里走来着? 这是一个太阳正好的午后。 天气宜人,海风吹拂着这座充满着朝气的港口,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言语中都带着对明天充满干劲的期待。 作为大陆中部的一座著名港口城市,奥摩斯港从建立以来就一直是过往商船停靠的枢纽,将来自于须弥的货物销往其他七国,每天的人流量都极高。 更别说眼下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海上航行的时候,港口边供给商船停靠的泊位一个个都已经停好了高大的船只,笼下大片的阴影。 无数来自于须弥城的商人往来其中,想要从港口拿下最新的货物带回须弥城贩卖,从中倒手大赚一笔。 “霍,这儿可真热闹,一定会有我想要的那种材料吧?”一个灿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穿行于港口之中,摩拳擦掌地四下打量,眼中神光湛湛,瞧着一身装束像是来自须弥城的学者。 “呵。”他身边的同伴有一头银灰色短发,蓝绿色的眼瞳中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他知晓同伴最近手中的项目有些问题,无奈对方并不相信,他也懒得多费口舌。 灿金色头发的青年此刻心情正好,也不跟同伴计较,兴冲冲地拉着对方跑到一艘巨轮旁看热闹。 “哎哎哎,这是什么,哇塞,好大一个!” 卡维瞪大了眼,看向那块在阳光下无比剔透的坚冰。 那坚冰呈菱形,最外层有深紫色的雷光凝聚其间,像是传说中守卫在至宝周围的巨龙,威胁力十足,杜绝了人类的靠近,但是在那一整块巨大而明亮的冰块之中,居然有一层深绿色的藤蔓,颜色青翠,栩栩如生,卷曲着缩成一团椭圆形,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卡维啧啧称奇。 “这雷元素元素力很强啊,唔,这冰看起来不错,在外面晒了这么久也不见化,倒是很适合做我的新材料——哎,艾尔海森,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卡维目光转向身边的朋友,眨了眨眼睛:“你一向眼光好,不如帮我看看?哥哥晚上请你吃饭。” 这小算盘打的挺响,哪怕艾尔海森把耳朵捂住都能听见。 后者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随口回道:“不怎么样。还有,你最近为了建那座宫殿,手里可没什么钱了,你确定还有钱请我吃饭,而不是让我代为付款?” 艾尔海森嗤笑一声,显然对卡维的保证并不信任。 但是,他目光再度落在那冰块之上的时候,却又微微垂下了眼,眼下了眼底一瞬闪过的诧异。 “怎么会……”他轻声说。 “怎么了怎么了?”卡维难得见友人露出诧色,好奇地凑过去,盯着那坚冰又瞅了几眼,但是却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哎呀,你别在那儿当谜语人,你倒是说啊,赶紧的赶紧的。”卡维一下子环住艾尔海森的脖子,晃了晃对方的肩膀。 “那里面有个人。”艾尔海森重新凝神观察了几遍,最终还是得出跟最开始一般无二的结果,眸色中有些凝重,但是转瞬他伸手拍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卡维,冷淡道,“别 靠太近,你多久没从你那堆建造材料里爬出来了?袖子上都是灰。” 卡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转过头又打量了那冰块几眼,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摩拉,瞧着似乎要过去。 艾尔海森一把拉住他,眉头微皱,见卡维停下,又利落地收回手。 “你要去把它买下来?” “你不说那里面有个人吗,也不能让他继续在里面待着吧?我既然看见了,总得把他救回来。”卡维理所当然道。 艾尔海森并不简单驳斥他,闻言只是挑挑眉,语调平静:“先不说你的摩拉够不够,在买下新一批的建筑材料之后是否连件外套都剩不下——单说那里面不知死活的人,在冰块里封了这么救,能不能救活还是两说。” “要是能救活——在冰里封了这么久的人会是什么简单货色?就你这点成色,被对方剥皮吃了个干净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你现在建造宫殿一样。” 艾尔海森语气平平,并不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卡维“啧”了一声。 “哎呀,你怎么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坏呀?都说了多少遍,那人给摩拉给的爽快,是不会骗我的——还有,这和救人有什么关系,不跟你多说了,说不通。” 说完,卡维立刻转身,跑到旁边去跟那商船的人沟通去了。 艾尔海森没有再去拦。 卡维这人看上去长了一张还算精明的脸,在学术领域上也颇有建树,堪称天赋异禀,但论起对方总是天真地信任所有人的性格,艾尔海森实在是不敢苟同。 不过,教训吃多了总会长记性的。 因此,他也不着急,只是抱着肩膀看向一边的冰凌,看着那剔透的坚冰在日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琉璃的光。 这冰上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唔,感觉有些像是神之眼的造物,但也不对,即便是实力强劲的冰元素神之眼拥有者,也不能长时间保持坚冰并不融化。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呢?值得研究。他想。 过了一会儿,卡维似乎是把交易谈成了,交出一大把摩拉之后,跑到那放置在坚冰旁的展览台旁边,打算把它搬走。 只是那深紫色的电流实在不是吃素的,竟然骤然释放出一道小型的雷霆,朝着卡维就劈了过去。 卡维身手灵活,倒是避开了,但是看起来有点发愁。 艾尔海森难得有兴致,抱着肩膀站在一边,欣赏着卡维的窘迫。 果然,听到一个又凑到耳边来小声讨好的声音。 “要不……那个……你再帮我一次?”卡维对于建筑之外的其他事情略有些不大精通。 “哦,当然不行。”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回道。 第88章 第 88 章 艾尔海森最终还是帮助卡维将这个大冰块运了回去。 倒不是因为他被对方说动——而是因为他对这明显怪异的东西也有几分兴趣。 被冰块包裹着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绿色藤蔓中, 有着很明显的草元素的力量,甚至有人类的气息,艾尔海森初步猜测,那是因为里面被冰块封住的人可能有草元素神之眼, 但那外面的雷元素又是来自于何处? “这就成了?”卡维半撑着下巴, 有点诧异地打量着眼前雷元素几乎已经所剩无几的冰块。 “草元素可以和雷元素进行激化反应, 消耗冰面上雷元素的浓度, 前几天大贤者刚刚派人发表了相关论文。” 艾尔海森抱着肩膀, 语气平平陈述道:“看来你又沉湎于你的建筑图纸之中,没出席最新的一次论文发布会了。” 卡维一下子抱住脑袋, 嘟囔道:“他们天天发表论文,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也没见做出什么成果, 哎呀,搞的人头都大了。” “哦, 卡维先生这样说,想必有什么卓著的研究成果了?”艾尔海森闻言微微挑眉。 卡维大手一挥道:“哼哼, 等我的宫殿建成了, 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冰面上的雷元素已经消除掉,接下来自然就是化掉冰面,将里面的人解救出来。 被困住的那人善恶难料, 不过,对于实力强劲的卡维和艾尔海森而言,算不得什么大威胁。 他们本来也不是只会在实验室中做研究的孱弱学者。 “这冰面要怎么化开?元素反应, 还是物理溶解?等等等等, 艾尔海森, 你要干什么——”卡维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随手从腰间抽出裁叶萃光, 一向利索的舌头都有点打结。 “救人。”艾尔海森冷静地利落地撂下两个字,还不等卡维反应,碧绿色的光芒骤然附上剑尖,接着他目光沉静,毫无犹豫便是一剑斩下。 不过,艾尔海森还是很好地把握了分寸的。 为了不伤害到里面的人,这一刀只是落在了冰块的最边缘,想要检测一下这冰块的硬度罢了。 金属和冰块交接,发出让人恨不得一下子捂住耳朵的吱呀声,像是砍树工人在拿着木锯来回拉树。 卡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但是思量了一下,他又觉得,艾尔海森的这个办法,好像确实有用。 于是他摩拳擦掌道:“还是我来,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估计没什么力气……” 长相俊美像是稚弱学者但身上肌肉虬结堪比雇佣兵的艾尔海森连递个眼神给真正细胳膊细腿的卡维都欠奉,冷淡道:“这样的强度已经够大了,再加大力道可能会伤害到里面的人,你确定要动手?” 卡维细细打量冰块几分,眉毛微微一皱。 关于施力点和施力大小方面的问题,艾尔海森还是不如他的,不过对方的估量也确实差不多。 这样的力道几乎就已经是在不伤害冰中人前提下能使用出的最强的力道了。 “那我们换个方法,小心磨下来一点冰块,去实验室里测测强度?”卡维想了想说,“我有几个素论派的朋友,可以让他们帮忙。” 听到这话,艾尔海森从冰块中抬头,侧头看了卡维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还以为你已经把脑子完全丢掉了,现在一看,倒是还剩下一星半点。” 前些日子卡维借了大笔款项,将全副身家都抛到卡萨扎莱宫的事情,令艾尔海森相当不能理解,他提了一次也没什么效果,索性不再管,但也总觉得对方的脑袋最近不如以往灵光。 卡维本来美滋滋地听好友夸奖自己,却骤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来,揪着艾尔海森问道:“什么‘ 把脑子完全丢掉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形象?诶诶诶你别走,你给我解释清楚,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随手拍掉对方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斗篷:“行了,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他对卡维还是有些信任的,但也没有好好解释的意思。 卡维看着对方悠闲离开的背影,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他却也不能真的将这冰块里面的人置之不理,想了想,动手将这块大冰块搬到了他们暂居的这幢小楼的阳台上,希望阳光晒着能让这冰块化的快一点。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在奥摩斯港还能租得起小楼——当然是艾尔海森的功劳,为了手头的大工程,卡维的摩拉可所剩无几了。 “阳光一照,温度上来,应该多少能有点用吧?”卡维对着这冰块自言自语。 这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橘黄色的光芒将天地笼罩成温和的一片,落在人身上也暖洋洋的。 那块清澈的冰块,好像也被这样温暖的橙色光芒笼罩住,在略有些昏黄的天地间散发出柔和的光来。 只是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了,阳光也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儿,不过两个小时后,卡维就又上了阳台,打算把冰块搬回温暖的室内。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向那群生论派学者靠拢,天天捧着自己的宝贝花盆上上下下搬来搬去,白天为了阳光将花盆放在外面,晚上又怕娇贵的“毕业论文”受寒小心翼翼地捧回屋里。 想想生论派的那群学者们天天怕植物枯死,担心课题报告不能顺利完成的哭唧唧模样,卡维心里莫名平衡了许多。 他们妙论派虽然每次想要造“毕业论文”都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建筑作为课题,但好歹建筑不像是娇贵的植物,一不小心就会养死,对于一个精通于建筑学的大师而言,是不会存在房子建到一半就会坍塌的惨状的——顶多可能格外费钱罢了。 卡维想着,觉得身上也来了几分力气,半弯下腰打算一鼓作气把这小冰块儿搬回去。 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那碧绿色的藤蔓晃了晃,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 可再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冰块中原本被封着的碧绿色藤蔓本来就枝叶繁茂,颜色也青翠动人,看不出半点枯败的迹象,但这会儿,却在卡维的眼前迅速地枯黄枯萎,仿佛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被吸光了完全的生命力,从原本成年男性手腕粗细,极快速地缩成一团团仅有婴儿手腕粗细的老藤。 藤蔓缩小,自然也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暴露出来些许。 居然真的是一个人。 卡维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对艾尔海森还是很信任的,知道对方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但是“冰块中的藤蔓里还包裹着一个人”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过荒谬,以至于卡维在这一刻之前,心中还是没有十分的笃定。 他只是本着如果真的有人,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掉的念头,才花了最后一笔摩拉将冰块买了下来。 只能说,艾尔海森果然是艾尔海森。 卡维听到自己带着些震惊的抽气声。 这样的情况,也确实很难叫人不震惊。 此时天色已黯,但被藤蔓包裹着的那人,许是因为肤色太过苍白,兼之被剔透的冰块包裹,整个人竟似透着盈盈的亮光,将这片小小的阳台照的仿佛宫室一般熠熠生辉。 藤蔓遮住她的大半身形,只露出半张如冰雪般的侧脸,还有一点没有血色的唇弯,鸦羽一般漆黑的眼睫自然垂落,使得她看上去像是商店橱窗里拜访的娃娃一般精致中透着三分冷漠,最惹人注意的是半黄枯藤中露出的一截耳朵,跟普通人完全不同,居然是尖尖的,从一 头乌黑的发丝中直愣愣地探出来,看上去却莫名柔软。 卡维一瞬间想起很多提瓦特大路上流传的精怪传闻,只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稻妻的狐妖或者是璃月的夜叉,再要么是须弥在孩子们之中流传的一种叫做兰那罗的小精灵。 总之,这冰块中包裹的“人”——看上去实在不大像是人。 无论是极度出挑的模样,还是那种仿佛冷松般卓然又好像暗夜的精灵一般妖然的气质,都十足的奇怪。 楼下响起门板开阖的声音,估计是艾尔海森回来了。 卡维立刻高声招呼了一声,让对方上来看看。 脚步声出现在阁楼间,顺着楼梯一点点爬上来,期间夹杂着对方特有的冷淡嗓音:“那冰块儿不在楼下,你把它折腾到阳台上来了?唔,你这一天天倒是真的精力充沛,有这时间,还是赶紧研究研究你的项目比较好——你看起来要赔钱了。” 他还是出于微末到近乎于无的同情心,最后提了一遍。 卡维心觉有些古怪,倒也来不及反驳艾尔海森的话,只顾着让对方上楼:“你快来看看,里面的藤蔓变了——” 眼看着艾尔海森的身影出现在阳台边,卡维立刻回身指向那团冰块:“你瞧瞧,里面的藤蔓枯萎了不少,真的露出个人型来。哎,你说的果然没错——” 说到这儿,卡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耳边好像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而且迅速扩大,转眼就已经像是崩碎了一般。 卡维一下子想起当年造的第一个建筑模型在眼前噼里啪啦碎成一块块的场景,心里下意识一抖外加一慌,立刻回头,就见刚刚还坚实的冰块瞬间碎了一地,还有更多的冰屑簌簌落下来,转眼,里面那个被冰封着的美人就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般,好似飞花骤然从枝头惊落,忽地栽下来。 卡维脑中轰然一响,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反应。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手上已经感知到了让人心中也骤然一凉的触感。 仿佛比这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但是却并不似想象中,被冰封了太久的人体所特有的僵硬,反而像是天边白云一般柔软,又好似是飞过无边晚霞的一点惊鸿。 冷香骤然涌来。 恰似明月忽入怀。 第89章 第 89 章 卡维的脑袋嗡嗡地响了两声。 手上的触感太过真实, 以至于他本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念头瞬间退却,转而变成更深重复杂的犹豫。 不能让人一直躺在他怀里, 还是快些把她搬上床好些。 但是这样想的时候, 怀抱里的冰凉却让他心间发抖,总觉得需要用体温捂一捂才能把人彻底救回来。 毕竟人类是恒温体质,自己身上又一向暖和, 应该……会有用的吧? 卡维觉得思绪有些混乱,情不自禁开始瞎想。 他深呼吸了几秒, 目光往身边瞟了两眼,顿时微微一亮:“诶, 赶紧的, 赶紧过来帮忙。” 他在招呼艾尔海森。 “你平日里搬那些建筑材料不是都健步如飞,怎么这时候就又不行了?” 简单检查了一下卡维抱着的那人的情况,艾尔海森微微皱眉, 觉得情况略有复杂。 但是很快他又放松下来,瞧着卡维一脸窘迫和尴尬,他也只是后退了两步。 “我一向不愿意和外人接触, 你知道的, 所以, 就只能麻烦卡维先生能者多劳了。” 看卡维毫无反应, 依旧一脸慌张地抱着那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类的少女,艾尔海森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见艾尔海森真的不肯帮忙, 卡维倒是很快冷静下来, 瞪了前者两眼之后,他索性将少女打横抱起, 送到了小楼中某一个他们都没用过的房间。 将那看起来纤弱异常的身体抱起来时, 卡维的心里又是情不自禁地一颤, 无关任何风月——卡维本身也没有这种认识,只是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太过冰凉而已。 人类真的能有这么低的温度吗?能冰成这样的人应该早就死透了吧? 哦对,这不是普通人类来着。 卡维的目光在怀中少女发间露出的那对尖耳朵上停了一停。 对方尚且昏迷着,且腰肢纤细,卡维一只手臂就能环的过来,是以她现在躺在他臂弯间也是小小的一团,脸也埋在他的怀里,于是胸口处便传来明显的冰凉,还有极明显的柔软的触感。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株最娇贵的须弥蔷薇,又好像一段来自璃月的最洁白最柔软的丝绸,稍微用些力便会在她身上留下很重的痕迹,因此卡维抱着她的动作也难得的小心,跟面对最珍视的建筑材料时没什么不同。 艾尔海森就站在他身后没两步开外,目光时不时落在他怀中静静阖着双眼的少女身上,面色中没什么异样。 “呼……”终于将少女放到房间中的大床上,卡维总算彻底地松了口气。 他立刻转过身,看向艾尔海森,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啊?” 艾尔海森没抱过小姑娘,他以前也没抱过呀。 但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惊醒床上的人。 面对他的质问,艾尔海森丝毫不慌。 “我们什么时候是好兄弟了?”他轻嗤一声,“让你暂住在我这儿,我私以为已经是超出我们同学情谊的交往了。” 毕竟,他们原也不是一个学院的学者,只是因为一起做过一个项目才熟悉起来。 至于后来的分歧——不提也罢,学术上的事情,反正也不会太过影响他们的私交。 卡维自知理亏,轻哼一声,声音更弱了几分。 艾尔海森知道这人很快就会自己说服自己,然后继续做一个快乐感性因此总是相信别人的小傻子,便没再理他,上前两步,侧坐在床边。 看着仍然被枯黄的藤蔓包裹着的少女,他下意识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头痛。 卡维照顾人的方式实在是一言难尽——艾尔海森想起对方上次生病时毫不 犹豫给自己灌冰水的行为,便对他对眼前少女的处理也不感觉意外了。 毕竟卡维是真的认识不到——人躺在床上,身下垫着粗粝干枯的藤蔓是会相当不舒服的。 艾尔海森伸手虚虚搭在少女额前,不过有浅淡的绿光一闪,对方身上包裹着的藤蔓便像是春雪遇到太阳一般,迅速地消融了。 艾尔海森心下一凝。 果然像是他之前猜测的一般,这些藤蔓本身便是草元素力量的产物,因此才能飞快地被他用元素力量清除,而这些草元素中最主要的力量,也被他顺着摸清了大半。 是“生命”。 这些枯藤中残存的力量,是草元素力量中的“生命”。 而它们现在枯萎,无非是其中的生命力量已经被眼前之人吸收干净。 这么算来,她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要醒了。 艾尔海森这样想着,眸中的光却依旧泛着一股寒意。 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单手压下,彻底落在少女的前额。 然后,他静静阖上眼睛。 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 下午在实验室,他试了相当多的原料,都没有找到那冰的来源。 这人究竟是来自于哪里,来到须弥又是为何——无论是单从研究的角度出发,还是单纯处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考量,艾尔海森都有必要弄个清楚。 但是力量侵入眼前这具身体的瞬间,他的心脏迅速而猛烈地一跳,像是某种迅疾而暴烈的警告,警告他立刻收手。 下一秒,艾尔海森迅速切断二人之间的连结,指尖深绿色的光芒乍现,瞬间笼成一张大网,将眼前的人牢牢包裹起来,不敢让那身体里的力量泄露分毫。 额前几乎是瞬间便有冷汗滚落。 他反应这样大,旁边的卡维也是愕然,下意识上前两步,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半扶了他一下,腰间的神之眼闪了闪,提供些草元素力量给对方。 “怎么了?”卡维敏锐地意识到些许不对,低声凑近艾尔海森的耳边。 后者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能确定,还需要再探。 但是,刚刚一闪而过的瞬间,也足够让他窥探到那具看似妥帖实则无比破败的身体内部了。 对方看起来除了脸色苍白没什么异常,但身体内部的元素流乱的不像样子,而且损伤也极其严重。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被摔得稀碎又用强力胶水强行黏合起来的机器。 机器的原型倒是精密异常,但是被暴力破坏过又修修补补过不知多少次之后,已经很难看出原来的模样了。 还有,艾尔海森绝不会错认—— 那一晃而过,从对方的身体里瞬间涌出,眼看着就要顺着二人之间的链接落在自己身上的—— 仿佛是来自死域的力量。 但是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艾尔海森不是生论派的学者,对死域并没有什么研究,但也知道,若是如此强大的一股死域力量落在一个人身体里,便是登时便能夺走那人的性命,绝不对还让那人好端端的躺在这里。 虽然看那人身体内部破破烂烂的样子,也算不上好端端。 他又看了躺在那里,仿佛完全无知无觉的少女一眼,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兴味来。 这情绪浅淡,落在那双总是冷冰冰的蓝瞳里面,也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静默了数秒,他突然再度伸出手。 刚刚覆盖在对方身周的草元素已经褪去,好在那种类似死域的力量并没有凸显出来。 否则,这间位于奥摩斯港的小楼,以及周围相当大一片商业区,瞬间便会变成半座炼狱。 卡维眼睁睁看着,艾尔海森从那少女的耳边取走一样东西,眨了眨眼:“这东西看上去像是能卖大价钱的样子,但是,咱们这么拿走是不是不好啊——” 后者只是淡淡瞟他一眼。 半晌,艾尔海森转身离开,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还好你是妙论派的学者,不然想要毕业恐怕都是难题。” 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但是意义也相当明晰。 卡维:……! 他立刻怒冲冲地追了上去。 却没人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女,眼睫轻轻眨了一下。 十天之后。 正是午后,天气晴好。 艾尔海森捧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坐在房间内的一把长椅上,目光沉静如水地落在书页上,并不将目光分给床上躺着的那人一星半点。 或许是太久未曾进食,那人看上去比前些天他们刚刚捡到她的时候更瘦削了一点,原本尚还有些柔和弧度的下巴如今已经是尖尖的一点,但或许是因为那张脸太过出众,倒是不显得突兀。 甚至配合那对小尖耳朵,还有几分莫名的韵味。 艾尔海森的指尖略过书页上的一行文字。 “精灵种族,具有比普通人更长久的寿命……精灵族人通常有着长而尖的耳朵……” 他目光转向沉睡着的那人,对着书上的画片对照了几下。 唔,除了耳朵之外,倒是不大相像——就连耳朵也有些不太像。 和书上画的精灵相比,那人的耳朵没那么长,小小的,尖尖的,以人类的审美来看,倒是更好看几分。 难道是人类和精灵的混血?他漫不经心般地想道。 太多疑问想要知道了。 只是现在教令院情况特殊,即便是艾尔海森,也想不到什么偷偷摸摸将人搬去实验室的办法,不然以须弥现在实验设备的先进程度,或许真的能查出对方身上关于死域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毕竟艾尔海森前些天已经去信问过曾经就读于生论派的一个叫做提纳里的天才学者,详细地了解了一下关于死域的事情。 对方相当热情,还将自己的死域观察笔记复拓了一份,随信邮了回来。 在那份手记中,对于死域的描述相当骇人,总之——那力量远远不是一个人类,或者是精灵的身体能够容纳的。 但是艾尔海森也清楚地知道,在眼下关头,要是让教令院的其他人知晓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那他和卡维刚刚捡回家的这个疑似小精灵的姑娘会分分钟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虽然有很强烈的求知欲,倒也还有作为一名学者的底线,做不来这种事。 便只能寄希望于这人赶紧醒来,给他的假设提供些充足的论据了。 艾尔海森指尖敲了敲桌面,心里倒是平静的很。 卡维这会儿不在,想必又去捣鼓他的建筑材料去了,不过对方口袋里好像没剩下什么摩拉——不会又去找那个大商人借贷去了吧? 想到这里,艾尔海森心底轻哼一声,但是本着对方撞了南墙也不想回头的性格,他对这事情实在没什么置喙的理由。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空气内的元素流轻轻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 他顿时转过视线,目光冷冽地落在床铺上。 床铺间,那人安静地躺着,午后的阳光暖暖洒来,将她的脸颊上度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艾尔海森并不在乎对方长了怎样的一张脸,也不在乎对方那对轻轻一抖的尖耳朵。 他只是慢慢地感受着空气中元素力的变化,猜测着这人到底是不是拥有雷元素神之眼。 之 前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少女耳边的那枚耳坠上有些许奇怪的气息,有些像近来在须弥暗中流行的“邪眼”,那东西虽然能短暂提升实力,但也对人体危害巨大,是艾尔海森最近一段时间暗中研究的实验课题之一。 只是拿到手中细查,那耳坠却好像只是一枚普通的雷元素神之眼。 他已经打算过些时日回须弥城之后,去实验室中再查一遍了。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眼前人即将醒来,应该会引起空气中雷元素的异动。 但是此刻,艾尔海森细细感知,却觉得有些异常。 他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慢慢地泛起了各种元素的元素流。 火元素,风元素,冰元素,草元素,雷元素——甚至平时很难察觉到的岩元素。 绝对不对。 极度的惊愕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察觉——空气中的水元素似乎有些安静——只瞬间站起身,将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人的脸上,眼瞳微微缩紧。 片刻后,他重新坐回长椅,目光却长久落在那少女脸上,不知想着什么。 足足两个小时,他维持着这样的动作没动,甚至没有将目光放回在书页上哪怕一秒。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他才看到,那人好像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阳光有些晃眼一般,慢慢抬起了手,挡在了眼前。 “醒了?”他见那人好似恢复了些许意识,出声道。 对方似乎对自己的存在并不意外。 从艾尔海森的视角,只听到那人轻轻地吐出一个短暂的音节,像是在回应。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站起身,大步走向床边站定。 他垂下的视线,正对上那双清透的深红色眼睛。 对方面色似带了三分恍然。 似乎是觉得日光太过耀眼,她将自己的眼睛捂得更严实了些。 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看不见了。 对方开口,声音里好像还带着太久不曾说话而产生的微微的低哑,恹恹道:“你是谁?” 第90章 第 90 章 闻音眼前尚还有三分痛。 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眼睛, 乍一见光,下意识想要流泪。 她伸手遮住眼睛,眼角余光瞥见有人站在自己的床边, 投下冷淡的一眼。 呼, 原来是被人捞上来了, 怪不得醒来的时候没在海里泡着。 闻音这样想道,眼尾却不经意扫到那人的五官,以及银灰色的短发下一双冷漠的蓝色眼瞳。 脑袋里嗡嗡一响。 是艾尔海森无疑。 对方耳侧还带着虚空终端。 是他救了自己?可——艾尔海森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呐。 这样的念头下意识从心头淌过。 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心底骤然升起一种荒唐感。 为什么会见到艾尔海森?沉睡之前, 闻音已经跟雷鸟说好, 想要去璃月的啊。 虽然无论是去璃月还是须弥都不会太影响她的计划,但是, 这两个国家在真正的提瓦特大陆上, 也还是离得挺远的,想要在原计划的基础上跑偏这么远,难度也着实大。 闻音下意识想要呼唤雷鸟,却突然发现, 雷元素邪眼已经不在自己手边了。 心中蓦然闪过艾尔海森曾经在旅行者面前轻松拿走的神明罐装知识, 闻音心底轻哼一声。 闻音不动声色, 声音慢慢垂下来,带着一丝久睡导致的衰弱。 “你是谁?”她忽地出声问道。 须得先下手为强, 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且看看艾尔海森会如何回答。 但是也要稍微示弱, 降低一下对方的警惕。 对于艾尔海森这种人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等了几秒, 却没听见回答。 闻音又耐心等了两秒, 终于失去了些耐性, 正好眼睛也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她从指尖中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瞳来,看向艾尔海森。 不大对劲。对方的表情,有些太过于沉默和严肃了。 游戏中的艾尔海森,鲜少会露出这般的表情。 闻音脑海中瞬间划过几个念头,同时飞快地选出一个妥帖的人设给自己。 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像原来的“闻音”一般行事为妙,免得不小心叫人发现端倪。 虽然她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在须弥都声名不显,但为了在女皇那里的计划妥帖,必要的伪装也是必要。 思及此,闻音虽然仍躺在床上,却微微扬起一点雪白的下巴尖,瞳色流转间便自然露出三分高傲和骄纵来。 她伸出一只手,微微悬着,像是等着眼前人上前扶她起来。 躺在床上许久的人,能有这样的力气,本身已经有几分难得。 但是或许是刚刚那一番元素震动给艾尔海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倒觉得这小姑娘刚醒就有这般力气倒也算不上非常令人惊讶。 他半垂下目光,手心朝上伸出,抓住那少女的小臂,也任由那仍然带着三分寒意的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抓紧。 柔软的指腹落在臂弯,下意识让艾尔海森想要挣脱。 他勉强忍住了。 但是眼前的小姑娘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仍然用那双漂亮的深红色眼瞳瞧着他。 见他许久未动,她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很轻,像是一点猫咪的尾巴尖飞快地扫过胸口。 这就是让他过来扶的意思了,相当得寸进尺。 艾尔海森不是会惯着别人这些小脾气的人。 但是想想刚刚她苏醒前的异象,还有有关死域的消息,他勉为其难地半弯下腰,手臂落在她的颈后,手指甚至没挨上闻音的皮肤,全凭手臂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支”了起来。 很久没怎么动过的脖颈发出僵硬的一声,听上去甚至有点像是脖子断了。 闻音半眯起眼,目光正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的蓝色眼瞳。 对方瞧她一眼,发出和她刚刚如出一辙的冷哼。 “阁下是哪里来的大小姐?恕我直言,须弥的贵族制度早几百年就已经废除了,再摆这种架子,是会被送上绞刑台的。” 他信口胡诌,纯粹是为了试探罢了。 艾尔海森面色冷静而漠然,但是视线顿在闻音身上分毫没动。 闻音心里冷笑。 贵族制度废除倒是没什么问题——五百年前闻音亲眼看着纳西妲废除的。但是所谓的绞刑台——呵,废除得比贵族制度还要早。 她这样想,面上的神色却还是刚刚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 “哦,所以呢?你要送我去吗。”她声音懒散,尚还带着点未尽的低哑,右手却扣在艾尔海森的小臂上,并没有收回来,反而微微加重了三分力道。 她语气平淡,细听却带着微微的挑衅之意。 艾尔海森原本打算起身的动作一滞,反而被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进了三分。 他面色微冷,却听眼前人语气里更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凶意:“你还没说你是谁——我以前认识你么?” 原本有些冷凝的气氛仿佛瞬间被打破。 闻音这句话,就像是瞬间将破绽送到别人眼前。 因为这话清楚地透露出一个消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下,她“只能”从艾尔海森口中获知消息,对方如果想的话,随随便便就可以编出几个借口骗她。 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地能试探出艾尔海森态度的办法了。 同时,也能让他打消些许戒备,虽然一不小心容易弄巧成拙,反而让人怀疑起她的目的来。 她坐在床上,还得稍微仰着头才能对上半俯着身的艾尔海森的视线,只是那双眼瞳中太冷静了,以至于什么情绪都无从窥探。 目光交接,深红色的眼瞳中带着些茫然,但是却不见半分惊慌。 而青蓝色的眼瞳,冷静中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我们不认识。你是我的一个朋友从海里捡回来的。我们此前都没见过你。”很快,艾尔海森说道。 随即他将自己的手从闻音的钳制下抽了回来。 “哦……”闻音慢吞吞地拉长了调子。 “你呢?你是谁。”艾尔海森语气平静地问道。 心神却微微一提。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有些疲倦了,往后微微挪了一下,半靠在床边,整个人也朝着暖和的被子中缩了缩。 “不记得了。”她撑着下巴想了一小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当利落的答案。 “我应该是……来自璃月?你知道璃月吗?应该有这个国家吧。”她问。 看表情不像是假的。艾尔海森看着眼前这人,沉稳地下了判断。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在撒谎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在欺骗他,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过,对于自己拿走那枚曾经落于少女耳坠上的神之眼的事情,便不必告诉她了。 “有。”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似乎是看出闻音有些疲惫了,他随即说道,“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不急,明天再说。” 说着,他没再理会闻音,转身走了。 他打算找人打听一下璃月的情况,再做决定。 而闻音,安静地在床上缩了一会儿,确定房间里已经彻底没了声音,她才从被子中又探出头来。 闻音信手一碾,便有星星点点的风元素从她的指尖中绽放出来,再轻轻一吹,便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顺着阖紧的房门缝隙慢慢渗透出去。 闻音才刚刚醒来,实力没完全恢复,但操纵着风元素在周围转一转还是相当轻易的。 屋里还有人,就在外面的大厅里。 不是艾尔海森,他的脚步声早已经远去了。 闻音指尖绕过乌黑的发丝卷了一卷,心底盘算着,又随手召过来一面冰镜,对着自己照了照。 啊,果不其然,自己的面容发现了细微的变化。 阿娜伊斯留给自己的一点精灵血脉,这会儿竟好像已经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 闻音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尖耳朵,轻轻捏了捏,别说——手感还挺不错。 而且摸上去会有很明显的触感,不像是假的,应该跟艾尔海森没什么关系。 那么,就是跟深渊的力量有关喽。 她指尖落在自己深红色的眼睛边上,轻轻敲了两下眼眶。 深渊的力量,对这具身体的侵蚀愈发严重了。 身上有些乏力,而且看上去不像是通过修养能够恢复的样子。闻音轻轻一叹。 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又从床上坐起,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霍,勉强还能用。 闻音轻易地忽略行走间身体内部仍然未消的疼痛,估摸着应该还有些内脏没有好全,面上也不带一丝痛色。 门没锁,她随手推开门。 这间房间的打造颇具须弥风格,单丛样式来看却有些像是蒙德城的小型庄园,只有两层高,闻音的房间位于二楼,推门就看见宽阔的中厅,客厅位于一楼,向上一直打通到层顶。 而房间内还在的那人,现在就坐在客厅的地面上,在桌上摊开一副巨大的白布,在上面画着些什么。 闻音瞧了一眼,像是一座建筑图纸。 再看向正奋笔疾书的那人,赫然有一头灿金色的头发。 是卡维。 闻音瞬间想到,又想着——现在旅行者还没到璃月,这两人这么早就已经住在一起了吗。 那,那个导致卡维破产的项目,估计也快要落成或者已经落成咯? 她微微挑起眼,看着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推门出来的卡维,眼底蓦然闪过一丝轻笑。 闻音伸出手,敲了两下手边的木质栏杆。 很重的两声笃笃声。 楼下专注地埋在建筑图纸间的脑袋没有半分要抬头的意思。 过了两秒,对方才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楼上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闻音却敏锐地注视到,对方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惊慌? 那张精致的脸上一瞬间像是有些无措,但是,很快他仰起头,对闻音露出灿烂的笑容,招呼到:“哎呀,你醒了,下来坐啊。”无论是看动作还是听声音都相当热情。 他在心虚。他心虚什么? 第91章 第 91 章 心虚……是因为看到艾尔海森拿走了自己的邪眼吗。 闻音的目光在那张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紧张的脸上停了一下, 转瞬露出点笑模样。 “好啊。”她说。 她来到卡维的身边,像他一样半坐在地面上,视线扫过他正在画着的建筑图纸, 明知故问道:“你是建筑设计大师?这图看起来不错。” 卡维没听过“建筑设计大师”这样的称呼, 但倒是能理解这称号的含义,觉得颇有几分格调。 妙论派之光,当然配得上“大师”的名号。 再一听闻音的夸奖, 他顿时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有眼光。 人都爱听好话。 “没错, 我是建筑设计师, 这是我最近手中的项目图纸, 怎么样,不错吧。”卡维微微扬起下巴,心里有点高兴。 “确实不错,等以后有机会, 不如也帮我设计一座宫殿?”闻音顺着他的话捧了一句,然后自然地转变了话题, “还有……我从海里被人带上来——是你救了我吗?” 卡维这时候心里还有些没底,总觉得对方知道了艾尔海森拿走那枚神之眼的事情, 闻言更是心里一紧。 他觉得艾尔海森这种行为不对,但是现在似乎也不是说清楚的好时候, 心下不免有些纠结, 更平添三分愧疚。 心里正乱着,他的回答也便没什么修饰。 “对,我和艾尔海森——就是刚刚从你房间出去那个家伙, 在商船交易处看到一块覆着雷元素的坚冰, 他说里面有人, 我就把那冰块买了下来。” “你就封在那冰块里, 但是过了好些天才醒。” 卡维摸了摸脑袋算了一下:“大概十天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掩不住好奇,凑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问:“你不是普通人吧,怎么被封在冰块里?哎,你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说着,卡维自然地伸出手,探了探闻音的额头。 闻音下意识想给他一肘,生生忍住了。 额前有点温暖的触感传来,那双带着点关心的眼瞳猛然撞到视线里。 卡维还真是关怀心过剩,对于一个从冰块里捡回来的陌生人都能关怀备至。 哎呀,这么对一个坏人,可是相当危险呐。 闻音轻轻眨了眨眼,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对方的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不喜欢别人靠近。” 说着不好意思,语气中却不带着几分抱歉。 骄纵大小姐的人设要立住,不然如果卡维和艾尔海森交流一下,分分钟就会让后者察觉到异常。 卡维倒是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嘟囔道:“还有点凉,不过比刚出来那会儿好多了。” 闻音的力道对于他一个拥有神之眼的人来说并不算大,顶多是让卡维多吐槽一句:“你跟那家伙一样毛病多,不过精神倒是挺好,看来恢复的不错。” 卡维心里的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他相当自来熟地给闻音看他的图纸,丝毫不怕后者提前泄露出去一般。 须弥现在的著作专利保护意识这么弱的吗?这跟论文没发表前就随便给陌生人看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是卡维自己的问题?那他也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闻音觉得应该是后者,如果是前者的话——纳西妲应该不会不管吧。 说到纳西妲,闻音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她上一次见到纳西妲已经是五十年前了,后来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加上女皇那边的事情——她便在至冬多留了一段时间。 而纳西妲彻底掌握了须弥的权利之后,闻音为了避嫌,也鲜少与她往来,再加上对于长生种而言,时间实在是一件不大有存在感的事物,一晃眼,闻音居然许久不曾知晓过纳西妲的情况了。 唔,反正至冬那边,【歌者】还得多失踪一阵子,不如自己就在须弥休个“短”假,顺便去瞧瞧纳西妲吧。 卡维不知晓短短几秒钟,眼前人已经想从社畜生活中脱离出来,顺便给自己放长假了,只是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己的设计理念,却意外发现,闻音虽然只是偶尔应和两句,但理念和自己颇为符合。 他的倾诉欲更上来几分,甚至大有一副将闻音引为此生挚友的架势。 哎呀,很久没见过说话这么好听的人啦。 卡维进来一直在跟施工队和商人打交道,听到的都是“摩拉不够了”“这点摩拉不够”“不行,造不出来”这样的话,这时候居然见到能跟上自己思路,并且对自己的设计颇为赞赏的人。 卡维觉得心里有些安慰。 心情一好,对于闻音偶尔带着好奇的问话也是有问必答。 闻音问着问着,都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有点不安。 再问一会儿,她连卡维兜里还有多少摩拉,以及在北国银行存钱的密码都知道了。 艾尔海森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二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的场景。 他在门口站了一秒,继而才大步走进来。 坐在地上的两人一起看过来,艾尔海森看到那张带着笑的脸,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卡维20版。 而卡维10还兴致颇高地招呼他:“回来啦,来呀,一起来坐。” 艾尔海森觉得没什么过来坐的必要。 他走到两人面前,因为站着,比坐在地上的两人高了不少,闻音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容。 她脸上还带着点高兴的笑,见到艾尔海森面无表情的冷脸也不曾压下去,但是目光已经下意识锁定了对方的表情,心里生出思量。 她没想到艾尔海森回来的这么快。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艾尔海森应该会去打听一下璃月的情况,摸一摸自己的底细。 璃月虽然是须弥邻国,但相关消息且多且杂,应该会花对方一番功夫才是。 而现在,艾尔海森回来,正让对方撞上自己和卡维交谈,有一定概率让他心生警惕。 虽然,看对方摸走自己邪眼的架势,这警惕在自己醒来之前就已经有了。 对方到底发现了什么?邪眼的异常,还是自己身体里的深渊力量?总不会是自己有的五枚神之眼吧。 闻音早就从璃月的仙人手中学来了自造空间之法,虽然受限于仙术不精,造出来的空间有限,但放几枚神之眼还是够的,那些神之眼现在就好端端地藏在空间里。 闻音心中略有怀疑,但面上不曾显露分毫,她看了卡维一眼,悄悄学习了一下对方的表情。 模拟成另一个人,真是件麻烦事。 要不要直接把人干掉? 毕竟是这人先拿走了自己的邪眼。 五百年都过去了,游戏里那点滤镜都快消磨干净了。 只是闻音虽然醒来,身体却没怎么恢复太好,艾尔海森看起来也水很深的样子。 “才刚醒,精力就恢复得这么快?还真是天赋异禀。”艾尔海森瞧了瞧闻音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眼睫微挑,倒是看不出警惕和忌惮来。 他甚至都没管卡维和闻音的交谈,很快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看起来像是完全不在乎二人说了什么。 这样的不在意,倒是有些出乎闻音的意料。 他明明发现了什么异常。 不过,闻音到底对艾尔海森没什么了解,游戏中的那些任务也略有浅薄,因此她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又看向身边的卡维。 对方跟艾尔海森好歹是是师兄弟的关系,私下交往颇深,肯定比她了解的多。 果不其然,都不用闻音多问,卡维相当自然地解释起来。 “哎呀,你不用在乎那家伙,他对于除了研究和知识之外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但人也不算坏,你能醒来,他还是出了一点力的。”虽然瞧着他救人好像也是为了更好地研究。 卡维哽了一下,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没说,觉得怪伤人的。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自己被当成实验对象。 “是吗,看来我还要找个时间谢谢他。”闻音随口说道。 “呃,那倒是不用,他这人啊,不太喜欢被人打扰,你心里感激就行了,他不会介意的。”卡维想了想艾尔海森被人打扰时候的臭脸,不大想让自己新交到的“好朋友”受那个委屈。 小姑娘嘛,脸皮儿肯定比自己要薄不少,要是被艾尔海森冷冰冰的话搞的不开心,那可是没必要。 想到这儿,他又强调了一遍:“这家伙对人一向冷淡,不怎么爱说话的,你可千万不用去啊。” 闻音也不嫌他烦,笑眯眯地应道:“行啊,听你的。” 这间房子没那么隔音,卡维的声音也不算小,因此清楚地传进了艾尔海森耳朵里。 后者面无表情,倒是觉得卡维对自己的评价还算精准。 他也的确不需要谁的感激。 完全没必要。 哪怕她愿意跟他分享一下自己身体里的秘密,也无甚趣味——探索的过程,远比最后孤零零的一个结果来的巧妙。 想到这里,艾尔海森从怀中取出个罐装知识来。 据说这里面有关于璃月的消息,查查看吧。 散兵目光冷淡地走过华丽的长廊。 他一贯是这副态度出入至冬女皇的宫殿,只不过这次瞧上去添了三分憔悴,眼神中也平添几分压抑的凶戾罢了。 但是,周围低着头,面色恭谨的侍者,倒是并不因此觉得诧异。 毕竟,几日前传回至冬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一向跟执行官第二席【歌者】不怎么对付的散兵大人,居然暗中跟对方关系匪浅,甚至不惜为了失踪的歌者大人和稻妻社奉行的家主以及天领奉行的大将大打出手,差点引起一场惨烈的外交事故。 听说最后还是稻妻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出手压下这件事,才没引起雷电将军的注意,不然啊,散兵大人是否能安全回到至冬还是两说。 不过,就算对方回来,也不过是直面女皇的愤怒罢了。 女皇不满闻音在没通知自己的情况下就前往稻妻,直接折断了愚人众的邪眼来源,更不满这个还算好用的属下居然为了杀死博士选择同归于尽的办法,直接导致女皇手中得用的人手又少了一个。 说实话,女皇并不算讨厌闻音,毕竟每个上司都喜欢能干的下属,只是她实在不能理解对方对于清剿邪眼以及杀死博士的执着,毕竟在她心里,博士也算是个可靠的下属——虽然对方据说曾经背叛过,但眼下他们之间有利益往来,女皇相信博士是个聪明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想要与那样的存在一战,女皇认为,邪眼是一个重要的力量来源。 她并非完全不在意子民的生命,只是认为,为了最终的胜利,有些牺牲也无可避免罢了。 只是愚人众中以闻音为首的几位执行官,对于邪眼颇有微词,军队内人心也略有浮躁。 女皇想着近来又没什么大事需要闻音出马,索性派她出去处理博士,顺便暗中给博士点帮助,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消磨消磨闻音的时间罢了。 但没想到,闻音居然还真的杀了博士,据说还是同归于尽。 使得冰之女皇一下子痛失两个下属。 这样的结局,谁都想不到。 但若说怀疑——散兵的暴怒,以及当着愚人众士兵和稻妻士兵面前,和稻妻的大将打的天昏地暗的那一战又全然不似作假。 女皇一边诧异,当初由上一任女皇亲手提拔的散兵居然也是闻音那边的人,心中略有些复杂的同时,也不得不将原本闻音手中的权柄分他些许,不然,公鸡在愚人众中的势力太大,倒也不好。 公鸡近来同最新成为执行官的【公子】达达利亚私交甚笃,已经让女皇略有些不满了。 不过,好在达达利亚心思简单,除了战斗之外并不在意其他,倒是让女皇宽慰不少。 而此时,这位在女皇眼中“心思简单”的“战斗狂人”达达利亚,就在宫殿之外等待女皇的召见。 在他上一个,刚刚离开宫殿的,就是刚刚回到至冬述职的执行官第六席散兵。 二人正好在宫殿门口会面,目光具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更甚于,达达利亚的眼中,已经慢慢腾升起了星星点点的杀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执行官第六席,散兵——你也不过如此。” 他横向一步,骤然拦住了散兵打算离开的脚步,语气轻佻而带着极度的危险意味。 “听最近的传闻,说你跟【歌者】私交不错?”深蓝色眼瞳的青年微微歪了歪头,笑容中却不带半点温度。 第92章 第 92 章 看到达达利亚拦路, 散兵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厌烦,以及一丝悄然升起的警惕。 他一向对情绪的感知较为敏感,因而能相当敏锐地发现, 达达利亚的话听上去像是对自己的藐视以及对闻音的不满,实际上——却好像恰恰相反。 他在愤怒——愤怒什么? 是自己原来和闻音私交甚笃, 还是愤怒于自己的实力“不过如此”, 害的闻音“死”在了稻妻? 抑或两者皆有。 散兵想到这里,微微抿起唇。 他不喜欢达达利亚, 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开始。 对方看向闻音的眼神,总是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更别提, 他曾经深夜前往过闻音的住所,甚至带来了礼物。 这个愚人众新任执行官第十一席, 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但是, 无论如何,散兵都不想在女皇的宫殿前和对方起什么龌龊。 【公子】达达利亚据说是公鸡那一伙的人, 但散兵总是下意识觉得, 事实未必如此, 就像是现在, 对方强行压抑着的情绪一样, 叫人捉摸不透。 散兵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愿意对方的某些私人情绪影响了闻音的计划。 是以, 面对达达利亚的挑衅,散兵只是冷嗤一声, 并不透露半点脆弱给他瞧见。 “我们没有关系。不知末席是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着实有待查证。” 女皇不希望散兵暴露和闻音之间的联系, 再加上最近至冬口口相传的大半是流言, 并没有人站出来现身说法,以至于眼下散兵随口否认,达达利亚一时间竟也无法确认真伪。 这种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令达达利亚脸色稍微一沉。 他几乎可以断定散兵是在欺骗自己——只因他曾见过散兵看向闻音时的眼神。 他们绝对相熟,甚至关系匪浅。 真让人嫉妒啊,他想。 连深蓝色的眼睛中,都禁不住浮起一些极细微的羡慕来。 据说散兵加入愚人众成为执行官就已经有百余年,所以,那失落的五百年时光,不知多少落在这个人的身上呢。 她的目光,时隔五百年之后终于又落回在他身上,但不过极短暂的一瞬。 分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一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便觉得自己的胸口上像是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面散发出冷意。 全身上下更是转瞬间滚落至冰点之下,连牙根都冷的发颤。 又被抛下了吗。 无论是对于一个将荣耀和尊严看得极重的战士,还是仅仅作为丝柯克的徒弟——青年阿贾克斯,他都觉得心底压不住的难过和愤怒。 上一次她几乎以生命为代价送自己离开,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连神之眼都没有的普通人,尚还能给自己些许逃避般的安慰。 现在自己已经拥有神之眼,甚至已经拥有邪眼,成为愚人众的执行官了,那为什么自己想要留下的人,仍然没办法留住呢。 达达利亚不知晓答案。 他知道闻音是不会为他而停留的风。 可他却好像是被困在了十四岁的冬季里,从此再没有出去过,连偶尔从天边窥得一缕风声,伸手去触碰,也总觉得像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好久都没有这么冷过了,恍惚间竟令他想起数年前一个人失陷于白雪覆盖的森林里的时光。 他费劲艰辛从雪林里走出,却又失足坠落深渊,从此意外闯进一个崭新的世界,也遇见了一个长久不能忘怀的人。 弹指却仿若瞬息。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失去了一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救过自己数次的师姐,居然是这般心痛到快要崩裂的滋味吗。 达达利亚站在女皇的宫殿外,心里却仍旧是木木的钝痛,这痛觉并不锋利,但自从听说闻音的死讯后便再没有停止过,甚至于在现在见到散兵之后化作了刀割一般的暗痛,又像是剧毒一般慢慢腐蚀本就已经残缺了一部分的心脏。 他看着面前那张少年稚子般单纯而清澈的脸,没有错过其中的警惕与防备。 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将刚刚一瞬间的脆弱重新掩藏于心底。 “期待有一天,我们能在角斗场上好好交锋一场。” 丢下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公子】达达利亚好像主动缓和气氛一般,将先前的谈话完全揭过去,但也不再等散兵的回答,径直向宫殿中走去。 女皇还等在那里,等着他的觐见。 散兵没有出手拦他,甚至也没有回话。 只有守卫在宫殿旁的守卫,听到这位执行官第六席冷哼一声:“空有蛮力的家伙,本事也没见多强……”语气且讥且嘲。 他们自然不敢应声,心底想着将这消息汇报给女皇的同时,面上也深深垂下头,不敢对上明显心情不好的散兵大人的目光。 散兵大步迈出宫殿,心中却下意识想起了刚刚达达利亚的眼神。 那般心痛的神色,竟同昔年以为当真要失去她的自己如出一辙——要不要告诉他闻音还活着呢。 再想想对方对闻音的觊觎——呵,算了吧,且让他痛着。 他可不是会在这方面给人提供便利的蠢货。 散兵压下眉间一点冷色,踏进漫漫白雪之中。 “哎呀呀,旅行者,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猎鹿人吃些好东西?”蒙德城灿烂的阳光下,派蒙舒适地抻了一个懒腰,笑眯眯地转向荧说道。 虽然他们前几天被当成窃取天空之琴的嫌疑人,和温迪一起躲了几天,但眼下他们已经通过迪卢克老爷的关系暗中联系上了琴,也成功取回了天空之琴,倒是不必为此烦恼了。 只是修复天空之琴的风魔龙眼泪,眼下还没着落,但按照骑士团排查的速度,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心情好,自然也想进行也愉快的活动——比如品尝美食。 派蒙可是已经馋了好久啦。 荧自然也知晓对于派蒙来说,这么久没吃到美食是一件多令人难过的事情,当下笑着安慰她道:“那我们一起尝尝猎鹿人今天的菜单吧,顺便给安柏打包一份蜜酱胡萝卜煎肉。” 说着,荧和派蒙朝着猎鹿人的方向走去。 但是却有一丝不太和谐的声音穿进耳朵里。 有两个愚人众打扮的家伙似乎在一边说悄悄话,刚好被派蒙和荧听了个正着。 荧之前听安柏提到过他们的名字,似乎是叫柳德米拉和米哈伊尔。 安柏似乎提到过,他们消息挺灵活的来着。 派蒙一下子想起来他们之前偷走天空之琴还嫁祸给她们的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悄悄附到荧耳边说:“这群愚人众的坏家伙,一听就在商量什么坏事,我们偷偷地凑近,听听他们要干什么。” 二人一起屏住呼吸,朝着那两人靠近了些,便听到清晰的话语穿进耳膜。 “执行官第二席歌者大人死在了稻妻——哎,至冬的天,估计又要变了。” “我可听说啊,歌者大人之所以殉职是为了清剿邪眼,杀死邪眼的制造者。那邪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能让我们变强,倒也真的邪性——这些年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同伴。唉,歌者大人之所以接下这任务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底层小兵着想,毕竟她有神之眼,不怕邪眼的副作用。” 柳德米拉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歌者大人可是诸位执行官里对我们这些兵卒最和善最温柔的了,这些年的任务中不知救过多少人的命——每次歌者大人的任务,士兵伤亡率都是最低的,那时候可羡慕死我了。” 米哈伊尔也沉沉叹气,目光看起来比柳德米拉还要悲痛些:“可别提了,我还是新兵的时候,还在一次魔兽围剿中被大人救过一次呢。我本来打算攒些摩拉,在今年的冬季晚宴上给大人送份礼物报答,现在却永远也找不到机会了。” 两个平日里总是扬起下巴看人,嘴中时不时就是“我们愚人众为女皇陛下献上忠诚”的家伙,如今聚在一块谈论起这位执行官【歌者】,竟有种愚人众老巢都被人端了的悲痛架势,不禁令派蒙啧啧称奇。 眼看着那两个身影彻底沉郁下去,也不再交流什么别的八卦消息了,派蒙连忙把荧扯走,看着旁边没什么人,便凑过来,声音里带了三分惊奇道:“听他们的描述,怎么觉得那位死掉的执行官还是个好人呢——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派蒙跺了跺脚:“愚人众都是坏家伙!特瓦林的事情就不提了,他们偷了东西还想嫁祸给我们可是摆在眼前的!那群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只除了,嗯,除了那次在城外碰见的,给了我们好多摩拉的那个勉勉强强算是半个好人。” 说到最后,似乎是想起了那袋子摩拉的重量,派蒙的眼睛里好像又映出了亮晶晶的摩拉闪光。 荧无奈地扶额:“不管怎么说,对于七国而言,执行官少了一位应该算是件好事,不过,听了他们的谈论,到不可否认【歌者】是一个好上司。” 荧不大了解愚人众的情况,也不知晓邪眼究竟是什么,但听着“士兵伤亡率最低”,还有个被救过的米哈伊尔亲身说法,觉得这位执行官应该性格还不错。 “不过,邪眼是什么?是它们让这些愚人众士兵变得如此强大的么?”荧又回想起刚刚听过的一个新名词。 这些天她也在野外遇见过几次愚人众的先遣队士兵,他们个个都能操控元素力,实在是不太好打。 如果所谓的邪眼不能再使用,愚人众的实力也会下降一截吧?荧推断道。 派蒙也不知道。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不如我们去问问卖唱的?或者迪卢克老爷——嗯,琴团长应该也知道。” “哦?你们想问迪卢克老爷或者琴团长什么问题?也许我可以代劳哦。” 一个含着笑的嗓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派蒙和荧刚刚偷听别人讲话,骤然听到新的声音插入她们之间,下意识心里一跳。 见到是凯亚,才微微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派蒙对凯亚还是挺信任的,当即便道:“我们想问问邪眼的事情。” 第93章 第 93 章 派蒙没注意到, 凯亚的神色微微一沉,转而又是一副含笑模样。 “问这个做什么?”他指尖一弹,一枚亮晶晶的摩拉骤然从他半抬着的指尖弹起, 又被精准地接回掌心。 派蒙的视线下意识随着那摩拉动了动。 “嗯——我和旅行者,刚刚截获了愚人众的消息情报,据说他们有一位执行官战死, 但是杀了邪眼的制造者……” 说完,派蒙好奇地转向凯亚:“凯亚凯亚,西风骑士团的消息应该也很灵通吧, 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呀!” 西风骑士团的消息其实不灵通,但是凯亚的信息倒是蛮灵通的。 他笑了笑,也不过多解释,痛快地点了点头。 “这消息是真的。” 愚人众执行官死在稻妻,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足以引起各国的密切关注, 更何况, 那位执行官席位极其靠前, 据说有着能够媲美神明的力量。听说稻妻还因为这位执行官暗中入境而和至冬起了不小争端。 还有,邪眼……能够制造邪眼的先知者被杀,制造邪眼的工厂也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从此之后,邪眼的数量便是用一枚少一枚…… 对于某些手握权利的野心家而言, 这实在是一大损失, 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唾骂那位执行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邪眼工厂已经损毁, 凯亚也不想就这件事情多提, 随口引开话题道:“说起来, 这位战死稻妻的执行官, 你们好像见过,她之前还在蒙德待过一阵,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瞒过我们的监视,前往稻妻的……” 派蒙一顿,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我和旅行者……我们可没见过愚人众的人!凯亚,你不要给我们头顶上扣黑锅哦!” 凯亚耸耸肩膀。 “哎呀,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还是安柏和我说过,你们刚入城的时候,恰好遇见了那位的马车,她不是还派人送了摩拉给你们来着?” “呀!是‘大富翁’!原来大富翁就是执行官【歌者】!”派蒙惊得倒飞了两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呃,那两个人说的居然是真的,死掉的执行官真的是好人……” 荧有些无奈地扶额。 给摩拉的就是好人——派蒙的善恶观,未免也太朴素了些。 “大富翁……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怪名字……”凯亚摇摇头,露出的一只深蓝色眼睛里也闪过笑意,“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没错,愚人众的那些执行官,据说各个都有产业在身,可富有极了,比我们这些穷哈哈的西风骑士不知道富裕多少。” “尤其是那位名为【富人】的执行官第九席,开遍提瓦特大陆的北国银行就是他的产业,随随便便就包下歌德大酒店作为愚人众在蒙德的使馆,每日摩拉流水般进进出出,叫人心动极了。” 凯亚一副同她们分享秘闻的语气,提到的还是派蒙最爱的摩拉,后者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吸引走了,连连追问:“那富人岂不是比我们见到的那位歌者还要有钱——他不会见到人就先发一笔摩拉给对方吧!” 俨然是将“邪眼”彻彻底底地忘在了脑后。 荧冷眼旁观着,心中却骤然生出一丝疑窦。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凯亚,似乎不想让她们知道太多和邪眼相关的事情呢。 荧将心中突然升起的念头压下,打算下次碰面的时候悄悄问问温迪。 还有——那位名为歌者的执行官。 荧又想起,第一次来到蒙德城的时候,于城门口窥见的那一双幽沉深邃的深黑色眼睛了。 她不曾和对方见过面,但单从凯亚的态度和她的下属的话来看,对方似乎并不是坏人。 宁愿自己的属下活的长久,而不愿意他们使用会损害生命的强力装备提升战斗力,甚至为此献出生命。 愚人众这样的组织中,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人吗? 荧觉得有些许苦恼,看看旁边的派蒙,对方却仍然在和凯亚讨论有关富人的事情。 以富人为代号的执行官,听上去便觉得豪富呢。 而在遥远的至冬国中,【富人】潘塔罗涅突然觉得后背微冷,紧了紧大氅。 他不曾有过神之眼,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即便后来有了邪眼,又因为女皇的恩赐而获得长久的生命,元素力强大的同时,身体素质仍然算不得太好,常年大氅不离身。 也因为如此,北国银行的温度,向来比至冬国其他建筑更高些。 他对面的散兵这时候缩在宣软的扶椅中,又身处于温暖如春的室内温度之下,半垂着眼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潘塔罗涅那边的纸页翻动声,竟微微升起了些困倦。 “果然,邪眼工厂一除,这个月的开销便立刻下降了许多。”潘塔罗涅将手中的账簿合上,轻声冷笑。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账簿的异样,愚人众的账目中,每个月都会有大笔的资金源流不知去向。 自从博士被丢出愚人众之后,他已经很少会收到如此额数巨大的账单了。 当年博士为了带回闻音,挥挥手就是三百多亿摩拉送去出的盛景犹在眼前,再加上对方到处建造实验室,价值数十万乃至百万摩拉的实验器械源源不断地运回至冬的举动,几乎让潘塔罗涅瞬间就怀疑起了自己这位老同事。 他的消息还算灵通,不怎么费力地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公鸡头上。 为了协助博士制造邪眼,前期大笔的资金投入自不必提,更令潘塔罗涅震怒的是,等邪眼真正研发出来之后,居然又有一笔名为“邪眼采购”的巨大支出列在每月的账簿上面。 潘塔罗涅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气笑了。 到底是前期的投入打了水漂,以至于现在使用靠自己的资金研发出来的实验成果还要再付一笔摩拉,还是有人打着邪眼的旗号大肆揽财,试图掏空自己的金口袋,可有待商榷呢。 但偏偏,动手的人如此胆大,身后必有依仗。 能成为一位执行官的依仗,在第二席执行官【歌者】明显表现出对邪眼的不喜之后,依旧让公鸡有底气和她叫板的靠山,还能是谁呢。 潘塔罗涅对愚人众士兵使用邪眼的事情,谈不上支持还是不支持,所以这些年关于愚人众内部关于此事的争论,他甚少发表意见。 但对于有人想从自己的口袋里套摩拉这种事,他很乐意送对方下去见天理。 如今,看着这个月的流水花销,他的心情总算放晴了些许。 但是想到闻音,他又稍稍皱了皱眉。 “她现在在哪儿呢?”富人扬了扬眉问道。 至于这个“她”是谁,在座的二人都心照不宣。 “不知道。”小人偶干脆利落地回答。 闻音离开前在他手中留下一道冰灵,只要闻音不死,这冰灵便不会消散。 如果散兵毁掉冰灵,就相当于告诉闻音,是时候回至冬了。 但反过来,散兵并没有什么办法知道闻音现在身在何方。 潘塔罗涅捏了捏鼻梁,脸色看上去稍有沉重。 “听那边传来的消息,她失踪的时候情况可不大好……”如果这边的计划继续进行,闻音却不能按时回来,那最后胜负落在谁手中便难料了。 散兵并不浪费口舌在解释上,直接从长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圆罐,从中放出一道冰元素卷成的一团云雾来。 那冰元素光芒柔和,威势却不小,几乎在它被放出来的瞬间,潘塔罗涅便觉得眼睫间覆了一层薄霜。 这道气息的脾性是随了谁,再清楚不过了。 潘塔罗涅揉了揉额角,下意识觉得头痛,但同时却又觉得心底一松,眼底不免透出一丝柔和来。 自己的眼光一向不错,投资也鲜少失误,当真是一件令银行家也觉得快慰的事情呢。 一旁的小人偶却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眼神,心底嗡地一响。 在今天之前,他和富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甚至不知道,闻音和对方有关系。 毕竟,闻音在愚人众一向是一副与谁都不交好的架势,全凭着一身武艺强压人低头。 如果不是闻音在离开稻妻之前的某个下午曾经同他说过来找潘塔罗涅的事情,小人偶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在执行官内部集会中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笑着眯眼站在一边,看起来和谁都不冷不热的潘塔罗涅,居然和闻音也有交情。 而且——天生便对人类的情绪极其敏感的小人偶,很轻易地发觉出些许不对。 他在心底狠狠吸了一口气,却突然听得对面那位执行官【富人】出声问道。 “话说回来,我倒是第一次和你私下见面,第六席——散兵。” 对方声音温和,说话的时候似乎总是带着笑。 “我倒是不知,你竟然也和伊莲娜关系匪浅——”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微抬,其中却隐含暗光,“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竟然令她能放心将这样大的事情交到你手里。” 潘塔罗涅打量着眼前少年模样的执行官。 他消息网一向灵通,手中暗探遍布各国,但是,从这个少年出现在至冬开始,他查了对方百余年,却从未知晓这人从何而来。 而这样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和伊莲娜有不浅的交情。 散兵眉头微皱,这样的质问,他今天已经听到第二遍了,但还不等他回答,门忽地被敲响。 门外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 “大人,执行官第十一席,【公子】大人前来拜访,请问您现在是是否有时间……” 清晰的指骨敲击门板的声音传来。 夹着清透而冷淡的青年嗓音。 “富人,开门。” 第94章 第 94 章 【公子】跑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他们之前明明并没有交情啊。 潘塔罗涅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目光在散兵身上顿了一瞬。 难道和他有关……不像。 公子刚刚才面见了女皇,大概率是女皇那里又有什么新的指示。 这时候来找他,不是来划款的吧?那又是一大笔摩拉, 晦气。 潘塔罗涅心中不大爽利, 面上也倒是还能端出温柔的笑容来。 倒是在一边的散兵, 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他将闻音留下的冰灵重新唤回来收好,妥善地放回了怀中, 然后安抚性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小罐子, 像是借此在想念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 潘塔罗涅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动作, 眼尾不动声色地微挑,心底却冷淡地嗤了一声。 所有人中面色最难看的, 还当属刚进来的达达利亚。 他身量高挑,目光冷淡扫过室内, 首先便看见了端坐一旁的散兵。 “哟, 倒是不巧,打扰二位的交谈了。” 虽说着不巧, 达达利亚的眼中却看不出半点歉意, 反倒极快地掠过一丝怔色。 他原本落在唇齿间的讽刺也被强行按捺下去了。 “我是来要璃月北国银行的印信的。”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并不打算为两位同僚解释一下女皇交给自己的任务。 潘塔罗涅单手托了托镜框, 语气温和道:“那便是不巧了,璃月的印信眼下并不在我这儿。” 其实不只是眼下, 璃月北国银行一直以来都不归潘塔罗涅管,早在最开始的时候, 闻音就已经和他立了契约,璃月北国银行的往来都由他负责。 潘塔罗涅那时候急于开拓北国银行的势力范围, 本想当做权宜之计, 先占领璃月的市场再做考量, 不成想闻音相当快地将他排布的钉子一个个挖了出去,将北国银行的人手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这些年下来,璃月的北国银行几乎已经独立于整个北国银行之外,除了还挂着这个名字之外,和其他的北国银行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又兼因为闻音不知道哪里有什么门路,手中摩拉颇丰,也不怎么需要来自潘塔罗涅的摩拉资助,以至于他想下手都鲜有机会。 这五百年因为璃月北国银行的事情,潘塔罗涅也和闻音暗中斗过两回,只是最后都没能成功,无奈只能暂时按下不管。 如今,达达利亚的话,倒是又把梯子送回到他手里了。 潘塔罗涅虽然在大多数事情上和闻音步调一致,也乐于卖她几个面子——毕竟这人是自己看好的优质股,但是在璃月北国银行的事情上,潘塔罗涅还是很乐意同闻音唱反调的。 当即他便将目光落在散兵身上,如有所指一般:“前些日子那印信还在伊莲娜手里——如今她虽出了事,但想必也对斯卡拉姆齐有所交代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却不觉得散兵手里真的会有印信。 毕竟,他不相信闻音真的会这么信任散兵和公子,也不觉得她能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知道女皇即将派人前往璃月。 达达利亚既然敢来北国银行向他讨要印信,想必是女皇那里的意思,不出意外,这位第十一席想必很快就要被派到璃月出任务了。 如果印信当真和闻音一起不知所踪,只能由他派人和公子一起前往璃月,处理北国银行的相关事宜,顺便将权柄收回到自己手里。 眼下闻音不在,斯卡拉姆齐也不足畏惧,趁这些时日动些手脚,不难拿回璃月北国银行的统筹权。 潘塔罗涅压下眼底一点冷笑。 合作归合作,敌对归敌对。 闻音从他手里拿走的,要是 能再拿回来自然最好,全当她还给自己五百年前的那三百多亿摩拉了。 三百亿,五百年,若是算利息的话,一个璃月的北国银行刚好。 可他将梯子铺了下去,达达利亚却显然没有按他的意思上钩。 青年精壮有力的身形被包裹在厚重的大氅之下,但仍然能看得出身姿挺拔,如同开锋的银刃,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眸光暗沉,抬眼间却威势十足。 听到潘塔罗涅的话,他微微一挑眉看向散兵,唇边却浮起一点冷意。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会交代给你?” 语气平平,其中暗藏的锋锐之气却是逼人。 散兵却并没有被他的情绪动摇,闻言只是淡淡抬眼,并不想在言语上同这个莽夫一决高下。 潘塔罗涅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在他面前吵吵嚷嚷,万一又叫他发现什么端倪,那可真是太愚蠢了。 “给你。”他干脆地从怀中抛出一个金镶玉的小印章丢给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一把接过,眸色却更沉了一份。 那头橙色的头发都好像随之失去了两分光彩。 潘塔罗涅只是隐隐觉得二人之前的气氛有些异常,但倒也没想到其他方面上去。 毕竟在他心里,这位刚刚上任的执行官第十一席除了打斗没什么爱好,或许是在某一次切磋中和散兵起了嫌隙吧。 他将目光放在那个十分有璃月风格的小印章上,直到达达利亚将它收起,才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闻音看起来早有安排,真可惜,这个绝妙的好机会,想来也没什么可下手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他心底生出几分倦怠来,对于刚刚询问散兵的问题,也没了想要追问的欲望。 伊莲娜惯喜欢捡孩子回来。 据说她刚刚接任执行官时身边的那位副官,因为邪眼的副作用死去时就留下一个尚在稚龄的孩子,后来被她捡了回去养在身边。 五百年过去,当初那个孩子虽然已经死去,他的家族如今却已是至冬某个颇负盛名的家族了。 这位被上一位女皇赐名为斯卡拉姆齐的第六席,估计就是伊莲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回来,然后塞到愚人众里的吧,顶多武艺格外出众些罢了。 索性该商谈的都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他便笑着弯了弯眼睛,毫不犹豫地送客。 达达利亚擅长武艺,向来不精通于弯弯绕绕亦或是阴谋诡计,也由此不大喜欢和富人之众往来,只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散兵脑袋里还有潘塔罗涅刚刚问他的那个问题,直觉这人提问时的语气相当奇怪,也不愿意多待,便同达达利亚一般离开了。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从北国银行中离开,但两人之间却没有丝毫交谈,具是一副面色冷漠,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 守卫在一边的北国银行职员竟觉得周围的温度都凭空降低数分,一个个都缩头噤声。 他们直接负责的虽然是执行官中名列第九席的富人,但面对另外两位执行官的冷脸,也不敢有丝毫冒犯,只希望这两位瘟神赶紧离开。 两人即将要走出北国银行大门的瞬间,散兵突然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还活着,对吗。” 散兵眉间微蹙,但脚下的步伐却并没有丝毫停顿。 转眼他们已经又站到至冬的白雪中。 眼下正是白天,但白雪并未停歇,仍旧如春飞柳絮一般盈盈洒下,落满至冬的街道。 纯白的雪色间,青年执行官的深蓝色瞳孔里都好像覆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脆弱之色。 他似乎很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极快速而压低了声音重复道:“她一定没事。我感觉到她的气息了, 刚刚。” 青年的语气是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决。 散兵虽然只把闻音的冰元素冰灵放出来一瞬,但达达利亚在深渊地底曾与她片刻不离地相处过许久,对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怎么能忘记呢。 无边的黑暗里。他曾经与她相拥过,耳边就是她的心跳和呼吸。 热烈的,滚烫的。 那时候他们正当少年,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还有着太阳一般明亮的光。 恍然间五百年的时光骤然过去,将他们分隔在时光的两端。 又残忍又无情。 他和她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岁月将彼此的面容都笼上了一层模糊的轻纱,但再次见面的时候,安静许久的心脏仍然会再度剧烈地跳动,满身早已经在雪原中浸得冰凉的血液也会再度滚烫,烧灼寒凉的肺腑。 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下意识的逃避,令曾经能孤身一人深入魔兽巢穴屠戮龙嗣的执行官也想要回避一个不愿意听见的答案,他将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了些,准备离开。 他的指尖触及到那一枚小小的印玺,似乎这上面还停留着来自于某人的体温。 那微末的温度足够他支撑踏过冰冷的雪原,带着某些像是奢望的期待,继续挣扎着望向明日的曦光。 散兵抿唇看了达达利亚一眼。 怎么描述那一双眼睛呢。 含着一点悲痛的,隐晦的期待,像是春日破开冰面的花,从极深极暗的眼瞳深处挣扎出来。 散兵脸上的神色未变,依旧是带着些厌烦的冷漠。 他轻轻啧了一声,唇形未动,却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声音落入达达利亚的耳畔。 “她说——在璃月有搞不定的事情,就报她的名字。” “还有,悠着点,别到处瞎搞事,坏她的名声。” 闻音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昏昏欲睡。 虽然理智告诉她,艾尔海森就在一边,实在不是什么可以安心睡觉的环境——不然保不齐对方又从她手里顺手捞走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她现在手里一穷二白,重要的东西都用仙法空间存着,实在没什么值得偷,那困倦之意便又汹涌地卷上来了。 旁边的沙发上,艾尔海森从某一本介绍精灵的专业参考书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已经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耳朵尖的身影上,微微皱了下眉。 精灵一般实力强大,身体素质极好,但根据他这两天对闻音的观察,对方的身体未免太脆弱了些。 难道是和他拿走的那枚雷元素邪眼有关? 当初在闻音还昏睡时拿走的那枚疑似神之眼的邪眼,艾尔海森在反复探查之后,终于感知到其中一小丝暴虐阴晦的力量,同他通过某些手段拿到过的用作实验样本的邪眼有些相像,但不完全相似。 所以,对方现在的身体情况,是因为使用邪眼的反噬吗?还是与那股类似于死域的力量有关?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枚雷元素邪眼其实是普通的神之眼,只是被死域的力量入侵才发生了变化? 艾尔海森思量着自己的下一步实验应该如何进行才能排除不相关因素的干扰,难得地觉得有些头痛,目光也不由得落在闻音身上长了些。 “我回来啦!”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艾尔海森,你怎么一直在盯着闻小音看啊?懂不懂什么叫做礼节,礼节!非礼勿视——”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前些日子,卡维听说闻音是璃月人之后,就买了两本介绍璃月礼仪的书籍来看,艾尔海森原本想着来自那个历史悠久国度的文化或许能让卡维变得更加理性和得体——现在 看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倒是闻音,被卡维的声音吵得清醒了些,慢悠悠地坐起身,冲着他招了招手。 卡维这些日子跟她混的不错,看到她挥手,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从手中的罐子里倒出一碗热汤给她,微弯着的眼睛中也写满了明快的笑意。 他坐在闻音床边,将汤碗递给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地道:“刚刚在外面的林子里发现了好些蘑菇,可新鲜了,煮出来的汤也好喝,你快尝尝。” 也不怪他得意,闻音和艾尔海森在野外找食物和做饭的本事都远远比不过他,仅仅是能维持饿不死的水平罢了。 如果没有卡维在,仅仅有他们两个,闻音相信他们会过上冷干粮就热水咽下去的日子。 想想就惨。 闻音接过汤碗喝了几口,确实味道相当不错。 就是,有点让闻音想小人偶了。 小人偶的手艺绝对还在卡维之上,对各种食材的把控和调配简直出神出化,从来不让闻音失望。 卡维在一边看着闻音喝汤,还给自己竖了下大拇指,又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夸奖,便有种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和新建筑落成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他脸颊边不自觉勾起一点明快的笑意,但目光落到闻音纤瘦的腕骨上却又有点心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现在的闻音比她刚醒那会儿还要瘦上几分。 但自己明明也盯着她吃饭了呀,怎么会这样呢! 卡维下意识想叹气,但看着闻音安安静静喝汤的模样又硬生生地压下来。 看闻音的样子,在璃月的时候恐怕是那种家里娇惯着养大的大小姐——不是说璃月有底蕴的人家,孩子都是锦衣玉食富养大的么,是不是他们的伙食太差了? 卡维开始不断瞎想。 只可惜闻音失忆了,想不起来家在何方,他和艾尔海森找了几个人去璃月问询,也一时半会儿没得到回信。 没几日他们在奥摩斯港要办的事情差不多将近尾声,不得不动身回须弥城,卡维原本是想把闻音托付给认识的朋友的,不成想小姑娘也想到须弥城来。 卡维自认为自己救了她回来,不能不管她,又觉得须弥城来往的商人更多些,兴许就有某些来自璃月港的行商认识闻音,索性将她一起带回来,而艾尔海森不知为何也没有拒绝。 三个人便一同踏上了返回璃月港的旅途。 艾尔海森和卡维都实力不错,又有草系神之眼在身,便也没随着大规模的商队一同出发,颇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架势。 闻音对此也无所谓。 只不过,艾尔海森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把邪眼还她?不会是想零元购,不还了吧? 想想艾尔海森在主线中当着旅行者的面藏起了神明罐装知识的行为,闻音不免也会对对方产生几分怀疑。 等到了须弥,见到纳西妲之后,她大概就要动身回至冬了,顶多偷偷溜去见一见兰拉吉和兰帝裟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不在恒纳兰那。 如果在那之前艾尔海森还不给她邪眼的话…… 闻音微微眯起眼睛,对着卡维笑了笑。 “很棒喔。” 配上那对尖耳朵,有点像餍足地眯起眼睛晒太阳的小猫咪。卡维不自觉想到。 而一边的艾尔海森,却不知道为何觉得后背微寒。 他皱了皱眉。 门外忽然响起几声极响亮的笃笃声。 眼下,他们是在返回须弥城的途中,夜宿某个巡林员的小屋。 这时候门外有声响倒也不奇怪,艾尔海森很快抛下背后突然升起的凉意,站起来开门去了。 门 外月光澄澈,隐隐传来一阵青草香,四周一片静谧。 但是放眼望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只有一小堆堆得很高,甚至有些冒尖儿了的墩墩桃,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第95章 第 95 章 墩墩桃? 这是须弥的特产植物之一, 但是生长条件较为苛刻,现在在须弥的市面上已经鲜少有野生的墩墩桃了,大多数都是来自人工种植。 但是看眼前这一小堆墩墩桃的大小和颜色, 以及几乎压不住的果香, 艾尔海森一眼就能分辨出, 这是源自于野外营养价值较高的野生墩墩桃。 不过说到底这些墩墩桃对于神之眼拥有者并没有太多的作用,不过甜甜嘴罢了, 而且它们被人放在门口, 旁边却没有人, 总给人一种阴谋论的感觉。 艾尔海森于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搭上门栓,打算将门关上。 一只白皙的手却兀地抵在了门板上, 挡住了他的动作。 艾尔海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眼前一片小小的黑色发旋上。 闻音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将地上的一小堆墩墩桃挪进了屋子里, 只留下几个,又慢吞吞地将它们比划出一个心形。 艾尔海森就抱着肩膀斜靠在门边, 也不动手帮忙, 但也没伸手阻拦。 “这些食物出现的突兀,并不保证一定的安全。”他说, “你摆出个心形做什么?” 闻音最后一笔画完,轻快地起身, 拍了拍手:“拿了别人的礼物,留下些聊表感谢的符号也是寻常吧?”她眉眼弯弯, 不知怎么就心情好起来,连总是苍白的脸上也带了些血色。 艾尔海森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那你随意。如果中毒的话, 我这里有一点可以催吐的药草, 可以让卡维去帮你煮一份药汤。” 说完, 他重新回到巡林员小屋中那个简陋的木沙发上去坐着了,顺手拾起刚刚看到一半的书籍。 比起对方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恹恹的模样,眼前这样子倒还顺眼些。 艾尔海森懒得去管,也并没有兴趣纠正他人的判断,反正他们不过是暂时同行的陌生人罢了。 而对闻音而言,刨去屋内清苦简陋的环境,单看艾尔海森的从容气质和那张俊美而精致的面容,倒也勉强算得上有几分意趣。 因此她也没怎么在意对方过分武断而稍显傲慢的话,反而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最后带着笑看了看眼前一大片在月光下显得安静而静美的丛林,将木门悄然阖上了。 而在屋内的闻音在卡维的唠叨声中拿起一个墩墩桃咬了一口的时候,屋外悄然响起了几声细索的声响。 接着,一个个圆墩墩像是小蘑菇一般的小精灵在空气中显现了身形。 为首的一个是蓝色的,有着浅紫色的伞状叶子,探头探脑地看向地上被剩下的墩墩桃。 那墩墩桃被人摆成了像是一个心的形状,兰拉吉认得,在那菈们的口中,心代表着很美好的事物。 比如思念,比如牵挂,比如祝福和爱意。 而在那颗心旁边,还有写在泥土上的一小串字符,对于那菈们而言只是无意义的符号罢了,但是对于兰那罗来说,那是一句这样的话—— “感谢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兰那罗。” “那菈笨笨留。” “嘿嘿,那菈笨笨说兰帝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兰那罗。”旁边的又一个兰那罗立即用小短手捧住了自己的脸,看起来像是有点害羞了。 “错错,那菈笨笨说的是兰般度。”另一只兰那罗跳到房子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清了清嗓子道,“那菈笨笨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那菈,兰般度要给那菈笨笨唱歌。” 兰帝裟本来还在争“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兰那罗”的称号,闻言却突然扭过头,扑上去一个用力,将兰般度从大石头上揪了下来,转手将一个蹲在原地的看起来有点紧张地垂着手手戳墩墩桃的兰那罗推了上去。 “兰拉吉唱歌好听。兰拉吉唱,给那菈笨 笨听。”兰帝裟说。 他这话像是提醒了什么,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几个小兰那罗立刻噤声,一模一样的黑色线条小脸都严肃地转向兰拉吉,细看还能看出几分鼓励的意味。 “兰拉吉,唱歌!” “给兰拉吉伴奏!” “来来来,我来起一个小调,大家跟上~” 兰那罗们都活跃起来,挤挤攘攘地挨在兰拉吉身边,一个个骄傲地仰起头,看上去像是在为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献歌。 兰拉吉心跳很快。 他在五百年前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总记得,自己好像在等着给一个那菈唱歌,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太阳升起又落下,足足数万次的时光。 他总是喜欢在清晨时分站在桓那兰那最高的大树上,对着朝露和晨曦歌唱,小小的身影融进一片绚丽的树叶间,歌声也流淌在漫长的岁月里。 他想等一个那菈,用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心里的种子都发芽开花,久到他心里的喜悦慢慢溢出来,像是甜蜜浆一样落在那菈笨笨的心尖上。 这些年来他也很快乐,在森林里到处寻找美丽的种子,种出好看的花送回桓那兰那,和脾气很坏的鳄鱼和长鬓虎交朋友,偶尔不小心惹怒它们就快点逃。他还在丛林里找到了很多的大铁疙瘩,虽然没见过,但他下意识觉得他们会很危险,于是总是会远远的避开。 是谁告诉他大铁疙瘩很危险的呢?兰拉吉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自己会等待那个人来,她一定会来。 在某一道春风里,在某一场夏雨间,她在哗啦啦的雨水拍打叶子的声音里踩着一丛小水泊来到他跟前,眼神晶亮亮,像是明亮的星星,然后一边分享美味的墩墩桃,一边等他为她唱一首歌。 现在,就要给她唱歌啦。 兰拉吉循着记忆里的调子,慢慢地哼唱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有些小,但慢慢地,他的歌声顺着柔和的月光一般流淌起来,调皮的音符在夜色之中蹦跳,在青绿的树藤和饱满的果实之间穿梭。 随着这歌声的飘扬,无形的象征着生机的碧绿色光芒从深深的地脉中浮动起来,在稠密的丛林间飘扬。 “诶,我怎么听见好像有人唱歌?”卡维嘴上唠叨这些墩墩桃可能有毒,手上却片刻不慢地处理起来。 嗯,用水煮一煮,应该能散掉这些墩墩桃里的大半毒性吧?如果它们真的有毒的话。 闻音唇边勾着笑意,心底也随着窗外兰那罗们的歌声轻声哼唱起来,听了卡维的话,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嗯?是不是你听错了。” “没听见歌声,但是周围的能量波动不太正常。”艾尔海森的目光落在书本上,并没有抬头,好像并没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发生一般,“草元素的元素浓度升的很快,如果并不是我们三个人里面谁又获得了新的草元素神之眼,那就是地脉出问题了。” “唔,我感觉倒是还好,元素浓度虽然升高了,不过对我而言倒是挺舒服的。”卡维轻声咕哝道。 对于学者而言,地脉异动并不算异常,是以卡维和艾尔海森都不算紧张。 “你拥有草元素神之眼,自然不会有事。”艾尔海森从书页后露出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来,目光似乎在闻音身上快速停顿了一下,“算了,当我没说。” 他原本以为闻音会有些不适,但既然没有,倒也无所谓了。 至于卡维也因此反应过来,围着闻音一圈圈转个不停,生怕她出什么事情的样子——算了,和他无关。 暂住在林野间,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总是休息得很早。 只是看卡维还有几分惋惜的样子,说了好几遍“如果带了七圣召唤的牌出来就如何 如何”,看起来对这个游戏颇为擅长。 只不过,那时候还精神抖擞的著名建筑师卡维先生,眼下已经在地板上睡熟了,只是睡姿不雅,整个人大咧咧地摆成一个大字型,被子也横跨在腰间。 他似乎觉得有点热,于是将衣领扯开了大半,露出一点象牙般白皙的胸膛,小腹处的线条在月光下也颇为清晰,甚至能看到胸口处似乎是不经意般露出来的…… 闻音立刻转过脸,没再看了。 她轻快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纯白的脚踝在月光中一晃,转眼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闻音朝着门口走去,很轻易地就绕过了睡在地上的卡维,只险些被对方突然侧身的动作碰到。 然后,她又轻快地掠过沙发边。 木质的沙发上只铺了一层薄被,艾尔海森正在其上安静地闭目沉睡着,呼吸声均匀而清浅,在暗寂的夜色中也几乎不可听闻。 那沙发坚硬的很,睡在上面甚至不比在地板上舒服,但是看艾尔海森沉睡的面容,竟将这破败的木质巡林员小屋也衬出几分精致的花园洋房质感来。 对方似乎也并不觉得这条件难以忍受,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在眼睑下落成一小片融融的阴影。 而艾尔海森的睡姿,相比于卡维而言也板正的多了。 他将双手合放在小腹上,被子也老老实实地盖在身上,一直向上拉到胸口,只一双长腿比沙发略长些,不大舒适地微微蜷着。 宁静的月色下,青年眉宇微蹙,仿若刻纹般清晰。 闻音伸出手,在他眼前轻快地挥了两下。 唔,没反应。 就闻音这段时间对艾尔海森的观察,这人一旦入睡鲜少中途醒来,眼下这般模样,到真的像是睡熟了一般。 不过,若是没有睡熟也无所谓。 就算他中途寻了出去,发现的也不过是闻音一个人静坐在某块山岩间赏月的情景罢了,就算他会因此心生许多怀疑——艾尔海森对她的怀疑还少么。 闻音一身轻松地推开门,随手勾了道风元素的小风灵落在门缝间,身影转瞬消失在了深林里。 而在她出门后不过几秒,深灰色短发的青年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坐起身。 薄被从他身前滑下,堆叠在小腹处,隐隐能看到被黑色紧身衣包裹住的清晰的肌肉线条。 艾尔海森目光扫过地板上仍然在酣睡的卡维,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察觉地沉浸在睡眠之中。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叫醒对方的意思,但随即毫不迟疑地站起身。 月光下,又一道身影出现在森林里,循着月光下隐隐可见的痕迹,朝着上一道身影追过去了。 而在他接近最终目的地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任何一个画面出现。 只有一个眼熟的身影,坐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之上,慢悠悠地拾起一个粉红色的果子,轻快地朝天上一抛,然后又轻松地接住。 她明明身处于空地之间,却敏锐地察觉到暗林中另一道窥视的目光,精准地看向艾尔海森藏身的方向,随手抛起手边一个墩墩桃丢过去。 “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这时候,就要主打一个先下手为强。 闻音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