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国舅爷后我要死了[西汉]》 第1章 穿越西汉 朋友,你想穿越吗?你想给卫青当哥吗?你想给霍去病当舅舅吗?你想给汉武帝当大舅子吗? 卫长军不想,卫长军实现了。 卫长军跟很多普普通通人一样,大学毕业后工作、相亲、成家。也跟很多人不一样,他是第一代八零后,学的是当时就业前景最好的计算机,老婆是他大学校友,有共同语言,有房有车有存款,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卫长军也是这样认为的,没少引以为傲。直到发现儿子不是他亲生的,卫长军的天塌了。 卫长军性情称不上温和,出了这档子事却没有歇斯底里,大概已经出离愤怒。平静地同妻子谈了离婚,卫长军把工作辞了,大部分存款打给老家父母,就带着余下的钱开车出去散心。然而刚上高速就赶上酒驾,连人带车被撞飞。 再次睁开眼,卫长军变成卫长君,卫子夫的长兄,戾太子刘据的大舅。 卫青和霍去病以及汉武帝刘彻太有名,卫长军对武帝一朝的历史不陌生,可他却不记得有卫长君这号人。 好在卫长军有原身记忆,装成原身不至于困难。自然记忆中也有卫家其他人,比如他母亲卫媼,他弟卫青,他三妹卫子夫。 去年三月上巳日,汉天子刘彻前往霸上祭祖祈福,回宫时顺路探望在京师的其姊平阳公主。平阳长公主效仿皇后的母亲,既其姑母馆陶大长公主择良家子进献天子。卫子夫便是其中之一。 彼时卫家人是平阳侯的奴隶。 刘彻只一眼就看中卫子夫,然后带其入宫。也有传言当日刘彻醉意朦胧,并未看清其容颜,盖因她有一头浓密的乌发,皇帝爱之。回宫后皇帝刘彻酒醒,便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年初,刘彻遣散年迈或无用处的宫女,子夫被皇帝宠幸过不在其列,自请出宫时皇帝刘彻才看清她真容,遂纳入后宫。 彼时帝后成婚多年膝下犹虚,以致于天子刘彻的叔父淮南王等人对帝位虎视眈眈。初夏时节,卫子夫有孕,龙颜大悦,封卫子夫为婕妤,世人称卫夫人。皇后妒之。 卫长君像看电影似的浏览原身的记忆,到此顿时慌了神。大汉五日一休,若是往常卫青昨晚就该到家了。虽然卫青偶尔休沐日上午回来,可午时还不见人,怕是应了历史记载,卫青被馆陶公主绑了,馆陶意图杀了卫青吓得卫子夫流产。 卫青不止是历史人物,还成了他弟弟,卫长君纵然知道他会逢凶化吉也忍不住去寻他。 幸而去的及时,卫青毫发未损。可馆陶公主的奴仆要把他二人全杀了。卫长君以前在平阳侯府也当过几年骑奴,骑术不错,武功却是花架子。他见到的卫青不是日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郎,卫长君不由得护着他,以致于断了一条腿又伤一条手臂才把那些人吓退。 时至今日,卧榻休养仨月有余,卫长君才被允许下地走动。天子刘彻派黄门来接卫长君的母亲卫媼,卫媼想叫他一同入宫,好叫卫子夫安心。 可惜不凑巧,出发前卫长军的小外甥霍去病睡着了。卫长军美曰其名宫里不止有天子,还有窦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小孩醒来哭闹可能会惊扰贵人,他留下照顾小的。卫媼看出他不想进宫,也不想勉强面色苍白身体依然虚弱的长子,就带着两个大女儿和两个小儿子进宫看望卫子夫。 无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卫长君,他终于走出屋子自由呼吸。 一片枯黄的秋叶啪一下打在他脸上。 [哎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童音突然响起,卫长君下意识低头看怀里的大外甥。 [往哪儿看呐?这儿呢。] 卫长君抬起头来,眼前多出个跟他大外甥一模一样的胖娃娃。不过它不是人,它是系统的虚拟形象。系统在他脑袋里,跟他同时来到贵地。系统还给自己起名嘟嘟。用嘟嘟的话说,不是它把卫长军的灵魂卷到这个平行空间,他早灰飞烟灭了。 嘟嘟还说他俩同用一体,生死与共,他如今只能算半个人。 卫长君心想我就听你胡扯。指不定遭到病毒攻击或者出现了什么漏洞,不得不借助他的身体运行下去。否则也犯不上“生死与共”。 [大郎啊,别怪咱没提醒你,卫长君是个短命鬼,再犹豫下去你的下场非得跟这树叶一样,死了都没人在意。] 卫长君蹙了蹙眉头,[我不叫大郎。] [三岁前你就叫大郎。] [你还知道是三岁以前?] [那也是你不是吗。哎,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把你弄这儿来,我也不至于跟瘫痪没两样。老话说,救命之恩怎么报都不过分。不为自己,为了我你是不是也得——] [停!]卫长君只觉得头疼,怎么会有这么人性化的系统,[你的研发者是不是天天听相声说小品?] 滔滔不绝的小人儿安静下来,大体意识到说教没用,索性盘腿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不由得低下头去找跟他一模一样的小孩儿。 “舅舅?” 怀里的小孩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嘟嘟瞬间消失,卫长君被它吓一跳,[不是除了我谁也看不见?] [人家这不是还没习惯吗。以后习惯就好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回头再说。] [每回都是回头再说回头再说,你这个回头是几回头了啊?我都不想说你,简直,简直油盐不进,滚刀肉都没你会滚。] 卫长君充耳不闻,抱着面色红润小脸上甚至睡出压痕的胖娃娃去给他把尿。 胖娃娃神色清明了,挣扎着要下来。卫长君把他放在地上:“饿不饿?” “阿母呢?”胖娃娃仰起头问。 “陪你祖母进宫还没回来。舅舅叫人炖了羊肉,吃吗?” 小娃娃睁大眼睛,猛地举起自个的小肉手,“肉肉?”流出哈喇子。 卫长君给他擦擦嘴,满眼笑意地嫌弃:“平时少你吃了?” “肉肉,舅舅。”小胖娃像是担心卫长君不明白,朝他怀里扑去。被忽略的嘟嘟急了,[光阴如流水啊,大郎,大郎——] [闭嘴。]卫长君心底不耐,面上还是好舅舅的模样,“去厨房看看肉好了吗。” 嘟嘟跟个阿飘似的跟上,[命都没了还吃!少吃两炖又能咋的?少吃两顿肉买它一亩地,一亩地活五天,我们买上一百亩——] [别做梦了。关中土地肥沃,谁舍得卖给你一百亩?] 嘟嘟退一步,[十亩也好啊。] [我们住在城里怎么种?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没有牲口怎么犁地?犁是直辕犁,也没有耙,耧车也是最简易的那种无法用来播种,还需做耧车,这笔钱又找谁要?卫子夫吗?皇帝不可能赏她太多金银,在宫里用不着且俗气。她去找刘彻,刘彻会不会认为她得势就猖狂?就算子夫有钱给我,可家里的钱买了地,我大妹妹二妹妹,二弟三弟以及老娘和这个大外甥怎么过活?指望卫青那点俸禄,还是贪污敛财?] 嘟嘟自闭了。 卫长君脑袋清净了,到厨房洗洗手,打开散发着浓浓肉香的陶盖,吩咐看火的老奴盛一块。 要说老奴,还得从去年说起。 刘彻在平阳侯府看中了卫子夫,平阳公主放卫家脱了奴籍,卫家便去城外租房住。卫子夫有孕,卫长君受伤后,刘彻不好降罪叱责馆陶公主,馆陶公主乃居住在未央宫东长乐宫的窦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窦太后在朝中势大,刘彻也得“事奏东宫”,就从别处补偿卫家。 卫青被调去未央宫伴皇帝左右,卫长君在家养伤,刘彻断断续续赏了许多药材布匹以及千金。卫长君留够一家人三年嚼头,吩咐休沐回家的卫青可着现有的银钱在城里寻一处宅子,便是如今住这处宽五间阔两间,东西偏房各四间的三合院。 城中屋贵,卫子夫得知此事后又给卫媼五十金。 素日卫媼做饭,卫长君的大妹浆洗衣物,霍去病的母亲卫少儿边照看小孩儿边纺织,卫长君的两个弟弟一个帮家里忙活,一个照顾他,反正都不得闲。拿到卫子夫给的五十金,卫长君就做主买两个老奴,一个打扫庭院浆洗衣物,一个劈柴打水做饭。 卫长君尝尝肉塞牙嚼不动,就和胖娃娃盯着灶火继续炖,吩咐原先烧火的老奴和面,然后在他的指点下把面团擀成圆又薄的面片。面片擀好,卫长君叫老奴给他大外甥洗手,他把面片折成巴掌宽,然后切成韭菜叶宽,这样手擀面就成了。 面条丢进汤中,稍后浮起来,卫长君丢几片菜叶进去,过了片刻,吩咐老奴盛三碗。 两个老奴面面相觑。她们在前主人家吃的皆是带有麦麸的汤饼,辣嗓子也就罢了,还硬的咬不动。卫家大郎君做的面细长白嫩油滑,比前主人用模子压出来的还好,竟舍得给她们一奴一碗。 卫长君被前世的事搞得同情心所剩无几,快死了也懒得笼络人心,蹙眉不耐:“没听见我说什么?盛出来!” “盛出来!”饿极了的小孩儿攥住小手学着他大舅舅板起小脸奶声奶气呵斥,看起来奶凶奶凶的,卫长君顿时忍俊不禁。两个老奴见他笑了,面容也变得很温和,大着胆子盛三碗一样的。 卫长君:“余下的也盛出来端去堂屋,留我母亲他们回来用。” 卫媼习惯一日两餐,过午不食。卫长君不会逼她改变,也不会任由还在长身体的弟弟妹妹饿肚子,就吩咐老奴多做些午饭留着傍晚用。 两个老奴来卫家也有月余,无需卫长君再吩咐,面和汤送去堂屋就找个干净的盖子盖上。 卫长君抱着胖娃娃端着碗回自个房中。甫一坐下,胖娃娃就朝碗里抓。 [小心!]嘟嘟惊呼。娃娃听不见。它又赶忙找卫长君。卫长君冷眼看着小娃娃被面烫的“哇”一声缩回胖爪子,[吃一堑长一智。]然后拉过大外甥,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轻轻吹几下,“疼不疼?” “疼……”胖娃娃扁扁嘴,眼中蓄满了泪水。 卫长君一脸心疼:“舅舅再吹吹,以后不许这样了。” 胖娃娃乖巧地点点头。 卫长君叫小孩坐他腿上:“舅舅喂你好不好?” 小娃娃朝他怀里钻,亲昵地说:“好。” [好个屁!]卫长君成天无视嘟嘟,嘟嘟趁机刺他,[他就是故意的,自个活不长也不叫别人好过。什么人啊,不是亲舅舅就是狠得下心。] 第2章 系统直播 卫长君低下头去喂大外甥一口,然后自个吃一口。胖外甥满足的笑弯了眼睛,流出哈喇子,他也露出笑意。 嘟嘟看着舅甥和睦气个仰倒。 卫长君神情淡漠地瞥一眼在半空中打滚的假外甥,给真外甥舀一勺汤:“喝点肉汤。” 小孩儿拉着卫长君的大手往小嘴边送。 今早卫媼出去买肉时,卫长君提醒她买几块羊脊椎骨。羊蝎子连同肉一块炖,长安的羊肉又没多少腥膻味儿,以致于肉汤浓郁鲜香,小孩儿喝完就禁不住吧唧小嘴伸出小手还要。 “吃点面。凉了就不美了。”他先吃一口,然后给胖外甥夹一点。小孩儿见舅舅吃的香,张大嘴巴哇呜一口吸溜进去,末了怕掉,还用肉乎乎的小拳头往里推。 嘟嘟爬起来,看到小娃娃鲜活的模样,[大郎同志,你好像忘了几件事。] 大郎同志恍若未闻。嘟嘟扭着三头身飘到他眼门前,[你怀里这个小不点,你大外甥,死的时候跟你死的时候差不多大。你记得馆陶害过卫青,可别说你忘了帝国双星啥时候陨落。我不信!] 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肚子看他吃饱了没,然后撩起眼皮,端的漫不经心,[所以呢?] 嘟嘟沉默了。 卫长君不意外,嘟嘟有别的法子也不会逮住机会洗脑式撺掇他买田种地。 嘟嘟不想“死”,[除了他们还有巫蛊之祸啊,你的小外甥太子刘据,外甥女,你三妹卫子夫,还有被他们连累的几十万人,这些都是人命,不是苍蝇蚊子。] [与他们无关,刘彻干的。] [你小外甥是因不是吗。] [那也是历史不是吗?]卫长君继续喂还没吃饱的真外甥。 嘟嘟显然没算到上辈子根正苗红的卫长君如此冷酷,[……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吗?] [我以诚待人,人是怎么待我?] 嘟嘟反应稍缓,他不会因为绿云罩顶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吧。可见他小心夹面,唯恐面热烫着小霍去病,[别装了,我知道你不会看着他们去死。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需要哥做啥。] 嘟嘟在卫长君脑袋里,卫长君没指望骗过它,[我是另有打算。] [我就知道!]嘟嘟激动地跳起来。 卫长君轻轻扯了扯嘴角,给他外甥擦擦嘴,[我不是大夫,卫青和霍去病是病死的,我活着也救不了他们。我会准备三个锦囊,一个写着几年后的龙城大捷。这事没发生之前刘彻做梦也不敢想。子夫看到一定十分珍惜后两个锦囊。一个写着刘据的名字以及他而立之年再打开第三个锦囊。第三个锦囊我会写他不是扶苏,江充是赵高。如果还是不能避开那场灾难,我活到那时候也没什么用。你不止一次提过我得种地续命。一个手拿锄头的老农如何帮他夺得天下?] 嘟嘟待机了。 服了!真服了!锦囊这么土的法子也能叫他想到。 卫长君把吃饱喝足的大外甥放到一旁,端起碗吃剩下的面和汤,[我不用眼睁睁看着卫青和霍去病被病痛折磨致死,刘据也可以避开那场灾难,可谓两全其美。你说呢?系统嘟嘟。] 嘟嘟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怪不得你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模样。] [我不强求买地续命,卫家这一大家子不用为我节衣缩食,去病衣食无忧,以后也不会移了性情,卫青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嘟嘟被说服了,可卫长君死了它也甭想独活啊。 [哥,活着不好吗?]嘟嘟纠着小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心已死。]卫长君牵着大外甥出去。 嘟嘟差点死机,世间竟有人不畏惧死亡,竟真有人在已知历史有可能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情况下甘心赴死。 [哥!] 嘟嘟跳起来大吼一声。卫长君脑袋里发生地震,险些把碗筷扔出去,不由得回头。 胖娃娃不明所以,仰头看着大舅舅,怎么不走了啊。 卫长君瞪一眼嘟嘟,[你最好有事!]碗筷递给迎上来的老奴,抱着胖娃娃出门透气。 嘟嘟一见吓着卫长君,一脸心虚地跟上。卫长君眼角余光瞥到它装“孙子”,扯了扯嘴角,端的皮笑肉不笑。嘟嘟越发心虚,[人家也是突然想到一个赚钱的法子激动的,不是故意要吓你。] [你?] 指望他续命的残缺系统赚钱? 滑天下之大稽。 嘟嘟和霍去病一模一样的小脸使劲点了点,[我们可以开直播赚打赏。] [你跟我生死与共了,还能开直播?] 嘟嘟点头如捣蒜,[在三界之中五行之内都行。] 卫长君:…… [打赏汉半两?] [肯定不是啦。] [那你废什么话。] [人家还没说完你急啥啊。] 卫长君见小崽子挣扎着要下来,弯腰牵着他走。 [我们可以买。比如曲辕犁,比如耙,比如耧车。比如卖了这些东西买地?]嘟嘟边说边盯着他,恐怕漏掉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卫长君很意外,居然还可以这样,[直播什么?] 假外甥转脸就盯上真外甥。 卫长君严词拒绝。网络上什么人都有,大外甥不是黄金白银,不可能人人喜欢,他不想看到这么点大的孩子被骂被诅咒甚至被造谣。 [直播汉朝街道呢?]嘟嘟退而求其次。 [你看?] 嘟嘟懒得看。以己度人,去影视城亲自体验不香吗。 难得卫长君没有直接拒绝,嘟嘟想试试,万一成了,它就可以长命百岁啦啦啦啦啦。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就打开,不对着咱大外甥。] 顶着大外甥的小脸说咱大外甥?卫长君无奈地微微摇头,[别指望我露脸,我不会直播。] 嘟嘟顿时想哭,这哥可算退一步。 [我可以解说。]嘟嘟怕他出尔反尔,立即连上直播。画面闪出,嘟嘟一脑袋栽到地上,卫长君吓得险些捏断大外甥的小手,[搞什么?!] 嘟嘟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大郎,我哭了。] [哭出来再说。]卫长君心底的不耐已经达到极点。 嘟嘟一愣,大声指控,[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明知道人家哭不出来,还故意为难人家。]扭身再次倒在地上打滚。卫长君的眼皮都没动一下,牵着大外甥越过它继续遛弯。 嘟嘟一见这招也没用,又蔫蔫的爬起来,移到他眼前,[我怀疑时空管理局故意跟咱俩过不去。开直播的要求竟然是你名下得有十亩地。] 卫长君颇为意外,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你是种田系统?] 嘟嘟的眼睛瞪得滴流圆,卫长君怎么知道?难不成他是时空管理局一员?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否则他的使用寿命怎么会跟他的寿命绑定啊。 [没看过小说?]卫长君说出来又倍感庆幸,[幸亏没听你的。否则人财两空。] [不会的,这是新手福利。你要是有十亩地,开通直播一样可以多活五十天。]嘟嘟见他的表情变了,[惊不惊喜?心不心动?] 卫长君的心如古井,毫无波澜。嘟嘟恨不得摇醒他,可它没实体只能干着急,[卫大郎,我最后问一遍,干还是不干?] [不干!]能来大汉走一遭,给卫青当一回哥,抱一抱小霍去病,还可以给卫子夫留下一个救命锦囊,卫长君知足了。 嘟嘟看出他心如磐石,也不再劝说,[那我就没日没夜的在你脑袋里哭,哭的你受不了。] [好啊!]卫长君应的干脆,嘟嘟死机。 卫长君和大外甥到路口,一阵秋风拂过,“去病,起风了,咱们回去添件衣裳。” 小孩儿果断摇头,甩开他舅的手就跑。 卫长君弯腰抱起他:“你不冷舅舅冷啊。摸摸舅舅的脸,冰的。” 小孩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的额头,惊讶地睁大眼睛。 “走喽。”卫长君失血过多一直没养回来,他虽不怕死,也不想提前见阎王。 卫长君翻找他二妹霍去病母亲给他做的披风,嘟嘟也没闲着,搜索资料,比如《孙子兵法》。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它不信治不了卫长君。 然而纵它有千百计谋,卫长君不接招也是白搭。 闹到傍晚,卫家一众回来,卫长君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个弟弟妹妹欢实地啃羊蝎子,嘟嘟闪现,[这个画面温馨吗?] 卫长君没有直接回答,[大妹和二妹早晚得嫁人,二弟三弟总有一天会长大。] 嘟嘟服了,真心悦诚服,[你不能因为被世界伤害过一次就对这个世界绝望啊。] 卫长君冲大外甥拍拍手。 卫媼拦住小孩:“你照看他一天也累了,歇息吧。” 卫长君:“无妨。去病大了,不能一直跟他母亲住。少儿,叫去病跟我睡吧。” 小霍去病的母亲卫少儿下意识看她母亲:“大兄的身体……?” 卫长君原先消瘦的身体因卧榻休养多日胖了一点,眼睛明亮,着实不像还有一年多可活的人,“先叫你大兄带几天。去病,晚上和大舅舅睡好不好?” 卫长君笑看着小孩,小孩歪着小脑袋认真思索片刻,朝他大舅舅跑去,到跟前扑到他怀里。卫家一众吓得齐声惊呼:“小心!” 卫长君笑着抱起他:“去病才多大。我又不是一撞就碎。” 嘟嘟满脸幽怨地看着他,[我也是你外甥,也不大啊。] 卫长君装没听见。嘟嘟再次打起亲情牌,[你不想看着霍去病长大吗?] [小孩五岁前好玩,五岁后猫嫌狗厌。我死的时候他虚岁五岁刚刚好。] 嘟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妥协,[如果我说,我还有个办法,给霍去病和卫青续命的办法呢?] 第3章 种田续命 卫长君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然后又觉得自个很可笑,死过一次了竟然还这么不淡定。三个多月了嘟嘟才坦白,有法子约莫也是个不得已的法子。 天上不可能掉馅饼,人命关天的大事更甚,指不定他得付出多大代价呢。 [比如?] [你先答应我。] 卫长君问大外甥:“饱了吗?” 小孩儿午饭没用羊肉,刚刚随他母亲用两块又喝一点汤,肚子暖暖的很充实,献宝似的拍拍自个的小肚子。 卫长君摸摸他圆鼓鼓的肚子,满脸笑意:“嗯,饱了。跟舅舅洗漱去。” 小孩像个小泥鳅似的扭身要跑。卫长君长臂一伸把他搂回来:“不爱沐浴的去病不是好去病。” 小孩儿理直气壮地说:“不是好去病!” 满屋子人忍俊不禁。卫媼更是忍不住捏捏他油乎乎的小脸:“哪来的脏小子,一定不是我们家的。” 小孩儿不甚懂“好坏”之意,但听得出语气好赖。躲进卫长君怀中,小脸上的油蹭他一身。卫长君把他抱到腿上,“以后长大了叫你天天给我洗衣。” 小孩儿以为卫长君同他玩儿,伸出小手勾住他的脖子起来,小脑袋亲昵的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卫长君的脸脏了。嘟嘟急了,[大郎!] [爱说不说!]卫长君搂住大外甥以防他掉地上摔着,然后吩咐老奴烧水。 卫家没浴室,日日在室内洗,矮矮的榻上难免沾染上湿气。卫长君趁机同母亲商议买些土坯和青石板,在院里东南角盖个小浴室,西南角盖个放恭桶的茅房。 卫少儿等人也嫌在屋里沐浴麻烦,卫长君的话音落下姊弟四人满眼希冀地看着卫媼。 卫媼很想拒绝。 话说当日卫长君找卫青之前先去的公孙敖家,看他有没有和卫青一起,以免弄错。公孙敖以为卫青早回家了。卫长君因此断定卫青被绑,又不知他被绑到何处,便同公孙敖分开寻找卫青。 卫长君失血过多昏过去,卫青的同僚公孙敖一干人就找到他们。公孙敖把卫长君送回来,卫媼见长子血肉模糊,顿时肝胆俱裂。后来刘彻遣来的太医暗示卫媼,卫长君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都依他。卫媼险些昏过去。 近日卫长君好些,卫媼一时忘了那日的伤心与痛苦。可卫媼一看长子面无血色,又不由得想起他伤了根本。 卫长君是卫媼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出生卫媼充满了期待,也指望他给她打幡摔盆。卫长君素日也懂事,没少照看弟弟妹妹,这些日子也没求过她什么事,虽说买房买奴是他的主意,也是为了这个家。 卫媼:“家里的钱都是你收着的,你决定就是了。” 卫长君不是真正的卫长君,不知会她难免有些羞愧:“明日我去东市看看?” 卫媼担忧道:“身体受得了吗?” “离东市几步路,哪就受不了了啊。”卫长君又想起一件事来,“如今不甚冷,柴和炭的价钱还没上来,多买些放屋子里备着,冬日沐浴前点个火盆把浴房烤热,也不会着凉生病。阿母,您看呢?” 冬天冷不出汗,少洗一次又何妨呢。卫媼心底这样认为,可她又担心长子熬不过这个冬日:“钱够吗?” 卫长君:“青弟的俸禄足够了。” 卫媼:“那就买吧。” 卫少儿几人禁不住欢呼一声,坐在卫媼身侧的卫孺更是抱住她母亲的脖子叫嚷着“阿母真好!” 卫媼见她这般失态,好笑地拍怕她的手:“该谢谢你大兄。” 卫长君的大妹卫孺起身,规规矩矩向他行个礼:“谢谢大兄。” “自家人何须言谢。饱了吗?好了就把这些碗筷收起来。”卫长君朝矮几上看一下。 卫少儿收拾碗筷,两个弟弟帮忙,卫孺接过去送去厨房,卫媼起身打扫掉的肉渣,卫长君抱着大外甥去院中赏月。嘟嘟看着一家子各忙各的,长吁短叹,[什么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算是知道了。] 卫长君置若罔闻。 嘟嘟贫的没劲,到卫长君眼前,[你要是有几千亩地,就算懒得耕种,兹够你活到一百岁,你也可以把寿命给霍去病或者卫青。] 卫长君脚步一顿,淡淡地瞥一下嘟嘟,把大外甥放地上。 [我的话很难理解吗?]嘟嘟不禁问自个。 卫长君盯着小霍去病别乱跑别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你知道几千亩地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关中没有不等于关外没。] 卫长君突然不想搭理他。 [你怎么又这样啊。我就算错了你也该叫我知道错在哪儿吧。] 卫长君轻微叹了口气,[关外是有很多荒地。你是不是忘了匈奴?现在是武帝初年,不是汉武帝末年匈奴四分五裂的时候。] 残缺不全的嘟嘟忘了,苦着小脸,[那怎么办?对了,可以重复种,不用几千亩。] 卫长君蹲下去捡个树枝在地上算给它看,[我名下有一百亩地也得种二十多年。那时候去病坟头上都长草了。] 嘟嘟自个算算,卫长君的寿命达到百岁,霍去病确实已经不在了。 卫长君又提醒它,[不说家中没那么多银钱,有也没处买。早在年初,东至蓝田,南至秦岭,西到兴平,北达渭河,方圆三百里就已经被划为上林苑。上林苑有农户,那是刘彻分给百姓的土地。你说我名下有地才可以直播,这就需要我找刘彻,或者刘彻把土地赏给我。否则刘彻叫我种也没什么用,我充其量是个不需要交租的佃户。] 嘟嘟查查规则,不死心地问,[早在去年卫子夫被皇帝带进宫,卫家就脱了奴籍,这么久都没买过一亩三分地?] [我和卫青有差事,剩下的皆老弱妇孺,买来谁种?] 嘟嘟自闭了。 若说卫长君一点不心动也不尽然,[你还提过亩产达百斤。这点在我上辈子很容易。听老家的父母说,种黄豆的时候天旱得厉害亩产也有百斤。可这里粗耕粗种,种子用洒的,也没有化肥农药和良种,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小麦亩产达两石就很不容易了。对了,西汉的一斤二百五十克。你的百斤是五百克吧?] [求求你别说了。]嘟嘟真想哭,可它不会哭,模仿小霍去病带着哭腔坦白,[哥,我错了,我一开始瞒着你是怕你把寿命均分给霍去病和卫青,我向您道歉。还有一件事,最后一件,我保证。你名下有田地,我就可以打开种子仓库。] 卫长君一愣,然后猛然转向它。 [不是我故意隐瞒啊,良种可以一生十,十生百,百生千千万,需要生命兑换。我担心你用余下寿命换棉花、玉米、土豆和红薯。我知道不该小人之心,可我不敢赌啊。我虽然是系统,人心无法计算啊。哥,您甘心就这么死了?] 嘟嘟不提良种,卫长君只有遗憾。连红薯土豆也有,卫长君不甘心。可是土地,他真没法子。 “舅舅!” 胖娃娃扑过来,卫长君伸手接住他,小孩儿抓住他的手臂拉他起来。 嘟嘟移到胖娃娃身侧,[找卫子夫?] 卫长君淡淡地一瞥。嘟嘟知道不可能。刘彻喜欢卫子夫不止她貌美且身怀六甲,还有她安分守己性情温顺。刘彻前些日子赏卫家千金,卫子夫又要田地,刘彻生性多疑指不定会怎么怀疑她和卫家。若是连累了卫青,嘟嘟相信卫长君敢立马自刎与它同归于尽。 嘟嘟用它仅有的功能快速搜索计算,忽然查到一点,[大郎,我们可以假借神仙术士之名。] 卫长君扶着小霍去病跨过高高的大门槛,松开他的小手让他自个跑,[我不懂五行八卦,不会炼丹,更不会推演之术。] [不用,咱们买此间没有的东西。] [又不需要十亩地开启直播赚钱?] 侃侃而谈蹦蹦跳跳的嘟嘟哑了,它怎么把这点给忘了。 卫长君无奈,[过几日卫青回来,我叫他问问刘彻能不能在终南山拨给我一块地。] [活死人墓?]嘟嘟震惊。 卫长君头疼,[秦岭!] 嘟嘟查查资料,终南山还真是在秦岭,[那边离长安不近,你母亲叫你去吗?] [刘彻狩猎到不了那里,要那里的地容易些。我想要长安城南秦岭脚下的土地,可那里是刘彻进山狩猎必经之路,给我才怪。] 嘟嘟撺掇他试试。卫长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它。嘟嘟没心也虚,[连累卫青算我的?] [但凡你能拿出一张纸,我也敢去刘彻跟前装神弄鬼。]卫长君看不起它,[你如今这样,我多看你一眼都担心去病怀疑他大舅失血过多变呆变傻。还算你的?算得起吗你。] 嘟嘟被他鄙视的眼神气得跳起来,[我现在这样因为谁?] [别说因为我。你跑到我脑袋里,我没了隐私还没怪你呢。] 嘟嘟不跳了,扭着三头身撒娇,[大郎哥,脑袋不用会生锈的。现在不用过个一年半想用也没法用。哥,你不是帮我,也不是帮你,是帮咱弟咱外甥啊。咱外甥都没活到而立之年,您不痛心吗?您可是他亲舅舅,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4章 卫青归家 卫长君追上他大外甥,[又不是不是亲舅舅就是狠得下心?] [谁谁说的?我打死他] 卫长君没搭理它。 嘟嘟扭扭捏捏飘到他身侧,[……我错了,哥,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只管种地续命。] 卫长君抱起想往东市跑的娃娃,[我想想吧。] 嘟嘟迟缓片刻,猛地跳起来,[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 亲哥蹙了蹙眉头,嘟嘟不敢跳了,[等我身心健全,我保证日落关机日出开机一天不落,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由。无论你是上天入地还是嫖/娼狎/妓,我都不会偷看你的记忆。] 卫长君顿时想弄死它。 嘟嘟快速消失。 卫长君箍住乱挣扎的大外甥累了一身汗,懒得跟个废物计较,[你还能关机?] [多新鲜呢。] 卫长君皱了皱眉。 [不新鲜,不新鲜,我是系统也不能一直运行不是吗?] [那你关机吧。] 嘟嘟顿时好伤心,泫然欲泣。 卫长冷眼看它。 嘟嘟想骂人,[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啊。] [崩废话!] 嘟嘟老老实实回答,[现在不敢。你不听我的,咱们过一天少一天,我怕哪天一觉醒来再也无法运行了。] 基于它比人还怕死,卫长君暂且信它,[你之前保证过什么?] 嘟嘟保证没有任何隐瞒。对上卫长君似笑非笑地模样,再次消失不见。 翌日,卫长君带着一个老奴和小霍去病去东市,嘟嘟都没敢露头。 土坯有土就可以做,几乎人人都会,东市没卖的。偏生卫长君不会,以前在平阳侯府喂马,前世也没干过这活儿。 卫长君订几车青砖又买些瓦、木头和粗铺席。东市离卫家近,临近晌午这些就送来了。 京师甚少有人用青砖砌墙,多是用夯土和木料。反倒有不少人用青砖砌坟。卫媼不同意用青砖盖浴室。卫长君解释用砖干净,否则衣裳掉地上沾满泥土洗都不好洗。 卫媼还是担心不吉,面露犹豫。卫长君笑着问:“阿母有想过子夫会被陛下看上,如今还被封为婕妤?” 卫媼从不敢做这样的梦,然后也笑了:“是我愚了。” 卫长君:“那明日我再请两个匠人,晌午管他们一顿饭,一日便可竣工。” “管饭?”卫媼微微皱眉。 卫长君:“由他们家去,后天再干一天或半天,也得给工钱不是吗?” 卫媼琢磨片刻,是这个理。卫长君见她同意,趁着小霍去病午睡,他又请人租车去城外拉几车土。 临近日落,卫长君绕着那堆砖瓦建材检查一遍,一样不少,翌日清晨去东市请人。卫长君前世也是长子,没少帮他爸妈打煤球砌墙盖猪圈修厕所。 在卫长君的指点下,两个匠人占据东西两角,卫少儿等人给他们打下手,太阳尚未落山,城门还未关,浴室和茅房就盖好了。 卫媼到浴室打量一番,第一层铺着木板,木板上是粗席,席上糊了一层泥,然后盖上瓦,“比咱家以前在城外租的屋子还好啊。” 卫长君听到她的感慨,拽着想玩泥巴的大外甥进去,“盖的严实风进不来,下雪天沐浴也无需担心伤风着凉。咱们可以忍上十天半月洗一次,总不能叫青弟也跟咱们一样。” 卫媼深以为然。次子在未央宫宣室殿当差,宣室内除了当今天子,出入皆达官显贵皇亲国戚,是得收拾的干干净净无异味。 “今儿初几了?”卫媼又问。 卫长君:“青弟还得两三日才回来。这几日风大日头足,等他回来墙也该干了,正好叫他试试。” 九月十八日,清晨,宫门打开卫青就迫不及待往家跑。 卫长君跟他大外甥在榻上玩儿,卫少儿姊妹俩在屋里纺线织布,卫媼带着两个小儿子去东市了,两个老奴在厨房,以致于院中静悄悄。卫青推开虚掩的门进来,左右一看,赶忙退出去。 据传京师长安乃先有皇宫后建成,南是皇宫北是闾里,天家百姓泾渭分明。不过那时皇城北还是废墟一片。悠悠岁月六十载,几辈人堆砌,等到少年天子刘彻登基,长安城已是八街九陌东西市,一百六十余闾里在其间。 卫家就在皇城东北,离东市和官署十分近的闾里之中。闾里有里长,年长的里长在巷口跟人闲侃,见他满目疑惑,好心上前询问:“卫小郎君出什么事了?” 卫青看着眼前的房门,不确定地问:“这是,我家啊?” “连自个家也不记得了?”里长好笑。 卫青拧着眉头:“可,可——”指着东西两侧,不知从何说起。里长恍然大悟:“你家这几日多了一个浴室和一个放恭桶的茅房。匠人来给你家砌墙时,你大兄知会过我。快家去吧。” 卫青再次踏入家门,没顾上找兄找姊,而是钻进浴室看了看,又去茅房瞧了瞧,越看越瞧越欢喜,笑容宛若洒落在瓦当上的朝阳。 “大兄,我回来啦。” 屋里静了一瞬,卫长君抱着大外甥趿拉着木屐出来,卫孺和卫少儿从偏房出来,迎上去问他累不累,可曾见着卫子夫云云。 卫媼自认身份低微,刘彻不遣黄门接她,她从不主动求进宫。那日回来之后宫里不曾来人,卫媼放心不下也只是同几个子女念叨念叨。 卫青也知家人担心她,先回卫少儿和卫孺:“阿姊很好,我昨日还见过她。大兄可好?”隔着两人朝卫长君看去。 卫长君不止一次想把他当成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可卫青虚岁方十四,早年生活艰辛导致他身子骨矮瘦,不论怎么看都像十来岁的小少年。卫长君有原身记忆,记忆中卫青是他弟不是什么大将军,越是跟卫家人相处的融洽越是只能把他当弟弟。 卫长君为此很纠结。可他变成“古人”快四个月,实在纠结累了,索性同自己和解,“比前几日好些。用饭了吗?” “不曾。大兄呢?” 卫长君笑着说:“料到你今日回来,用的比素日晚些,还得半个时辰。你是洗漱沐浴,还是回房歇息?” 比起休息卫青更嫌身上难受:“有热水吗?” “有的。”卫长君叫卫少儿打水。 卫青没等她过去就朝厨房跑去。窝在卫长君怀里的小孩随着他转向厨房。卫长君低头问:“还记不记得舅舅?” “舅舅?”小孩儿睁大眼睛,仿佛在问他也是舅舅吗。 卫长君:“我是你大舅舅,他是你二舅舅,卫步卫广是你三舅和四舅。” 小孩儿嘴巴微张,转向卫长君,举起小胳膊张开小肉手:“我有,有这么多,舅舅啊。” 卫青拎着水出来:“去病还记得我?” 卫长君:“再不回来就要把你忘了。不过我有个法子,叫他从今往后都不敢忘。” 此言一出连厨房里和面的老奴都禁不住伸出头来。 卫长君抱着小孩朝他走去:“给他洗个澡。”小孩扭身抱住卫长君的脖子,卫长君赶忙说:“舅舅逗你呢。” 卫少儿过来掰儿子的小手。然而小孩儿被他大舅骗怕了,他母亲越是拽他抱的越紧,卫青一看不对,他大兄脸通红,赶紧放下水桶,“去病,去病,乖,舅舅跟你玩儿,二舅舅不洗,快快松手。” 小孩儿扭头看他。卫青举起双手:“你看,舅舅手上什么也没有。”小孩儿松手,打量起他大舅舅,又骗他啊。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混小子,想要我的命?” 手劲不大,小孩大体也知道自个误会了,咧嘴笑着往他怀里蹭,给他一个后脑勺。 卫长君哭笑不得:“青弟快去洗吧。”然后叫卫儒去拿皂角和面脂。卫青听到“面脂”,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一下,一脸嫌弃:“不用那个,油乎乎的。” 卫长君:“秋风烈,手脸吹起皮了多不雅观。洗好了大兄同你有要事相商。” 卫青想起天子询问的事,不敢迟疑。小霍去病见浴室门关上,挣扎着下来,迈开小腿跑过去趴门缝往里看,然后又忙不迭跑回来,抱住卫长君的腿。 卫少儿不懂他:“你又怎么了?” 卫长君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看看他舅是在玩儿还是在沐浴。若是在里头玩儿,他就进去。发现是在沐浴,担心慢一步被抓进去,可不得快点跑回来。是不是啊?” 小孩的小脸埋到他腿上。 卫少儿朝他屁股上拍一巴掌:“看把你机灵的。” 小孩儿伸手要抱抱,抱他就没空打他了。可惜卫少儿以为小孩跟她撒娇,弯腰抱起他,“饿不饿?”小孩儿摸摸小肚子又朝卫长君伸手,跟着大舅舅有肉吃。 卫长君接过他去厨房。 东市还有卖豆角的,昨日他带胖外甥出去玩的时候买了几斤。做饭的老奴已经依照卫长君吩咐清洗干净。 卫长君把小孩放地上,霍去病知道他大舅做好吃的,不哭不闹扒着案板等投喂。卫长君先把豆角焯水,然后切丁跟鸡蛋液搅拌均匀备用。他收拾豆角的时候老奴把面团揪成五个大小均匀的剂子,然后像擀面条一样擀成薄薄的面片。 老奴擀好,卫长君接手,让她盯着灶火。卫长君往面片上抹一些油,然后把颗粒大的食盐碾碎均匀撒到面片上,接着倒入豆角,最后把面片折起来裹住豆角,放入笼屉上蒸。 五个巴掌宽笼屉那么长的豆角油馍放好,卫长君见屉子上还有空隙,给他大外甥蒸半碗鸡蛋羹。 起初卫长君没打算进厨房。可他的老母亲和妹妹在平阳侯府干的都是织布缝衣的活不善烹调。卫长君虽然做好死的准备,也不想度日如年,在浴室修好之后就频频出入厨房。 卫媼一度担心过他浪费米面。只是一想起太医的暗示又不好出言阻挠。 卫长君没叫她失望也不曾浪费,还叫一家人万分期待每日的饭菜,卫媼又自责的偷偷同两个女儿感慨,他变着法做吃食是因为她不擅烹调,逼的堂堂男儿成天进庖厨。 话说回来,小霍去病眼巴巴看着东西都上笼屉,舅舅手上越来越干净,忍不住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检查。 ——好吃的呢。 卫长君笑着抱起他,叮嘱老奴,灶里的火着完就好了,“我们去看看祖母回来了吗。祖母回来就可以用饭了。” 胖娃娃立刻伸出小胖手,梗着脖子往外去。卫长君抱着他到院里,卫青从小浴室里出来,脸蛋通红通红:“大兄,那里好热啊。” 卫长君:“热了好,以后天冷沐浴也不会着凉。”见他头发滴水,叫卫孺找两块干净的布给他擦干净,以防秋风吹的头疼。 卫青想解释他没那么精贵。“头疼”二字叫他把话咽回去,然后接过长姊递来的布,在卫长君身边自个擦:“大兄,陛下日前问我你的伤好些了吗。像是也想调你去宣室。” 第5章 土鸡焖面 难不成太医没敢告诉刘彻他时日无多。卫长君心底纳闷,面上仍然是笑吟吟的好兄长:“依你看我身体如何?” 卫青擦头发的动作慢了许多:“……怪我,都是我害了大兄。” “怪谁也怪不得你。”卫长君叫来卫少儿把小霍去病抱走,然后叫卫青去他房中,“我这么问真不是怪你,而是叫你明日见着陛下实话实说。” 卫青眼中布满了疑惑。卫长君从未干过装神弄鬼修仙悟道这种事,头一次一时竟不知该从何编起。沉吟片刻,卫长君抬头问:“城中人多不多?” 卫青不解其意,迟疑不定地说:“多……” “人多污浊之气多,熙熙攘攘也不如山野之间清静是不是?” 卫青颔首。 “先前陛下遣来的太医和母亲以及你们的谈话我听见了。当日我虽昏昏沉沉,但分得清是不是梦。”其实是嘟嘟后来告诉他太医看出他活不长,“我有意去山边清修。前日出去买砖瓦才知道南至秦岭北到渭河已经被划为上林苑。虽然离动工尚早,可也是陛下的地方。 “陛下再问起你,你只管说我想去终南山盖处小房子,开垦几亩地,渴了喝山泉,馋了食山珍,自己种的粮食蔬菜最是新鲜,无人打搅,或许可以看到你成家立业,看到去病长大。” 卫青瞬间红了眼眶。 卫长君喟叹一声:“男儿流血不流泪,哭甚?”佯装不快。卫青赶忙擦干眼角,端的怕惹得他跟着悲伤。 卫长君欣慰:“这就对了。我还没说完。陛下倘或问起我为何去终南山,你佯装为难,犹犹豫豫告诉陛下,我最想去的是南边秦岭脚下。然此地乃陛下进山狩猎必经之路,我不敢挡着陛下的道儿。记住,说这些的时候务必佯装羞愧。” 年少的卫青不解其意。 “太后和太皇太后认为陛下年幼,在我看来陛下并非凡人。”初登大宝十七岁就敢派张骞出使西域的人,卫长君没有前世记忆也不会认为他是个胆大妄为无知少主,“陛下乾纲独断,你说我要去秦岭脚下,陛下会认为我厚颜无耻。 “你再言我时日无多,陛下起了同情心,兴许就同意了。陛下若问我可否食用丹药,你说是药三分毒,我学山间精灵顺应四时天道。不过我尚未入门,能不能延年益寿也未可知。” 卫青好奇地问:“真可以延年益寿?” 卫长君笑了,卫青奇怪,他的话很好笑吗。 “你呀。无论谁万事不忧心,种菜浇地当强身健体,闲暇时钓鱼爬山,都可以多活几年。可是说实话,陛下还会同情我吗?” 嘟嘟忍不住出来,[干嘛不说你能感觉到神灵的存在?] [刘彻多大?十九岁,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年纪。不是过了不惑之年,体力精力开始下降的时候。就算他相信世上有神,也不信神敢管他这个真龙天子!] 嘟嘟沉默了,人类真是个复杂的生物,用不着的时候嗤之以鼻,用得着的时候深信不疑。难怪有句话叫,临时抱佛脚。 卫青担心地问:“这是不是欺君啊?”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面色苍白是真,想多活几年也是真,要的也不是良田,何来欺骗?” 卫青细想想,算不得欺君。 卫长君:“对你,大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陛下那个性子万万不可。往后陛下做什么,你认为不妥也不可当众反驳。待陛下冷静下来,人少的时候,他意识到自个错了也不至于感到丢脸,你再佯装不解地透露给他。” 卫青在刘彻身边几个月,对他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设想一下,禁不住说:“谢大兄提点。”抬眼看到卫长君面无血色,又胸闷的难受,他大兄这么聪慧的人以后却要隐居山林,这岂不是明珠蒙尘。 “你若是担心见着陛下秃噜嘴说了实话,明日先去找子夫,叫她打头阵。” 卫青脱口道:“阿姊有孕在身,就别劳烦她了。” “你行吗?”虽然要山地比要田地容易多,卫长君也没打算叫刚刚得宠的卫子夫参与进来。可卫青忠君爱国,家人什么的都排在后头。卫长君不光故意这么说,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少年人的胜负欲瞬间被激起,“不就是装可怜吗。大兄放心等着吧。” 卫长君放心了。 嘟嘟佩服,[您老真行,连亲弟弟也套路。] [那,算了?] 嘟嘟吓得瞬间消失。卫长君满意了,对卫青道:“不成我还有后招。” 贪生怕死的嘟嘟又跑出来,竖起耳朵等着听。卫长君拍拍卫青的肩膀:“先用饭。这几日的饭菜你一定没吃过。” 卫青听到“吱呀”一声,朝外看去,透过纱窗只能看出三个人影,一高两矮。 “阿母回来了。”卫长君起身,看到卫青肩上搭的布,“外面风大,用这个包着头发,别伤风着凉了。我去盛饭。” 卫家的早饭很简单,一釜杂粮粥,两屉子饼和小霍去病的半碗鸡蛋羹。卫长君把油饼拿出来,每一个都切成四块,给两个老奴留两碗浓稠的粥和两块饼,就叫妹妹们进来端饭。 卫少儿乍一看到饼很失望,再仔细一看,炊饼里另有乾坤:“大兄,这里头绿的黄的白的都是什么啊?” “先去堂屋。”卫长君端着粥到堂屋,卫孺拿着碗筷和小霍去病的鸡蛋羹。小孩儿朝他大舅跑去,卫长君伸手揽过他,放到怀里,然后把鸡蛋羹和勺子给他,“你的,吃吧。” 小孩儿朝盛豆角油馍的竹筐看去。 卫少儿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可看到儿子乌溜溜的双眼,总算记得她还是个当母亲的,“大兄,去病可以吃吗?” 卫长君给他掰一点,小孩儿伸手要他大舅手里大的那块。卫长君逗他:“不吃?那给我吧。” 小孩慌忙把手缩回去。卫长君看向鸡蛋羹:“这个呢?” 此言一出,小孩左手攥着饼,右手拿着勺子,双臂护住鸡蛋羹。卫少儿气得笑骂:“瞧你那点出息!” 小孩才不管呢。 卫长君递给卫青一块:“有点烫,先用筷子夹着。”随后给他母亲一块,又给两个弟弟各一块,“只放了鸡蛋和豆角,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吃完了回头大兄再给你们做。” 小哥俩下意识看老母亲。卫媼笑道:“吃吧。听你大兄的。” 从未见过这种饼的兄弟姊妹五人迫不及待的大咬一口。卫长君低头问护食的小孩:“好吃吗?” 小霍去病吃过肉粥肉汤煮鸡蛋鸡蛋汤,未吃过鸡蛋羹。鸡蛋羹做之前,卫长君往蛋液中倒入些许热水,蒸出的蛋羹嫩嫩的,到口中就滑入腹中,很是新奇,小孩儿使劲点点小脑袋。 卫长君张嘴:“给我尝尝。” 小孩犯难了,犹豫犹豫再犹豫,舀他指甲盖那么一点朝卫长君嘴里送。卫少儿替她儿子臊得慌,“那么点你也好意思?” 小孩以为她也想尝尝,喂了他大舅,就舀一大口往自个嘴里塞,大有赶在他母亲来抢之前吃光光的意味。 卫少儿看出来,顿时气个仰倒。卫长君担心他呛着,忍着笑提醒:“你母亲不吃你的,慢点,她有油饼呢。” 卫少儿闻言顾不上儿子:“这里头还放了油?难怪那么香。” “不放油味道寡淡。子夫给阿母的钱还剩不少,咱家做饭顿顿用油也够吃上一整年。” 卫媼只一口就尝出饼里有蛋有油,原本还想问家里有没有油。闻言把话咽回去,盖因这油饼真好吃。 卫长君见老母亲没发表意见,便知道这饼她十分满意。又见三个弟弟吃的顾不上说话,很是欣慰,比他前世的弟弟妹妹可爱多了。 前世他小时候农村割麦子还得用镰,父母在地里收庄稼打场,他负责做饭。弟弟妹妹不说帮忙也就罢了,做好端到跟前还嫌弃。 为此卫长君没少修理他们,以致于后来各自结婚生儿育女,弟弟妹妹还怕他。 “大兄怎么不吃?”卫青见他停下很是疑惑。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我得细嚼慢咽。最近胃口比以前小,半碗粥一个饼就差不多了。你们吃,不用管我。”见他的饼还剩一点,又给他一块。 卫步和卫广一看仲兄要吃第二块,急的咬一大口,险些噎着。卫孺气得给两个弟弟一巴掌:“谁还能跟你们抢不成?” 小哥俩下意识看卫青。卫长君笑道:“就算能把这一筐吃完他也不吃。吃太多回头还怎么吃鸡肉?” 卫青不由地问:“鸡肉?” 卫媼解释她带卫步和卫广买了一只公鸡,一些茄子和一个大冬瓜,留晌午炖着吃。 卫长君已经想好怎么吃,不过总跟母亲唱反调,即便卫媼脾气好也终归有些不舒服,毕竟以前家中她一言堂。 饭毕,卫长君吩咐老奴把鸡先去毛,余下的等他回来收拾,然后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东市。不过卫孺没去,在家帮卫媼把卫青换下来的衣物鞋子该洗的洗,该缝补的缝补,该换厚的换厚的等等。 卫长君到东市也不是给自己买东西,他先前买豆角的时候定一个小磨盘。城中做磨盘太扰民,店家的磨盘都在城外离山比较近的地方。店家答应他差不多今儿能到。 前往磨盘店的路上,卫长君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东西。小霍去病交给卫少儿,卫长君去炊具店一看,果然是鏊子。不过是青铜鏊。这鏊子跟卫长君前世见的也不一样。前世卫长君家中的鏊子中间凸起,这个鏊子里头凹,外有包边,底下有三足,上头还有盖子,完全可以当炒锅来用。 卫长君这几个月从未吃过炒菜,说不想念是假。 好在他准备买些过冬的东西,带了一些散碎金子,只是一点点交给店家称一下,就换来一个鏊子。 卫少儿奇怪:“大兄买这个做什么?” “你说呢?”卫长君笑着反问。 卫少儿:“给我做美味佳肴。” 卫长君无奈地瞥她一眼,然后交给卫青拎着,接过小霍去病,叫卫少儿带着三个弟弟买些生活用品。随后拎着这些东西前往磨盘店。 小磨盘不是很重,可人也搬不动上下两个盘。店家给送,卫长君就把他们买的东西放车上,由店家送回去。 卫媼听到卫长君的声音打开门,一看车上满满的,竟然还有白菜和豆角以及葱姜,禁不住惊呼:“怎么又买这么多?” 卫长君:“都是有用的。阿母明儿就知道了。” 卫媼上前把轻巧的拿回屋。卫长君和店家把磨盘搬去厨房。 以前的案板矮,还用了一年多,卫长君就买个新的,底下多垫些土和砖头,这样不论谁擀面条都不需要再跪坐在地上。淘汰下来的也没扔,如今用来放磨盘。 这磨盘下面那块也有包边,然后还有个三角嘴,要是磨豆浆什么的,也不用担心流的到处都是,桶放在三角嘴下方接着就行了。不过豆子得提前泡,今儿是来不及了。 卫长君稍稍歇息,叫卫少儿带着三个弟弟把磨盘和鏊子刷干净,他带着两个老奴给鸡开膛破肚,收拾里头的鸡胗和鸡肠子。 卫媼和卫孺不会收拾,在一旁看卫长君不是很熟练,非但没怀疑他怎么突然变得什么都懂,反而还担心他收拾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卫长君胡诌道:“听以前的同僚说可以吃。” 母女二人顿时不再疑惑。 卫家房子买的巧,院里有口陶井,母女二人就帮他打水,然后洗冬瓜、茄子和豆角。 冬瓜洗好,卫长君没叫她们切块,而是切片晾晒,留冬天吃。 卫孺和卫长君自出生就在平阳侯府,她从未听说过大户人家晒冬瓜,他又是从何得知啊。“也是你那同僚说的?” 卫长君颔首:“人家可不比平阳侯万户侯,肉都吃不完。他们家不光晒冬瓜,就是这茄子和豆角也年年都晒。对了,还是自家种的。阿母,回头把咱家院里拾掇拾掇,也种些葱姜蒜和韭以及可以抗冻的青菜。不能一个冬天净吃白菜萝卜。” 卫媼也想,可她不会。卫孺替她母亲说:“咱又没种过地,哪知道哪些菜抗冻。” “不会就问。凭子夫身怀六甲,左邻右舍谁敢糊弄咱们。” 卫青从屋里出来,道:“大兄所言甚是。今儿我没问里长,里长就主动告诉我,咱家修了浴室和茅房,还叫我赶紧家去。” 卫媼在平阳侯府,吃了饭就干活,人情来往粮食油盐都不需要她操心。以致于很不习惯。一听长子和次子都这样说,犹豫道:“我回头问问?” 卫长君把水倒掉:“院里种了菜,开春买几只鸡,用烂菜叶子喂鸡,也省得买鸡蛋。” 卫媼闻言觉着很合算:“听你的。好了吗?” “好了,你们用皂角洗洗手忙别的去吧。厨房交给我就行了。”卫长君带着老奴去厨房。小霍去病果断跟上。 卫少儿不禁问:“早上吃那么多你还饿?” 小孩停顿一下,回头看看他母亲,没叫“去病”,肯定不是说去病啦。然后扶着门框,踩着门槛。卫青见状,抬手把他拎进去。 双脚悬空,小孩吓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外人,咧嘴笑了。 卫青随他进去,见老奴烧火:“大兄,这就做饭?” 卫家急需营养的人太多,卫长君很想从一日两顿改成一日三餐,不过怕暴露自己,卫长君决定循循渐进,每天提前一炷香。 嘟嘟为他计时。 卫长君:“这鸡看起来有两三年,得先把鸡炖上。” “我做什么?” 卫长君瞥一眼大外甥:“看住他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卫青把小孩哄去院里。嘟嘟一见卫长君身边没了旁人,闪出来,[大郎——]卫长君淡淡地看它一眼,嘟嘟改口,[哥,不能只给咱弟做好吃的啊。] 听话听音,卫长君觉着它话里有话,[不然呢?] [身体固然重要,可是只有强健的身体和野蛮人有何区别?] 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卫长君反问,[你当这里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呢?] [我当然知道偌大的长安识字的也不多,能出来教书育人的更少。他们不行,我可以啊。] 卫长君挑眉,[你?] [看不起谁呢?]嘟嘟在它身侧切出个画面,画面中一排排隶书。 卫长君不想鄙视它,[没个简体对比,也没有拼音,你觉得我记得住吗?] 嘟嘟想解释资料库里就是这样。虽然可以注上拼音,可它现在不是身残智也残吗,暂时搞不出来,[我,忘了。] [你想立即毁灭可以直接告诉我,用不着这么迂回。] 嘟嘟瞬间消失。 卫长君已经不敢对它抱有期待,淡定地收回视线,切几片姜,连同肉放入灶上开炖。随后他看着火,叫老奴和面擀面条。 鲜香的土鸡味儿出来,小霍去病忍不住扒着门框往里看的时候,卫长君放入豆角和茄子,然后放些酱大料等佐料,最后翻动几下,把面条铺在上头。 盖上盖子,小火焖到面香出来。 卫长君从厨房出来,小霍去病就迎上去,仰起头看他。卫长君笑着问:“我去洗手,你去不去?” 小孩摇摇头,随后想到什么,小手勾住他的大手,晃晃悠悠的把他往陶盆方向拽。 卫青看着稀奇:“他何时变得这么听话?” 第6章 白菜油馍 卫少儿冷笑:“他?他听话就怪了。这几日天天跟着大兄,知道大兄洗手就是开饭。他那是想吃好的。” 小孩回头看他母亲。卫少儿板起脸:“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胖娃娃扭过头去不看她。卫少儿又想揍他:“大兄,别给他吃太多,一日胖过一日,长此下去非成小猪不可。” 卫长君先给外甥洗洗:“去病是比三个月前胖点,不过离小猪还远。他现在走路不甚利索,年后能跑能跳自然就瘦了。” 小孩儿听出大舅向他,回过身下巴微抬,冲他母亲拍拍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小手,仿佛在说,听见没?我才不会变成小猪。 卫少儿招招手:“过来,我给你盛肉吃。” 小孩迈开脚,卫少儿忍不住露出笑意,小孩儿猛然停下,扭身抱住他大舅的腿。卫少儿见状瞪直了眼。 卫青笑道:“去病越来越不好骗了。” 卫长君擦擦手,抱起小孩:“别吓唬他。饭菜该好了,叫母亲出来洗洗手用饭。” 三个幼弟和老母亲以及大外甥,每人一块鸡腿肉和鸡翅肉。卫长君和两个妹妹吃别的。然而除了他,包括小霍去病在内都更喜欢浸满鸡肉汤的面条。 以往晌午只用一碗的卫媼吃完也没放下筷子,而是问卫长君:“还有吗?” “我放的菜多,一人差不多一碗半。” 卫媼:“面。” 卫长君微微摇头。卫少儿道:“我再去和点面?” “晚了。不论你和多少都没这个味儿。不过可以加点热水,用菜汤煮面。” 卫少儿和卫孺相视一眼,姊妹俩把剩下的菜送去厨房,一个向老奴请教和面擀面条,一个烧热水。 卫媼看着烟囱冒烟:“疯了!” 卫长君:“青弟他们正长身体,一碗吃不饱,再做点也好。阿母不是也没吃饱?” “我忘了,今儿没汤。我喝点水就饱了。”卫媼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一动不动,也不叫孩子们帮她倒水。 卫长君看出来也没拆穿,舅甥二人吃好,就叫弟弟们把碗筷收了。随后他带着小外甥出门转一圈消消食,然后舅甥二人去睡午觉。 午睡醒来,老奴才把卫少儿和卫孺用过的案板以及盆洗刷干净。 卫长君看一下日头,差不多申时了。九月的天酉时三刻就黑了。这时候开始做,天黑之前吃好,倒也省得顶着微弱的烛火收拾。 晌午没做太多面条,就是卫长君打算下午再做些吃的。卫长君把大外甥交给两个弟弟,他把鏊子拿到案板旁,叫老奴和面,他洗一些小葱做千层饼。 晌午全家人吃得好,千层饼就不可太腻。烙饼放油的时候,卫长君用干净的布戳一点油擦一遍鏊子,然后再放擀好的饼。 卫青吃了豆角油馍和小鸡焖面,万分期待他大兄的烙饼,就蹲在一旁帮他添火。 小霍去病缠着两个小舅陪他蹴鞠。 先前卫长君和他大外甥午睡的时候,卫媼母女三人吃多了,闻到香味也懒得去厨房,窝在厢房纺线织布。可等所有饼烙好,金乌西坠,全家人都饿了。 卫长君端着饼到堂屋,没容他坐下,小霍去病就“舅舅,舅舅”叫个不停,还伸出小手试图抓一个。 “我不给你,我看你能抓到。”卫长君把馍筐举的高高的。小孩一看这样不行,伸出双手要抱抱。 卫长君服了,“为了点吃的,能屈能伸,能撒泼也能撒娇,你真行。”随后坐下,先给他母亲一块。 每一个圆饼都被卫长君切成四块,然后他就叫弟弟妹妹自己拿:“吃多少拿多少。晚上吃多了睡觉难受。明早还有好吃的。” 要是以往,卫孺他们不信,家中并没有肉。可不论是早上的豆角油馍还是晚上的烙饼都没用到肉,姊妹兄弟几人深信不疑。 烙饼外香里嫩,外酥脆里有嚼劲,里头还是一层一层的,仿佛不是用面做的。一家人除了卫长君吃饱了还想吃。卫长君见他们都停下来,不待他们消消食再战,就叫老奴进来收拾,然后锁橱柜里。 姊妹几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一派坦然:“天色已晚,该洗洗睡了。青弟明儿一早还得进宫呢。对了,衣物收拾好了没?” 衣物洗干净了,还没收拾。卫青闻言回房。卫媼撑着油灯去帮他收拾。他俩一走,卫长君又带着小霍去病去洗手,室内人少了一半,姊妹兄弟四人便知道今日只能这样。 卫长君亥时前进入梦乡,一觉到卯时。 离卫青进宫还有足足一个时辰,来得及,卫长君就叫老奴和面做白菜油馍。做法和豆角油馍几乎一样,除了没加鸡蛋。他把昨晚临睡前泡的豆子磨成豆浆,然后煮开加上一点盐卤做成豆花。 高科技嘟嘟万分稀奇,[这就是传说中的卤水点豆腐?] [是的。] [那做豆腐吗?] 卫长君也想,可是没豆腐板子。不经意间看到昨天盛馍的竹筐,如果里头垫一层纱布,豆腐脑放进去,盖上纱布和鏊子的盖,在盖上放一块砌墙剩的青砖,是不是也可以压出豆腐? 思及此,卫长君盛出一半豆花,随后把筐放到磨盘上,压出的水正好顺着磨盘的出水嘴流到泔水桶里。 嘟嘟见他动作十分利落,[你家以前是做豆腐的?] [我前世都工作了,十一长假回老家还帮家里收豆子呢。] [难怪你干起活来跟个老把式一样。那做好怎么吃?] 卫长君把鏊子拿出来,叫老奴再洗点小葱,用鏊子煎豆腐。嘟嘟又是稀奇不已,[鏊子被你玩出花了。照这样下去,回头咱们有了钱是不是也不用买铁锅?] [买类似釜的铁锅,用那样的锅做菜也省得溅的到处都是油。对了,卫青起了没?] 嘟嘟不能离他太远,但可以飘到厨房门口,见对面厢房门开了,[起了。咱外甥也该醒了。] 卫长君叫卫少儿去他房间把小霍去病抱出来把尿,然后叫卫青等人洗漱。 老豆腐难消化,卫长君不打算做老豆腐,见豆腐成型就叫老奴烧鏊子,他放一点油,然后把豆腐切成小块,放进去煎。 临出锅前撒上葱花,一清二白,豆香裹着葱香,吃了多日水煮菜蒸菜的卫长君咽口口水,然后给每人盛半碗。 两个老奴欣喜,没容卫长君吩咐就把粥饼和豆腐送进堂屋。 卫媼不禁多看她们一眼,“有什么好事?” 卫孺:“一定是大兄也做她们的饭了。”看到碗里东西,顾不上那两位老奴,“大兄,这又是什么?” 卫长君不确定淮南王刘安有没有弄出豆腐,不敢借他的名义。万一过几年刘安来长安,不巧碰到卫青,再不巧说起豆腐,他可就穿帮了。 “别管什么先尝尝。厨房还有半锅不成型的,要是没吃饱就再去盛点,可以当——”看着一家人同时起来,卫长君险些被口水呛着,无奈道:“阿母,还有粥呢。” 卫媼脚步一顿:“粥留到晌午用。”说完,跟上儿女,然后盛半碗豆腐脑回来。豆腐脑滑溜溜不需要咀嚼,卫媼不禁怀疑,这真是豆做的?不是牛乳羊奶。 卫少儿迫不及待地问:“大兄,这是大豆做的?” 卫长君朝厨房睨了一眼:“豆渣还在呢。我打算回头用豆渣做些带馅的炊饼。” 卫青猛然看向他大兄。卫长君楞一下,然后失笑道:“豆渣炊饼远不如你手上的白菜油饼。咱家也没个牲口,不吃总不能扔吧?” 以前全家在城外租房时,日子并不宽裕。卫青近日虽然时常出入宣室,宫中肉食不断,也没养成铺张浪费骄奢淫逸的性子:“那明日呢?” 卫长君:“明日也做这两日吃的这些。等你下次回来咱再买些羊肉。” 卫少儿脱口而出:“还得五天?” 卫媼瞪她,难不成你还想天天吃羊肉炖小鸡。 卫少儿见状低下头去啃她的白菜油馍。卫长君看向几个弟弟:“快吃。这些用豆子做的现下没多少豆腥味儿,凉了味就上来了。” 此言一出都不敢迟疑。豆腐和豆腐脑以及油饼被吃光,卫青打个饱嗝。注意到粥没人碰,估摸着午饭得吃粥,他不惦记了。 年幼的卫青尚未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刘彻看出他眼角眉梢带有笑意,便问他有什么好事。卫青不由得说起他大兄,紧接着想起大兄交代的事,不需要装,一想他大兄时日无多,脸上阴云密布,泫然欲泣。 刘彻是个不拘小节的帝王,得知卫长君养伤三个月练出一手好厨艺,非但没觉着堂堂男儿出入庖厨有辱斯文,反倒认为他聪慧。 随着卫青说起他大兄命不久矣,刘彻眉头微蹙。卫青的性子他了解,不敢说谎。那就是太医没说实话。随着卫青提到他大兄想去山边清修,刘彻认为卫长君能抛下城中繁华而选择归隐山林更非常人。 刘彻便问卫青他想去哪儿。卫青一看可行,直言他大兄想去终南山,只是他们都不放心,山中野兽多,然后欲言又止。刘彻恕他无罪。卫青直言,南边秦岭脚下。 刘彻自诩真龙天子,可想起秦始皇,想起他父亲祖辈,又觉着老天叫你三更死,别想活到五更天。 壮志未酬的刘彻不想死,又没有长寿的法子,思索再三决定叫卫长君先试试。卫长君若能找到再好不过。卫长君没找到,他也知道此法不通。随后把此事揽下来,又赏卫长君百金。 卫青还得在宫中当差,就先替卫长君收着。 卫长君也没在家干等着。天一日冷过一日,卫青走后,他就带弟弟妹妹去东市买柴和炭以及取暖的小火炉,放在挨着厨房的空屋子里。 翌日又买几口缸,买的粮食放进去,以免被老鼠啃食。 家里有小磨盘,小麦可以磨成面,可尚未脱壳的稻谷,卫媼不想吃,隐晦地向大儿子表示出来。卫长君叫她等两天,挨着磨盘的地方多了舂臼。家里有个圆形石槽,平日用来砸黄豆或杂粮然后煮粥。卫长君只是找人定做个木架子,配上石槽就可以用来舂米。 那木架子可以用脚踩,九岁的卫步和七岁的卫广就可以做。卫媼头一次见,不由得怀疑起大儿子。 卫长君早已想好说辞:“我可以说这是在米店看到的吗?” 卫少儿惊呼:“你偷——” 卫媼瞪她一眼。卫少儿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大兄,你的胆子太大了吧?要是叫人家米店知道,你你你——” “我妹是卫夫人,甭说米店,就是馆陶大长公主也不敢明晃晃动我。” 卫少儿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卫孺深以为然地点头。卫媼不再怀疑:“难怪你得空就领着去病出去。” 嘟嘟闪出来,[人不可貌相啊。] 卫长君真不想搭理它,[这么简单的原理,这么简单工具我还做不出来,对得起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吗?] 嘟嘟想起来了,[初中历史课本上好像有。] [不记得了。电视里见过,景区体验馆也见过。]卫长君看向他母亲,“试试?” 卫媼:“我先把这个石槽刷干净。还要做什么,你去吧。” 卫长君真有事,豆角和茄子快下市了,瞧着离天黑还早,就带着两个妹妹去买豆角茄子。豆角焯水后晾晒,茄子切片。 翌日万里无云,卫长君又买两个大冬瓜切片。一时之间院中和屋檐上铺的满满的。两个老奴一刻不得闲,却不曾抱怨。主人家准备的东西多,她们也不用担心来年青黄时节饿肚子。 萝卜白菜还没到丰收时节,价钱还有点贵,卫长君只买一点留平日吃,打算过些日子再腌酸白菜和萝卜干。 忙忙碌碌的日子如流水,九月二十四日,经老奴提醒,一家人才想起卫青要回来了。卫媼带着一儿一女去东市买块羊肉,买几个萝卜。 卫长君这几日太忙,今日起晚了。做千层饼来不及,卫长君教老奴弄些加了葱花和鸡蛋的面糊,用鏊子做软乎乎的鸡蛋煎饼。 家里人多,卫青回来卫长君还没做好。卫媼拎着羊排进家,随后洗干净手,她把粥盛出来,煎饼才做完。 这番辛苦也值得,大大小小都很给面子,吃的忘了言语。 卫长君欣慰,嘟嘟急了,飘到卫青肩头,[快问问刘彻怎么说。]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卫长君不着急,等卫青洗了澡歇过乏才去找他。不过没等他问出口,卫青就想起来了,然后把刘彻赏的百金给他。 嘟嘟愣住,然后卫长君脑袋里发生地震。卫长君烦的眉头微蹙,嘟嘟顿时安静下来。卫青反倒误会了:“大兄,不是我要的,真是陛下赏的。” “因为我时日无多?” 卫青诚实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陛下已经叫人去秦岭脚下挑地建房了。” “那这钱可能是叫我买奴的。毕竟秦岭脚下离长安得有五六十里,出行不便,而我身体也不好,指望我一个人种粮食蔬果,非得把自个饿死不可。” 卫青看向那百金:“这……?” “先放你房中。陛下允许我搬过去,我再告诉阿母,省得她担心的寝食难安。” 卫青放他衣柜中,“我还听说陛下找过那日给大兄看诊的太医。医者应该不敢再欺瞒陛下。陛下要是相信大兄——大兄伤了根本,房屋应该很快便可竣工。” 卫长君也是这想的。然而哥俩都没想到,建元四年冬十二月,一场鹅毛大雪过后,卫青就带来好消息。不过房屋还得晾晒一些时日,最快也得过了除夕才能搬过去。 万事俱备,卫长君这才把他决定前往秦岭清修一事告诉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众人都难受的想哭。卫青用当日卫长君劝他的话劝说家人。卫媼等人重拾笑颜。后得知刘彻赏他百金,卫媼当即要买奴伺候他饮食起居。 卫孺二话不说,去给卫长君拿御寒的大氅。卫长君拦住:“还不知道屋子多大。过几日雪化了路干了,租几辆车一块过去看看。” 第7章 羊肉水饺 卫青也想同往,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大兄。卫长君道:“下次休沐咱们一块去。” 少年郎喜笑颜开,转而关心最关心的事,“晌午吃什么?” 卫媼震惊:“又饿了?”这才多久,碗筷怕是还没干。 卫长君:“他长身体呢。阿母没听说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卫媼不曾听说。 “民间俚语。”卫长君仗着她没往田间地头去过,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飘在他肩头的嘟嘟侧目——不怪有句话叫,老而近妖。卫长君前世四十多年没白活。 卫长君对卫青道:“母亲知道你今日回来,一早就去东市买一块羊肉。咱们中午吃羊肉焖面。” 卫少儿不禁问:“大兄做?” “你做!” 卫少儿瞠目结舌。卫长君不止叫上她,还叫上卫孺。到厨房教她们酱焖羊肉。 老奴看着火,卫长君叫姊妹俩一人拿一个盛菜的盆和面。日后他搬出去,卫媼也不至于辛苦。卫媼不想做,老奴会的姊妹俩都会,奴心大也不敢欺主。 卫媼由着卫长君调/教两个女儿也并非她懒惰。擅长烹煮,以后也能叫夫家另眼相看。虽说卫子夫正当宠,没人敢作践她家人,可圣宠又能持续多久呢。总不能全指望卫子夫一人。以致于卫青想去厨房看看都被卫媼拦下,叫他领弟弟和外甥玩儿去。 一顿饭下来,卫长君和老奴没插手,色香味也挺好。卫少儿见母亲满意,颇为得意地说:“我做的。” 卫长君:“明日早饭也由你和大妹做。” 卫少儿的笑容凝固,卫孺禁不住瞪她一眼,叫你得意!叫你话多! “大兄说笑呢?”卫少儿挤出一丝笑,满是讨好地问。 卫长君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就令卫少儿头皮发麻,禁不住纳闷,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怎么自打他受伤越发地威严了啊。 翌日,卯时将至,卫长君给大外甥裹严实,然后去厢房叫两个妹妹起来磨豆浆。随后教她俩煮豆浆,用盐卤点豆腐。 老奴也没闲着,和面擀包子皮那么大的饺子皮。 待老奴擀好,卫长君就叫卫孺切白菜,卫少儿把白菜焯水。最后白菜去了水,加油盐,豆腐也压许久有些老了,卫长君弄些豆腐跟白菜搅拌均匀当馅料,包大菜饺子。剩下的豆腐放到屋外冻成冻豆腐。 卫长君教老奴和面的时候,不忘提醒两个妹妹做法不同水不同,饺子皮得用温水。卫少儿嘀咕:“麻烦。” 卫长君直言他只说一遍。卫少儿顿时打起精神。包饺子的时候卫少儿的手不听使唤也没敢抱怨。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卫长君前世便是穷人家的孩子。虽为男儿,可他是家中老大,洗衣做饭种地扬场没有他不会的。 以前逢年过节也要包饺子,卫长君包饺子的手艺没落下,比两个妹妹包的好看多了。卫长君故意道:“你们是头一次,我也是头一次,你们是心灵手巧的女儿家,我是男人,看看我的再看看你们的。” 姊妹二人羞愧。卫长君再进厨房,俩人也不好窝在屋里等吃。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白菜不值钱,豆腐是自家买黄豆做的,没花几个钱,这一顿叫全家人跟吃羊肉焖面似的,直到打嗝才慢下来。 卫长君欣慰又想笑:“这么好吃?” 卫孺:“好吃。” “那是你自己包的,累得手红了,不好吃你也觉得有滋有味。”卫长君问三个弟弟,“饱了没?” 两个小的点头,眼睛不由得瞥馍筐。卫长君给他们盛半碗粥。兄弟二人不想喝,可他们也觉得大兄越发威严,不敢拒绝。粥下肚,没心思惦记大饺子。 卫青不吃,但是磨磨蹭蹭不走。卫长君去厨房他跟去厨房,卫长君回卧室他跟去卧室。卫长君总觉得这一幕眼熟,心头忽然一动,这不就跟他上辈子没了生活费,不好意思找辛劳的父母,又急着去学校的时候一模一样吗。 卫长君给他一串汉半两。 卫青懵了,然后忙说:“我还有。宫里也用不着钱。” 卫长君眉头微蹙,那他是要什么。 [笨蛋!]嘟嘟出来,[饺子!] 卫长君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果然还是年幼,带着吃食进宫也不怕同僚笑他。可孩子为难的一脸焦急,卫长君也没叫他难堪,去厨房把剩下的大菜饺子包给他。 卫青心头暗喜,一看馍筐干干净净又十分为难:“大兄吃什么?” 卫长君:“还有豆腐,我们晌午用豆腐菜汤煮面。到宫里叫膳房的厨子帮你热一下,不许吃冷的。我会问公孙敖,叫我知道了以后别想再带。” “不会的。我又不傻。” 卫长君想想又补充道:“公孙敖他们若是找你要,也不许吝啬。回来我再给你做羊肉馅的。” 卫青使劲点一下头,欢欢喜喜往外跑,随后背着行李蹦蹦跳跳进宫当值。 一直缄口不言的卫媼等他出去,从堂屋到厨房念叨:“进宫当差还带吃的,外人还不得以为陛下饿着他了。” 卫长君:“青弟正是贪嘴的时候。过个两三年您亲自送去他还嫌丢脸呢。”不待她开口,话锋一转,“今儿日头不错,我去把盖在菜上的麦秸拿开透透气。” 麦秸是卫长君找城外老农要的,后又请教里长编成铺席的模样,天冷了就盖在菜上。以免压到菜,底下还放两块砖头。 卫媼闻言想起她昨儿还担心菜坏了,“我去吧。前日那么大的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卫家人口众多,只是买小葱一次也得买好几斤。卫长君虽然知道卫子夫不会任由家人捉襟见肘,可她一个女子在深宫之中,卫长君也不好叫她接济。 日前闲下来,卫长君就带着弟弟妹妹和老奴把院中边边角角都种上菜。不过茅房和偏房中间的地没动。卫长君打算搭个牲口棚。卫青的俸禄也是他收着,一直没动,存够了就给他买个小马,省得来回用双脚。以后再存下钱就给家里添辆驴车,出来进去方便。 不过车和马都是大件,不知未来的卫媼肯定不同意花这两笔钱。以致于卫长君连嘟嘟也没说。 “咦?” 卫媼的惊呼声传进来,卫长君出去,看到青绿青绿的小葱,“没坏吧?” “竟然好好的。”头一次种菜的卫媼稀奇。在偏房的卫孺等人也不由得出来。 卫长君:“年后化冻就不用买菜了。多吃些菜,米面自然吃的少了。光是米面就能省不少钱。” 卫媼叹气:“我还觉得你胡闹。原来是我不懂。”顿了顿,“日前你领着去病出去,我还跟你几个弟弟妹妹说,你是在屋里躺几个月躺够了。” 卫长君知道她误会了,顺着她的话说:“我是长兄,不为这个家多想想总不能还叫您操心。您养育我们这些儿女辛苦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 此言一出,卫媼的眼睛湿润了。她这么懂事孝顺的儿子啊,却是个短命的。 卫孺和卫少儿吓一跳,赶忙过去劝她,大兄不是嫌她老云云。卫媼一见她们误会,哭不出来,越发觉得两个大女儿不懂事,午饭就由她们做。 翌日清晨也不许她们睡懒觉。 卫长君前世十岁就会和面做菜蒸饭,卫孺和卫少儿如今比那时的他大多了,便由着老母亲使唤她二人。 先前答应卫青给他做羊肉馅饺子,也不是话赶话随口一说。卫青需要营养,两个年幼的弟弟和大外甥也需要。再说了,卫家六天一次荤也不多。 卫青休沐前一天晚上,卫长君又泡些豆子。翌日早上,他母亲问买鸡还是买肉,卫长君叫她买羊肉。若是有便宜的骨头也买一些。 冬日冷,北风恨不得吹断骨头,喝点热汤暖和。卫长君不止一次提到钱够用,卫媼也没吝啬,买了几斤羊肉,又买一根脊椎骨。 里长碰到她便问:“卫小郎君又歇息了?” 卫媼笑道:“是的。小儿五日回来一次,大儿又说在宫里当差忙碌,叫我买些好的给他补补身子骨。” 里长:“得好好补补。小郎君有点矮。你家大郎君身量高,多喝些肉汤,小郎君也能长得跟他一样长。” “大郎也是这样说的。”卫媼以前没跟里长打过交道。前些日子种菜,里长带着老妻来帮忙,这才熟识起来,“晌午去我家?” 里长摆手拒绝。卫媼买的多,可卫家人也多。大大小小十来口啊。 卫媼到家就把肉交给两个女儿。卫孺和卫少儿大眼瞪小眼,随后姊妹二人一起找卫长君请教。 卫长君教她们做羊肉馅水饺,羊骨头先搁水里泡着。不过等吃到羊肉馅蒸饺,也已经是巳时两刻。 饭毕,卫长君叫老奴看家煮汤,他带着家人去东市租车。 “卫家兄长?是卫家兄长吗?” 卫家一众停下,循声看去,打北边走来一位身着短曲裾戴毡帽,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少年眼睛不大黑又亮,还未走近,卫长君就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看似性格豪爽,同卫青的腼腆截然不同,然二人关系极好。他便是卫青的同僚公孙敖。 “公孙侍中。”卫长君迎上前去拱手道,“早先多亏公孙侍中及时把我送到家,一直不曾言谢,长君在此谢过侍中救命之恩。” 公孙敖心虚羞愧:“青已经替卫兄谢过了。” 卫青过来扶着他大兄站直:“对。大兄别谢他。您有所不知,你给我做的那些饺子叫他吃去大半,还嫌我拿得少。还说什么要是我多拿几个,他敞开了吃也吃不完。” 第8章 秦岭新家 公孙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卫长君瞥一眼弟弟,少说两句,“不是什么精贵之物。公孙侍——” “卫兄叫我公孙就行了。” 卫长君最擅长从善如流:“公孙怎么在这儿?” “沐浴后出来透透气。卫兄这是要去哪儿?” 卫青道:“秦岭。” 公孙敖瞬间想起,皇帝陛下给卫长君盖了一处清修之所。 天色不早,公孙敖不好打搅,随后一想难得休沐,即使去秦岭看新家,卫家大兄也不会叫卫青饿着。卫家大兄待人温和有礼,犹如君子又不拘小节,身为男儿出入庖厨却磊落大方,与之交好,日后他给卫青备美味佳肴,岂不也有他一份。 公孙敖家境比卫家好多了,他身后还跟个随从。公孙敖叫随从回去告诉家人,他晌午就不回去了,然后毛遂自荐帮卫长君驾车。 卫长君不由得看卫青,这么不见外的吗。 以前公孙敖是刘彻的骑郎,如今也在宣室殿当差。同卫青日日在一处,他眼珠一转卫青就知道他想什么:“我大兄会驾车。我们只租两辆车,我兄弟二人刚好,用不着你。” “大兄重伤初愈哪能顶着冷风驾车啊。”公孙敖搂住他的脖子,冲卫长君嬉笑道。 卫青眉头微蹙,拨开他的手:“是我大兄!” 卫长君:“你俩再争吵下去天就黑了。” “谁吵了?”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嫌弃的互瞪一眼。 卫长君想笑:“那是不吵了,租车?” 二人又互看一眼,双双一头。卫长君无奈地失笑,叫母亲妹妹和幼弟在路边等着,他们去车行。 两辆车,公孙敖和卫青各驾一辆齐头并进,越过京兆尹,过清明门朝东,直奔秦岭。 嘟嘟跳出来,不敢相信,[这就……去了?人家都没点准备……] 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卫长君很是无语。 嘟嘟一见卫长君懒得搭理它,就在半空中打滚。 卫长君把大外甥抱入怀中当暖炉,闭目养神。嘟嘟自个滚的没劲,飘去车外公孙敖身侧。虽然公孙敖看不见它,它也觉得挺有意思。 卫长君想不通,它一个单细胞都称不上的系统,怎么比拥有七情六欲的人还爱热闹啊。 可没容他想太久车就开始颠簸。卫长君的胃快颠出来了,车才慢下来。卫长君把大外甥递给母亲,忍着不适撩开车帘,目之所及处尽是荒凉萧条。 “还没到?”得走一个时辰了吧。 公孙敖下车,蹦蹦跳跳活动筋骨搓搓手,把卫长君大氅还给他,“快了。不过那边的小路不比子午栈道,太窄不好走,你们得下来。” 下车后视野开阔,卫长君看到远处有个大院,有平阳侯府宽:“是那儿吗?” 公孙敖拉着缰绳,拽着驴往小路去:“是的。深秋时节我和卫青随陛下进山打猎路过此地匠人还在挖地基。没想到这么快。不愧是皇家工匠。” 卫媼不禁道:“太荒凉了。” 卫长君心说荒凉才好,便宜行事,“先过去。看着还挺远。” 牵着驴过来的卫青道:“有二三里路。大雪前我随陛下来过一次,虽然也是路过,我大概看了一下,院子后头就有百丈荒地。何况这边还有几块农田。” 公孙敖:“对,这些田地就有近二里路宽。” 卫媼不由得朝四周看去,身后西北和东北方隐隐可以看到低矮的房屋,“是那些人的地吗?怎么种这么远?” 嘟嘟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长君,仿佛在说我看你这次怎么回答。 “阿母,一亩地也就见两三石粮食,不多种点,交了税收还吃什么啊。”卫长君猛然想起他来山边的目的,“青弟,陛下有没有说过我在哪儿种粮食蔬果?” 这点极为重要,嘟嘟顾不上看卫长君为难。 公孙敖指向南边:“院里啊。” 嘟嘟怀疑它又中毒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呢。亦或者说不愧是汉武大帝,有想法! 卫长君:“院墙高近两丈我还能看到屋顶,想必屋子不矮。外圈有高高的院墙,里头有房屋遮挡,还能照进多少太阳?” 从未种过庄稼的卫家一众和公孙敖不确定了。卫媼更是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卫青忽然想起皇帝陛下问过他家多大:“大兄有所不知,这处院落长宽各五十丈,跟平阳侯府的外墙一样宽大,但里头的屋子跟咱家一样,正房宽五间阔两间,东西各四间偏房和一个小院,长宽总得不过十来丈,挡不了多少太阳。” [那也不行啊。]嘟嘟迅速飘到卫长君眼前,[再大也是院子,院子属宅基地。大郎,快问问卫青,屋后这百丈宽,东西向得有两百丈长的空地能不能用。] 卫长君也看上了院子后头这块地,“公孙,院子后头这片空地留做什么?” 公孙敖下意识说:“不做什么。” 卫长君觉着他没听懂:“不是用来种田建房?” “谁来这儿啊。”公孙敖笑着说出口,意识到往卫长君伤口上撒盐,尴尬地敛起笑,“我的意思是——”指着及膝的荒草,“这里头有很多碎石头,除了草什么也不能种。离秦岭过近,唯有这么高的院墙能防住野兽。可乡野之中有钱盖这么高院墙的早搬去城里了。这里冬天冷,夏天虽然凉爽,可蚊虫极多。又无左邻右舍。也只有卫兄清修之人耐得住这种寂静。” 嘟嘟忍不住提醒,[说正题!] 卫长君试探道:“要是我把这片空地收拾出来种大豆高粱,是不是得请示陛下?” 卫青:“同长安县县丞说一声就行了。” 公孙敖接道:“以前荒地无需上报,谁开垦出来便是谁的。如今划为上林苑,陛下兴许在此建园林,还是慎重为好。” 卫媼:“依我看算了。离秦岭这么近,在外头种再多也不够野兽糟蹋。” 公孙敖和卫青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道:“野兽也怕人,不常下山。也就青黄不接的时候野猪下山觅食。在田边设几个陷阱,野猪吃了亏就不敢来了。” 卫媼不懂就找卫青。卫青也不甚懂,就找公孙敖。公孙敖觉着卫长君一直在平阳侯府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通往皇城的驰道两侧有沟渠和树木,日日有胆大的皇亲国戚穿梭,也没吓退猛虎。 公孙敖也听卫青说起过,他大兄时日无多。在家舒适安逸只能等死。在此危险重重却有一线生机。 “卫兄所言极是。野兽聪明也不如人精明,野兽力大,人有利器。再者说了,以后也不是卫兄一个人在此,总要买几个奴洗洗刷刷。有他们守护,猛虎到门前也不怕。” 卫媼决定回头给她长子挑几个男奴,男奴力大,“那先过去看看。” 道路崎岖,卫长君接过呼呼大睡的小霍去病,叫两个幼弟扶她一把。 长安城在北,大院坐北朝南,所以从长安过来的他们一直在大院北端。行至南墙,又豁然开朗,院墙南边也有一片空地,跟北边那片荒地差不多大。 卫长君问:“这院子是不是位于这片荒地正中?” 公孙敖:“东西向不是。院墙西边也就二三十丈荒地,东边得有七八十丈。听负责此事的中大夫道,陛下担心离东边的子午栈道过近,开春后来往客商扰到卫兄。” 其实卫长君无所谓,可他既然打着清修的幌子就要做戏做全套:“青弟,改日替我谢谢陛下。” 卫青颔首应下,带着家人朝正门走去。 到门口,卫媼不禁道:“门也跟平阳侯府一样大?!” 卫长君:“母亲切勿惊慌。非我逾矩,乃城中有规定,万户侯府最大也就这么大。平阳侯要是搬到城外,占地百余亩,大门如山门,兹没占用百姓良田,谁也说不得什么。” 嘟嘟闪出来,[那人多住不下的咋办?] [盖楼。比如馆陶嫁的是千户侯,比平阳侯府小一半还不止,据说就盖了好几层。] [同是皇帝女儿差这么多啊?] [也分受不受宠。她爹文帝喜欢邓通。窦太后疼小儿子,在意窦家。梁王死了,侄子窦婴又不听她的跟刘彻一气,窦太后眼里才有馆陶。后来把私产给馆陶,馆陶后半生才能滋润的养男宠。] [景帝呢?] [景帝喜欢馆陶,她何至于进献美人讨好他?景帝立刘荣为太子,馆陶要把女儿嫁给刘荣,其母栗姬拒绝就是因为讨厌馆陶常干这等勾当。] [说起栗姬母子俩,王太后真是宫斗——] [别瞎说!景帝后期的后宫是王家姊妹的天下,何来宫斗?王太后是怕她和刘彻的下场跟戚夫人和刘如意一样。] [王太后以前得罪过栗姬?] [景帝立太子当日封刘彻为王。好比大户人家娶妻当日贵妾进门。夫人还能给贵妾好脸?] [那景帝怎么不直接立刘彻?] 卫长君见怀里的小孩动了,蹲到路边给他把尿,[刘彻才四岁,就这里的医疗水平随时可能早夭。当年王娡急于干掉栗姬,十有八/九也是担心她日后势大,刘彻不明不白地消失。其实我觉着要不是窦太后成天叫景帝立梁王为储,景帝也不会立刘荣为太子。说起来刘荣那么容易下去,窦太后应该也没少暗中使劲。可惜景帝头铁。] [西汉女子十三岁议亲,馆陶找上栗姬的时候她女儿得比刘彻大八/九岁吧,王太后竟然也舍得?] 卫长君瞥一眼嘟嘟。嘟嘟觉着那一眼充满了鄙视,[你知道你倒是说啊。] [皇后不值钱。刘邦和吕后结发夫妻患难与共,还差点被刘邦废了。文帝的王后在他登基前神秘死了。景帝废了薄后。王太后跟馆陶结盟的时候许她女儿后位,可她自个都不知道刘彻能不能成为太子,毕竟还有东宫的窦太后盯着。说白了就是一空头支票。] 史书上记载的并不详细,嘟嘟闻得此言仿佛乱如麻的程序突然顺了,[那我说宫斗真侮辱她了。这妥妥的政斗啊。]摇摇晃晃它的小脑袋,[可惜馆陶是个傻的。] 卫长君不禁瞥它。 [我又错了啊?]嘟嘟不信,它可是精密的系统。 要不是家人在周围,卫长君真想叹气,[馆陶的男人是个小小的千户侯,她又得罪了太子的母亲,高门大户谁敢跟她结亲?馆陶那时都请不动窦太后指婚。景帝的薄后就是他祖母叫他娶的。窦太后是当时太子刘荣的祖母。馆陶又不可能叫女儿扶贫。否则也没必要为了荣华富贵,维持公主的尊荣讨好景帝。虽然刘彻比她女儿小,可退一步说,刘彻没成为太子也是王爷。王爷到封国就是土皇帝。刘彻要是像文帝一样幸运,馆陶也能成为皇帝的丈母娘。] [刘彻也是她最好的选择?] [当时是这样。互惠互利。毕竟馆陶又不知道历史走向,她那时都不敢想她娘舍得把私——] “快来!” 一声惊呼,卫长君吓一跳,下意识看嘟嘟,嘟嘟捂嘴摇头,[不是我!] 卫长君抱着大外甥进门就看到一处小院,跟他家一样。卫孺在小院门口,离他得有八/九丈远。等舅甥二人到跟前,卫青等人已经到了,正盯着门旁侧的墙壁指指点点。 卫长君奇怪:“裂了?” 卫青:“不是。大兄,你看这墙上是不是鬼爪印?” 卫长君拧眉,他说什么呢。 卫少儿接过儿子,让出路来。卫长君到卫青身边,发现夯土墙上好几个手印。可手印很怪,手指长手心小,好比他的手指长在小霍去病手上。 卫长君从未见过,瞥向随他飘过来的嘟嘟。嘟嘟看着手印搜索资料,[猴爪子。墙还没干的时候印上去的。] 第9章 装修新房 卫长君一愣,是了,野猪遍地走老虎多如狗的西汉秦岭脚下有野兽出没再正常不过。随后又离墙近一点,发现几根金色毛发,直接递给卫青。 卫青随刘彻进山见过:“像金猴的毛。” 卫媼惊呼:“金猴?”慌得朝四周看去,“你你这还没住,野兽就就进家了?这哪能住?回去,回去,快回去。”拉着卫长君就走。 猝不及防,卫长君被拽的踉跄了一下。卫孺扶着她大兄:“猴子又不吃人,怕什么。” “猴能进来老虎就能进来。八百里秦川,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卫媼不松手。卫长君想叹气。 嘟嘟急的跺脚,[这小老太太,说啥呢?真真头发长见识短!哥,可不能听她的。] 卫长君轻轻拿开她的手:“阿母,这是陛下叫人盖的。” “陛下”二字叫卫媼冷静下来。卫长君朝北看去:“西北东北方有人居住,说明就是有野兽也是野猪,而不是吃人的老虎。” “这些你怎么解释?”卫媼指着卫青手中的猴毛。 卫青希望他大兄多活几年:“陛下赏大兄百金,拿出十金足够挖一圈深沟。有了深沟野兽就进不来了。” 卫媼依然不赞同:“猴跟人一样精。” 卫长君头疼:“房子盖好我不住,陛下问起又该如何解释?阿母,太医那日跟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卫媼无力地垂下双手。 卫长君不想提这茬,可唯有这点能叫她松口,“去里头看看缺什么,然后找附近村民做。他们不会做的就从城里买。我回头再跟他们谈谈,除夕后化冻就请他们挖沟布陷阱。您看呢?” 唯有如此。 卫媼越过院门进去,发现门很厚,很是意外:“这门比咱家的还结实?” 卫长君:“皇家出品必是精品。随便一块破门丢脸的是陛下。再说了,子夫身怀六甲,给她大兄修建房屋,谁敢偷工减料。” 卫媼又去看看夯土砌的墙,也比她家厚,顿时心底踏实多了。可惜屋里很干净。五间正房只有中间两扇门,进门也一眼就能看清全貌。东西各四间偏房,每两间一个门,里头也是空空如也,连块土坷垃都没有。 卫媼想想自家满满当当,目之所及皆透着温馨,这里只有荒凉:“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卫长君担心她又反悔:“不急,墙壁还没干透,慢慢置办。” 卫媼又留意到不论小院房门,还是外面的大门都没有锁。看来还得来一趟把这里里外外都锁上,否则过了除夕,这儿非成猴子窝不可。 思及此,卫媼呆不下去。 山边很冷,卫长君也担心老老小小着凉。 回程经过附近村庄,卫长君到通往村庄的路口停下,叫家人在车上等着,他骑驴进去找里正。见着里正,他直言需要百十个壮劳力盖房子挖沟渠。倘或村里没那么多人,烦请里正去别村找找。以后他再需要人做活,先考虑他们村。 里正见卫长君身披大氅不差钱,稍作思考就应下来。可他又考虑到开春种庄稼,庄稼种下去还有一个月劳役,不去得给钱,就问卫长君能给多少工钱。 如今财大气粗的卫长君毫不犹豫地承诺比照城里。里正的工钱和泥瓦匠一样,但是负责砖瓦木料,盯着村民上瓦上梁,不用他亲自动手。 里正最擅长动嘴,也没少帮村民张罗建房,这活于他不难。卫长君此时才言明他乃卫夫人长兄。 京师长安近几个月最有名的就是平阳侯府的女奴一跃成为当今天子宠妃。此言一出,原本直视卫长君的里正低头作揖:“原来是卫大公子。老小儿有眼不识泰山,大公子莫怪。” “不知者无罪。”卫长君笑容和煦,指着南边,“从这儿隐隐能看到的大院就是我家。听说山上野兽多,可能还要找您买些果树竹子当防护林。猴子铁嘴兽见着那些也就懒得下来了。” 里正进过山,见过猴子和铁嘴兽,知其习性,食野果嫩芽竹子:“大公子所言极是。” 卫长君还注意到新家连个连茅房和陶井也没有,总不能真喝山泉水,然后在山上挖坑解决。卫长君又请他留意打陶井用的陶罐作坊。里正反倒好奇:“大公子不在城里,怎么想到来我们乡间?” “城中人声噪杂我睡不好,先前受伤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城中没秘密,里正时常进城兜售野味和自家货物,听说过馆陶公主把卫夫人她大兄害得险些一命呜呼。又见卫长君脸色苍白,禁不住同情他,“不知大公子什么时候开工?” “过了上元佳节。不过村里的木匠若是得闲,也可以先过去做榻和衣柜等物。我家没门锁,砖瓦也可以先放进去。倘或过几日不下雪,我过几日再来。”卫长君说到此把身上的几串铜钱给里正。 里正慌得拒绝:“大公子这是要折煞小老儿?” “这是给木匠或窑厂的定金。来之前没想到家徒四壁,带的不多,您莫怪。” 里正收下,拱手道:“大公子尽管放宽心,回头我就合计合计需要多少人手物件。” 卫长君抬手行礼:“有劳里正。” 里长赶忙扶起他,送至路口。 到车上,嘟嘟飘到他对面,睁大眼睛打量他。 卫长君疑惑不解,[又想干嘛?] [你和那老头说话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还别说,你行礼的时候真像个大家公子。] 卫长君瞥它一眼,抱着像个小火炉的外甥取暖。 嘟嘟不敢贫,换个话题,[你说铁嘴兽的时候我查了一下资料,还以为啥恐怖玩意,竟然是熊猫。熊猫有啥好怕的?依我看竹子就别种了,有那个工夫不如多请几个人多收拾几亩地。熊猫饿了摸到咱家正好当宠物养。多拉风啊。] 卫长君想把它当宠物养。嘟嘟感受到危险跳远点,[我又错了?] [它现在只是铁嘴兽,想都别想。] 嘟嘟不甘心,嘟着嘴委屈巴巴看着他。 卫长君装没看见。 先前离家前,卫长君吩咐老奴煮羊蝎子,到家正好汤香肉烂。 要是只有卫家人,卫长君就叫老奴连肉一块盛出来,泡点死面饼吃点算了。可寒冬腊月天,年少的公孙敖充当驭手陪他们转一圈,拿昨儿剩的饼招待他,卫长君过意不去。 到家稍作歇息,卫长君就令老奴盛汤,一家人和公孙敖喝点热的暖和暖和,他就带着两个妹妹去厨房。 公孙敖见状搂住卫青的脖子小声问:“大兄是不是给咱们做好吃的去了?” “我大兄!”卫青拨开他的手。 美味当前,公孙敖权当没看见他满脸嫌弃,冲窝在卫媼怀里的小孩招招手。小霍去病原先一听出城很兴奋,然而城外啥也没有,拉开车帘冷风像刀子一样,又颠又冻,以致于小孩蔫蔫的,无精打采的瞥他一眼,扭头埋进祖母怀里。 公孙敖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困了吧。”在卫青的印象中,他大外甥自打会走,只有犯困的时候能老实一会儿,“阿母,晌午吃什么?” 公孙敖猛然转向他:“你也不知道?” 卫青顿时有点尴尬,禁不住瞪他一眼。 卫媼见状笑道:“还晌午呢?再过会儿天都黑了。”顿了顿,“不过我也不知道。” 公孙敖故意道:“卫兄连您也瞒啊?” 卫青又瞪他:“少挑拨离间。我大兄是不叫母亲操心。” 小霍去病烦的翻过身,像头小凶兽似的鼓着小脸瞪着眼睛看着两人。卫青最怕小孩犯困哭闹,赶忙拉着公孙敖去他房中。 卫长君把橱柜里的冻豆腐拿出来,然后洗一些小白菜叶,切两个萝卜,用热水泡发秋天晒的菜,放入羊汤中炖煮。乍一看跟羊肉火锅似的。考虑到羊肉清淡,卫长君又吩咐老奴剥蒜瓣,他加上酱油和盐以及葱花等物调酱料。 平时卫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今日有客,客虽不是第一次登门,却是第一次留下用饭,自是要遵从王侯将相家的规矩——分餐。 碍于家中只有四个矮几,卫长君把酱料分四份。他也打算好了,公孙敖独坐,他带着霍去病,卫青跟两个弟弟一起,两个妹妹跟老母亲。 不过也不能只有羊肉大炖煮。来回折腾这么一圈都饿了,做饺子或者油饼肯定来不及。卫长君又叫妹妹去院里掐一把小葱,他拿出鏊子,做葱花鸡蛋饼。 一个饼一个汤也有点过于简单,卫长君又拿点前些日子腌好的萝卜干。算上酱汁碟,四个碗碟倒也不寒酸。 公孙敖也没觉得寒酸。小葱鸡蛋煎饼软而香,羊蝎子炖的软烂,冻豆腐吸满了羊肉汤汁,寡淡的萝卜沾上酱料也变得很是可口。萝卜干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可吃下去外香里脆。萝卜干上裹满了各种香料,依然改变了萝卜本身的味道。 公孙敖独爱萝卜干,只吃一块就问卫青,萝卜干在哪儿买的。卫青下意识看他大兄。公孙敖不敢信:“这……这不会也是卫兄您做的吧?” 卫长君好笑,至于这么难以置信吗。 “我也是在家闲来无事随便这么一做,没想到就成了。” 公孙敖咽了口口水,“随便一做都这么好吃,那要是不随便,岂不是人间至味?” “兴许吧。等我做出来,一定请你品鉴。”卫长君没法解释也不打算解释,多说多错,倒不如由着他们脑补,反正不可能补成他借尸还魂。 公孙敖却当真了:“您说的?” 卫长君:“家里腌了半缸,你若是喜欢,回头给你拿一碗?” 公孙敖下意识看卫青。卫青不乐意,他听母亲说过,萝卜干是他大兄亲自腌的。初冬时节,寒风瑟瑟,累得里衣都湿透了。 “你家还差这口吃的?” 公孙敖:“我家不差也得我家有才行。”不待他开口,“大兄可知君子一言后面那句?” 卫长君好笑:“我还能骗你。我是长兄,长兄如父,青弟不同意也没用。” 公孙敖得意地冲卫青抬抬下巴:“听见没?你不同意也没用。” 卫青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能叫他收敛:“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随你怎么说。”二人素日闹惯了,公孙敖浑不在意,“大兄,这个蘸酱你是怎么调的?也比我家的美味。您是不是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啊?” 第10章 百亩荒地 卫青很是无语,又感到丢脸,见过溜须拍马的,没见过为了点吃的这么觍着脸的。 卫长君:“加了蒜末。” “那又是何物?” 卫长君楞了一下,嘟嘟闪出来提醒他可能古今称呼不同。卫长君解释:“用刀把蒜瓣拍开放入碗中捣碎,跟酱汁搅拌均匀就是这味儿。” 公孙敖不禁问:“只是因为蒜?” 卫长君:“吃饭不吃蒜,香味少一半。没听说过?” 公孙敖没听说过,卫家一众也没听说过。好在卫家都是老弱妇孺,一年多前还在平阳侯府,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以为卫长君听他同僚说的。 卫长君怕公孙敖又问七问八,他没法回答,便提醒众人,再不吃饼就凉了。 饭毕,公孙敖意犹未尽。卫长君找个新碗给他装满满一碗萝卜干。席间公孙敖夸冻豆腐味道极好,卫长君也把橱柜里的冻豆腐拿出来一并给他。 公孙敖顿时感到羞愧:“又吃又拿,怪不好意思的。” 卫青冷笑:“那你倒是放下啊。” “那样大兄颜面何存?这可是大兄亲自递给我的。” 卫青脸色微变,一副噎到的模样。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送公孙敖出去:“有什么话你们明日到宫里再说。天色已晚,快家去吧。” 天色暗下来,城中就不许居民任意走动。公孙敖闻言也不敢耽搁。 卫家午饭用的晚,待卫家一众洗漱后,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跑一天也累了,卫长君就抱着外甥回屋歇息。 嘟嘟看到他躺下就跳出来,[戌时你也睡得着?] 卫长君睡不着,不是他不困,而是大外甥不困——白天睡饱了。卫长君给他脱掉厚衣物,他手脚利落了,滚进褥子里就跟卫长君躲猫猫。他躲在榻尾叫卫长君找。卫长君找到,他就跑到榻头,用褥子蒙住小脑袋,屁股露在外面,理直气壮地大声说:“猜猜我在哪儿。” 这么无聊的游戏,卫长君真是够了。哪怕他大外甥以后是冠军侯,他也不想配合。 [不睡难道跟他继续玩儿?] 嘟嘟看着爬来爬去满脸通红的小孩儿,[你这个破身体,是不能陪他闹。我教你隶书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为人师?说吧,又有什么目的。] 嘟嘟哪敢跟他藏心眼子啊。 [我是系统。] 卫长君微微颔首,[你确实不坏。可你没人性也是真的吧?] 嘟嘟无言以对,唯有老实交代,[我这不寻思着,你要是学会了,肯定会教咱大外甥,咱弟。这不就不用请老师了吗。] [省下的钱多请几个人多开垦几亩地,多活几天?] 嘟嘟就知道瞒不过他,不禁一脸忧郁地看着他,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还这么精明,还要不要系统活啊。 卫长君见状就知道自个猜对了,[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留着必要的时候用吧。我既然答应你试试就不会食言。明儿我就去东市买些东西送过去,顺便找长安县丞登记要开荒的地。] 嘟嘟瞬间消失,不碍他的眼。 卫长君把翻来覆去的小孩揽入怀中,吹灭油灯。 “舅舅?”小孩儿爬到他身上。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睡觉。明日给你做好吃的。舅舅今日累了。” “肉肉?” 卫长君知道等他睡醒就忘了,“肉肉,鸡腿。” 小孩儿不闹了,一会就进入梦乡。 然而睡得太早以致于卫长君醒来堪堪寅时三刻。 卫长君躺在榻上醒醒困,起身把褥子裹严实,穿戴齐整便去庖厨。 两个老奴睡的也早,卫长君到厨房二人都在灶前烧水烤火。乍一看到有人进来吓一跳。待看清来人,双双起身问道:“郎君怎么起这么早?” 卫长君揉揉额角:“睡不着。舀点水我洗洗。” 平日里负责浆洗衣物的老奴舀半盆热水,端到他跟前:“朝食吃什么?” 卫长君下意识想说随便做点,抬眼看到对面偏房,想起卫青今日进宫,下次回来又是五天后,“先和面。过会把少儿她们叫起来烙千层饼。再煮点杂粮粥,记得放红豆和红枣。” 负责烧火做饭的老奴应下来。 卫长君洗漱后叫嘟嘟出来,令其记下厨房都有什么。 嘟嘟扫一眼,鏊子、釜、碗筷盆缸,磨盘以及橱柜等物,身侧多出个屏幕,屏幕上是一份长长的清单。卫长君扫一眼,[釜改成铁锅。回头我每买一样你划掉一样。] [铁锅得咱开了直播,有钱了才能买啊。]嘟嘟提醒他。 卫长君不想它在自个脑袋里蹦迪,[我心里有数。] 这些天被卫长君收拾敲打的,可不敢仗着自己是高科技小瞧人类。人心无法算计,它却是可以算计的。 嘟嘟也不敢贫,比如你能有什么数,[啥时候去?] [饭后就去。]卫长君又带它去堂屋,叫它把厅堂的陈设也记下来。 冬日卯时三刻天才蒙蒙亮。此时外头依然漆黑一片,卫长君不敢出去,怕被巡逻的士兵当成细作抓起来,就在院里活动活动筋骨。 东方既白,卫长君拿碗筷弄一碗萝卜干,又洗几个鸡蛋放笼屉里,煮粥的时候顺便就蒸了。 随后卫长君叫两个妹妹起来,老奴一边烧火一边指点二人做千层饼。 二人做的千层饼外表焦黄,开饭的时候卫少儿没忍住嘚瑟:“我还以为这有多难。” 卫长君拿一块,掰开一看里头不是一层一层薄的透亮,递给尚不懂人事的大外甥。大外甥咬一口嫌弃地还给他大舅。 卫少儿见状不禁问:“不是挺好吃的吗?” 卫媼见不得她有点颜色就开染坊:“好吃什么。里头硬的咬不动。” 卫少儿咬一口:“挺劲道啊。” 卫青不禁说:“太劲道了。” 卫少儿看她长姊。卫孺不想承认她二人厨艺欠佳,也忍不住说:“是很劲道,可吃多了累牙。” 卫少儿不信,一块下去腮帮子发麻,改喝粥。以致于粥喝完了,千层饼还剩一半。跟卫长君前几次做的时候恰恰相反。 卫长君见两个妹妹很是羞愧心虚,像是已经认识到不足,就没再出言数落她们。饭毕,卫长君同卫青一起出去。 卫媼要陪他去,卫长君没让。否则没法解释连鏊都买,怎么不买煮饭的釜。再说了,有她跟着卫长君也不好糊弄长安县县丞。 卫长君先到东市租一辆驴车,然后拉着车去买碗筷瓢盆等厨房用品。随后直奔长安县县衙。 卫长君不想浪费时间,见着县丞直接表明身份——他乃卫夫人的长兄。县丞很是恭敬地问他有何吩咐。卫长君毫不客气地搬出刘彻。皇帝陛下为他在秦岭脚下建一处宅院,离长安甚远,买菜和买粮都不便,他需自给自足,希望县丞给他划一块地。 县丞面露难色。盖因京师长安方圆百里的良田都是有主的。可宠妃的长兄他也得罪不起,小心询问他看中哪儿。实在不行,他出钱买下来就是了。 卫长君言秦岭脚下,房前屋后,拢共得有百余亩。 南边秦岭脚下归长安县管辖,县丞很清楚那里只有贫瘠的山地,在那儿种粮食都收不回粮种。以致于难以置信地问:“据我所知,秦岭脚下是有一块荒地。我日前去那边查看,也见有人在建房。可,可那边寸草不生啊。” 卫长君微微颔首:“我知道,可以慢慢收拾。我是不希望辛辛苦苦收拾出几亩地,突然被人告知,他已经向陛下要了那块地。烦请县丞随我过去把房前屋后的地记在我名下。若是有个地契就更好了。” 卫长君看起来实在不像会料理庄稼田地,县丞不由得多心:“大公子不是想修建亭台楼阁吧?” “我一个快死的人弄那些做什么?”卫长君好笑:“您就算怀疑也该怀疑我给自己修坟。” 卫长君面色苍白,县丞联想到前些日子的流言,也觉着自个小人之心,“何时出发?” “此时便可。” 县丞带上两名小吏,随他驾车出城。 抵达秦岭脚下,长安县丞看到宽广的院落,高高的院墙,以及堪比县衙大门高大的院门,工艺像是出自皇家,顿时不敢再怀疑卫长君。 卫长君真想建亭台楼阁犯不着这么迂回,叫卫夫人同陛下说一声就行了。 稍作歇息,县丞令小吏去山边量尺寸。 卫长君拦住,提醒他二人无需去那么远。以他家大门为中心,往东和西各五十丈。房前屋后留出六丈,再往南和北量七十丈就行了。他算过了,前后差不多一百大亩。 县丞明白房前屋后留出的六丈是路。可院墙东西还有不少空地,粗粗算下来也得有五十亩,离家更近种瓜果蔬菜也方便,他不要吗。 嘟嘟也奇怪,替县丞问出口。 卫长君只问一句,[刘彻见房前屋后东西左右的地都弄到我名下会怎么想?] 刘彻生性多疑,一定认为卫长君清修是假,霸占田地是真。不要左右的荒地,南北还留出一些,虽说百亩也不少,刘彻的第一反应也是奇怪他用这些地种什么,而不会怀疑卫长君贪心。 嘟嘟叹息,[人心复杂。] 卫长君笑着同县丞解释:“百亩地足够我种瓜果蔬菜和粮食。东西两边空着,日后要是有人觉得这边清静也在此盖房,我还能多个邻居不是吗。” 然而此时谁也没想到戏言成真,卫长君不止多了一个邻居。 县丞微微点头:“大公子所言甚是。只是这儿,不是我不看好,除了您怕是没人往这儿来。” “因为不是人人都像我命不久矣,希望在此躲个清静多活两年?” 县丞顿时意识到自个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这些,量地,先量地。”随后给两名小吏使个眼色。 卫长君已经划出道,两名小吏无需犯愁,移到他家南墙根朝南六丈,然后又七十丈。随后去北墙,往北量,最后拉一下东西宽度百丈。 卫长君请他们弄几块石头和树枝做个记号,等他买了牛再犁地沟。 县丞不禁说:“大公子真谨慎。” 卫长君:“一点小事惹来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反倒不值。” 县丞说起“谨慎”就不由地高看他一眼。闻得此言,见他虽然面无血色,精气神很好,仿佛能坦然面对生死,顿时觉着他非常人也。 “大公子日后有需要某的地方尽管吩咐。” 卫长君抬起双手,恭恭敬敬道:“有劳县丞。” “小事一桩。” 卫长君:“那可以给我出个地契之类的证明吗?” 第11章 准备年货 朝廷有规定谁开荒地就是谁的,头几年也无需交赋。县丞没理由拒绝,“凭这宅子是陛下令人建的也没人敢跟公子争抢。” 卫长君笑道:“君子不屑这等事。可小人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我也没精力应付那些子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小人。” 县丞颔首:“小人的脑袋像长在脚后跟,干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随后帮卫长君把车上的东西搬去厢房。卫长君锁上厢房门就随三人离开。县丞指着虚掩的大门,“不锁?” “我请了附近百姓做工,他们得空会把做衣柜榻案的木料放进去,在屋里做,做好也省得搬运。” 县丞很意外,真没看出来,卫夫人的长兄不止豁达还很聪慧:“那回县衙?” 卫长君微微点头,驾车跟在后头。 从县衙出来,回家的路上嘟嘟跟个傻子一样倒骑驴,目光呆滞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无语,这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戏啊。 [你又怎么了?] 嘟嘟的眼珠子动了,脸上依然无法接受,[这就成了?还是一百亩?] 卫长君还以为它怎么了,[严谨点,百亩没人要的荒地。] 嘟嘟跳起来,[那也是地!] [那可以开直播吗?可以打开良种仓库吗?] 嘟嘟瞬间死机,然后一跃到卫长君眼门前。卫长君吓得顿时想给它一巴掌。嘟嘟察觉到危险,跳回驴身上消失不见。 卫长君估计它重新启动程序去了。 回到家中不见嘟嘟出来,卫长君也不着急,反正嘟嘟比他怕死。 出门前,卫长君算过时间,告诉家人他能赶回来用午饭。卫媼担心他赶不回来,吩咐两个女儿晚点准备。 卫长君此行很是顺利,以致于到家灶还是冷的。小霍去病这些日子跟着卫长君吃住有了感情,一见他回来就扑上去,像是被人遗弃过似的。 卫长君看向他二妹:“你又打他了?” 卫少儿还没开口,小孩儿使劲点一下头,可怜兮兮地喊:“舅舅……”卫少儿扬起巴掌,“我什么时候打你了?大兄别听他胡说,他要出去我不许,数落他几句。”瞪着霍去病,“敢瞎说我打好你!” 小孩儿吓得抱紧大舅的脖子。 卫媼伸出手:“过来,叫你舅父歇息。” 小孩儿抱的越发紧。 卫长君笑道:“无碍。去病,想不想吃滑溜溜的蛋羹,香香软软的蛋饼?” 小孩儿在他怀里直起身来,奶声奶气道:“想吃,舅舅做。” “可是你不下来,我怎么做?”卫长君好脾气地问。 小霍去病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上下来。卫长君牵着他的小手去庖厨。卫媼跟进去,问他买的东西锁好了吗。 卫长君拿出钥匙,又递给她几根竹片。卫孺不明所以。卫长君解释:“地契。房前屋后那两块地已经是我的了。” “是你的又如何?离秦岭那么近什么也不能种。”卫媼想起来就忍不住嫌弃。 卫长君笑道:“不能种庄稼还不能种果树?随便种一些,卖的钱也够我一年到头用的。即使没那两块地,我就不吃不喝了?” 卫媼知道他说的在理,可是一想到墙上的猴爪子,心里头就不踏实:“你当真决定要去?” 卫长君:“只为对陛下有个交代我也得去。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好打猎。” 刘彻无论做什么,东宫的窦太后都插一脚。即使刘彻重用她侄子窦婴,窦婴不听她的,也被她赶回家去。刘彻在宫里憋屈,就三不五时地微服出巡或狩猎。卫媼在平阳侯府的时候经常能听见人说起这点。 城外唯有秦岭猎物最多。可前往秦岭绕不开卫长君的新家。 思及此,卫媼不敢阻挠,“做什么吃?” 小霍去病大声说:“蛋羹,蛋饼。” “你就吃的时候说得清楚。”卫媼朝他小脑门上戳一下。 小孩儿不受力,往后踉跄。卫长君抱起他,小孩扬起小巴掌:“打你哦。” 卫媼禁不住笑了,朝他小脸上捏一下,“我给你做蛋羹蛋饼。” 小孩伸手抓住她:“不要你,要舅舅!” 卫媼佯装不快:“你舅舅做的香?” 小孩不客气地点头。卫媼顿时有点生气。卫长君打圆场:“还不是被他母亲的千层饼吓得。你别乱跑,舅舅给你做。”说话间把小孩放到案板边。 小霍去病倚着案板,眼巴巴看着他舅调鸡蛋羹。随后卫长君拿出鏊子做鸡蛋煎饼,小孩蹲到他身边,肉乎乎的小手托着小脸,吸吸鼻子,仰头眯眼,“好香啊。”小脸上尽是陶醉。 卫媼看不下去,由着舅甥二人沆瀣一气。 冬天冷,喝汤暖和,恰好面食养胃,卫长君摊煎饼的时候吩咐老奴和面擀面条。摊好一个煎饼,卫长君就撕一点给他小外甥尝尝。 等他把面糊糊摊完,小孩打饱嗝了。卫长君叫来两个幼弟,一人给他们半块,叫他们边吃边带小不点在院里玩儿。 随后面条煮熟,小孩也有点饿,正好吃他的鸡蛋羹。只是也没吃完,剩两三口的样子。卫长君端起来吃了。 放下碗勺,注意到两个弟弟眼巴巴看着他。卫长君心头有一丝丝羞愧。并非他占了人家长兄的身体,而是这俩孩子还没他前世的儿子大,给卫长君一种欺负晚辈的感觉。 翌日清晨,卫孺和卫少儿姊妹俩做饭,卫长君就叫她们做三份蛋羹。 饭毕,卫长君又带两个妹妹出去买一篮鸡蛋和鸭蛋。一半留着吃,一半腌咸鸡蛋和咸鸭蛋。 连着几日鸡蛋羹,卫步和卫广小哥俩羞愧了。 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该准备除夕年货,卫家一家人起的格外早。卫步去庖厨舀热水洗脸,注意到卫孺只打三个鸡蛋,忍不住问:“没有大兄和阿母的吗?” 卫孺:“我们吃鸡蛋饼里的蛋就够了。你们和去病正长身体得多吃些。否则就像你二兄似的,十五岁了还跟十岁小儿一样。” “大兄身体虚弱,那么一点够吗?” 卫长君端着大外甥的尿盆出来,“自然不够。所以每当你二兄休息,咱家总要买些肉。” 卫广蹦跶出来,“那大兄多喝些肉汤。” 卫长君心说肉才长身体啊。不过在他们眼中汤比肉滋补,“好,多喝点。你们赶紧洗洗。早点吃好早点和发面。” 卫少儿惊呼一声:“和什么?” 卫长君不明所以,但童子尿味重,先把尿盆放茅房里。出来听到卫少儿嚷嚷着不吃发面炊饼,卫长君越发疑惑,冲卫广招招手:“怎么了?” 卫广小声说:“阿母做的发面炊饼酸的倒牙,您忘了?” 卫长军自打成为卫长君还从未吃过发面饼,记忆中的食物多是平阳侯府给奴隶准备的粗饼粗饭,也不乐意回忆,以致于真忘了。 “叫她消停会儿,回头我做。” 卫广也不爱吃,闻言眼中一亮,欢快地飞一般去找卫少儿“告密”。 要想发面不酸也简单,只需放一些碱。不过放多了也不行。碱可以刷去油渍,厨房并不缺这个。 过了午时面发起来,卫长君用擀面杖把碱撵成细细的粉末加入其中,然后揉搓均匀。卫长君懒得揉馒头,就把面团切成四方块,比小霍去病的拳头稍微大一点点。 切好之后还得再醒一会儿。厨房里阴冷,卫长君就把面团放簸箕上移到院中,让太阳直射。 面块变大,卫长君就叫老奴烧火。蒸了四笼屉,满满两筐。然而还没做午饭就去掉半框。 卫家姊妹兄弟四人因为相信大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前两笼蒸熟,卫少儿就拿一个掰四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大馍入口,面香浓郁,软而劲道,吃下去口中还有回甘,顿时令四人越吃越想吃。结果四人干掉八个。卫媼跟她小外孙吃一个。卫长君揉面揉累了吃一个,两个老奴吃一个。 待卫媼意识到准备过年的馍顶多吃到明晚,慌得把馍锁起来。 有了卫子夫给的五十金,卫家日子很是充裕,卫长君道:“阿母,面和钱当紧,还是你的儿女外孙的身体当紧啊?” 卫媼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可一想到比她拳头大的炊饼,最小的儿子也吃了两个,还是卫少儿起的头,禁不住朝她脑门上戳一下:“憨吃!” 卫少儿脸色微红,不敢看她大兄,端的怕挨训。 卫长君:“明早我再去买两袋白面,和两盆面,叫他们吃个够,以后就不这么贪嘴了。” “你想得好。这一个个,做多少够他们吃的?”卫媼嫌弃。 卫长君:“明早青弟就回来了。” 卫媼过忘了。 天天闲在家中的儿女少吃一口没什么,不能饿着当差拿俸禄的儿子。翌日清晨,卫媼醒来就吩咐老奴和面,然后面盆用褥子包裹起来。她陪卫长君买白面。 母子二人一人背二十斤回来,卫青才到家,准备沐浴。卫长君叫他慢慢洗,然后去看看面发了没。不出他所料,面还没发起来。卫长君吩咐老奴煮粥热馍,回头就着萝卜干吃。 卫孺移到他跟前,小声说:“大兄没买肉?” 卫长君朝东边看去:“同咱们邻居说定了,饭后去她家买只公鸡。” [哥,好久不见!] 欢快兴奋的童音险些吓得卫长君失态。 嘟嘟一看又闯祸,赶忙跳远一点。卫长君去屋里拿一串铜钱给卫孺,打发她去隔壁买鸡。小霍去病跟两个小舅玩儿去了,卫媼和卫少儿在厨房,一时之间院中只有卫长君和嘟嘟俩。 卫长君定定地看着嘟嘟,[还以为你死了呢。] [哪能啊。]嘟嘟含羞带怯地说出来不禁想笑。对上卫长君没有温度的双眸又不好意思,捂住小脸却挡不住眼中的笑意。 卫长君无奈又好笑,[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第12章 吓唬外甥 嘟嘟逢喜事精神爽,不跟他计较,飘到他跟前勾着小脑袋神秘兮兮地问,[哥,知道吗?我不光可以开直播兑良种,咱要是有钱,现在就可以买东西。] 消失了几天,卫长君的脑袋也没有任何不适,便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呢?] [直播汉朝街道?]嘟嘟可不敢提出直播卫家。 外头太冷,卫长君不想出去,[前两次去秦岭都有人,做什么都不方便,过几日到山边看看你再直播。] [进山吗?] 卫长君挑眉,[想换宿主吗?] 嘟嘟后退,[我去睡觉。]快速从他眼前消失。 卫长君也不管它真睡还是潜水,只要不来烦他就行。 随后见卫青满脸通红的从浴室出来,好像胖了一点点,长高一点,又不舍得叫他吃萝卜干。好在盖在麦秸下的小葱绿油油的,卫长君掐一大把葱,跟蛋液酱油搅拌均匀,用鏊子做一碗小葱炒蛋。 酱油有咸味儿,没放盐咸淡反而刚刚好。卫家一众又从未吃过炒菜,等开饭的时候,连卫媼也没刹住嘴。 小霍去病头一次吃到有油有盐味儿且带着锅气和些许焦香的食物,看到小葱炒蛋被吃光光还不死心,伸出小胳膊小手把碗搂自个怀里,用小爪子挖蛋花。 卫少儿别过脸去,卫长君忍俊不禁:“舅舅明儿再给你做。” 小孩仰头看他,为什么不是今天啊。 卫长君:“晌午吃鸡肉。” 提起公鸡,卫长君想起毽子。前世给妹妹做过鸡毛毽子。说起那毽子也算奢侈,底座用的是康熙通宝 可是毽子插鸡毛的地方得用管子。卫长君以前用夏天喝水的细皮软管。如今只能用鹅毛管。卫家没有鹅,卫长君就带着小外甥去东市寻鹅毛管。 鹅毛没人要,卫长君到东市卖牲畜的地方就寻到一把。回到家中,卫长君连鸡毛和铜钱一并交给卫孺,指点她做四个。 卫孺看着花花的鸡毛插鹅毛管上怪好看又去做一个。卫长君拿出去喊来弟弟们,一人一个,像蹴鞠一样教他们踢着玩儿。 冬日的暖阳下,栩栩如生的鸡毛一上一下很是鲜活,小霍去病挤到三个舅舅当中,伸出小手也要踢毽子。卫长君把他的扔给卫少儿。卫少儿皱眉:“他会踢什么啊。我不跟他踢。” “他是我儿子?”卫长君不假辞色。 卫少儿乖乖地陪儿子踢毽子,脸上不敢有一丝不耐。 卫媼在陶井边给卫青浆洗衣物,看到这一幕哼一声,待卫长君到跟前,道:“还得你数落她。自打去病白天晚上跟你,她可算清闲了。前几日下午出去,里正的儿媳还说,少儿越长越小,都不敢相信去病比她儿子还大一岁。” “阿母有所不知,并非她清闲。实乃去病不跟她,她偶尔忘了自己身为人母,脸上褪去母亲的慈祥,变成了云英未嫁的女儿,看起来年幼罢了。” 卫媼:“还是因为你给她带去病。” “我闲着也无事可做,有去病陪我反倒热闹些。” 卫媼想起他过了除夕就搬去秦岭:“回头你搬出去怎么办?” 这点卫长君未想过,只因他没想到这么顺利,几个月光景,房子好了地也妥了,“去病跟我过去也行。”虽说他虚岁方四岁,也可以开蒙,“得闲就送他回来待两天。”说到此突然意识到机会来了,赶紧提出搭牲口棚买驴车。 卫媼也没叫卫长君意外,她一听置办车就犹豫起来。随后推脱不急,他新家收拾好再买也不迟。 卫长君还打算买马,自然不可能急着惹怒她:“阿母说的极是,我去看看鸡剁好了吗。等一会叫青弟或大妹二妹帮你打水。” 卫媼不好使唤忙了五天的卫青,叫卫孺漂洗衣物。卫长君给卫青的感觉亦父亦兄,卫青也能感受到,也爱跟卫长君待一处,便去厨房寻他。 卫长君给他个草垫子,卫长君边指点老奴炖鸡,边把终于发起来的面拿出来,揉面做大馍。 卫青认识发面,不禁说:“难怪今早吃的炊饼不酸,原来是大兄做的。” “好吃吗?”卫长君问。 卫青使劲点头:“好吃!面香。” “刚蒸出来的更好吃。” 烧火的老奴禁不住咽口口水。 鸡肉刚入冷水,只能闻到腥味。卫青见状便知道她是因为大馍。索性也不出去,等着大馍蒸熟。 卫长君劲大揉的快,不过半个时辰,两盆面都变成长方形的面块。面块醒发后上笼屉,午时三刻就熟了。 浓浓的白烟裹着面香飘去院中,小霍去病扔下毽子就朝庖厨跑。 卫长君出来透透气,见状拉住他:“没人跟你抢!” 卫媼叹气:“这一个个要是再大点,真能吃穷老子。” 跑至门口的卫步卫广急忙刹住脚,不安地看看母亲又瞅瞅大兄。 卫长君笑道:“又不是肉。娘家人连面都吃不起,卫夫人还配是陛下的宠妃吗?” 兄弟二人想起三姊给的五十金,放心地钻进厨房。 卫青拿个大馍出来,嘴里塞得满满的,瓮声道:“好吃!” “别忘了还有午饭。”话虽如此,鸡肉也鲜美,可回回都用入冬前晒的干货来配也腻。鏊子中间凸起,炒鸡肉也费劲。卫长君决定泡半桶黄豆。不过是午饭后。 好巧不巧,卫媼看见了,大声惊呼:“这么多得吃到何年何月?” “我试着做点别的。”卫长君叮嘱老奴把桶拎屋里,然后回房拿一串铜钱前往东市。卫青蹦蹦跳跳跟上。小霍去病晃晃悠悠喊“舅舅”,卫长君停下,“在家等着,给你买好吃的去。” 他一停一耽搁,小霍去病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不等着,和舅舅去。” “买了吃的怎么抱你?” 小孩摇头晃脑:“不抱。” 卫长君严词拒绝:“不行!” 小孩扁扁小嘴哭给他看。 卫长君悠悠道:“慢慢哭,等你哭累了舅舅就回来了。” 霍去病瞳孔地震,哭不出来。 卫家一众忍俊不禁。 卫长君迤迤然走出家门。小孩不死心地喊:“舅舅!”卫长君停下,回头道:“别担心,舅舅不打你也不骂你,哭吧。” 小孩气得往地上一坐。 家丑不外扬,卫长君好心带上门。 小孩又气得爬起来,跑到门口就朝门上踹。然而人小站不稳当,又穿得厚,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卫家一众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小孩羞的嚎啕大哭。卫青脚步一顿:“他还真哭了?” 卫长君:“估计少儿又打他了。不过他心大还不记事,明早起来就忘了。” “咱们去买什么?” 卫长君:“买些细纱布,再看看有没有卖木框的。” 纱布和木框都是常用之物,东市不缺。卫长君到东市就寻到了。回来路过杂货铺,卫长君见门口摆放着木耳干蘑菇等物,而家中有蘑菇,就买几斤木耳。晒干的木耳很轻,哪怕只是三汉斤也有很大一包。 卫青拎起来看了又看:“大兄买这么多怎么吃啊?” 嘟嘟飘出来,[木耳香菇饺子?] [那得有肉才行。]卫长君回一句。 [没有就买啊。先前刘彻赏的钱还剩不少,卫子夫给的五十金还剩四十,你又有百金,我算过这里的物价和人工费,就算你盖一处奴仆住的小院,再盖一处库房,在田地四周挖一圈沟渠种上防护林,也顶多花三十金。回头再买一头牛,剩下的钱也足够咱们用两三年。]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卫长君真想笑,[你倒是积极。] [这话说的?房子地你都搞定了,我再不出点力,还配跟你同生共死吗?] 卫长君一听它耍贫就头疼,“青弟,随我去买些羊肉。” “还买啊?”卫青惊呼。 卫长君:“我没想到子夫会给母亲五十金,陛下又赏百金。如今三两天吃一顿羊肉,也足够咱们用到五年后。” 卫青顿时忍不住说:“还有我的俸禄。” “对,还有你的俸禄。所以咱家犯不着算计着吃肉。”卫长君说话间就朝肉摊走去。 卖羊肉的屠夫正准备收摊,看到卫长君眼中一亮,这可是个大主顾,“卫大公子又来买肉?肉不多了,倒是还有几个羊腿骨,不知公子要不要?” 卫长君到跟前,发现不止有腿骨,还有些许羊杂:“这些都给我吧。” “这您也要?”屠夫不可思议。他家孩子不饿急都不吃,卫公子难不成因为以前是奴隶,成了皇亲国戚依然陋习难改。 卫长君:“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我这个破身体,吃羊心养肺说不定益气补虚。腿骨劳烦你从中间剁开,用来炖汤指不定也能强身健体。” 屠夫意识到自个想多了,羞愧地笑笑,“好嘞,这就给你剁!”十分利落的剁开,连放羊杂腿骨的筐子一并给卫长君,名曰来买菜的时候帮他捎来就行了。卫长君却总觉得此人担心他反悔。 卫青把木耳递给他大兄,拎起竹筐,看见里头的羊杂又不禁蹙眉:“大兄听谁说的?” 卫长君:“医者啊。你常来东市走走就会发现神人在民间。” 卫青轻笑一声。 “大兄还能骗你不成?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 “那大兄你岂不是……?”余下的话卫青不好说出来。卫长君替他说:“你大兄不过是想找个清净之所,不需要用市井的烟火气掩盖自身不凡。再说了,我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 卫青想笑又感到失落,大兄也是神人该多好啊。 “快家去吧。再晚就得点着油灯包饺子了。” 饶是如此,羊肉木耳蘑菇馅饺子上笼屉,天色也变得昏暗。卫媼护着烛火从厨房移到厅堂,“这么晚了还吃,回头还睡得着吗?” 卫长君端着水盆进来:“少用一点。”拉过不爱洗手的大外甥,“想不想吃蒸饺?” 胡乱挣扎的小孩安分下来,“舅舅就——就吓人。” “难得啊,还知道舅舅会吓唬人。”卫长君很是意外。 小孩甩甩手上的水往外跑。卫长君一伸手把他抓回来,给他擦干净:“在这儿等着。熟了你母亲自然会端过来。” “她吃!”小孩大声说。 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你祖母还没吃,给她个胆子也不敢贪吃。” 小不点眼珠一转,看了看他祖母,又看看他大舅,捂着小嘴小声问:“阿母怕舅舅,怕祖母?” 卫长君点头。小孩咧嘴笑了。卫媼看糊涂了,“他又咋了?” “回头少儿再打他,我要是不在家,他就可以找你啊。” 小孩儿惊得睁大眼睛,舅舅怎知他想什么。 卫长君拉着他坐下:“外甥像舅。你眼珠一动舅舅就知道你想什么。以后少跟舅舅耍心眼子。否则叫你哭都没眼泪。” 第13章 做豆腐皮 小霍去病才不信。 蒸饺端过来,小孩儿吃一个,决定不跟舅舅耍心眼子。大舅舅太太厉害了,会做这么这么多好吃的。 然而一盏茶的工夫,霍去病决定收回先前的决定,大舅舅太坏太坏了,他才吃四个就不许他吃,还吩咐老奴把饺子锁柜子里。 小霍去病决定他要大舅舅后悔——今晚跟小舅舅睡。 卫广睡觉不老实,可不敢带着外甥睡。小孩儿又换个舅舅。卫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想陪小孩儿玩睡前游戏。 小孩眼巴巴看着卫青。卫青冲他伸出手,小孩儿兴奋地扑到他怀里:“舅舅,舅舅,去病最喜欢舅舅啦。” 卫青:“可我明天就得进宫。你今晚跟我谁,明晚跟谁睡?” “明晚?”小孩儿下意识看他大舅,他大舅没慌,也不难过,“明晚,明晚自个睡。”不待他再问,拽着他的胳膊,“睡觉觉啦。” 卫长君悠悠道:“洗脸漱口洗脚了吗?” “不和你睡!”小孩大声说。 卫长君:“我是你舅父姨母的大兄,他们都得听我的。” 小孩儿不信,扭头看他青舅舅。卫青点头。小孩儿甩开他的手臂,瞪着眼睛跟他大舅对峙。 卫长君起身朝厨房去,经过他身边朝他脑门上撸一把:“你大舅永远是你大舅!” 小孩儿抓住他的一只手就咬。卫长君捏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小孩流出哈喇子,哇哇哇的求饶。 卫长君松开他:“丁点大脾气不小。惯的你了。洗脸去!” 小不点扁着小嘴,眼珠上翻,气咻咻看着他。卫长君只想笑,他这一天天的,怎么比嘟嘟戏还多。 “真不去?”卫长君板起脸。 小孩儿扭身扑倒在卫青怀中。卫青怀疑他害羞,以防他恼羞成怒哇哇大哭,二话不说抱起他:“舅舅陪你去。” 小霍去病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扭头找他大舅。怎奈他大舅铁石心肠,已经到庖厨门外。没想过等他,更不曾担忧他会不会哭。 小孩气得嘟嘟囔囔:“大舅舅坏。” “以后离他远点。” 小孩为难了:“不想远点啊。” 卫青想给他一巴掌,“那就乖乖听话。再说了,又不是要打你,只是叫你洗脸。脸都不洗,你不嫌脏啊?” “不嫌啊。”小霍去病脱口而出。卫青噎了一下,你是不嫌你自己脏。 卫长君端着水盆出来:“别说了,水都凉了。” 卫青放下外甥,接过水盆去厢房。小孩儿扬起小脑袋,眼巴巴看着大舅。卫长君挑眉:“真想叫我揍你?” 小孩儿扭身就跑。 洗漱后,爬到榻上,小孩儿头尾转一圈,像小鸟检查自个的窝,小兽巡视自个的领地似的。完了,往榻上一坐,定定地看着脱衣物的二舅舅。 卫青掀开褥子,“不困?” 小孩摇摇头。 “玩儿?” 小孩继续摇头。 卫青拔高声音:“说话!” “舅舅不香,大舅舅香。”小孩儿说出来就往外爬。 他身着单薄的里衣,出去就得着凉。卫青赶忙把他拉回来,“大兄屋里香是他常用浴皂和面脂。过来我给你涂点。” 小孩梗着脖子往外移。卫青不敢使劲硬拽,无奈地说:“我送你过去行了吧。”顿了顿,“你大舅要打你,还跟他好?欠揍吧你。” “大舅舅不打去病。” 卫青手一顿,无力地点头:“是没打到你身上,是我多事。” 小霍去病鼓着腮帮子,不言也不语。卫青怀疑他理亏,无言以对。可甭管什么小不点不跟他睡最好,他也落得清静。 到正房西间卫长君的卧房,卫青奇怪了,没什么香味啊。 卫长君见他放下霍去病就拉起褥子闻:“怎么了?” “去病说你这儿香。” 卫长君自己闻闻:“哪有什么香味。太阳的味道吧。天气好的时候我天天晒褥子。你的昨天给你晒过。” “难怪呢。”卫青又闻闻,是很舒心的味道。发现他大兄的榻很大,可以再睡两个人:“大兄,还有褥子吗?” 卫长君朝衣柜睨了一眼。卫青估计有些日子没晒,说不定还没他自个的暖和:“你们睡吧。”瞥一眼窝在他大兄怀里的小孩,“满意了?” 小孩儿扭头背对着他,拉起褥子蒙上头。卫青隔着褥子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小孩反手回他一巴掌。 褥子掀开,冷风进来,卫长君眉头微蹙:“还睡不睡?” 小不点瞬间安生下来。 卫青不禁幸灾乐祸:“还得你收拾他。” 小孩翻过身,不经意间看到他大舅眉头紧锁又翻回去,他小孩不记大人过,小人报仇,十年不晚,便宜他二舅一次。 卫长君明日还得早起,就叫卫青赶紧歇着去。 睡得早起得早,翌日,外头漆黑一片,卫长君就醒了。 两个奴仆睡得也早,他到厨房二人正拿着火镰点火。卫长君教她们把羊骨头羊杂炖上,自个去磨豆子。 泡的豆子磨三成,卫长君叫另一个老奴烧火煮豆浆。豆浆快煮沸,卫长君叫两个妹妹起来,一个接替他磨豆子,一个做豆腐皮。昨日卫长君买那么多纱布就是为做豆腐皮。 第一釜豆腐脑都用来做豆腐皮,第二釜用来做嫩豆腐和老豆腐,最后煮好的,卫长君决定用来取油豆皮。 油豆皮较慢,天大亮了,院里绳上晾满了,还剩许多豆浆。又不是拿出去卖,已经够自家吃的,卫长君也懒得做,叫老奴盛出来放柜子里留晌午喝。早上喝羊杂汤。 卫长君边用滚水泡发木耳边吩咐老奴把羊杂捞出来,稍稍散散热气就切成细条。随后他把木耳撕成小块,用鏊子炒木耳鸡蛋和葱白。 青铜鏊子遇到猪油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小霍去病扒拉着他大舅的肩膀朝他背上爬,卫青看着费劲把他抱上去,小孩儿勾住他大舅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大舅舅,大舅舅,去病饿了。” “喝羊杂汤去。” “不要!要这个。”小孩儿伸手指着鏊子。 卫长君服了,小崽子真是有的吃就是舅舅,“这个是给你青舅舅做的。” 小孩儿猛然抬起头,然后冲卫青伸出小胳膊。卫青烦他,太能闹,还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狼崽子:“我洗漱去。” “我洗漱去。”小孩儿从他大舅背上滑下来就陪二舅洗脸。 随后卫青去哪儿他去哪儿,卫青拿碗他拿筷,卫青坐下他捶背,卫青喝水他递杯。卫媼看着奇怪,来厨房问:“去病怎么跟阿青这么好?昨晚不是还嫌他臭,衣服脱了又去找你。”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你那个外孙,是听我说菜是给青弟做的。” “这小崽子,五十斤得有四十九半心眼子。” 卫长君想说他哪有五十斤,忽然意识到是五十汉斤,“菜这就好了。你们也洗洗手吧。”随后拿开木板上的砖,打开纱布,取五张还有些许温热的豆腐皮,给老奴留一张,其他的切成他巴掌大,连同木耳鸡蛋和萝卜干一并端去堂屋。 卫长君坐下后,率先拿一张豆腐皮,夹一点木耳鸡蛋和一块萝卜干包裹成卷饼。 卫青看着他的嘴巴问:“好吃吗?” “口味不同,你试试。别勉□□长君很清楚众口难调,说话间扫一眼弟弟妹妹们。 刚压好的豆皮软而香,木耳脆萝卜有嚼劲,还有嫩嫩的鸡蛋,这些味道汇到一处,口感香而复杂,卫家人都喜欢。 卫少儿禁不住说:“大兄怎么才做啊。” 卫长君:“你大兄以前也想,可咱家也得有钱供我买大豆祸祸啊。做成了皆大欢喜,做不成你吃?” 卫少儿咬一口豆皮卷饼堵住自个的嘴。小霍去病拽着他大舅的衣袖:“我尝尝,给我尝尝。” “先把你的鸡蛋羹吃完再说。” 小孩儿低头盯着蛋羹,片刻,颤巍巍起来,送到他小舅和三舅中间,大声说:“吃完!”掉头朝他大舅跑去。 卫步和卫广忙着卷饼没注意到,以致于愣了一会才回过神:“霍去病,给我过来,叫谁吃完?” 小孩儿挤到卫长君怀里,满脸讨好:“大舅,大舅,大舅舅,大舅舅舅——” “停!”卫长君头疼,剩下一点给他。小孩儿也不嫌弃,全塞自个嘴里。 萝卜干硌到他如米粒般的小奶牙,禁不住皱眉,也不好吃啊,舅舅和姨母怎么吃的那么香啊。 小孩儿又移到他母亲怀里要一口,跟大舅给的一个味儿。小孩挤到他小舅和三舅当中,拿走他的蛋羹。 小哥俩气笑了,齐齐问:“拿走做什么?” 小孩装听不见,坐到他二舅身旁。又见二舅大口大口的吃,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小声说:“给我一口,一口,就一口。” 卫青扯点豆腐皮给他卷一点鸡蛋块,塞他口中。小霍去病不喜欢豆腐皮那个味,咽下去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卫青好笑:“一个碗里的东西,我的还能比你母亲和你大舅的好吃不成?” 小霍去病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也不能怪他,谁叫大舅说,这菜是给二舅舅做的呢。 卫长君:“别管他。青弟,喝点羊杂汤。我觉着还行。” 基于对长兄的信任,卫青喝口汤又吃点羊杂。并没有什么腥味,反而软而有嚼劲。 小霍去病又扯扯他的衣袖,舔舔小嘴。 卫青无奈地给他舀一口尝尝。羊肚对小孩来说有点废牙,羊杂汤也没比羊肉汤好喝到哪儿去,小孩嫌弃的挥挥小爪子,端起自个的碗,继续跟鸡蛋羹奋战。 卫长君见卫媼还在吃豆腐皮,担心她吃多了不消化:“阿母,这豆腐皮庖厨还有不少,回头跟萝卜一起切碎做炊饼吧。” 卫青不由得看他大兄。卫长君想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给你拿点昨儿做的大馍和昨晚剩的蒸饺,可行?” 卫青不禁问:“宫里的厨子会做吗?” “宫里羊肉鹿肉都吃不完,谁吃萝卜?听说宫里还有温室,温室内绿叶菜也够陛下吃了。”卫长君怕引起怀疑,又补一句,“我想到做这个,也是日日早饭萝卜干鸡蛋,午饭不是面条就是炖煮萝卜吃腻了。” 卫少儿问:“这也不难,不可以叫膳房做吗?” 卫青不由得心动。卫长君赶忙说:“不可!青弟,你只是子夫的弟弟,并没有立过一丝功劳,也没能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哪怕午饭不想吃面想吃米,膳房的庖厨也会认为你恃宠而骄。” 卫少儿顿时不敢多言。卫青不禁懊恼。 卫长君:“不过世上不是只有一条路。直的不行可以走曲线。青弟,当着厨子的面吃大馍和羊肉木耳饺子,他们见你吃的香,自会问你怎么做。” 卫青懂了,高兴地说:“谢大兄提点。” 小霍去病扭头打量他大舅,大舅也没说什么,二舅怎么那么高兴呢。 卫长君装没看见,饭后在院内消消食,趁着小霍去病跟两个小舅玩闹的时候,他悄悄走出家门,前往东市租车。 嘟嘟闪出来,[哥,开直播吗?] 第14章 直播糟心 卫长君无所谓,又不用他直播,[没人看别哭。] [我哭也没眼泪啊。] 然而直到卫长君驾车出了东市嘟嘟才搞好。卫长君直摇头,[你这样还直播?] [一回生二回熟嘛。今儿不播明儿也得播。要是因为担心不会一直不播,我还配是系统吗。]嘟嘟趴在驴背上盯着屏幕,看到有人,起身迎风招展,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指着过往街道,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味。然而不能细听,细听尽是,[欢迎来到‘梦回西汉’直播间,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两千多年前汉武初年的长安城。我们从清明门出发,前往秦岭脚下我哥的新家。对了,我哥就是宿主。他害羞腼腆,羞于见人,父老乡亲多多——] [嘟嘟!]卫长君听不下去。 嘟嘟秒怂,坐到驴背上,[不说,不说,说回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我哥——]看到弹幕,猛然睁大眼睛。 [没看错吧?没看错吧?主播是个小孩?] [那个什么局不是禁止利用儿童直播赚钱吗?] [侏儒吧?] 嘟嘟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程序出错,猛地跳起来,[你才侏儒,你们全家都是侏儒。] [举报!] [举报+1,主播骂人。] 嘟嘟一看掉了两个,扭身求救。卫长君虽然看不见屏幕上的字也猜到了,[拉黑!] [啊?]嘟嘟震惊。 卫长君点头,[钱又不能买命。再说了,你差那点钱?] 嘟嘟想说它差啊。可秦岭脚下那一百亩地还不知道怎么种,现在有钱也是放着占地方——果断拉黑。 [主播有个性,关注了。] [不是说你哥害羞腼腆吗?] [一言不合就拉黑?薛定谔的腼腆?] 嘟嘟很得意,[腼腆也分什么事。他们骂我侏儒,还不许我哥有点脾气?] [你真是小孩?] [哪位领导家的?] 嘟嘟摇头晃脑,[不是,都不是。我是系统啊。] [对,你刚才是站在驴背上吧?] [现在是坐在驴背上吗?] [驴?] 嘟嘟一看直播间又来新人,调整屏幕对着小毛驴。 [好神奇,真是驴!] [上次见这玩意好像还是公园。] [我在农家乐见过。] 嘟嘟一跃到小毛驴脑袋上,看直播的人瞳孔地震,瞬间忘了发弹幕。嘟嘟见屏幕干干净净,不由得看观看人数,不掉反增,[怎么不说话了?我哥驾车,没人跟我说话,聊几毛钱的呗。] 屏幕上烟花绚烂,嘟嘟惊得[哇]一声。 卫长君不禁问,[怎么了?] [卫青老婆送咱们一个一百块钱的大烟花。] 卫长君眉头微蹙,[谁?] [小霍舅妈送咱们十个窜天猴,总得也是一百块钱。] 卫长君赶忙说,[等等,小霍?] 嘟嘟眨了眨眼睛,拉近屏幕,[对!哎,不对,小霍舅妈?霍去病?!]看到又来十个“猴”,转向小霍他舅,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主播不是在汉武朝?] [主播不知道卫青是谁?] 嘟嘟想说,我可太知道了,[哪能不知道。]偷偷瞥一眼卫长君,见他眉头微皱,却没叫它关直播,瞬间决定再也不念网友名,[没想到你们也知道。我连的是二十三世纪时空啊?] [再过二十三世纪也不可能忘。] [主播太小瞧我们了。] [主播说谁呢?] 嘟嘟一看又来新人,[随便聊聊。] [主播见过大将军吗?] [见过霍去病吗?] [什么?不是影视城?] 嘟嘟转动屏幕,对着荒野,[影视城有这么大的农田吗?] [快说,见过大将军吗?] 卫长君先前的意思,网友当中什么人都有。嘟嘟认为他说的对,隔着屏幕谁也不知道那边是人是狗。比如刚才它回一句侏儒就要举报它的两个玻璃心,决定听卫长君一次,[现在是建元四年。] [……大将军十来岁?] [霍去病还是个奶娃娃!?] [我勒个娘来,等卫青直捣龙城还得七八年?] [这谁受到了?] 嘟嘟一看不好,[别走,别走,没有冠军侯大将军,咱们可以看田野农舍,看汉人建房。对了,我们的新家就在秦岭脚下。我家墙上还有猴爪子呢。] 直播间人数没少又多两个,嘟嘟长舒一口气,[我家墙还没干金丝猴就摸进来了。我们还得修防护林,防食铁兽下山。我才知道食铁兽是大熊猫。我想弄个当宠物养,我哥不许,非说它现在就是食铁兽。] [你哥说得对!] [系统别害宿主。] [西汉的食铁兽敢跟老虎正面刚。] …… 嘟嘟一看好些人这么说,不由得嘟起小嘴。 [系统还真想?] [文明社会呆久了吧你?] [这是系统?怕不是个大傻子。] 嘟嘟急了,[咋还带人身攻击的?] [你是人吗?] [你是人吗?] [但凡是个人,也干不出这事。] [哥!]嘟嘟急的找外援。 卫长君叹气,[好好介绍西汉田间风光。说不定还能给历史学家提供些资料。] [对哦!]嘟嘟恍然大悟,[虽然我是机缘巧合到西汉,但要是能提供些史料说不定还有什么奖励。] [秦汉流量高,早被穿成筛子,你提供的不保真。] 嘟嘟重启后检测过,[我这里没有。] [没有系统不等于没人。] [你可长点心吧。] 嘟嘟摇头晃脑,[除非那人是汉武帝刘彻或者刘彻他娘他祖母,否则没人敢动我哥。] [……] [……] [……合着真是个傻子。] 嘟嘟站起来,[知道我哥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你倒是说啊。] [敢吹牛逼不敢说了?] [别叫我看不起你。] 嘟嘟扭头找卫长君。卫长君靠猜测,[他们叫你说?或者激将法?傻呀你。] [官方认证,嘟嘟——傻!] [瞧嘟嘟那小脸,嘟成猪腰子了。] [它不是傻,它可能残缺不全。] 嘟嘟跳脚,[你们——你们,我,说就说!我哥呢,其实是个无名小卒,还是个短命鬼,只能活到明年除夕。不过要不了多少年,刘彻就得管叫他大舅子,他妹就会成为皇后,他弟是大将军,他大外甥是冠军侯,他还有小外甥,更牛逼,是太子。你们说,除了皇家三巨头,谁敢动我哥?说!] 屏幕干干净净。嘟嘟眨了眨眼睛,又揉揉眼睛,见人数飞快增加,顿时不禁双手叉腰,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吓傻了吧?就问你们,服不服!] [……卫长君???] [卫长君这个名像是在哪儿听说过。] [耳熟!] [卫青和卫子夫大哥,霍去病和刘据大舅!] [!!!] [???] [弱弱地问一句,傻b系统提到他们去秦岭新家,是不是说卫长君现在还跟卫青住一块?天天能见到霍去病?] 嘟嘟险些一脑袋摔下去,[我不播了!]说完就关,屏幕上烟花四射,窜天猴乱飞,仙女棒炸开,闪光雷点亮屏幕,甚至卫长君都觉得刺眼。 嘟嘟傻了,这是啥情况啊。 观看直播的网友见它的小爪子收回去,停止打赏 [嘟嘟最帅!] [嘟嘟人见人爱!] [嘟嘟是我们大家的好嘟嘟。] [嘟嘟乖,姐姐送你十个大烟花,聊五毛钱的。] 嘟嘟算算,[十个大烟花一千,聊五毛?成交!说吧,聊什么?] [屏幕转向你哥。] [我是卫青他老婆,没理由不拜见大伯哥。] [我是霍去病他媳妇,再丑也得见长辈。] …… 嘟嘟嘴角溢出一丝笑,三分嘲讽三分薄凉四分孤傲,[我说怎么又送礼物又夸我,闹了半天目的是我哥?我哥没空!] [你哥跟钱有仇?] [真当自个是大将军的哥?] [别给脸不要脸!] [他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是因为卫青霍去病和卫子夫以及刘据。] 嘟嘟果断关屏,飘到卫长君身边,一脸的委屈。 卫长君明知故问,[怎么不播了?] [难受,想哭。]嘟嘟躺在他身侧,暖暖的太阳温暖不了嘟嘟的心。 卫长君不意外,[还敢直播卫家人吗?] [那怎么办?]嘟嘟又坐起来,[要是钱多就不用你找那个八阳里的里正买果树苗了。我就可以买。] 卫长君跟钱没仇,虽然不能取出来,可是能省一笔也好,[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关直播,以后他们就不敢把戾气发泄到你身上。] [没人看呢?] 卫长君反问,[能给我续命的是田地,良种又不需要买,打赏又取不出来,多点少点又有什么?现在没钱我也活的好好的。]忽然意识到不对,[果树苗不需要生命兑换?] 嘟嘟摇头,[果树再多也不能当粮食。粮食能让人口暴增才需要寿命兑换。] [原来如此。]卫长君心中有了计量。 余下的路程谁也没说话。风大又冷,卫长君不敢言语,担心着凉。嘟嘟虽然是冰冷的系统,可那些弹幕于它就像恶意攻击的病毒,真的很不舒服。 抵达八阳里,离里正家越发近了,嘟嘟缩回去,不打扰卫长君谈正事。 里正正好找卫长君有事相商。 前几日里正去过秦岭脚下,原是想看看哪儿有土,天转暖就带匠人过去做土坯。可山脚下的土里全是碎石子。他们村倒是有,但不论地头还是河边都是村里人收拾的,以前里头也有石子。卫长君家中没板车是其一,其二他需要的土多,里正还得征求村民意见。兴许还得给些钱。 里正见着卫长君便问他意下如何。 卫长君也不嫌弃土坯房,冬暖夏凉。可他得去新家一趟,到山边看看,还得在城门关之前赶回去,没空劝说村民卖土给他。再说了,万一年后赶上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土坯就毁了——耽误工夫还浪费工钱。 卫长君决定两处小院以及茅房浴室还有牲口圈都用青砖。 里正乍一听到“青砖”二字不禁怀疑他年老耳背,“青砖?” 卫长君颔首。 里正张口结舌:“可是砖,砖是用来砌墓道的啊。” “我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卫长君轻笑一声。 里正神色一怔,想说些什么又怕多说多错,“可是,您是卫夫人的兄长。” “我以前还是平阳侯府的奴隶。您知道奴隶死后主人家怎么处置?”卫长君问。 里正见过,好的主人给挖个坑埋上,次一点的裹张铺席扔乱坟岗,最不堪的是曝尸荒野,任由野狗乌鸦啃食。 “今时不同往日啊。” 卫长君不以为意:“人命天注定,跟住哪儿无关。阿房宫三百里,秦朝也没能千秋百代。” 第15章 鸡鱼肉蛋 里正笑了:“倒是老小儿狭隘了。” “里正也是为我着想。”那一百亩地指望他一个人能种到天荒地老。即便买十个八个奴隶,也不如找两个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把式。往后怕是得经常麻烦里正帮他找人。卫长君诚恳道:“我用青砖也是为了腾出人手挖防野兽的沟渠。挖出的土正好可以用来糊墙垒砖。” 里正:“大公子恕我直言,靠近秦岭那一段就得挖上月余。” “南端不挖。我知道底下是石头挖不动。在最南端种两排竹子,然后隔两丈交错种几排果树,果树与果树之间用网或藤条相连,野鸡黄鼠狼进不来,野猪崽子也甭想祸害庄稼。东边也这样。田地西边挖的沟渠直到屋后那块地北端。最后在我家门前挖一条东西向的,离院墙三丈,也是挖两丈宽和一丈深。” 里正想象一下,觉着不妥:“大公子家门前的沟渠跟西边的贯通,东边又有竹林遮挡,回头你从哪儿出来进去?” 卫长君:“架个小桥。不过桥麻烦,需要车马人过的地方底下埋个陶圈就跟桥差不多了。” 嘟嘟出来,[南边种一百多丈宽,东边种两百多丈长,虽说也用不了多少果树和竹子,可是需要很多网。你把城里的网全买下来也不一定够。] [那东边先种一半。屋后那块地离八阳里的田地近,等到开春地里头都是人,就算没防护林野兽也不敢轻易往北去。] 里正问道:“大公子挖沟渠防野兽是其一,其二是为了储水好浇瓜果蔬菜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对了,我决定打三口陶井。院中一口,房前屋后两块地里各一个。” 陶井不难,难的是打出水来。里正不禁提醒卫长君要有心理准备,十口井也不一定能打出水。 卫长君眉头微蹙,“不可以先查一下底下有没有水吗?” 里正觉着这话好笑:“怎么查?” 卫长君脱口想说洛阳铲,到嘴边赶忙咽回去,那玩意好像是两千年后的东西,[嘟嘟,能买到洛阳铲吗?] 嘟嘟出来,[浪费那个钱干嘛,挖下去一尺,我就能根据湿度算出底下有没有水。] [那也得做做样子。总不能我掐指一算,拈花一笑,告诉里正,有了!] 嘟嘟撇一下嘴,嘟囔着,[麻烦。] 卫长君顿时知道能买到,“我家有个小东西可以查出底下有没有水。” 里正忙问:“真的?” “这还有假啊。”卫长君打开车门把缸里的铜钱拿出来,劳烦里正买砖和打井用的陶器,“下次过来可能得年后。钱不够回头补给您。亦或者叫砖厂先记下。” 里正想的是,卫长君真有能查出地下水的小东西,他们八阳里的人说不定也能跟着沾点光。以致于接下钱就向卫长君承诺,上元佳节前把砖买齐。 卫长君辞别里正,到自家院里就把水缸跟他上次拉来的杯盏碗筷放一处。随后叫嘟嘟买洛阳铲和类似釜的大中小三口铁锅。 [现在买?]嘟嘟眨巴眨巴眼睛。 卫长君颔首,[果树和竹子可以找里正买。年后开工肯定先支锅架灶,否则干活的人想喝点水都得喝井水。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喝冷水哪受到了。要是回八阳里喝,岂不耽误事?] 经卫长君一解释,嘟嘟不住地点头,[还是我哥想得周到。]随后卫长君跟前出现一个崭新的洛阳铲和三口铁锅。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人吓一跳,[这么快?!] [我是系统。]嘟嘟得意的抬起下巴。 卫长君无奈地瞥它一眼,[还有多少钱?] [还有不少。]嘟嘟算算,[要是买常见的梨、苹果、大枣、桃树、柿子、杏或石榴樱桃树,应该还有的剩。] 卫长君锁上房门,[买农科院的新品种也是被山上那些东西祸害。最常见的就行了。赶明儿有了钱搁院里种。] 嘟嘟抿了抿小嘴,[可是我暂时不想直播。] 卫长君挑眉,[赶明儿也有‘以后’的意思。] 嘟嘟欢快地跳起来,移到他对面,[以后我也不想开直播呢?] [那就不开。水果吃多了对我这个身体也不好。] 嘟嘟皱了皱小眉头,他怎么有点佛,别是又想死,[你就不想买点纸?] [现在买的话我不解释不行。搬到这儿我一句话不说,他们也会脑补,比如我是不是能通神?] 嘟嘟不懂,[为啥啊?] 卫长君关上院门朝南去,[我一离开他们就弄出纸来,他们会认为我在此有奇遇。日日跟他们住一起,要说有奇遇谁信?再说了,卫子夫如今乃贵人,同住城里要有奇遇也轮不到我。] 好复杂啊。嘟嘟乱了,[你又不进山,这地里都是荒草,有啥好看的?] [荒草及腰说明此地不缺水。我看看有没有泉。有的话再买些细陶管,或粗大的竹子,把水引到回头挖好的沟渠里,灌溉洗衣也省得打水。这里没污染,山泉水应该清冽甘甜,比带着土腥味的井水好喝。] 嘟嘟晃晃小脑袋,它这里头肯定都是水,居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卫长君见状摇头失笑。 直直地走到山脚下,卫长君并没有发现泉眼。往西五十多丈看到湿漉漉的泥土,又朝西南五六丈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卫长君怕里头藏着蛇或者狼没敢靠近,掰个树枝做记号。过了上元佳节就从这边挖沟渠,然后一直向北。 随后卫长君沿着山边朝东北方向去,快走到他家直东,看到一股清泉,淅淅沥沥的,跟夏天的雨点差不多。卫长君也在此做个记号。改日问问八阳里的里正能不能扒拉大一点。若是可以正好流入门前的沟渠。有两处活水,不光可以在沟里养鱼,说不定还可以种莲藕荷花。 [哥,回去吗?] 卫长君抬头看看太阳,[未时了吧?] [差一刻。] [那得回去。再耽搁下去还了驴车天就黑了。] [说不定还等你回去做饭呢。] [就算卫少儿他们真想吃我做的,卫媼也不会由着他们。再说了,家里还剩点羊杂,还有很多豆腐和豆腐皮,随便做点什么也够他们吃了。] [还做豆腐吗?] 过年吃豆腐算怎么回事。自然是鸡鱼肉蛋。 翌日一早,卫长君交代两个妹妹做饭,他带着两个弟弟和两个老奴前往东市,买一扇羊肉和四条大鱼以及两幅羊杂。 饶是卫媼有心理准备,也被卫长君扛回来的羊肉吓一跳,直呼:“这么多怎么吃。” 卫长君:“一人一块也就三顿。”不待她开口,“回头再买几只母鸡和公鸡。” “还买?”卫媼脱口而出。 卫孺和卫少儿也觉得多,劝他不要再买。 卫长君真觉着不够。 前世他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还不如卫家,每到过年父母都会买十几斤猪肉,一个羊腿或者羊头,一两斤卤牛肉,杀几只鸡,再买几条鱼。虽说一部分得用来招待亲戚,可值得鸡鱼肉蛋全上的亲戚也没几家,大部分还是他们自家吃。 “阿母,您想想咱家多少人。过了除夕青弟进宫见着子夫,子夫若问,青弟,除夕吃的什么。青弟道,一碗羊肉汤和一块鱼。子夫会怎么想?肯定把她辛苦攒的钱给青弟,叫他捎回来给咱们改善伙食。” 卫媼不由得想起卫子夫上次给她的五十金,金块不一样,不像很有钱:“我去吧。” 卫长君朝两个妹妹睨了一眼:“叫她俩跟您一道,也好了解了解市井物价。” 卫媼正有此意。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鸡买回来就杀也能放到上元节。卫媼怕一天一个价,下午卫长君教两个老奴收拾鱼的时候,她就把鸡买回来了。 翌日上午用了朝食,卫长君带全家前往东市置办过年的新衣。卫青在宫中也有他的。两个老奴也有,只是布料远不如卫家一众有织花绣纹。 从东市回来,卫媼就把衣物收起来留除夕那天穿。 卫长君穿着半新不旧的短衣,教两个妹妹做豆腐和豆皮馅的炊饼,然后放到院中冻的硬邦邦,收到干净的布袋里。这样可以放很多天。 翌日,天公作美,卫长君也没叫妹妹和两个老奴闲着,褥子拿出来晾晒,犄角旮旯里打扫干净,迎接除夕。 除夕前一天下午,卫家刚用过午饭,卫青回来了。 卫长君霍然起身:“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别出什么事。 “陛下说明日除夕,叫我早点回来。”卫青想起什么,回身看去,门口空荡荡的,又退回去,从旁边拉出一人,正是公孙敖。 卫长君看向他母亲,什么情况啊。 卫媼迎上去:“你俩一起回来的?” 卫青嫌弃地松开公孙敖:“来的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要给我大兄当徒弟,还叫大兄教你做豆腐豆腐皮,我大兄人在这儿,你哑了?” 公孙敖不禁瞪他,少说两句能死啊。 卫长君笑着向前:“还以为你俩闹矛盾了。豆腐容易,有卤水就可以做。我收集了不少卤水,公孙,我给你拿点,回去把豆子泡了,明早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豆腐。豆腐皮更容易,豆腐大块是放的豆腐脑多,少放一点用重物压实就是豆腐皮。” “这么容易?”公孙敖顾不上羞愧。 卫长君叫他最小的弟弟拿笔墨竹简。卫青在宫里时常跟同僚学文识字。卫长君得知此事后就给他置办一套。 随后卫长君口述,公孙敖记录。 嘟嘟飘出来,[哥,我可以在隶书旁注简体了。] 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看它一下,[先标《论语》,后注《孙子兵法》。] 他啥时候变得这么谦虚,[只这两本?] [半部《论语》治天下,两本还不够?再说了,我到端午节能认全就不错了。] 第16章 除夕佳节 卫长君等公孙敖写好,又叫他念一遍,以免有遗漏。公孙敖笑嘻嘻说:“此法做不出豆腐,我明日来大兄家过除夕。” 卫青推他一把:“还赖上我大兄了?” 公孙敖往后踉跄两步。 卫长君笑道:“别闹了。公孙,冬天昼短,我就不留你了。” “大兄年后见。”公孙敖拱手作揖。 卫长君和卫青送他至门外,看着他远去,“这几日膳房有没有给你做饺子?” 卫青未语先笑。卫长君顿时明白,“豆腐呢?” “我跟他们说了,他们要年后试试。” 卫长君沉吟道:“这样他们反倒像欠你一个人情。” 卫青想起那几个厨子羞愧的模样,禁不住点头。 卫长君回身:“走吧。”看到卫媼在院里嘀咕些什么,到跟前就叫她大声点。 卫少儿:“阿母说全城只有大兄会做豆腐,早知道别人也喜欢,就做点拿去卖了。” 卫长君一时不知该打击她,还是该嘲讽她:“阿母是不曾听说过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咱们自己做跟玩儿似的,几个人你一下我几下就成了。真拿去卖,按时按点,几天身体就吃不消了。” “以前在平阳侯府干的活没比磨豆腐轻松。”卫媼不以为意。 卫长君懒得废话,去厨房弄十斤豆子出来,“明儿做点?”说着作势泡豆子。 卫媼听出卫长君嘲讽她,夺走黄豆自个泡。卫长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向卫青问他吃了没。卫青想念家里的饭菜,吃饱出来的依然摇头。 小霍去病一看他大舅进厨房,迈开小腿跟上。卫长君从橱柜里拿两个鸡蛋,转身对上大外甥乌溜溜的双眼,他挑了挑眉头,“蛋羹还是蛋饼?” 小孩儿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卫长君忍着笑说:“只有这两样。” 小孩扭头出去,当自个没来过。卫长君气得笑骂:“小混蛋!” 卫青进来:“去病又干嘛了?” “以为我给你做好吃的。”卫长君也没打算做鸡蛋羹或蛋饼。卫青顶着寒风回来,一定想吃点暖胃的。卫长君一边吩咐卫青烧热水,一边拿出干豆角和干木耳,然后又去院中掐一把小葱。 卫青看着灶里的草木灰,“大兄,灰该掏了。” 卫长君进来:“我知道。明天上午弄菜地里,一来可以护苗,二来可以肥地。” “这灰还有大用?” 卫长君舀一碗面粉放盆里,“何止。还可以杀虫。我都和阿母说了,以后掏的草木灰别往外扔,留我拉去秦岭肥田。” “大兄做什么吃?”卫青见他搅面糊,顾不上草木灰。 卫长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做法还是跟前妻学的。面糊搅匀备用,卫长君把泡发的豆角切小段,木耳切丝,小葱切成葱花。待水开,放入豆角和木耳,卫长君又把面糊放刀面上,用叉子边缘把面糊一条一条的往水里下。面糊条浮上来,卫长君加入油盐,然后打两个鸡蛋,放一点点增辣的胡椒粉,最后点上葱花,一份色香俱全的面条好了。 卫青以为面糊入锅会变成坨,起身看到一条一条的,顿时不可思议:“这也是面条?” “洗洗手尝尝看。”卫长君拿掉围裙,见他大外甥又摸到厨房门口,很是想笑:“你又饿了啊?” 小孩儿想一会,使劲点点头,扶着门框翻越门槛进入厨房。 卫长君给他盛小半碗,“你在哪儿吃?” 小孩抬手指着他二舅舅。 卫青不由得地问:“你是怕我的跟你的不一样吧?” 小孩扑向他大舅,咳,瞎说啥大实话。 卫长君吓得赶忙举高碗,单手把他抱去堂屋。卫青端着大碗跟上。在院里晒太阳的卫家一众纷纷跟进来。 卫步和卫广年幼,看到二哥碗里有鸡蛋忍不住眼馋。卫长君不禁庆幸做的多,“锅里还有点,一人舀半碗去。” 卫少儿起身。卫长君轻咳一声。她乖乖坐回去。卫孺带两个幼弟去厨房。 小霍去病窝在他大舅怀里,卫少儿不敢往她大兄跟前凑,等两个小弟进来,移到卫广身边,小声问:“好吃吗?” 卫广使劲点头:“比长面条好吃。” 卫少儿转向她母亲。卫媼不假辞色:“想吃自个做去,别找我。” 卫少儿心说,我要会做还找您做什么。随后卫少儿转向卫青,卫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任何隐瞒,也不曾添油加醋,可卫少儿听得头大,“又是切葱又是泡木耳,这么麻烦啊。” 卫长君不搭腔,把小外甥碗里的木耳和豆角挑出来自个吃。小孩急的抓他的衣袖,卫长君给他挑个豆角,小孩吧唧吧唧嘴没咬烂,随后看到豆角主动往他舅嘴里送。 卫长君气笑了:“是我亲外甥,这么疼你舅。” 明明夸他,小霍去病却听出大舅嘲讽,抱着他大舅撒娇,端的怕慢一点大舅给他两巴掌。 “别动!”卫长君被他撞的后仰,“吃完我领你玩儿去。” 小孩吃完,撑得一动不想动,小脸儿打蔫,靠着他舅宽大的胸膛昏昏欲睡。卫长君不敢叫他睡。天还没黑,这个时候睡下半夜醒来闹他,他还怎么睡。 卫长君抱着他出去,冷冷的北风经过,小孩打个哆嗦,睁大眼睛。卫长君把他放地上,舅甥二人踢毽子。其实是他踢卫长君捡。一会弯腰一会起身,一炷香的工夫卫长君满身满头汗 卫长君吩咐老奴烧热水,他稍作歇息就带着大外甥去洗澡。小孩不乐意,卫长君把他脱光光,打开浴室门,小孩儿冷的往他舅怀里钻。 卫长君把他放入热水中,小孩瞬间从虫变成龙,欢快的在水里扑腾。舅甥二人洗好,浴室里暖呼呼的,卫长君叫两个幼弟进来沐浴。 两小孩在侯府时一个冬天也就洗一次。从侯府出来,入冬后一个月一次。如今五六天洗一次,兄弟二人不习惯也觉得不脏,哼哼唧唧磨磨蹭蹭在卫长君身边打转,就是不去浴室。 卫长君挑眉:“还等我亲自给你们洗?” 兄弟二人赶忙叫老奴打热水,拿着换洗衣物往浴室跑。等大兄给他们洗,非得给他们蜕掉一层皮不可。 卫媼不禁说:“他俩天天什么也不干,洗这么勤做什么?着凉生病花钱买药不说还受罪。” “既如此,陛下为何令朝臣五日一休,听说休沐日不沐浴还罚钱?”卫长君反问。 自然是长时间不沐浴洗澡身上有味。卫媼顿时无言以对。 卫长君扫一圈弟弟妹妹,“明日上午洗头。干干净净过除夕。”然后抱着大外甥回房。 卫媼等他进屋,小声嘀咕:“自打他伤好了,一日比一日事多。” “阿母小声点。”卫少儿压低了嗓音,“叫大兄听见又得说的您有口难言。” 卫媼不敢不满,去厨房打水洗漱。 卫青反倒认为他大兄种种表现是珍惜现有的日子,死的时候也不枉此生。思及此,卫青心里堵得慌,在院里待不下去,去厨房看看还有多少热水,够不够他洗澡。 卫少儿和卫孺姊妹二人见他也去沐浴,总觉得女儿家不能被男儿比下去,借着烛火沐浴。沐浴后躺榻上很快进入梦乡。 翌日醒来神采奕奕,肤色也很好,卫少儿忽然明白了,大兄为何那么爱沐浴。 用了朝食,没容卫长君提醒,卫孺就打水,吩咐老奴烧热水。 弟弟妹妹排队洗头的时候,卫长君也没闲着,鸡剁成小块,羊排剁成寸段,等着午时炖煮。 配菜准备好,卫长君领着大外甥在院里玩儿,不见卫媼很是奇怪,[嘟嘟,我娘去哪儿了?] 嘟嘟飘出来,[回屋睡觉去了。] 卫长君眉头微蹙,[还没到午时就睡,病了?] 嘟嘟翻个白眼,[您还好意思问?天没亮就叫她起来磨豆子,然后叫她自个做豆腐,只许那两个老奴帮她烧火搭把手,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早饭都没用多少。您没看见?] 卫长君看见了,但大外甥不好好吃饭,卫长君跟他斗智斗勇斗忘了,“青弟,去看看母亲在屋里吗?除夕还出去,她不过节人家还得过呢。” 嘟嘟差点笑呛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得是卫大郎同志。 卫青不疑有他,到卧室看到他母亲搁榻上躺着,双目紧闭,担忧地问:“阿母病了?要不要我请医者?” 卫媼睁开眼,撑着榻坐起来。卫青扶她一把:“阿母哪儿不适?” 卫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她不能说,否则长子又得“撑船、打铁、磨豆腐”问候,“夜里没睡好。” 卫青摸摸褥子,也不薄啊。 “阿母真没事?” 卫媼为了证明她没事,随卫青出去,然后拿个垫子,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卫长君把大外甥交给外甥他娘,朝卫媼走去:“阿母早上做这么多豆腐,今明两天也吃不着,要不要我切成小块晒成冻豆腐,初二青弟进宫给子夫带点?” 卫媼一想起豆腐就手疼腰疼,略感烦躁:“你安排就行了,不用问我。” 嘟嘟看热闹不嫌事大,[快问问她过几天还做不做?] 卫长君瞥它一眼,[她不是我娘也是‘卫长君’的娘,生这么多儿女也够不容易的,除夕佳节就别戳她心窝子了。] 嘟嘟哼一声,[说得好像不许老奴帮她做豆腐的那人是我似的。] [以前做豆腐没叫她动手,不让她亲自体验一番,得一直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豆腐就成了。]卫长君看一下天色,[可以准备午饭了吧?] 嘟嘟想说还早,忽然想起卫家只有两眼灶,炖鸡炖羊排各占一个就没法做别的,[可以炖羊肉炖小鸡了。哎,您是不是忘了除夕吃饺子?] 原身记忆中除夕从未吃过饺子扁食之物,可能因为以前卫家都是奴隶不配吃,[晚上守岁的时候吃,下午再做也不迟。] 前世卫长君家除夕午饭做的丰盛,如今也没凑合。他不止准备一盆手抓羊排,一盆蘑菇木耳炖小鸡,一条清蒸鱼,一盆红烧鱼,一盆羊杂,还准备一碟炒鸡蛋,可谓鸡鱼肉蛋样样齐全。主食是大馍和带馅的炊饼。 四个吃饭的矮几放到一起,摆的满满当当。 卫媼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除夕过得这么丰盛,以致于卫孺把筷子递到她手中,她还没回过神,喃喃道:“这么多菜……?” 卫青等人也觉着非常之多,不由地看卫长君。 卫长君:“去年这个时候咱们都不知道子夫在宫里是死是活。如今呢?” 卫子夫不止是卫夫人,还怀有皇家期盼已久的孩子。确实今时不同往日。可是卫媼还是不习惯:“那也不能一次准备这么多。” “是有点多。”卫长君颔首。 卫媼精神了,她就说嘛。 卫长君:“可民间说年年有余,不是指过年剩点年夜饭的意思,而是过年吃鱼?” 卫媼被问住。 卫青不禁说:“年年有余是过年有富余?” “不然呢?”卫长君反问,“有富余来年才有好兆头。” 卫青长见识了。 卫孺饿了,“阿母,既如此咱们吃吧。” 卫媼也以为自个头发长见识短,拿起木箸夹鸡蛋,快碰到鸡蛋的时候又想吃鱼,转而夹鱼又想尝尝羊排和浓油赤酱的小鸡。一时之间竟不知吃哪个好。 卫家其他人也是如此纠结。 卫长君看在眼里,莫名感到心酸。他认为做的最好的是鱼,就给每个家人夹一块。卫少儿嘴快,吃下去就问:“大兄这个鱼怎么做的?一瓣一瓣跟蒜瓣似的。” 卫长君:“鱼洗干净划几刀,用少许盐腌上,做之前用温水泡软洗去盐,做熟就是现在这样。” “大兄真越吃越会吃。”卫少儿随口一说,卫长君心中一凛,面上不显,“我是善于用脑,一通百通。” 卫少儿怀疑大兄暗讽她做饭不长脑子。可惜她没证据。不过暗讽也好明嘲也罢,有的吃还不用她做,管他呢。 第17章 开始建房 除夕午饭太丰盛的结果就是上至卫媼下至老奴都吃撑了。 申时一刻,卫长君吩咐老奴和面,令两个妹妹泡木耳香菇剁羊肉馅。几人兴致不高,干起活来跟睡着了似的。 卫长君谅她们不敢阳奉阴违,带着几个弟弟和大外甥在院里踢毽子。 馅料备好,暮色四合,卫媼点起油灯,叫一家人去堂屋守岁。 没有花生瓜子,没有春晚手机,守岁成了面面相觑。嘟嘟替卫长君尴尬,[要我买点果脯点心吗?] [又想换宿主?] 嘟嘟瞬间消失,当自个从未出现过。 卫长君令卫青教两个弟弟识字,吩咐老奴早睡早起。最后令妹妹把面拿到堂屋包饺子。卫长君点着小火炉,移到堂屋煮茶汤顺道取暖。 饺子包好,卫长君把茶罐换成鏊子,用鏊子煎饺子。 临近戌时,正长身体的卫青和两个弟弟饿了。兄弟三人很给大兄面子,头一茬就被三人瓜分殆尽。 卫长君把呼呼大睡的小孩放榻上,回来煎第二茬。 卫媼和两个女儿见卫青吃的香,不由得人想尝尝。煎饺上部软而劲道底下焦,里头还有羊肉的鲜木耳的脆和香菇的香……卫家人何曾吃过味道这么复杂的食物,结果又吃多了。 卫媼和子女在院里消食,卫长君抱着像个小暖炉似的外甥呼呼大睡。至于守岁,做做样子就行了,谁还真硬撑到天亮啊。 翌日,卫长君神采奕奕地起来,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卫长君难得没找母亲找妹妹,吩咐老奴煮粥热几个炊饼,热点羊肉羊杂汤,和大外甥吃好才叫家人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卫媼等人也睡饱了,只是懊恼大年初一这么晚起。 卫长君劝说:“又没亲戚登门拜年,早点晚点又何妨。” 话说回来,过了除夕,进入正月,立春也就不远了。卫长君前世老家的气候跟长安差不多,农历二月中旬育红薯苗。 开春可能还有倒春寒,育苗时得在红薯上盖些保温之物。要是天热起来又容易热坏,这就需要时不时掀开看看,洒点水之类的。 届时卫长君务必得搬去秦岭。 卫长君等家人吃罢,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问卫少儿,是叫霍去病跟他去秦岭,他过几天带着霍去病回来住几天,还是叫霍去病留在城里,他过几天回来看看小孩。 卫少儿习惯了小孩不用她照顾悠闲自在,又怕说实话挨训,犹豫不决地看着母亲,请她老人家拿主意。 卫媼担心长子一个人在秦岭寂寞,消沉下去不想活了,她不止叫霍去病跟他去,还叫两个小儿子跟他搬去秦岭。 嘟嘟闪出来,[好啊。正好教他们《论语》和《孙子兵法》,省得请老师了。] 它出来的突然,卫长君又险些失态。嘟嘟一看他眉头微蹙,快速缩回去。 卫长君看向两个弟弟,“那边什么情况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方圆三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兄弟二人互相看看,大兄虽然规矩多,五六天洗一次澡,三四天洗一次头发,天气好的时候日日晒褥子,可跟他在一起顿顿能吃到美味佳肴啊。 “有大兄在怕什么啊。”卫步说的不以为意。 卫青不禁问:“以后大兄还每几日回来一次吗?” “农忙收庄稼的时候不一定,农闲的时候不赶上刮大风下大雨,你休沐前一天我回来,后一天再回去。” 卫青高兴了:“我没意见。” 卫媼看向两个女儿:“那就这样定下了?” 二人不住地点头。 小霍去病听糊涂了,摇头晃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回哪儿啊?” “跟你无关,玩你的蹴鞠去。”卫长君甩他一句,对卫媼道:“阿母,明日我请人搭个牲口棚吧。青弟该有自己的坐骑了。我再买一辆驴车,过些日子找人砌灶挖沟渠来回奔波也省得日日租车。您看呢?” 卫媼觉着车可以买,卫青的坐骑不急。 卫长君见她犹豫:“用陛下赏我的钱买。以前咱们都没想过陛下会赏我百金。这百金算是天降之财,花光了也不影响生活。” 话说到这份上,卫媼不好拒绝。卫青见她同意顿时高兴的见牙不见眼,随后就问他大兄何时去牲口行。 卫长君:“不急。牲口棚搭好还得晾晒几日。否则还不够驴蹄子一脚踹的马蹄子一脚蹬的。” 卫青以前是骑郎,日日与马为伍,深知他大兄此言甚是。翌日,安安心心进宫当他的侍中。不过也没忘记给卫子夫带冻豆腐。 卫子夫深信家人不会害她,又从卫青口中得知可以和鸡肉炖,不是清炖,而是加酱,再放少许良姜和草果,快炖熟了放入冻豆腐,冻豆腐吸入鸡汤十分美味。临近午时,膳房准备午饭前,卫子夫就叫厨子试试。 卫长君在家做的时候会放白芷。他去药铺买白芷良姜的时候问过医者,医者告诉他身怀六甲的妇人不可碰白芷。他告诉卫青鸡肉冻豆腐怎么做的时候,索性直接掩去白芷。 卫子夫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药材炖的鸡,偏偏这两样又能很好地去除鸡肉的腥,还能开胃,不止卫子夫吃的胃口大开,陪她用午饭的刘彻也很意外炖煮的肉竟然没有一丝腥。往日只有炙热的肉才能做到这点。 刘彻自幼娇宠长大,如今虽有窦太后时常给他添堵,可他还未脱去少年的心性,未被朝政磨平棱角,好奇就问出口。 卫子夫也希望她兄弟能得刘彻看中,那样她在宫中不至于孤立无援,家人在宫外也多一份保障,直言卫青告诉她的。 卫青日日在宣室,即使刘彻不上心也有所了解,做饭他不行,吃啥啥不剩,“宣室这几日也多了几个菜。除夕家宴上你也用过,羊肉馅饺子。据庖厨道,也是卫青告诉他们的。实则是你大兄告诉他的?” 卫子夫心里眼里全是肚子里的孩子,没空想那么多:“青弟走得匆忙,妾身忘记问。” “一定是卫长君。”刘彻笃定,“这又是何物?”夹起冻豆腐朝卫子夫看去。 卫子夫解释黄豆磨成浆做成块状,在冰天雪地里冻几天就成了冻豆腐。 黄豆在刘彻印象中只能喂牲口,实没想到它也能登上大雅之堂,突然觉着卫长君怕不是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你母亲近日可曾探望过你?” 卫子夫下意识说:“不曾。阿母她怎么了?” 刘彻:“朕担心你想他们。你倘若想他们,明日朕就叫人接她进宫。” “明日初三赤狗日,不吉吧?”卫子夫试探道。 刘彻恍然大悟:“朕忘了。过了上元佳节再说。” 然而还没到上元佳节,年初七早上,刘彻的早饭就多了一道豆腐脑。 厨子不想盐卤放多了坏了一锅豆浆,初五试做之前特意去宣室打探——卫青从宣室退下来就把人拽去膳房,指点他们做点豆腐。 盐卤滑入豆浆之中变成豆腐脑,御厨先请卫青品尝。卫青确定跟他大兄做的大差不差,御厨才敢进行下一步。 豆腐压好,白玉无瑕,御厨照着卫青的说法,用鏊子煎一鏊子底,又请他品尝。卫青自然很乐意,厨子做成了以后他的早午饭也能多几道菜。 殊不知刘彻吃到小葱煎豆腐对卫长君越发地好奇。可初七日也得祭神。刘彻再次决定过了上元佳节再宣卫长君进宫。 年初二,卫长君就去买木料砖瓦。初八之前牲口棚就搭好了。初九日,卫长君去买喂牲口的石槽和草料。 晾晒几日,卫长君带着放假回来过上元节的卫青买一头健硕的驴和一头小马驹以及一辆木轮车。 大门有门槛,卫长君拆了改成可以活动的。车回来拿掉门槛,车进院再把门板放回去。 为此卫青不禁夸他大兄机智,卫媼嫌弃他心眼子多。卫长君不论听到好与不好都只是笑笑,顿时把全家整无语了。 正月十六日,城门打开卫长君就驱车前往秦岭。 这些日子只下了一场大雪,并不耽误砖瓦厂运送砖瓦,也不耽误八阳里里正买木料,以致于卫长君到家就看到满屋子木头,大门两侧堆满了砖瓦以及打井用的陶管。 卫长君把驴车移到屋后。 回到前院听到门外熙熙攘攘,热闹的跟东市一样,卫长君好奇,出来一看吓一跳,打西边来一群人,男男女女得有百十口。打头的正是八阳里里正。 里正见卫长君双眼发直,以为是因为这些人当中有许多女人,赶忙解释,女人虽然不会砌墙建房,但可以给男人打下手,工钱按男泥瓦匠一半付就行了。 卫长君收回视线,“男女无所谓,干活就行。女人要是能砌墙,工钱跟男人一样。您都安排好了?” 里正颔首:“我打算把他们这些人分三拨,其中两拨挖地基,第三拨跟我挖沟渠,您看呢?” 卫长君:“我是这样想的,您能不能先抽几个人帮我把灶垒起来。等榻做好我住过来也省得每天往城里去。” 里正:“灶容易,一天就能弄好。榻也快,我昨儿问过木匠,木料都备好了,您告诉他们做多大,两天就能弄好。” “做两个,长宽各一丈。灶可能跟你们用的不一样,我回头教他们怎么做。”卫长君打算把三个灶底下连一起,烧一个其他两个也会跟着热起来。即便每次做饭只需要一口灶,另外两个也能温热水,或者热剩菜剩饭,“最后我想说的是工钱一天一结。明儿我过来再把今天的工钱结了,您看行吗?” 里正很是意外,竟然不是干好活再给钱,“可以倒是可以,不麻烦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其实也有自个的小心思,干得不好也能及时辞退他们。” 眼看要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卫长君能及时给钱,村里穷的人也不用挖野菜。这点跟卫长君的小心思比算不得什么。 里正稍稍一想就应下:“大公子若没什么事随我去东西两边看看,跟泥瓦匠们说说房子盖多大。” 多大也不能比刘彻给卫长君盖的房子高大。否则皇帝的颜面往哪儿放。 第18章 砌墙垒锅 卫长君稍稍一想就定下来,两边的院子离正院两丈,房屋院墙都矮上两尺,五间堂屋总得九丈长两丈宽,屋檐伸出一尺,防止雨水天把墙打湿。四间偏房和正房之间留个一丈宽的胡同。院长跟正院一样就行了。 几个尺寸匠人用脑子就能记下来,随后招呼亲戚邻居们分东西两拨挖地基。 里正等大部分人离开,问卫长君搁哪儿打井,打井的人也来了。 “等我片刻。”卫长君家只有东偏房上锁,里头锁的正是锅碗瓢盆洛阳铲等物。卫长君打开锁拿出洛阳铲,就叫里正把打井的人叫来,然后叫嘟嘟出来。 嘟嘟虚虚地坐在卫长君肩头,[搁哪儿打?] [这院里,西厢房南边和南墙之间的空地上。回头搁对面东偏房南边盖一个放痰盂的茅房,再盖个浴室。傍晚小院门一关省得出去了。] 卫长君走到西南角指着打井的位子,叫打井人挖下去一尺。 嘟嘟移到铁锨旁,分出个屏幕,闪出一串卫长君看不懂的数据,[底下土软但没水,往南移一尺就差不多了。] 卫长君把洛阳铲给打井人,叫他试试底下有没有水。 打井人把洛阳铲放下去,片刻弄出许多泥,湿漉漉的,里正见着惊呼,“这儿好,就这儿。” 卫长君:“不行。这土虽然湿,可您仔细看,一点水没有。再往南试试吧。” 谁给钱听谁的。打井人往南移一尺多,一洛阳铲下去带出很多稀泥。 打井人其实压根没看上这小铲子,可铲子里头的泥滴水,打井人的眼睛顿时直了,“这么好用?” 卫长君:“不好用还往外拿,丢的可是卫夫人的脸。既然底下有水,你们忙吧。”然后问里正会垒锅的人在哪儿。 那几人在大门外挖沟渠弄砌砖的土呢。 嘟嘟陪卫长君在西偏房等他们。嘟嘟看着墙是土墙,地上也是土,嫌弃的直皱眉。 卫长君见它的嘴快撇到耳朵根,[怎么就把你嫌弃成这样?城里的家不也是这样,也没见你嫌弃。] [那不是没办法吗?你你去找那个里正再买些砖——] 卫长君打断它,[以后再说。两边的房子盖好,还得在大院里盖厕所浴室,还有牲口圈,不定多少钱。] [还盖厕所浴室?] [不盖去哪儿上大号?搁这院里?] 那不行,离陶井太近影响水质。离厨房也不远,它闻不见想象一下也膈应。 卫长君又提醒它,[总得买几个奴隶养牛养驴吧?男奴不善洗衣做饭,得买女奴,那厕所是不是也得分男女,然后再给他们盖个浴室?] 可以用这院里的浴室啊。忽然发现不方便,不方便它买东西,[你打算叫买来的奴隶住哪儿?] [先住东偏房。新盖的房子晾干了再叫他们搬过去。]卫长君突然想到还得再做两张榻,于是去堂屋告诉木匠。 嘟嘟跟上,[他们一觉醒来看到院里多出几袋子红薯玉米种子,你怎么解释?不如在前头接几间。] 卫长君没听懂。 [这院门离大门有十来丈吧?挨着咱们这院南墙往南东西各盖三间,再往南两丈拉个小院,离大门还有三四丈,足够过车马和人。要是有猴子摸进来也是先去前院。前院没吃的,猴子几次就不来了。] 卫长君懂了,[那东西院的房子留着干嘛?] [偏房留着放粮食或农具,五间正房一处给卫媼卫孺卫少儿她们住,一处给卫青兄弟几个住。他们小好糊弄,看到新鲜玩意会以为他们见识少。过几年大了,看到天天多出的东西,就算不问也得一天到晚盯着你。] 这点卫长君倒是没想过,毕竟最大的卫青才十五,离他直捣龙城还有七年之久,[一边三间也够住了吧。] 嘟嘟点头,[你说过,做戏做全套。你是来清修的,肯定不能奴仆成群。男奴女奴各四个就差不多了。] 两个洗衣做饭,两个看家护院,四个平时跟他种种地种种菜。卫长君算算,[我去找里正。] 里正一听说还要建房,简直震惊。 卫长君佯装尴尬,“我只顾自己忘了母亲家人。过几年妹妹出嫁回来,总不能叫她们跟奴仆挤一块。以后弟弟们大了,也不好再跟我住。” 经他一说,里正也想起卫长君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一个大外甥,可是个大家庭,“我也没想到。” 嘟嘟禁不住提醒,[铺地的砖。] 卫长君装作没听见,随支锅的老把式去西厢房,靠北边那两间,砌灶。 [你不买我买。] [知道买什么样的吗?] 嘟嘟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以后再说也来得及,[天然材料大理石。] 卫长君颇为意外,[有钱吗?] 嘟嘟没钱,嘟嘟开直播,[欢迎来到‘梦回西汉’,上次播西汉田园风光,今儿给你们播古代人建房垒锅。] [嘟嘟!!!] [气消了?] [以后谁骂你我帮你投诉。] [你哥直播吗?] 嘟嘟摇头,[我哥忙着帮泥瓦匠支锅呢。等锅灶弄好我们就搬过来。] [就这?] [不装修一下吗?] 嘟嘟来了精神,[我哥没钱。现在请人支锅的钱还是刘彻前些日子赏的。] [早说啊。] [我有!] 嘟嘟个心机狗连连摇头,[不要。我哥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矫——不愧是大将军的哥,讲究!] [他又不在,不叫他看见就行了] [问你就说谁叫你不直播。你直播把打赏关了不就行了。] 嘟嘟故意问,[还可以关打赏?在哪儿?] 五颜六色的烟花乱飞,吓得嘟嘟把手缩回去。随后弹幕多到嘟嘟眼花缭乱,都是劝它威胁它不许关打赏。 嘟嘟赶忙承诺,[不关,不关。我可以离我哥远一点,给你们看看我们家正房。]飘到正房门口,屏幕往里头推一点,看直播的人只看到家徒四壁和乱七八糟的木头。 比较感性的网友想起卫青这个时候俸禄极低,要不是有刘彻的赏赐卫子夫的接济,可能得寅吃卯粮,立即动动手指,送嘟嘟一排排大烟花。 烟花散去,弹幕叫嘟嘟给卫青和霍去病买些好吃的,比较有营养的。 嘟嘟点头如捣蒜,然后转过身,直播院里景象。院里也是一派荒凉,有网友不禁留言,[这怎么住人?] 前几次过来嘟嘟觉着离搬过来还早就没想这么多,如今确定了,怎么看怎么嫌弃,[不能住也得住。我哥的寿命只剩两年多一点,再耽搁下去的话,回头用寿命兑换了种子,他就可以直接见阎王了。] [难怪卫长君不在乎有没有人看直播。] [直播赚再多钱,命没了有什么用。 [种田能续命吗?] 嘟嘟点头,[一亩地五天。] [] [!!!] [……谁规定的?] [这不是坑人吗?] 嘟嘟觉着坑系统,[我和我哥共用一体,一亩地的能量只能支撑我们活五天。] [啥也不说了。] [啥也不说了。] [啥也不说了。] 嘟嘟奇怪,屏幕亮起来,全是仙女棒闪光雷大烟花等等。嘟嘟粗粗估计一下,这一场直播换成大理石,足够他哥铺东西院和正院十五间正房,[好了,好了,太多我哥肯定得数落我。] [你说话他听得见吗?] [他跟泥瓦匠聊天没空管我。]嘟嘟听到脚步声,[完了,我哥来的。] 观看直播的人睁大眼睛,嘟嘟直播天空。网友捶胸顿足,怂色,你个系统怕他干什么。 嘟嘟怕卫长君想死不想活啊。怕卫长君有钱吃吃喝喝穿穿没钱买田置地啊。 虽说卫长君答应它试试,可卫长君的目的是积攒到一百岁把寿命让给卫青和霍去病。万一试过之后发现很难达到,嘟嘟又不听他的话,卫长君真有可能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不干了。 嘟嘟见卫长君陪打井人去地里选址,赶忙过去帮忙,暂停直播。随后又见卫长君不回屋,[还去哪儿?] [去山边看看是不是按我跟里正说的,从泉眼下方开始挖沟。] 沟渠是防野兽的。庄稼长势很好,可是被野兽祸害了亩产不高也白搭。嘟嘟深知这点,它比卫长君还积极。 靠近秦岭,嘟嘟才再次开直播,[这就是西汉时期的秦岭。] [不高啊。] [真荒凉啊。] [这么矮也有猴子?] 嘟嘟指向北,[我们家大院里头小院墙上就有猴爪子,回头给你们看。现在是在秦岭脚下。地里都是石子。我哥说种之前还得请人把石子捡出来。} [不捡伤犁。] [犁还能伤到?] [嘟嘟在西汉,肯定用西汉的铁犁。那时候的冶铁技术不行。] [不是可以买吗?] 嘟嘟胖乎乎的小手一摊。网友明白——没钱。随后就是一通打赏。卫长君不由得回头,嘟嘟吓得摆手,[够了,够了,我哥眼神警告了。] 打赏停止,有人就问嘟嘟播到什么时候。嘟嘟估计午饭前。它刚才注意到有些人带着干粮来的,卫长君啥也没带,这边连一口热水也没有,只能回去吃。 [未时。]嘟嘟说出来,很多人失望。卫长君肯定没这么早回去。只为霍去病或卫青来的一些人退出直播间。 卫长君确定往西和往北的两条沟渠挖的都没问题,就回去看人挖地基。 嘟嘟先一步闪进院,给网友直播猴爪子。纵然网友有心理准备,也被怪异的手印吓一跳,直呼,[赶紧转过去,转过去。] 嘟嘟跟上卫长君直播村民挖地基。网友看到有些人甚至穿着草鞋,不再羡慕卫长君能穿越到西汉。一些人更是问嘟嘟能不能帮帮他们。 嘟嘟没这个菩萨心,[我哥快死了。] 有人就用打赏压下这些不愉快的弹幕。嘟嘟也不再言语,只盯着卫长君别入镜。 架锅的老把式干活快,临近未时灶就好了。卫长君确定他们明日还来挖地基就没急着给钱。打井人不按天算,而是一口井多少钱。三口井可能得十来天,卫长君打算井没问题再给钱。他把家里的活托给里正就打道回府。 小霍去病一见他大舅,扑上来就哇哇大哭。 卫长君抬手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老奴,冷声问:“卫少儿呢?” 第19章 即将竣工 在屋里织布的卫少儿跑出来大声叫屈:“我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没碰。” “他哭什么?”卫长君抱起满脸泪水哭的跟孟姜女似的大外甥。 卫少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福至心灵,一脸错愕:“想我想的?” “舅舅……”小孩儿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埋他脖颈处。 卫长君感觉到脸颊耳朵上全是小崽子的泪水和鼻涕,不禁皱了皱眉,还得耐着性子哄:“好了,好了,舅舅回来了,去病乖,不哭啊。舅舅出去办点事,又不是不要你了。” 小孩委屈的蹭蹭他的脖子。 卫长君眉头紧锁。卫少儿笑嘻嘻问:“没我的事了吧?” “他是我儿子?”卫长君没好气地问。 卫少儿:“你想要也不是不行。” 卫长君心梗,“……滚!” 卫少儿迤迤然回房赚胭脂水粉钱。 卫长君吩咐老奴打盆热水。小孩瞬间忘了哭泣,从他舅舅怀里站直挣扎着要下去。卫长君气笑了:“一脸眼泪鼻涕往哪儿跑。” “没眼泪鼻涕,没眼泪鼻涕……”小孩儿嚷嚷着掰他的手。 卫长君抱他去厅堂。老奴干活利索,等他坐下就把盆送到跟前。卫长君一手箍住外甥,一手给他擦脸。 小孩一见大势已去,反倒老实下来。 卫长君长舒了一口气:“早这样多好。去病,舅舅问你一件事。明儿舅舅还得出去——”小孩儿扭转过头。卫长君给他转回去,“舅舅可以带你去。可是去了就见不着你母亲了。” 小孩儿点头如捣蒜,母亲没有半点母亲样儿,不要也罢。 卫长君乐了:“那明天跟舅舅一起去。” 翌日上午,卫长君拉着三千汉半两,用大氅裹着大外甥,舅甥二人前往秦岭。 卫长君前脚出城门,后脚宫里来人接卫家全家进宫。 刘彻掐着点看望卫子夫,一见又是卫孺和四个儿女,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去病呢?” 卫媼解释跟他大舅出城了。随后又感谢皇帝陛下送卫长君的院子,她去看过,很高更大很好。卫长君这几日忙着装饰新家,如无意外过些日子就可以搬过去。 经此一言,刘彻陡然想起比起几道美食,卫长君的身体更重要。刘彻还指望卫长君替他趟出一条延年益寿的路,就觉着以后前往秦岭狩猎再见卫长君也不迟。 卫长君抱着大外甥累得手臂酸,等到新家就叫大外甥给村民发钱。 小孩儿睁大眼睛,一脸懵懂。 卫长君拿出一小串,十个铜钱,冲里正招招手。里正上前,卫长君递给里正,里正拿到钱后退。卫长君又招来一人,然后给小孩儿一串。 小霍去病递给来人,奶声奶气道:“给你的。”然后扭头问他舅,“为什么啊?” “他们给咱家干活啊。”卫长君又递给他一串,“好比舅舅带你去买肉,是不是得给人钱?” 小孩懂了,抬起小肉爪子推推他舅,一边去,我自个发。 卫长君顿时想揍他,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小混蛋。 村民以前去城里干活总担心贵人赖账,还叫家奴打他们一顿。卫长君这么痛快且一天一结的,整个长安城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指着这笔钱买粮食的穷苦人家拿到钱千恩万谢,并没有因为霍去病小小一只只而轻视他。小孩儿因此越发越起劲。 百十来号人发完,累得小脸通红,嗓子干了,他扭身找舅舅。 卫长君把余下的钱给里正用来付今天送来的砖瓦木料,然后抱起大外甥去正院,弄几块砖,请监工里正帮他打山泉水,他去捡柴,给小孩烧水喝。 升起火,卫长君想起前世他家盖房热水管够,就叫里正再去打些水,把他买的碗拿出来,随后去东西两边通知,口渴的喝点水再干。 主人家还给烧热水,这在以前也不曾有过。以致于天黑下来,回去的路上村民们就忍不住跟里正说:“卫家大公子仁义。” 里正反问:“还说我骗你们吗?” 卫家原是奴隶,村民就怀疑卫家人品行低劣。要不是因为离城远,附近也没人做工,赚点钱不容易,昨天他们根本不会随里正过来。 随里正来的这些人都不禁庆幸,摊上这么个人好钱多事少的主儿。 里正趁机道:“大公子搬到此地以后买菜买粮都不方便,势必得自己种。你们好好干,大公子看在眼里,以后肯定还是先找咱们帮他种。” “搁哪儿?门口那一片?能种出粮食吗?” 里正也怀疑种不出,“那与咱们无关。不过卫公子看起来是个有成算的,真有法子也说不定。” 昨天之前里正这么说,村民一万个不信。洛阳铲很好用,经常四处打井的人不曾见过,据说城里也没卖的,村民顿时不敢想象贵人的生活,也无法想象贵人家中有什么。这就导致他们不由得相信卫长君可以。 小霍去病从未见过百十口人一起干活,热闹非凡。哪怕坐车累,翌日也没能挡住他的热情,早饭后就往车上爬。 抵达秦岭,村民们已经干许久了。 小孩儿给工匠们发钱的时候,卫长君看着地基问里正,“这样明天就可以砌墙了吧?” 里正微微摇头:“用过午饭就差不多了。” “这么快?”卫长君惊呼。 里正笑道:“还是公子舍得请人啊。原先我估计得个把月。现在看来二十天就能上梁上瓦。” 卫长君不希望房子三天两头漏水,等小霍去病发完工钱,卫长君见还有剩余,当着村民的面给里正一些钱,请他多买几张草席,回头铺在木板上再糊泥盖瓦。 干活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里正。里正无奈又想笑:“我算算需要多少,回头就从咱们八阳里买。” 众人满意了,对上卫长君的视线脸色微红,低下头干活。 卫长君抱着小外甥出去看人挖沟。 小孩一会窝他舅怀里一会下去,一会西边看看一会跑去东边,累了就伸手要抱抱。嘟嘟不禁摇头,[这小崽子,得亏是霍去病,换个人我都烦。] 卫长君瞥它一眼,[叫你抱了?] [他该庆幸不用我抱。否则他是霍去病我也得给他两巴掌。]嘟嘟看到在地里吃荒草的驴,[一天一趟驴受得了吗?] [驴耐力好。只拉我和去病俩,一天两趟也受得了。] 嘟嘟真怕再花一笔钱买驴,[今儿天气不太好,明天不下雨就得下雪。] 卫长君也觉得风硬的跟年前腊月天似的,[回头我提醒里正,有雨就别来了。] 里正发现太阳时有时无也正有此意。傍晚放工时提醒众人明天休一天。 翌日,阴了一夜的天没下下来,一大早村民再次聚到里正家。卫长君仁义,今天不来发工钱他们也不担心。 又过一日,卫长君带着外甥过去,看到两边的小院、正房和厢房都垒他小腿那么高,估计一直不下雨二十天就能竣工。 一直没下雨,二月初两处小院竣工。建房的村民一部分改挖沟,一部分移到正院,接着东西院墙往南挖地基建奴仆房。 沟挖的浅,卫长君估计五六十人几天就能完事,他还有不少钱,这才请里正买砖铺屋里的地。 嘟嘟着急忙慌出来,[大理石!我有钱!] [大理石铺正房。偏房铺砖。] 等三处偏房铺的差不多,卫长君又请里正买门窗以及砖瓦草席,在大门东西两侧搭车和柴的棚,然后再往东和西各搭两个厕所。 卫长君担心说多了里正记不住,用一些湿漉漉的土标出来,东边挨着厕所修个小房子当浴室,然后再搭几个矮棚养鸡鸭鹅。西边挨着厕所修几间养猪牛羊驴的牲口棚。 里正到东西边看一下,再往东或西两丈,正好对着东西院的院门,“幸好啊。” 卫长君不禁问:“怎么说?” “牲口门对着房门不好。得亏还差点。”里正也有一点不懂,“厕所怎么不修到猪圈上头?” 卫长君还以为他没发现,“听人说猪吃多了屎尿不长膘还易生病。我打算先这样,届时养得好,你们也可以像我这样修。” 里正摇头:“冬天没草料。” “我从西域人手里买了一些种子,要是能种出来,你们以后找我买,冬天就有东西喂了。” 里正这几日跟他熟了,直言道:“咱们可买不起。” 卫长君笑道:“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是你们买得起的。否则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里正想想他的为人,极少信口开河,“那这牲口圈我给你盯着,一定不叫你的牛冻着。”说出来又忍不住叹气,“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今年可别是个荒年。” 卫长君也担心遇到荒年,至今没敢用寿命兑换红薯和玉米,“春雨贵如油,哪是这么容易下的。” 这话安慰了里正,也安慰了在周边和泥搬砖的村民们,焦躁不安的心也因此安定下来。 八阳里不缺木头,猪圈牛圈属于小活,一些民妇就能干。村民齐动手,不过三天,大门东西两侧就多出一排房子。 里正陪卫长君验工,指着茅房:“大公子恕我直言,你这个应当放外头。否则到夏天院里得臭的无法住人。” 卫长君:“我今日过来正要跟您说这事。劳烦您请人在墙上紧贴着地面的位置挖个洞。回头在墙外埋一口缸,流到外头就好了。缸上放一块木板,夏天在门外乘凉也不臭。” 里正想象一下:“还是大公子有主意。”可惜他家不富裕,否则他也买口缸这样修。 八阳里的老翁拿着铁锨帮卫长君平院子,闻言停下,“缸不得跟沤粪一样沤烂?”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V,更一万+,也有可能两万+,看我这两天状态吧。昨晚咳嗽一晚,没睡踏实。 第20章 搬入新家 卫长君微微摇头:“倒点水进去不会的。”其实是冲厕所的水,“我打算在院外西北角挖个粪坑,满了就拉到那边,撒上草木灰挡住臭味,种庄稼之前弄出来阴干,种田的时候撒进去不止可以肥田还能杀虫。” 里正是个庄稼地里的好手,头一次听说烧火灰可以杀虫,不由得多看卫长君一眼。卫长君胡扯听城里有学问的人说的。 里正决定回去就把灰倒入粪坑。随后告诉他正院接出来的六间房今日就差不多了。外头的沟渠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果树可以送来了。 卫长君可不敢当着他的面买果树,“果树离这边远,你们歇两天,大后天过来。种果树浇水女人家也能干,劳烦您再帮我找二三十人,争取一天干完。” 里正不确定地问:“除了我们这些人,再找二三十人?” “是的。男人帮我用砖把井口垒高,以免晚上没看见人掉进去。我铺正房的石板也是这几天送过来,到时候再帮我把三处正房铺一下。其他人修沟渠挖粪坑,刨坑栽树——”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人。”里正知道卫长君不差钱,可他越仁义里正越想帮他省钱。 卫长君还没说完。地里长得高的荒草也得找人割,否则能累死他。 饶是里正知道他要收拾房前屋后的荒地,可见他认真起来,依然感到意外。又听说他担心野鸡野兔子糟蹋庄稼,里正打算回头找几个擅打猎的,帮卫长君在果树两边设陷阱,“听大公子这么一说,一天干完是得一百多人。” 卫长君:“你们村要是有网,我就不搁城里买了。打井剩的那几个陶罐,大后天也移到山边泉眼处把水引入沟渠。挖出的土还推到路上铺路。” 八阳里的老翁一直不信卫长君年纪轻轻能种出庄稼来,“路比地高,赶上下大雨水出不来,庄稼就淹死了。” 嘟嘟翻个白眼。卫长君耐心解释:“所以请乡邻乡亲挖沟渠啊。” 老翁懂了,在路上开个小沟就能把水放出来。 卫长君想想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然后叫嘟嘟也帮他想想。嘟嘟算一下,[要不要再做几张榻?卫家那么多人。] 卫长君也觉着该准备几张,随后问里正木匠家还有没有木头,再做几张榻放屋里备用。 里正笑呵呵道:“离秦岭这么近,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木头。” “既如此,回头买木柴也找乡亲们?” 里正怀疑他听错了,“烧火的?” 卫长君颔首:“总要买些先用着,我才有时间去山边搂柴。” 里正这些日子每次烧水都得去山边一趟。山边离这儿看似很近,可扛着树枝走半里路别提多费劲。他一个身体好的都受不了,换成重伤初愈的卫长君非得累出病来。 里正:“我大后天过来的时候帮你拉过来。” “多谢。”卫长君恭恭敬敬行个礼。 里正赶忙托起他的双臂,然后带他去东西院验工。 回去的路上,嘟嘟算到粮食、洗脸盆,还有一些小物件还没买,还得不少钱,[花多少了?不行我买吧。] 钱不是自个辛苦挣的,卫长君也懒得天天记,今早拿金饼的时候才顺便算一下,[没花多少,工钱便宜,像我前世九十年代。买了牛和奴隶,应该还能剩六十金。] [这么便宜那刘彻先前陆陆续续赏的千金,咋只够用几年?] [城中屋贵。我家那块地皮那个地段,没百金拿不下来。更别说地上的房屋。城里香料也贵,尤其还是在药铺买的。肉更贵,一斤羊肉四五十文,还是两百五十克的。今年过年我买的那一扇羊肉都够搁秦岭盖一间房了。] [难怪卫媼那么心疼。合着不是她会过,而是你你你能造!] 卫长君淡淡地瞥它一眼。嘟嘟扭着三头身消失。 今日小霍去病没跟来,卫长君到家门口不由得放轻脚步,轻轻推开门,见院里只有两个老奴收衣服,松了一口气。 “舅舅!” 卫长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循声看去,小孩从厢房跑来,脸上干干净净,不像是哭过,“想舅舅了?” 小孩伸出肉爪子。卫长君抱起他。卫媼跟出来,“去病下来,叫你大舅进屋歇歇。” “没事。”卫长君笑着托住小孩的小屁股。 卫媼帮他把大氅拿下来,“怎么样了?” “大后天再干一天就差不多了。” 卫媼算算日子:“那十八日阿青歇息,叫他去东市租辆马车,咱们一块过去帮你归置归置?” 嘟嘟赶忙跳出来提醒他铁锅。卫长君想想屋里的摆设,除了铁锅也没啥惊世骇俗的东西,“也行。不过我这次过去可能得在那边呆十天半月。听帮我干活的里正说,再过几日就可以种小麦了。” 嘟嘟被“小麦”二字吸引过去,[春小麦?] [粗耕粗种的小麦无法越冬,只能种春小麦。咱们以后有了犁、耙和耧车,可以种冬小麦。]卫长君此言一出,嘟嘟意识到还没买最关键的三样,立刻去算算钱够不够。 卫媼没种过地,信以为真,“你好好的,一个月两个月不回来也没什么。” “回哪儿?”小孩儿好奇地问。 卫长君:“舅舅的新家好不好?”担心他忘了,“大山脚下的那个新家。” 小孩使劲点头。 “回头跟舅舅搬过去,不叫你母亲去?” 卫少儿从屋里出来,结果看到她儿子点头如捣蒜,“大兄,这个儿子给你吧,我是不要了。” 卫长君回头道:“以为我不敢要?” “舅舅!”小孩听懂了,抱住他舅的脖子。 卫少儿不过随口一说,可儿子的态度顿时叫她气个仰倒。卫孺出来:“活该!” 天色暗下来,院里起风了,卫长君抱着小孩进屋:“吃什么?” 自打卫长君日日去秦岭,无论有没有赶上午饭,卫媼都会吩咐老奴给他留饭。灶里的木柴灭了就添新的,确保卫长君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卫孺闻言去厨房把笼屉里还冒着热气的米饭和炖菜端过来。 小霍去病一下子精神了。 卫长君顺嘴问:“饿了?” 小孩不假思索地点头。然而热了几次的饭菜可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小孩就着他舅的筷子吃一口,意外地睁大眼睛。 卫媼瞪他,“我还能给你大舅开小灶?” 小孩意识到他小人之心,扭身躲进大舅怀里。 帮卫长君倒水的卫步瞪他,“霍去病,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小人精!” 小孩伸手捂住耳朵,听不见,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卫步过来,拿下他的小手。小孩反拉住他的手,张大嘴巴,跟个小老虎似的,“啊呜”一声。卫步吓得后缩挣开,小孩乐得“嘎嘎”笑。卫步意识到大外甥吓唬他,气得扬起巴掌,“以为我不敢打你?” 小孩拉起卫长君的衣襟遮住小脑袋,双腿乱蹬。卫长君的手一抖,一碗米饭差点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气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室内安静下来,小崽子不闹了,委屈巴巴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板起脸:“还让不让我吃饭?” 小孩理亏,扭身抱住他的腰,扑到他腹部,给他个侧脸。 卫长君要是第一天认识他,会担心小孩是不是哭了。如今,小崽子心虚着呢。 饭毕,卫长君叫两个弟弟回屋收拾衣物,暂时穿不着用不到的他先拉过去。卫媼闻言问:“明日还去?” 卫长君:“这些日子屋里屋外乱糟糟的,我也没空看都有什么。明天过去记一下,后天去买。回头顺路拉过去。” 卫媼吩咐老奴烧水,让他洗洗早点歇息。 翌日清晨,卫长君和往常一样早早用过饭,驱车前往秦岭新家。小霍去病要跟他去。卫长君告诉他干活的人都回去了,他到秦岭就回来。寻思着没啥好玩的,小孩玩蹴鞠去了。 抵达秦岭新家,卫长君把两个弟弟以及他的衣物搬到东厢房,带着嘟嘟去正房,叫它算一下面积,然后买大理石板。 正院以及东西两院统计出来,卫长君只看到白光一闪,大院的空地上多出一堆大理石板。饶是卫长君有心理准备,也被堪比神术的高科技吓一跳。 卫长君盯着嘟嘟,[你不是仙童?] [我是仙童还指望您种田续命?]嘟嘟送他一记白眼,[您别怀疑,汉武帝到了你那个年代也会以为到了天上。] 卫长君点头,[我那个年代月球上都有玉兔了。]随后移到另一边,[果树放这儿。] [外头是不是也种几颗?夏天都没地儿乘凉。] 卫长君又把这点忘了,[多弄几颗石榴树和樱桃树。院里的水井旁种一棵,夏天打水也不热。]顿了顿,[桑葚树和山楂树也来两颗,我种门外的沟渠边,还可以保证水土不流失。还有打水的木轱辘。] 嘟嘟买了一堆果树竹子,顿时一阵肉疼。随后把犁、耙和耧车以及打水的轱辘买了,再看余额,禁不住叹气。 卫长君问,[没钱了?我还想叫你买几张塑料布留着育红薯苗呢。] [塑料布买是可以买,万一时空管理局不许超时空东西出现,因为我买塑料布提醒了他们,他们把超时空的东西禁了就得不偿失了。等有了钱一次多买几样,不禁最好,禁也晚了。] 卫长君指着犁、耙等物。 [它们的材料是铁和木料。木料和铁又不是超时空东西。他们自个没写清楚可怪不得我。]嘟嘟小手一摊,十分光棍。 [你钻漏洞不会被处置?] [处置我就是伤害你,他们不敢害人,顶多口头警告。]嘟嘟很无所谓,[不伤筋动骨,随他们警告去。] 卫长君放心的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搬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凌晨零点更新,早睡的小天使们明早再看。 第21章 活学活用 全新的家要搬进去谈何容易。 二月十六日, 八阳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帮卫长君种果树,铺大理石板,挖化粪池, 忙到午饭也没收拾利索。 卫长君喝点热水, 吃点里正的杂面炊饼,然后像个勤劳的工蜂似的忙里忙外, 忙到申时一刻院里才算干净。 卫长君给女人老人发工钱,叫他们先回家。里正带着一群男人用碎砖头帮卫长君铺几条五尺宽的小路。卫长君看见,高声道:“放着回头我自己收拾。” 里正摆手:“拿你一天工钱就得干一天活。” 嘟嘟不禁感慨, [朴实的劳动人民啊。] 卫长君瞥它一眼,哪哪儿都有你, “里正您先过来把钱领了。等我发完咱们去正房后头,你们帮我挖几个像榻那么宽,约莫两尺深的泥坑。” 里正招手叫亲戚邻居过去,“做什么用?” “培育我找西域人买的种子。”天不下雨, 卫长君依然不敢用生命兑换红薯和玉米, “种子还没拉来,我也不好说, 栽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里正不管种子来自西域还是南疆,只关心一点, “亩产多少?” 卫长君也不敢说实话,担心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索性摇了摇头。 “低?”里正皱眉。 跟卫长君年龄相仿的男子道:“里正, 大公子头一次种, 还是找西域人买的,上哪儿知道去?西域人跟他说亩产千斤,还真亩产千斤?” 里正挠头:“我忘了。找西域人买的亩产两石都是他们有良心。”顿了顿, “难怪大公子说咱们也买得起。” 嘟嘟好奇,[你说西域他们就信?] [他们偶尔往城里去一趟,没见过西域人也会认为自己没赶上。] 嘟嘟很意外,居然还可以这样。 [又开直播了?] 嘟嘟摇头,不知道播啥。随后卫长君移到正房后头指挥村民挖红薯育苗池,嘟嘟知道了——直播村民挖坑。 十个人个坑,网友还没看烦坑就好了。卫长君跟里正商量,过几日去八阳里拿几个草席盖在坑上。 卫长君的钱太好赚,活让他满意他也不管有没有偷懒。工钱一个铜板不少。里正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占了大便宜,当晚就挨家挨户收草席。翌日清晨,卫长君还没来他就把草席送来。 嘟嘟看着那一捆得有十来张,[这里的人真不错。你对他一分好,他回你十分。] 卫长君笑了。 不懂人事的系统嘟嘟蒙了。 卫长君:[我是卫子夫的大兄,皇亲国戚,合该高高在上。我冲他们笑笑,他们都会认为我是个不拘小节礼贤下士的君子。我要是跟他们一样是八阳里的村民,天天请吃饭也不见得能换来一声称赞。] 嘟嘟疑惑。 [我确定你的研发者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以致于你没沾染上一点封建陋习。] 嘟嘟总觉着这话不对,又实在不知道哪儿不对,[沾染上我就是人了。] 卫长君无声地笑笑。 [那还给钱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有分寸。]随后把车里东西拿下来——案板、擀面杖、鏊子等物。 嘟嘟拉清单,[还差磨盘和做豆腐的木板子。] [那些太重,回头请人送来。]卫长君把东西移到厨房,开始巡视自己的新家。 东西院没什么可看的,现在不住人也不能住人——太潮湿,卫长君就没进去。等到屋后,卫长君叫嘟嘟兑换红薯。 以防穿越者不事产业用生命兑换良种拿去卖,只许嘟嘟兑换十亩地红薯种。 前世卫长君小时候没少吃红薯,也没少帮父母种。可他毕竟很多年没下过地,许多事都忘了,也不敢兑太多,十亩地于他刚刚好。 兑换成功,卫长君开始育苗。 嘟嘟注意到他拿起红薯先查看一下,[出芽率百分之九十八。] [我看哪边头朝上。放反了往地下长就麻烦了。] 再一次无知,嘟嘟顿时不敢多言。 红薯放好,卫长君撒上潮湿的细土,都盖好草席,他也累得腰酸颈椎疼。 卫长君懒得再往正房去,绕到屋前就准备牵驴回去。注意到驴恋草,福至心灵,[苜蓿算不算超时空物品?] [不算啊。这里没有波斯有。] 卫长君看着它笑笑。嘟嘟觉着他和宿主越来越默契。卫长君眼瞅着面前多四捆干苜蓿草,顿时想弄死它。嘟嘟慌忙跳远一点,[又咋了?] [一捆上百斤,买这么多驴吃到什么时候?] 嘟嘟想说早晚都得吃,多买点又咋了。又不是一些地区的人买菜,吃多点买多点,[不是有马吗?你不是还要养牛和羊?一个一捆正好啊。] [这么重怎么弄上车?] 这点嘟嘟没法帮忙,就叫他把车放低,塞车厢里。卫长君找个木棍撬进去一捆,拉回长安给卫青喂马。 半道上看到农夫整地,卫长君这才想到他还没买锄头镰刀木锨铁锨铁锹等物。以前用的都是八阳里的村民自己带的。 两个厕所还没便池。便池不能叫嘟嘟买,也没必要。翌日,卫长君去东市找两个破损的缸,敲敲打打,敲成便池槽带回家。卫青已经帮两个弟弟收拾好。卫少儿和卫孺抱着小霍去病坐他车上。卫青拉着两个弟弟和衣物以及老母亲,一家人直奔秦岭。 挖沟的时候卫长君请人把路修整一下,以致于车可以直接到大门外。 卫媼扶着卫长君的手下来,看到多了沟渠,远处还有树木,顿时感到不可思议。步入大院,她一边震惊村民们手巧,一边四处打量,结果差点被碎砖头绊倒。 卫孺扶住她,“小心!大兄请的那些人真厉害,才几日啊。” 卫媼问:“也花了不少钱吧?” “村里东西便宜,买了牛还能剩一半。”其实不止。卫长君不想解释太多,“院子空旷风大,先进屋。” 卫少儿等人把车里的衣物米面青菜拿出来。 到厨房门口,卫媼看到灶上的东西以为是铜釜就没往里去。随后进入正房,见最东和最西间各放一张榻和两个衣柜和几个矮几:“这怎么睡?” 卫长君一时被问糊涂了,什么怎么睡。 卫青解释:“大兄,卧房和厅堂之间没个遮挡物,要是有客人登门,岂不进来就能看见你的榻?” 卫长君不好说,他忘了。难怪青石地板铺好,他还觉着有什么事。 “我请八阳里的木匠做了几张屏风,过几日送来。”卫长君面上一派从容,以致于卫家一众信以为真。 卫广指着西边的榻,“我们是不是就睡那儿?” “是的。我和去病住东边。不过今日看来是不能住了。”其实卫长君怕不好解释,怎么没人来送屏风就自个出现在院子里了。 卫媼:“先看看还缺什么。”不待卫长君开口就叫两个女儿归置衣物。随后吩咐卫青和两个小儿子把柴米油盐放厨房里。 卫长君带着大外甥去帮弟弟们。 所有东西归置好,卫媼惊奇地发现只差还在路上的扫帚、磨盘等物。忽然之间卫媼觉着她老了,长子真的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撑起这个家。 卫媼认为她该欣慰,可心底很失落,面上淡淡的。卫长君没注意到,卫孺小声问:“阿母,怎么了?” 卫媼扫一眼屋子感慨道:“没想到你大兄收拾的这么好。” 卫孺以为出什么事了,“大兄有钱又不吝啬,他没想到八阳里那些人也能替他想到。” “忘了,忘了咱家今时不同往日。”卫媼拉住女儿的手,“问问你大兄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咱们回去还能赶上午饭。” 卫少儿不乐意,“我还没看大兄给我准备的屋子。” 卫孺:“阿母,送磨盘的那些人还没来。咱们走了,大兄一个人怎么往屋里收拾啊?” 卫媼也意识到她有点着急,就和卫孺出去看看新挖的沟渠,南边和东边种的果树。 母亲一走,卫步和卫广像“山中无老虎”的猴儿,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连厕所也不放过。 卫长君注意到卫青盯着厕所打量就叫他试试。若是卫青再大两岁,肯定懒得理他。哪有叫人试厕所的。可他年方十五,卫长君叫他去,他还真去男厕所小便。 小霍去病觉着好玩也要试试。 卫青扶着他蹲下,“好玩?” 小孩头一次搁小屋子里拉屎,使劲点了点头,“好玩儿。”勾头朝外喊,“舅,舅舅——” “叫魂呢。”卫长君进来,屏住呼吸,“舅舅不试,你赶紧出来。”随后去正院打半桶水冲厕所。 里正前些日子就用这个桶接山泉水。卫长君拎到厕所想到这点顿时觉得膈应,然后叫嘟嘟记下,再买两口水缸两个水瓢。回头放厕所里,洗菜水洗脸水倒进去,用来冲厕所。 嘟嘟发现喂牛喂驴喂猪的石槽没买。未时左右,逛累了的卫家人准备回去,嘟嘟提醒卫长君叫他们先出去。待他们坐上车,嘟嘟买个石槽两个石缸和几个木水瓢。 卫青见他大兄的新家连厕所都干干净净的,回去的路上就跟他母亲商议,大兄身体虚弱,不好经常回长安,他不介意休沐日来探望大兄,顺道帮他买生活用具。 卫青这些日子一回家就找卫长君,卫媼以为次子不舍长子,非但没往别处想,还以为他懂事了,知道心疼兄长。 卫少儿轻笑一声:“阿母,大兄那么多地只买一头牛肯定种不过来,不如我明日跟大兄来帮他种好地再回去?” 卫媼意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 卫少儿心梗,她怕不是捡来的,“我懒也分什么时候。” “你过去住哪儿?”卫媼问。 卫少儿:“东偏房。” 卫媼还是觉着这不是平时的她,“问你大兄。” 一到家卫少儿就找卫长君。卫长君担心大外甥突然离开母亲不习惯,再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勉强同意卫少儿过去住几天。 子女都去秦岭,卫媼觉着她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就叫其中一个老奴随卫长君过去。 卫长君还没买屏风,不敢叫卫少儿立即过去。翌日上午,直言先把老奴和她们的衣物送过去,下午来接她们。 卫少儿不疑有她。卫长君拉着老奴到秦岭,叫老奴去屋里收拾衣物。他带着嘟嘟到大门外。嘟嘟买两大四小六个屏风。 卫长君又在门外待一炷香,才叫老奴出来帮他抬屏风。随后堂屋放两大两小,剩下两个送去东厢房,两个妹妹住的房间。 老奴暂时住跟厨房挨着的西厢房。 主仆二人把屏风收拾好,昨天下午买的扫帚农具放好,又把石槽移进牲口圈,卫长君才进城接弟弟妹妹。他担心驴拉不动车,又买一辆牛车,请家在城外的人送两个妹妹。 牛可以用来耕地,多出的车呢,卫长君打算套上驴送去城里,然后他骑驴回来。以后老母亲想来秦岭住几天,卫青正好可以用马拉车送她。 买车耽误一会,临近傍晚兄弟姊妹五人以及小霍去病抵达新家,老奴已经做好面条。一家人吃点热乎的,洗漱后就上榻歇息。 更半夜,卫少儿陡然坐起来。卫孺惊醒:“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卫少儿捂住她的嘴巴,压低了嗓音,“你听,什么声音。” 卫孺拨开她的手,“哪有什么——”揉揉耳朵坐起来,转向卫少儿。卫少儿问:“听见了?” “不是虎啸就是狼嚎。”卫孺躺下。 卫少儿推她一把,“这就完了?” “老虎狼的嗓门大,咱们隐隐能听见,说明至少离咱们还有五里路。北边是村庄,东边是栈道,西边是农田,不利于野兽藏身,肯定在山里。不睡还上山找它们?” 卫少儿:“你不怕它们突然跳进来?” 卫孺困得头疼,“外墙那么高干什么用的?再说了,咱们还可以点火。我就没见过不怕火的野兽。” 卫少儿不确定地问:“是吗?” 卫孺翻身蒙住头。卫少儿看着她这么淡定,拉着褥子躺下,“大兄这里真有意思,第一天晚上就能听到野兽咆哮。不知道明——” “睡不睡?!”卫孺转过身。 卫少儿蒙上头。 卫孺耳边清净了,反而睡不着。纱窗透着微光,卫孺的眼皮酸涩。起先不敢睡,后来一想有老奴帮她大兄做饭,心安理得地进入梦乡。 卫长君起来不见卫孺,问卫少儿她去哪儿了。卫少儿不敢正眼看他,卫长君不知道出什么事,也猜到跟她脱不了干系,“你在我这里老实点。胆敢惹事我叫阿母亲自接你回去。” 卫少儿连连摇头,“早上吃什么,我做。” 卫长君进厨房看一下,指着最小的铁锅,“用这个煮粥,用大的烧水热炊饼蒸鸡蛋,然后再弄点萝卜干。晚上泡豆子,明天做豆腐和豆腐皮。回头把新买的鏊子、磨盘刷一下,用箅子底下的热水。热水刷的干净。” 卫少儿内心怯他,只敢点头应下来,“咦,大兄,这个釜怎么拿不下来?” 卫长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最大的铁锅:“那不是青铜是黑铁。中间这个大号和旁边的那个中号都拿不到。小的可以。” 卫少儿拿起小铁锅,禁不住用手敲敲,声音不如青铜脆,“在哪儿买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卫长君叹气,眉头微蹙佯装不耐。卫少儿顿时不敢废话,放下锅去找米。卫长君暗暗舒了一口气,决定以后不好解释的就这么干。 “大兄!” 卫长君转过身,看到幺弟卫广,“怎么了?” “这个也是茅房吗?”卫广指着对面的小屋子。 卫长君:“那里有个恭桶,但只能小解。” 卫广想进去,看到打水的老奴又觉着离井水这么近不好,索性去外头厕所小解。卫步跟上去。一时之间,偏房门口只剩卫长君一人。 卫长君叫出嘟嘟,[我记得你提过纸?] [无添加。]嘟嘟晃晃自个头身,[买吗?] [还有多少钱?] 嘟嘟打开余额,[买几沓纸绰绰有余。] 卫长君微微颔首,朝大门外走去。卫步在厕所门口排队,眼角余光看到他,大声喊:“大兄去哪儿?”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日前种果树的时候八阳里的人在果树附近设几个陷阱,我过去看看。你们就别去了。也不许往外跑。这时节山上没吃的,野兽随时可能下山。” 少年郎知道大兄不会害他,叫他等一下,给他拿个铁锹。弟弟的一片心意,卫长君笑着接下。嘟嘟提醒,[我看你待会怎么拿纸。] [搁怀里揣着。]去屋里拿个披风,然后扛着铁锹下地。 嘟嘟不再管他,打开直播,播秦岭日出。然而秦岭脚下矮脊梁高,东方霞光万丈,网友也没看见太阳。 嘟嘟直播没个准,全看心情,它也没开口要烟花,倒也没人嫌弃它播的什么玩意。等到东南角,看到从陶管里流出的山泉水,看直播的人激动了,纷纷问嘟嘟,那水是不是清冽甘甜。 嘟嘟又没尝过,但它觉着卫长君没必要骗它,[我哥说过几日家里收拾妥当,就接山泉水煮茶做饭。] 看直播的人羡慕不已,纷纷叫嘟嘟直播山泉水煮的茶做的饭。嘟嘟不懂,[你们又闻不见喝不到,还看?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舔屏不行?] 嘟嘟语塞。 卫长君不由得看它一眼,竟然还有它无言以对的时候,[嘟嘟,买东西。] [买什么?]网友听见了好奇地问。 嘟嘟又分出个屏幕,[纸。]故意停顿一下,[给霍去病用。] 屏幕短暂干净片刻,紧接着弹幕多到“霍去病”个字差点溢出屏幕。嘟嘟吓得叫停。 弹幕陡然慢下来,接着恢复正常。但也有网友不甘心,[看看又有什么了?] 嘟嘟摇头,[他原先都不许我直播。哪怕播汉朝街道。我天两头烦他,烦了四个月才松口。我就没见过比他心肠硬的宿主。] [他不想买点西汉没有的?] 嘟嘟担心说不过狡猾的人类,转移话题,[我哥前几日用寿命换了十亩地红薯苗。他活不过两年,您说呢?] 人都要死了,谁还在乎那点身外之物。 观看直播的人顿时无言。随后又是一波打赏,叮嘱嘟嘟给卫长君买些吃的喝的玩的,尽量叫他上瘾,他想买更好的不怕他不露脸。 卫长君露脸了,卫青和霍去病还会远吗? 看在一个个这么慷慨大方的份上,嘟嘟没好意思说,卫长君前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东西没吃过什么东西没玩过。再说了,它暂时也不敢买超时空物品。 嘟嘟一一道谢后,直播八阳里里正做的陷阱。刚进来的网友问,[这么小能抓到什么?] 没容嘟嘟开口就有网友替它说,[两千年后啥也抓不到。要说搁西汉,什么都有可能。野猪撞树上,野兔撞猪上也不稀奇。] 嘟嘟也好奇这里是不是真像卫长君说的——老虎多如狗,野猪遍地走。 [哥,看看陷阱里有什么。] 随后嘟嘟只播陷阱。 观看直播的人虽然只能看到掀开或掩埋陷阱的铁锹,却跟开盲盒似的,不由得屏住呼吸。野鸡野兔子没有,有两条蛇。 近半个月无雨也无雪,太阳一天比一天亮,天气一日比一日暖,给冬眠的蛇一种错觉,春天到了,该醒醒了。 一觉醒来,外面变了样,家旁边多出好些东西。蛇好奇,小心翼翼地探探脑袋,被带有长刺的荆棘勾住。蛇条件反射般挣扎,越挣扎刺扎的越深。 卫长君用铁锹挑起蛇,发现血液还没凝固,[中午吃蛇羹。] [禁食野生动物。] 嘟嘟翻个白眼,[你在两千年后,我们在两千年前。] 抖机灵的网友赶忙解释,[开个玩笑。] 嘟嘟撇嘴,[不好笑!头一次看直播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我哥喜欢吃野生动物。] [双标!] [双标+1!] [要养大熊猫的又不是你了。] 嘟嘟一脸无辜,[有吗?我说的是食铁兽。关大熊猫什么事?] [……] [你可以再双标点!] 嘟嘟扭身跳出屏幕,网友齐无语。突然,屏幕上多出一行字,[严正声明:系统嘟嘟和宿主卫长君在西汉,卫长君在两千年前食野兽,在两千年后从未吃过野生动物。支持野生动物保护法。] 网友顿时忍不住猜声明出自嘟嘟还是来自卫长君。 [自然是嘟嘟。卫长君才不在乎会不会被直播间的杠精举报。]这条弹幕刚出来,网友就发现镜头转到东边。 植物爱好者顿时像发现新大陆,[刚才出现了苹果树、梨树和桃树。这边是杏树、枣树和石榴树吧?] 经此提醒,网友不再盯着陷阱坑,改数卫长君种了多少棵多少种果树。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不算南边,只是东边这百十来丈就有近百棵果树。虽然不大,可看树龄今年也能结果。 有人不禁问,[嘟嘟,卖吗?] 嘟嘟老神在在,[人生是一条单行道。] [???] [嘟嘟只能买不能卖。] [就它这样,能卖敢连卫长君一块卖。] 嘟嘟冲着屏幕翻个白眼。 卫长君回身,[别玩了,回家!] 嘟嘟冲屏幕挥挥手,然后买一沓草纸一沓可以写字的竹纸。卫长君把纸塞咯吱窝,拎着两条蛇和一只血肉模糊的兔子,走路的姿势看起来特别诡异。嘟嘟笑嘻嘻飘到他对面,[有了兔子卫少儿她们肯定没空关心纸哪来的。不过八阳里的里正说往山上走五六丈就能看到一片竹林,是不是弄点竹子掩饰一下?] 卫长君也有此意,[过几日我就带卫孺和卫少儿上山砍竹子,扔在门口的沟里浸泡。] [我有《天工开物》。] 卫长君颔首,[做的时候再看。当下最重要的是红薯苗出来,天下雨犁地。]但在此之前,还得准备足够多的木柴。 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 离清明没几天了,万一老天故意憋到清明下雨,至少得七天。他们家又是煮豆浆又要蒸大馍,找八阳里买的木柴顶多还能烧五天。 回到家中,果然如嘟嘟所说,上至卫少儿下到老奴,眼里都只有大蛇和兔子。卫长君躲去自个房间。小霍去病还在睡,他光明正大的用剪刀把纸裁成二十四开书本那么大。 竹纸可以写毛笔字,放两个弟弟那边。他们卧室外间有笔墨竹简和几张小书桌。卫长君这边屏风外有个宽大的矮几,上头放着茶具。茶具和书桌是嘟嘟买的。很常见的木料,茶壶也不是紫砂壶,看起来光滑精致其实没花多少钱。 随后卫长君把草纸一分为二,一份他放男厕所,一份给老奴令她放女厕。突然多出的东西卫长君不好解释,面对老奴的疑惑与好奇,他故弄玄虚,直言只比麻布便宜一点。用过就丢也不用心疼,可以沤粪肥庄稼。 嘟嘟闪出来,[得亏你穿早了是卫长君。要是穿成卫青的儿子,不,哪怕穿成霍光都糊弄不住卫家人。] 卫长君瞥它一眼,[我穿成霍光还要种田?混吃等死也能流芳百世!] 嘟嘟又丢人了,嘟嘟自个滚。 卫长君回屋叫醒小霍去病,然后敲敲东厢房的门,提醒卫孺该起了。卫广指着两条蛇和兔子:“大兄,这些怎么吃?” “剥皮炖。”卫长君说的干脆。 老奴禁不住开口:“不会啊。” “我可以!”其实卫长君不会,但卫长君不怕蛇也不怕兔子。 前世卫长君十八岁之前老家生态很好,虽然没法跟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相比,也没差多少。 农历五月下地割麦子,镰刀能砸死野兔子。赶上下大雨,地里有鱼。地头上沟渠里的鱼更是跟起鱼塘似的乱飞。 卫长君小时候没少用柳条编的笼子抓鱼。夏天时常可以看到被拖拉机或者石磙压死的蛇。跟被荆条扎死的这两条比,那些蛇称得上惨目忍睹。 卫长君也见过村里人收拾野兔子和蛇。再说了,这蛇无毒,卫长君也不怕毒液溅到蛇肉上毒死全家。 卫少儿不信:“大兄跟谁学的?” “自学。” 卫少儿险些噎到,“合着您不会?那您还这么镇定。” “我还没说完。”卫长君瞥她,“我可以试试,不行就找八阳里的里正。” 卫少儿不想跟他说话,越说越气,越气还越说不过他,索性回厨房看看粥好了没。 卫长君令卫孺给小霍去病洗脸,令弟弟拿盆拿剪刀拿切菜的刀,他给兔子和蛇开膛破肚。嘟嘟也不希望他白白辛苦一场,把蛇和兔子生理构造图找出来移到卫长君对面。卫长君可以看图解刨。 卫长君不缺耐心,杀鸡剁羊肉练出的手很稳,半个时辰,两条蛇和一只兔子收拾干净。 饭毕,卫长君令两个妹妹洗锅刷碗。嘟嘟找出食单,卫长君照着食单教老奴用中号锅□□,像烧鸡烧鱼那样。小号铁锅炖蛇。 家里安排好,卫长君独自一人骑着驴,带上兔皮、蛇胆等物前往八阳里。蛇胆明目,兔皮可以做耳暖手套,以致于里正不敢收。 卫长君直言他不会收拾,身体不好也没空进城卖,随里正处置。里正是给有需要的人家,还是拿去卖,卖的钱换成粮食接济穷人,全由他自己做主。 里正真不敢贪他的。经他一说,里正决定辛苦一下,赚个好名声。送走卫长君,他就找人借牛,赶牛车前往长安。 卫长君一回来,小霍去病就朝他身上扑。卫长君抱起他,小孩儿指着驴,“舅舅!”睁大眼睛看着他,懂? 卫长君好笑,明知故问:“舅舅怎么了?” 小不点瞪大眼睛,还要我明说啊。 “你不说舅舅怎么知道呢?舅舅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卫长君逗他。 小孩大声说:“上去!” “早说啊。”卫长君把他放上去,叫两个弟弟拿镰刀,妹妹拿铁锹斧头,老奴在家看着锅炖肉。 到山脚下,卫长君把驴拴树上,“小霍公子,你是下来还是就这么坐着?” 舅舅不帮他扶着,小霍公子害怕,伸出爪子要抱抱。卫长君担心驴蹬他,把小孩放两个弟弟中间,“在这儿跟小舅舅玩儿。大舅弄柴炖肉。” 小孩爱吃肉,挥挥小手。 ——去吧!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往里去。 秦岭植物茂盛,附近有山泉水,山上不缺水,干旱而死的树几乎没有。但不缺被野猪撞断的树干,被猴子荡秋千掰折的树枝。 卫长君用铁锹把树干树枝搂一堆,然后扛到山边。卫孺负责掰断或砍成小段,卫少儿拉车往家运,卫步帮忙装卸。 直到卫长君隐隐冒汗,卫步小脸通红,卫孺和卫少儿坐下歇息,卫长君才发话,“今日先这么多。下午陪我试试犁。” 在卫长君前世记忆中他家用牛犁过地。但他那时候小,牵着牛的不是他祖母就是他母亲。犁地的不是他祖父就是他父亲。 自个犁地,卫长君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卫少儿拎着一麻袋引火的树叶,在他身后嘀咕,“又不是牲口,您也悠着点用。” 卫长君回头:“午饭别吃了,给牲口吃?” 卫少儿噎的说不出话,卫孺幸灾乐祸。卫少儿恼羞成怒,“我——我明日就回去!” “说得你会骑驴或驾车似的。”卫长君淡淡地瞥她一眼,“有能耐现在回!” 卫少儿有能耐走回去,可秦岭离长安太远,吃了早饭就出发等到家也得到午饭后。除非天不亮就起,到家正好用早饭。 “我还没住够,凭什么。”卫少儿不想挨数落,拎着袋子疾步越过他们。 卫广不禁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她不是累得走不动吗?” 卫孺:“她嘴累。” 窝在舅舅怀里的小孩儿使劲点一下头,“她嘴累!” 卫孺脚下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忍着笑说:“还得你母亲收拾你。” “收拾你!”小孩伸手朝她脸上挠。 卫孺轻轻松松躲开,反手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小孩睁大眼睛,仿佛不敢信,我不过吓唬吓唬你,你咋还来真的。随后屁股上传来微痛,小孩瘪瘪嘴,一脸委屈地转向他大舅,“舅舅……” “怎么了?”卫长君忍着笑问。 小孩指着他姨母,“打我。舅舅,打她!” “不是你先打人家吗?” 小孩急赤白脸,“我我——我没打!” 卫孺:“我躲得快!” “没打!”小孩大声说。 卫孺继续说:“我躲得快!” 小孩说不过气得在他舅怀里蹦跶。卫长君险些脱手,轻咳一声,瞬间引起小孩的注意:“想不想骑驴?” 果然跟骑驴比起来,微痛算不得什么。小孩到驴背上,居高临下指着他姨母,“就不给——不给你骑!” 卫孺扬起巴掌,双手抓住鞍鞯小孩赶忙蹬腿,“舅舅舅舅,快走!” 卫长君按住他的腿,“别乱动。” “走啊!”小孩急到变声。 卫长君:“你吓唬她,她也吓唬你。” 小孩转向姨母。卫孺露出笑意,小孩儿皱了皱鼻子,“坏人!” 卫孺再次扬起巴掌。小孩临危不惧:“吓我!” “不一定哦。”卫孺朝他小脸上轻轻拍一下。小孩动作利索,反手给她一巴掌。然而身体不稳,直直的朝地上倒去。卫长君慌忙抓住衣裳把孩子拽回来,抱到怀里就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小孩吓得不轻,巴掌挨到屁股上还是蒙的。卫长君双手搂住他,给他温暖和安全感,慢慢的小孩眼中有了神采。 卫长君板起脸问:“还敢吗?” 小孩肉眼可见的犹豫起来。 卫长君气笑了:“你还犹豫?真想一脑袋摔下去?” 小孩头摇的像拨浪鼓,小手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喊:“舅舅……” “难为你还知道我是你舅。我以为你眼里只有你姨母呢。” 浓浓的嘲讽,小孩未满周岁也听得出。这时候万万不可犟嘴,撒娇就完事了。小孩的小脸埋进他脖颈处,像是全身心依赖他,然后弱弱地说:“舅舅,渴……” “活该!”卫长君扭头瞪他。 小孩伸出小爪子掰过他的脸,不要看我,看路啦。 卫孺忍俊不已。牵着驴回头看到卫步忍不住翻白眼。卫广摇头吐槽:“小人精!” “小人精!”小孩大声朝他吼。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孩又在他怀里趴好,“舅舅,快,走。” “还敢吗?”卫长君问。 小孩摇头。这次没敢犹豫。 卫长君把他放地上。小孩傻眼,咋不抱了呢。卫长君道:“多大了,还叫抱。”捡个小棍,一头是他一头递给小孩,“有力气打人没力气自个走?牵着!” 小孩鼓着小脸看他。 卫长君:“不会走了?” 小孩闷头往前跑。 “晚上睡觉别找我,想吃肉也别找我。”卫长君悠悠地说出来。小孩脚步一顿,回来拉住树枝另一头,“多大了,还叫牵!”无奈地瞥一眼卫长君,拽着他舅朝前。 第22章 大舅打大外甥 卫长君顿时想揍他, 小崽子就学话学得快。卫孺不禁问:“这机灵劲儿像谁啊?” 卫步朝他大兄使个眼色。卫孺很诧异。卫步小声说:“外甥像舅。大兄说的。” “你大兄还说去病有四个舅舅。”少年郎以为他声音小,其实不低。卫长君听得一清二楚。 卫步吓一跳,见他大兄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找到脱身之法, “那就是像二兄。” 卫长君颇为好笑地问:“谁不在像谁?” 卫步轻轻“嗯”一声。卫长君吓唬他:“回头我就告诉青弟。” “我夜观天象明日有雨。”卫步脱口而出。 卫长君失笑:“有雨他就来不了了?” “我没这么说。”卫步不怕卫长君告诉卫青, 只怕卫长君趁卫青心情不好,或者他惹卫青生气的时候补刀。 卫长君见卫少儿已经到大门口, “没有就赶紧走, 驴该饿了。” 梗着脖子往前走的小孩停下, 回头盯上驴。 小孩不开口,卫长君权当没看见。到家驴进圈, 小孩憋不住,勾着小脑袋瞅瞅他大舅看看他三舅。发现大舅去厨房, 三舅好像去西院拿草, 小孩抿嘴沉思片刻, 朝西跑去。 到西院门外,卫步拿一些干苜蓿出来。小孩踮起脚伸出小手, “我, 我, 给我!” 驴不咬人, 有石槽挡着驴前蹄子也踢不到小孩,卫步给大外甥一把干草, 余下的放小孩脚边, “慢慢喂,我去弄点温水。” 小孩眼里只有驴,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卫步端着一瓢水过来, 小孩小眼一瞟,干草扔石槽里,“给我尝尝。” “没你不尝的。”卫步避开他,水倒石槽里,然后看着小孩,“喝吗?我给你舀点。” 小孩震惊地睁大眼睛,是亲舅舅吗。 不是亲舅舅可不敢这么开玩笑。卫步逗他,“真喝啊?等着。”说话间门就舀水。小孩吓得撒丫子往正院跑,“舅!舅!舅——” 卫广从院里出来,“你有四个舅舅,叫哪个舅舅?” 小孩二话不说,推开他继续跑。紧张地翻过门槛,扭头扒着门框朝西看,一见三舅没来,小孩终于敢大喘气。再一看三舅把草扔石槽里,拿着水瓢过来,又急忙忙往院里跑。 经过厨房看到他母亲停顿一下,然后果断去堂屋找大舅。 小孩穿的厚,路又不平,跑起来晃晃悠悠跟不倒翁似的。卫长君不由得起身迎上去,“又怎么了?” 小孩抱住他的腿。卫长君无奈地弯腰提起他,“又跟谁?” “舅——三舅!”小孩看到卫步进来,双手搂紧大舅的脖子,“坏人!” 卫长君不信大外甥,但他好奇卫步干什么了,能把敢跟卫孺对打敢朝卫青身上招呼的小不点吓得气喘吁吁找他求救,“你欺负他了?” 小孩抢先说:“欺负我了。” 卫步过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的。” 小孩机灵得很,可他虚岁四岁,周岁不满三岁,长长一句话出来就流口水,舌头也不利索,以致于连说带比划好一会才解释清楚。 卫长君颔首,慢慢道:“没问题啊。给驴喝的你要喝,你三舅要是不舀给你,还是得嫌他坏或不疼你,喂驴都不喂你。” 小孩消化一下,连连摇头,“不是!” “怎么不是?” 小孩解释不清楚,梗着小脖子大声道:“就不是!” “那以后还跟驴抢吗?”卫长君问。 小孩想也没想就说:“没抢!” “我以后你说不。以后还抢吗?” 小孩抿着唇,纠着小手可怜巴巴看着卫长君。卫长君好笑:“一个‘不’字就这么难?” 卫步笑他:“人不大怪知道要面子。” 小孩扭头瞪他,仿佛在说,咋了,不许啊?人小就不是人了。 卫步朝他屁股上拍一下,小孩反手还击,卫步疾步越过他朝屋里去。小孩挣扎着下来。卫长君很通情达理的放下他:“挨揍别找我。” 小孩驻足不前,然后扭头朝厨房去。卫长君一愣,然后哭笑不得:“行啊你,这路不通走那路。” 这话小霍去病可就不懂了。找到他母亲扑过去,亲昵地喊,“阿母。” 卫少儿佯装嫌弃:“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你大舅呢。” 小孩果断摇头。卫长君过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没良心的小混蛋,“明儿随你阿母回去吧?回长安。”朝北看一眼。 小孩往他母亲怀里一缩,给他舅个后脑勺,仿佛在说,随你怎么说去。 离午饭还有一会,卫长君也没一直在这儿呆着,而是去屋后看看红薯露头了没有。 气温回暖,柳树吐蕊,红薯忍不住探出头来。卫长君掀开草席拨开散土就看到嫩芽。照此下去,不出七天便会冒出叶子。 卫长君小心盖上草席,去西院拿些干苜蓿把牛喂上,然后回堂屋叫嘟嘟分出个屏幕来,他看《论语》学隶书。 学会的字,卫长君就写在竹简上。 卫广以为他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敢打扰他。小孩从厨房出来,卫广拿着从长安家中带来的毽子和蹴鞠引他去正院门和大门中间门的空地上玩。 兔肉炖出香味,蛇肉软烂,卫步进来找他洗手用饭。到跟前见三片竹简上写满字,并非像卫广所说画的是只有大兄能看懂的鬼画符,很是震惊:“大兄跟谁学的?” 卫长君胡扯道:“以前的同僚。”看一眼跟蚯蚓爬的似的毛笔字,故意递给他,“怎么样?”一脸求夸。 面对这样的字卫步真夸不出来,挤出一丝笑:“大兄刚学,挺好。” 嘟嘟闪出来,[低情商:难看。高情商:刚学。] 卫长君装没听见,很是得意,“我也觉着不错。赶明儿我教你们学认字。” 卫步张口结舌,就就大兄这水平,可以——不学吗。 “怎么了?”卫长君明知故问。 卫步不好拒绝:“蛇汤好了。” 卫长君起身:“走,带我去看看。” 卫步暗暗松了一口气,等他进厨房就去找卫广商量对策。卫孺见他俩鬼鬼祟祟,就问他们出什么事了。得知卫长君有心教他们学文识字,俩人还怀疑大兄,一人给一巴掌。 脑瓜子生疼,兄弟二人懵了。卫孺飘飘然去厨房盛饭。 卫长君给老奴一碗蛇羹和一点炖菜,他和两个妹妹也吃蛇羹和炖菜,两个弟弟和小霍去病只吃兔肉炖菜。卫广眼巴巴地看他,卫长君也是盛半碗汤由舅甥三人分着喝。 小霍去病抱着碗不松手,卫长君啪嗒一声把筷子拍矮几上,小孩吓得打个哆嗦,险些把碗扔出去,“我怎么说的?” 小孩神色倨傲地瞪着眼跟他对视。卫长君毫不退让,小孩妥协,递给他三舅,小嘴不服气地嘀咕:“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卫广不禁说:“锅里不是还有很多?” “你们年龄小肠胃弱,第一次吃不习惯,多了非得拉肚子不可。”卫长君这话也算解释为何那么吝啬。 卫广不惦记了。卫步也不敢多喝。小机灵鬼见两个舅舅谦虚起来,直觉告诉他不是啥好东西,喝一口就嫌弃地推开。 卫孺正好在他们对面,看到这一幕堪称震惊,不由得朝卫少儿一扬下巴,“你儿子真成精了?” 卫少儿忙着啃蛇肉,头也不抬地说:“也不看他大舅是谁。” 卫长君转向她。 眼神太锋利,卫少儿头皮发麻,“都是跟他二舅学的。好的不学净学这些。” 远在长安深宫之中的卫青摸摸耳朵,突然发热还只是一个,一定是大兄想他了。幸好明日休沐,他的小马驹这些日子见风长,他可以骑着去秦岭。 万事俱备,翌日清晨细雨如毛,卫青想陪老天一起哭。顶着风冒着雨回到家,雨越发密风越发大也没能把他内心的失望冲洗殆尽。 远在秦岭的卫步看着雨哗啦啦的下,跟山边的泉眼似的,很是震惊,他的嘴开过光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外面下雨,天空暗淡,堂屋里点起烛火。卫长君透过晕黄的光看到站在门边的卫步一会笑一会摸摸嘴巴,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怎么了,“别瞎琢磨了。这是老天爷憋到劲了。再不下今年就是个大荒年。” 卫步收回视线:“你青弟要失望了。”到他对面坐下,贱兮兮地问:“大兄失望吗?” 卫长君拿起昨日中午写的竹简,“这上头的字学不会,我很失望。”停顿一下,定定地看着他,“就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我失望带来的怒火。” 卫步顿时不敢多嘴。卫长君转向卫广。卫广老老实实在另一边坐好。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卫少儿不禁问:“我们也学?” “衣食足而知荣辱。春秋时期很有名的一个人说的。如何才能知荣辱?”卫长君问。 卫少儿隐隐懂了,可她孩子都四岁了,她哪能静得下心,“不学我知道。” 卫长君端的是好说话:“可以知道的再深一点吗?” 卫少儿可不敢说“不”,看一眼因想出去玩水而被她箍在怀里的小孩,“他怎么办?” 卫长君微微欠身把大外甥抱过来,“你都把他给我了,还管他作甚?去病,跟舅舅练字好不好?” 小孩很不给面子地摇摇头。卫长君拿一张竹纸,把毛笔塞他手里,握住小孩的手沾上墨水点在素白的纸上,纸有了别的颜色,小孩来了兴趣,拨开他舅的手自个来。 卫长君看向卫少儿,虽未言语,可卫少儿看懂了——去病还要你看着吗。卫少儿不甘心地拿起毛笔。卫孺也不乐意学,可见嘴巴伶俐的妹妹都不是大兄的对手,只能认命。 从未进过学堂,一字不识的卫孺瞥到竹片上的字只觉着头晕,然后是烦躁。卫长君叫两个弟弟教妹妹,顺便把他们所学巩固一下。 卫步和卫广比她俩小十来岁,面对脸庞稚嫩的弟弟,卫孺不敢烦,否则会有种她还不如一个小孩的感觉。 卫长君计划弟弟有了基础,待卫青的军事才能显现出来,得刘彻看中,届时刘彻也该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办太学了,再叫卫青求刘彻把两个弟弟送太学读书。 卫长君虽说不知道办太学的具体时间门,但肯定是窦太后病逝以后。嘟嘟替他查过资料,离窦太后薨逝还有整整两年。 两年足够弟弟记住《论语》和《孙子兵法》。卫长君也没着急,两人眼乏手酸,就叫他们跟小霍去病玩儿会。 以前兄弟二人很不喜欢跟不讲道理不懂人事的大外甥玩。被文字虐一个时辰,兄弟二人怎么瞧着大外甥怎么顺眼。 两人没有不耐,小孩也乐意跟他们玩。只是白天还是太短,等他们玩累,天也变得昏昏暗暗。卫长君披着偷偷叫嘟嘟买的蓑衣去找老奴,问她晚上还吃不吃。 老奴身上的旧伤受不了微凉的春风,在褥子躺着,不想起来就说不吃。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做点面汤,顺便温一锅热水。 饭毕,用热水洗漱后,一家人就各回各屋。 翌日不下了,但天阴沉沉的,像是短暂歇息,歇够了再来一场大的。 卫家大院里有几条石子铺的小路,趁着雨停卫长君沿着石子路把牛和驴喂上。注意到西院旁边有很多空地,那地方种黄豆或绿豆肯定长不饱满,因为上午有房屋遮挡,下午有院墙遮挡住太阳。可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种菜。 卫长君叫嘟嘟买些菜籽。 嘟嘟闪出来,[不用买。] 卫长君眉头一挑,[良种仓库还有菜籽?] [我不知道。好比你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根汗毛。不过有个新手礼包,因为咱们一次开一百亩地。礼包里都是种子。] 卫长君左右看看不见有人,伸出手来。随后他手里多一个纸包。他打开看到竟然有九种,[还不如种类减少多给我几样。] [怕咱们拿出去卖吧。够吗?] 卫长君颔首,[不当主食足够了。我去八阳里买鸡蛋的时候看到有人家里有韭菜,回头找他们买点,隔段时间门就能割一茬,到秋都有韭菜吃。] [现在种吗?] [下大雨容易冲出来。埋太深又容易沤烂。我先收起来。]卫长君担心被大外甥看见拿去玩,他把菜籽放自个衣柜里。 又连着下六天,人要发霉了,老天才开眼。 晾晒几日地里可以走人,卫长君令老奴牵着牛,他扛着犁下地。 说是下地,其实在自家门口——出了大门往南走六丈。卫长君放下犁,卫孺就吩咐老奴牵牛,她朝卫长君走去。 卫长君:“你犁?” 卫孺不会,但卫孺看过猪走,“我给你扶着。不扶着你怎么犁?” 卫长君明白过来:“不用。” 卫孺满目怀疑,那天下午比划演练大兄连犁都拿不稳,现在动真格的却不需要她,她大兄也太没点数了吧。 卫长君:“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那天地邦邦硬,现在湿漉漉的,哪需要你。”说话间门把犁往下按,犁头入土,给老奴使个眼色,“地里有石头别走太快。”随后吩咐卫孺和卫少儿以及卫步捡石头。卫广看着皮外甥。 卫孺还是不放心,盯着他犁十来丈才蹲下翻找石头,“大兄,石头放哪儿?” 卫长君高声回道:“放地头上铺路,或咱家门口也行。路上都是石头,回头下雨就不用踩的哪儿都是泥了。” 卫孺觉着门口更当紧,去找个柳条编的筐子,捡了先放筐子里。卫长君犁第一个来回的时候磕磕绊绊,有的深有的浅。来回三次顺手了,卫长君接过缰绳,叫老奴跟卫孺捡石子去。 卫孺看到老奴然后就找她大兄,发现卫长君不紧不慢不急不躁,顿时不禁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兄学什么都快啊。” 卫少儿:“以前咱们家什么样?有牛和犁叫大兄学吗?” 卫孺心底将将冒出的疑惑种子,啪一下,蔫了。 地犁的不好卫长君也不担心,反正还得耙。耙过之后还得犁出地垄来方能种红薯。考虑到时间门长地干了不好犁,卫长君打算每日用牛犁一亩半,用驴犁一亩。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宫中传出好消息,卫子夫生了。虽是女儿,也叫刘彻欣喜若狂,越级封为长公主,最富庶的盐邑赐予她。以前很得父母宠爱嫁给万户侯平阳侯的平阳长公主也远不如小公主。 消息传出来,全城震惊。震惊过后又能理解天子刘彻。以前天下皆传皇帝命中无儿无女。如今有了女儿,儿子还会远吗。 八阳里的人进城卖自家种的菜,听说了此事回来家门都没进就跑来告诉卫长君。 卫长君愣了一瞬,然后不禁说:“这么快?” 报喜的村民心说幸而陛下不在这儿,“还快?我觉着快有一年了。”不待卫长君开口,“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去?” 卫长君不想进宫。刘彻一朝得女肯定天天去卫子夫处,他过去十有八/九能碰到刘彻。虽说这些日子也弄清了动不动给皇帝下跪是打明朝开始的,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只有清朝,在此之前面见皇帝除非必要不用行跪拜大礼,可总要低眉垂眼大气也不能喘。 卫长君朝地里看一下,“时令不等人。再说了,有我母亲,我二弟还在宫里当值,哪用得着我。何况公主刚出生卫夫人得仔细调养,我去也见不着她。” 村民只顾高兴反倒把这点忘了,“此言甚是。看来只能等百天了。” 卫长君颔首,百天他也不去。种出红薯玉米好糊弄刘彻,不小心闯了祸,刘彻也不好砍了他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卫子夫正当宠,皇后敢给她气受,自有王太后和刘彻帮她讨回来,也不需要他这个兄长出面。反倒以后她色衰而爱弛,刘彻宠幸新人的时候他该多去看看她。 卫长君笑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们了。” 奔波大半日的村民也饿了,爽快地拱手道:“改日见。” 卫孺等人很兴奋。村民离开,她们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终于注意到卫长君的神色淡淡的。卫少儿不禁问:“大兄好像不高兴?” “我的高兴在心里。” 卫少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微微摇头,“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到我这个境界。”卫长君老神在在跟个超脱俗世的世外仙人似的。卫少儿噎的说不出话。 卫孺:“子夫没能保住孩子,大兄才会失态。大兄,我说得对不对?” 卫长君点头:“子夫身体很好,宫婢尽心,瓜熟蒂落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子夫和公主可以等,地等得了吗?” 有风有太阳,地一天一个样,可等不了。 姊妹兄弟几人捡石子的捡石子,犁地的继续犁地。 又过几日,卫青迎来休沐,前往秦岭的路可以策马奔腾,他骑着小马前往秦岭。行至一半,目之所及处皆是在地里忙碌的人,卫青想起他大兄房前屋后的地,不由得打马狂奔过去帮忙。 须臾,卫青到秦岭脚下。 卫青看到翻出的泥土很是意外,把马送圈里就往地里跑,“大兄怎么还在犁地?我看有些人已经开始种小麦了。” 卫长君把犁递给他,“我不种小麦。”他牵着牛,叫卫青试试。 卫青双手攥紧犁把眼睛看向他:“那种黄豆?时令不对啊。” “我买的种子听说来自外族,我也说不清,回头种出来你就知道了。” 卫青越发担心,就差没明说,你别是被骗了。卫长君笑道:“你大兄不傻。快点犁,也叫我歇歇。” 卫长君也不担心卫青看出什么,卫家一众都没下过地,即使见过直辕犁,也不知道以前世间门只有直辕犁。 八阳里的农夫下地撒种子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他的犁很特别。随后想想他有钱,可能买的犁头比他们的锋利,就没上前看个究竟。 至于他们种庄稼了卫长君还在犁地,又以为来自西域的种子不需要种太早。 玉米着实不用太早,六月之前种下都不碍事。卫长君估计再犁一亩多就够种红薯,且明日再犁也不迟,等卫青累了,就叫弟弟妹妹们收拾收拾回家。 犁地累的是牲口不是卫长君。弟弟妹妹们捡石子累,卫长君就叫他们去堂屋歇着。老奴和面,他骑驴前往八阳里买公鸡和鸡蛋。 半道上遇到八阳里的里正,里正笑着问:“大公子又来买鸡?” 卫长君借坡下驴,“弟弟妹妹跟着我辛苦,大外甥正长身体,以前为奴想吃吃不上,如今日子好了,我觉着得给他们补回来。” 里正不由得想起平阳侯,听城里人说像他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顿顿羊肉鹿血,米饭和面只吃脱壳去皮的。当今宠妃卫夫人的长兄却只买鸡和蛋。里正顿时觉着他会过日子。 后来有村民羡慕卫长君快把八阳里的公鸡和公鸭吃光了,里正回一句,“你们只看到他现在,有没有想过他以前是什么。” 奴是可以随意买卖打杀的,动老百姓却是犯法的。哪怕是天子也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对比八阳里的人都不禁庆幸他们的命是自个的。 卫长君频频去八阳里也不是喜欢鸡和鸭。天越来越热,买只羊杀了一天吃不完,第二天变味了,那不是浪费吗。他前世今生都不是大富之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节俭。 卫长君拎着鸡到家,卫广出来接过去,“大兄什么时候再弄只兔子?” “兔子腿快,哪是那么容易逮的。”卫长君也想换换口味,忽然想起卫青经常跟刘彻进山,他步入堂屋,“青弟,会射箭吗?” 兄和弟说的话,卫青听见了:“陛下令人教过我。可我用的那把弓箭在宫里。” “我给你做。下次过来用。”其实卫长君不会,但他有资料满库的嘟嘟。 卫青好奇地问:“用什么做啊?” 卫少儿道:“大兄,我可从未见过你做弓箭。你要是不学也会,我——”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儿子,抬手一指,“我把他给你。” “瞎说什么!”卫长君笑骂。然后对卫青道,“下午先不犁地,你随我进山。咱不往里头,往山上去。” 卫青试探着问:“找做箭的木料?” 卫少儿:“找兔子窝吧。” 卫长君瞪她一眼,“做饭去!咱们也是从奴隶过来的,别真把人当牲口使。” 卫孺坐不住了,随卫少儿去厨房帮老奴做饭。卫长君的声音不小,老奴听见了,内心酸的想流泪。又担心一出口就哭出来,等酸楚憋回去,老奴试着问姊妹二人,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姊妹二人无所谓,叫她去问卫长君。 卫长君以后长居秦岭,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自然是用知其习性的奴隶最好。卫长君拒绝老奴留下来。 她问卫长君的时候,卫长君大概同她解释一番。老奴本分但不傻,可以理解,换成她也会把安分的奴留给老弱妇孺。又因卫长君连这点都考虑进去了,老奴愈发觉着卫家大郎君非常人。 卫长君倒是没这个觉悟。如今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不过是多了几十年经历,还有嘟嘟那个外挂罢了。 言归正传,饭毕,卫长君示意卫少儿哄小霍去病睡觉。小家伙睡着,他带卫青进山。兄弟二人一人拿铁锹一人拿斧头,腰间门别着一把镰刀。饶是如此卫长君也不踏实,实乃这里是秦岭。 嘟嘟开直播,顺便请看直播的人帮它留意老虎、豺狼食铁兽等大型动物。 卫长君注意到趴在树上的猴儿只是打量他们,就拉着卫青绕开,不去侵犯猴的领土,朝相反的方向走。 卫青随刘彻进山见过猴子,还算知礼,从未主动攻击过他们,虽然看到跟人手相似的细爪子很瘆人但也不怕,“大兄要找什么?” “听说过桑木弓柳木箭吗?”卫长君问。 卫青没听说过。 看直播的人听到小奶音纷纷表示不可能是卫青。嘟嘟又让他们失望了,[是卫青!] 屏幕干净片刻,接着弹幕叫嘟嘟眼花缭乱。嘟嘟清楚卫长君的底线,给它个胆子也不敢叫卫青入镜,权当没看见,也不解说了。一个跳跃越过卫青和卫长君,给他们开路——播前方画面。 卫青好奇他大兄跟谁学的,还没未出口脸上已经表露出来。卫长君胡扯,“八阳里的人。” 用午饭的时候卫青听两个弟弟提过前些日子吃的兔子就是八阳里的人做陷阱套的,“那些帮你做陷阱的人吗?” 卫长君毫不心虚地说:“别小瞧八阳里的男人,二十岁以上的都服过兵役。有些年长的甚至上过战场。要是叫他们指挥千军万马那万万不可能,保命的手段还是有的。” 如今也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卫青没有丝毫怀疑,“大——大兄,快看!” 卫长君看过去,拿过他的斧头,砍掉几根合适的桑木叫卫青拿着。随后就原地下山,山脚下不缺柳木。 卫长君又选几根柳木,就带着卫青回去做弓箭。 中午还剩一点菜,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和点面,往菜里添一点水煮面条。他和卫青两人做弓箭。饭后又忙许久,家里除了他,舅甥四人一人一个。 霍去病的最小,他也最嫌弃,接过去扔到门外又冲卫青伸手。卫长君拿过卫青的箭,朝他手上一下。小孩懵了一下,然后瘪嘴落泪。 卫少儿下意识上前,卫长君抬起手,卫少儿停住脚步,卫青等人也不敢哄他。卫长君板着脸看着小孩,小孩扯开嗓子大哭。卫长君不为所动,神色淡淡,“把你的弓箭捡回来。” 小孩伸手捂住耳朵装听不见,然后继续哭。卫长君冲弟弟妹妹抬抬手,示意他们该洗脸洗脸该洗澡洗澡。 卫孺觉着小孩太横,丁点大就敢吓唬她——欠教训。她拉着卫少儿去厨房舀水洗漱。卫青倒是觉着小孩可以慢慢教,但卫长君素日也疼小孩,卫青信他不是小题大做之人,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就带着弟弟出去洗漱。 转眼间门,屋内只剩一大一小舅甥二人。小孩的哭声慢慢变低。卫长君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捡回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小孩看他手里长长的箭,小声嘟囔,“我要这个。” 卫长君把卫步和卫广的弓箭拿过来,也比卫青的小一点,“你三舅和四舅要了吗?这支箭快有你高了,拉的开吗?” 小孩点头。卫长君扬起箭,“你的胳膊还没箭长,怎么拉?” “我就拉!”小孩说完瞪着眼睛看他。 卫长君:“那这事先放一放。不喜欢就扔,谁教你的?跟谁学的?” 这点没人教。 卫家发迹没多久,除了卫长君,老老小小都很节俭,一块布头都留着填充冬天穿的鞋。卫长君更不会把好好的东西往外扔。 小孩又不记得太久远的事,想想最近没人能让他脱身,面露迟疑。 卫长君指着门外的箭,“那是我和你二舅辛苦做的,你就这样扔出去,眼里还有我们这两个舅舅吗?” 小孩终于露出羞愧。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羞愧,而是心虚吧。卫长君知道他丁点大要面子,得给他个台阶,“捡回来咱们再说你二舅的弓箭为什么比你的大。” 小孩犹豫不决,睁大眼睛看他大舅。卫长君依然面无表情,小孩兴许意识到不听话得不到解释还会挨揍,扭身跑到外面捡回来。 卫少儿等人等着卫长君心软,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虚岁四岁的小不点。谁会忍心计较呢。然而看到小孩乖乖进去,卫少儿等人不敢置信,扒着门框的手险些松开。 卫广小声问:“不哭不闹还把自个扔的东西捡回去,还是我大外甥吗?” 卫少儿喃喃道:“也不像我儿子。” 卫长君伸手,小孩乖乖递给他,脸上还有两串泪痕印,看起来怪可怜的。卫长君的神色依然很冷,“以后还扔吗?” 小孩绞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就是不认错。但卫长君知道,小孩要是没意识到自个错了,一准理直气壮地说:“扔!”既然不敢回答就说明他只是碍于面子。卫长君把卫青的弓箭给他,眼通红的小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卫长君:“别高兴太早。”随后拿着他的两只手试弓箭。然而弓箭重,卫长君一松手他就拿不稳,更别说拉开射/出去。好不容易出去,还没到门口。卫长君趁机叫他试试小的,小的很合适,嗖一下飞跃门槛。 小孩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看卫长君。卫长君神色淡漠:“为什么你二舅的弓箭这么大,你的这么小?” 小孩扔下弓箭朝他怀里扑。卫长君伸手挡住,朝地上看去。小孩扭头看了看,过去捡起来放在矮几上。 卫长君:“以后看到舅舅的东西比你的大,还扔吗?” 小孩踮起脚捂住他的嘴。卫长君拿下他的手,“不说是吗?那我可就生气了。” “不扔……”小孩低下头在嗓子眼里蹦出两个字。 要不是屋里只有舅甥二人没杂音,卫长君险些以为他又试图用沉默糊弄过去,“舅舅打的疼吗?”拉过他的手。 小孩使劲点头,可怜巴巴又想哭,“疼……” “疼就对了!”卫长君笑看着他,“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会叫你比第一次还疼。要不要再试一次?”拿起他的小弓箭,“来!刚才扔太快,舅舅没看清,让舅舅再看一次。” 小孩习惯性伸手,眼看碰到弓箭,扭头就跑,“阿母!” 第23章 卫大忽悠 不敢掺和只敢看的嘟嘟哈哈大笑。卫长君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随后起身追上大外甥, “跑什么?” 小孩翻过门槛回头一看大舅近在咫尺,又撒丫子朝厨房跑。一见着卫少儿就双手抱住她的腿,仿佛头一次知道这是亲人。 卫少儿奇怪, 抱起他问:“怎么了?” 小孩死死搂住她的脖子才敢回头,见大舅停在厨房外,催他母亲朝里去, 躲舅舅和姨母身后。这让卫少儿越发奇怪, “大舅又打你了?” 卫青憋不住笑出声, “小机灵鬼。”随后跟他二姊解释,“他这是怕大兄拿着他的手把弓箭扔出去,然后再给他一下, 比前一次还疼。” 小霍去病还想不到这点, 而是觉着大舅噙着微笑比生气的时候更可怕, 这才找母亲救命。 卫少儿轻轻朝他屁股上拍一下,“把你机灵的。” 卫长君也不是故意跟外甥过不去。原身没空给外甥做弓箭。小霍去病因为他的弓箭生出不喜欢就扔的毛病,他有责任给小孩改过来, “舅舅等你扔第二次。反正你才四岁,以后还早。” 小孩头摇的像拨浪鼓, 仿佛在说, 不听不听就不听。 如今晚上不甚冷, 卫青随卫长君上一趟山出了不少汗,卫长君叫他再去洗个澡,虽然上午已经洗过一次。名曰睡觉舒服。这点卫青相信。有两锅水足够用的,他也没跟长兄客气。 卫长君的这个身体底子不甚好,他没敢托大,洗漱后就回房歇息。看到嘟嘟还不去睡,问嘟嘟能不能定制。 嘟嘟想想家里什么都不缺, [定制什么?] [猪毛牙刷。] 嘟嘟摇头晃脑,[不用定制,有仿古店。虽然多是买过去收藏的,可咱们不说谁知道啊。] 卫长君算算,[买七个。] [包括卫青不包括霍去病?] [应该没有小孩用的。] 嘟嘟有不同意见,[厕所里的纸你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又拿出牙刷?卫青一个月在宫里住二十五天,肯定忍不住把牙刷带过去。他同僚见着还好,传到刘彻耳朵里,分分钟来找你。] 卫长君觉着卫青应该会听他的,[我明日探探他的口风。] 嘟嘟听到脚步声,闪身消失。 卫长君坐起来,屏风边多个小孩,身着里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卫长君好笑,伸出手,小孩拉住,扑到他怀里,接着搂住他的脖子,“大舅!” “大舅把你的手打红了,还跟大舅睡啊?” 小孩不想听,好像再一次提醒他是多么的无知,“大舅,我们睡觉吧。” “困了?” 小孩点一下脑袋,从他身上翻过去,掀开褥子,“去病困了,大舅吹灯。” 先前强打起精神收拾外甥卫长君不觉着,躺下顿时感到很累,“好吧,睡觉。” 灯刚熄灭,卫青进来了。 卫步那边还没吹灯,卫长君能看清来人,“跟我睡?” “大舅我的!”小孩抱住卫长君,像个护食的小崽子似的瞪他二舅。 卫青是来看看他大兄这儿宽不宽敞。弟弟睡觉不老实,卫青不乐意跟卫广睡。睡前跟卫广肩并肩,等到明早卫广不把脚丫子移到他嘴边,都是对他仁慈。 真不知道卫步怎么受得了他。 卫步习惯了,睡梦中也能给睡觉不老实的卫广一巴掌。卫广潜意识里察觉到危险,自然离他远远的。 小孩往卫长君怀里挤,反倒留出很多空。卫青问:“褥子在柜子里吧?” 卫长君应一声,卫青打开柜子,小孩一下站起来。卫青明儿还得早早进宫没空跟他闹,转到最里头,小孩在他们中间。 小霍去病对他二舅的识趣很满意。可小家伙看到他二舅就不由地想起他被揍,又不太满意。刚挨了打,也不敢对长辈不敬,拉起褥子,冲卫青显摆,“我们的。” 卫青想笑,真是个小不点,盖一床褥子也好意思嘚瑟,“换换吗?那咱俩换换。” 小孩吓得钻卫长君怀里,又发现还有点亮光,朝西边大声喊,“吹灯!” 卫步无奈地起身把灯熄灭。 翌日,天蒙蒙亮,卫长君习惯性起来。担心吵醒弟弟和小霍去病他轻手轻脚出去。到院里春风拂面,卫长君这才想起卫青昨日来了。 卫长君方便洗漱后,把卫青的小马喂上。妹妹睡的也早,卫长君叫醒她们,他和老奴去做饭。姊妹二人去门外沟渠边洗衣服。水打东边来,她们去大门东边,清澈的活水反倒比井水干净。 厨房里有水缸,前几日每日清晨卫长君都会带两个弟弟去山边泉眼入沟渠处接水用来做饭。今日还有半缸水,老奴就用那个水淘米煮粥。 淘米水也没浪费,卫长君拎去饮牲口。 如今算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野菜还没长大,年前储存的小白菜和萝卜早吃完了。没吃完也因为天气热坏了糠了。院子里也没菜,卫长君沉吟片刻,犹豫再三,拿出鸭蛋。 买鸡的时候,卫长君顺便买了几把蒜苗。蒜苗生吃有点老,切碎倒入鸭蛋液中煎反倒刚刚好。可只是煎鸭蛋又太奢侈。不是卫长君吃不起,而是太快吃完只能去城里买。 卫长君决定先烙饼。饼烙好了,弟弟和大外甥起来,卫长君再一个饼放一个加了蒜叶的鸭蛋。 蒜叶很提味,还把鸭蛋的腥压下去了,卫长君也舍得放猪油,卫青吃的满口香,差点忘了问茅房里的手纸哪儿来的。 好在他虽然年龄小,也不会因为点吃的就晕头转向。一张鸭蛋饼下肚,他小口喝热粥的时候问,“大兄,布弟和广弟书案上白色之物是什么?我看似布非布,一扯就断,却又不晕墨,这么神奇在哪儿买的?” 爱看热闹的嘟嘟闪出来。 卫长君:“没味道有一股味儿?” 卫青摇了摇头。卫少儿不禁说:“我也一直想问。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大兄,可别说你自个做的。” “我说你也不信。”卫长君眉头一挑,“纸!” 兄弟姊妹全糊涂了,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头——没听说过。 卫长君清楚地记得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纸其实很早就有了,不好用罢了,“陛下或平阳侯一定听说过。以前多是用树皮麻布做的很是粗糙。我这个是竹子做的。”趁机对两个妹妹道,“改日犁好地,你们随我去山上砍些竹子扔水里浸泡,过些日子就不用买人家的了。” 兄弟姊妹几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又以为彼此无知,便信以为真。 卫青稀奇:“大兄会做?” “不会。但按前人的法子应该做得出。”卫长君瞬间变脸,异常严肃,“在我做出来之前,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陛下和子夫。咱们用的这些纸是我偷偷找人买的。” 这话叫卫青好生糊涂,“这么好用的纸为何偷偷?” 卫长君:“所用之物虽然随处可见,也不用花钱买,可做起来费事。据说只是放在锅里煮就要不眠不休两天两夜。陛下知道了,太后就知道了,太后知道公主们就知道了。都去找人家买,累死也做不出。可是告诉皇家,陛下把此法公之于众,岂不断人财路?就是你大兄我,找人买纸的时候都不曾问过一句,这纸怎么做。” 几人懂了。 卫长君也没指望他们能一直隐瞒下去,随后又交代卫青,等过个一年半载,卖纸的人赚够往后几年的家用自然会告诉陛下。盖因卖纸人也没想过能一直隐瞒下去,除非他从此收山。 卫孺好奇地问:“若是大兄做出来,那卖纸人会不会怀恨在心?”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想做出一模一样的很难。那卖纸人年纪不大,却给我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兴许是世外高人,亦或者他只卖给我一人,目的是我忍不住试着做,然后做出来惠及天下。至于不敢叫陛下知道,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卫青听说过“圯上受书”张良的故事。卫长君在他心里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反而更信卫长君的胡扯。哪怕嘟嘟都听不下去了,卫青还一个劲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一年来我随陛下也去过不少地方,从未听说过竹子做的纸。” 卫广去拿一张竹纸。卫青细嗅,真有一点淡淡的竹子味,看来茅房里用的是较为粗糙的竹纸。 卫长君不禁大呼意外,这就行了? 嘟嘟不禁问,[他还真信啊?] [任何事情一旦跟神仙扯上关系,他们就没有不信的。否则后来的‘巫蛊之祸’也不至于闹那么大。]卫长君轻咳一声,“先用饭。青弟,回头我给你拿点?” 卫青:“我从这里直接进宫,还是以后再拿吧。” 卫长君再一次庆幸他穿成卫青的长兄,且来得早。否则等卫青封候拜将忠君爱国,家人排在君国天下之后,他说破嘴皮子卫青也不一定帮他“欺君”。 纸瞒住了,草却差点暴露。 紫花苜蓿有“牧草之王”之称,可见其美味程度。卫青的小马驹吃惯了,头一次进宫跟其他公侯的马在一处吃公家粮,它蹬蹄子了。 卫子夫正当宠,马监可不敢作践她弟弟的坐骑。小马驹不吃食,马监一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去找卫青。 卫青以为马病了,到马舍亲自喂它安慰它,小马驹眼睛鼻子透着嫌弃,还咬卫青的衣襟,往外梗脖子。卫青仿佛看到要出去玩的大外甥。 卫青纳闷,随后注意到小马驹毛发油亮,比比它高一截的马还精神,恍然大悟。小马驹初到他家的那些日子不怎么好看。自打吃了大兄送来的草,它才越发出挑。 难不成草也是世外高人给的?卫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大兄没马,驴和牛这些日子天天耕地,没好好歇过,天天吃那个草也不会像吃饱等饿的小马驹一样神采奕奕,大兄应该还没发现草也与众不同。 卫青胡扯:“它不习惯要回家。” 马监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我给侍中送回去。” “有劳。” 马监笑着回礼,然后牵着小马送回卫家。 可惜他到门口就走了,要是进去一定能发现端倪,小马驹吃的菜跟宫里喂马的草完全不同。 马虽然回家了,卫青心里存着事并不踏实。幸而刘彻天天去看他长女,没叫卫青跟前伺候,眼光敏锐的刘彻没发现他反常。 终于挨到休沐日,宫门打开,卫青就往家跑。饭也没吃,策马直奔秦岭。 红薯苗长大了,卫长君今早起来就薅一把,带着弟弟妹妹试试他们几个一早上能种多少。然而除了他都没干活农活,只种几垄。 卫长君寻思饭后就去八阳里请人。卫青到时,卫长君刚从地南头走到家门口,准备在沟里洗掉一手的泥土。 卫青看到地里的绿叶,“大兄自己种的?” 卫长君:“我先试试,回头就请人。但愿八阳里的男人还没去服劳役。” “应该还没去。听人说只服四月一个月。”卫青想起他大兄也过了弱冠之年,“大兄不用吧?” “我需要阿母也会替我交钱免劳役。”卫长君从未担心过这点,“用饭了吗?没有一起用。今早吃豆腐脑和香椿芽煎饼。” 卫青吃过香椿芽,在他生父家没东西可吃,他见有人勾香椿芽也弄了一些,不知道怎么做,水煮后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了。 对于在生父家那几年的遭遇,卫青并不怨恨,且不止一次感到庆幸。若不是他在生父家太苦,拼死一搏投奔生母,哪有机会到天子身边效力。倘或生活过得去,他此时还在放羊,也不会有大兄这样亦父亦兄的家人。 在卫青看来卫长君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对香椿煎饼很是期待。 卫长君也没叫他失望。香椿是卫长君昨日傍晚和老奴去山边捡柴发现的。以前以为是光秃秃还没死透的树。一场春雨过后树发芽,卫长君很是惊喜,今早就把最嫩的摘下来。 也得亏卫长君前世生于农村。八十年代出生的男孩子没有不会爬树的。其实很多女孩也会。卫长君前世小时候没少带弟弟妹妹上树摘桃勾枣掰杨槐花。 卫长君趁着弟弟还没起的时候去,以致于没人知道他爬树跟猴似的。卫长君担心弟弟妹妹不喜欢,用一半做饼,另一边留着晌午焯水做凉拌香椿芽。 香椿放的不是很多,面糊糊里头又加了鸡蛋,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味道不要太好。 卫孺吃的想哭,“可算吃到绿叶菜。再吃萝卜干,我都要成萝卜干了。” 卫长君真不想说:“萝卜干你想吃也没了。” 卫孺险些呛着,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不可思议地问:“萝卜干也叫咱们吃完了?” “还剩一碗,明早一顿。”卫长君笑看着她。 卫孺张口结舌,“那那,别的菜呢?” 嘟嘟给卫长君的那包种子,他带着老奴种下去了,但还没露头。除了这些卫家只剩卫长君早两日找八阳里人买的韭菜。韭菜根还没习惯新的环境,卫长君可不敢割。再说了,太矮也割不着。 “别的菜只有韭菜,还得去八阳里买。”八阳里有人像卫长君一样在韭菜上盖草席,但人家留着卖给城里人,“还不便宜。” 卫青:“大兄,家里的韭菜长大了,阿母和老奴吃不完。阿母还说吃多了烧心。下次我给你拿点过来?” 卫长君还没言语,卫少儿频频点头,然后又夸她大兄有先见之明。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这时候吃的菜。 卫长君无奈地看她一下,“你当乡里人说这时候青黄不接只是说说?” 卫少儿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用饭。 小霍去病摇头晃脑,左看看右看看,阿母真怕大舅欸。我大舅好厉害啊。 卫广跟他坐一块,“不吃你的饼,看什么呢?” 小孩淡淡地瞥他一眼,跟卫长君有的时候一模一样。卫广愣了一瞬,回过神就看到小孩挤到他大兄怀里。卫广无语又想笑,“去病,大舅打人疼吗?” 小霍去病呆愣片刻,想起前几天的事,举起油乎乎的小爪子要打他。卫广冲他勾勾手:“过来,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过去是不可能过去,他打不过啊。小孩仰头向大舅求救。卫长君眼皮都没动一下,“吃完再说。” 吃饱了,卫长君去八阳里,小孩也闹着要去,端的怕在家挨打。卫长君早忘了这茬,还以为他想骑驴,就抱他上去。 舅甥二人晃晃悠悠到八阳里,已经把小麦种下去的村民或在沟边放羊,或在村头闲侃,或在屋角搓绳编草鞋。 村民跟他熟了,见他过来纷纷起身道:“大公子来了。” 卫长君下来:“我找外族人买的种子长大了,今日想请诸位帮我移栽到地里,不知有没有空?” 众人楞了一下,然后纷纷嚷嚷他们有空。 卫长君先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去找里正。里正先瞅干活利索的,然后从中挑家里最穷的,挑二十个随卫长君过去。 还有四亩耙好的地没犁成垄,卫长君不敢要太多人,二十人到傍晚就差不多了。没被选中的人很失望,卫长君安慰他们,下月初和五月也有活,届时就找她们。 卫长君一直表现的说一不二,说不少他们一个铜板就没少。八阳里的人都信他,笑意再次爬满脸,欢送卫长君出村。 卫长君叫嘟嘟买了打水的轱辘,他后来带着老奴和家人移到地里,打水浇红薯不费劲,果然到金乌西坠,那几亩红薯就种好了。 要不是犁地太慢,泥土干了,也不需要浇水。 村民种红薯的时候卫长君和卫青二人把地犁成一垄一垄,以致于他也没能带卫青进山。 兄弟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卫青才问他大兄知不知道那草与众不同。随后又问那草是不是卖纸的人卖给他的。 卫长君点头称是,明知故问:“草有问题?” “没,没,很好。贵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草不贵,但种子很贵,花了我十金。” 卫青倒抽一口气。 闲着无聊出来直播犁地的嘟嘟对着屏幕翻个白眼——卫大郎是真敢说啊。 卫长君佯装赧然:“是不是觉着我被人骗了?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把钱给他了。好像吃了迷/药似的。等他走了我才清醒过来。”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所以没敢告诉你们实情。你可不能告诉阿母和子夫她们。” 卫青下意识摇头,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红薯苗,“大兄,那些其实也是吧?” “那些真不是。”卫长君微微摇头,“其实也跟他有些关系。不过那些来自西域。说是像咱们的芋头和山药,也长在地下。他告诉我几日后有外来客商会从子午栈道进京,我将信将疑过去等着,没想到还真有。我瞧着块头挺大就全买下来了。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在东厢房,也就是少儿住的房间隔壁放着。” 卫青听他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人和“圯上老人”做派很像。据传当年“圯上老人”赠书张良就是叫他在哪儿哪儿等着。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些神人术士怎么还用这种法子啊。 卫青眉头微蹙,然后又不禁替他大兄高兴。大兄搬到秦岭果然搬对了。卫长君见他神色变来变去,心提到了嗓子眼,未来的大将军不会开始怀疑他了吧。 “怎么了?”卫长君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模样。 卫青笑道:“以前听人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而是仙人。我还不以为然,荒野之中野兽遍地,怎么可能有仙人。原来不懂的是我。” 卫长君很怕好好的孩子沉迷神仙术士,“还记得我以前说的吗?大隐隐于市。山野之中是只有野兽。” 卫青糊涂了。 卫长君:“神人来此,除了我没别人,他好隐身遁走。若闹市之中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慌乱或恐慌?这就不是仙家助人,而是害人。同理,仙家躲在深山之中,进山砍柴的农夫一看他一个人在山野之中,手中也没利器,那他一定很厉害。农夫会不会求仙人收徒?如果在市井之中看到一个仙风道骨之人,你会怎么想?他身形飘逸,一定是侯门公子士大夫。那你还会求他收徒吗?” 卫青想象一下,坚决摇头,那样做会冲撞了士大夫。思及此,卫青终于明白他大兄为何说“大隐隐于市”,而仙人却出现在荒郊野外。 “大兄,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仙家是不是因为我机缘未到?”卫青其实更想问,是不是他不配。 卫长君一边犁地一边一本正经道:“有些人是不配,有些人是仙家不配出现在他面前。” “这话怎么说?”卫青没听懂。 卫长君:“有些人他以前是上仙,比我认识的神人厉害。今生没了前世记忆,那是来此间历劫。功德圆满之际便是他恢复真身飞升之时。你可能是沧海一粟,也可能是一粒尘土,也有可能是天上暂时暗淡的星星,因为你正在此间历劫。” 卫青顿时不禁猜他是星星还是尘埃,猜来猜去总觉着自己是尘埃。可他不想当沧海一粟,“大兄觉着我是什么?” 卫长君:“我有此种奇遇,我的妹妹是卫夫人,我的弟弟一定是星星。” 卫青觉着安慰他,可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叫人高兴呢。 忽然之间,卫青想起以前的大兄就像如今的他,平平无奇。养伤那几个月寡言少语,又像是慢慢蜕皮的蛇。伤愈后,蛇皮脱下,蛇焕然一新,他大兄也变了模样,就像突然顿悟变聪慧了。好比从未碰过的犁,他也能很快学会。 若是他想成为星星,是不是也得像大兄一样遭遇一场灭顶之灾啊。 “想什么呢?”卫长君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好奇。 卫青越发信赖他,也不怕被吵嘲笑,就把内心想法和盘托出。卫长君楞了一下。嘟嘟提醒他要好好说,别把大将军教歪了。 看直播的人虽然看不见兄弟二人的长相,但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先前还一个劲感慨卫长君能扯,连未来的大将军都糊弄住了。嘟嘟一提醒,他们也顾不上调侃卫长君,纷纷关心起卫青。 卫长君脑子灵,又有嘟嘟念网友留言,润色中和一下,道:“磨难有很多种,有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的是一点点像钝刀子割肉。至于你,我觉得你已经经历过了。”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卫青福至心灵,“那几年?” 卫长君颔首:“你如今还小,还需要积累经验。比如骑马射箭,学文识字。我就是好好种田。庄稼种出来,兴许会有意外收获。你学成之后也兴许会有意外收获。如果我们都止步于此,那仙人不会再来找我。你也无**德圆满。” 卫青懂了。 看直播的人服了,纷纷留言,[大哥就是大哥!] 卫长君问:“还迷茫吗?” “如果,大兄,我说如果,没有意外收获呢?” 卫长君:“以前我家门口有路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想过,要不了多久门外就会多出一条石子路吗?”顿了顿,“有没有只有走过才知道。即便没有,你学富五车,陛下还能不用你改用别人?不能流芳百世,当个京兆尹也不难吧?” 在卫青看来京兆尹已经很厉害了。这话顿时叫他纠结焦躁的心安定下来,稚嫩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然后叫他大兄歇歇,换他犁地。 耙过的地很软,牛不用费劲,午饭前地垄就冲好了。 翌日清晨,卫青在他大兄家又吃一顿鲜嫩的香椿芽鸡蛋煎饼,欢欢喜喜回京师了。卫长君也开始一天的忙碌。 花钱请人的好处就是午时刚至红薯就载完了。 卫长君想快点种下去,就叫弟弟妹妹帮忙。忙了一天半,从未干活农活的兄弟姊妹四人受不了。卫长君和老奴做饭,饭后就叫他们歇息。卫长君拎着水通去屋后浇地。 卫长君选一块一天到晚都能晒到太阳的地,然后浇上水。过两日地表的水干了,他就犁成一垄一垄,然后种上剩的红薯苗。 剩的红薯苗不多,且不是小就是长歪的。可这红皮白瓤薯个头大,即便秧苗不好也能长鸡蛋那么大。味道不好也可以喂猪。再说了,后面那块空地空着也是空着。 慢慢吞吞忙碌几天地犁好耙过又犁出垄,又到卫青休息的时候。不过这次卫青没来,天阴沉沉的,他怕明日下雨回不去。 卫长君巴不得下雨,那样种下去的红薯不用浇。雨过天晴也可以种玉米。然而老天爷没叫他如愿,阴了两天,屋后的红薯种下去又浇了一点点水,才开始下起蒙蒙细雨。 断断续续下两天,又阴一天,等天放晴,卫长君就去八阳里找人。这次找五十人,一天把十亩地玉米种下去。 刨坑放玉米种子买土,虽然繁琐,但简单。卫长君只是演示一遍众人就会了。地还湿着,不需要再浇水,以至于午饭前就种好了。 卫长君先给工钱,村民后干活,总觉着占他便宜。回家用了午饭又回来问卫长君还有没有别的活。 卫长君把苜蓿种子拿出来,这个不是用寿命换的而是叫嘟嘟买的。请他们撒院后那片地里。八阳里的里正瞧着不像粮食种子,不由得人问卫长君此乃何物。卫长君说是喂牲口的。里正顿时觉着还是有钱人讲究,喂牲口的草都是种的。 卫长君不敢说实话,担心一些爱占便宜的村民半夜过来薅掉喂羊,亦或者偷偷搁苜蓿地里放羊,只说是马的草料。 里正听说过马不好养很贵。以前大汉初立王侯将相没钱买马,就赶着牛车上朝。里正便以为要想把马养的膘肥体壮,最好是喂这种草料。 村民见过卫青骑的小马驹,毛发油量。从里正处得知这点,村民也不敢乱撒。一人负责一片,来回两次就好了。 卫长君又同他们约定,等到深秋时节再请他们割草料。八阳里的人便认为留着冬天喂马。苜蓿生长期间倒也没人来打这片草的主意。 话说回来,红薯种下去,玉米种下去,苜蓿也种了,卫孺寻思着呆在这边没什么事,就找个机会问卫少儿何时回去。 最初不用干活,还能从八阳里买鸡买鸭蒜苗等物,卫少儿觉着挺好,除了白天安静晚上热闹,跟在城里没太大区别。 如今连香椿芽都吃完了,地里的活很累,卫少儿无比怀念城里的日子。 翌日上午用饭的时候,卫少儿问小孩,“去病,想不想祖母?” 小霍去病不想。 城里的家院子小,出了院门不是被长辈拉着就是抱着,在这里大院里就够小霍去病玩半天。趁舅舅没看见他还可以出去,别提多快乐。 小孩摇摇头,小手攥着勺子喝他的豆花。 听话听音,卫长君看向卫少儿:“想回去?” 卫少儿不假思索道:“不是我,阿姊想母亲了。” 卫孺难以置信,这妹妹是亲的吗。 卫长君懒得拆穿她,“想回去也行。吃完饭跟我去山上砍竹子,门西边沟里放满,青弟休沐日前一天,我送你们回去。” 姊妹二人异口同声:“做纸?!” 卫长君颔首:“沟里的水浅,水得没过竹子,最多砍两天。正好油盐酱醋也用的差不多了,我顺路买点。听八阳里的里正说,这个时节的奴隶便宜,很多吃不上的人自愿卖身为奴,我也好看看。碰到合适的就买几个。” 卫孺朝厨房看去,老奴在那边用饭,“她跟我们一块回去吗?” “她先不回去。我带布弟他们回去看望母亲,或者你们租车过来看去病,再把她带回去。总得有人教新买的奴隶洗衣做饭。” 小霍去病听到他的名字抬起头来。 卫长君提醒他,他母亲要回去。小孩只看他母亲一眼,继续埋头吃饭。卫少儿故意说:“这儿子不要了。” 卫长君嗤笑一声:“他现在小不记事,过几年再说,真有可能不要你这个母亲。” 家里人口多,可以照顾小孩,小霍去病打出生就没怎么跟过卫少儿,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卫少儿生他的时候是平阳侯府的奴隶,轮不到她说生不生要不要,也没考虑过孩子于她的意义。各种原因造成母子感情比寻常人家淡薄。 这大半年小霍去病连晚上都不跟她睡了,卫少儿要回去心底没多少不舍。可能还没分开过,从未体会过思念之苦,所以不认为分居两地有什么。 卫少儿不以为意地说:“不要我也是他母亲。” “你想好了,饭后就去。” 关于小霍去病住哪儿,这几日卫长君睡觉前也认真考虑过。即使他没穿过来,凭卫少儿没多久便会嫁人,小孩兴许也是住在卫家。不过养他的人是卫媼和卫青。盖因原身没几年可活。 如今小孩跟他在乡野之间,也不算改变小孩人生轨道。话又说回来,由着小孩山野之间跑两年,以后跟着卫青习武射箭说不定身体更好。 卫长君见两个妹妹没有异议,饭毕,他就去拿斧头。 小霍去病见什么都新鲜,捡个树枝抗肩头,学他大舅走路。卫长君眼角余光看到想揍他,“我们上山,你去做什么?” “我也去啊。”小孩说的干脆。卫长君又想叹气,“砍柴你也去?” 第一次砍柴好玩儿,三天两头砍柴没趣极了。可是大舅阿母和姨母不在家,谁陪他玩儿啊。一个人跟老奴大眼瞪小眼,还不如捡柴呢。 小孩仰起头睁大眼睛问:“我呢?” 第24章 继续忽悠 卫长君朝两个弟弟扬一下下巴。 卫广不禁问:“我们不去吗?” 卫长君:“竹子有个我这么长,你们过去怎么拿?还不如我顺着草地拉回来。你们都在家,关上大门在院里玩儿,以防调皮的猴子摸进来。去病,跟舅舅去东院东边踢毽子玩蹴鞠。” 小孩扔下树枝冲他母亲伸手。 卫少儿果断拒绝:“我的手得拿东西。改日你青舅舅过来,叫他带上弓箭,然后带你上山打猎,好不好?” 小霍去病终于想起被他遗忘的弓箭,又转身找卫长君要。卫长君叫卫布去拿。以防熊孩子冲着他种的红薯射,令老奴和泥拍到墙壁上,由着个孩子往墙上射箭。 卫广听起来有趣,冲堂屋大喊:“把我的也拿出来。” 小霍去病见小舅舅感兴趣就觉着一定很好玩,很是大方的冲他大舅挥挥小手,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 卫少儿瞥他一眼,从院里出来,兄妹人朝东去的时候,“大兄,去病真得搁你这儿。那小脑袋,再过半年我就不是他的对手。阿母嘴上说不能宠不能惯,都没她会宠会惯。叫他跟我回去,半年以后他连你也敢打。” “你毕竟是他母亲,他贪玩不想跟你回去,几天不见也会想。”过几日买了奴隶,卫长君不用洗衣做饭,倒是不介意养个小的。否则天天面对嘟嘟他非变得跟嘟嘟一个德行不可。可他还是觉着小孩离开母亲太久不甚好。 卫少儿道:“这边比城里静,阿母也不放心你,回头你教我驾车,不刮大风下大雨我们就过来住几日。也不用再收拾屋子。你给我们准备的榻宽,我们和阿母睡一起就行了。” 卫孺点头附和。卫长君也觉得可以。城里的房子也就他家正院那么大,以前住着也没觉着拥挤,“对了,你们隔壁房间还有两样东西,起初怕吓着你们没敢拿出来,走的时候一并带回去吧。” 卫少儿想问什么,又担心被山间精灵听去,移到他身边小声问:“买纸的时候买的?” 卫长君必须得否定,否则“神人”就变成商人了,“我种好红薯去东厢房放农具的时候已经在里面了。” 卫孺低声惊呼:“这么神奇?” 卫长君一本正经地说:“以前里头只有玉米和红薯以及农具。那东西好像是因为我仔细把红薯种下去对我的赏赐。” 卫少儿懒得用脑,顺着他的话问:“玉米种好以后有吗?” “有纸。”卫长君点头,“比我之前买的还多。” 在他身边飘来飘去的嘟嘟竖起大拇指。 卫孺很是笃定:“一定是给你的赏赐。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于他有何好处?” “惠及万民积攒功德吧。”卫长君内心不禁吐槽,越来越像神棍。面上眉头微蹙,认真思索,“他虽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能上天谁愿意在这浊世。我想他一定功德不够又不好对人言明,毕竟举头尺有神明,便只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 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不曾听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卫孺对此深信不疑。卫长君很想叹气,看来砍了竹子回去还得继续教妹妹们学文识字。 嘟嘟看出他心口不一,问他怎么了。卫长君也没瞒它,[封建迷信害死人。] [若是她们不信鬼神,回头有人搞巫蛊,她们肯定不以为意。别人相信然后又怪到她们头上,她们又该怎么解释?不如让她们保持下去,以后看到一块突然多出的碎布头都会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明。] 卫长君想想又觉得不无道理,他可以改变弟弟妹妹,却不能改变世人对鬼神的信赖。这样不是帮她们,反而害了她们。 可又有一点不好,[病了喝符水请巫者跳大绳呢?原身的记忆中巫者的地位跟医者差不多。] 这就有点太为难系统嘟嘟了,[他们信你,你告诉他们生病吃药,跳大绳只是心理安慰。一次不行就多说几次。我不信潜移默化没用。] 如今也只能这样。 卫长君不经意间看到薄荷,眼中一亮,问嘟嘟薄荷有什么功效。随后对两个妹妹道,“走之前采点薄荷。回去凉拌着吃,可以清热还可以褪肿消毒。最重要它也算一道菜。” 从未见过这东西的姊妹二人先后问怎么吃。 卫长君:“回头挖一些我教你们做。其实也简单,用热水焯一下,捞出来跟蒜瓣之类的调料凉拌就行了。不焯水也可以。可这毕竟是野物,指不定有什么东西爬过踩过,吃下去容易拉肚子。” 姊妹二人点头受教。 卫长君趁机又说:“以后病了先找医者,别找巫者。我上次受伤,若不是医者去的急给我包扎,非血尽而亡不可。” 姊妹二人觉着他说的太满,可再一想他那种情况必须包扎,一刻也耽误不得,又不好反驳。 卫长君也没指望她们听进去,然后继续往山上走。 这边山上只有毛竹。嘟嘟告诉卫长君毛竹就行了,兄妹几人砍几根今年长大的毛竹,然后用藤条系上拖拽回去。 离家越来越近,卫少儿眯着眼打量:“大兄,咱家门外是辆马车吧?” 嘟嘟在直播,告诉网友哪些野菜可以吃。卫长君听见了,顺便告诉卫孺哪些野菜可以吃,又怎么吃。 网友调侃嘟嘟和卫长君的这个办法好,卫长君正有些得意,突然有人叫他,愣了一瞬,“怎么了?” “你看!”卫少儿朝西抬抬下巴。 卫长君看过去,嘟嘟也把屏幕转向西。网友趴在屏幕上,[是有一辆马车。他大舅家不是只有驴车吗?] 卫长君还有牛可以拉车,“看马的身形是成年马,比青弟的高一些,应该不是青弟。” 卫孺:“子夫?” 看直播的人激动了。嘟嘟提醒他们,[卫子夫刚出月子,刘彻就算不爱她,凭她能生孩子也不舍得她往这边跑。] 弹幕少了,卫长君也听见了,把嘟嘟的话转述给卫孺,不过“刘彻”到他口中变成了“皇帝陛下”。卫长君担心叫习惯了,哪天见到刘彻本人一秃噜嘴说出来。 卫少儿:“也不可能是阿母,否则看到咱们拉这么多竹子早迎上来了。” 话音落下,马头那边多出个人。其实刚才也在,被高高昂起的马头挡住了。瞧着衣着像驭手,但又比东市替人驾车的人穿得好。 兄弟姊妹几人常去东市,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几分眼力见。卫孺道:“像是哪家公子的仆人。可春天也不是打猎的季节啊。游玩也用不着走这么远?”不确定地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想说什么,就看到那驭手牵着马掉转头朝西去。 这一幕又叫人糊涂了,一时忘记疲惫,不由得加快步伐。到门外,卫长君敲敲门,老奴的声音传出来,“主人不在家,请在外面等我家主人回来再说。” 嘟嘟不禁夸老奴谨慎,家里只有个小的是不该贸然开门,[大郎,这老奴不错。] [所以我放心把母亲交给她。]卫长君又敲敲门,“是我。” 老奴一下把门打开。卫长君朝西睨了一眼,“我们远远看到门口有辆马车,谁的?” “说是什么司马相如,身体不适,讨口热水喝。我管他死马活马,这荒郊野外一大早上的,谁知道是人是鬼。郎君,奴婢做的对吗?” 卫长君张口结舌。嘟嘟傻了。屏幕画面静止了。随着弹幕乱飞,嘟嘟从死机状态中恢复过来,卫长君回过神,艰涩道:“……你做得很对。” 老奴见他失态,顿时知道那人没撒谎,“他很有名气吗?奴婢该知道他吗?” 嘟嘟赶忙分出个屏幕,调出司马相如的生平事迹。卫长君瞥一眼,笑着说:“司马相如在蜀郡有些名气。早年是先帝身边的武骑常侍。后来投奔梁王,梁王去后他就回家了。不知道不怪你,是他名声不够响亮。长安城名气大的人太多。” 老奴还是不安,大郎君先前的表情不像,“您说实话吧。” 卫少儿和卫孺也跟着点头,鼓励他实话实说。卫长君颔首:“真没什么。陛下喜欢他。不过他擅长的是辞赋,文不能定邦,武不能安国,陛下不会因为一点喜好就怪咱们怠慢。我可是长公主的舅父。” 看直播的人不禁为卫长君点赞。卫孺安心下来:“大兄说得有道理。他倘若机智多谋武艺高强,成不了魏其候,也能当个长安县丞。何至于梁王走了,他就回老家了。” 蜀郡离长安不是很远,对于从未离开过长安的老奴而言很远。远方的事她不懂,长安这边她可是知道的。长安县丞在京师是个极小的官。司马相如的官职都不如长安县丞,老奴不怕了,“郎君,奴婢帮你放水里。” 卫长君的身体还是虚,就把竹子给她,拎着斧头进屋歇息。 如他自己所言,汉武一朝名人太多,一个司马相如还不至于卫长君挂怀。他先前失态是没想到司马相如到他门前讨水。 歇过乏,卫长君就把这个插曲抛之脑后。 离午饭尚早,卫长君也没精力再上山,叫上两个妹妹,拿着镰刀去地头上沟边挖鲜嫩的野薄荷。 嘟嘟还在直播,直播薄荷,连卫长君和卫孺以及卫少儿的手都没入镜。看直播的人嘲讽它吝啬,嘟嘟觉着挺好。 它发现它听卫长君的话,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卫长君也听它的,也会尊重它,并没有把它当成毫无感情只会计算的系统。 嘟嘟装没听见,撺掇卫长君连根挖出来,种房前屋后。一来干净,以后想吃的时候就不用焯水了。二来薄荷也是药,夏天涂抹到身上还可以防蚊虫。 用惯了方便的蚊香,一时之间卫长君真没想到薄荷不止是野菜。随后叫两个妹妹一起挖。今日挖的根种他院中。过两日挖的根带去长安种卫家院中。 姊妹二人得知可以当菜还可以防蚊虫叮咬,挖的很起劲。 卫长君也试着不焯水凉拌半碗。姊妹二人和老奴更喜欢这种。碍于来自野外,她们仨都没敢贪嘴。午饭后,兄妹人继续上山。翌日又砍次,大门西边的沟里满了。 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天色堪堪暗下来,圆圆的月亮就迫不及待爬上枝头。卫长君把草垫子拿出去,一家人在院中赏月。 卫少儿感慨:“有点吃的就好了。” 卫长君:“五月过来这里就不缺吃的了。” 卫广好奇地问:“五月红薯和玉米就熟了吗?” 卫长君抬起头迎着微风说:“那时杏就熟了。麦黄杏,麦黄杏,意思是小麦黄了吃杏。”然后转向两个妹妹,“山边比城里凉爽,立夏后城里闷热就把阿母送过来。” 卫孺:“阿母听你的,你同她说。” 卫长君笑笑没接茬,她不是听,而是自认为年龄大愚了,不如长子给皇家当过差懂得多罢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卫少儿“嗯”一声。 真到走的那天,卫少儿看到她大兄把车拉出来套上驴反而不舍。并非不舍儿子,而是住出感情来了。好像格外的充实。人在这里头脑异常清静,没有烦心事,也不会被左邻右舍纠纷困扰。更没人问她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大兄,我再住几日吧?”卫少儿想到什么说什么。 卫长君愣一下,定定地看着她。卫少儿被看得羞愧,“是不该把阿母一人扔在家中。大兄替阿母养两个弟弟,阿母合该由我们伺候。” “知道就行了。”卫长君打开车门,“衣物拿上来。还有我给你们的纸和牙刷。用食盐刷牙也好,用薄荷也好,随你们喜欢。但不可外传。实在有人问推不过去,只管告诉他是用猪毛做的。” 卫孺从小院里出来,“猪毛?” 卫长君颔首:“猪鬃毛。”忽然想起该买几头小猪和羊了。随后一想红薯还没长大,草刚刚返青,不用着急,又决定按照原计划买些生活用品和奴隶。 “霍去病!”卫长君赶紧拉住试图往车上爬的小不点,也不看看自个多大,怎么就不怕被驴一蹄子踹飞呢。 小孩理直气壮地问:“为为何——不叫我去?” “舌头捋直了再说。”卫长君瞪他。 小孩舌头软说话一急就忍不住结巴,“我去!” “你母亲和姨母想你祖母了,你呢?” 小孩忘性大,又天天到处玩儿,早把城里的祖母忘得一干二净。经卫长君一说,虽然隐隐有点印象,可不足矣令他舍弃这片乐土。 卫长君又问:“她们回去就不回来了,你呢?” 小孩冲他母亲拜拜小手,然后一手拉着一个舅舅往东边飞奔。饶是知道儿子是个小没良心的,卫少儿也忍不住骂:“小兔崽子!” 卫长君:“想了就过来看看,反正咱家又不需要你俩赚钱养家。”随后吩咐老奴把院门从里头关上。 担心小霍去病迟迟不见他哭闹,卫长君到城里没敢耽搁。教他母亲种下薄荷,然后又割一捆韭菜就前往东市。 到奴隶市场,卫长君学别人装冷漠,挑了八个便宜的奴隶。只有两个十岁左右壮劳力,人牙子担心稍稍要高价,卫长君就不愿意要那四个女人一个老翁和一个黄口小儿,卫长君还一次价,他就装作不舍地卖给他。 卫长君租两辆车送八人出城。他拉着米面黄豆肥猪肉油盐等生活用品跟在后头。 早上吃得早走得早,等到秦岭不过未时。这时候做午饭还早。卫长君就叫八个奴隶搁门外站着,令他的老奴烧锅热水,然后叫他们两两一起去大门边的浴室洗头洗澡。 卫长君去找他和两个妹妹的旧衣物,然后叫老奴送过去。小霍去病见家里来这么多人十分好奇,拉着他的手问:“舅,谁呀?” “帮咱家种田看家的人。咱们管吃管住就不用给钱了。” 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小霍去病也知道心疼,高兴地往外跑,“我看看!” 卫长君想起还有一个跟大外甥年龄相仿的小孩,又找一身小霍去病的旧衣物。女人就穿老奴的旧衣物。 中午饭卫长君只做一家人的。他们吃好,吩咐老奴煮小米粥。这八人个个面黄肌瘦,突然碰油一定上吐下泻。卫长君可怕今天竖着进来明天横着出去。 八人收拾干净,卫长君很意外。四个女人先前看起来都有四十多岁。现下再仔细一看,两个十来岁,两个四十来岁。 卫长君担心奴大欺主,一直装的很严肃。他们吃好,他就叫老奴带着四个女人熬猪油,然后再给她们安排活。比如谁谁洗衣谁谁做饭。四人一起也行,卫长君只看结果。随后他把小孩给霍去病,叫小孩看着小霍去病。 小霍去病决定拉他下水,这样小不点就不敢告状了。为了收买人心,小霍去病可是下血本,把他的毽子蹴鞠弓箭全拿出来,叫上两个舅舅去东边院里玩儿。 卫长君带个男奴去茅房,告诉年纪最大的老奴,冲男茅房的活归他,平日里看着大门别叫野兽进来。家里人忙的时候就把衣物收屋里,打扫庭院,时不时看着菜需不需要浇水。他拎的动就他浇,他拎不动使唤男奴也行女奴也可。 随后卫长君又带人走出家门,打开粪缸上的盖,告诉两个力壮的男奴负责这个,牲口圈也归他们,然后倒西边大粪坑里。这是他们早上的活。农忙的时候随他下地,不忙就用板车去山边接水劈柴。 卫长君乍一说很多,人琢磨一下,一天也就这么多,顿时踏实了。随后又带他们回屋,告诉他们正院前边六间,男奴间女奴间。 榻已经放好,前些日子八阳里的人来帮他干活顺手帮他收拾的。褥子也是找八阳里的人买的。卫长君先给钱,里正后来遣他儿子送来的。 卫长君面对个男奴,神色格外严肃:“我买你们来干活,并不指望你们生小奴。我这里没规矩,只有两个要求,其一是干净,其二便是这点。忍不住可以自请离开。但要把我买你们所花钱还我。” 这几人也是头一次为奴,以为有些人家就是这个规矩,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为别的只为那一锅没有糠的小米粥。他们以前有自己的田地的时候也不舍得吃橙黄的小米粥。 卫长君想了又想:“以后想起来我再补充。” 年长的老奴赵大试着问:“不知怎么称呼主人?” 卫长君:“你们随我家老奴喊我郎君便可。我随母姓卫。” “那个卫?”赵大问。 卫家老奴出来拿木柴,与有荣焉地问:“整个长安城有几个卫?”:,,. 第25章 韭菜盒子 短短一句话宛如一声惊雷,三人呆若木鸡,卫夫人的兄长可能吗?不可能居住在荒野之中。若不是富家公子又怎么可能一次买八个奴隶?他们八人不贵,可一天两顿吃糠咽菜也得不少。何况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 卫长君:“你们房前屋后转转熟悉熟悉这个家。”转头问老奴,“出油了吗?” “快熬好了。”卫家老奴不禁夸他,“郎君在哪儿买的锅,比城里家中的釜好用多了。” 卫长君:“机缘巧合得来的。改日我再买些肥肉和油罐,你熬上一些给母亲带回去。” 老奴脸上的笑容凝固。卫长君知道她不想回去,“还得过些日子。你总要教她们家里的规矩。回头天热了,你们可以叫阿母搬来,然后跟来伺候她。” 老奴重拾笑脸,步履轻快地去拿木柴。赵大三人没敢离开。见卫长君同伺候他的老奴说话时面带笑容,又觉着他其实是个和气的人。对他们不假辞色,那是他们初来乍到跟主人还不熟。 卫长君看向他们,三人退出去熟悉新家。 突然面前多了一个蹴鞠,三人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三四岁大的童子。饭前他们见过,听说叫“去病”。赵大捡起蹴鞠送过去。小霍去病晃悠着小手,“踢来,踢来。” 赵大放地上,轻轻踢一下。小孩气得蹦跶一下,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了两下。赵大身后的男奴上前,大力一脚到他跟前,小孩满意了,指着赵大:“你啊,不行!”抱起蹴鞠往东跑。 赵大笑了,“这个小公子不怕生?” 伸脚的那个叫孟粮:“小公子的姨母是卫夫人,小公子不可能没去过皇宫。人小见的不少。” 赵大深以为然,“贵人就是贵人,种的庄稼都和咱们不一样。”随后绕去屋后,又看到红薯秧,三人盯着看好一会也没认出来。从屋后绕到西边菜地,种的菜也是乍一看似曾相识,再一看全然不识。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当一个人活了半辈子,自认为庄稼地里的东西没有他不认识的时候,碰到不认识的且不止一种,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赵大是,孟粮等人也是。 卫长君趁他们三人去山边的时候,前往西院叫嘟嘟买些各种杂粮杂面。嘟嘟联系卖方用大缸装。几眨眼的工夫,偏房里就多了五口大缸。 嘟嘟提醒他,[这么多东西可以糊弄新来的这八个,但没法糊弄一直在你身边的老奴。] [那老奴不傻,看到纸也猜到我非常人。何况还有她从未见过的铁锅以及红薯和玉米。她不过求个安稳故作不知罢了。再说了,我是主人,我叫她好她才能好。] 嘟嘟又忘了奴隶没人权,卫长君打了杀了官府也不追究,[以后买东西不用避开她?] [我又不是真神。她真把我当神仙,日后遇到困难向我求救,我救不了她不得怀恨在心?保持神秘她心生敬畏,唯恐说错一个字亵渎神灵。] 嘟嘟啧一声,[论装逼我不如你。]说完迅速消失。 卫长君哭笑不得,怂包! 正院厨房里上百斤黄豆,磨豆浆做豆腐发豆芽可以吃很久。菜多了,主食就吃的少了。卫长君寻思着厨房的杂粮杂面够赵大一众吃半个月,就把西偏房门锁上,等粮食没了再来。 卫长君到厨房见老奴正把油往罐子里舀,交代她带四个女奴挖点野菜,回来用油锅煮点面汤,吃了再烧水洗漱睡觉。 新来的这些人也习惯了一日两餐。待卫长君去东边寻外甥,叫许君的女奴就问卫家老奴,“晚上还吃?” 老奴回道:“吃点夜里不饿。清晨起来有力气做活。”顿了顿,“大郎君脾胃弱,以前又受过重伤,晚上只吃易克化的。以后你们不许乱做。大郎君病了,卫夫人饶不了你们!” 许君等人已知卫长君乃卫夫人长兄,因为卫夫人才被馆陶公主的奴仆重伤。以致于对老奴的话深信不疑。 老奴带她们挖野菜回来,叫三人洗菜,一人烧火。她打开面缸,一看到用细箩筛过的白面,停了下来,以前只有她跟着郎君,一天三顿也吃不了一斤。如今多了八个人也叫他们吃白面,这些还不够他们吃三天。郎君身子骨不好,总不能三天两头去城里买白米白面吧。 八阳里又没这么精贵之物。 老奴犹豫再三,决定给她们说说规矩。反正大郎君先前叫她教她们洗衣做饭,她多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老奴叫四人过来,指着面缸米缸,“这是几位郎君和小公子的口粮。我们的在这儿。”指着小米糜子大豆高粱面等物,“别看都是粗粮,大郎君妙手仁心,杂粮也能拾掇的很美味。” 许君很是诧异:“大郎君会烹调?” “这是自然。大郎君聪慧,学什么都快。我也会,大郎君教的。用了晚饭我就教你们怎么做。”老奴舀一瓢白面,“现下先做面汤。” 烧火的女奴问:“我们用哪个锅做?” 卫家老奴:“像这种面汤一口锅里吃。明日早午怎么吃,我得问问大郎君。”搅好面疙瘩,老奴又把没用过的碗筷拿出来,告诉四人,这些是她们的,以后跟主人家分开。大郎君以前是奴隶,变成贵人也没高人一等,她不能没规矩,否则叫外人看来去,还以为卫家奴不奴主不主呢。 吩咐好了,锅里的水也开了,老奴把细小的面疙瘩倒进去,加入猪油和盐,随后打四个鸡蛋,盖上锅盖。鸡蛋焖熟,老奴把鸡蛋盛出来,放入野菜,翻滚一下熟了,就盛面汤和野菜,最后叫四人端过去,她拿箸和勺。 卫长君和两个弟弟以及大外甥开吃,老奴叫来赵大等人,厨房两间很宽敞,九人就蹲在厨房里吃。 呼啦啦喝着面汤,老奴告诉几人,“大郎君说你们以前饥一顿饱一顿,头几天不能吃太硬也不能吃太油,也不能吃太饱,否则拉肚子。过几日我再教你们蒸炊饼。” 这些人就没吃饱过,也没吃过好东西,还是头一次听说吃太油闹肚子。卫长君既然舍得给他们喝白面汤,想来也不会计较几口杂粮。 老奴注意到小孩的头发湿了,又提醒他们要干净。家里不缺水和柴,每三两天洗一次头发,身上汗渍渍的就自个烧水洗。至于那个小孩,老奴叫赵大照顾。顺嘴问他是不是赵大的孙子。 小孩摇了摇头。 赵大:“他爹去了,娘叫人买走了。买家嫌他太小,还得再养两三年才能干活,也不一定能长大,就,就——”余下的话同样卖身为奴的赵大说不出口。老奴是过来人,也懂,“叫什么?” 赵大:“太小没起名。” 老奴沉吟片刻,“我回头问问大郎君。” 饭毕,老奴盯着四人刷锅洗碗把他们的碗筷和卫长君几人的分开才去正房找卫长君,告诉他她以后跟那八人一起吃杂粮,用大铁锅做饭。 卫长君笑了,这老奴真不错,“赶明儿你们去八阳里把糜子磨成粉,我教你们做粑粑。蒸高粱炊饼的时候加点白面。我想换换口味也省得和面蒸了。泡豆子了吗?” 老奴:“等一下就泡。还有一事,那个小孩没名,郎君是不是给他起个名?” 卫长君哪会起名。当年,当年还是黑天白夜翻字典找的。 嘟嘟闪出来,[我有一个名字,合适寓意也好。] 老奴在跟前,大外甥在怀里,弟弟在两边,卫长君不敢看它,[甭卖关子!] [阿奴,又名寄奴,随你姓。] 卫长君想想,他大外甥叫“去病”,他更直接——长君,给个小奴起的太好听也不太合适,“叫阿奴吧。改日我去长安县丞把他们寄到我名下,阿奴就叫卫寄奴。” 老奴愣了愣,不敢相信,“随郎君姓?” 卫长君:“随我姓卫不可?若不是子夫有幸被封为卫夫人,‘卫’也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字。再说了,他这么小到我卫家,不叫他姓卫,改日他家人找来,为他赎身,我岂不白养了他这么多年。” 那小孩的母亲叫有钱人家买走了。若是被男主人看上,真有可能来寻儿子。思及此,老奴又觉着姓“卫”极好,日后离开卫家也是卫家人。 老奴:“奴婢替阿奴谢郎君。” 卫长君抬抬手叫她免礼,“关好门窗就洗洗睡吧。对了,提醒他们夜里别出去。给他们找两个旧盆当尿盆。” 老奴回到厨房告诉他们夜里有狼群出没。但在屋里不用担心,院墙高狼进不来。顺嘴又跟八个老老小小显摆,这大院是陛下令皇家工匠造的。此言一出,卫长君在他们心中顿时变得异常高大。 小霍去病好奇地问:“谁是阿奴啊?” “下午陪你玩蹴鞠的那个小孩,跟舅舅一样姓卫。” 小孩愣了愣,一下站起来,不可思议地问:“他是舅舅?” 卫长君哭笑不得。小孩见他笑了只想哭,“我我我——那么多舅舅?” 卫步和卫广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孩气得跺脚,大声吼:“不许笑!” “不是你舅舅。”卫长君把他拉到怀里,“他看起来比你还小。他叫你公子,你叫他阿奴就好了。” 小孩又不依了,“我叫霍去病。” “公子是对你的喜欢。好比老奴喊我郎君。我本叫卫长君。听懂了吗?” 小孩似懂非懂:“听我话啊?” “他听我话。” 小孩想想,“叫卫阿奴,听舅话?” 卫长君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先点头不回答,看他怎么说。小孩没叫他失望,立刻说,“叫霍阿奴,听我话?” 卫步服气:“你是个小人精。” 小人精很是得意地看着他大舅。他大舅又要让小人精失望了,“他吃的住的都是我的钱买的,所以听我的话。跟他跟谁姓无关。” 小孩失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卫长君拉着他起来,“洗脸洗澡去。玩一天身上全是汗,不洗晚上又翻来覆去不睡觉。”不容他挣扎,抱起小崽子出去吩咐老奴多烧两锅热水。 赵大见他给霍去病洗澡,也抱起小阿奴去大门边的浴室给小孩洗澡。 卫家老奴叫四个女奴把黄豆泡好,锁上厨房门。老奴多嘴说一句,因为她以前也误会了,“大郎君不是怕咱们偷吃。大郎君是贵人,不缺仨瓜俩枣两口米。猴子手脚灵巧,摸进来找到吃的它得天天来。以后外面也别放吃的。”又恐她说的话没人听,护着油灯到女奴住的房间门外,指着北墙,“那个爪印就是猴子留下的。盖这六间房的时候大郎君想用稀泥抹平,八阳里的里正劝郎君,留下这个爪印也能提醒自己出来进去关好门。大郎君这才留着它。” 几人还有些将信将疑,盖因以前住的地方离山远,只见过猴子,无法想象猴子进家。 三更天,除了玩蹴鞠累一身汗睡的很沉的阿奴,七人全被虎啸吓醒了。点着油灯查看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依然不放心,用衣柜堵住门,蒙上头,许久才进入梦乡。 翌日天蒙蒙亮,卫长君起来,问了嘟嘟才知道将将卯时。 卫长君蹑手蹑脚到院里,卫家老奴也醒了,要叫赵大他们起来。卫长君小声阻止,“近日可能有老虎春心荡漾,昨晚又有虎啸,他们不习惯兴许刚睡,再叫他们睡半个时辰。今日青弟过来不用吃太早。去病阿奴饿了就先喝一碗豆花。你们也喝点。身体养好,过些天红薯长大我也省得花钱请人。” 这笔经济账卫长君还是会算的。其次人死了很麻烦,烧只能用木柴烧,不烧还得埋的远远的。近了可能会生出各种病菌。若是给他们做个棺材也需要一笔钱。 卫长君不想因为一把黄豆给自己留下这么大麻烦。如果只是头疼脑热也就罢了,万一成了流感,几个小的别想幸免。春天又是疾病高发期。 卫家老奴不知道着凉生病也能传染,越发觉着他仁义。随卫长君走出正院,老奴就去西院东偏房拿草把牲口喂上。随后打些水,浇露出头的蔬菜瓜果。 老奴一会一趟,没过多久那八人就被吵醒。 小霍去病昨晚在他大舅怀里睡的很踏实,睡够了等厨房有动静他也醒了。小孩趿拉着嘟嘟给他买的千层底布鞋跑出去。 凉风一吹,身着里衣的小孩抱着小小的肩膀缩着脑袋喊舅舅。老奴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郎君带着孟粮他们下地锄草去了。” 小孩听到声音移到厨房,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阿奴眼中一亮。厨房温暖,小孩松手跑过去拉住他。 老奴听到动静回头,惊呼道:“小公子,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 卫步赶紧出来:“他又怎么了?”急慌慌到厨房门口,“又想生病!”接过他就回堂屋。小孩还记挂着他“小弟”,勾着脖子冲阿奴招手。 “他不会跑!”卫步吼他,“还得大兄打你!” 小霍去病顿时觉着手疼,不敢挣扎,由着三舅给他穿上短衣,又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两个小小的发髻。其中太短的头发束不起来,卫步也没管。绑的太紧顶多一炷香他就会扯开,届时又得变成疯娃娃。 老奴等卫步舀水洗漱的时候问:“黄豆快磨好了,喝不喝豆花?” 小霍去病伸出小手:“我,我喝。” 卫步把他拉回来,“每次都你喝,你喝过几口?最后不是给大兄就是给我们。没听她说,豆浆磨好还没煮。给我过来洗脸。”拽着小孩的胳膊朝脸盆走去。 大舅不在家,母亲和姨母又回城了,“无依无靠”的小孩不敢皮,乖乖洗了脸,抹了他不喜欢的面脂,又用水漱漱口,才敢拉着阿奴玩儿。 卫广去厨房舀热水的时候看到四个女奴的手裂开,总担心她们和面的时候手上的皮或血会和到面里头,终于明白他大兄买面脂的时候为何不介意给他家老奴捎一罐。随后想想他还有一罐没拆,给卫家老奴,叫她给她们。 老奴以前无所谓,而卫长君真嫌弃。她又见卫广拧着眉头瞥那四人的手,接过面脂给她们,也不敢叫她们做豆腐,而是先让她们看看怎么做。 这点小事终于叫四位女奴意识到她们和卫家人之间的差距。以致于也不敢把卫家老奴叫她们勤洗澡勤洗头的那番话当个屁给放了。 话又说回来,茅房是卫长君前几天清理的,木柴和水不缺,孟粮几人无事可做,卫长君见他们跟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这才叫他们下地薅红薯地里刚刚露头的草。 红薯地长点草没什么。卫长君担心草长大有了种子,等到秋天落满地,明年地里小麦没草多。 这几日太阳好,草除掉也没往外扔,留在地里叫太阳晒两日就死了。 卫长君除草没蛮干,出一点汗反而舒服多了,像是身上的筋骨打开了。回到家把锄头交给赵大,卫长君靠墙拉伸身体。 小霍去病终于有个听他话的玩伴很珍惜,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看到卫长君也拉着阿奴过去,盯着他打量,“舅怎么了?” “舅舅练功。”卫长君胡扯,“别打扰我。” 小霍去病乖乖点头,然后到大门另一旁,跟卫长君学下腰拉手臂和腿。可他三头身丁点大,低下头,一脑袋扎到地上——懵了。 卫长君吓得赶忙过去拉起他。没摔疼小霍去病没哭,回过神异常想不通,怎么跟他大舅不一样呢。 阿奴回过神,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赵大吓唬他不准哭。三四岁大的孩子哪知道什么是奴什么是主,反而哭的更凶,小脸都哭红了。卫长君抬抬手叫赵大退下,“霍去病,看你把阿奴吓的。” 小霍去病也被阿奴吓一跳,有什么好哭啊,差点五体投地的又不是他。 卫长君觉着这孩子记玩不记打,也不能天天把他打的哇哇叫,就把阿奴拉过来,“不许吓唬他,哄好!他哭是以为你摔伤了,心疼的。” 小霍去病拉住阿奴的手,学卫长君哄他哄阿奴。随着阿奴哭声渐小,小霍去病长舒一口气,累死他了,小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啊。 卫长君也没离开,站在一旁看,“以后还敢吗?” 小霍去病可逮住机会了,“舅舅怎么做的?”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好比我吃一碗饭,你只能吃半碗。没什么技巧,就这么简单。” 小霍去病不问了。 卫长君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说骗人。” 小霍去病又觉着手疼,“舅,我们玩儿去。”拉着阿奴往屋里跑,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离开危险的人。他有预感,再多嘴又会中计,然后舅舅再打他一顿。别以为他小就不长记性。 可惜小霍去病临走之前没忍住瞥一眼他舅,只是这一眼就叫卫长君看出他想什么,不禁笑骂:“小混蛋!”随后转向赵大,“以后他俩闹你别管。去病不听话,我正好用阿奴给他收收性子。否则他能上天。” 虽说卫长君也是临时想到的,但并非夸大其词。他不穿过来,小霍去病的童年也就家和皇宫两点一线。来到荒郊野外,天大地大有山有水又有飞禽走兽,任由他野蛮生长,指不定捅出多大篓子。 赵大应下,然后问饭后做什么。 卫长君看一下木柴棚,“你和孟粮他们多弄些木柴。再过二十来天就忙了。午饭后随我下地。现在把车推出来,许君她们会拉糜子去八阳里磨糜子面。” 听到脚步声,卫长君习惯性回头,看到老奴朝他走来。卫长君随她进去,“怎么了?” “韭菜还做吗?” 卫长君:“洗好了?” “洗一把。” 卫长君思索片刻,“切碎加点鸡蛋进去。你再和点面,鏊子拿出来,我用鏊子做韭菜盒子。你们饿了就先吃豆腐脑喝粥,我等青弟。” 老奴不会做,但她看卫长君做过几次。到厨房一边和面一边教那四人准备韭菜,擦鏊子等等。 卫长君去堂屋,往西一看,禁不住乐了,他大外甥正给阿奴擦眼泪:“还在哭?” “你哄!”小霍去病站起来,无奈地瞥一眼无声抽噎的阿奴。 卫长君事不关己:“我吓的?” “我我——我不知道啊。”小孩声音很大,但心虚的不行。 卫长君:“就知道跟我学?没你不学的!咱家没铜镜,你也去打盆水照照你多大!”:,,. 第26章 上山碰运气 小霍去病多大呢。 驴蹄子能把他踹飞, 牛屁股能把他坐扁。偏生人小心大,弓箭要最大的,卫长君做什么他做什么, 全然不记得自己虚岁方四岁。 虽然小霍去病听得似懂非懂,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好话。大舅的脸好比冬日地里的那层白霜,小孩冷的内心哆嗦, 回到阿奴身边, “你别哭了,我不吓你。” 小阿奴先被族人丢下, 后被亲娘丢下, 骨子里很不安, 赵大又叫他乖乖听话, 他见小霍去病挨训, 以为是他不听话的缘故,这才吓得哇哇大哭。 卫长君也以为小孩是被霍去病吓的。对于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哄, 大声呵斥只会把他吓的胆小如鼠,长大了也是棵歪脖子树, “不哭了,饿不饿?我叫曹女给你们盛两碗豆花。” “豆花什么?”小孩见卫长君没有撵他走, 也没有丢下他, 还过来拉住他的手, 很暖很暖的, 不由得哭声变成询问。 小霍去病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又看, 然后又打量他大舅,怎么舅舅一说阿奴就不哭了,他的嘴巴冒烟也没用呢。 好奇怪啊。 小孩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卫长君没管大外甥,“好吃的。霍去病, 吃吗?” “吃呀。”小霍去病瞬间暂停思考,大舅说了,他还小,长大以后就懂了。 卫长君把阿奴给他,“给阿奴擦擦脸,脸上都哭粘了。你不会的话,随便找谁都行,收拾干净就行。我只看结果。” 这个简单啊。小霍去病拉着阿奴雄赳赳出去,看到小舅从外面来,叫他给阿奴洗脸。末了加一句,大舅说的。 卫广在茅房听得一清二楚,“你吓哭的叫我帮你善后,连声谢也不说?” “多谢小舅。”小孩儿不伦不类的拱手作揖。 卫广看着眼疼,也不知跟谁学的。瞪他一眼,拉着阿奴去厨房舀水。 小霍去病蹦蹦跳跳跟上。随后叫许君把两半碗豆花放堂屋去。其中一份是阿奴的,许君就看卫广。卫广乐意有人陪大外甥,省得一天到晚闹他,不介意阿奴和大外甥一起用餐。 其实也是卫家发迹没多久往来无贵人,做什么还由着本性,也不像长安城内的王侯将相家奴仆成群无规矩就乱了,所以才不介意主奴平起平坐。 卫长君了解大外甥,吃着玩玩着吃,便坐到他俩对面,盯着小霍去病。小霍去病被看得受不了,总觉着巴掌要落到屁股上,犹犹豫豫片刻,抱住碗转身背对他。 小阿奴看看他又看看卫长君,一时不知该选谁。卫长君把大外甥转过来:“好好吃。吃完我不打你。” 小霍去病安心了,难得吃完半碗豆花。两小孩胃口都不大,这么多就饱了,又出去玩了。卫长君没管他们,而是去厨房做韭菜盒子。 猪油煎韭菜盒子的香味弥漫整个厨房,许君等人不得不相信卫家大公子擅烹调。 “哪来的小孩?” 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卫家老奴出去一看,正是卫青,“郎君,侍中回来了。” 卫广过去跟他解释昨日买的奴隶。那个小孩叫阿奴,又名卫寄奴,大兄起的。卫青也不觉着“卫”这个姓有多么高贵,微微颔首,缰绳扔给迎上来的赵大,“大兄呢?” 卫步颠着蹴鞠过来,“在给你做韭菜盒子。昨日回家阿母割的韭菜。” 卫青的小马驹放家里的,他到家牵马看到两个阿姊回来了,就知道他大兄回来过,“我去看看。” 卫长君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令老奴给他盛一碗豆花暖暖灌了一肚子风的胃。随后指着最先做好的韭菜盒子,叫他先吃一个。 这一年来家里日子好过,宫里的饭菜也好,卫青好似熬过寒冬迎来暖春的小草,几天不见就长高了。 前世卫长君经历过生长痛,寻思着就卫青这么个长法也会出现生长痛。饭毕,卫长君给老奴一些钱,叫她顺便买只鸭子。 卫青不禁问:“大兄今日还有事?” 卫长君无事,“你有事?” “那我们可以上山打。” 卫长君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上山也是打小猪崽或公兔子。兔子不等咱们看清就跑了,不好分公母。小猪崽肯定跟着母猪,你敢惹它们,我也不敢叫你涉险。只是靠运气,十有八/九无功而返。” 卫广不禁问:“陷阱呢?” 卫长君今早看过,有野兽的痕迹,但陷阱里什么也没有,“野兽也不傻。这个时节山下没吃的还有可能碰到人,不会选在此时下山。除非有猛禽追赶,疲于奔命,误入陷阱。” 卫广:“弓箭不是白做了?” 卫青找出弓箭,“我可以用来练习。”顿了顿,颇为可惜,“也是不赶巧,这副弓箭刚做好就遇上一场雨。” 闻得此话,卫长君明白他真想练练自己做的弓箭,“那走吧。在宫里五天也叫双眼换换颜色,感受一下春天的生机。” 小霍去病一马当先。到门口想起还有个小伙伴,回头冲阿奴伸手,“走啊!” 卫长君纳了闷了,他短粗短粗的双腿怎么就越来越利索。以前进堂屋过门槛还得双手按着门槛,跟翻山越岭似的。后来扶着门框就能进来。现下什么也不用扶,腿一抬过去了,还能帮阿奴。 “你不去!”卫长君板起脸。 小霍去病停下,定定地看着他,虽未言语,可他眼睛眉毛上都写满了不满。卫长君道:“两个舅舅在家写字,你和阿奴看家。” 小霍去病去找老奴等人。卫长君走过去,“别找了,许君她们得去八阳里磨面,回来还得杀鸭子准备午饭。赵大得打扫院子,孟粮他们得去山边打水。” 小孩松开阿奴,抱住他的腿,仰头撒娇,“舅舅,我想去啊。” “你不想!我和你二舅打猎没空抱你你怎么上去?” 小孩往山边去过且不止一次,“我——我等你!” “狼吃你!”卫长君拨开他的手,“不想玩蹴鞠就找舅舅要个毛笔要张纸,你和阿奴画着玩儿。” 卫步冲他招手,“去病,山里有蛇,抱着你就没法打蛇。好好跟你说不听,若是把他惹生气了,知道什么后果吧?” 小孩气得跺脚瞪他大舅。 卫长君知道说通了,示意卫青拿弓箭,他去拿镰刀铁锹。镰刀用来防身和割绊脚的藤条。铁锹比宝剑利索,一铁锹下去,猴脑也能拍的脑浆飞溅。 小霍去病望着两人的背影,气得哼哧哼哧:“大舅坏人!” 卫广瞥他一眼:“不叫你去就坏,那晚上你跟我们睡?” 小孩扭过头,很是坚决的摇头拒绝。 卫广笑了:“我可提醒你,明日一早你二舅就回长安。” 小不点满眼疑惑。 卫广也觉着太为难四岁大的外甥,索性明说了,“把大舅惹生气了,他是叫你二舅驮你回去呢,还是回去呢?” 小霍去病不想回去,去年的事虽然不记得了,他潜意识里厌恶日日被关在院里。若是赶上他母亲织布纺线,他只能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你坏!”小孩气得大声喊。 卫广:“我可没吓唬你。你母亲也和你大舅说过,一段时间不见你就想得慌。你大舅说,那就送你回去住几天。” “不想!”小孩急的跺脚。 卫广指着对面的圆垫子:“坐下,回头我叫赵大驾车去城里接你母亲。” 小孩歪头打量他。卫广被他看糊涂了,“这也不行?” 卫步隐隐明白,“他怀疑你当家不做主,最后还是得请示大兄。” 卫广怒了,他是没比大外甥大几岁,可他好歹是长辈,这么不给他面子,他非教训兔崽子不可,“都别拦我!” 小孩不怕姨母和二舅,又怎么会怕玩伴一样的小舅,见小舅扬起巴掌,他也扬起巴掌。卫步一手拉一个,“大兄出去之前怎么说的?”把他们按回去,又搬来一个写字的长方形矮几跟卫广的并在一起,冲小阿奴招招手,叫阿奴坐他对面。随后他给两个小孩一人一只小毛笔,又给他们两张竹子,“随便画。” 小阿奴不会,卫步叫大外甥教他。以前小霍去病在这个家里都是别人教他命令他吓唬他,如今也能教别人了,也懒得跟小舅大眼瞪小眼。 卫青担心两个弟弟管不住越大越调皮的外甥,“他不会偷偷跟来吧?” “不会。赵大看着呢。我先前上山砍竹子,还有那次和你上山找木料都没见着野鸡野兔子,咱们今日避开那两个地方,往东北方走一点再上去。” 再往东北就到子午栈道了。冬天的子午栈道很静,如今天天有从南边来的客商,野兽不敢靠近那边,除非老虎食铁兽那些猛兽。倘若遇到老虎食铁兽更危险。思及此,卫青建议从山脚下往西南方向去,既西边沟渠最南端上山。 卫长君忽然想起上次捡蛇和兔子也是在那附近,“从红薯地里过去吧。蛇醒了,你仔细点。” 卫青:“以前随陛下进山的禁军教过我。” “也别离我太远。”卫长君用铁锹铲段两条长长的树枝递给卫青一个用来打草惊蛇,以免蛇躲在草丛里突然给他们一下。 走了约莫一炷香,卫长君的身体不得不停下歇息,他就叫卫青朝树叶或树上的鸟射箭。卫青的箭都是一次性的,拢共有二十支。用了十个他过了瘾就不用了,留着防身。 卫长君考虑到卫青骑马过来很辛苦,又往上十来丈什么也没发现,他就叫卫青从另一边下山。卫青不禁怀疑他听错了,这才走多久。 卫长君带他出来的目的是散心游玩,暮春时节的风裹着暖意佛过脸颊很舒服,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卫长君对上他投来的疑惑,笑着说:“再往上我担心有狼或食铁兽。” 此言令卫青想起他大兄的腿和手臂受过伤,再来一次怕是很难再痊愈。“大兄慢点。”卫青不禁提醒。 卫长君:“不用管我,你看着路。”话音刚落嘟嘟飘出来,卫长君趁着卫青不注意睨了它一眼,[又暗搓搓直播呢?] [什么叫暗搓搓?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吗。]嘟嘟不高兴地瞪眼,[我是看你俩什么也没——] “大兄,快来!” 卫青略带惊喜地声音传过来,卫长君乐了,“来了!”看向嘟嘟,明知故问,[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二遍,听不见就算了。]嘟嘟不待他开口原地消失。 卫长君笑着朝卫青大步走去,“发现什么了?” 卫青拨开草丛指给他看。卫长君很意外,竟然是一只被藤条缠住的鹿。可再仔细看,也不对,它没角,[嘟嘟,这是什么玩意?] [你还是离不开我吧。]嘟嘟带着得意的声音出现。卫长君眉头上挑,它不敢废话,[黑獐子,食草,早晚出没,喜欢独居,一般生活在上千米的地方。最近不冷不热,秦岭的动物都出来抢地盘,估计是被黑熊或豹子撵到这儿的。] 卫长君懂了,走过去割掉一节藤条递给卫青,他用铁锹按住那黑獐子,卫青像捆羊似的把黑獐子捆起来。 嘟嘟急了,[小心点,这是头公的。] 卫长君不禁问,[公的小心什么?] [听说过麝香吗?] 卫长君楞了一下,意识到“麝香”是什么,猛然转向这头黑獐子,[你的意思它,它有?] [资料记载这个时候没有。不过回去宰了吃了,不如你明儿跟卫青回城卖给药铺或食肆。我估计这一头黑獐子至少能换两只羊。] 卫长君瞬间决定不吃了。这玩意是野生的,身上指不定多少寄生虫。他家那么多孩子,就算没进肚子里,跑到身上头发上也够孩子们受的。 “青弟,别捆太紧,我抱下去。” 嘟嘟赶忙提醒,[有跳蚤!] 卫青诧异地看着身形消瘦的大兄,“抱抱——它?” 卫长君尴尬的轻咳一声,“我瞧着跟羊差不多大应该能抱动。你往后退,我试试。” 已经知道有跳蚤,卫长君自然没能抱起它,佯装险些脱手。卫青赶紧扶他一把,“我看还是用铁锹把抬吧。” “可是这么抬回去半死不活的就卖不上价了。” 卫青稍感意外:“不留着吃?” 卫长君颔首,“这些天天在野外跑的肉再嫩也没有家养的鸡肉和羊肉嫩。这一头黑獐子约莫能换两头羊和两只鸡。明日早些出发进城换了羊和鸡,我把鸡给母亲,羊拉回来,下次休沐大兄给你做烤全羊。” 卫青去年每次进山能都吃到野外,而那些肉是不如他大兄做的炖羊肉炖鸡肉,“那怎么弄下去?”这么大块头,他也抱不动啊。 卫长君:“勾住脖子拽下去。你在前面帮我看一下路。” 卫青闻言朝四周看。然而离子午栈道远,离乡间小路也远,甚少有人过来,到处杂草丛生,一不小心就会绊倒,也难怪黑獐子被困在这里。 “从咱们来时的路下去吧。” 这是卫长君第二次进山,不如卫青懂,“听你的。”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卫长君只是拖着黑獐子,到山脚下也累得满头大汗。卫青要帮他,卫长君没让,一旦黑獐子疯起来,他身小力薄的极有可能受伤。卫长君叫他回去找孟粮等人。 卫青恍然大悟,他怎么就忘了,大兄今时不同往日,家里又老老少少八个奴扑。随后把弓箭镰刀等物都留给卫长君防身,跑着去喊孟粮赵大。 赵大拿着铁锨跑出来,孟粮拖着锄头跟在后头,牛固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抡着大刀,迎上卫青,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事了?” “出——”卫青一看三人很紧张,赶忙摆摆手,喘口粗气,“没出什么事。我和大兄碰到一头黑獐子。原先打算用藤条捆住蹄子用铁锹把抬回来,大兄怕把黑獐子颠的半死不活,明儿不好跟人换鸡羊,只能一点点把它往下拽。到山脚下实在走不动,叫我来找你们。” 孟粮把铁锨给赵大,大步跑过去。卫青叫赵大和牛固先回去。 赵大想在这儿等,一转身看到两个小孩沿着沟往东,又急慌慌往家跑,“小公子,哪儿去?” 小霍公子装没听见,拉着阿奴继续探险。赵大不敢拽他也不敢抱他,虽然赵大才来一天,也看出这丁点大的小孩不好相与,“郎君来了。” 小霍停下,朝南看去,只看到二舅的背影,“来哪儿啦?” “再等一等就知道来哪儿了。” 小霍哼一声,拽住阿奴:“我们走,不理他!” “小公子,再往南看。” 小霍不想看,可他又怕手疼屁股疼,不由得扭脸,隐隐看到果树旁边有一人。睁大眼睛,那人还会动欸。 赵大松了一口气,“看清楚了?” 小霍惊得微微张嘴,“舅舅舅——舅不上山啦?” 赵大笑看着他。小霍去病被看得窘迫,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拉着小阿奴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到大门口又不放心,指着赵大:“不许告状!” 赵大:“公子不乱跑,我告你什么呢?” “没乱跑!”小霍去病说是这样说,可他不放心极了。大舅说过,吃他的住他的就听他的话。阿奴听大舅的,赵大肯定也听大舅的。 小孩转动脑筋,思索再三,拉着阿奴靠着墙等舅舅。等舅舅到地头上,小孩松开阿奴扑上去,“舅舅!” 卫长君弯腰拉住他的小胳膊,“怎么了?” “想舅舅。”小孩伸手要抱抱。 卫长君担心伸手有跳蚤,“我身上脏。”忽然意识到不对,他那天送两个妹妹回城,小孩也没说想他。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有什么好想的,“又闯祸了?” 小霍去病的身体僵一下,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大舅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有没有说过你想什么大舅都知道?”卫长君朝赵大抬抬下巴,“他又做什么了?” 赵大看向小霍去病,仿佛在问,奴婢可以说吗。小霍去病瞪他,敢说你试试! 卫长君轻轻拍拍他的小脑袋:“我走这么一会还学会威胁人了。我要是你就坦白,不然被我查出来罪加一等。” 小孩的身体又僵了一下,拨开他的手就往屋里跑。已经到跟前的卫青伸手提起他,“往哪儿跑?你不说赵大不说我也知道。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这会都到东边山脚下了。” 小孩停止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二舅,后脑勺长眼睛了? 卫青好气又想笑,“你眼皮一动,我就知道你想什么。还用后脑勺长眼睛?”把他放地上,拽住小孩的胳膊,朝他屁股上一巴掌,“下次再偷跑就不是巴掌了。” “是什么呀?”打的不疼打他的人也不是卫长君,小孩不怕,脸上尽是好奇。 卫长君:“我的木屐。要不要试试?” 小孩慌忙抱住卫青的大腿。卫青没法走路了,使劲拽开他,“跟阿奴玩去。我得回院洗洗。” “大舅?”小孩试探道。 卫长君:“大舅也得洗洗。”担心跳蚤进正院,他都没敢往里去,而是叫赵大去烧水,牛固拿盆,他和卫青去大门旁侧的浴室里洗。 卫青有几日没洗头,不由得挠头。卫长君心中一凛,不会已经有跳蚤了吧。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卫长君脱去外衣朝身上拍打记下,然后去堂屋找他们兄弟二人的衣物,实则叫嘟嘟买篦子和洗头发的手工皂。 嘟嘟为保险起见,叫店家拆了包装纸发货,脏了算它的。如此耽搁一会,卫长君正好用来找衣服。随后到堂屋门外,趁着院里没人摊开衣服,眨眼间怀里多了十块肥皂和四个箅子。 卫长君拿一个篦子和一块天然手工皂出去,其余的放东厢房南头两间。 到正院门外,看到地上又只有草垫,卫长君觉着还是得做小马扎椅子,令嘟嘟先记下。随后叫卫青散开头发,他给卫青刮跳蚤。 小霍去病仰头打量他二舅,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吸气,“疼吗?” “不疼,舒服。” 小霍去病不信,拉着阿奴去西院门口玩蹴鞠。 卫长君本以为卫青五日没洗头的缘故,买篦子不过以防万一。可一篦子下来刮出很多,他顿时不禁倒抽一口气。 当初去救卫青的时候,卫长君都没这么害怕,嘟嘟急的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卫长君叫它自个看。和平年达的产物嘟嘟只在古文里看到过虱子,何时见过活的,它禁不住哆嗦一下,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可它没有汗毛,不由得离卫长君远点。 卫长君以前叫弟弟妹妹勤洗头勤换衣就是怕有这个。可千防万防还是没放住,“你这是在哪儿沾染上的?” “什么?”卫青回头,看到篦子上小黑虫,很是诧异,“怎么又有了?” 卫长君:“是被跟你一块睡的同僚传染上的吧?” “公孙敖?”卫青忽然想起有几次看到公孙敖偷偷挠头,“一定是他!冬天下雪他懒得脸都不想洗。回家沐浴肯定也是随便洗洗。” 卫长君叫他拿着篦子,他把上面的小虫子一个个挤死,“坐地上我好好给你刮。反正衣裳也该换了。” 卫青赶忙坐下,“谢谢大兄。” “知道我是你大兄就不用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跟我睡,你干净我晚上也能睡踏实。回头把这个篦子带回去,早上早起一会,晚上晚睡一会,一两个月就干净了。否则天热起来就难弄了。汗水也容易招惹上这东西。” 卫青连连点头。 卫长君:“你这样每次休沐都过来也歇不好,我还能再闲些日子,过几日不下雨,我就带去病和步弟以及广弟回去看望母亲。住两日再回来。” “我听大兄的。”卫青也听卫少儿说过,“大兄明日还进城吗?” 卫长君“嗯”一声。但也怕一夜就把黑獐子饿晕了,等许君等人回来,卫长君就叫其中两人去割野草喂羊圈离的黑獐子。 糜子面是驴拉着磨磨的,卫家老奴等人不累,回来就收拾鸭子。兄弟二人沐浴后,她们又把二人的衣物洗了。 卫长君趁着炖鸭子的时候把小霍去病叫到跟前,给他刮虫子。小霍去病不乐意,卫长君先给阿奴刮。卫长君的手轻,像挠痒痒,小阿奴很舒服。小霍去病这才相信二舅没骗他。挤开阿奴要卫长君给他刮。 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懂不懂先后?” 这巴掌力气不小,小霍去病顿时知道大舅有点生气,再不听话挨到屁股上的极有可能是木屐,“懂啊。” “懂就乖乖等着。”卫长君瞪他,“说你五十斤的身子得有四十九斤半心眼子真说亏你了,你得有四十九斤十五两心眼子。” 小孩不懂,可他又不敢顶嘴,只能鼓着腮帮子盯着他。 卫长君心脏强大,大外甥的眼睛都酸了,他眼皮都没动一下。给阿奴束好发,睨了一眼大外甥,仿佛在说,怎么着?还要我请你。 小孩麻溜地过来,主动拉开头发。 卫长君:“你素日也这么懂事,舅舅会打你吗?” 小孩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卫青站在旁边晒头发,看到大外甥这样,无奈地摇头:“还是大兄打的轻。那天打的你哇哇叫,你就不皮了。” 小霍去病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没敢瞪二舅,盖因他大舅气还没消,他对长辈无礼只会罪加一等。可小孩这番表现反倒令卫青看出他真聪慧。 随后小孩舒舒服服的教阿奴踢毽子的时候,卫青提醒他大兄,得教小崽子认字,不能再由着他满院子疯。 卫长君也有此意,不过得再等几天。 翌日卫长君跟卫青进城,换了羊又去牲口行买一筐鸡崽,又买几只小羊羔拉回来。嘟嘟趁机直播东市赚一波打赏,半道上给四个小的买几身纯棉衣汉服短衣和几双布鞋。 小阿奴看到新衣乐得抿嘴笑。小霍去病盯着他看一会,实在想不通他笑什么,就把小阿奴的衣服翻开,鞋也试一下,挤脚不如他的舒适,还给阿奴。 卫长君由着大外甥作,唯有小孩使劲作,他才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给他一顿胖揍,叫他记半辈子。然而他小瞧了天生将才的直觉,小霍去病看到他大舅噙着淡笑,把阿奴的衣鞋放柜子里,然后拉着阿奴的小手,“舅,我领阿奴玩儿去。” 卫长君:“阿奴叫你领?他陪你玩还差不多。” “我俩玩!”小霍去病使劲扯一下阿奴,快走,快走,再不走又得挨身上。 第27章 哭了哭了 阿奴年幼不懂是非,但知道谁对他好。别看天天跟霍去病玩儿,还是忍不住朝卫长君看去。卫长君微微颔首,他才随霍去病出去。 小霍去病拉着他到东院门外,觉着他大舅听不见了,转到阿奴对面瞪着眼睛说:“以后听我话,不许听舅话。” 一向不如他机灵且做什么都有点慢的小阿奴果断摇头,“郎君好。” “我也好!”小霍去病拔高嗓门。 好巧不巧,卫步从茅房出来,“又吓唬阿奴?” 小霍去病哆嗦了一下,拉住阿奴的手腕,转向他舅,“我俩玩儿呢。” “叫我发现你欺负阿奴,你撅屁股等着吧。”卫步可不是心疼阿奴无爹无娘可怜。这年月没爹没娘的孩子多着呢。他同情不过来。他这样做全是为了收拾过于机灵的大外甥。 小霍去病连连摇头,再次澄清他从不欺负阿奴。 卫步冷哼:“等阿奴被你吓哭了再说。” 小霍去病不敢吓唬阿奴,推开东院门,去里头拿他的蹴鞠。 卫步到正院就告状。卫广闻言参与进来,“大兄,去病是不是在这边玩野了,怎么越来越皮?” “那是他的腿越来越利索。以前就不皮了?一眼没看见敢自己去东市。” 卫步:“送回城叫他哪儿都去不了算了。” “咱家左右有不少他那么大的孩子,你不怕他成孩子头?”卫长君又问。 卫步想想家里的情况,二姊不会管他,除了数落就是打。老母亲一看到大孙子挨打又心疼,“还是算了。” 卫广赞同,至少大兄敢真打,小崽子也真怕。 “饭菜快好了,用饭吧。”卫长君去洗手。卫步出去喊大外甥。 赵大找卫长君询问,给羊吃什么。 沟边地头上的草都长出来了,自然是牵出去放。小鸡就吃野菜。跟农家养羊和鸡差不多,赵大心里有底了。 饭毕,卫长君带孟粮和牛固前往八阳里抓几个小猪崽。回来之后叫许君带一人去后头苜蓿稠密处挑一些苜蓿嫩苗喂猪。猪渴了就用早上剩的豆渣加水喂。 卫家老奴喂猪喝水的时候赵大看见了,不禁感慨:“比人吃的还精。” 往西去的卫长君脚步一顿心说,你要是知道这几只小猪即将经历阉割,就不会这么说了,“这是留着咱们过年宰了吃的,必须得仔细。我打算回头给卫夫人送半扇。” 赵大懂了,贵人吃的猪确实不能喂粪便。 卫长君:“离天黑尚早,你跟孟粮和牛固去砍几根竹子,回来把竹子劈开,过几日我搭架子用得着。” 嘟嘟给卫长君的那包种子里头有豆角和黄瓜。卫长君怎么看也不像。嘟嘟也不知道时空管理局的人搁哪儿弄的,它只知道一点,吃不死人。 只要可以吃,卫长君就不管了。黄瓜再变种也得搭黄瓜架。豆角无论长短都得有棍供它攀爬。不趁有时间先把这些琐碎的活做了,等红薯藤长大,剪红薯藤种红薯的时候又得忙得脚打后脑勺。 翌日,卫长君又叫孟粮和牛固上山弄些木柴。俩人出了大门不禁嘀咕,再砍柴柴棚就满了。 卫长君就是让它满。 家里家外查一番,猪羊鸡都在圈里,还差下蛋的鸭子和看家鹅,卫长君又去八阳里一趟,托里正帮他寻几只鸭子和鹅。守着两条水沟,不养鸭养鹅实在浪费。 从里正家回来,卫长君稍作歇息就把大外甥拎到堂屋学认字。 近几日他也发现了,古今小孩都一个德行,有同龄人一起吃,吃的欢实。有同龄人陪着也能静下来,所以就叫小阿奴跟大外甥一起学。 这在赵大等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七人反复叮嘱小阿奴好好学。小阿奴被他们慎重的模样吓到,十分认真。 卫长君便用阿奴刺激大外甥。素日屁股下有针似的小孩难得安静两炷香。 虽说卫长君没当过老师,但他陪孩子上过课,这么点大的孩子两炷香也到极限了,就放他和阿奴出去玩一炷香。 小霍去病一听回来继续,苦着小脸“啊”一声,扑到他怀里耍赖。卫长君叫他看两个舅舅在做什么。二人在练毛笔字。小霍去病吓得拉起阿奴往外跑。 卫广等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大兄买阿奴买对了。” “阿奴不是买的。”卫长君微微摇头,“阿奴和赵大是买孟粮和牛固送的。” 饶是兄弟二人听说过奴隶场分三六九等,也被这话吓到了。 卫长君知道他俩想到什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只凭卫长公主,咱们也不会回到以前。别自己吓自己。好好学。学会了我就叫子夫请陛下给你们安排个差事。” 二人吃惊,盯着他们学文识字的目的居然是给他们谋出路。随后二人又感到羞愧,只因他们以前没少偷懒。 卫长君只当没看见,未满十岁的孩子不皮就不叫孩子了。 午饭后,卫长君指点赵大给小阿奴做个小弓箭,由卫步和卫广带他和霍去病练习弓箭。卫长君带孟粮和牛固下地薅草喂猪。 又过一日,卫长君驾车带三个小的回去。 回来的第二日赶上下雨,等到休沐日前一天雨停了,卫青也没能过来,烤羊只能往后挪。可等太阳出来,卫长君反而没空,红薯又长大一些,再过几日就可以剪下来栽种了。玉米也可以剔苗了。 卫长君叫老奴带许君四人给玉米剔苗,剔出来的苗也没仍,种到大院里,以后留着自家吃。他和赵大轮流用牛和驴犁地。 地犁一半,地下不好犁,卫长君改耙地。许君、曹女等人捡石头送到墙外铺路。 期间卫青来一次,看到他忙地里的活,翌日回城把马送回家的时候就告诉了他母亲卫媼。 卫媼带着家里的老奴和卫孺以及卫少儿租车前来帮忙。 十五亩地收拾好卫长君把两个妹妹和老奴送回去。他母亲想念乡间的清静,卫长君就留她住到卫青休沐。 剩下十五亩地只能等下次下雨。卫长君暂时闲下来,等卫青休沐过来,就去八阳里买只小公羊做烤全羊。 赵大剥羊皮的时候,阿奴吓得躲到卫长君身后,小霍去病走到跟前勾着头看。卫媼看着越来越叫人头疼的大孙子,禁不住道:“这孩子天生狼种,也不知道像谁。” 老妇人声音不小,小霍去病听得一清二楚,大声说:“外甥像舅!” 卫媼噎了一下,然后气乐了。 卫长君拉住阿奴的手,“别跟去病学。他胆大包天,狼来了也能被他吓跑。” 小阿奴乖乖点头。卫媼越看越喜欢,不由得把目光投向长子。卫长君眼角余光留意到:“您就别想了。” 卫媼:“你知道我想什么?” 卫长君瞥一眼阿奴。卫媼有点尴尬,又想不通,她刚才那一瞬间是想叫长子认下阿奴,可只是眼皮动一下怎么就叫他看出来了呢。 难不成长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卫媼仔细想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否则也不会被神人看上。思及此,卫媼打消念头,长子指不定哪天飞升了,有个儿子只会耽误他修行。 母子俩独处的时候,卫媼不禁问他修行到哪一步。卫长君老神在在的糊弄她还没入门。修行那么容易,始皇帝也不会派人出去寻仙。 卫长君扯出始皇帝她不信都不行。此后也不再过问他的事,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 话又说回来,为了这次烤肉,卫长君早早备下烤肉的架子和炭。不是叫嘟嘟买的。世人爱吃烤物,城中不缺炊具。 赵大把羊杂等物弄出来,卫长君就把羊肉腌上,羊杂羊头交给卫家老奴,她教许君等人收拾。随后卫长君把烤具拿出来生火。 羊肉嫩,膻味不重,待炭烧好,卫长君就把羊放上,然后拿个小刀边烤边吃。厨房也没闲着,蒸饭煮羊杂汤。 卫家一众吃饱,卫长君把刀交给赵大,叫他们自己烤着吃。不给他们留到第二天也会坏掉。傍晚,一家人吃点饭喝点汤,一天又过去了。 卫媼吃多了睡不着,在院里跟卫长君聊天,“这日子安逸啊。” 卫长君颔首赞同。前世辛劳半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只是也安逸不了几天了。担心把前半生辛苦的母亲累病了,赶在下雨前把她送回去。 回来经过八阳里卫长君找木匠定做了一些小马扎小椅子。从八阳里到家,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 初夏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翌日清晨天就亮堂了。卫长君去八阳里请人种那十五亩红薯。秧苗就来自原先那十亩红薯藤。等这十五亩种好,地面也干了,卫长君和赵大再次轮流用牛和驴犁地。 翌日清晨,赵大和孟粮轮着耙地,卫长君再次去八阳里请人,趁着泥土湿润,把犁好的地也种上。 紧赶慢赶最后几亩地种下去的时候还是用水浇了。好在三十亩地全种好,卫长君真正闲了下来。不过不等于孟粮等人也无事可做。 红薯藤沾到泥土就发芽,分支发芽会分去主藤的养分,为了不叫分根长出来,就得把往东长的红薯藤翻到西,叫太阳晒死那些细嫩的根。红薯藤到西边久了也会生根,又要翻回来。 虽然不需要每天翻,可四十亩地也够几人忙的。卫长君不是苛刻吝啬之人,他又不差钱,骨子里也无法把人当牲口一样用,于是没过几天就去周边村落买鸡鸭炖给一家老小吃。 他和弟弟以及大外甥吃腿,赵大等人喝汤吃鸡爪翅尖骨架鸡杂等等。虽说没多少肉,可他们以前有家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 风吹麦浪带来淡淡清香,卫长君一手拎着鸡一手拎着鸭打西南方过来,碰到在地里看麦穗的八阳里里正。 里正乍一听到鸡鸣鸭叫还以为是野鸡野鸭子,循声一看是他,笑开了,“大公子,您再这么买下去,方圆十里的鸡鸭看见您都得绕道走。” 卫长君:“不止我们吃。偶尔回城也会给我母亲带几只。” “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小老儿是说,现下小麦抽穗,野鸡野兔子都忍不住下山了,您可以在山脚下多布置几个陷阱。既能防庄稼不被祸害也省钱,还省得你到处买了不是吗?” 卫长君是个合格的农夫不是个好猎手:“太狡猾抓不住。” 倘若别人这么说,八阳里里正就到此打住了。他知道卫长君买得起米面,就叫他在陷阱周边或上方放一些粮食。野鸡野兔子踏上去就会掉入布满带刺荆棘的陷阱之中。野鸡野兔子就算能出去也会血尽而亡。 卫长君:“不会被鸟吃了吧?” 里正:“鸟吃粮食,别的东西吃鸟。指不定能抓只老虎。” 卫长君可不敢招惹老虎,能抓头花豹子拿去城里卖给养豹子的,未来几个月鸡鱼肉蛋都有了。 “我回去试试。今年小麦如何?” 里正转向麦田叹息道:“没下雨有点旱,不如去年。倒是你给我的红薯秧,我种在屋后的,有些日子忙忘了,今早一看地旱的裂开了居然没死。” 卫长君给里正的红薯藤是栽剩下的。翌日他见还能再剪一些,就剪一捆叫牛固送去八阳里,托里正分给这一年来给他干活的人家。 前几日有人放羊到这边,卫长君也割一些红薯秧叫放羊人拿回去。叶子可以跟面和到一起蒸着吃,跟叶子相连的红薯梗也可以煮着吃。红薯秧可以喂养。 牧羊人一时不知该高兴该震惊,这不起眼的东西竟然可以当菜。 卫长君:“虽说那东西不如小麦精贵,可种好了赶上荒年也不至于吃野菜啃树皮。” “卖给您种子的人说的?” 卫长君胡扯:“我找西南来的客商打听的。” 里正决定回去就通知全村人,好好伺候卫长君送的红薯苗:“我还有一事找大公子。” “请讲。”卫长君笑着示意。 里正见他这么好脾气,直言借他的洛阳铲用用。卫长君二话不说带他回家。在他盯着玉米和红薯地打量的时候,卫长君问嘟嘟,只有洛阳铲能不能找到水。 嘟嘟出来,[不一定有咱们的水质好。] [没有污染,地广人稀,水质差不到哪儿去。又不是城里,旁边有可能就是地下污水井。] [那你给他吧。对了,叫他用好就还回来。落到盗墓贼手里你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盗墓贼不会仿吧?] 嘟嘟哪知道,嘟嘟至今没见过盗墓贼,[提醒他别外传。] 卫长君把洛阳铲交给里正时,十分慎重地提醒他,不可离开他的视线。里正也觉着这东西神奇,找到水就给卫长君送来,都没等陶井打好。 卫长君把洛阳铲收进东偏房。午饭前卫长君教弟弟和外甥新字,午饭后四个小的在屋里认字练字,卫长君带孟粮和牛固搭黄瓜架。 嘟嘟给的种子极好,黄瓜秧不过汉二尺长就开出小花。卫长君估计水和太阳跟上半个月就可以吃。可惜只有一垄。待给豆角支好架,卫长君一个人绕去屋后,名曰去红薯地和玉米地看看,其实叫嘟嘟买些黄瓜籽。 现下种下去可以吃到深秋时节。嘟嘟自是希望卫长君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买了他要的黄瓜籽,还买一把茴香籽。 卫长君充满了怀疑:[这能种出来吗?我记得前世老家人都是种苗。] [不是良种仓库的种子,我不能保证。] 任何年代都有不诚实的商人,[种种看,反正也没花多少钱。这是那种可以包饺子的茴香吧?] [是的。] 卫长君去拿锄头,种在大院西北角。能活就活,不能活也不占地方。随后又在黄瓜地西边开一片地,把黄瓜籽种下去。 孟粮和牛固给他打水,卫长君倒也不累。可天气越发热了,等他收拾好依然满头大汗。卫长君匆匆洗个澡就把头洗了。 卫步和卫广拉着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从屋里出来,看到他洗头发,就吩咐曹女再烧一锅水,他们也洗洗。 小霍去病拔腿就跑。 卫长君直起身边擦头发边问:“哪儿去?” 小孩乖乖回来,脸上写满了不快。 卫长君今天买的鸡和鸭都没做,在鸡窝和鸭圈里放着,“明日吃鸡还是吃鸭?” 小孩儿拉起阿奴的手:“我俩都洗,舅舅。” “那叫三舅和小舅给你们洗。” 小霍去病想哭,两个舅舅好粗鲁,每次洗的他头疼,“大舅!” “你自己洗?洗不干净晚上跟他们睡,我嫌你脏。亦或者我把东院或西院收拾一下,你和阿奴搬去那边?” 小阿奴先摇头。小霍去病觉着大舅故意为难他。可大舅真打人,他不敢反抗,“洗就洗!”气得跺脚。 风是热风,卫长君不担心着凉,见卫家老奴坐在墙边无聊,带她去院后薅一筐苜蓿。也是挑稠密的地方薅。回来喂牛、驴、猪和羊。 天快黑了,赵大把门关上无事可做,移过来看牲口吃草:“大公子,这是什么草?牲口都爱吃。” 卫长君:“喂牲口的草。明日清晨你们割一麻袋,我回城正好给青弟带去,留他喂马。闲下来就去地里看看有没有草。红薯地留意一下,细根长出来翻一下,趁着天好使劲晒晒。”停顿一下,又仔细想想,“旁的也没别的。家里没菜就掐一把红薯叶。许君等人会做,炒着吃蒸着吃随便你们。” 鲜嫩的红薯叶和梗口感不错。卫长君在家赵大等人不敢敞开了吃。他回城待几天,赵大就叫许君多掐点。 卫长君临走前也带回去一把红薯梗和叶给家人加菜。只可惜卫青没吃上。他直到休沐日下午才回来沐浴洗头。 卫长君注意到他的衣袖破了,不禁担忧地问,“谁欺负你了?”拉过他就上下查看。 卫青楞了一下,回过神笑道:“谁敢欺负长公主的舅父。” “你和同僚打架了?”卫媼过来。 小霍去病三两步跑过来:“二舅打架?”稀罕地睁大眼睛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身后有好大一块灰尘,打架无疑了,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欠打!” 卫青被打懵了。卫长君等人也懵了。最后还是卫长君先反应过来,抓住他的小胳膊交给卫青。卫青脱掉靴,朝他屁股上狠狠两下。 小霍去病先跟他舅一样懵,接着屁股火辣辣的疼,意识到他二舅来真的,连疼带害怕吓得哇哇大哭,凄惨的跟活不过明天一样。 卫青松开他,攥着靴指着他,“以后还敢不敢?” 小孩儿朝卫长君伸手,卫长君挑起眉头,小孩缩回去找母亲。卫少儿抱起他,“你是真能耐啊。欠打是你能说的吗?” 小孩一边抹泪一边看两个舅舅。卫青扬起手中的黑靴,小孩吓得往母亲怀里缩。卫长君绕到他妹身后,面对小孩,“是不是觉着只有大舅的巴掌疼?” 小霍去病是这么认为的。早知道看起来很听大舅话的乖二舅也敢打他,再给他一双手也不敢拍老虎的屁股。 “以后听二舅话吗?”卫长君问。 小孩点头如捣蒜,没有半分迟疑。卫长君觉着这顿值了。外甥搞定,接下来是弟弟,卫长君看着卫青,目光灼灼,不容他狡辩。 卫青毕竟年幼,说谎的经验不足,也不如蜜罐里长大的外甥胆子大,面对虎视眈眈的长兄长姊和母亲,只能和盘托出——日前未央宫又跟长乐宫起了争执,陛下一气之下带着他们这些侍中骑郎出城散心。驰道平坦,不知不觉就跑远了。赶不回来陛下决定去农家借宿。可乡间小路很窄,他又带着怒气,就践踏了许多麦田。麦子抽穗,正是长麦粒的时候,农家不愿意,就拿着锄头铁锨把他们团团围住。他的衣袖就是保护陛下时被农夫扯的。 饶是卫长君前世就知道刘彻是个不安分的主,也在电视里看到过类似情节,他还冒充过平阳侯,可亲耳听到依然叹为观止。这哪是皇帝,纨绔子弟还差不多。 卫媼拉过卫青的手臂,“有没有伤着哪儿?” “没,母亲。陛下说他是平阳侯,赔了一点钱财,农家就放我们离开了。” 卫长君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合着历史也不是个任由人打扮的小姑娘啊。 “那也不该这么晚回来。”卫长君道。 卫青:“三姊不知听谁说的,把我叫过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确定没受伤才放我回来。” 卫媼问:“陛下呢?” “陛下没受伤。不过我出宫前听说被太后叫去了。应该免不了一顿斥责。” 卫长君心说活该,“以后再随陛下出去机灵些。”紧接着吩咐老奴烧水。卫青沐浴的时候卫长君亲自去做饭。 习惯了铁锅,卫长君用家里的炊具很不顺手。翌日下午回到家中,卫长君去西院,叫嘟嘟买两个铁锅和两个平底锅。他留一个平底锅留着做饼煎水饺。原先在东市买的鏊子不好煎水饺,油会跑去中间去。其他的过些日子送去长安。理由都想好了,种苜蓿的奖赏。 芒种过后,夏至来临之际,卫长君送锅到长安。白天城中很是闷热,卫长君进去就受不了,回来就把老母亲和两个妹妹带回来。老奴留下看家。 卫媼到山边的第二天,午饭比平时多用一碗。 起先卫长君不知道,卫孺偷偷告诉他的。等外面不甚热了,卫长君就去西边看看黄瓜多大了。 黄瓜长大了,但只有两个。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一个外甥还有一个母亲,两个够干什么。卫长君当没看见,然后拎一桶水浇上。 翌日可算有四个。太阳落山之际,卫长君全摘掉,三个拍黄瓜,一个切成小长条放碗里,交给卫广,由兄弟姊妹分着吃。 卫孺和卫少儿不好跟比她们小十来岁的弟弟争食,姊妹二人一人拿一小块,然后叫卫广他们去屋里吃。 卫广叫上阿奴。阿奴跟卫孺和卫少儿不熟,当着她俩的面不敢进去。姊妹二人得知他姓卫,“卫寄奴”三个字也记在了卫长君名下,就没把这小孩当奴隶。 卫媼也跟两个女儿念叨过,卫长君认下他该多好啊。卫孺露出她认为最温柔的笑脸:“去吧。去病敢跟你抢告诉我大兄,叫大兄揍他。” 小霍去病不乐意,怎么还有提前告状的,“我不跟阿奴抢。我的给阿奴。” 卫孺:“我不跟你打嘴仗,等你欺负阿奴的时候再说。” 小霍去病哼一声,拉住阿奴的手,“走,不和她玩。坏人!”扶着阿奴翻过门槛跟上舅舅。 卫广也不吃独食,四个小的围着矮几坐下,卫广给每人一块同时吃。 黄瓜是刚摘的,十分鲜嫩。虽然不是水果却胜似水果,又跟前些天自家院里的樱桃完全不一样,樱桃酸中带甜,这个爽又脆,是个全新的口感,以致于小霍去病都忍不住吧唧着小嘴感慨,“好吃!” 卫步也不禁点头,“我一直以为是炒菜的瓜。” “三舅知道啊?”小霍去病问。 卫步朝西抬抬下巴,“大兄搁西边种的,你天天拉着阿奴满院子疯玩没看见?”说出来直觉不好,“霍去病,我告诉你,不许偷摘。否则大兄的木屐落到屁股上别怪舅舅没提醒你。” 屁股将将离开坐垫的小孩实实地坐下去。 卫广注意到了,赶忙补一句,“这是菜不是果子。哪天没菜了,这也叫你吃了,你就等着喝粥就饼吧。” “我才不要吃。”小霍去病伸手抓一把,一见两个舅舅齐瞪眼,转手给阿奴几个,“给阿奴的。” 阿奴不由得看向二人。卫广不好数落老实乖巧的小孩,“快吃吧。难得他大方一回。” 小霍去病装没听见,见碗里还有两个,不禁眨了眨眼睛。卫步没等他再伸手,跟弟弟一人一个。小孩噘着嘴瞥一眼两人,仿佛在说,给我吃我也不吃,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卫广朝他脑袋上撸一把,起身把碗送去厨房。随后进来抓两个小的,带他们去洗手。 卫媼喜欢阿奴,就叫小孩与她一起用饭。 以前家中矮几不够,用饭时卫家一众围坐在一起。卫长君做家具的时候做了几个,嘟嘟又买几个,卫长君便同母亲弟弟妹妹分餐。除了许君等人做的饭菜,每张矮几上还有小半碗凉拌黄瓜。 卫媼的牙口不好,卫长君把黄瓜皮削去,然后先用刀拍,接着切段,以致于她吃起来毫无负担。炎热的天气吃到爽口的东西,卫媼胃口大开。但她不敢多吃,担心像吃烤羊肉那次翻来覆去鸡叫三声才睡着。于是叫小阿奴多吃些。 卫长君注意到大外甥吃不少,饭后就叫俩小的玩儿去。 夏日昼长夜短,西边仍有一道霞光,小霍去病要去门口,卫长君也没拘着他。卫媼恰好想消消食,就一手拉着一个出去。 这时节山边动物多,卫长君前几日去果树附近布置陷阱就看到过两只猴子三只野鸡,还有像兔子的东西,便叫孟粮和牛固跟出去,以防突然窜出来的草蛇吓到他们。 “舅!舅!” 小霍去病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带有几分急切。卫步把扫帚接过去,“给我吧。你快去看看他又怎么了。这一天天的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虽说卫步虚岁才十岁,但打扫卫生这种活他也能干的很好。卫长君放下卷起的衣袖,走到东厢房门口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支木箭,拿过来背到身后。 卫广不禁幸灾乐祸,“小崽子又要嗷嗷哭了。” “阿母在呢。”卫步提醒他,“要是他又闯祸,阿母早数落他了。” 卫广放弃出去看热闹的心。卫长君教训起外甥来可不给老母亲面子,“给你舅叫魂呢。” “别胡说!”卫媼瞪他,“快来看看怎么有只狗。是不是八阳里的人偷偷送来的?” 不怪卫媼这样讲,卫长君跟她说过,里正曾偷偷给他送过草席。 嘟嘟也想知道是不是,催卫长君走快点。卫长君到红薯地头上看到一个全黑的小东西,“小奶狗?” 孟粮点头:“应该是谁家的狗在附近生了。郎君,要不要我找找看?” 卫长君仔细回想:“离咱们最近的就是八阳里。可八阳里没人喂狗。倒是有几只大鹅。大鹅不用喂,自个下水找吃的。狗平日里多少得喂点,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不好杀了招待亲戚。” 卫媼:“野狗?” “兴许吧。”卫长君用木箭轻轻拨动一下,看它是不是瘸了亦或者半死不活。随着箭头过去,小东西嗷一声。卫长君很意外,“竟然不会——”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朝嘟嘟看去。 好在嘟嘟在卫媼身侧,卫长君没暴露。嘟嘟点点头证实他的猜测。 卫长君不禁倒抽一口气。:,,. 第28章 小狼崽子 秦岭的猛兽不是只有华南虎、金钱豹、熊瞎子和食铁兽吗。狼崽子哪来的?卫长君不禁安慰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试着用木箭又戳一下,小东西站起来,卫长君不由得后退两步。卫媼难得看到长子失态,觉着很稀奇,“看把你吓——”嘴边的笑意凝固,目光落到小东西尾巴上,“这这这——” 牛固张口结舌,难以置信,“这是——狼?!” “狼?”小霍去病想起什么,指着他一脚能踩死的小东西,“吃我的狼啊?”睁大眼睛看着他舅,等着否认。 卫长君毫不迟疑地点头。小孩惊叫,“这么小?!” “这是小狼,好比你以前看到的只会吐泡泡的小孩。等它长我这么大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卫长君往四周看一下有没有伸头缩脑暗中观察的狼。 小霍去病吓的后退一步,看到小东西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往前一步,它这么小,怕它做什么,“它怎么在这儿?” “这不应该问你们吗?”卫长君没指望小孩能回答,目光投向他母亲。 卫媼懵了。随后记起是他们先发现的。可可谁知道这不是狗是狼。全身通黑长得也不像狼啊。 “真是狼?”卫媼还是觉着不可能。 卫长君头一次见活生生的狼,经她一问又不确定了,视线移向嘟嘟。嘟嘟笃定,[我资料里虽然没有这种狼的记载但真是狼。否则你叫它汪汪两声。] 卫长君叫大外甥汪汪两声。小霍去病还是小不懂事,奶声奶气地“汪、汪”两声。地上的小东西看他一下,然后奶凶奶凶地瞪着拿箭头戳它的卫长君。 嘟嘟不禁说,[不愧是狼!] [那也是小狼崽子] [你又不怕了?] 卫长君先前害怕是被“狼”这个字吓的。这么一会紧张的心平复下来,反倒不怕了,[我倒是想怕呢。] [你想做什么?]嘟嘟担心他乱来,赶紧科普狼最记仇,鼻子跟狗有一拼,母狼找来不见孩子,十有八/九会给小狼报仇。 [狼出动不是成群结队的吗?走都走了,还回来?] [那是食物短缺的时候,共同合作弄死比它们强大的野兽。就秦岭的生态,又正值夏天,山上的野果子都吃不完,您觉得狼会缺吃的吗?] 狼在红薯地里等路过的野鸡野兔子也能吃饱喝足,更别说山上还有黑獐子、狍子,野猪等等。狼随便弄一只就够它吃一两天,犯不着下山找不自在。 卫媼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问:“它不会汪汪真是狼?” 卫长君点头。 “那那怎么办?”卫媼不由得一手拉住一个小的。 孟粮想的简单:“打死算了!” 小狼朝孟粮“嗷”一声,孟粮不由得往后踉跄,不敢置信,“它它听得懂?” “怎么可能?”人这么小都不懂,别说狼崽子了。卫长君看着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估计察觉到了危险。小兽的直觉。” “奴婢把它扔沟里淹死算了。”弯腰就去抓小狼崽子。卫长君赶忙拽住。孟粮不禁说:“郎君您松手。” “你弄死它它母亲来找我要孩子,我拿什么给它?”卫长君反问。 孟粮停下,“它还有母亲?”此言一出,他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没母亲这狼崽子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卫媼急了:“那我们快回去。”不待他开口就拽着两个小的往家去。 卫长君瞥一眼嘟嘟,嘟嘟赞同。母狼找孩子一定是寻着孩子的气味找。他们走了,小狼跑了,母狼自然放过他们。 卫长君叫孟粮和牛固快点别看了。二人赶忙跟上卫媼。卫长君善后,看到门边的铁锨,拿进来就关上门。嘟嘟赶忙叫停。卫长君停下,眼神询问它又怎么了。嘟嘟朝南看一下。卫长君看过去,陡然睁大眼睛。 小狼腿短比他们慢,他们往家来的时候小狼看似没动其实慢慢挪动。现下正朝他家这边拐,[它,它还赖上我了?] 嘟嘟也没见过野生的狼。虽说它有狼的资料,可最早且详细的记载还是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那故事比现在晚不知多少年。那时候的狼跟此刻的狼肯定也不一样,[你用铁锨把它铲起来送回山脚下?] 卫长君看到铁锨的一瞬间也是这样想的,[若是他娘到这儿找不到它,岂不还得找我?] [你说的也是。万一被猴子一屁股坐死,还有可能误以为你弄死的,因为它最后的气味就到咱家大门外。] 卫长君头疼。 卫媼见他迟迟不进来,忍不住过来,“还看什么?赶紧关门!” 卫长君指给她看,小东西正一点点往这边挪。卫媼惊得瞪大双目,抓住卫长君的胳膊,“这这赖上咱们了?” 卫长君扭脸发现她脸上煞白,安慰道:“兴许只是饿了。孟粮,去拿块炊饼,我打发它走。” 孟粮拿着炊饼过来,“郎君,还是奴婢去吧。” 卫长君微微摇头:“它记住我了。给它点吃的,等它长大说不定就不跟我计较了。”随后看到小狼停下啃炊饼,卫长君松了一口气,愿意吃就好,说明并没有把他当成仇人。 趁着小狼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卫长君迅速回去关上门。小霍去病好奇,趴门缝往外看,“舅舅,走了吗?” 卫媼一把把他抓过来,“没有你不好奇的。狼有什么好看?”朝他脑门上戳一下,“你以后见着它给我赶紧跑。” “怕什么。”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浑然不怕。 卫媼朝他脑袋是一巴掌。小孩懵了,然后甩开她的胳膊找卫长君。卫长君拉住他的手,“你祖母说得对。狼跟狗很像,但秉性称得上是两个极端。狗温顺忠心,狼奸诈吃人。” “舅舅怎么不叫它走啊?”小孩想不通。 卫长君:“你以为我不想?还不是怕投鼠忌器吗。咱家要是有七八十个手执长剑的兵,别说来一个小狼崽子,十个百个舅舅也不怯。” “它走了吗?”皇家工匠技艺精湛,宽大厚重的大门被他们修的连条缝也没有,小霍去病什么也看不见。 院墙过高,卫长君也无法踮起脚越过院墙看清外面的情况。他也不想一觉醒来家被群狼环绕,只能开门看看吃饱的小东西走了没。 开出一条缝,卫长君惊讶的微微张口。卫媼不禁问:“走了?” 卫长君打开大门。卫媼等人挤过去,不可思议——小东西叼着半块炊饼离他们近在咫尺,听到声音还抬起头来跟他们对视。卫媼顿时急了:“怎么还不走?”夺过卫长君的铁锹,“我把它弄走。” 卫长君心说,要是弄走这么简单,我还有用得着您出面。 “您把它弄哪儿去?”卫长君提醒,“往西不安全,离八阳里太近,有可能把找它的狼群引过去。往东是子午栈道,它有可能会被过往的驴车压死。狼的报复心重,跟咱们无关也会怀疑咱们。往西也有村庄。往东,它知道路,天黑又能摸过来。” 卫媼气得把铁锨往地上砸,“还没法子了?” 若是成年狼,卫长君有法子,一根火把吓跑就行了。可小东西应该还不知道火的可怕。卫长君又头疼了。 不经意间瞥到柴棚旁边堆的青砖,来了主意,“孟粮,牛固,搬几块砖出来放东边墙角把小东西圈起来。它跑不了,离我家这么近不会有人来把它弄去吃了,母狼要是找来也不会怪咱们。” 二人倒觉得这是个万全的法子。随后一人搬七八块砖过去。卫长君不顾小东西的嗷嗷叫把它移去那边。 小霍去病拉着小阿奴跟过去看热闹。 卫长君回身,险些撞到两个小的,“回家!” 小霍去病见他舅面无表情,拉着阿奴就跑。卫长君跟上去,到大门外停下,看到东边离他有二十多丈的狼崽子,大为心安,“行了,回屋吧。” 睡前卫长君又不放心,毕竟前世今生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狼。他叫嘟嘟出来陪他出去看看小东西还在不在。确定还在临时弄的圈里,卫长君关上大门,又推推奴仆以及母亲妹妹的门窗,确定都关严实了,这才回房。 卫长君进屋关上房门,转过身来看到个人影又吓一跳,“你怎么起来了?” 卫步:“我刚想睡听到你出去以为去茅房。可迟迟不见你回来,想出去看看你去哪儿了。大兄干嘛去了?” “晚上吃多了。” 卫步不信,“你晚上没吃多过。是不是看那个小狼还在不在?” “既然知道还问?天色不早赶紧睡吧。” 卫步见他表情轻松,以为小狼被母狼弄走了。早上追着外甥出来,卫步隐隐看到远处青砖上有一团黑,好奇地过去,赶忙后退。 小霍去病个不知道世间多凶险的对什么都好奇,见他舅过来也跑过来,“小狼没走啊?”瞧着毛茸茸的很好玩的样子,蹲下去想伸手摸摸。 卫步打了个激灵,慌忙把他拽过来,“想死?!” 小孩吓懵了。 卫步对上他的小脸,意识到他真不懂狼的凶狠,“这是狼不是狗!” 小孩真不觉得它危险,觉着三舅小题大做,委屈的扁扁小嘴,哭着往家跑。 卫长君叹了一口气,从院里出来,“又怎么了?” 小孩抱住他的腿。卫长君弯腰抱起他,注意到身后还跟个小的,“你看看阿奴,起来就在院里等着洗脸。你呢,两眼一睁恨不得上天。这次又跟谁?” “三舅舅骂我。”小孩委屈地抹掉眼泪指着东边。 卫长君走过去,“他又要上山?”没等卫步回答,看到勾头看世界的小狼崽子,卫长君猜到了,“他要这个小东西?” 小霍去病停止哭泣,大舅怎么又知道啊。 卫长君瞥他一眼,“大舅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做什么我都知道。现下信了?” 小霍去病信了,指着小狼,扭着小肉身说:“它要出来,我想帮它。” 卫长君:“你天天想着往外跑,它能不想?可是它跑丢了,回头它母亲来咱家找,我说不知道,它母亲觉着我骗它,一口把我吞下去,你还能见着大舅吗?” 小孩一听大舅和小狼只能选一个,搂住大舅的脖子。 卫步问:“怎么办?” 卫长君想说不管它,嘟嘟出来提醒他往东看。东边只有巍峨秦岭,卫长君一天不知道看多少次,不懂有什么好看。嘟嘟又叫他仔细看,卫长君发现今天太阳跟睡过了似的。 “这是想下雨?” 卫步顺着他的视线往东,“太阳到现在还没出来,就算不下今天也是阴天。” 卫长君明白了嘟嘟的意思,小东西没有母体保护,一场大雨下来能要它半条命,“总不能把它弄屋里去吧。” [那您会变成农夫,东郭先生或者吕洞宾。] 卫长君不禁瞥一眼嘟嘟。嘟嘟原地消失,让他自个决定。卫长君不想管,可他也不了解秦岭的狼。他可以走到哪儿都带着刀或斧头,怀里不知凶险的小崽子提不动刀。更何况小孩忘性大,三天不见狼就有可能忘记危险。可是狼睚眦必报耐性好啊。 卫长君沉吟片刻,叫卫步去找孟粮和牛固。 随后卫长君指点二人在他家东墙角处搭一个高五尺长宽五尺的狼舍。狼舍朝南,以防狼崽子掉水里死了,南边也垒高一尺,小狼崽子的脑袋能露出来,但爬不出来。上头用竹竿,然后铺半张破草席,又盖上几片建房剩的瓦。不是瓢泼大雨淋不死小狼。而后卫长君又怕它淹死,又往里头弄些土,最后用铁锨把小狼铲进去。 小狼崽子嗷嗷叫,卫长君给它拿一个高粱炊饼,用有缺口的碗弄点水进去。卫步一直跟在他身边,实在忍不住问:“您要养它?大兄,这是狼!” “这么小不可能没母亲,等母狼把它叼走就好了。因为几块砖几片瓦几块炊饼就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反倒不值得。” 卫步:“吃惯了不走呢?” “它是狗吗?” 它是狼,虽然小也是狼,狼性在骨子里,不可能习惯水和没有油盐的炊饼。思及此,卫步懂了,即使没有母狼来寻它,等它能越过砖头做的门槛,它也会自己走。 卫长君见他露出笑意,“想清楚了?听说过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就用大兄的法子。” 夏日天亮的早,用泥把撞墙砌上又铺上瓦,忙了好一通,此时也不过辰时。卫家平日最迟巳时吃饭,最早也是辰时三刻。离用饭还早,卫长君就叫弟弟带外甥和小阿奴回屋,他去院子后头弄些苜蓿喂牲口。 牛固找个柳条编的筐子帮他装苜蓿。 自打苜蓿一寸多高,卫长君就叫家奴剔苗喂牲口。如今漫过他的膝盖了,还有很多地方的苗很稠。 卫长君起先纳闷怎么约剔越稠。嘟嘟提醒他苜蓿刚出来只有几片叶子,越高叶越大,以前看起来刚好的地方肯定又密了。 前世卫长君老家种田是一垄一垄的,也没种过苜蓿,何况还是撒种。对比老家父母撒的青菜,剔过一茬过段时间又得再剔一次,卫长君不纠结了。 鲜苜蓿口感好,以免牲口吃多了,卫长君没敢薅太多。筐满了就叫牛固拎回去,他去南边看看陷阱。 赵大在清理粪缸,见他朝南去就把孟粮叫出来。孟粮扛着铁锨追上去。 卫长君听到脚步声回头,“这么近没事。” “还是小心为好。”孟粮移到他左边,靠近山的那边。 卫长君想想那小狼崽子不可能是自己滚下山的,昨晚一定有母狼在附近出没,顿时不敢叫孟粮回去。 到南边果树旁,卫长君乐了。果树南边有两排竹子,以前竹子没长大的时候看起来很空,如今像是一排天然屏障,猴子之类的大型动物不好挤进来,没成想连野鸡野兔也不好出去。 陷阱里空无一物,竹子与竹子之间卡了两只野鸡。孟粮把铁锨给卫长君,小心越过果树与果树之间的藤网,把野鸡捡回来。 卫长君好奇:“怎么回事?” 孟粮递给他看,“一个膀子断了,一个腿断了。” “难怪飞不了了。” 孟粮:“我觉着是想占便宜吃咱们陷阱上的炊饼,又发觉底下有陷阱,急着飞走撞到竹子上撞的。” “别管因为什么午饭有了。” 孟粮赞同地点头,“恰好侍中回来。” 说到卫青,卫青也没叫家人久等,卫长君回去冲个澡,他就来了。 恰好锅里还有热水,卫长君叫他也洗一下,饭后再洗头发。卫青时常来卫长君这儿,干净习惯了,卫长君一说洗洗舒服,他不洗都觉着浑身难受。沐浴后,虽然身体有些乏,但身上也很舒服。 卫长君见他精神不振,不禁说:“天越发热了,以后就别过来了,在家好好歇歇。需要什么叫老奴租车过来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送过去。” 家里只有一个老奴,城里也不如山边凉爽,卫青不想回家:“骑马不累。我还可以顺便练练骑术。” “那下雨天不许过来。”卫长君又道。 卫青笑道:“您叫我来我也不敢。对了,我往后想来也来不了了。” “出什么事了?”卫媼忙问。 卫长君心说难不成刘彻叫他进从军。卫青微微摇头,“陛下嫌城里热,要去甘泉宫。” 卫媼:“还没去?” “跟太后商议呢。” 卫长君觉着刘彻去不了,不过一想到他大外甥女,王太后若是疼孩子,又有可能同意,“衣裳和洗漱用品先带着,叫你就去,不去等下次休沐再拿回家就行了。现在用饭。” 卫媼接道:“你大兄说得对。去堂屋等着,我去盛饭。” 哪用得着她啊。曹女等人在厨房听见卫长君的声音,就掀开锅盖把炊饼拿出来。卫媼把炊饼端出来,还想去第二趟,卫家老奴就把粥和蒸的鸡蛋送过来。 卫媼看到小阿奴自觉跟卫家老奴去厨房,冲他招招手,“阿奴,来。” 小阿奴第一反应是看卫长君。卫长君颔首,他跑到卫媼身边。卫媼坐到地上的垫子上,把小阿奴抱怀里,“这孩子真乖。”看一眼往卫长君怀里挤的大孙子,“你有阿奴一半乖,我天天都得给老天爷烧香。” 小霍去病瞥一眼阿奴,乖有什么好的,哪儿也不敢去。 卫媼了解大孙子,见状就知道他不以为意,“你——” “阿母,用饭。”卫长君开口打断。小霍去病得意的冲他祖母撇撇小嘴。卫长君朝他后脑勺轻轻拍一下,“你也给我老实用饭。”把他抱到身侧坐下,递给他一个鸡蛋。 鸡蛋还没剥壳,小孩知道大舅不给剥,递给一旁的母亲。 卫少儿不想理儿子,可她不接小孩就这么一直递着。卫少儿无奈地把她剥好的给儿子。小霍去病摇头,只要自个的。 卫少儿很意外:“你的鸡蛋比我的香不成?” 以前小孩觉着人家的好,试了好多次,有几次还是他的好,小孩就觉着自个的最好,“阿母,我饿。” 卫少儿三两下剥掉壳递给他。卫青发现自己也有一个鸡蛋,“大兄又买鸡蛋了?” 卫长君:“若是我小心翼翼拎回来的,可不舍得给你们每人煮一个。我买的母鸡下蛋了。前几日只有去病和阿奴有。攒了几天,你们一人一个,咱们晌午还能吃一顿炒鸡蛋。” 小霍去病眼睛一转,想起什么,乖乖地吃他的鸡蛋,连噎人的鸡蛋黄也没嫌弃。卫长君都做好了大外甥用鸡蛋黄换他的鸡蛋白的准备,结果小孩就着粥喝下去,卫长君直觉有事。 饭毕,卫长君没空盯着他,就叫卫少儿看着。 卫少儿和老奴去沟边洗衣服,把小霍去病关在院里就觉着稳了。小霍去病看着舅舅下地,母亲出去,祖母在门外树下乘凉也觉着稳了。 拉着阿奴守在二舅边,等二舅洗好头,就把他往西拽。 卫青不禁问:“你又想干什么?” 小霍去病摇头:“我带舅舅去看,看大舅给舅舅留的好吃的。二舅肯定没吃过。” “你吃过?”卫青顺嘴问。 小霍去病点头:“可好吃了。阿奴也吃过。” 阿奴摇头。 卫青禁不住乐了。小霍去病气得松开他,“你没吃过黄瓜?” 小阿奴点头:“好吃!” 卫青隐隐明白了,但不能确定,“可以吃了?” 小霍去病把他拉过去,叫他自个看。卫青很意外,竟然满藤都是黄瓜,“这么多?” “这个可以吃,这个也可以。这些小的不可以。”小霍去病给他二舅介绍一下,然后仰起头眼巴巴看着他。:,,. 第29章 猴子偷杏 卫青懂了。他五日一休, 辛辛苦苦从长安到秦岭,满藤黄瓜祸害殆尽大兄也不会骂他甚至打他,顶多数落他一顿。可他先前吃的很饱, 弯腰洗发的时候都难受,别说只是瓜果, 龙肝凤髓也吃不下去, “二舅知道了。走吧。” “走?”小霍去病惊叫。 卫青反问:“不走在这儿做什么?难道看着它们长得快?” 小霍去病急的险些脱口而出,到嘴边又咽回去,“黄瓜可好吃了。” 卫青忍着笑:“你说过了,二舅知道了。” 就这?小霍去病不甘心,换上哄小阿奴的口吻, “二舅不想尝尝吗?” “二舅不想。听大兄说杏黄了,我想出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卫长君在的时候阿奴听他的, 他不在家才听霍去病的。小霍去病拉着卫青的手耍赖,“二舅,摘个黄瓜,再摘杏好不好啊?” 卫青怕笑出声, 板起脸说:“不好!” 小霍去病定定地看着他。卫青点头, “你不去我去!” 没有黄瓜有杏也好啊。小霍去病跟上去,想起阿奴, 又回头冲他伸手。阿奴把手递给他。卫青很意外,一向我行我素的大外甥竟然还能想到别人。难怪大兄由着阿奴跟他们一起用饭。 卫青:“杏酸酸甜甜的不比黄瓜好吃?” 金黄金黄的杏好吃,山边也有很多杏树,小霍去病当饭吃都行。黄瓜平均一天两个, 一家七八十来个人分,每次都不尽兴,导致小孩越吃越想念。 “没有黄瓜好吃。”小霍去病看着他二舅说。 卫青:“那我也想尝尝。” 小霍去病皱眉, 二舅真真,真傻! 卫青记得东边就有几颗杏树,出了大门便带他们往东。看到东墙角多个小屋子,“那是什么?” 小霍去病看也没看就说:“不知道!” 卫青轻咳一声。小霍去病抬起头,嘟囔道:“小狼崽子的小房子。”卫青以为听错了,又不禁问一句。小霍去病确定二舅真傻,连狼都不知道。空着的那只小手拉住他,叫他自个看。 卫青指着听见有人露出头的小东西,“这这这……?” “狼!”小霍去病无奈地大声说,“长大吃人的狼!”再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说啥了。他只知道这么多。 卫青当然知道狼,有幸还遇到过几次,“可可它怎么在这儿?”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霍去病没吃到黄瓜不想告诉他,“不知道。问大舅。” 卫青绕回门口,从门外的路朝地里去。卫长君远远看到他,把锄头给赵大。以前卫长君下地没叫过赵大。赵大三两天收拾一次厕所,其他时候几乎没事,闲着不踏实,像是担心卫家不需要那么多奴仆再把他弄去城里卖了,以致于他手里没活又恰好卫长君下地他都会跟过去。 卫长君迎上来:“怎么不去歇息?” “大兄,那小狼崽子哪儿来的?”卫青担心他养狼为患也没绕弯子。 卫长君朝他身后睨了一眼,“小崽子没说?” 卫青一时被问糊涂了。 “他先发现的。”卫长君从头开始说。卫青等他说完越发不安,盖因狼曾到过这边,“即便如此大兄也不该留它。” 卫长君:“一只狼不可怕,长大了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狼,以及不知道躲在哪儿盯着我们的狼。” 卫青不由得往四周看。 卫长君宽慰道:“没有。白天也不会出来。” 卫青暂时安心,可一想到警惕性很高的狼又不禁皱眉。卫长君见他这样便问:“你大兄我是什么人?” 卫青没听懂,见他的表情好像别有深意,忽然福至心灵,他大兄乃神人看上的人。说不定那小狼就是神人送来考验大兄的。否则怎么解释遍寻不到狼的踪迹却有个小狼崽子。 可哪有用狼考验人的啊。 卫青眉头微蹙,该说不愧是神人,神神叨叨神志不清吗。 “想明白了?”卫长君问。 卫青勉强接受。 “走吧。”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 卫青不由得朝远处的果树看去。小霍去病趁机道:“大舅,二舅想吃杏。” 卫长君越过卫青抱起他,“先去地头上。太阳出来了地里热。” 这几个月卫青又长高一点,抱起瘦弱的阿奴不费劲,就抱着阿奴跟上他大兄。到地头上,卫长君叫在桑树下乘凉的母亲拿个竹编的菜篮子。 先前离得远看不清,卫青到跟前发现一棵树得有二三十个杏很是意外,“这么多啊。” 卫长君也没想到这么多。嘟嘟也没想到。一人一系统分析半日,估计卖家见嘟嘟买的多,以为它不差钱,也想叫它介绍生意,以致于给的树不错。虽然头一年结果,但果子都快赶上鸭蛋了。 卫长君不好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还以为得再种两年。你们让开,我摇一下树,摇掉了咱们直接捡。” “不会坏吧?”以前从未摘过杏子的卫青担心。 卫长君前世小时候没少干这事:“杏跟桃不一样。像八阳里有些人家的杏树高,树枝又经不住会爬树的小孩,他们都是用个长长的竹竿敲打,然后底下有几个人扯着草席等着接。” 卫青一手拉着一个小的后退两步。后面也有竹排,卫青倒也不担心突然窜出个猴子给他们几巴掌。 虽说家里人多,可杏也不能当饭吃,卫长君就轻轻摇晃几下。即便如此,三棵树落下的果子也把篮子装满了。 鲜果重,卫长君和卫青换着拎。小霍去病趁着两个舅舅不注意一手抓一个,转手塞给小阿奴,又抓两个。 卫长君悠悠地问:“吃得完吗?” 小不点吓一跳。阿奴递给卫长君一个。卫长君禁不住露出笑意,“留你自个慢慢吃。” 小霍去病不敢信,怎么他拿就被怀疑吃不完,阿奴就是慢慢吃。卫青给他解惑:“阿奴乖,不浪费。你,顶多吃个杏尖。” 小霍去病不这样认为:“阿奴是个胆小鬼!” 卫长君:“我也希望你是个胆小鬼。”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小不点不想理舅舅——太难为人,吆喝阿奴走快点。地不平整,卫长君担心他们摔石头上,一手拽着一个。等换他拎篮子,卫青一手拽一个。 到地头上,卫长君停下,叫卫青拿个盆来。他用山上下来的水把杏洗洗。卫长君在卫少儿东边,水往西流,等卫少儿把衣服洗好,他才用上游的水洗杏。 小霍去病虽然不喜欢洗脸洗手洗澡洗头发,可他跟卫长君在一块久了,潜意识里认为果子得洗过才能吃。看到他舅洗好,就把他和小阿奴的果子扔篮子里,去拿洗好的。 卫长君气乐了,“真是我亲外甥!” 小霍去病二话不说拉着阿奴往家跑。 卫长君朝南边一扬下巴,“五月桃也差不多可以吃了。明早我给你摘些桃和杏,你带回去,自个留一半,再给子夫一半。” “明日再说。”卫青看着外甥没有回来的迹象,这才问黄瓜是怎么回事。 卫长君一听就知道他怀疑上了,“黄瓜又叫胡瓜,长安城很少见不等于没有。” 卫青顿时不禁说:“我以为又是那个神人给你的。” “红薯玉米乃粮食,种出来就能养活人。胡瓜不过是可以生吃的菜,我还差这一口吃的?”卫长君不给卫青细想的机会,“过些日子玉米和红薯收上来,说不定会有奖赏。” 卫青好奇不已,“会是什么?” 卫长君微微摇头,装的跟真的一样,“无法想象。最初我也不敢相信这么贫瘠的土地能种出庄稼来。” “大兄原先打算种什么?”卫青说的是他最初决定来秦岭的时候。 卫长君:“高粱和糜子。” 卫青信以为真。卫长君不等他再问就给他两个杏堵他的嘴。卫青以为他大兄疼他,欢欢喜喜接过去。 随后卫长君把满盆杏给他母亲。卫媼堪称震惊,“我哪能吃这么多。” “再过一炷香就叫赵大他们回来。日头升高,地里没有一点阴凉地,再干下去中暑就麻烦了。”卫长君看一下盆,“也叫大妹和二妹来吃。篮子里的杏留午饭后再吃。”最后转向卫青,“要是嫌屋里热,拿张草席去屋后,那边申时之前都有阴凉地。” 卫青微微摇头,“不用了。” “不嫌热?” 卫青朝院里抬抬下巴。卫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气得想笑,大外甥正跟阿奴两个把宽大的席往门外拽。 “干什么呢?” 两小孩吓得僵住,然后朝这边看,对上卫长君的目光,啪地一声,席扔到地上跑进堂屋关上门。 卫长君头疼,“卫少儿!” 卫少儿在院里晾衣服,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结合她大兄的那句话也猜到跟她儿子有关,“你是他舅父,你都管不住,我这个当母亲的能管住?”出来看到杏,惊喜地问:“可以吃了?” 卫媼瞪她,“就知道吃!” “不吃逮住霍去病打一顿?我打的还少?”卫少儿递给他大兄一个。卫长君顿时想逮住她打一顿。可妹妹快二十了,打她一顿传出去也不好听。卫长君瞪她一眼,进院把席拿去水沟里清洗。 小孩透过窗户缝见他出去,长舒一口气,拍拍自个小小的胸膛,“吓死我了。” 坐在不远处练字的卫步停下来,“你不是不怕?” 小孩送他一记白眼,拉着阿奴打开门雄赳赳往外去。 卫广看着大外甥“不知悔改”的样,实在想不通,卫家老老小小都是本分实在人,怎就出了这么个糟心玩意。 “他像谁啊?” 卫步也想不通,“霍家人!” 卫广很意外:“以为你会说大兄。” “大兄何时皮的三天不打敢上房揭瓦。”卫步偶尔也会说“外甥像舅”,但多半时候是故意的,“对了,他拿席做什么?” 卫青进来,“去屋后玩。大兄说还有个干净的草席,在哪儿?我去屋后睡一会。” 卫广知道他骑马过来辛苦,指着卫长君那边的衣柜。卫青过去才看到衣柜上面放着一张卷起来的席。 小霍去病看到他二舅拿着席过来,下意识朝他身后看。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放松下来。看到他把席放地上,拉着阿奴坐上去。 卫青真想给他一巴掌,“脱掉鞋!” 小孩双脚一蹬,布鞋甩出去。阿奴用手脱掉,规规矩矩地把鞋放到席边。卫青朝他外甥胳膊上一下,“看看阿奴,看看你。” 小霍去病一脸嫌弃:“阿奴太慢。”翻身往席上一趴。 卫青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睡好!” 横在中间的小孩气得坐起来,“再打我,再打我我我——明天就把黄瓜吃光,不给你吃!” “你大舅不发话,你敢摘吗?”卫青笑着问。 小孩震惊,他怎么知道啊。 卫青躺下翘起二郎腿,“霍去病,我是你舅!” 小孩气得鼓起小脸,“为为什么我,我不是舅舅?” 卫青乐了,险些被他的口水呛着,赶忙坐起来,“自然是你还小。” “我什么时候当舅舅啊?” 卫青想想孩子过几年懂事了,就不会再问这么幼稚天真的问题,“你小舅那么大。” 小孩比卫步矮近两个头,用手比划一下,苦着小脸“啊”一声。卫青摸摸他的小脑袋,“好好吃饭,过个两三年就能长你小舅那么高了。” “两三年是多少啊?”小孩撅屁股趴在席上仰头问。 卫青:“七百二十天。” 小孩伸出小手,随后转身坐席上,拉过阿奴的手,又叫阿奴伸脚,嘀嘀咕咕数几遍,猛然转向他舅,“那么那么多天?”长叹一声,无力地倒在席上。 卫青无语又想笑,他这一天天,哪来这么多戏啊。 “让一下。”卫青伸腿把他往傍边拨。 小孩又翻身坐起来,不想睡了,心累的很。穿上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二舅来这么久了,大舅还没找来,“二舅,你拿席告诉大舅了吗?” “你大舅叫我拿的。” 小孩震惊,一下站起来。 卫青瞥他一眼,“又怎么了?” “大舅为为什么不打你,还给你席?” “我听他话。” 小孩无言以对,当自个没问。 卫青无奈地笑笑,用手挡住眼睛,一觉睡到卫广来喊他用午饭。卫青坐起来还有点懵,“这么快?” “一个半时辰还快呢?”卫广拉他起来,卷起草席,“您几天没睡好了?” “睡的挺好,就是有时会热醒,不如以前踏实。”卫青还想说什么,肚子咕噜一声,“做什么吃的?” 卫广只闻到肉味,“炖的野鸡肉吧。” 除了野鸡肉,还有一个黄瓜炒鸡蛋。卫长君用平底锅炒的。黄瓜就是小霍去病先前看上的那俩。卫长君摘黄瓜的时候他看见了,早早拉着阿奴在厨房等着。 卫长君见他眼巴巴的挺可怜,给他俩一人一块。小霍去病不敢相信只有一块,嘴巴噘的能挂油瓶。卫长君故意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还给他。小孩吓得赶紧走人。 用饭时,卫长君给小霍去病盛几块鸡肉几段豆角,又给他拨一点黄瓜鸡蛋,叫他自个吃。小孩看到软趴趴的黄瓜很不喜欢。卫长君要小孩还给他,小孩不敢磨叽,咬一勺塞嘴巴里。 炒的黄瓜依然爽口,小孩又吃到蛋香和油香,很是意外,居然很好吃。 卫长君逗他:“不好吃?那剩下的给我吧。” 小孩赶忙护住。卫少儿没眼看,这小气鬼竟然是他儿子,“大舅逗你呢。” 小不点知道,但他不敢赌。大舅真真假假,谁知道他这次是真是假。 “阿母,黄瓜好吃吗?”小孩歪头问。 卫少儿点头:“你的要给我?” 小孩当自个没说,转向他二舅。卫青不等他开口,“我不喜欢吃也不给你。” 小孩不敢信,他二舅怎么又知道啊。还让不让小孩活了啊。 卫青顿时忍俊不禁,“霍去病,我们说过多少次,你舅就是你舅!” 小孩气得又舀一勺黄瓜炒蛋塞嘴里。 “公子。” 小霍去病抬起头,翻着眼看对面的阿奴,“干什么?” 小阿奴舀一勺黄瓜,“我有!” “你有你自个吃!” 阿奴不由得看身边的长者。卫媼搂住他的小肩膀,“阿奴真是好孩子。去病不要你的是以为你的少。” “才不是!”小霍去病放下碗和勺,“他那么小,给我吃,他他就更小了!” 卫长君瞥他一眼,哪来这么多歪理啊。 小霍去病:“二舅说的。” 卫青忍不住问自己,他说过吗?他好像只说过好好好吃饭才能长高,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不好好吃饭越长越矮了。 这大外甥坑舅呢。 卫长君一看卫青的表情就明白说法有出入。不过小孩认识到这点也不错,“既然知道,你还不想吃黄瓜炒蛋?” “我又不知道好吃。”小霍去病倒打一耙,“大舅没说。” 卫长君懒得给他打嘴仗,扯一块炊饼堵住他的嘴。小孩气得睁大眼眼。卫长君一本正经道:“只吃菜不吃米面也长不高。” 小阿奴掰一块炊饼,小霍去病看见了,把嘴里的炊饼嚼吧嚼吧咽下去。 野鸡炖的软烂,吃到一半的时候,小霍去病又学他大舅用菜汤泡炊饼,吸入鸡汤的炊饼很好吃,小孩不知不觉吃多了。 放下碗勺,小孩撑的往卫长君身上倒。阿奴虽然没敢往卫媼身上倒,但明显犯蔫。卫媼见他俩这样,就叫卫广把卫青用的草席拿去正房院墙东边。太阳偏西,东边院墙那边有很多阴凉地,她在那边看孩子睡觉。 家里奴仆足够用,卫长君没叫妹妹进厨房刷锅,而是叫她们也去睡会儿。卫长君叫卫青拿出弓箭,带上两个弟弟,他们兄弟三人去门外射啄桑葚的鸟。 卫长君把鸡骨头连同家人剩的碗底子折一起,又往里头放一块黄馍馍,给小狼崽子送去。 卫青见他朝狼窝走去又有点担心养狼为患,“步弟,那小狼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母亲带去病和阿奴出来到对面红薯地头上就看到一个狼。我和广弟也纳闷,当时天还没黑,院门也没关,出来进去都是人,也没人看见有母狼,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小狼。”卫步移到他身边,小声说,“我们怀疑这狼其实是那个神人送给大兄养的。” 卫青眉心一跳,“怎么说?” “你何时见过全身通黑的狼?” 卫青没见过,反而打消了最后那一丝担忧:“我们赶鸟吧。” 兄弟三人轮番对桑树上的鸟出击,不过一炷香,树上的鸟就绝迹了。卫青小时候吃过桑葚,红的酸泛黑的甜,见树叶下有黑色的,就叫两个弟弟搬椅子拿碗。 卫长君过来捏一个尝尝,“不错。可以吃的都摘下来。留着也是被鸟祸害。” 卫青拨开叶子:“也没多少了。” “头一年挂果有这么多挺好了。”卫长君转身准备回屋,隐约看到东南边果树附近有个人,又赶紧转过来。眨了眨眼睛,果树边空无一人。难道看错了?是鬼怪。不应该,秦岭这边人烟稀少,也没人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的墓,哪来的鬼怪。 “大兄看什么呢?”卫步又给他几个桑葚。 “我好像看到个人,应该看错了。”把桑葚还给他,“你吃吧。刚用过饭我不想吃这些。” 卫步塞嘴里,紧接噗地一声又全喷出来。卫长君眉头微蹙。卫步胡乱擦擦嘴赶紧解释,“您没看错,果树旁边是有个——不对,不是人,是个猴!大兄,快看,两只爪子撑地,两只爪子站起来的猴!” 卫长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猴顶多比他矮一头,拽着果树,好像在摘树上的果子。卫长君叫卫步喊一声。卫步扯开嗓子喊:“谁在那儿?!” 猴子一动不动,接着掰一根树枝,挤开竹排就跑。 卫步稀奇:“猴还怕人?” 卫长君心说,不是所有猴子都是峨眉山的泼皮,“偷东西被逮个正着心虚也正常。我过去看看摘了多少。” 卫青拿着弓箭跟上。卫步和卫广知道他俩年龄小,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叫孟粮和牛固过去。 卫长君从东边查,然后再往南,青涩的果子几乎没少。杏有被摘的痕迹,桃子也有但不多。走到东南角,看到被祸害的树是杏树,卫长君一点不意外。卫青感到意外:“除了刚才逃走时掰的那个树枝,其他的竟然都好好的?” 卫长君:“猴子靠野果生活,它比很多人都知道树好明年才能继续结果。”顿了顿,“既然知道给我留点,那就不管它。孟粮,回家拿个篮子,我把大桃子和杏摘回去,省得它们晚上过来祸害了。” 翌日清晨,卫长君带奴仆下地锄地,发现猴子还给他留一些,昨日摘的就叫卫青带走。又给他带一麻袋鲜草。 卫家老奴先给卫青做点吃的叫他回长安。卫青走得早,不着急,慢慢悠悠到城里刚刚开城门。卫青本想回去,一想马背上有草,他身上背着换洗衣物,没必要回去就直接进宫。 马监看见他的小马驹就头疼。卫青指着那袋鲜苜蓿,告诉马监用那个喂马。但一次别喂太多,容易撑着。随后他请力气大的黄门帮他把半袋果子送去卫子夫宫中。 卫青前脚走,后脚马舍迎来一群人。 马监远远瞧见就赶忙迎上去,“陛下!” 刘彻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令马监给他选一匹马,他出去跑两圈。究其缘由,早上前往长乐宫请安又受气了。 马监挑一匹高头大马。 刘彻眉头微蹙,指着远处毛发油亮埋头吃草的那匹。 马监为难。刘彻不快:“朕连亲自选一匹马的权利也没了?” “不不,奴婢不敢。那马,那马不是宫里的。” 刘彻豁然想起今日是朝臣进宫当差的日子,住得远的驾车慢便会选择骑马,“何人的马?” “卫侍中。” 刘彻:“卫——”看向身侧的韩嫣,“卫青?” 韩嫣跟他自幼在一起,虽为君臣实则像玩伴,笑着打趣:“宫中还有几个卫?” 刘彻想想卫青瘦瘦小小的,他的坐骑竟然有如此神采,不由得上前仔细端详。小马驹这些日子跟卫青频频去秦岭,身量虽小可明显比别的马健硕。尤其那皮毛像刷了一层油,“卫青的马在何处买的?” 马监看到马的皮毛也猜测过:“卫侍中说在东市随便寻的。奴婢觉着卫侍中说的是实话。玄机在草上。” 刘彻拿起一把,并无特殊,“这草?” 马监:“是的。”拿一把给别的马,别的马先闻一下,然后试着尝一口,接着大口大口的吃。刘彻又看看其他马,吃草的时候羞羞怯怯跟云英未嫁的姑娘似的,“这草不是你们准备的?” 马监不敢有所隐瞒,“卫侍中带回来的。还有半袋果子。还给奴婢两个。”说着把他放在一旁的果子拿出来,“奴婢见卫侍中风尘仆仆,这果子应该是来自秦岭卫大公子家。” 第30章 韩嫣到来 刘彻乍一听到“卫大公子”一时竟没想起他是何许人也。韩嫣提醒两个字——皇后。刘彻这才如恍然大悟般道:“他不是在秦岭清修?” 这点马监就不得而知了, “卫侍中没说。” 韩嫣:“清修也不能日日打坐炼丹。他也不是已经成仙,不食五谷杂粮,断了七情六欲, 不问世间事。” “随朕过去看看。”刘彻忘记生气,兴趣来了, 指着卫青的马,“就它了。” 马监转身牵马, 一扭脸看到来人,不由得停下。刘彻回身看去,心头瞬间升起一股烦躁。盖因来人是王太后宫中的小黄门。太后定是听说了他和东宫起了争执,叫他过去劝他忍耐。这样的言语刘彻听多了, 可大汉以孝治天下,纵然他心底不忿,为了给天下万民做出表率也不好当众驳了太后的颜面。何况太后也是为他着想。 韩嫣知刘彻所想:“臣先过去看看?” 刘彻叹息道:“唯有这样了。” 马监问:“卫侍中的马?” 虽然是天子看重的马,韩嫣也敢骑。但此时不可。倘或惹得卫长君不快,他怕是无功而返, “我平日里骑的那匹马何在?” 马监牵过来。韩嫣又挑两个人与他同去。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八阳里还没割麦子的人家都在地里忙着抢收小麦, 卫长君的玉米刚刚出穗,红薯尚早, 见人家忙碌, 他无事可做唯有对天发呆实乃无聊, 便又去除草。 以前红薯藤没长出来, 玉米也没长高, 杂草可以扔地里。如今不行,被叶子遮住八天也晒不死。扔地头上又碍事,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扔粪坑里。 卫长君这才想起, 他先前留着草木灰就是为了跟牲口粪便一起经过一个夏天的高温发酵用来肥田。否则只是草木灰倒地里,能不能肥田两说,风一吹也全刮没了。 气温升高地里烤人,不好再除草,卫长君就拿着铁锨和麻袋,带着孟粮和牛固去山边装树叶以及落叶底下那层沤的发黑的土。 小霍去病一见他大舅出去,推门缝溜出来。卫媼吼他,“院里不能玩?” “热!”小不点一看他被发现了,也不鬼鬼祟祟,回头大声说,“外头凉快。” 今日闷热,太阳时有时无看似要下雨,外面也没比院里好。甚至还不如有阴凉地的屋后舒坦。卫媼见赵大跟上去,回屋后继续做活,给一日比一日大的几个孩子做冬天的衣裳秋天的鞋。 小霍去病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下是赵大,毫无顾虑地拉着阿奴往东去。 赵大慢悠悠地跟着:“大公子在东边山上。” 小霍去病停下。南边离家远,还得从红薯地或玉米地里头穿过,简直为难小孩子。小孩扭头沿着沟边朝西。 西边没危险,再往西还能看到八阳里的人,赵大也没生拉硬拽逼他回去——小孩腿短天又热,走一会发现累且无趣得紧,自个就回去了。 可小孩不想回去,走到东西向沟和南北向沟交汇处的“桥”上,往地上一坐,看水里的浮游物。 沟浅水更浅,也没有什么危险,赵大知道自个不讨喜,就远远地看着他俩。 韩嫣看到熟悉的大院,禁不住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可算是到了。然而下马看到俩小孩一个老翁,韩嫣不由得往四周打量一番,是秦岭,没错!这沟是哪来的?上次来的时候他记得一马平川啊。还有这孩子,卫长君不是时日无多吗?怎么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对一切都好奇的小不点起来,不忘拉一把小阿奴,奶声奶气问道:“你找谁啊?” 韩嫣又是一惊,丁点大的小孩竟不怕人,“小孩儿,这儿是卫,卫长君家吗?”指着高大的院子。 小不点点头,“找他做什么?” “我——”韩嫣心想,我跟你说得着吗我,“有点事。小孩儿,让一下。” 西边有沟渠,要想进来必须从那简易的桥上过。 小霍去病伸出小手拦住:“不说不许过!” 韩嫣身后的黄门上前,“你这小孩,叫你让开没听见?” “问你做什么没听见?”昂起头看人,小霍去病也不带怕的。 黄门噎住。赵大赶紧跑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小霍去病挣开就给他一巴掌,“让开!” 赵大被打懵了。韩嫣觉着有趣,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脾气这么横的小孩。不对,见过,他的主君,少年天子,小时候就是这幅德行。 “我说了,我找他有事。”韩嫣老老实实回答。 小霍去病哼一声,“骗人!” “真的。我从不欺骗小孩。” 小霍去病受骗受出经验来了,“你说,找他什么事。” “见着他才能说。”韩嫣抬手把缰绳扔给黄门,打算绕过他。小孩伸手抓住。阿奴松开小霍去病,挡住韩嫣的去路。 赵大见韩嫣的长袍很飘逸,看起来比卫长君的贵,“小公子,这是贵人。贵人的事不能轻易对别人讲。” 韩嫣诧异,“真是卫长君的儿子?” “我是卫长君的外甥。”小不点蹙着眉头大声说,不知道瞎说什么啊。 韩嫣福至心灵,“你是霍——霍去病?” 小霍去病意外了,歪着小脑袋打量他,“你知道我啊?我没见过你欸。” “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了。你同你母亲进宫看望卫夫人的时候我见过你。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小不点听他舅说过“卫夫人”,也听他母亲和祖母提过什么宫,“你进来吧。”扭身跑到路边,给他让出路。 韩嫣瞧着他挺好玩,故意道一声谢。小孩背着双手微微摇头晃脑,跟个小老头似的:“不用谢。”韩嫣乐不可支。小孩满脸好奇,他笑什么。 韩嫣敛起笑容,看向卫家老奴,“你是……?” “奴婢是郎君的家奴。”赵大道。 小不点扯一把赵大:“不要问他,问我,我知道。” 赵大无奈地退到他身后。 韩嫣很好奇三四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你知道用什么喂牛喂马吗?” 几人在路口,离大院还有二三十丈,朝北无遮挡物,小孩往北瞥一眼:“草啊。” 韩嫣楞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那么大一片都是草不是庄稼?” 小孩摇摇头,扭脸朝南看,“那儿是庄稼。”不禁打量韩嫣,这个长得好好看的人怎么比二舅还傻。二舅不认识狼就算了,他以前也不认识。可是这个人怎么连庄稼也不认得啊。 大舅舅怎么会认识这么笨的人啊。 大舅也不怕变笨吗。 小霍去病实在想不通,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奈何他的表情过于生动过于好懂,韩嫣想生气又想笑:“我也没见过那种庄稼。” “你可真笨啊。” “大胆!”黄门上前。 小孩吓一跳,又吼他?在他家吼他,谁给他的胆子?不叫大舅打死他,他——他不姓霍! 韩嫣奇怪,小孩看什么呢? “你——” “给我等着!”小霍去病抬手指着先后吼他的两人,拉着阿奴就跑:“大舅,大舅,坏人打我,大舅,大舅,大舅——” “又怎么了?”卫步从屋里跑出来。 小霍去病停一下,三舅又矮又瘦,肯定打不过那两人。他越过卫步继续往东跑,“大舅,大舅——” “来了,别嚎!”小孩嗓门大,他吼第一声卫长君就听见了,不想搭理他。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卫长君不得不叫孟粮和牛固两人扫落叶装树叶,“又跟谁?” 小孩松开阿奴狂奔过去。卫长君见他晃晃悠悠要摔倒,赶忙小跑迎上来。随后看到大门外的卫步,“你三舅又怎么你了?” “不是三舅。”小孩扑到他怀里,扭身指着韩嫣一行,“他们!” 卫长君见阿奴也跑过来,伸出手接他一把,“慢点。”朝小孩的手指看去,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卫长君实在想不起来,叫嘟嘟出来。 嘟嘟往前飘几步,[你没见过。你觉着眼熟应该是原来的卫长君见过。] [他同僚?]卫长君眉头微蹙。 小孩以为大舅生气了,“大舅,打他们!” 卫长君心说,你舅我自个还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呢。 “先过去。”卫长君一手拉一个,到跟前不知如何应对便佯装疑惑。他的疑惑可以解释为,他们怎么来了。也可以解释为找他何事。端等对方自报家门,他见机行事。 卫子夫有孕初期,卫家一众进宫探望,韩嫣在宫里见过卫长君,不认为卫长君不记得他,便以为卫长君奇怪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大公子,王孙叨扰了。” 嘟嘟迅速检索“王孙”二字,[韩嫣,据传字王孙,相貌俊美。] 来人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卫长君听到嘟嘟的话,松开两小儿,“韩上大夫,称我长君便可。” 韩嫣预想过很多情景,比如卫长君一副术士模样,亦或者因卫子夫诞下长公主,其与有荣焉变得目下无尘。也想过卫长君会因为他乃天子近臣而谄媚。唯独没料到他不卑不亢,平易近人。 韩嫣觉着此行一定有所收获。但还没进屋韩嫣也不好托大。倘或惹恼他,卫长君只字不提,韩嫣也别无他法。陛下十分看重卫子夫,即便他告诉陛下卫长君无礼,陛下恐怕也是说,卫长君时日无多,性情变得古怪也在所难免。 韩嫣拱手道:“长君叫我王孙便可。” 卫长君二十有二,比韩嫣小两岁。韩嫣乃朝廷命官,卫长君一介白身,哪能直呼其字,“韩兄。这么热的天,韩兄怎么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进去再说?”韩嫣问。 卫长君颔首,做个请的手势。小霍去病急了,“舅舅!”卫长君看过去。小孩指着韩嫣身后的两人,“他们打我!” 先吼霍去病的黄门顿时面露不快:“你这小孩怎么胡说?” 卫长君下意识看韩嫣。 小霍去病拿起他大舅的手,“他没有,他们!” 卫长君意外,三人一起唯独不跟韩嫣计较,难不成因为韩嫣好看,另外两人相貌平平。无论因为什么,能让小不点区别对待,那说明确有其事。否则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外甥确实爱夸大其词,蚂蚁大点事能说成天那么大。可他很少无中生有。若不是有人招惹他,他也不会无事生非。”卫长君看向韩嫣,“不知韩兄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韩嫣能怎么回,“小孩儿不记得我,叫我自报家门,这两位吼了他两句。” 卫长君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就难怪了。我这个外甥是家里最小的,千娇百宠,就是我也不曾吼过他,难怪他这么生气。” 小霍去病不敢信,大舅怎么还撒谎啊。什么叫不曾吼过?一天五顿吼三顿打的不是他啊。 小孩儿的表情过于丰富,韩嫣又觉着好玩,可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长君,是不是先进屋?” 卫长君冲他道:“韩兄请。”对那二人道,“劳烦两位在此等候。” 二人一愣,韩嫣也有些瞠目结舌。 卫长君微微点头,确定三人没听错。嘟嘟禁不住提醒,[看衣着和腰牌他们很像刘彻身边的黄门。] [那又如何?刘彻如今指望卫子夫,以后指着卫青和霍去病带兵打仗。等他俩指望不上的时候就是江充的舞台。我死之前就算不弄死刘彻,也得把江充以及这些搬弄是非的太监黄门除去。早晚都得结仇,也不差这一次。] 嘟嘟把武帝后期的江充给忘了,[你说得对,没必要叫咱外甥受委屈。] 卫长君再次做个请的手势,“韩兄?” 两个黄门脸色涨红。卫长君冷笑一声。这一声叫韩嫣意识到他的脾气跟长相一样有棱有角。他不禁庆幸没有同卫长君打官腔,也不曾表现的高高在上。 “卫兄请。”韩嫣与他同时进去。 卫长君看一眼大外甥,“他可以进吧?” 小孩点头。 卫长君跨进大门,打算吩咐奴仆准备茶水,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他的种田大计。同姓封王,异姓只能封侯。刘彻就算封他为侯,也不会赏他上千亩土地。能让刘彻心无芥蒂的给他一大片土地,除非他表现出过人的种植天赋。最好令刘彻自个误以为他乃神人的弟子。如果他自荐,刘彻叫他变个戏法,或者给以后宠妃“王夫人”招魂,他办不到刘彻一定会认为他是个骗子。 韩嫣算得上刘彻最信任且亲近的人,由他的口说出他的不凡,好比在刘彻心底埋个种子,玉米和红薯收获之日便是种子破土发芽之时。往后几年便是种子开花结果的时候。 待瓜熟蒂落,千亩土地自然就到手了。 这么一想卫长君拍拍外甥的小脑袋:“今儿允许你去摘瓜。看上哪个摘哪个。” 小孩不敢信,仰起头打量他。 “你没听错。留一个招呼这位客人。”卫长君一见他拔腿就跑,赶忙把他拉过来,“你和阿奴只许吃一个的一半。” 小孩苦着小脸,随后一想不是一小块而是一段,顿时喜笑颜开,“好!”拉着阿奴就走。 韩嫣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卫长君请他先进屋,然后带他到茶室坐下。其实就跟卫长君的卧室隔一张宽大的屏风。屏风东边是卧室,西边那间有几张矮几,卫长君平日便在那儿休息。 矮几上还有半壶白开水,卫长君拿起反扣的杯,“寒舍简陋,没有茶,韩兄将就着喝吧。不过这水也挺好,山泉水。” 天气炎热,韩嫣流了不少汗,正好渴了。卫长君陪他喝半杯,走到门口,“许君,把去病摘的瓜洗洗,像我平日那样切成条放在碟中,然后再拿个叉子过来。” 许君应一声“诺”,往西院去。 小霍去病把他觉着可以摘的黄瓜全摘下来。赵大跟着两小孩,眉头紧皱,“郎君说他只要一个,又只许公子和阿奴吃一半,摘这么多做什么?” “做菜啊。”小孩脱口而出。 赵大噎的说不出话。许君拿走一个,用压水井洗洗削皮,随后送去堂屋。 韩嫣想知道卫长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急着说明来意,而是慢慢悠悠喝着微甜不腻的山泉水解渴。 许君把黄瓜呈上来就退出去。韩嫣佯装好奇,“那位是?” “家中洗衣做饭的女奴。成熟的果子都叫青弟给卫夫人拿去了。没什么招待韩兄。这是胡瓜,又叫黄瓜,据说因为老了皮是黄色的。现下是最为鲜嫩的时候,韩兄不妨尝尝。” 韩嫣从未吃过胡瓜,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之心,就叉一块尝尝。 爽脆可口,没有甜味却能勾起人的食欲。 韩嫣不敢相信,这东西竟然来自外族。城中西南来的客商偶尔也会兜售外族人的东西,他买过几次,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此物。 “卫兄在何处买的?” 卫长君朝东边看一眼,“子午栈道。西南来的客商都会从那边过。我听到动静会过去叫住他们,找他们买些我需要的物品。我原先是想着不用进城省得奔波,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南边的庄稼和后头的草也是?” 卫长君微微摇头,“但不可说。” 韩嫣挑眉,笑的有些古怪:“不可说?” 卫长君颔首:“不可说。” 韩嫣:“长君合该知道今日不是休沐?” “我知道韩兄此刻应该在陛下左右。韩兄同黄门到此陛下一定知道。即使陛下亲自前来也是不可说。”卫长君装的高深莫测,这令韩嫣忽然想起卫长君来此的目的——清修。 算算日子,卫长君来此也有大半年了。难不成他已经见到神人,或者得到了神人的指引。 若是如此他还真不能问。神人怪罪下来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不可说那就不说种子从哪儿来的。”韩嫣试探着问:“卫兄可否告诉我那后头种的草是什么草?为何马十分喜欢。” 卫长君:“苜蓿草,又有‘牧草之王’之称。” 韩嫣楞了一下,接着想笑还是想笑,“长君可知牧草之王意味着什么?” “前面庄稼后面草,韩兄不问庄稼反而问草,显然奔着草来的。我那草除了家里的牲口唯有青弟的马吃过。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不是爱显摆之人。我没告诉过他那草优于一切草料,他也想不起来炫耀。韩兄到此显然是陛下看到了他的小马驹。难道不是吗?” 洞察秋毫,韩嫣都不禁佩服起这个奴隶出身的卫长君,“你可知我不能空手而返?” “那草现在割掉等到深秋时节还能长如今这么高。” 韩嫣眼中一喜。 卫长君笑道:“我还没说完。我只有一头牛,又因要种庄稼自给自足,所以种草的时候就没犁地深耕,而是撒上去的。长势不好。若能深耕,种子埋深一些,种一次可以管两三年。” “原谅我从未种过庄稼下过地。”卫长君披上一层神秘外衣,骄纵的韩嫣也不由自主地对他谦虚起来。 卫长君:“深秋时节割掉之后不需要把根犁出来。等到第二年开春,会像小草一样长大。但得追肥,不然不如今年茂盛。” 韩嫣隐约懂了。 卫长君又说:“那后头我打算等到深秋就割掉种小麦。明年会在这大院两边的空地上撒上一些。倘或陛下需要很多苜蓿草,也要准备几亩地才是。” 别说几亩地,几百亩地也不过是刘彻一句话的事。 韩嫣了解刘彻,他十分不介意,“卫兄还有多少种子?” 卫长君胡扯:“后面那五十亩地能采多少我就有多少种子。深秋时节采摘。我家八个奴隶,其中一老一小你见过,小的是去病的玩伴,老的是家里看门的,其他六奴四女两男可以下地干活。但他们都下地就没人给我做饭洗衣了。” 韩嫣懂了,陛下想要种子就自己派人来采摘,他卫长君无能为力,自己采的只够自个种的。 倘或换成别人,哪怕是卫青,韩嫣也不禁拍案而起。可卫长君,韩嫣只觉得不愧是神人的弟子,有骨气,腰板够硬。 “舅舅,舅舅——” 卫长君眉头微蹙:“这次又跟谁?” 小孩进来,看到韩嫣不意外,看到他面前瓜很意外,“怎么不吃啊?” “有事没事?”卫长君挑眉。 小孩想起正事,“舅舅,我发现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瓜。”用小手比划一下,“我肚肚这么大!” 韩嫣又忍不住好奇了。 卫长君知道他说的是西瓜。西瓜种子和黄瓜种子都是嘟嘟给的。名下多了一百亩地系统送的。卫长君没指望能种出来。先前看到结果有点意外,但瓜生长很慢,他看几次看烦了就懒得往西瓜地里去了。 大外甥不说他都快把那几株西瓜忘了。 “冬瓜?”韩嫣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也是可以生吃的。不知熟了没。韩兄不妨一起过去看看?” 韩嫣非常不介意。 随卫长君到西院西边看到一垄一垄的菜地又感到意外,这家也没个女主人,竟然也能收拾的如此井井有条。 越过菜地,他们来到西院屋角,韩嫣看到一片绿的藤蔓。他仔细看了看,看到小孩说的黑皮瓜。乍一看真有点像冬瓜。 “这可有名?” 卫长君:“西瓜。” “冬瓜的近亲?”韩嫣诧异道。 卫长君想想西瓜籽只比冬瓜子小一点的,冬瓜也是满地爬,西瓜藤也是,“算是吧。不过跟胡瓜来自同一个地方。韩兄且等等。” 小霍去病跟上他舅。卫长君回头一瞪眼,小孩停下,拉起阿奴:“阿奴想去。” 小阿奴懵了,谁想去? 韩嫣不禁想笑,卫长君的这个外甥真是个小人精,“小孩,怕舅舅?” “我才不怕!”小霍去病梗着脖子否认。 韩嫣:“那过去看看?” “我要陪阿奴。” 韩嫣服了,“卫兄,如何?” 前世卫长君跟他父亲学挑过西瓜。婚后买整个的西瓜也是他挑。卫长君敲敲便知道瓜差不多熟了。卫长君摘掉,小霍去病就冲他伸手。卫长君瞪眼,小孩再次拉起阿奴。 韩嫣确定小孩真怕卫长君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人小鬼大的小不点天不怕地不怕呢。 卫长君吩咐赵大打一桶井水,把西瓜放桶里,他先带韩嫣去后面。 出了家门,孟粮和牛固从西边回来。手里拎着个空麻袋,打算继续上山弄树枝。卫长君叫他们跟他去后头,挑苜蓿浓密处薅一麻袋苜蓿。 卫长君没下去薅,而是在地头上招呼韩嫣:“韩兄,一麻袋够吗?” 韩嫣骑马来的,不够也没法驮,“足够了。但有一事,倘或明日陛下就令人前来收割……?” “给我留三五亩地。我家中还养了一头牛和一头驴呢。吃惯了这种草别的不吃。” 韩嫣想起卫青的那匹马,决定回头他亲自带人前来,给他留七八亩。 一麻袋苜蓿抬进院,韩嫣叫孟粮分两麻袋装,由两个黄门驮着。韩嫣叫他们一起来的目的也是驮东西。 卫长君依然没请两人进来。跟着他进进出出的小霍去病见两人跟树桩子似的在桑树下站着很满意,临进门时还冲两人一扬下巴,十分得意嚣张。 卫长君眼角余光看到,拎着他的小胳膊把他抓进来。韩嫣看得心惊肉跳,“小心!” “皮实的很。”卫长君松开小孩,吩咐赵大拿瓜和刀,他去堂屋切瓜。随后又叫小霍去病去喊卫步。 先前韩嫣一进门,卫步就去告诉他母亲,韩嫣来了。卫媼在宫里见过韩嫣几次,看起来很高傲。于是就没出来,带着女儿躲去了东院。也是担心哪句话说错了坏了长子的事。 卫长君只顾应付韩嫣,想不到这些。但他已经在韩嫣面前装了一把不惧权贵,西瓜一切两半,给卫步一半,叫他拿去孝顺母亲。 韩嫣不禁问:“令堂也在?” “天气闷热,阿母在东院歇息。”卫长君先前到后院瓜地没见着他母亲,出去也没看到,就猜到人在东院,“咱们不管她,尝尝这瓜。” 嘟嘟跳出来,[哥,韩嫣有个弟弟叫韩说。] 卫长君一边切瓜一边回他,[我没忘。他最初还是卫青手下的一名校尉。他现下可能还没卫青大。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多关系未必好。再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以后再犯我自会收拾他。即便兄弟二人感情甚笃,韩嫣也未必能料到他弟弟敢掺和东宫之事。] [我哥不愧是我哥,理智又清醒。]嘟嘟放心了,也不打扰他吃瓜。 小霍去病见他舅切好,习惯性伸手。卫长君轻咳一声,小孩把手背到身后,一脸的无辜。 韩嫣给小孩拿一块。卫长君拦下,“他吃不了。”随后切两小片,给他和阿奴各一片,“霍去病,敢只吃尖尖,以后再切瓜,我叫你只能看!” “我还没吃!”小孩气得大吼。 卫长君:“以免你倒打一耙怪我没提醒你。” 小孩不敢信,他舅什么时候又学会一招啊。 随后卫长君叫曹女送来一个盘子,他把瓜切成小块,然后把韩嫣先前用的叉子给他。 小霍去病看见眼中一亮,也叫曹女给他拿个盘子和叉子。卫长君无奈地给他切一点,“再拿个叉子,跟阿奴出去吃。” 小孩不出去,和阿奴两人坐到韩嫣身旁吃。然而他俩高估了自个的肚子,盘子里的瓜还没吃完就撑的吃不下去。 韩嫣也高估了自己,只是尝个鲜就饱了。 卫长君见一大两小不可思议:“这瓜水头足。” 韩嫣恋恋不舍的放下清凉解渴的西瓜,“卫兄家中还有什么瓜?” “只有这两样。” 韩嫣起身:“那就不打扰卫兄了。陛下还等着呢。” 卫长君送他出去。 卫步和卫广听到正院静下来,就从东院过来问他韩嫣来做什么。卫长君也没瞒他们,直言韩嫣发现了草的秘密。 兄弟二人很担心卫长君。卫长君老神在在地表示尽在掌握中。兄弟二人去给母亲复命。卫长君回正院把瓜切成小块,然后用小霍去病的盘子端出去,叫一众家奴也尝个鲜。剩下的自然是留着下午吃。 至于韩嫣回去怎么说,刘彻会不会立即过来,过来没得吃又如何,全然不在卫长君的考虑之中。 刘彻听说了黄瓜清爽西瓜可口,真想过来见识见识。然而还没走出宣室,豆大的雨滴就落下来。 路上可以行马车,已经是三天后了。 卫长君不担心他的庄稼,倒是担心八阳里的人这一年白忙活。披着蓑衣出去一看,地里的麦子割完了,卫长君替他们高兴。无论有没有打下来,只要麦穗进家就不会影响收获,毕竟都被太阳晒干了,堆在屋里三两天也不会发霉。 这一看反倒让卫长君想起现如今种红薯也能赶在深秋时节收获。 翌日雨变小,卫长君前往八阳里,告诉里正,长出来的红薯藤也可以剪掉一些种下去。然而并没有几人往地里种。没有牛犁地是其一,其二都不知道红薯能结多少,怕影响收获下一季黄豆。又觉着卫长君没必要欺骗他们,倒是把房前屋后沟边头上种满了。 卫长君没有太多慈悲之心,已经说了,不信也没再管。其实他也没空管,刘彻要来了。 刘彻倒是想来,临出发前看到医者往卫子夫宫里去,已经为人父且有经验的刘彻顿时顾不上别的。 韩嫣隐隐猜到了,不过还没等医者证实他就来了,不好叫卫长君空欢喜一场,见着他绝口没提卫子夫。 倒是没忘记黄瓜和西瓜。 卫长君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四根黄瓜一个西瓜。西瓜不如韩嫣第一次吃的大,却已经是西瓜地里最大的了。 卫长君带韩嫣亲自摘的。 韩嫣趁机数数只有八株西瓜,“卫兄,是不是还得留作种子?” 并不需要。但卫长君依然点头。韩嫣很识趣地说:“陛下若问起来,我就说除了种子只剩一个,还得一个多月才能长大。” 嘟嘟闪出来,[上道啊。] 卫长君拱手道:“多谢。” 韩嫣知情识趣也是对刘彻。对卫长君这样不过是因为他神神秘秘,“卫兄客气了。” 卫长君笑着随他往南去。到大门口把准备好的布袋给他,然后目送他离开。嘟嘟见他这样很想知道他对韩嫣的感官。 两面之缘,能有什么感官。卫长君直言,[泛泛之交。] [你会提醒他避着王太后吗?] 卫长君眉头一挑,[与我何干?] 嘟嘟差点死机,[之前听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又见你给他留瓜叫他回去好交差,还以为你会插手。] [我吃饱了撑的,还是地里的活不累?]卫长君转身回屋,看到小崽子跟个兔子似的往屋里窜,“霍去病,站住,手里拿的什么?” 小孩儿震惊,大舅又是怎么看到的啊。 “转身!”卫长君拔高声音。 小孩不敢不转过身。 卫长君见他抱着一根长黄瓜很是意外,“居然还有?” 小阿奴点头:“有的。” 小霍去病瞪他一眼,就你嘴快! 卫长君先前真没看到:“霍去病,说,是不是你用叶子挡住了?” 小孩睁大眼睛,然后乖乖过来把黄瓜奉上,说出一句振聋发聩的感慨:“大舅是大舅!” 第31章 刘彻吃瓜 卫长君毫不客气地收走黄瓜, “不是你大舅难不成是小舅?” 小不点连连摇头,眼巴巴看着那根大黄瓜,“舅,我饿……” “那你是打算生啃?” 小孩还是小, 不懂“生啃”怎么啃。卫长君作势咬一口, “也不洗不削皮, 这么直接吃?”小不点乖乖地说:“洗洗, 削皮吃。” “这还差不多。”夏日蚊虫多, 黄瓜上指不定有多少虫子爬过, 卫长君真怕他吃进肚子里。如果他还是原身, 霍去病这辈子都不可能吃到黄瓜。因为他的缘故霍去病的饮食变了,他就有责任负责这个改变。 小孩眼中一亮, 踮起脚伸出小手。 卫长君去厨房洗洗削了皮,然后给他和小阿奴切两段。小孩先比比,确定阿奴的黄瓜没比他的长才还给人家。 卫长君没眼看,“霍去病,几岁了?” 小孩伸出四根小小的手指。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知道自个虚岁才四岁?我看七八岁的孩子也没你机灵。” 小孩觉着不是好话,可他又说不过舅舅,权当夸他了,“舅, 吃。”举起自个的黄瓜往卫长君嘴边送。 卫长君拿起剩下那一半咬一大口:“我有。” 小孩抿抿嘴,咽口口水,大舅的黄瓜真大啊。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今日只能吃这么多。我的你就别惦记了。回头吃多了晚上闹肚子受罪的又是我。” “为什么?”小孩嚼着黄瓜瓮声道。 卫长君:“睡得正舒坦被你闹醒, 给你揉肚子, 我难不难受?” 小孩没给人揉过肚子,摇头表示不知。 “除了知道吃和玩,你还知道什么。”卫长君瞥他一眼朝堂屋去。 小孩带着阿奴跟过去。卫长君把他咬过的黄瓜掰掉, 剩下的给正在练字的两个弟弟,“你大姊和二姊呢?” 卫步朝东看一下。 卫长君:“叫她们过来认字。衣服鞋以后再做,一个夏天长着呢。” 姊妹二人并不希望长兄天天惦记她们。可她们也不敢反抗。否则母亲一人也能念叨的她们耳朵长茧。毕竟不是叫她们下地锄草洗衣做饭,而是叫她们学文识字懂礼。 卫长君每日清晨会抽空给弟弟们讲几句《论语》,然后教他们加减法。至于什么时候练字计算,由他们自己安排,卫长君只看结果。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反而觉着这样很好。 小霍去病一听母亲也得认字,拉着小阿奴就跑,端的怕大舅腾出空来教他数数。 卫长君看着小崽子的小短腿跑出飞毛腿的效果不禁气笑了。 卫广:“大兄,我把他抓过来?” “天气闷热,他想学也静不下心。过些日子天凉了再收拾他也不迟。”卫长君在屋里一会就觉着闷,“你俩要是觉着热就去沟边或山脚下,拿个木棍在地上练。” 闻得此言卫广顿时像是通了任督二脉,待卫步回来,就带卫孺和卫少儿往东边山上去。 小霍去病扒着门一看东边去不成,认命的和小阿奴去东院东边的空地上玩蹴鞠。 卫长君不禁问嘟嘟,[他不会累吗?]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又是少年将军。不论身体、精力还是智商都优于别人。否则行军打仗的时候他怎么敢长途奔袭。即便无后顾之忧,也很清楚敌人在哪儿,身体也扛不住他转战六天,急行军上千里。] 卫长君看着远处满头大汗还不知道疲倦的小孩,[别说骑马,连开六天车,晚上照常休息我也受不了。] [可他不会种地。] 卫长君觉着他被安慰到了,[我去找孟粮和牛固再弄些树叶。] 嘟嘟有些日子没直播,而它还指望给卫长君添几样大件,就叫卫长君走慢点。等到东南角小狼跟前,嘟嘟停下来直播小狼崽子。 观看直播的人先震惊,后问嘟嘟喂它什么。嘟嘟胡扯卫长君三天两头去附近村庄买鸡鸭。看直播的人立即众筹云养小狼崽子。 比较理智的人提醒,那是狼。随后有人回,刘据都养过老虎,他大舅养只狼又有什么。有人提醒,嘟嘟要养食铁兽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说的。其他人反问,食铁兽多大狼多大。食铁兽爬树跟玩似的,十丈高的院墙都不一定能防住它。狼有那个本事吗。 狼是狗的近亲,较为理智的人倒是没见过够爬树。反倒是猫翻墙爬树如履平地。理智的人被说服了,也跟着打赏。 嘟嘟还没见过食铁兽,看到弹幕就飘到卫长君肩上问,他这几次往山边去有没有见过食铁兽的踪迹。 卫长君眼神示意它朝东南方向看。嘟嘟只看到一片青绿。卫长君见它疑惑不解,[往树梢上看。] 卫长君没发出声音,看直播的人听不见,嘟嘟问树梢上有什么。看直播的人跟着往树上看,一团黑乎乎的像马蜂窝。 卫长君到山边,离那团黑乎乎的近了,看直播的人看到黑色旁边闪烁着金光。有人福至心灵,[秦岭小熊猫?] 嘟嘟问卫长君,[秦岭的熊猫?] 卫长君点头。 嘟嘟不敢相信。看直播的人也不敢信,不过是不敢相信熊猫离卫长君家这么近,直线距离顶多一里路。 嘟嘟好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天我一抬头发现树动,起初以为风吹的,后来见只有那一棵树动,我又以为是猴子。来东边检查陷阱,离那树近了,就像今天这样,我才意识到那是食铁兽。] [怎么也不告诉我?] 卫长君瞥它一眼,[告诉你还敢到跟前直播?] 嘟嘟无言以对,它又不想死。 卫长君进树林里,嘟嘟没法再播食铁兽,改播林间的花草树木。起先看直播的人觉着没意思,后来发现植物没见过,随着孟粮和牛固扫落叶,还可以看到大老鼠和刺猬,这在二十三世纪的农村也不常见,顿时倍感兴趣。 直到卫长君要回家,嘟嘟关直播,看直播的人依然意犹未尽。哪怕嘟嘟没解说,转到哪儿播到哪儿,反而给他们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 嘟嘟算一下钱,离给卫长君添几件大件还差不少,嘟嘟决定等掰玉米起红薯犁地种小麦的时候再直播。 有了那几件大件,卫长君也不用从早到晚的忙着犁地耙地。如今小麦还没影,他就开是犯愁怎么收割了。 卫长君看着牛固和孟粮把两大麻袋树叶和土倒粪坑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差得多啊。” 孟粮不禁问:“郎君还需要多少?” “至少得大半粪坑。否则回头浇上粪便猪牛屎,经过烈日暴晒就更少了。” 牛固朝南看去:“东边山脚下都快叫奴婢扫秃噜皮了。南边还没去,奴婢去南边看看?” 卫长君颔首:“等到冬天烤火烧饭烧热水,草木灰多了,猪长大了,就不需要这些。” 孟粮疑惑不解:“可粪坑里这么多水和尿,就是满了也没法用。” 卫长君笑道:“自然不能直接用。等到深秋时节粪坑不甚臭,天也不热了,就把粪弄出来,冻上一个冬天冻干了,明年就可以用了。” 嘟嘟闪出来,[今年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过后面那块荒地没种过庄稼,地没怎么使过劲,不用粪肥明年亩产应该也能达百斤。] 嘟嘟一听他有计划便原地消失,不打扰他安排工作。然而八阳里的里正过来了。里正手里还拿个小篮子。卫长君瞄一眼,“捡麦穗呢?” 里正笑呵呵点头:“那天割麦子割的急,好些麦穗掉地里也没顾上捡。我觉着捡回去不能吃喂牲口也是好的。” 卫长君颔首赞同。里正先憋不住,问他弄这么多树叶做什么。卫长君懒得上赶着教人沤肥。可里正主动问了,卫长君也没隐瞒。他把先前跟孟粮说的那番话告诉里正。 里正以前用草木灰是直接撒地里。他先前听卫长君说跟粪便一起更好,却不知是因为发酵。卫长君一说晒一个夏天,里正一通百通,问他烂菜叶子之类的是不是也可以。 卫长君点点头。 “麦秸豆秸呢?” “一个夏天沤不烂。”其实他也不清楚。只是卫长君前世从未见过亲戚邻居老家父母把麦秸豆秸往粪坑里填,“兴许得三五年。” 里正又问:“除了树叶菜叶子,还有什么能沤肥?” “猪屎猪尿,各种牲畜粪便。” 里正懂了,禁不住说:“还是城里人懂得多啊。” 卫长君笑笑接下这个奉承,“该种大豆了吧?” 里正楞一下,见他朝北边地里看去,“我想种高粱。大豆卖不上价也不好吃,万一赶上下雨天来不及割,泡在水里变成豆芽,这一季就白忙活了。” 卫长君犹豫片刻,决定说出来,“不是可以做豆腐吗?” “豆腐?”里正头一次听说,“那是何物?” 卫长君胡扯他也是跟城里人学的。随后大概讲一下豆腐的做法。末了又告诉里正他家明早做豆腐,里正若是有空不妨来看看。 有人好心教他,里正没空也得挤出空来。他也没等到明日,当日回到家中就挨家挨户问谁想学做豆腐,卫家大公子好心叫他们过去学。 与此同时,韩嫣抵达未央宫宣室,奉上那四根黄瓜和一个西瓜。刘彻接过去端详一番,确定他从未见过,令黄门打水在宣室洗。 洗干净擦干净,刘彻亲自削黄瓜皮,然后问韩嫣怎么吃。韩嫣朝卫青看去。刘彻恍然大悟,比起韩嫣卫青更清楚。 卫青实在,直言可以凉拌也可以用鏊子做黄瓜炒鸡蛋。韩嫣大为意外,禁不住问:“这不是瓜果?” “大兄说是菜。”卫青看向西瓜,“那是瓜。”顿了顿,“大兄也说过去掉外边那层黑皮和里头的红壤,可以切片凉拌或炒着吃。” 刘彻问他可否吃过。卫青老老实实说:“不曾。” 韩嫣解释以前还没熟。他上次前往卫家吃的那个西瓜还是头一个。这是第二个。还有一个卫长君得留作来年的种子。 刘彻反倒越发好奇,切一块自个尝尝,爽脆倒是爽脆,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又把西瓜切开。这个西瓜熟透了,他的刀刚切出一条缝,宣室内的众人就听到开裂声。刘彻吓一跳,然后沿着裂缝切开,里头红彤彤的煞是好看,隐隐可以闻到淡淡的清甜,口中不由得分泌出唾液。 刘彻用刀挖一点,甜到心坎上竟然还不腻,也不像树上的果子那般硬,水分十足,“这个好!”朗声说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切开。 韩嫣提醒他是不是给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点。 刘彻停下,盯着西瓜打量许久,一个瓜均匀切四块,然后拿其中一块又均匀地一切两半,叫黄门找个两个食盒,分别给他母亲和祖母送去。 韩嫣见他这么吝啬,简直想笑,“陛下,卫夫人和皇后呢?” 刘彻又拿一块切两半,令小黄门给卫子夫送去一半。剩下那一半又切成四块,分别给皇后和他后宫的女子送去。 卫青张了张口,想提醒他的主君,卫夫人的比皇后的大不合规矩。刘彻横他一眼,“朕的公主不吃了?” 韩嫣也不禁张口结舌,小公主尚未满百天会吃什么。 刘彻不待他二人说出口:“想不想尝尝?” 韩嫣和卫青不约而同地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刘彻给韩嫣一半,叫他切开同卫青等人分食,他自个占了四分之一。韩嫣心说,您要是能吃完,我这辈子都不再吃西瓜。 嘟嘟的瓜种好,这个西瓜得有汉十五六斤。西瓜水多,那么多水下去刘彻受不了,吃了七成就吃不下去。刘彻叫小黄门收起来,留他午饭后再用。 随后问韩嫣鲜苜蓿在何处。韩嫣告诉他在驰道上放着。刘彻骑马过去查看一番,令小吏送去马舍。 回到宣室,刘彻令卫青下去用饭,留韩嫣在宣室,问他卫长君的情况。卫长君衣着简朴,乍一看跟寻常百姓似的。韩嫣心底认定他乃神人的弟子,就夸他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庄稼种的很好,在荒郊野外如鱼得水,很有隐士之风。 刘彻爱往秦岭去,韩嫣觉着卫长君种的庄稼瞒不住他就实话实说,卫长君种了很大一片庄稼,但他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 刘彻纳闷了:“神收徒不教修仙之术教种庄稼?” “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韩嫣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人有千百样,神应该也有千百种。兴许叫卫长君种庄稼也是延长寿命的一种法子。臣记得太医说过,卫长君时日无多,仔细保养也就活到除夕前后。可这次臣过去,卫长君实不像短命之人。” 刘彻仔细回想那日太医说的话:“太医说他面无血色,像是血流尽了。” “只比臣瘦,旁的并无不妥。” 刘彻的手撑着脸颊拧着眉头,沉吟道:“他这个修身之法不适合朕。朕总不能皇帝不做跟他去种地。” 韩嫣不知从何说起,陛下才多大,弱冠之年就担心时日无多,未免过杞人忧天,“陛下,有了牧草就有了良驹。有了良驹陛下可以做很多事。倘或叫臣选,臣宁愿选卫长君如今这种修身健体之法。” 比起飘无虚渺的修仙之法,也不一定能成正果,刘彻也想要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人总是很贪心,这也想得那也想要。 刘彻颇为不甘:“卫长君没说什么神仙法术?” “卫长君只说若是陛下也想种苜蓿,不止要准备土地粪肥,还要挑一些人深秋时节去他那儿收种子。他家人少,收上来的种子只够他明年种的。” 刘彻气笑了:“他是不是忘了他家还是朕令匠人修的?” 韩嫣知道他不过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生气:“那么多苜蓿进未央宫,浩浩荡荡,东宫此时肯定收到消息了。陛下有空跟卫长君计较,不如想想怎么糊弄老太太。老太太这两年三天两头宣太医。若是叫她知道时日无多的卫长君身体越来越好,您说她是宣卫长君进宫,还是亲自去秦岭一探究竟?” 刘彻顿时头疼的反胃,抬抬手叫韩嫣退下。韩嫣到宣室外,远远看到一个黄门疾步走来,赶忙回身提醒他主君,东宫来人了。 窦太皇太后罢免刘彻的丞相御史大夫等人刘彻忍了,动懂得修仙之法,还能种出稀有奇异庄稼的卫长君,刘彻忍不了。 抵达东宫,刘彻满嘴胡扯,直言苜蓿是他寻来叫卫长君种的。盖因他身边的人只有卫长君懂马草,他以前在平阳侯府是喂马的。 人老成精的太皇太后自然不信他。刘彻前脚出东宫,她后脚令人快马加鞭前往秦岭查看。好巧不巧,卫长君又站在大粪坑旁捣鼓。前来查看的人回禀太皇太后,卫长君忙着掏粪。窦太皇太后一脸厌恶,奴隶就是奴隶。 殊不知来人前脚走,嘟嘟就出来提醒卫长君,刚才打马从这边过的人不对劲。 方圆十里从此处上山的人就没有卫长君不认识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生人过来,卫长君不认为是路过或迷路。路过前面无路,迷路更不可能,宽大的子午栈道长安百姓谁人不知。此间又只有一户人家,卫长君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冲他来的。 王太后和刘彻母子相依为命多年,无论那苜蓿草从何处得来,王太后都不会怀疑刘彻。卫长君笃定,[太皇太后的人。老太婆不好好保养,也不怕心操多了一觉睡过去。]随后又问嘟嘟有没有可能早死。 [当然有可能。好比你回头种攒够百岁把寿命给霍去病三十年,这三十年当中有人杀他导致他心脏暂停,我也无能为力。] 卫长君明白,[你说老太婆会不会把我从这儿赶出去?] [不会。咱们只是无名小卒。她把刘彻逼急了,刘彻动兵她也没法子。她又不是吕后。再说了,她身后也没诸吕撑着。唯一有出息的侄子窦婴还被她赶回家闭门思过去了。] “小公子,慢点!” 赵大着急的声音传过来,卫长君把铁锨放地上留孟粮和牛固过来用,[窦太后叫她侄子思过,我也该叫我外甥闭门了。]不急不躁地过去,见小孩一点点往沟里移,眉心猛一跳,慢吞吞踱步到跟前,悠悠地问,“小公子,下水洗澡?” 小公子脚下踉跄,险些一脑袋扎水里,不敢置信地扭头,“舅——舅?你你你——” “让你失望了小公子,我没上山,一直在西边。” 小公子的脸色骤变,握紧小拳头,“我我手脏,我洗手,脚脏,洗脚!不不是——没有玩水!” 第32章 有福同享 卫长君颔首, “洗好了?” 小孩连连点头,冲他伸手。卫长君往沟边移两步,拽着他的胳膊把小孩提溜起来,另一只手接住, 然后朝他屁股上狠狠一巴掌。 小孩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不打他就不是他大舅了。以免再挨一巴掌, 小孩挣扎着要下去。 卫长君把他放地上, 看到赵大身侧的阿奴, “ 你就不能跟阿奴学学, 安分一天也叫我们省点心。” 小孩瞧不上阿奴, 胆小的他不忍心欺负,“舅, 脚。”勾住他的脖子,伸出小脚丫子给他看。卫长君无奈地叫赵大去拿布。随后递给小孩,卫长君看着他自个擦。小孩认真仔细擦干净,卫长君把他放地上。小孩坐地上穿鞋。 卫长君调侃:“小公子下水前还知道脱鞋?” 小霍去病心想,你以为我想脱啊。我不脱挨到屁股上的就不是巴掌而是鞋底。 “舅教的。” 卫长君噎了一下,拧住他的小耳朵把小孩拉起来,“既然手和脚都干净了,回屋随我数数认字吧。” 耳朵还在大舅手中, 小孩不敢摇头,“我最喜欢数数认字。” 卫长君轻笑一声放开他。小霍去病抓住阿奴——有福同享! 小阿奴爱跟卫长君在一起,小不点不扯上人家, 人家也不会跑。卫长君朝大外甥脑袋上轻轻拍一下, “以为阿奴是你?除了玩就是变着法的气我。” 小孩松开阿奴抱住他的手装傻充愣觍着脸笑。卫长君顿时被他笑的没脾气了。小孩长得好,不气人的时候真是个可爱的娃。 卫长君抱起他牵着阿奴去堂屋。 太阳快落山了温度下来,又远远没到三伏天, 屋里不热也称不上闷,小霍去病又有个小伴读不寂寞,耐着性子跟他舅学两炷香。 天黑的慢,酉时两刻西边还有满天红霞。卫长君大发慈悲叫小孩出去透透气。小孩拉着阿奴往东跑。孟粮和牛固跟上去。 倦鸟归巢时,东边山脚下很静,比卫家院中还安静。没有卫长君的同意小孩不敢上山,在山脚下转一会没意思极了,很是失望的拽着阿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半道上看到他大舅拿个长长的竹竿往水里拍打,小孩大声叫着给他。卫长君给他,小孩累得吭哧吭哧累一头汗也没拿起来。 卫长君忍着笑说:“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小孩给他,指着竹竿一脸嫌弃:“不好玩。” 卫长君眉头微蹙,他何时又添了这么个毛病。别叫他找到机会,否则非得给他掰过来。“那是你太小。明日给你们做两个小的,以后每日傍晚你和阿奴负责把鸭子和鹅赶回家?” 水里有几只鸭子和鹅,是八阳里的里正送来的。自然也是给了钱的。先前很小,卫长君叫女奴挖野菜切碎了喂。鸭子和鹅长大一点,卫长君弄一盆水放圈里,等小鸭子和鹅忍不住在盆里游泳,卫长君每日清晨把它们赶下水,省去喂它们的工夫,院里也比以往安静了。 小霍去病瞧着有趣赶忙应下,端的怕他大舅反悔。然而,赶了三天小孩就烦了。 大外甥是将才,卫长君也没逼他学这些琐事,倒是每日射箭不许他断,哪怕只是拿着小弓箭随便来两下。 久而久之,小孩习惯了,不碰弓箭总觉得少点什么,如今反倒不需要卫长君催了。 翌日清晨卫长君打开院门,一看门外全是人吓了一跳。好在他家厨房两间,比很多村民的正房都宽敞,十来个人进去虽然拥挤但还可以磨豆子。 食盐很贵,百姓珍惜,家里的盐吃完了还得用水刷一下再用两顿,自然不可能有盐卤。 卫长君的盐卤来得也不容易,并没有分给他们,而是等豆腐做好每人给他们一块。倘或不是亲眼所见,里正真不敢要这白玉无瑕之物。 里正也知道卫长君不差这一点,也没同他客气。倒是回去的路上不忘交代亲戚邻居,改日卫大公子再请他们干活一定要尽心。 这么多人突然过来,卫媼也吓一跳。得知是来学豆腐的,卫媼感到骄傲。紧接着又有些许担忧,她一直认为这豆腐是卫长君偷师来的,问他八阳里的人若是传扬出去,他偷师的那家人会不会来找他算账。 卫长君被她问愣了。嘟嘟提醒他以前胡扯过偷师,他这才反应过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做豆腐跟打铁一样苦,没几人能以此为营生。再说了,八阳里离长安甚远,学会了也没法去长安卖。不说村民不舍得用牛拉车,也没有马,即使舍得等到长安豆腐也变成了豆腐渣。 卫家再一次回归平静,不紧不慢地过了半个月,天阴下来,晚上下起淅沥沥的小雨,然后一下就是五天。 卫青休沐没法过来,卫媼又担心起他来。倘或以前家里的日子紧紧巴巴,卫媼没空关心儿女的身心,饿不死就行了。如今吃饱等饿无事可忧,卫媼就不由地想得多了。 路面干了可以行车,卫媼叫卫长君送她和卫家老奴回城。 卫长君送她回去待十来天,屋后种的玉米可以煮着吃了就把她接过来。先前照顾卫长君的老奴也想来,另一个老奴看家寂寞,那老奴跟对方感情甚好如同姐妹就留下来陪她。 卫媼吃到蒸玉米很惊艳,鲜嫩可口也就罢了,还有一丝丝清甜。卫媼不禁感慨,“不愧是神人给的种子。” 卫长君心虚,转移话题问她等卫青休沐要不要给他掰几个给卫子夫带去。 没有卫子夫就没有卫家的丰衣足食。卫媼觉着乡野之物往宫里送不好,可一想这不是寻常之物,就叮嘱卫长君多摘几个。 卫青休沐回来,卫长君就把玉米粒削下来,煮玉米浓粥。卫青连喝三大碗,惊得嘟嘟跑出来提醒卫长君,玉米粥好喝也不能叫他这么喝。这可是未来的大将军。 卫长君忙着跟外甥斗智斗勇没顾上他,乍一听到“三碗”险些把自个手里的碗打了,“青弟,不可再喝。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卫步禁不住替他二兄辩解:“好喝。” “好喝也不能喝这么多。肚子还要不要?再说了,门前那么大一片还怕吃了这顿没下顿?” 卫青的脸微微泛红。卫长君装没看见,然后用行动证明他的话。午饭蒸两屉子玉米,叫全家老小吃个够。翌日清晨又煮一锅粥,蒸笼屉玉米。 连着几顿解馋了,卫青走之前卫长君带他去地里掰玉米,掰十个卫青就直言够了。 卫长君调侃他:“够你一顿吃的吗?” 卫青低下头,弱弱地说:“我也是没吃过。” “你不吃十个也不够。”卫长君以前问过卫青,刘彻几天去卫子夫宫里一次。卫青回答心血来潮就去。卫长君得叫刘彻吃到,那他就不能吝啬。 殊不知刘彻令人盯着卫青呢。 先前吃到拍黄瓜和黄瓜炒鸡蛋,刘彻就后悔没早点留意卫青,否则也不至于迟了那久才吃到。韩嫣提醒他,卫长君连种的牧草都给卫青一份,有美味一定不会漏掉他。 刘彻看到卫青背着小麻袋进来,不等卫青放下袋子行礼,他就迎上去,“里头装的什么?” “启禀陛下,臣大兄种的玉米可以吃了。” 韩嫣诧异:“这么快就熟了?”上次过去叶子青翠,这才多久啊。 卫青意识到他误会了,不敢兜圈子,赶忙解释这是嫩玉米,好比嫩大豆。若是像黄豆一样收割下来储存还得再过些日子。 刘彻拿起一个上下打量:“怎么吃?” “蒸或煮皆可。” 刘彻令黄门带卫青去膳房。御膳房的厨子跟卫青关系不错,卫青叫怎么做他们怎么做。玉米熟的快,半个时辰,蒸玉米和玉米粥就呈上来。 喝着滑溜溜的玉米粥,啃着玉米棒子,刘彻很意外它竟然是跟大豆类似的粮食作物。满足了口腹之欲,刘彻想起这种子十有八/九是神人给卫长君的,又问卫青玉米可有奇特功效。 卫青被问愣住,不敢说种出来有奖赏,盖因卫长君告诉他,他也不知道有什么赏赐。随后想到它高产,卫青老实巴交地问:“比小麦亩产高算吗?” 刘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亩产高意味着什么顿时坐不住,大步流星地往外去。到门口凉风一吹,刘彻冷静下来。 现今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未央宫有点风吹草动她都令人详查一番,倘或叫她知道,保不齐又掀出多少风浪。 韩嫣见他神色严肃也没敢打扰他。 刘彻转过身,慢慢朝卫青走去,慎重又慎重:“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卫夫人?”卫青看向玉米,“那本是大兄——” 刘彻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先不告诉子夫。改日见着你大兄记得也要提醒他不可外传。” “这点陛下无需担忧,臣的家人在秦岭,大兄无人可说。” 刘彻令小黄门送去御膳房,顺道提醒御膳房的厨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好在刘彻的御膳房在未央宫中,他们不需要伺候太皇太后,也不需要伺候王太后,准备膳食的时候注意别有东宫的厨子过来就行了。 汉宫很大,东宫的厨子来一趟也不便,以致于刘彻吃了三次玉米,消息依然被捂得严严实实。只是卫青想起来怪别扭,那明明是给阿姊准备的。虽然他在宫里也没少吃,可大兄守着十亩玉米地,还能缺他吃的不成。 卫青自然不敢当着刘彻的面表露出来,休沐回秦岭就同卫长君抱怨。卫长君笑着安慰他,“也吃不了两次,很多都老了,玉米粒切下来煮粥去病都嫌硌牙。” 卫青万万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就没得吃了,“这么快啊?” “不快了。”卫长君朝外面睨了一眼,“这么热的天,玉米地里一天一个样,我起初还以为得赶在三伏天收割。” 卫青好奇:“能过三伏天吗?” “看情况可以。真赶上三伏天成熟,若不及时掰下来,遇到一场大雨就全变成玉米汤了。”卫长君拉着他出去,掰开一点给他看。 卫青用指甲轻轻按一下玉米粒没按动,“那明日陛下问起来,我就说老了?” “也有小的,但不齐整。”卫长君指着被高大的玉米挡住,阳光不足的玉米,“下午太阳落山天不热了,我挑一下。最后再吃一顿。” 卫青不懂农事,卫长君说什么是什么,“大兄,这里热,去树下吧。” 兄弟二人到树下,西边来了一群人,每个人都穿着短衣手里拿着草绳,一看就像农家人。卫青疑惑不解,也没到收割的时候,家里也没什么活啊。 这些人是来干活的,但不要钱。只因卫长君告诉他们玉米叶可以喂牲口,红薯叶子也可以喂羊和猪。家里有点闲钱的前些日子就抓了几头猪买了几只羊。 上午来卫长君这里掰玉米棒子下方的玉米叶子,割不影响红薯生长的红薯藤。 卫长君还问他们要不要把猪阉割了,据说长得快。有些村民觉着卫长君扯犊子,里正信他,请卫长君骟猪。八阳里里正家的猪没死,其他村民将信将疑地请他。卫长君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动刀之前提醒村民考虑清楚。村民不信自个那么倒霉,就请卫长君继续。 卫长君前世晚出生十年也不会骟猪。他高中毕业了老家也没几个人出去打工,多是在家种地喂牲口。卫长君家也养了一窝猪,用红薯麦糠掺着养。他父亲给猪动小手术的时候,多是他抓住猪。 卫长君看得多了,前世经历过那种事,又死过一次,心肠也变硬了,下手堪称稳又准。嘟嘟调侃他可以给给人行刑——腐刑。 卫长君想象一下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殊不知村民想象一下他那招用在人身上也毛骨悚然。有个别爱占便宜的跟里正来割红薯藤也不敢乱割。 虽然卫长君不知道村民这么看他,不过他种了四十亩红薯,也不怕村民割秃。跟卫青解释一下,他就带着弟弟去桑树下乘凉。 小霍去病扒着门框鬼鬼祟祟左右打量,一见大舅在门外,他别想上山下河,就回去把他的玩具拿出来。 有小弓箭有毽子还有蹴鞠。小霍去病整天跟阿奴俩踢很无趣,就叫二舅跟他踢。他倒是想把卫长君拉起来,但卫长君面无笑意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小崽子不敢打扰他。 卫青只想歇息,“自个玩!” “不嘛。”小孩拽着他的胳膊撒娇。 卫长君:“找你母亲去。” “母亲不会。”小孩不假思索。 卫长君把赵大叫出来,叫赵大去找卫少儿。卫少儿也不想陪儿子,可卫长君发话了就由不得她了。 卫少儿累得满头大汗,小孩玩蹴鞠尽兴了,又央求他二舅教他射箭。卫青确定他今儿是躲不过去了,就把俩孩子带到大门另一侧的枣树下,对着树上的枣射击。 枣也是头一年挂果,结的不多,乍一看零星几个。小霍去病频频跟枣擦肩而过,气得把弓箭往地上一扔。 卫长君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小不点慌忙把弓箭捡起了。卫青笑了:“图什么啊?” “它不好!”小不点为自个辩解,“不信,不信你问阿奴。” 阿奴也不知道是弓箭不好还是他不好,乖乖巧巧地说:“我不知道。” 小霍去病气得抬起手来。卫长君轻咳一声,小孩抚摸阿奴的小脑袋,“他头上有个,有个树叶。” 第33章 收获红薯 目前为止卫青就服过两个人,一个是他大兄,一个就是他大外甥,“你什么样你大舅不知道?” 小孩瞪一眼他二舅——多话! 卫长君把小孩的弓箭给卫青,“拉不出屎赖茅房,射不到枣怪弓箭,你真是我的好外甥,出息!”冲卫青使个眼色。 卫青张弓搭箭,尖细的箭头正中枣心。由于是木制的没能穿透大枣,箭落入水中。卫长君伸手把那颗青枣摘下来递给大外甥。 小霍去病看到上头的痕迹,瞬间忘记他干过什么,扒着他二舅的手臂问:“怎么射?教教我,教教我。” 卫青故意说:“弓箭又不好,算了。”抬手还给他。 小孩抱住他的腰讨好地笑笑:“二舅,二舅,二舅舅……” “你大舅没说错,你是真有出息。”卫青再一次服气,佩服他脸皮如此之厚,“又不嫌我多话了?” 小孩摇头:“我没有。”转向阿奴。卫长君先一步说:“不许欺负阿奴。”小孩悻悻地收回视线,拽住他二舅的手撒泼。 卫青弯腰由着他躺下去,“地上有蚂蚁,爬到你身上别怪我。” 小孩一个激灵爬起来,改缠他大舅。卫长君面露犹豫。小孩连声保证他好好学。卫长君故意刁难他,“大舅不是担心你不好好学,而是担心你学会了往人身上射。” 小霍去病从未想过,大声为自个辩解。 卫长君严肃又认真:“这是你说的。哪天叫我知道你捉弄人,你知道什么后果吧?”朝他身后瞥一眼。小孩吓得捂住屁股。 卫长君忍着笑:“还有一事,自己没射到枣怪弓箭,跟谁学的?” 小不点自学成才,可他不敢承认就抿着嘴眼巴巴看着他舅,试图把他舅看得大发慈悲留他一条小命。 卫长君难得逮住机会,岂会轻易放过,“不说?算了!” 小不点赶紧拉住他,“大舅!” 卫长君挑眉,“有何指教啊?大外甥。” 饶是小霍去病年幼也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卫长君耐心极好,小孩睁大眼睛看他,卫长君一脸坦然,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孩绞着手指,大舅不是外人,又那么厉害,向大舅承认错误好像也不丢人,“我不敢了……” 卫长君很是意外,还以为大外甥又会蒙混过去,“知道错了?” 小不点点头:“错了!” 卫长君露出笑脸,小霍去病跳过去抱住他的手臂,万份惊喜:“大舅!”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我不懂弓箭,你讨好我没用。” 怎么可能没用啊。大舅不发话,二舅才不会教他。不过大舅一松口,二舅就好办了。小霍去病抱住卫青的大腿,“二舅……”可怜兮兮望着他。 饶是卫青知道他装的也不好拒绝,“好好学。” 小霍去病乖乖点头。卫青扶着他的手臂握着他的手找找感觉,然后叫他自个试试,卫青改教阿奴。 小霍去病瞥一眼阿奴,嘴巴动了动,一看到站在他斜对面的大舅挑眉,把“不要教阿奴,阿奴是个大笨蛋。”咽回去,“大舅,我学会了。” “你是学废了。”卫长君不客气,“箭都歪了,学哪儿去了?” 小霍去病毕竟四岁,小弓箭捏起来也费劲。他一走神就更歪了。他一看快歪向他大舅了,赶紧放好瞄准。 木箭有限,不过一会小霍去病就把箭用光了。其中一大半还落入水中。卫长君找个耙子捞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叫大外甥玩别的。 小不点终于知道累,吆喝赵大把他二舅睡觉的草席拿出来,他在桑树下睡觉。赵大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点头他才敢去拿席。 小崽子看到这一幕,移到他大舅身侧,好奇又怕秘密被人听见似的询问:“大舅,赵大那么听你的话啊?” 卫长君撩起眼皮,“咱们这一家子,除了你谁不听我话?” 小崽子得了个没趣当自个没问,拉着小阿奴先一步到桑树下等赵大。赵大把草席拿出来,小崽子双脚一甩,鞋险些甩到卫长君身上,吓得他爬起来光着脚丫子把鞋捡回去,跟阿奴的并排放好。 卫青小声说:“幸亏有阿奴对比,否则他得以为自己天下最乖。” 卫长君也不止一次庆幸把阿奴带回来,不然就这天大地大的,小崽子指不定皮成什么样,“你也过去歇歇?” 卫青要说困真不困,要说疲惫也真疲惫,到桑树下就叫俩孩子往边上移,给他留点空。 小阿奴没问题。小霍去病当着大舅的面不敢不移。赵大又回房把他的枕头拿过来。小崽子看见了也要。赵大无奈地又跑一趟。 直到一大两小睡着赵大才敢松了一口气,小声跟卫长君嘀咕,“小公子才四岁,过了两三年,他……”实在无法想象。赵大只能一脸无奈且无力地摇头。 卫长君笑道:“过个两三年我就不跟他讲道理了,闯了祸直接揍。也不用担心他不懂,因此记恨我。” 赵大一时竟有点想同情熟睡的小孩。可一想小孩素日形迹,给他只狗他敢把月亮吞了,又不禁腹诽——活该! 卫长君叫赵大给他拿个小椅子,他坐在草席一旁看南边庄稼地里的农夫们打玉米叶割红薯藤。也就一会这些人就弄够牲口三天吃的。八阳里的里正过来向卫长君告辞。 须臾,卫家门外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卫长君令赵大也去歇息,他叫出嘟嘟来询问最先种下的红薯何时采收。嘟嘟算算时间,[七月下旬。] [现下岂不是可以吃了?] 嘟嘟是种田系统不假,真正投入使用它还是第一次,没有具体时间记录,只有参考资料,[挖一株看看?] 卫长君坐着也无聊,进院拿把铁锹顶着烈日挖开一株,起出一个大的三小。大的得有汉二斤,最小的也有汉八两。 嘟嘟以前告诉过卫长君,红皮白薯高产。饶是卫长君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感到惊讶,[一颗就这么多,那一亩地岂不得三四千斤?] 嘟嘟根据这一株红薯推算,[要是按一斤两百五十克算,六千斤打底。] [我卖多少钱合适?] [卖?]嘟嘟还记得刘彻不许他外传,[刘彻让你卖?] 卫长君自然也不差这点钱,[七月下旬起的红薯只能吃或卖或做红薯面粉红薯粉丝以及晒干了储存。深秋时节收的红薯才能放地窖里,留着冬天吃以及来年育苗。] [是不是也请示一下刘彻?] 卫长君沉吟片刻,权衡再三,[他只说玉米又没提红薯。再说了,我一个修仙之人跟他请示得着吗?] 嘟嘟忘了,他们在此可是打着清修的幌子,[你说得对。再挖几颗看看?] 卫长君又挖三株,足够做两顿红薯稀饭的便停下。也没把在屋里歇息的孟粮等人叫出来,他回屋找个筐子自个拎进去。 午饭之前,许久不进厨房的卫长君踏进厨房,教许君等人洗红薯削皮剁成块,加一点白米煮粥。天气炎热,粥过于浓稠没胃口。卫长君叫她们煮稀粥。太稀又显得清汤寡水,他就调一碗面汤水倒进去,很像勾芡。 卫长君煮玉米粥的时候也这么做过,以致于玉米看起来不多,却还很像粥。 卫家一众乍一看到白色块状物以为是面块,面块里头加米,这个吃法别说卫孺和卫少儿没见过,卫媼也没见过,端起碗就禁不住皱眉。 可一想这是卫长君做的,为了这顿饭衣裳和头发都湿了,卫媼拧着眉头喝一口。面汤很甜,卫媼诧异,“放糖了?” “咱家有糖?”卫少儿问。 卫长君也好奇,他家什么时候买的糖。 卫媼见状觉着问题出在那块状物上,夹一点放入口中,又软又沙又很甜:“这这不是面块?” 卫长君这才明白一家人怎么迟迟不动,“红薯。” 短短两个字叫全家愣了愣神,卫青反应过来就问:“可以吃了?” “跟嫩玉米一个道理。吃是可以吃,起出来还得再过几天。”卫长君端起碗,“尝尝。喜欢天天做。不过不能多吃。吃多了通气。” “通气”二字叫除了两个小孩以外的所有人忍俊不禁。 小霍去病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实在不懂他们笑什么,然后转向身边的大舅。卫长君问:“我有没有说过你,不睡觉不做什么?” 小霍去病想了又想,好一会终于想到,大舅不止一次嫌他不睡觉不放屁,盖上褥子就“扑”个不停,“那是通气啊。” 卫长君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喝你的粥!” 小不点也知道他的“气”臭,皱了皱眉头,自个也嫌弃的说不下去。 饭毕,卫青不去歇息也不出去乘凉,再一次卫长君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近几个月卫青的俸禄卫长君只要一半,另一半留他自己存着也行,休沐日请同僚吃酒也行。卫青很少留在长安,也没不良嗜好,卫长君不认为他缺钱。待母亲和妹妹前往东院正房歇息,两个弟弟带着俩小的出去透气,屋里只剩兄弟二人,卫长君先开口问他出什么事了。 卫青不好开口,他先问倒让卫青没了心理负担,“要不要奏禀陛下?” 卫长君颇为意外,没想到竟然和刘彻有关,“大的不多。我也想再试试别的吃法。下次休沐你回去的时候再带吧。” 刘彻如今还称不上卫青的伯乐。尚未掌权的刘彻也并没有机会让朝臣认识他身为天子的能力,以致于他在卫青心里的地位甚至不如他的大外甥霍去病。更别说跟卫长君比。 卫长君此言一出,卫青不纠结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又一次休沐,卫青没能回来,天公不作美,当天下午下了一场暴雨。这让想赶在天黑过来,在秦岭住两晚的卫青空欢喜一场。 卫长君在秦岭不会飞也不会跑,这次见不着下次一定能见到。卫青失落一会就恢复过来。反倒是远在秦岭的卫媼忍不住念叨家中只有次子一人。 卫长君不想听她唠叨,承诺过了三伏天就送她回去,名曰住在城里离药铺近,离太医也不远,她身体不适也能及时就医。 这话叫卫媼心底熨帖。三伏天一过,还没等秋老虎到来,卫长君问她回不回去,卫媼稍稍一想该回去收拾地种冬天吃的菜,翌日就叫卫长君送她回去。 卫长君给她起两袋红薯。卫媼直言吃了不。卫长君解释,他准备过几日叫孟粮和赵大进城卖红薯。城里人没吃过,届时还得叫家里的老奴蒸一笼屉,送去东市让来往的客商和城里的居民先尝后买。 卫媼闲着无事也犯愁四十亩红薯如何过冬如何处置,闻得此言顿时不禁佩服长子聪慧。 卫长君原本想用犁把红薯犁出来。可耕牛拉的犁劲不够,很容易把大红薯犁两半,卫长君就前往八阳里找人,请他们一天起一亩地。 八阳里的村民来帮卫长君干活的前一日清晨,卫青驮着半袋红薯进宫了。 刘彻看到禁卫和卫青抬进来的麻袋,直接令二人送去御膳房。半个多时辰,鲜红薯和蒸熟的红薯同呈去宣室。 刘彻指着那还带着水滴的红薯,“此物也可生食?” “可以是可以,但味道远不如西瓜和黄瓜。”卫青尝过,“熟的更美味。臣认为比玉米可口。” 卫青日日在宫里,也用过不少美味佳肴。他这样讲刘彻反而不再犹豫,拿起一块就要尝尝。卫青赶忙提醒,“多了噎人。” 刘彻咬一小口,软软的口感叫他很意外。他以为红薯那么大一块,吃起来也该有点硬甚至硌牙,“不愧是你大兄种出的东西。” “这个和玉米产量孰高?” 卫青听他大兄提过一耳朵。大兄好像说三四千斤。卫青怀疑他听错了,世间哪有那么高产的作物。可大兄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啊。为了稳妥,小心谨慎地回答:“具体多少大兄没讲。好像比玉米多一倍。” 刘彻一愣,霍然起身,“摆驾秦岭!” 第34章 窦婴买红薯 刘彻突如其来的激动令包括卫青在内的所有人吓一跳,也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了。 韩嫣与他自幼相识,也善于揣摩他的心思,觉着他是因“亩产高”的缘故。可今日是真真不凑巧。 “陛下,今日大朝。”韩嫣怕太皇太后,不敢任由他出去。 刘彻脸上的兴奋荡然无存,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只叫他一个透心凉。他气得抬脚就踹,卫青疾呼,“红薯!” 刘彻的脚在离御案不足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下,看到案上的红薯顿时感到心烦,令小黄门撤下去。 卫青暗暗松了一口气:“陛下,臣有事禀。” 刘彻坐下,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卫青要说的事还跟红薯有关。卫长君同卫青提过,这个时节的红薯不好储存。十亩红薯几万斤,天天拿来喂猪短时间之内也吃不完。 卫青便是请求刘彻允许卫长君拉去卖一部分,留一部分做成红薯面粉,亦或者切片晒干储存起来。 刘彻不懂农事,但好歹知道鲜物难以储存。刘彻又不懂红薯,自是全凭卫长君做主。 韩嫣对红薯好奇,盖因它好吃又高产:“长君兄打算卖多少钱一斤?”笑着调侃,“便宜的话我也买上几斤尝尝。” 卫青也不清楚,“好像三四斤一文。我大兄也是随口一说,还没定。” 韩嫣脸上的笑凝固了。他听到了什么?一个铜板三四斤?拿他逗趣呢。 刘彻倒是因为他的失态而露出笑意,“卫青,是不是听反了?” 韩嫣点头,一定是听反了。 “大兄原话说亩产高,只值那么多。”卫青对他大兄深信不疑,说的诚恳坦然,以致于刘彻和韩嫣不好再质疑。 刘彻令他下去歇息,然后又令黄门等人出去,独留韩嫣一人,“卫长君真是靠种地强健体魄延长寿命?” 纵然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可刘彻不想接受。 韩嫣:“兴许他不爱黄白之物,独爱清风明月。” 刘彻身边有几个术士,他也在民间见过,一个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端的世外高人模样。可一旦知道他乃天子,个个奴颜媚骨。哪怕起初不在乎荣华富贵,一旦他许的多,也很愿意为此折腰。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卫长君卖红薯十钱百钱一斤也不为过。可是还没有小麦贵,这叫刘彻无法理解。亦或者说怀疑卫长君故意表现的视金钱为粪土,好叫他另眼相待。 韩嫣见他的表情变来变去,就知道他又想多了。若是旁人,韩嫣也会忍不住怀疑他此番乃沽名钓誉之举。亲自同卫长君交谈过,他的豁达他的“刻薄”都不是装的,“陛下,卫长君命不久矣。” 刘彻恍然大悟:“对!命没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何用。”揉揉额角,“朕真是叫太皇太后气糊涂了。” 韩嫣不禁腹诽,这也能怪老太太。 “陛下,该准备朝会了。” 刘彻起身,“散朝后过去,你去准备马车。” 韩嫣应一声“诺”退出去,但他没有前往马舍。每逢大朝刘彻都忍不住跟窦太后起争执。窦太后被气得拂袖离去,刘彻也会被王太后叫过去劝解。 不出韩嫣所料,刘彻还没出宣室王太后的心腹就来了,端的怕他冲动。 王太后不待见韩嫣,韩嫣有感觉就没跟过去。不知道王太后说了什么,等刘彻回来已经没心思往外跑,前往卫子夫宫中看望他的长女。 那日太医匆匆去卫子夫宫中并非她又有了,而是长公主哭闹不止,卫子夫不知如何是好,奶娘怕担责就提议请医者。 韩嫣得知此事后不禁庆幸他见到卫长君的时候没多嘴。 刘彻前往卫子夫处韩嫣也不好跟着,就去找卫青,问他卫长君何时卖红薯。卫青坦言明日。韩嫣好奇:“陛下倘或不许呢?” 卫青无法回答,一脸为难。韩嫣心底有个大胆的猜测,“长君兄并没有叫你请示陛下?”不待卫青回答,他先笑了,“不愧是卫兄。难怪陛下先前叫你提醒卫兄不得外传。陛下倘或不提,我是不是也可以买到鲜嫩的玉米?” “玉米不如红薯多,大兄没想过拿去卖。”卫青老实回答。 韩嫣颔首:“卖玉米种子价更高。” 卫青不禁问:“陛下不是叫我大兄留着?” 韩嫣一愣,然后放声大笑。卫青被他笑糊涂了。韩嫣反而越发想笑,“你这脑袋可不像卫兄的弟弟。”顿了顿,“卫兄辛苦种出的玉米全给陛下,陛下会白拿他的?随手一赏也够他的。还不用抛头露脸。这么简单的道理卫兄不会不懂。你若不信,下次休沐回去尽管问你大兄。” 卫青闹个大红脸。 韩嫣看着稀奇,禁不住感慨,“一样米养百样人!” “我不如大兄聪慧。”卫青承认的毫无压力。 韩嫣很意外他的坦率,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尤其他还是卫夫人的弟弟,天子亲信。他却沉稳的像经历了世间沧桑,又没有怨天尤人,还可以看到别人的优秀。突然之间韩嫣觉着他日后也不可小觑。 韩嫣笑道:“卫兄擅种田。你兴许擅长别的。” 卫青不由得看他,他也这样认为吗。 “我,说错了?”韩嫣不想得罪卫长君的弟弟,问的有些小心。 卫青害羞地笑笑:“我大兄也这样说过。” 倘或卫长君也这样认为,那就说明此子却有过人之处。可他除了这份沉稳忠厚,怎么看都没有特殊之处。随后韩嫣又安慰自己,他能一眼看出来神人就收他为徒了。 “那定是没错。你现下不知可能是你尚且年幼。我像你这般年纪还只知道吃喝玩乐。”韩嫣正想告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明日你大兄在何处卖红薯?” 卫青:“大兄不过来。” “我忘了卫兄身体欠安。你家家奴?” 卫青微微低下头回禀:“在东市。” 待刘彻从卫子夫处回来,韩嫣就同他告假——明日出宫买红薯。 翌日清晨,城门大开,韩嫣慢悠悠前往东市。等他抵达卖新鲜蔬果的菜市场,便看到赵大和孟粮正把驴车上的红薯往下搬。令韩嫣感到意外的是除了他们还有一女奴,女奴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盆。韩嫣看出她跟赵大和孟粮是一起的,很是纳闷,便走向前去。 三人头一次出来叫卖心里没底,见着韩嫣像有了主心骨。孟粮疾步迎上来行礼,“韩上大夫。” 韩嫣微微抬手示意他免礼,指着盖着木盖的大盆,“怎么还有个盆?” 孟粮打开,一股红薯味扑鼻而来,隐隐还能看到热气。yushugU.Сm 韩嫣大为诧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孟粮:“世人皆不识红薯,郎君说,唯有让他们先尝尝,他们才会出钱买。” “可我听卫——”韩嫣注意到过往行人停下,“听你们家二公子说一文钱三四斤,这么便宜还没人买?” 孟粮也不懂,直言:“郎君说贵了反而有人买,便宜了才没人要。” 韩嫣想想市井小民的德行,以及他认识的那些士大夫,确实对贵的物品趋之若鹜,便宜的物件不屑一顾。 没想到卫长君竟然如此懂人心。 韩嫣在内心感慨一番便问:“拉了几袋?” 赵大回:“四袋。郎君家还有一袋。” 韩嫣冲身后的随从招招手,叫他回家推个板车,令孟粮给他称一袋。孟粮一脸为难。韩嫣故意问:“不想卖给我?” “自然不是。”孟粮赶忙解释,“您想吃奴婢回头跟郎君说一声,明日过来给您捎一袋就行了。” 倘或别人,韩嫣也懒得花这个钱。卫长君非常人,韩嫣很乐于与之交好,“卫兄辛辛苦苦种的,你倒是大方?” 孟粮又急的解释他不是。韩嫣见他脑门上冒汗了,也不再逗他,“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和卫兄并非兄弟。你若执意送我,那就当我今日不曾来过。” 孟粮闻言不再迟疑,拿出一个空麻袋,把一袋红薯分两半袋,然后拿出大秤砣称给他。并非孟粮不善用称,而是称重最大的钩秤只能称半袋。 韩嫣衣着华丽,好奇心重的路人见他竟然买那低贱之物,忍不住问韩嫣有何妙用。韩嫣叫卫家女奴给他一块红薯。他把红薯一掰两半,给对方一半,自己一半,先尝一口,然后才请对方像他一样吃下去。 蒸的软绵而无水,口感极好。卫长君的这个红薯里头也没有一丝一丝的,不塞牙。吃到此物的路人愈发好奇:“这是什么?挺好吃的。” 韩嫣不想太多人知道卫长君的不凡,届时天天有人找卫长君,他想拜访恐怕都得上拜帖。往后怕是也别想再吃到他种的稀罕物。 韩嫣:“红薯。可以饱腹之物。不像黄豆吃多了涨肚,还有润肠通便之功效。最重要一点他比小麦便宜。你说我应不应该多买些?” 那路人禁不住赞同:“我方才听闻一钱四斤?怎么这么便宜?” 韩嫣:“自然是因为它高产又不能久放。” 那人顿时还想再便宜,要一钱五斤。可卫长君把价定死了。孟粮不敢降价。那人直言孟粮不便宜点他们都不买,放坏了就一文钱不值了。 这可是威胁。 孟粮很想反驳,又担心给他主人招来麻烦,就不由得转向韩嫣,希望韩嫣出面。 事情因韩嫣而起,韩嫣也不乐意教这等趁火打劫之人做人:“这位公子我还没说完。此物还可以切开晾晒留着冬天煮粥,味道比鲜物更可口。” 那人顿时感到难堪:“你刚才不说?” “你也没容我说完。我只说鲜的不能久放。”韩嫣不待他狡辩,“来点?” 那人气哼哼甩袖离去。升斗小民,韩嫣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笑吟吟看向因他吃红薯而围上来的人,“你们也尝尝?”然后给卫家女奴使个眼色。 赵大拿一大块,掰成几小块叫众人尝尝,然后跟众人解释,洗去泥土放笼屉里蒸便可。若想煮粥,可以削皮也可以不削皮。不削皮吃了麻烦点。不过一旦削皮就得赶紧放入水中,否则迟了会变色。 这点韩嫣倒不曾听卫青提起,“变色就不能食用了?” 赵大:“不是。好比削了皮的林檎。” 韩嫣懂了,其他人也懂了。有人眼尖看到上头的白色之物,问赵大那又是什么。赵大拿起一个看看,他起红薯的时候也遇到过:“我家郎君说里头有很多糖,切开的时候会冒出这些东西。” 韩嫣怀疑他听错了:“糖?” “是的。郎君说此物多了可以熬糖。但过于繁琐,郎君还不曾试过。郎君打算过些日子天凉爽起来,他也闲下来,就给小郎君小公子熬糖,留他们冬天吃。” 好奇的路人顿时不禁问怎么熬。赵大不知。又担心这些人追问不止,直言他主人也不一定能熬出糖。只因家中此物甚多,可以一试。 韩嫣倒觉着卫长君有把握,否则一个小霍去病也能闹得他头疼,“回去叫卫兄给我留几百斤。届时我也熬点糖留冬天吃。” 韩嫣又不白要卫长君的红薯,赵大稍稍一想就应下来。 此地甚热,韩嫣想找个酒肆凉快凉快,就问围观的路人:“你们买不买?” 不远处的人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禁不住垫脚,一看当真是他,立即向身侧的人禀报:“侯爷,真是韩嫣。” 念过半百的老者奇怪,他不在宫中伴驾怎么会出现在市井之中,“他在那边做什么?” “好像买什么物品。奴婢过去看看?” 老者不喜欢韩嫣,仗着陛下宠爱嚣张跋扈。可他又想知道朝堂的消息,“随我过去看看。” 家奴前面开路,拨开围在韩嫣身后的人。韩嫣听到“挤什么”不由得回头,然后一惊,规规矩矩行礼,“侯爷。侯爷近日可好?” 老者正是被窦太后罢免的窦婴,近日十分不好。否则他也没空大热天往市井之中跑。还不是窝在家里看见门客都心烦。 这点窦婴不想叫外人知道,尤其还是他瞧不上的韩嫣,“不在陛下身边当差,怎么跑这儿来了?”围观的人先因“侯爷”二字禁不住后退,再一听“陛下”顿时不敢围着韩嫣。瞬间,两人四周变得很空。YuShugu. 窦婴不假辞色,韩嫣并不怕担心,反正顶多嘴上刁难他一番,“禀侯爷,一位友人种了几亩红薯,自家吃不完就叫家奴拿出来卖。下官也好这口,又不好找友人讨要,得知此事就过来买点。” 窦婴不信,他成天在天子身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韩嫣拿一块递给他,“侯爷不妨尝尝。小口吃,大口噎的慌。” 窦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红薯甜而不腻软而香,很合他口味。窦婴不由得仔细端详那些生红薯,“老夫怎么从未听说过此物?” “友人机缘巧合得来的。侯爷要不要买点?” 窦婴不禁看向他,他何时这么好心,替友人卖货物:“你这个友人不会是,该不是平阳侯吧?”此言一出,围观人群躁动起来,竟然出自平阳侯府。难怪他们从未见过,好吃却又很便宜,近乎白送。 韩嫣跟平阳侯不熟,但刘彻不止一次用平阳侯的名头“为非作歹”。窦婴也清楚以平阳侯的身体不可能三天两头践踏农田,他所说的平阳侯自然是指刘彻。 韩嫣笑着说:“他大舅子。” 窦婴不禁冷笑,当他不知道韩嫣甚少跟馆陶大公主一家来往,“平阳侯何来的大舅子?” “平阳侯可不止一个大舅子。”韩嫣意有所指。 窦婴听出来了,禁不住轻笑一声,打量着他不知道卫家什么情况,“长公主的舅舅?” 韩嫣笑了:“侯爷知道就行了。” 竖着耳朵听的众人糊涂了,皇家那么多长公主究竟是哪个长公主。要说名气,那就是平阳长公主。可平阳长公主的舅舅不是田蚡吗。怎么又成了平阳侯的大舅子。 韩嫣:“侯爷,买点?” 窦婴陷入沉思。卫家一家以前皆是平阳侯府的奴隶,即便凭卫夫人显贵也不可能弄到他从未听说过的物品。这些红薯十有八/九是陛下吩咐卫长君种的。 种出来却又拿到东市兜售。陛下意欲何为?窦婴想不通,决定买回家慢慢琢磨,于是令赵大和孟粮二人把红薯送他家去。 韩嫣赶忙拦住:“这两半袋是下官的。” 窦婴一见韩嫣紧张,越发笃定红薯出自未央宫,又叫赵大把余下的送他府上去。 围观众人虽然没弄明白红薯究竟是谁家的。可扯上平阳侯,又提到长公主,一定是哪个贵人种的。 窦婴没表露身份,众人权当不知道他乃侯爷,纷纷提醒他先来后到。窦婴不好同市井小民计较,结果等韩嫣的家奴把他的拉走,只剩下一盆,还是已经蒸熟的。窦婴顿时急了,“给我留点!” 韩嫣计上心头:“侯爷可以去我那友人家中买。他家种了十亩地,您要多少有多少。” 第35章 窦婴到访 闻得此言孟粮想解释,卫家还有一麻袋。韩嫣没等他开口,撩起眼皮横他一眼。这一眼叫孟粮迟疑下来,错过解释的时机。 窦婴在韩嫣另一侧,以致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你那友人现居何处?” “秦岭。”韩嫣忽然想起魏其侯门客众多,他又不甘心被贬,不可能不叫门客留意未央宫的动向,“侯爷不知去年陛下曾令匠人在秦岭脚下建一处宅院?” 窦婴知道此事,他一直认为刘彻为了方便狩猎建的。窦婴也想过跟刘彻在宫外来个巧遇,劝他把心思放在朝堂之上。可如今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皆东宫的人,倘或皇帝参与其中,指不定又有多少同僚遭到东宫打压。 若是叫窦太后知道他出的主意,他兴许还会被禁足。届时别说进不去皇宫,死在家里头也没人知晓。 “那是为他建的?” 窦婴问的不可思议,问的别有深意。韩嫣一眼就看出老狐狸想多了。可韩嫣巴不得窦婴把余下的红薯全买下来,卫长君也能安心种别的,“前些日子有很多草料进未央宫,也是来自秦岭。” 窦婴瞬间心动了,认为刘彻有大动作。匆匆回到家中就令家奴备车,他要前往秦岭。 而在窦婴出城之际,赵大等人又回到东市,把卫长君给卫媼的两袋红薯之一也给卖了。他们的驴车不如窦婴的马车,他们行至一半,窦婴就到秦岭脚下。 窦婴走的是子午栈道,在大道上往四周一看就瞧见位于大道西的宽大院落。窦婴的马车宽大,哪怕卫长君出钱令八阳里的人修过他家后头的路,马车到了这里也走的困难。窦婴不得不从车上下来,徒步前往。 正值午时,外面热浪滚滚,以致于从东边过来的窦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他边走边找人,导致他也没看到前东南角小窝里的小狼崽子。 走到大门外,向南就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地里的庄稼他从未见过,窦婴怀疑那就是红薯。 在敲门和确定红薯之间犹豫片刻,窦婴朝南走去。看到高高堆起的藤条,窦婴好奇地掀开,结果看到藤条下堆满了红皮白薯。 窦婴赶忙又看看其他高高隆起的藤条,底下果然也是红薯。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窦婴吓了一跳,手中的红薯啪嗒落到地上险些砸到他的脚。窦婴稳了稳心神,循声看去,北边大门外多了两个小儿一个女奴。 其中一个小儿用手指着他,仿佛他是贼。窦婴活了大半辈子,何时被人这么误会过,顿时感到窘迫,顾不得其他,迅速从地里出来,“小儿,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这么热的天除了闲不住的小霍去病没人往外跑。小霍去病不懂就问,“你是谁?” 家奴意图上前。窦婴睨了他一眼,家奴后退,“我乃魏其候窦婴。” 小霍去病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明明是个人,怎么偏偏说自个是个猴啊。他难不成也是来找大舅的?大舅的友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啊。 “你找我大舅吗?” 窦婴被问糊涂了,看两小儿身后的女奴。 女奴曹女:“禀侯爷,这位是卫夫人的外甥霍去病霍小公子。” 霍小公子抬头挺胸,然后微微颔首,是我了,没错的。 窦婴顿时觉着这孩子有意思,小小年纪不怯生也就罢了,还能如此淡定坦然。 曹女又道:“他大舅便是我家郎君卫长君。不知侯爷来此是找我家郎君,还是路过?” 窦婴笃定卫长君替刘彻办事,不好真把他当成一介白身,直言特来拜访卫大公子。小霍去病一听此言,让出路来,奶声奶气地说:“你去吧。” 他突然开口叫窦婴险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间,笑道:“多谢小公子。”语气带有调侃之意,可窦婴不如韩嫣促狭,以致于小霍去病没听出来,一本正经地学他拱手:“客气。” 窦婴露出来到此地后第一个真实笑容,随后示意曹女带路。曹女不敢留小霍去病和阿奴在外头,叫来牛固。 牛固从院里出来,然后带窦婴前往正房。 未经主人允许,窦婴对皇家匠人建造的院落好奇也不好随意打量。目不斜视地抵达正房,窦婴感到明显比外头阴凉。 窦婴的头微微下低一点,注意到地面并非青砖,很像青石板,又很意外,竟然有人用石板铺设堂屋,而不是木板。 卫长君听到脚步声以为家奴进来拿东西。随意一瞥,看到一名身形消瘦的老者下意识起身,“敢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窦婴循声朝西看去,看到一个一十出头的男子和两个不足十岁的少年。男子和少年眼中都堆满了好奇与疑惑。 牛固道:“郎君,曹女说这位先生乃魏其侯。” 嘟嘟闪出来,[窦婴?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卫长君一时真没想起谁是魏其侯。嘟嘟这么一说,卫长君也想问,“不知侯爷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望侯爷恕罪。” 窦婴这才意识到他来的匆忙,甚至可以称得上失态,“老夫不请自来,还请大公子莫怪。” “大公子”三个字令卫长君眉心猛一跳。嘟嘟也听出他话里有话,[情况不对啊。不是说窦婴此时都不把刘彻的舅舅田蚡放在眼里吗?你一个卫夫人的长兄,竟然喊你公子。] 卫长君也意识到这点。细想想窦太后这几年很烦窦婴,不可能告诉窦婴他在此地。那知道他在此且在意的人,除了刘彻恐怕只有韩嫣。 刘彻都不许他把玉米的事外传,也不可能主动告诉窦婴。 “侯爷见过韩上大夫?”卫长君自认为玩弄权术人心不是窦婴刘彻这些人的对手,也就没绕弯子。 他的开门见山反倒让窦婴迟疑片刻,然后又感到诧异,意外卫长君机敏,又意外他如此直率。他又迫切地想知道刘彻接下来的计划,就把在东市巧遇韩嫣的一幕大概叙述一遍。 卫长君请他到东边茶几旁坐下,然后给他倒杯白开水。卫步和卫广以为窦婴找卫长君有要事,同窦婴见了礼就带窦家家奴出去。 卫长君令牛固准备些吃的。牛固一出去,室内只剩卫长君和窦婴一人。窦婴直接问:“不知那红薯除了可以果腹,是否还有别的妙用?” 卫长君怕有出入,不答反问:“韩嫣兄怎么说的?” “他曰味道佳可通肠。” 卫长君不意外韩嫣知道这些,他和卫青日日在宣室,只要刘彻问,韩嫣不想听都难,“这些其实都是其次,主要是亩产高。”YShG.cm 窦婴先前看过,一堆一堆着实很多,“只是如此?” 卫长君反倒不解:“如此还不够?” 嘟嘟根据窦婴的表情推算,[卫夫人的长兄和韩上大夫的友人还不值得一个皇亲国戚顶着烈日来到此地。] 卫长君恍然大悟:“侯爷该不会认为那红薯和陛下有什么关系,亦或者那红薯是陛下掌权亲政的关键吧?” 窦婴没有回答,可他堪称错愕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卫长君心说,又到我装逼的时候了。 “侯爷误会了。侯爷应该听说过我被馆陶大长公主的家奴重伤之后,经太医诊治只有一年多可活。听人说清修能强身健体延续生命。陛下念我乃卫夫人长兄,特令匠人为我建这处院落供我修炼。那红薯和红薯旁边的十亩庄稼是我来到此处偶然得的。” 窦婴张口结舌,合着他想多了。 可是韩嫣的神色也不对。 “韩嫣为何故意引我到此?” 卫长君:“大抵是担心我那些红薯不好卖,还得想别的法子收拾储存吧。” “不过几十亩地。你卖的便宜,怎么会有此担心?” 卫长君微微摇头,请他喝点水润润喉,“现下可以起的只有十亩。余下三十亩还得再过一个多月。然侯爷有所不知,我这红薯亩产五十石——” 窦婴倒抽一口气打断他。 卫长君停下,容他慢慢消化。他也觉着韩嫣不知道这么高产,因为他跟卫青说几千斤,卫青以为汉几千斤。也就是一十多石的样子。 窦婴慌乱的心平复下来,依然觉着跟做梦一样,虚虚的不踏实。他暗暗拧一下自己的腿,确定卫长君乃活生生的人,又暗暗舒一口气,“六千斤?” 这三个字说出来,窦婴的嘴唇都是抖的。 卫长君没敢说不止,汉六千斤不过是嘟嘟保守估计。红薯在卫长君前世亩产能达五千斤,换成此时斤两可是上万斤。 “应该有这么多。刚起了半亩地,我还没来得及称。” 窦婴见他仿佛在说一见很平常的事,禁不住问:“你说的是亩产五十石,而不是五石?” 卫长君笑道:“区区几亩红薯,小民至于骗侯爷吗?” 窦婴张了张口,几亩红薯?是他离开田地太久,还是他居庙堂之高太久,以致于都忘了亩产多少了。 “卫公子可知亩产五十石意味着什么?” 卫长君:“意味着我一亩地净赚一贯钱。” 窦婴噎的说不出话,嘟嘟乐得哈哈大笑。卫长君神色不变。确切地说有变,仿佛在问窦婴,我说错什么了吗。 窦婴见他一脸无辜一时弄不懂他是真不知道,还是真这样认为。无论如何,窦婴都不信亩产高达五十石。 “卫公子家中可有多余房屋?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中用,从城里到这儿短短几十里,竟像要中暑了。”窦婴长叹一口气。 卫长君愣住。 嘟嘟提醒,[他要住下。] 卫长君回过神:“寒舍简陋。” “老夫当年平乱的时候住的地方比你这儿简陋多了。”窦婴定定地看着他,“亦或者公子没说实话,不止五十石?” 第36章 烤红薯 嘟嘟提醒卫长君,[老狐狸的表情不对,我要是没算错,他不信亩产高达五十石。] 卫长君笑道:“几亩红薯而已,我真不至于欺骗侯爷。申时两刻八阳里的村民会来帮我起红薯。太阳落山前能起出一亩地。届时称称侯爷就知道多少了。” 窦婴心思着我又想多了不成?不论是不是他多心,卫长君都不该如此反应。那是五十石,不是五石! “既如此,老夫就等太阳落山。” 嘟嘟看向卫长君,[他还赖着不走了?] [刘彻都知道了,我害怕他知道?] 卫长君家没有点心,只有瓜果蔬菜。牛固就去摘一根黄瓜和几个桃子。嘟嘟买桃树的时候不止买了五月仙桃,还买了六七八月份成熟的桃树。牛固交给许君收拾。许君得知来的乃太皇太后的侄子魏其侯,很快就把瓜果呈上去。 窦婴认出桃子,侯府不缺这口,误以为削了皮的黄瓜也是他吃过的果子之一,只看一眼就要去客房。 卫长君没准备客房。索性带他前往西院。西院是给卫青等人准备的。虽然现下没人住,但正房也有一张榻。没有屏风有衣柜,看似简陋,胜在干净,窦婴还算满意,然后就令家奴骑马回城给他拿换洗衣物。 卫长君打开衣柜上的凉席铺榻上,然后又去正院把小霍去病的枕头给他,请他歇息。 小霍去病拉着小阿奴进来,不巧看到卫长君从西院出来。小不点停下,看向阿奴无声地问,怎么办啊。阿奴摇摇小脑袋,不知道呀。 小不点眼珠一转,甩开阿奴跑过去,大喊一声,“舅舅!” “又闯祸了?”卫长君懒得抱他就把手给他。 小不点拉住他的手使劲攥一下,“没闯祸!”怪他舅冤枉他,“那个老头子呢?” “那是侯爷。” 小霍去病终于可以问出心底的疑惑,“他是人,为什么说是猴啊?还是猴子的爷爷。” 卫长君哑然失笑。 在西院正房门口四处打量的窦婴险些被他的口水呛着,小家伙说什么呢。 “为什么啊?舅舅,为什么啊?” 卫长君忍着笑说:“侯爷是个很大很大的官,比你二舅和韩嫣还大。” 小霍去病恍然大悟,然后盯上他舅舅。卫长君想给他一巴掌,“大官管小官,不管我这个种地的。” 小不点很失望,对窦婴失去兴趣,“舅舅,他走了?” 卫长君:“他上了年纪,从长安到这里身体撑不住,在屋里歇息。” “我们也去吧。”小霍去病拉着他的手去堂屋。 卫长君很意外:“你也累了?” 小不点不累,小不点看到牛固摘桃子找牛固要,曹女告诉他那是用来招待侯爷的,不能给他。他要自个去摘,曹女拦不住,就告诉他除了桃子还有黄瓜。 近日黄瓜迎来大丰收,卫长君担心外甥吃多了懒得吃饭,每日只许他吃半根凉黄瓜,这就导致小不点总忍不住惦记。 可小霍去病不敢说实话,否则连拍黄瓜也没得吃,“热!” 卫长君看着一天黑一度的大外甥:“你终于知道热了。” “舅舅!”小不点不依,不能不挤兑他啊。 卫长君笑着点头,“好,当我没说。”步入正院就叫女奴打水,给他和阿奴擦擦脸擦擦手擦擦身上的汗。 小霍去病身上舒坦了,乖乖巧巧地说:“舅舅洗洗。” 伏天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卫长君从正院到西院来回几趟着实热的不行,于是令许君再打盆水。 小不点一看他大舅忙着洗脸,就拉阿奴去堂屋,“大舅慢慢洗。” 卫长君的手停下来,小崽子何时变得这么懂事。总不至于热糊涂了吧。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可能,粘上毛他比猴还精。 卫长君匆匆擦擦脸,悄悄移到堂屋门边,一点点往里看。 “快吃!”小霍去病抓一把切成小段的黄瓜塞阿奴手里,他自个左手桃右手黄瓜,一边吃一口,点着小脑袋感慨,“好吃!” 卫长君气笑了。 小崽子从不让他失望啊。 卫长君找来女奴西芮,叫她去八阳里买只公鸡招待窦婴。此时赵大已经从城里回来,驴进家了。卫长君教两个妹妹驾车骑驴的时候教过几个女奴,西芮撑着布伞骑着毛驴,两盏茶的工夫就把鸡买回来。 与此同时,吃饱喝足的小霍去病正躺在他大舅榻上跟小阿奴侃大山。 卫长君进去瞅一眼,然后去西边摘个西瓜。在井水里泡到许君烧火炖鸡,他把西瓜拿出来切开,一半留作招待窦婴,一半切成小块一家人分食。 小霍去病一听又有吃的,毫不客气的吃个肚儿圆。 卫长君给他和阿奴擦擦脸洗洗手,叫他俩玩去。俩孩子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撑的。 看到他们这样,卫长君很满意,随后到厨房吩咐许君大火烧,他前往西院请窦婴起来醒醒困,准备用午饭。 卫家方几多,可以分餐,红薯粥和白面炊饼以及凉拌黄瓜豆角烧鸡就用小碗小蝶盛。往常卫长君会叫外甥跟他一起用。今日有客,卫长君叫两个弟弟带着他和小阿奴。两个妹妹坐在两个弟弟对面,他和窦婴并排居中,坐北朝南。 饭菜摆好,几个女奴端来几小碟西瓜,每张方几上放一份。小霍去病伸手就抓,卫长君轻咳一声。小不点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卫长君:“我还没吃,你急什么?再说了,吃了西瓜还吃鸡肉吗?” 窦婴顿时不禁问:“此物是瓜不是果?” 卫长君微微侧身转向他,“我从一个西南来的客商手里买的。只是此物有点凉,先吃这个再食鸡肉怕是会闹肚子。” 小霍去病吓得把手缩回去。 卫长君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你先前吃太多凉的,现在不吃西瓜,吃了热腾腾的鸡肉也会闹肚子。” 小不点微微张口,小脸上尽是震惊。 卫长君:“试试?” 闹肚子还叫他试,大舅肯定诱骗他。可是好想吃鸡肉吃西瓜啊。 小孩咬着勺子看看鸡肉又看了看西瓜,纠结的眉毛都成了毛毛虫。随后想起什么,看向阿奴,见阿奴吃西瓜,“你不闹肚子啊?” 阿奴停一下,“不吃鸡肉。” 小不点恍然大悟,他可以只吃西瓜啊。 卫长君悠悠道:“西瓜不顶饿,错过这顿下顿可是要等天黑。” 两个四岁大的孩子不懂什么叫“不顶饿”,把鸡肉让给卫步和卫广,专攻西瓜。卫长君见状不再管他们,招呼窦婴尝尝红薯白米粥。 窦婴此番就是为红薯来的,虽然搞错了,也尝过红薯的味道,可他依然很好奇。他端起碗舀一点,煮的不如蒸的甜,可煮的不如蒸的噎人。跟米一起煮,竟然不稀不浓刚刚好。 卫长君见他微微颔首,便猜到他很满意,然后又请他吃炊饼,也就是发面馒头。 这馒头不是用老面发的,而是选用了米酒。米酒是前些日子卫长君给母亲和妹妹做酒酿蛋补身体用剩下的。 小霍去病很想尝尝,一眼没看见就往厨房钻,卫长君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索性全用来和面。 窦婴近两年仕途不如意,天两头同门客一起饮酒,他只吃一口就尝出了酒味。他家厨子不会用米酒做炊饼,宫中宴请朝臣也很少上炊饼,以致于年过半百的窦婴头一次吃带有酒味的炊饼。还别说,味不错。 窦婴不吝称赞,“这个炊饼也不错。” “再尝尝鸡肉。” 炖鸡肉需要好几种香料,而这些香料如今只能在药铺买到。干香菇也一样。原身记忆中平阳侯府也甚少用药炖鸡,卫长君觉着窦婴依然会感到意外。 卫长君这么做也不是故意卖弄,而是有意为之。他在世人眼中越发神秘,刘彻越发对他放心,他以后才好往名下倒腾土地,才好收拾刘彻身边的那些小人。 话又说回来,窦婴吃到软烂且味道复杂的鸡肉,果然很意外。口中的肉还没咽下去,他就忍不住转向卫长君。 卫长君明知故问:“不合胃口?” “不不!”窦婴连声否决,“大公子的庖厨厨艺真不错。” 兄弟姊妹四人以及两个小不点不约而同地看向窦婴。窦婴纳闷,“是很不错。你们也尝尝。” 卫步先看一下他大兄,卫长君微微颔首,卫步才放下勺子道:“侯爷,这些饭菜是我大兄教女奴做的。” 窦婴差点咬到舌头。等他转向卫长君,神色堪称错愕。对辈子从未进过庖厨的窦婴而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 卫长君笑着点头。窦婴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面容刚毅,身材高大,怎么看都不像女子啊。 “侯爷,再不用就凉了。”卫长君提醒。 窦婴对他好奇 起来,吃两口饭菜就忍不住看一眼卫长君。直到碗筷撤下去,开始吃西瓜,他才顾不上研究卫长君。 西瓜甜儿不腻,微凉解渴,又颠覆了窦婴对瓜的认知。 窦婴用两小块感到撑,担心打嗝失态,就请卫长君带他去瓜田看看。 卫长君带他到西院西边,经过黄瓜地故意停下,同他解释那长长的瓜也可以生食,便是中午用来招待他的果物之一。 那碟水果只有两样,一样是桃子,另一种窦婴没在意,闻得此言顿时不禁后悔先入为主自以为是。 卫长君见他神色懊恼,就安慰他晚上吃黄瓜炒蛋。随后解释平日里晚上不做菜,这几日地里忙,不加一顿身体受不了。 等一亩红薯全部起出来再回城就来不及了,今晚窦婴务必得歇在卫家。听闻这话,窦婴庆幸打发家奴回去。 窦婴好奇地问:“这也是从西南客商手中买的?” “侯爷不曾见过的都是。”卫长君顿了顿,笑着说,“人家出来一趟,也不可能只带一样西瓜不是吗?” 窦婴颔首:“自是能带多少带多少。”说完禁不住打个哈欠。 卫长君怀疑他刚才吃太多血糖上来犯困,劝他去歇息。离起红薯的时间尚早,窦婴也没强撑着。 在门外乘凉的卫广见他大兄出来,忍不住问:“那侯爷真要在咱们家住下?” “听谁说的?”卫长君奇怪。 卫广:“还用人说?家奴把他的衣物送来,稍稍歇息,马喝点水吃点草,他就把人打发了。这时候回去,难不成等到傍晚再回来?” 卫长君笑了:“观察的很仔细。不错。对了,小狼崽子喂了吗?” 卫广朝院里看一下,“那点骨头不够它吃的。我出来的时候许君正用菜汤给它泡高粱炊饼。大兄,这么喂下去,它不会从狼变成狗吧?” “谁知道。它没吃过生肉,应该不会对人感兴趣。”小狼崽子一天顿吃的安逸,一天一个样。昨天早上卫长君喂它,它差点从里头翻出来。卫长君见它能跑能跳,一度想把它送走。 嘟嘟提醒他有狼在这儿,猴子不敢过来。卫长君又担心小狼崽子攻击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昨晚带两个孩子喂小狼,小狼瞥他俩一眼就冲卫长君龇牙咧嘴。卫长君觉着小狼要是会说话,得让两个小不点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它用饭。 当时嘟嘟也出来了,嘟嘟确定小狼崽子真嫌弃俩小崽子。卫长君决定养养看。既然不屑攻击他家小崽子,那小狼就没什么可怕的。实在养不熟一把火把它点了也不迟。 许君端着盆出来。卫长君接过去喂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听到动静翻身起来探出脑袋,一看是他,又龇牙咧嘴。 卫长君朝它脑袋上一巴掌:“有的吃不错了,还嫌我来得晚?” 卫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禁不住大吼:“大兄!” “怎么了?”卫长君把饭菜倒入小狼崽子的盆中,走过来奇怪地问。 卫广小声说:“它再小也是狼。狼睚眦必报,万一记仇,你你——伤着你怎么办?” “我是它衣食父母,打它一下就敢咬人,明儿就吃烤狼肉。”卫长君说着朝东边瞥一眼。小狼崽子大概察觉到危险,呜嗷一声。 卫广又吓一跳,“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我心里有数。”卫长君把盆递给他,“送厨房去。晚上睡觉前我就把挡着它出去的砖头拿开看看它怎么选行吗?” 若是小狼崽子趁机跑了,那十有八/九不会回来。要是不跑,就是珍惜现在的日子,也不可能攻击人。 卫广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大兄,要不要打个赌?” “给你出的算术题做出来了?” 卫广没话了。 卫长君轻笑一声。卫广窘迫的脸通红,拔腿就往屋里跑。卫长君悠悠道:“拿张席出来。” 在墙根底下数蚂蚁的小崽子朝卫长君走去。 卫长君不言不语就看他想做什么。 小霍去病等小舅把席放下,拉着阿奴先坐上去,然后把跟席一块来的蒲扇塞他大舅右手之中,小崽子转身到他左边。 尚未离开的卫广服气,“你是真要成精啊。” 卫长君懒得伺候他,叫卫少儿出来。卫少儿想给她儿子一蒲扇,“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叫我摊上你这么个小人精。” “阿母,热。”小不点皱着眉头催。 卫少儿板起脸:“躺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霍去病拉着小阿奴肩并肩躺在他阿母身边。卫少儿用蒲扇指指他:“你有阿奴一半乖,我伺候你伺候的也高兴。” 小不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卫少儿气个仰倒,“大兄!” “你儿子想怎么教训是你的事。我不管也不心疼,放心,也不阻拦。”卫长君说的薄凉,小霍去病一点不意外。他大舅不逮住机会就收拾他就不是他大舅了。 卫少儿见她儿子的眼皮都没动一下,觉着打的哇哇叫也只能管半天,也懒得动手,“快睡。睡着就不热了。” 睡醒饿。 小霍去病醒来不见大舅,光着脚丫子找他。看着两小儿睡觉的赵大赶紧抱起他,“小公子啊,地上都是石子,伤着脚怎么办。”见阿奴也醒了,“穿鞋!” 小霍去病挣开赵大,自个穿上鞋,“舅呢?” 赵大朝南看。小孩顺着眼神看到一身褐色短衣,戴着草帽的卫长君。卫长君身边还有一个身着长袍戴着草帽的老人。 小霍去病跑到地头上,离他们又近一些,认出他来,“猴子爷爷又来了?” 牵着阿奴跟过来的赵大险些一脑门摔地上:“不是猴子爷爷,是侯爷。” 小不点只服他大舅,赵大的话他经常当个屁放了,“就是猴子爷爷。”然后扯开嗓子喊,“舅!舅!” 卫长君跟窦婴说一声,大步过来,“又怎么了?” “我饿。”小不点摸摸肚子,“咕咕咕咕,叫了。” 卫长君指着赵大,“这不是人?你母亲应该在屋里,不去找她找我做什么?” 找大舅开小灶,找别人只能随便对付一口啊。小不点拉着他的手撒娇,“想你了。” 卫长君无奈地想笑:“吃饭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小霍去病想也没想就摇头。卫长君一点不意外,“只有红薯。吃呢,大舅就给你做,不吃就算了。” 小不点不想吃,他还惦记着鸡肉呢。 “肉没了。也不可能为你杀一只。” 小不点拉过他的小伙伴——阿奴,表示不是一人,是两个娃。 “也不行。”卫长君笑看着他,“以后还偷吃果子吗?” 此言一出,小不点瞳孔地震。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黄瓜好吃吗?为了惩罚你偷吃,你得帮舅舅拿木柴。否则你俩只能等到天黑跟我一起用饭。” 等到天黑就饿死他了。小霍去病苦着小脸,眼巴巴看着他舅。 卫长君不缺耐心,噙着淡笑同大外甥对视。小不点确定他大舅还是他大舅,心狠得很,拉着阿奴就往屋里跑。 赵大担忧地看着卫长君,不知如何是 好。卫长君微微摇头,示意他耐心等着。 片刻,两个小崽子一人抱着一个木块出现在大门口。卫长君冲他们招招手:“拿这儿来。” 小霍去病虽然不懂为什么不去厨房,还是乖乖地过来——这个家所有人都听大舅的,他不听话只能喝白开水撑到太阳落山。 卫长君叫赵大拿铁锹挖几个红薯出来,随后又叫俩小的捡落叶放到红薯坑里,他点火烤红薯。 窦婴远远看着他忙活,心生好奇便过来看他做什么。 卫长君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停下,待木块没了明火,他就把红薯放进去,然后有用土埋起来。 小霍去病看着稀奇:“舅舅,好啦?” 窦婴也想问。 “我也是头一次,不一定。”卫长君瞥着大外甥笑眯眯地说,“不行就再做一次。反正我也不饿。” 第37章 惊呆魏其侯 “我饿啊。”小霍去病脱口而出。 卫长君点头, 那又怎么样呢。 小不点抱住他的腿撒娇,“舅舅,舅舅……” “舅舅不是神, 叫舅舅也没用。”卫长君不客气地拨开大外甥的手, “耐心等着。我叫人把红薯叶拉出来。对了,你如果等不及可以提前扒出来, 反正生的也能吃。” 小霍去病难以置信,我吃生的还喊你做什么。 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明儿继续偷吃啊。” 小不点气得朝他手上一下。窦婴眉头微蹙, 这孩子太无礼了。虽然卫长君的嘴挺欠,可怎么说也是他舅舅。他舅舅不以为意,“有力气打人看起来还是不饿。” 小霍去病气得跳脚。卫长君指着他旁边的红薯藤, “小心。这要是摔下去, 不把你摔的头破血流,也得把你摔的腿疼胳膊破。” 小霍去病顿时觉着自个出气多进气少,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叫他摊上这么个糟心舅舅啊。 卫长君含笑离开, 潇洒的跟天边彩云有一比。 小不点气得往地上一坐。小阿奴看看背影决绝的卫长君, 又看看跟他一样饿的小霍去病, 犹豫再三, 挨着小伙伴坐下。 窦婴随卫长君到地里,回头看一眼,俩小的不嫌热似的顶着夕阳坐在烤热的土堆旁, “就让他们这么等着?” “教训皮小孩子不能心软, 否则前功尽弃不说, 以后也别指望他听话。”卫长君指着南边忙碌的几人,“再过一炷香就差不多了。”随后叫在地里帮忙的牛固和孟粮回去拿铁叉推板车。 为了这些庄稼,前些日子卫长君又请城里木匠做个独轮车。车做好之后还是他前往城里买油盐酱醋的时候顺道拉来回来的。 两个轮的板车进红薯地费劲, 独轮车沿着红薯地沟进来很方便,两边都有高高的红薯垄还不用担心翻车。 红薯藤被运到大门西侧的沟边堆放,先前盖在红薯藤下的红薯就露出来。卫长君叫赵大把秤拿过来,先称汉四十斤。也就是嘟嘟的二十斤。称十份出来。 窦婴疑惑不解,好奇地询问:“这是为何?” 卫长君瞥一眼在地南头忙碌的十人,“他们的工钱。” “用此物代替?”窦婴问。 卫长君颔首:“他们觉着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拿钱去城里买粮不合算。不如趁现下有的吃的时候先吃这些,省下的粮食等哪天没钱了也好拿去卖。说不定还能卖个高价。” 虽然窦婴不曾亲自买过粮,毕竟从他记事起家里的生活就很富裕,称不上奴仆成群,也不需要他一个公子出入市井。但“七国之乱”的时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盯过粮草筹备。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粮食一天一个价。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 “这些村民很会过日子。” 卫长君:“他们跟您不一样,您家没钱太皇太后也不会叫您饿着。他们没钱只能上山跟野兽抢食。”顿了顿,“这里离秦岭近还有的抢。像一马平川的地方只能下河。河里没有那只能逮着什么吃什么。” 窦婴不信,“如今百姓日子还是这么困难?” 经过“文景”二帝休养生息,百姓的日子不难。但过个二三十年,国库空虚,朝廷增加赋税,再赶上天灾**就难了。不过也是以后的事,卫长君不敢也觉着没必要现在扯这些,“清官当政的地方百姓自然衣食无忧。” 窦婴颔首赞同:“国土太大,总有陛下看不到的地方,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何况如今少主纵然踌躇满志心怀天下也无能为力。 卫长君发现在地南头干活的村民停下了,“可能起好了。侯爷,过去看看?” 窦婴到跟前,地头上堆了一堆红薯。其中一人见着卫长君就问他,离天黑还早,要不要再挖一些。 卫长君微微摇头:“红薯藤还没干,还能再搁地里放十天半月。挖多了卖不完,这么热的天,过几日就捂坏了。”随后告诉他们,赵大把他们的工钱称好了。 十位村民顿时感到羞愧,来到地里不足一个时辰,算上上午以及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也顶多四个时辰,跟他们以前给人干活比起来相当于干大半天,然后收他一天工钱。 卫长君:“我的话还没说完。里正说你们明天不用来了,换别人。” 这十人知道,但卫长君没主动说,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八阳里离城远,走着进城做活太辛苦,家门口有活自然想着能多干一天是一天。 可卫长君已经把话说开了,十人也不敢跟他缠。到地头上用他们带来的麻袋把各自的红薯装起来。 卫长君提醒他们洗干净再上锅蒸,红薯皮可以跟蒸红薯的水一起喂牲口。他家地里的红薯藤也可以留到冬天喂猪。若是他们需要,回头就可以找车拉回去。 八阳里的村民先前割红薯藤拿回去喂牲口,猪牛羊很喜欢吃。这十人回村一说,赵大还没把起出来的红薯称好,八阳里的村民就来了。 有人推车有人拿着绳,浩浩荡荡一群人,一会就把剩下半亩红薯藤收拾殆尽。 村民收拾红薯藤的时候,窦婴时不时打量卫长君一眼,见他没有半分不舍,等他们走了就问:“大公子也很想他们把红薯藤弄走?” 卫长君:“他们不弄走,我家牲口也吃不完。放在门外也碍事。”朝玉米地看一眼,“那边的玉米收下来,玉米杆子足够烧水做饭。” 窦婴对“玉米”很好奇,要过去看看。 从红薯地里不好穿过,两人到地头上。小霍去病拦住他舅舅。卫长君令赵大陪窦婴过去,他拉住大外甥的手:“又怎么了?” 小不点指着地上的土包,“你是不是忘了啊?” 卫长君忘了,但他才不会承认,“好了?” 小不点不知道,但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使劲点了点头。 卫长君最擅长从善如流,“那我挖开看看。” 搁地里烤红薯这手艺,卫长君前世熟练的很。前世二十岁了,十一放假回家,帮父母起秋红薯的时候,还带着亲戚邻居家的孩子烤过。为此没少被亲戚邻居调侃他孩子王。 土坑外面不热了,但他扒到最里面,裹着土气和红薯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卫长君担心烫手,掐几个红薯叶子把烤红薯拿出来。 小霍去病迫不及待伸手抓,烫的嘶一声,小爪子乱甩。 卫长君乐了:“舅舅有没有说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理,心急吃不了热红薯。” “舅舅!”小不点皱眉,什么时候了还趁机教训人。 卫长君见好就收:“那舅舅不说。”用红薯叶子包着红薯两端,然后从中间一掰两半。一半先放地上,一半揭掉一些皮,递给大外甥。随后处理好另一半递给小阿奴,“慢点吃啊。” 两小儿知道大口吃噎人,虽然很饿,也一点点品。 窦婴得知玉米老了,又还没干到可以磨成粉的时候,现下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就对玉米失去了兴趣。 其实也是赵大多嘴说了一句,亩产没法跟红薯比。窦婴瞧着玉米行间距挺宽,就觉着亩产最多也就三五石的样子。远远看到小霍去病吃烤红薯,他还未对红薯失去兴趣,赶紧过来叫卫长君也给他弄一个尝尝。 卫长君烤了四个。大外甥和小阿奴一个,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一个。他也想尝尝,就给窦婴一半,名曰该准备晚饭了。 窦婴想起自己晚上吃的不多,就把稍微大的那半让给卫长君。卫长君边吃边吩咐赵大继续称。 红薯下肚,重量出来了。不算上午卖的和给村民的工钱,依然有五十二石。 饶是窦婴有心理准备,也险些被他自个的口水呛死,难以置信地问:“总得五十五石?” “差不多。”其实不止。总共得有六十石。除了卖掉的,卫媼那边还有一石,卫长君先前又挖出来吃几顿,也得有半石。可见老侯爷已经失态,卫长君不敢再刺激他,“侯爷,您先从地里出来,天快黑了,再不拉回去就有猴子下来偷了。” 窦婴浑浑噩噩地到地头上,陡然想起一件事,他以前来过这里,这边荒草及腰,土地堪称贫瘠,“若是种在肥沃的土地上,岂不更多?” “不一定吧。”卫长君真担心他晕过去,“兴许红薯就爱贫瘠的土地。好比冬瓜地里有些荒草反而能长得很大。” 窦婴没亲自下过田,一时也不能确定,“老夫这就回——” “侯爷,城门关了。” 窦婴朝西看去,太阳早已没了踪迹,“那我明日再进宫禀告陛下。”说出来想起韩嫣,“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兴许吧。”卫长君也不确定刘彻到底知道多少。 窦婴不急着回去了。可是看到一堆堆红薯,他还是无法相信,以致于晚饭只用几口就去洗漱歇息。 卫长君见他像是受到重大打击的模样,心说这才到哪儿。替他关上西边院门,卫长君回到正院吩咐女奴泡黄豆,明日早饭是豆腐脑和鸡蛋煎豆腐。主食是葱油饼。 翌日清晨用早饭的时候,不出卫长君所料,当窦婴听说豆腐脑是黄豆做的,又差点把自己噎死。 嘟嘟出来吐槽,[这么不淡定,还是魏其侯吗?] 卫长君明知故问:“侯爷这是怎么了?” 窦婴想解释,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担忧,忽然想起他昨日逗小霍去病那一幕,“我说你小子故意的吧?老夫不就是不信你的红薯亩产能达五十石?” 第38章 不走了 卫长君佯装疑惑:“侯爷此话何意?长君不是很明白。” 窦婴见状不确定了, 难不成又是他想多了。忽然看到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憋笑憋得辛苦,“故意在老夫用饭的时候告诉老夫豆腐是大豆做的。” 卫长君佯装恍然大悟:“长君是不该主动说,应该等侯爷您主动问。” 窦婴噎的说不出话。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小子坏得很!活该小霍去病昨儿给他一巴掌。依他看还是打少了。 “豆腐不合您的胃口?”卫长君又问。 窦婴装没听见,吃饱喝足起身离开。 卫长君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卫家姊妹兄弟四人佩服, 连魏其侯也敢逗,不愧是他们的长兄。 卫长君令女奴进来把剩饭倒一起,他给小狼崽子送去。天气炎热,等到午时就变味了。届时小狼崽子恐怕都不吃, 只能喂猪。 窦婴到门外看到地里有人很是纳闷,韩嫣不是说鲜红薯只能放几天吗。昨日起的还在院里堆着,现下又起,这么多卖给谁。 听到脚步声,窦婴下意识回头,见是卫长君,等他到跟前就问出心底疑惑。 卫长君噙着淡笑看着他。窦婴福至心灵,难以置信, “卖给老夫?!” “韩兄引您过来不就是叫我卖给您?”卫长君故意问。 话虽如此, 可可谁知道他当真亩产五十石, “这么多老夫怎么吃?” “听说魏其侯八百门客, 别说十亩红薯, 就是剩下三十亩也起了,也不一定够他们吃的。” 窦婴脱口道:“你喂猪?” 卫长君楞一下, 然后差点笑喷。窦婴意识到他一秃噜嘴说了什么,赶紧解释,“听谁说老夫有八百门客?这是污蔑,污蔑!” “开个玩笑, 瞧您急的。”卫长君见老人家脸红脖子粗,不好再吓唬他,“可以切成片扔屋顶上或者院里空地上晾晒。”顿了顿,“其实说不定都不够今天一天卖的。” 窦婴往左右看去,空无一人,卖谁?鬼啊。这小子年龄不大怎么长了一肚子坏心眼。 “侯爷下午就知道了。”卫长君说完朝东走去。 窦婴跟上去,“你端着盆做什么去?” “喂狗。”卫长君朝东边看一眼。 窦婴诧异:“那竟是个狗窝?” 嘟嘟闪出来,[那其实是个狼窝啊,老侯爷。] 卫长君眉头一挑,嘟嘟原地消失。卫长君轻轻“嗯”一声。窦婴好奇他怎么把狗窝放在外面。卫长君的理由很充分,狗身上有跳蚤。 窦婴自己没养过狗,一时忘了,“城里的日子呆久了,老夫都快忘了狗长什么样。 听到动静的“狗”露出头来,瞥一眼窦婴就冲卫长君龇牙咧嘴“呜嗷”叫。窦婴直觉奇怪,“小狗不是汪汪汪的叫吗?” 卫长君点头:“这小狗刚出生它母亲就死了,没狗教它,兴许也有点发育迟缓,所以还没学会汪汪叫。” 窦婴一脸了然:“原来如此。”说出来惊觉不对,狗“汪汪”叫不是与生俱来的吗。好比公鸡打鸣。 窦婴不由得转向卫长君,见其神情淡漠,并没有一丝促狭,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难得又想多了。 窦婴蹲下去朝小房子里头看,目光停在小狗尾巴上,想起什么,猛然转向卫长君,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你你你——” “别激动,慢慢说。”卫长君抬抬手试图安抚他。 窦婴张了张口,指着他,“你你——你就坏吧你!”气得吹胡子瞪眼头顶冒烟,咬牙切齿甩袖暴走。 嘟嘟跳出来哈哈大笑。 卫长君挑眉,[很好笑?] 嘟嘟停下,[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乐开了。]停顿一下,[你这么逗他,不怕他回头找补回来?] [他成家早点都能当我祖父了。好意思跟我个小辈计较?再说了,我乃长公主大舅舅,他敢吗?除非乖乖听他姑母窦太后的话。可惜人越老越认死理,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卫长君看着埋头憨吃的狼崽子,[昨晚居然没跑?] [被你圈起来这么多天,还没想起来跑啊。再说了,它这么小,不够猴子一巴掌拍的,敢往哪儿跑?] 兹小狼崽子不攻击人,卫长君懒得管。菜盆送去厨房,卫长君拿着麻袋下地。从正院出来看到大外甥在东院门口玩蹴鞠,“玩一会儿就回屋写字去。” 小不点挥挥小手示意他赶紧走。 卫长君瞪他一眼。转过头看到窦婴从西院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包行李,顿时无语又想笑,“侯爷,您这是上哪儿去?” “回城!”窦婴没好气地说。 卫长君:“走回去?” 窦婴停下,再一次不可置信,“你小子不送我?” “驴车不在家,只有一头牛,我怎么送?”卫长君朝牲口圈抬抬下巴。 窦婴想问驴车呢。忽然想起自他起来就没看见赵大。好像只看到一个孟粮,此时还在地里割红薯藤。 “赵大和那个牛固进城卖红薯去了?” 卫长君点头,给他递个台阶,“您不是想知道我弄这么多红薯怎么卖吗?不如再住一日,等你家奴仆来接您的时候再回去。” 昨日奴仆给窦婴送来几身衣服,窦婴叫奴仆过两日再来。卫长君此言一出,窦婴想起他自个说出去的话。即便叫赵大等人给他家奴仆捎信,那也得到明日。 卫长君叫许君出来,把侯爷送回西院。窦婴借坡下驴,把行李给许君,他随卫长君下地。 昨日只顾得研究红薯,今早只顾生气,现下没什么事了,到地里清风拂过,窦婴的脑袋清醒的不能再清醒,陡然发现卫家处处透着古怪。确切地说卫长君此人很怪。 擅烹调,心思机敏,可以买到他从未见过的蔬菜瓜果种子,还能机缘巧合得到玉米和红薯种子。虽说世上也有很多巧事,比如圯上老人赠张良书。可这么多事叫他一个人赶上,就不是一个“巧”字能解释得通了。 窦婴再仔细想想,好像连卫家的茅房也很怪。尤其那茅房里堆放的东西,说树叶不是树叶,说是布也不是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未见过。 先前觉着初来乍到,窦婴没有好意思问。现下窦婴不打算问,问也是机缘巧合。还有那狗窝里的狼崽子。 养狼没什么,城里还有人养虎。可不把狼圈起来,也不拴起来,那狼竟然也不跑。窦婴实在想不通,决定不想了,静观其变。 上午没什么变化。 临近午时,窦婴一听到赵大和牛固的声音就从西院出来。到大门外他听到赵大向卫长君禀报“妥了”。窦婴也没问什么妥了。他不信能逃过他的眼睛。 卫长君可不知道窦婴那么多心思,见他出来还以为他嫌屋里热,请他坐桑树下的席上,然后叫两个小崽子起来,跟他去大门另一边的枣树下练箭。 卫青半路出家,卫长君跟他学了点皮毛。卫长君指点两个小不点,这让打小系统学习的窦婴坐不住,抬抬手叫卫长君一边去,他亲自教俩小的。 卫长君乐得轻松。不过看到窦婴两鬓斑白也有点不好意思,吩咐孟粮去山边摘几个桃子,再摘几根黄瓜,交给曹女收拾。 小霍去病一听到“黄瓜”就转向他大舅。 窦婴呵斥:“往哪儿看?” 小霍去病吓一跳,抬头瞪他。卫长君悠悠道:“你昨儿偷吃的黄瓜和桃子其实是侯爷留给我的。” 小不点心虚,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继续学。 卫长君:“再学一炷香,我给你和阿奴留一个大桃子和一根大黄瓜。但必须得平分。” 小霍去病惊喜万分,又想看他舅舅。窦婴掰过小孩的脑袋,“别耽误时间。” 小不点觉着很有道理,早点耗尽一炷香,也能早点吃到黄瓜和桃子。 一炷香后,两个小孩累得满头大汗,许久不曾碰弓箭的窦婴也累一头汗。卫长君吩咐女奴打两盆水,请窦婴洗洗。他也给两个小孩洗洗。 窦婴刚才指点阿奴的时候就想问,“这孩子也是你外甥?” “不是。我本家人,叫卫寄奴。” 小霍去病赶紧澄清:“不是我舅舅。我四个舅舅。”伸出灰不溜秋的手指。卫长君看着眼疼,抓过来给他洗干净。 待西芮把盆收走,曹女就把果盘送过来。 窦婴想也没想就捏一块黄瓜。井水洗过的黄瓜清凉爽口且不腻。于窦婴而言最重要一点是不硬。他这几年牙口不好连脆桃都不敢吃,端的怕崩掉一颗门牙。 黄瓜吃完,窦婴决定再住几天,再仔细观察观察。不过他也不白住,明儿家奴来接他,就叫他们拉几袋红薯回去。后天来给他送衣物再拉几袋,给亲戚们送去。 亲戚们吃着喜欢,都来找卫长君买,也省得卫长君一点点卖。 思及此,窦婴不禁佩服自己人好心善。卫长君戏弄他,他没跟卫长君计较,还帮他卖红薯。 申时三刻,窦婴笑不出来。 昨天赵大在东市卖红薯,今天跑去西市卖。卖的还剩十来斤,赵大就不卖了。牵着驴从西市逛到东市,别人看见红薯问哪来的,牛固直言秦岭脚下,只有十亩,卖完就不卖了。 这大热的天,城中寻常人家懒得跑去秦岭买红薯。再说了,也没车马。可东西市有很多客商以及开食肆的商人。 红薯便宜味道美,商人看到商机。从东西市回到家中,跟家里人一合计,午饭后就前往秦岭收红薯。 一亩地红薯,不过两炷香就被抢购一空,跟不要钱白送似的。 窦婴头一次看到来地里买货物的,惊得有口难言。 卫长君叫孟粮收钱,他和窦婴站在地南头果树下,“侯爷,现下还担心我赖上您吗?” 窦婴装没听见,“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便宜是其次。跟侯爷和公主扯上关系,就是不买他们也想来看看。”东市发生的事,赵大回来就告诉卫长君了。 窦婴打量他一番,见他胸有成竹,“你不该在此地。” 卫长君笑道:“您就没想过我只擅长种地?” 窦婴还真没想过,“可你年方二十二,难不成还能种一辈子?” “侯爷有没有想过如果家家户户种上两亩红薯,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会再出现路有饿死骨。窦婴想象着有朝一日红薯种遍天下,顿时不禁倒抽一口气。 卫长君见状又问:“侯爷还觉着我窝在乡野之中没出路吗?” 出路大了,比他在城里有出路,“老夫决定了!” “决定什么?”卫长君下意识问。 窦婴指着卫家东边的空地,“老夫明日就叫人建房。老夫也种红薯!” 第39章 借力打力 苍老的声音令天地安静下来。卫长君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窦婴没等来回答,奇怪地看看他。见他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窦婴笑了——坏小子果然有古怪,不敢跟他做邻居。 “大公子这是怎么了?”窦婴调侃。 卫长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窦婴故意问:“那片空地你另有用处?” 说有用也有用,可以种苜蓿。说没用也没用,他家西边还有一片空地,在那儿种也行。可他只想当窦婴的神,不想当他邻居。 “在这荒郊野外吃点盐都不方便啊。侯爷搬到此地,府上那些门客又该何去何从?”卫长君不待他回答,又提醒他不是孤寡老人,还有儿有女有妻。 窦婴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儿女老妻倒是好交代。先前被窦太后罢免,窦婴心情抑郁,曾跟儿女老妻聊过他想出去住些时日。但不是秦岭脚下,离长安太近了,他的目的是蓝田。 那时窦家人都劝窦婴再等等,等老太太气消了还得用他,毕竟他是老太太最有出息的侄子。孰料这一等就是两年。窦婴觉着老太太活着他是没机会再步入朝堂。这两年老太太跟皇帝越斗越精神,指不定他还活不过她。 在长安无所事事,真不如在秦岭躲个清静,且能惠及万民。即便百姓不念他的好,只记得卫长君这位首种红薯的,他也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宗。 可门客是真不好打发啊。窦婴决定再考虑考虑。 一夜翻来覆去难眠,翌日清晨窦婴用饭时都没精神。卫长君不想要这个邻居也就没上赶着关心他。 巳时左右,窦家奴仆来接他,他走的时候还带着行李,卫长君放心地感慨:“可算走了。” 卫步与他同来送窦婴,“老侯爷不是说再住几日?” “他府上门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是他想住也住不踏实。”卫长君想起什么,不由得变脸。 卫步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他走的时候没提红薯?”难怪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窦婴为红薯而来,也很喜欢红薯的口感,不带点回去,那就是——卫长君不敢想下去,把嘟嘟叫出来。 嘟嘟:[昨日你那番话反而提醒了他,想在这边安安稳稳住下去,首先得把家里安排好。] [那你不提醒我?] [你都没想到我能算到?你不说我也以为他放心不下家里。] 卫步又喊一声:“大兄,怎么了?” “老侯爷十有八/九还会回来。” 卫步不懂:“拉红薯?” 种红薯! 卫长君真怕吓着年幼的弟弟,“我暂且不清楚。”顿了顿,“反正他不敢把我怎么着。虽然贵为侯爷,也是没有牙的老虎。你先回家,我去地里看看。” 屋里闷得很,卫步不想回去,更不想领外甥,就跟他一块去。 此时来帮他起红薯的村民都回家了。卫长君挨个查看盖红薯的红薯藤,足矣撑过酷热的中午就带着弟弟摘桃子。 到南端地头上,卫长君跟一只大猴子打个照面。卫长君不由得停下,猴子也一动不动。卫步紧张的抓住他的胳膊,猴子一见他动,抬手扔出了手里的桃子。 卫步下意识躲开,桃子滚到卫长君脚下。卫长君微微垂眸,桃子上有两排齿印。难怪猴子没发现有人,合着忙着吃桃呢。 卫长君抬眸,猴子一脸警惕,像是随时准备出手。他稍稍想一下,拉着卫步往后退两步,然后定定地看着猴子。 猴子可能懂了,也可能怕,反正转身就跑。 “等一下!”卫长君叫住它。 猴子停下,又满眼警惕地盯着他。 卫长君慢慢蹲下,捡起那个桃子朝它扔过去,“接着!” 猴子不懂人语,但它习惯性伸手接住桃子。卫长君后退一步,冲它摆摆手。猴子这次懂了,抱着桃子挤开竹林往山上飞奔。 卫步后怕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卫长君无奈又想笑:“看把你吓的。” 卫步想哭:“大兄,那——那是野兽!” “它没主动攻击咱们不是吗?”卫长君把他拉起来,抱住他的肩膀安慰,“来给咱们干活的那些村民说过老虎咬人,说过狼凶,也说过野猪祸害庄稼,从没说过猴子伤人,说明还算温顺。” 卫步在他怀里有了依靠,砰砰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说话也不抖了,“何时说的?” “来给咱家种玉米和红薯的时候。”卫长君拍拍他的脑袋,“猴子知道咱们是无害的,以后更不会主动攻击咱们,别怕了。” 卫步不放心:“万一呢?” “那我就进宫面圣,告诉陛下玉米被猴子祸害了。” 刘彻的脾气,长安百姓皆知,他要不是皇帝,妥妥一祸害。 卫步不担心了,蹦蹦跳跳去摘桃。 卫长君看着他跳脱的模样,摇头笑笑,脸上流露出自己也不知道的慈祥。 嘟嘟禁不住[啧]一声。 卫长君吓一跳,循声看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猴子一出现它就出来了,先前一直没敢吭声是怕卫长君分心。嘟嘟虽然不懂人事,但它知道卫长君有危险它也活不好。 [你跟猴子对峙的时候。可惜你眼里只有猴没有人。] 卫长君懒得跟它贫,[我掰个玉米你看看这个月月底能不能收。最好跟红薯错开。回头也有足够的时间犁地种冬小麦。] 嘟嘟提醒他窦婴。卫长君瞬间明白它的意思,他其实不用担心窦婴一直住下去发现他的秘密。窦婴觉着这里有意思,那是只在这边一天。改日叫他犁地耙地,累得他直不起腰,深刻体会到“粒粒皆辛苦”,他就待不下去了。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三天后窦婴带着几大箱子行李搬进他家,要在他家住到他的房子竣工再搬出去。 房子落成还得晾晒,卫长君粗粗算一下最快也得到明年正月。这这是要在他家住小半年。 素日他都是带嘟嘟去西院买东西。窦婴住进去,卫长君要避开所有人只能到山脚下。可孟粮等人担心他,不可能不跟着,也就是以后茅房的手纸没了他都没机会叫嘟嘟买。除非半夜三更,弟弟和大外甥都睡着了。 卫长君睡眠规律,硬撑也很难撑到那时候。再说了,半夜买东西怎么想都跟做贼似的。这样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把这老侯爷弄走。 翌日清晨,卫长君看到往驴车上搬红薯照常进城宣传的孟粮,计上心头。 孟粮和赵大从西市出来直奔韩嫣住处。尚未到休沐日,韩嫣自然不在府上。府里的奴仆皆知红薯来历不凡,孟粮带着红薯前来,韩家奴仆没敢把他拒之门外。孟粮便告诉韩府的人,魏其侯搬进他主人家,以后韩公子过去可能就不如以前方便了。 韩嫣个人精,休沐日回到家中得知此事瞬间明白卫长君的意思,当即进宫面圣。 刘彻没容韩嫣多说,只听到魏其侯住进卫家就禁不住皱眉,“卫长君在秦岭清修,他去秦岭做什么?” 韩嫣来的时候绕去窦家附近打听了一下,“隐居。” “隐——”刘彻险些呛着,“他一个侯爷,老太太的亲侄子,隐个屁居!”说着霍然起身。 韩嫣劝他三思而后行。刘彻停下,抬抬手叫韩嫣退下。韩嫣见他冷静下来,就退出去从外部“瓦解敌人”。 窦婴能从家里搬出来,他儿女老妻肯定没意见。在街上转了一圈,韩嫣想到了很会奉承巴结窦婴的田蚡。 下午他去田蚡常去的地方溜达。 田蚡是个十足的小人。身为刘彻的舅舅,刘彻膝下空虚,他见着淮南王敢暗示其刘彻没有继承人,往后天下是他的。王太后不喜韩嫣,田蚡因他和刘彻关系亲密,见着韩嫣也能一口一个韩兄。 韩嫣自视甚高,往日懒得搭理这等小人。今日他别有所图,由着田蚡带他步入酒肆。吃酒期间,他透露窦婴心情郁闷,竟然搬去了秦岭脚下。 这是田蚡献殷勤的时候。翌日纠集一群人前往秦岭探望窦婴。窦婴所住的卫家西院堪称简陋,田蚡碍于卫长君乃卫子夫长兄不敢表示不满,但说什么也不许窦婴住下去。 窦婴心烦,卫长君佯装不知,趁着窦婴躲去茅房的时候暗示田蚡,老侯爷这几日时常一个人发呆,他真怕老侯爷想不开。 中午卫长君也没拿好东西招待他们,理由他们来得匆忙,家里没来得及备,给他们蒸两笼屉红薯。田蚡吃的频频放屁,越发觉得此地只有奴隶出身的卫家人呆的下去。 田蚡等人也没带行李,不得不在城门关之前回去。翌日上午,田蚡进宫告诉王太后秦岭脚下的真实情况。主要目的是陪王太后逗闷子。然而宫里处处有窦太后的眼睛,田蚡一出宫,窦太后就知道了。 窦太后觉着这个侄子故意打她的脸。毕竟是她叫窦婴滚回家的。窦婴竟敢隐居。堂堂魏其侯“遁世”,世人会如何看她。 午时,一道懿旨宣窦婴入宫。 窦婴倍感意外,他这还没种红薯就有出路了不成。 卫长君怕他的目的太明显没敢多言。窦婴带着一部分行李回城。卫长君望着远去的马车,才敢长叹一口气。随后前往西院,叫嘟嘟出来看看家里需要添置什么赶紧买了。 嘟嘟一边挑选物品一边提醒他,[我觉着你还是赶紧把纸做出来。我这里不缺资料,你回京买些皂角,田七粉等物,把简易的洗牙粉和肥皂做出来,往后也省得犯愁了。] [可以买我干嘛还废功夫做?]卫长君不禁问。 第40章 红薯糖 有道理! 嘟嘟无言以对。 联想到这几日的窘迫和担忧,卫长君自个又忍不住摇头,[经常叫你买也不是长久之事,还是得自己学着做。] 嘟嘟很是欣慰。 [等我学会交给赵大、许君他们就好了。] 嘟嘟:[……] 果然不该对这哥有太多期待。 可也好过他不学。 嘟嘟立即调出做纸的资料。 一人一系统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愕然,资料上竟然显示毛竹得在石灰水里浸泡。 卫长君不禁看向嘟嘟。 嘟嘟为自个辩解,[我说我有《天工开物》,你说做的时候再看。]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买呗。 嘟嘟不敢这样说,[那就先用泡在水沟里的竹子练练手。等冬小麦种下去腾出空来再砍竹子再用石灰泡。] 卫长君想想,[可以。正好明年开春没什么活。] 没活?嘟嘟怀疑它程序出错,[不种春红薯和玉米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嘟嘟诧异,以前怎么没发现卫长君这么懒。卫长君瞥它一眼,[瞎想什么?我的意思回头把窖藏的红薯给刘彻,或者培育一些红薯苗卖给八阳里的人。红薯的产量他们看见了,不可能不心动。刘彻也不可能放弃玉米。到时候还需要咱自己种?有钱多少买不到。] 嘟嘟想给他竖起大拇指,[好想法!可是,那是一百亩小麦。万一跟八阳里的小麦撞上,没人给你收割,你找谁?] 卫长君想到一个人,[找邻居。] 嘟嘟都忍不住同情老侯爷。可它没同情心。只要粮食顺顺利利入仓,它和卫长君能因此续命,也懒得管他找谁。 找上谁算谁倒霉。 [还买纸吗?]嘟嘟问。 卫长君想想,[连石灰一并买了,我放屋里。] 嘟嘟看着余额禁不住心疼,这么下去它什么时候才能给卫长君添几件大件。没钱买大件,明年小麦成熟可能还真得找“邻居”帮忙。 虽然邻居家大业大,单单门客就有上百人,可那些人有几个会用镰刀啊。指望他们都不如指望小霍去病。好歹小家伙跟卫长君下过几次地。那些人恐怕连青稞和小麦都分不清。 [有些日子没直播了。]嘟嘟说的隐晦,卫长君也听出来了,[没钱了?] 嘟嘟反问,[您说呢?] 卫长君想想,[上山?] [别说看直播的人,我都腻了。] 卫长君把东西移屋里锁上房门,一边回正院一边琢磨。他到院门口看到小兔崽子往屋里跑,脚步一顿收回思绪,“又拿的什么?” 小霍去病停下,然后慢慢吞吞慢慢吞吞转过身,他什么命啊,怎么每次都能叫大舅撞个正着。 卫长君意外,“拿红薯做什么?” 小阿奴乖乖回答,“烤红薯。”说完得到一记瞪视,来自小霍去病,嫌他太听话,大舅问他什么他说什么,没有一点自个的小心思。 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小孩以为打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卫长君笑出声,小不点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烤红薯可以。但你不行。你不小心把地里的庄稼点了,咱们下半年只能喝西北风。” “好喝吗?” 卫长君噎住,无奈地在他面前扇一下空气,风拂过他的脸颊,“这就是西北风。好喝吗?” 小不点惊讶的微微张口。 “知道为什么不是只能喝水?天越来越冷,等到冬天水变成冰,你连水都没得喝。要是改吃冰,你就等着天天闹肚子吧。” 小不点吓得扔下红薯捂肚子。 嘟嘟飘坐在卫长君肩头,等着他想法子,[你可以说凉水闹肚子,那就加热啊。小笨蛋!] 卫长君淡淡地瞥它一眼,[一把火把家烧成一片焦土,甚至可能烧到山上,上哪儿弄柴火?] [想好直播什么再叫我。]嘟嘟说完原地消失。 卫长君想到了,看到大外甥的红薯想到红薯粉。有了红薯面粉,以后想吃粉丝粉条甚至凉粉,随时都可以做。卫长君越想越觉得不错,嘟嘟还可以直播做粉全过程。 卫长君把红薯捡起来,“再去拿两个。” 小不点愣住,没给他两巴掌的大舅他还是大舅吗? 卫长君挑了挑眉,“想挨到屁股上再去?” 小不点慌忙往厨房跑,小阿奴跟上。随后一个小不点抱着两个大红薯出来。卫长君带他们去先前烤红薯的地头上。这次不需要卫长君吩咐,两个小不点就撅起屁股捡树叶,然后去院里抱木柴。 等待时间把红薯改变的过程,卫长君带俩小的回屋洗洗脸和手上的尘土。 卫长君边洗边问:“知道为什么要洗的干干净净吗?” “不干不净,天天生病。”小霍去病奶声奶气脱口而出。 卫长君满意:“最近有没有闹肚子?” 两个小不点不约而同地摇头。 “这么乖。那明日叫孟粮买只羊,咱们晌午吃烤全羊。” 孟粮在前面他房间门外歇息,闻得此话进来提醒他,明天得进城卖红薯,怕是赶不回来。 卫长君:“不卖了。我留着做别的。”然后吩咐他一个人去,顺便买几口缸回来。 翌日,他一个人去三个人回来,除了孟粮还有赶上休沐日,有些日子没过来的卫青以及担心卫青的卫媼。 孟粮去的早回来的也早。他载着卫孺到家还没到午时。卫长君令赵大去树底下收拾羊,他去山边摘些果子,回头塞羊腹中。 烤全羊是大餐,一家人都围在桑树下的火堆旁,像是忘了天气炎热似的。卫媼见卫长君腌羊肉的时候把水果往羊肚子塞,脸上尽是嫌弃,“这么一弄回头还能吃吗?” “什么都有第一次。不试试你永远都不知道。” 卫媼无奈:“就你理由多。” 卫长君装没听见,看着许君等人收拾羊杂。随后他叫曹女拿锅,他拿几块砖头,令弟弟们拿木柴,在大门外炖羊杂。 曹女还没把锅拿出来,小狼崽子跑到跟前,卫媼猝不及防地吓一跳。 卫长君拿着砖头吓唬它叫它回窝里等着,小狼崽子跑去放羊肉的矮几旁,坐在地上仰头盯着肉看。 卫广出来看到它也吓一跳,发现它不伸爪子抓张嘴咬,又觉得有意思,“去病,有没有发现它很像一个人?” 小不点下意识看他大舅。 卫长君:“我什么时候跟小狼崽子似的闻到香味就跑过来,然后眼巴巴等着吃。” 小不点眨了眨眼睛,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啊。 小阿奴看着他抿嘴忍笑。 小不点恍然大悟,气得跳脚,“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小狼崽子!” 卫长君常喊小狼崽子,小狼崽子对着四个字很熟,转向小不点,可能见他手里没吃的,淡淡地瞥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肉看。 卫广瞥到这一幕又想笑。小不点以为小舅笑他,大声威胁人家不许笑。 卫长君给三个弟弟安排个活,去山边接水把孟粮买回来的大缸洗洗。 卫青推着独轮车带两个弟弟运水。小不点见还没开始烤肉,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就拉着小阿奴去追三个舅舅。 卫媼好奇他买那么大的缸做什么。卫长君直言明日从红薯里头取红薯粉。随后大概讲一下取红薯的过程。 卫媼听到得先把红薯洗干净,然后把红薯弄碎,像磨豆子那么碎,“咱们几人够吗?” 卫长君可没打算动手,“不够。我去八阳里找人。” 卫媼想想长子这些日子就卖七亩多红薯,“还有钱?” “谁说给钱了?” 卫媼当他又说大话。卫长君这次真不是吹牛。他也不用装逼。带有果香的羊肉吃下肚,卫长君喝一碗羊杂汤,稍作歇息就骑驴前往八阳里“谈生意”。 他教八阳里的村民做红薯面粉做粉丝,八阳里的人帮他干活。只是干活就能学到手艺,八阳里的男女老少小孩子都嚷嚷着“选他”,“她去”等等。 卫长君以前想过做红薯糖,还叫嘟嘟买了一口大铁锅,就在正院东偏房里放着。卫长君一见老老小小都要去,寻思着不如一次把红薯糖也做了。 虽然天气炎热,可他也没有太多红薯,做好给八阳里的人尝尝味,自家人分一分,再给他三妹和外甥女一点,指不定还不够分。 思及此,卫长君大手一挥,得闲的明日一早都去。 众人一片沸腾。卫长君看到他们这么高兴,突然觉得很满足,叫出嘟嘟,[有些人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是不是就为了看到这一张张带着感激的笑脸?]嘟嘟其实无法体会,但它资料里有类似描述,[应该吧。哥,你是不是——] [不是!]卫长君知道它想说什么,[我不想当圣人,我只想当神。] [神爱世人啊。] [神没有七情六欲,在我眼中众生平等。] 嘟嘟摇头晃脑,[那是以前的神。自打沉香打破天规,神仙——] [神仙就只顾谈情说爱,动不动要三界陪葬?]卫长君不屑地嗤笑一声,[俗!] 嘟嘟说不过他,[我就等你为爱沉迷那一天。我录音了。] [那你就白录了。]卫长君跨上驴,慢悠悠回去。 八阳里的里正叫住他,然后大步跑到跟前。卫长君奇怪他还有事。里正很是难为情。卫长君弯下腰,“只要不是借钱,或者请我二弟以及卫夫人帮忙,你尽管说。”里正好笑:“知道大公子这些日子只出不进,天子赏的钱财您所剩无几,说不定还没小老儿存的多,哪能找你借钱。再说二公子,更不敢劳烦他。是这样,我有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 卫长君颔首:“懂了。” 里正诧异,这就懂了。 “叫她们一块来吧。一个也是教,一群也是教。” 里正感恩戴德的点头。随后等他走远,里正越想越觉的那个“一个,一群”像是在哪儿听过。实在想不出来,摇摇头回去,叫儿子和侄子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通知他们的姊妹。 其他村民一听说连嫁出去的女儿也可以学,也去通知自家亲戚。 翌日,除了留在家中以防野猪下山和盗贼光顾的人,八阳里的老人小孩都去了。 卫媼在大门外远远看到黑压压全是人,吓得慌慌张张往屋里跑,“大郎,大郎——” 嘟嘟被这一声声叫喊勾出来,看着卫长君哈哈大笑。卫长君头疼,这个老娘,哪辈子的乳名了,“出什么事了?” “快!”卫媼拉着他出去。 卫长君不意外,“怎么了?” “这么多人得多少钱?一个人一天五钱,也得——” “停!”卫长君被她嚷嚷的头疼,“等他们到跟前你自己问。”然后拨开她的手臂,回屋继续用饭。 卫媼心说她问什么。忽然想起昨日卫长君说的话。难不成是真的?卫媼不信,等八阳里的里正到跟前,就偷偷且小声地问他,给她家干活真不要钱啊。 里正点头,然后又解释想学一门手艺多么难。大公子愿意教他们,他们感激还来不及。 卫媼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卫长君听到外面熙熙攘攘,他也吃个七分饱了,就叫西芮把饭菜撤下去,然后送到门外,他去喂小狼崽子。 此事卫长君不假人手只是为了跟小狼崽子混熟。 话又说回来,卫长君昨晚便叫嘟嘟写个计划。等到门口,卫长君就叫它把计划调出来。卫长君看着计划表叫一些人去洗红薯,一些人切红薯砸红薯,一些人弄柴准备蒸红薯。正值壮年的男子去地里帮他把剩下两亩红薯起了。 小孩老人一旁看着,待其他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 随着他安排好,卫家院里院外,地里沟边全是人。 小霍去病头一次看到这么热火朝天的一幕,卫长君没空管他,小孩也不往山边跑,一会儿看看洗红薯的,一会儿瞧瞧切红薯的,比人家干活的都忙。 卫步和卫广也没在屋里练字,盯着两个小不点别乱跑,顺便看着小狼崽子别攻击八阳里的小孩。卫步见他满脸兴奋,“好玩吗?” 小不点连连点头,“三舅舅,他们做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卫步是真不知道,“这才开始,可能到下午就知道了。” 夏日昼长,村民开始干活的时候还没到辰时。以致于临近午时就熬出糖来。卫长君叫每个人都折一段干净的小棍,然后小孩老人在前头,他给每个人戳点糖。 小霍去病只听到“小孩”二字就拽着小阿奴往里挤。八阳里一众见状,发出善意的笑声往后退,给他让出路来。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你大舅我还能少你这口吃的?” “大舅!”小不点跺着脚撒娇。 卫长君用一双筷子戳两串,给他和小阿奴一人一份。随后八阳里的人就叫卫长君的母亲妹妹和弟弟先尝尝。 卫长君也用筷子给他们戳红薯糖。其次是卫家家奴。最后是八阳里的小孩和老人。 虽然还有三十亩红薯,可得到深秋时节九月份才能收获。卫长君不敢太大方,只给八阳里的人每人戳一点点。饶是如此,锅里的糖肉眼可见少了一半。 糖很贵,虽然八阳里的人羡慕他还有一半,但也不好意思再要求尝尝。 卫长君把糖盛出来,往锅里倒入热水,把不好弄的糖稀释,给小孩子们尝尝。随后把锅刷干净,倒入水继续烧。待水热了,搬来和成团的红薯粉,找出压面条的漏勺,把红薯粉放漏勺上,最后用手拍打,叫粉入锅变成条。 八阳里一众看的眼睛都直了。 卫长君笑道:“捞出来晾晒能放到明年这时候。红薯渣可以吃,也可以喂猪。” 里正感慨:“这红薯全身都是宝啊。大公子,你哪来的?” 卫长君故作神秘:“偶然得来的。” 有人不禁脱口而出:“神仙给的?” 第41章 神仙转世 卫长君笑了。 那说话之人被他笑的一头雾水。这红薯他们闻所未闻,难道不是吗。 卫长君叹气:“我认识神仙还找你们帮忙?挥挥手红薯变成糖,红薯面粉就变成粉丝了。” 八阳里里正先前从未往这方面去想,听到本村的人一说,反倒觉着卫长君不凡。不是怀疑他认识神仙,而是觉着他本人有可能是神仙托生的。 里正细观卫长君的长相,高鼻梁,双目炯炯有神,长得仪表堂堂,身着短衣却不像庄稼汉。他很聪慧,头一次犁地犁都扶不稳,一会儿就能一手牵牛一手犁地。这样的人不该在此才是。 卫长君是提过他在此清修。可他肉常吃,听说还买过酒,现下家里又这般热闹,哪有半点清修的样。反倒真如他所言,城里人声嘈杂充满污气,不如山边安静且空气清新,他才搬到此才是。 世人爱热闹,唯有神人受得了这份清静。 为何他来历不凡还需要他们这些凡人,自然是他现下乃肉体凡胎没了功法。 里正越想越觉得自个猜对了,“大公子,不凡的是您本人吧?” 四周安静下来。嘟嘟也不盯着直播,弹幕也没了,都等着卫长君胡诌。 卫长君:“我不凡还差点被大长公主的家奴打死?” “那是您历劫。”里正不假思索说道。 八阳里一众纷纷点头。卫长君好笑:“您倒是说说看我是天上哪位星宿。” 里正犯难,这怎么猜啊。 卫长君叫卫孺用竹勺子把锅里的粉丝捞出来,放在锅旁边的水盆里。随后又叫人给他一块粉团,继续做粉丝。 四个粉团全做完,卫长君叫家人把锅以及盆都收屋里去,“里正,想出来了吗?” 跟卫长君学做粉丝的村民也很好奇,竖起耳朵等着听里正怎么回答。 里正挠头。 卫家一众的视线移到他手上。里正被看得把手放下,一边想一边猜,“大公子若像淮阴侯,肯定不会搬到这儿。若像留侯也该在天子左右。若是官马的,不可能家中只有一匹,还是二公子的。若是医者,您也不至于卧榻休养三个多月。”这点是卫媼以前说的。那时她是感慨卫长君搬到秦岭之后,身体竟然真比以前好了。 实则是卫长君三天两头吃鸡补回来了。 卫长君笑了:“没了?” 里正惊呼一声,“我想到了!神神农!” “炎帝?”卫长君不确定地问,“我乃神农转世,不去尝百草,窝在这儿种地?房前屋后百余亩,而我只种三样?越说越没边。我不过比你们幸运罢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些就是我的后福。不然你可以试着给我一刀。”指着自己的脖子,“一定死的不能再死。” 这话令在场的人很失望,包括卫媼。 卫媼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的长子得神人看中,可听他的意思依然是她儿子,不是令她仰望的神人。 卫媼抬手招呼众人,“好了,好了,天不早了,干活吧。他是我生的,他什么样我不知道。我没做过奇怪的梦,他出生的时候也没神迹。否则平阳侯舍得放他出府?” 平阳侯身体羸弱,卫长君真乃神仙转世,亦或者他见过神仙,不可能不管他前主人。 里正打量一番卫长君,还是觉得他非凡夫俗子,“我想多了?” 卫长君:“您想多了。” 里正依然不信。卫大公子定是有难言之隐,比如不可以暴露真身。否则就是渡劫失败。听说渡劫失败还得再投胎再历经劫难,直到功德圆满。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里正兀自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卫长君好奇他又发散到哪儿去了,“里正,想什么呢?” 里正不敢说真话,“我觉着就算你不是神仙托生的,也认识神仙。” 卫长君头疼,也后悔多这句嘴,怎么又绕回来了。 “大公子,小老儿还没说完。你的神仙好友知道咱们的庄稼亩产低,怕你种的庄稼不够自己吃的,就变成客商卖给你,所以你不知道他是神仙。因为你重新投胎做人,不记得前尘往事。” 卫长君诧异,不由地瞥一眼嘟嘟,[居然还可以这样?] 可他这很意外的模样落入里正眼中令其感到震惊,他胡诌的竟然才是真相! 八阳里一众见两人难得失态也以为是这样。 卫步瞥一眼弟弟,要是让这些人知道压根没人来兜售货物,这些村民不会晕过去吧。 卫广觉着不会,只会对他大兄顶礼膜拜。以后有点屁事都会来烦他大兄,谁叫他是普度众生的神呢。所以不能叫这些人知道真相! 卫广打破寂静,“大兄,还做不做红薯粉?” “做。”卫长君下意识应一声。 卫广突然开口叫八阳里的村民意识到卫家人还在。卫家老老少少这次竟然没有反驳里正的话,这说明什么,说明里正猜对了。 可惜卫大公子没了前世记忆,也不知道自个是哪路神仙。 嘟嘟看到众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能再由着他们胡思乱想下去。] 卫长君也觉着他不能。他否认自个是神,并非他放弃当“神”,而是他知道自个几斤几两。又没有把话说死,是因为他需要保持神秘忽悠刘彻。 里正的那番猜测于他刚刚好。 “都别琢磨了。我就算是神现下也跟你们一样。神仙好友送我红薯和玉米种子都不敢用真身来见我,说明我就是死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以还是赶紧把红薯面粉从红薯里头取出来 是正经。万一明日下雨红薯在地里被水泡出芽,老天爷说不定能劈了我。” 众人一想他被馆陶大长公主的奴仆打个半死,还是公孙敖一行把他送回家的,顿时觉着卫长君这半天就这句话是真的。 随后洗红薯的继续洗红薯,起红薯的也不再起红薯,因为天气炎热,地里头没法干活,就帮砸红薯的在树底下砸红薯。 卫长君令他两个妹妹和家奴用纱布和箩把红薯渣过滤出来,用水把红薯上的粉冲入缸中。里正安排大伙儿干活,自个手上没活,就移到卫长君身边问,“大公子,回头怎么晒?” “不用晒。”卫长君指着缸里浑浊的水,“等红薯面粉沉下去,上面的水便会变清澈。清水舀出来,最后剩一点就不再管它,放屋里也行,放外面也行,由着它慢慢晾干。” 里正不禁问:“那得晾到什么时候?不会发霉吧?” “我家就这么点红薯,还得留一些自己吃,做成粉面没多少。如今天气炎热,几日就差不多了。” 有村民问:“若是做的多呢?” “那就在院里弄几个棚和几张草席,铺在草席上放在棚下晾晒。不用担心被风吹走。这跟面粉不一样,这是块状的,好比石灰。” 众人顿时放心下来。 人来的多卫长君没法管饭,半个时辰后就叫他们回家用饭,下午申时两刻再过来。 这半天村民学了红薯粉,也学会做粉丝,还学会熬糖。下午老人小孩就没过来,来的都是些可以干活的。 不止八阳里的人,还有他们的亲戚,以致于单单干活的也有一百多人。在这些人心里卫长君乃神仙托生的,给神仙的转世干活不敢糊弄,结果天还没黑活就干完了。也是卫长君自留许多红薯。否则明日还得半天。 活干好这些人就要回去,卫长君叫住他们,用嘟嘟买来的纸给他们每人包一包红薯渣。喂猪也好,蒸着吃也罢,随他们处置。 卫长君把纸分给他们的时候,不出他所料,有人好奇询问,那是什么东西。卫长君直言从竹子里头取出来的纸。 里正听说过纸,也听说过很粗糙,跟卫长君给他们的完全不一样。但他没怀疑卫长君的说辞,而是觉着这也是他跟他神仙好友学的。随后试探着询问,他会不会做。 卫长君大言不惭地承认,末了还说等房前屋后百亩地犁好,闲下来就做纸。 里正和八阳里的村民紧接着就要来帮忙。卫长君用纸包后红薯渣就是为了“钓”他们,可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笑着说:“你们有空就来。没空也别担心,我明年开春还得再做。”顿了顿,“等到明年开春我外甥女长公主就满一周岁了。一直不知道送她什么好,倒不如送她三百六十张可以书写的纸。里正,您觉着呢?” 里正从未听说过有人送纸的,可这样细软的纸也是稀罕物,皇家又不缺金银玉器,“我觉着极好。” “届时有劳各位了。”卫长君然后就叫他们排队去他两个妹妹处,等着妹妹们给他们挖红薯渣。 卫广不禁跟卫步偷偷嚼舌,“我算是服了。红薯粉刚做好,就把回头做纸的事敲定下来。这些人还跟大兄看得起他们似的。你说,等明年地里再有活,是不是都不用花钱请这些人?” “不用!” 卫广吓一跳,回头一看,他大兄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大兄,我我——” “我知道你不过随口一说。”卫长君含笑道,“明年也不需要这些村民帮忙。” 兄弟二人疑惑不解,异口同声:“为何?” 卫长君朝东边睨了一眼,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人送来木材和瓦,虽然碰到他只是点点头并没言语,他也知道窦婴没有放弃。窦婴一直未现身,现下十有八/九被窦太后禁足,而不是官复原职,“你们说老侯爷搬过来跟咱们做邻居,他那些门客是来呢,还是不来呢?” 第42章 韩嫣被追打 兄弟一人不知,好奇地等着他继续。 卫长君:“老侯爷被太皇天后罢免之后无计可施,说明他的门客都是酒囊饭袋。这些人最懂得趋利避害趋炎附势。老侯爷移居到此会叫人以为他彻底失势。除了田蚡那种精明的小人,没到盖棺定论的一刻不会放弃,没人会随他到此。” 兄弟一人不懂了,这问等于没问,说也等于没说啊。 卫长君挑眉:“你兄我还未说完。”看一眼拿到红薯渣陆陆续续回家的村民们,“他们认为我乃神仙转世。这么多人一传十十传百,不等老侯爷的房子竣工,十里八村的人都会知道。那些门客随便找人一问,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你们说他们是来还是不来?” 卫步隐隐懂了,“大兄您还是长公主的舅舅,卫夫人的兄长。”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弟聪慧。” 卫步捂着脸,露出通红的耳朵。卫长君乐不可支,“一句聪慧把你乐成这样?真该跟你大外甥学学。” “学什么啊?”小不点在他母亲身边看他母亲挖红薯渣,隐隐听到大舅说他,三两步跑过来。 地上湿漉漉且不平整,卫长君不由得伸出双臂,“你给我慢点!” 小不点扑到他怀里,仿佛笃定大舅一定会接住他,“又说我坏话了?” “你有什么坏话值得我说?”卫长君反问。 小霍去病认真想想,他乖巧懂事听话爱干净勤洗澡,“没有!” 卫步和卫广兄弟一人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么干脆的回答也险些被口水呛着。卫长君无奈地摸摸他的小脑袋,“阿奴呢?” 小霍去病扭头指他大姨,“那儿呢。” “这边有水,还有很多东西,容易碰到你们,跟阿奴回院里玩儿去。我叫曹女和西芮跟你们做好吃的去。” 这么长一句话,小霍去病就听到“好吃的”三个字,“什么好吃的啊?” 卫长君挑起眉梢看着他。 小不点跟他对视片刻,扭身跑去找阿奴。 卫长君叫女奴曹女和西芮回屋,路上叫嘟嘟出来把关于红薯粉丝的菜单找出来。 [找出来也没用。比如肉沫红薯粉丝用的是猪肉。你养的猪到年底才能杀。好比肉丸粉丝用的是牛肉丸。你敢杀牛,长安县丞就敢抓你。你是刘彻的亲舅舅也没用。]嘟嘟一边说一边往下翻资料,[有豆腐吗?做个粉丝豆腐煲吧。简易款也好过青菜粉丝汤。] 卫长君忽然想起豆酱,[有做豆酱的方子吗?比如西瓜酱?] [有是有,可你也没那么多西瓜。] [那就不放西瓜。明日就叫牛固进城买大豆,赶在秋老虎结束前应该能晒好。]卫长君说完人也到厨房。 橱柜里还有几块豆腐,早上吃剩下的。卫长君担心到了晚上变臭豆腐,一直放水里泡着。 卫长君家有酱油,但不如他前世吃的酱油纯净,勉强可以当酱来用。他决定就用这个炖豆腐和粉丝。 以前家里只有两个奴仆忙不过来,卫长君得亲自动手做饭。如今有四个女奴,能不动手绝不动手。 嘟嘟在他教两个女奴做粉丝豆腐煲的时候又找到一个,[剩下的粉丝稍微晾晒一下脱去部分水,跟韭菜一起可以做韭菜粉丝包子或者水饺。] [明日杀只鸡或叫牛固捎一块羊肉跟粉丝一块煮,一顿就吃完了。]卫长君只弄四团红薯粉做粉丝,就是没打算放太久。 厨房里闷热,卫长君见曹女和西芮记住了就出去乘凉。 看到南边起了红薯的十亩地,卫长君叫嘟嘟记下,大雨过后晾晒几日就提醒他犁地。趁着现下不甚忙收拾好,等到深秋时节就可以直接播种了。 卫长君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寿命最多兑换十亩良种。可他打算种百亩小麦,那么余下九十亩麦种只能他自己想办法。 卫长君问嘟嘟可以买吗。 嘟嘟早就想到这点,毕竟种田续命有亩产要求,[我的研发者屏蔽了良种仓库里有的东西。] 卫长君叹气,“看来我得亲自进城。” 翌日清晨,卫长君同牛固进城买十来斤羊肉和羊蝎子以及三石小麦。他也想多买点,又怕驴拉不动。卫长君决定以后每次进城买物品的时候就捎几石。 地里暂时没什么活,家里的活也不多,卫长君到家就把小麦交给四个女奴,令她们挑去里头的石子土坷垃。 嘟嘟听到卫长君对女奴说慢慢挑不着急,[玉米差不多可以收了,还不急呢。] 卫长君疑惑不解。 [没有收割机你不得一个个掰,然后再一根根砍玉米杆?] 卫长君笑了,笑的嘟嘟忍不住怀疑它某些程序是不是又出现错误。卫长君见它不禁审视自己,[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 反正不是最近。 近日天天忙着红薯地,除了两个小不点,卫家一众都很疲惫。即便身体不累,天天有事脑袋也乏。 晌午全家老少大吃一顿,卫长君宣布休息半天。下午半天随便玩随便耍,脏衣服木柴都放到明日再收拾。明日清晨也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习惯了天黑就睡天亮就起来,翌日赵大等人想睡个回笼觉也睡不着。起来喂了牲口无所事事反而闲的难受。 孟粮和牛固就去山边检查陷阱,赵大看看厕所需不需要冲刷,菜地要不要浇水。 四个女奴起来洗衣做饭。饭后真没什么活,她们就把卫长君买的麦种移到外面树下,边乘凉边做活。但这短暂的休闲不包括两个小不点。 这几日卫长君没空管他们,小霍去病快把心玩野了,他就把俩小的拘在房中跟他识字。 小不点也知道自己近日什么德行,不乐意碰毛笔也不敢闹。只是时不时往外看一眼,希望太阳走快点,屋里热起来,大舅自个热得不行,就不教他识字了。 卫长君揪住大外甥的小耳朵,“别乱看。好好学,改日我请老侯爷叫你剑法。” “猴子爷爷又来啦?”虽然窦婴会高声呵斥小不点,但不会打他。卫长君和卫青揍他的时候毫不手软,以致于小不点不甚喜欢他也想跟他学。 卫长君纠正几次没用也懒得说“侯爷不是猴子爷爷”,也没解释此“剑”非彼“箭”。这么大的孩子没见到实物,说再多也没用,“学不学?” 小不点拿起毛笔,用实际行动表明必须学。卫长君很满意,令两个弟弟盯着两个小不点。小霍去病眼睛一亮。 卫长君笑着问:“我在门外你敢出去吗?” 小霍去病不敢。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再过几日你一舅就回来了。他回来头一天我去买只大公鸡,届时给你们炖肉吃。” “郎君,不必买。” 牛固的声音从院里传进来。卫长君扭头看去,他人到门口,一手里拎着野鸡一手里拎着两只兔子。 两个小不点和卫步以及卫广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卫长君很是意外:“哪来的?” “野鸡是在玉米地里抓的。这两只兔子是奴婢拿石头砸的。” 卫长君不禁问:“石头砸的?” 牛固颇为不自在地笑笑:“早上奴婢看到陷阱附近有兔子和野鸡屎就觉着它们还会来。先前跟孟粮去那边玩儿,就拿几块石头准备着,没想到真叫奴婢猜对了。” 卫长君笑着颔首:“不错!拴着腿扔圈里,等青弟回来再做。” 主人家吃肉,奴仆也能跟着喝汤。牛固高兴地应一声就去找麻绳。 小霍去病小声问他小舅,一舅什么时候来。 卫广也不清楚。如今天黑的晚,他有可能下午过来,已有可能休沐日上午回来。他怕说错了小不点跟他闹,就告诉他太阳三升三落他一舅就回来了。 小小霍去病想念鸡腿,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把他一舅盼回来,没等卫青把马拴好就扑上去。 卫青抬手把缰绳扔给赵大,弯腰抱去小崽子,“大舅又打你了?” “大舅不打我。”小不点指望他大舅做兔子烧野鸡,可不敢说他大舅坏话。 卫青就觉着小崽子反常,果然被他猜中了,都能睁着眼说瞎话了,“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小不点不懂这句话的潜在意思,转向西边,有个太阳,“是呀。” 卫青险些呛着,索性问从正院出来的人,“他又怎么了?” “孟粮和牛固抓了两只兔子一只鸡,我说等你回来再做。”卫长君无奈地瞥一眼大外甥,“下来。叫你一舅歇歇。” 小不点见他大舅没忘,痛快的下来,拍拍他一舅的手,“歇息去吧。” 卫青往前一趔趄,想给他一巴掌,小崽子跟谁说话呢。 小不点一见一舅脸色不好,拔腿就朝小阿奴跑去,然后拉着他往东边跑——躲得远远的。 卫青瞥他一眼,“他是越来越机灵了。” 卫媼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也越来越皮。也就你能降得住他。”转向卫长君,“过几日我和你两个妹妹回去一趟。先前有人给她们说亲,你这边忙离不开人,我就说你身体不好,她们在这儿照顾你。天凉爽了再叫她们回去。” 卫长君不打算干预两个妹妹的婚事。哪怕嘟嘟告诉过他,卫少儿的婚事称不上光明正大。此地民风开放,王太后一嫁汉景帝没人嘴,卫少儿跟人私相授受也不会有人嘴。她愿意跟人私定终身,说明很喜欢对方。 她身为长公主的姨母,男方不敢欺负她,她自己又喜欢,日子一定很幸福。 卫长君强加干预,也不一定比她自己找的好。 “回去别净挑高门大户或耕读之家,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她们喜欢最重要。”卫长君提醒老母亲。 卫媼:“那也得人品好。” 卫长君笑道:“阿母,人品好的恨不得兼济天下,叫自家人委屈算什么好?即便他是个十足的小人,没有残害忠良,没有作奸犯科,兹知道疼人也行。” 卫媼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还想要个小人妹夫?” 卫长君:“小人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比如咱家那个小人儿。”朝东边睨了一眼。卫媼忽然想到她的长子今非昔比。 卫青一见母亲被说服,不会再数落他大兄,就回屋拿干净衣物,令女奴烧水他沐浴。 卫长君见天色尚早,令女奴把野鸡宰了,晚上吃鸡汤面。用高粱和白面和面。 曹女抓着野鸡,到他身边停下,“给小公子做点纯白面的?” “不必。煎个鸡蛋。他和阿奴一人一半。他晚上吃太多又闹得我睡不好。”卫长君想想没什么事,就去西院看看西偏房还有多少粮食。 “郎君,郎君——” 卫长君蹙眉,赶紧锁上门出来,“何事慌慌张张?” 匆匆跑过来的孟粮猛然停下,“韩上大夫来了。” 卫长君看一下天色,是傍晚而不是天刚刚亮,“这时候来做什么?追着青弟来的?” “奴婢远远看见后头有人追他,好像出什么事了,正朝咱家这边来。” 卫长君愣一下,而后也没想通,“叫上牛固跟我出去看看。”到大门口见他母亲出来,“您先进去,看着去病和阿奴别偷偷跑出来看热闹。” 卫媼把因为好奇已经跑过来的小崽子拽屋里去。 小霍去病不乐意,卫长君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不点吓得拉着祖母回堂屋。 卫长君叫孟粮带路。 孟粮小跑在前,卫长君大步跟上。到东边墙角,韩嫣已久越过东边那片空地,离他不足三丈,“从子午大道来的?” 孟粮点头,指着韩嫣身后。 卫长君看过去,三个人三匹马,其中一个人手里好像有一把剑,以致于窦家卸瓦的仆人纷纷让出路,“他是调戏哪家小娘子小公子,被人追到这儿?” 韩嫣翻身下马,闻言脚下踉跄,赶忙抓紧鞍鞯,“卫兄快别取笑我。” 卫长君朝自个身后瞥一眼。韩嫣把缰绳扔给牛固躲他身后。 三人到跟前“吁”一声。卫长君很意外,年龄最大的也就一十一一岁。他不由得回头看一眼韩嫣,这位可是个风流的,不会一次调戏仨,才被人从长安追赶至此吧。 “让开!”年龄最大的那个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呵斥卫长君。 卫长君挑眉:“跟我说话?” “废话!”他身后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大声道。 韩嫣不禁笑了,好小子,也不看看这是哪儿。敢说“废话”,你们等着跑着过来爬着回去吧。 三人见状脸色骤变,认为韩嫣嘲笑他们,从马上下来朝卫长君身后抓。孟粮伸手挡开他们。三人被铁锨吓一跳,不由得停下。 年龄最大那位大概意识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终于会好好说话,“请这位公子让开,刀剑无眼,伤着你就不好了。” 卫长君不爱管闲事,可韩嫣没得罪过他,对他一直很客气,于公于私都得伸一把手,“你这是威胁我?”“不敢!”那位年龄大的神色却不以为然。 卫长君:“如果我不让呢?” “倘若公子执意护着韩嫣这个奸佞小人,在下只能得罪。” 卫长君下意识看韩嫣,“奸佞小人都出来了,你是陷害忠良,还是魅惑陛下了?”顿了顿,“还以为你调戏了良家妇男被人追到这儿。” 那位年龄最大的公子不禁说:“既然公子知道韩嫣秉性,就把韩嫣交给我们。” 卫长君:“敢问这位公子是长安县丞还是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亦或者是廷尉?” 那位公子楞一下,老老实实说:“都不是。不知公子何出此言?” “你不是执法者,也不是现官者,凭什么叫我把韩嫣交给你?”卫长君看一眼韩嫣,“你口口声声说他是奸佞,你却不守规矩不守法滥用私刑,和韩嫣有何区别?” 第43章 李广之子 那位年龄最大的公子显然没料到卫长君会这样说,一时哑口无言。在他身后的公子大声说:“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卫长君轻笑一声。 那十六七岁的公子疑惑不解,“你笑甚?” “我笑你可笑!”卫长君敛起笑容,“犯法自有廷尉。廷尉任由他在外横行,说明纵然他可恶也没触犯大汉法律。你所谓人人诛之,乍一听冠冕堂皇,不过自以为是罢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挟私报复?” 那少年公子气得脸红,“你——” 年龄最大的公子拉下他的手,对卫长君道:“我们不是来跟你打嘴仗。我再重复一遍,刀剑无眼,伤着你就不好了。” 卫长君挑眉,“所以还是挟私报复。” “你放屁!”那十七八岁的公子大吼。 卫长君娓娓道:“屁乃五谷轮回之气,不适时放出来,便会如你这一般憋得脸红脖子粗。” 三人当中一直未言语的那位道:“能跟韩嫣成为朋友还护着他的人,十有八/九跟他乃一丘之貉!甭跟他废话!”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挡开铁锹再次上前。 韩嫣不禁呵斥:“大胆!” 三人下意识停下。随后那年龄最大的公子冷冷道:“陛下不在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卫长君突然觉着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就叫嘟嘟出来,问他那三人什么来头。 三人一直未自报家门,纵然嘟嘟资料多也可以推算,可它毕竟不是神仙,[我查到跟韩嫣有关且年龄对得上的,李广的长子李当户。] 卫长君福至心灵,他还以为是“尉迟恭月夜赶秦王”看多了,合着是李当户追打韩嫣,“原来被你调戏的那位真是陛下。” 韩嫣诧异,堪称震惊地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不好说“嘟嘟查的”,”瞥一眼他的衣着,“明日是休沐日,你马背上又有行李,一看就是打宫里刚出来。刚出来就惹得人家骂你‘奸佞’,而如今掌权的乃太皇太后,陛下想处置个王侯将相都难,你更不可能。不是公自然是私。” 那位年龄最大公子正是跟卫长君同龄的李当户,“既然知道还不让开?” 卫长君嗤笑一声,“陛下都没觉着韩嫣以下犯上——” “陛下被他迷惑不忍责罚!”李当户身后的人大声说。 卫长君见他跟李当户有五六分像,另一个也跟李当户很像,“你们二位是李当户的弟弟李椒和李敢吧?” 那二人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们?” 卫长君点头:“知道我也不会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抬抬手,“请回吧。” 李当户不禁问:“你知道我们也该我们的父亲是何人?” 卫长君挑眉,怎么到了两千多年前还有拼爹的?合着这些二代们从古至今一个德行啊。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两个如何把人问住,李当户没想到卫长君这般不以为意。 李敢直言:“既然知道就速速让开!” 卫长君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韩兄,进屋。” 韩嫣也觉着跟他们说不通,他又没跟他们嬉闹。虽说跟天子玩闹时有些放肆,可他又没趁着陛下高兴残害忠良。他确实因为跟陛下逗趣得了许多赏赐,可又不是他贪污得来的,也没鱼肉百姓,碍着谁了。 三人一见韩嫣转身再次令他停下。 卫长君够够的:“没完了?孟粮,牛固,把他们给我撵走!” “我看谁敢?!”李当户抽出宝剑。 只有铁锨和铁锹的孟粮和牛固不敢。但窦家奴仆见他冲卫长君亮剑,一拥而上,来到卫长君身边。 李当户一看卫长君人多势众,其中有几个还像练家子,顿时不敢贸然向前。随后再次令他们让开,他们只找韩嫣,并不会伤害其他。 卫长君见他如此固执,禁不住怀疑,再次问韩嫣,“你只是跟陛下戏耍,没有趁机调侃逗弄他的侍卫,亦或者调戏别的什么人?” 韩嫣无奈:“卫兄,我在宫里,除了陛下敢招惹谁?” “宫妃你是不敢。永巷宫女?”卫长君并不知道这段,嘟嘟刚刚念给他听的。 韩嫣:“我活腻了?就算有也是偶尔嘴上没个把门的言语上有些放肆。” 看来他还没浑到这一步。那就还有的救。至于调戏刘彻,那也是刘彻自找的。即便没有韩嫣,就刘彻那个性子也有李嫣赵嫣。卫长君可没空替他抱不平。 卫长君对李当户等人道:“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三位了。” 李当户:“韩嫣不能走!” 卫长君头疼,这人是榆木脑袋不成,“我的友人到我家门口,你让我把他给你?你觉得可能吗?你脑袋是叫驴踢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嘟嘟提醒,[李广的儿子。] [那又如何?我还是长公主的舅舅,卫夫人的长兄。谁又比谁高贵?]卫长君瞥它一眼,嘟嘟原地消失。 李当户被他一通怒吼吓到,显然没想到他都自报家门了,卫长君的态度依然这么强硬。 李椒兴许面上过不去,抬手推开挡在他们身前的人。窦家奴仆往后踉跄了一下,朝卫长君看去。卫长君想一下,不能杀,伤着也会惹来麻烦,“绑起来!” “你们敢!”李敢大叫。 卫长君已经懒得废话,给窦家一众使个眼色。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孟粮和牛固又把铁锨和铁锹给他们。片刻,来势汹汹的三人被按在地上。 李敢不禁挣扎,“我父乃飞将军李广。”卫长君神色淡淡地说:“李广不在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李敢噎住。韩嫣不禁笑了:“这话是不是很耳熟?你们敢对我喊打喊杀不过是仗着李广。我在宫里放肆不过是仗着陛下厚爱。咱们一个靠父辈一个靠主上,也就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我不跟你们纠缠,真以为我怕你们?” 卫长君瞥他:“你往我这儿跑难道不是因为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仨害怕了?” 韩嫣瞪眼,“跟谁一边的?” “但凡你在人前注意点,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今日是他们,明日指不定是谁。”卫长君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介意多说一句,“今日你被追到这儿,明日你往哪儿躲?” 韩嫣堪称小人得意般的神色消失了。 卫长君看向窦家人,“你们回城时把他们带走。” 窦家一位仆人道:“我们不进城。侯爷在城外有座宅院,咱们近几日都歇在那儿。” “那就把他们带过去,明日一早再把他们放了。” 李当户一听“侯爷”终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至今不知道跟他对峙的人乃何方神圣,“你是何人,他们又是何人?” 卫长君好笑:“才想起来?” 韩嫣又抖起来,“这位可是长公主的舅舅卫长君卫公子。” 三人楞一下,然后想起“卫长君”是谁,先是震惊片刻,接着面露鄙视。李敢哼道:“原来是个低贱的奴隶,难怪护着韩嫣!” 将将走出浴室的卫青定住,随即把洗澡盆往地上一扔。守在门边的赵大见他气势汹汹,抬手把他推回去,小声说:“侍中还不相信郎君?” 韩嫣颇为担忧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神色如此,“原来你们看一个人品行如何是看他出身。” 李敢鄙视道:“不然你一个奴隶还比我等高贵?” 以前卫长君很不明白,李广身为卫青麾下的将军,不听其调令,一意孤行延误战机,卫青追责他拔刀自刎,乃他自己的选择,其子李敢凭什么怪卫青。 后来李敢甚至还因此击伤卫青。 当时卫长君忍不住发散,只是伤而不是杀,是不是因为卫青躲得快。李敢实则不是伤人,而是杀人未遂。 真假过程不重要,毕竟今生还未发生。重要的是这一刻卫长君明白,李敢恨卫青不止他父亲的死跟卫青有关,而是他父亲的命比卫青高贵。哪怕卫青当时已经是大将军。谁叫他出身卑贱呢。 “我是比你高贵。你父亲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将军罢了。我妹妹乃卫夫人,我乃长公主的舅舅。” 李敢:“我祖上乃秦朝名将李信!” 卫长君嗤笑:“秦朝都没了,还秦朝名将?依你这样说,你比陛下高贵?毕竟陛下祖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韩兄,我没记错吧?” 韩嫣点头。李当户急了,“你别扯其他。” 卫长君:“先比家世的是你们。不扯其他只说你我,你们比我高贵?” 李敢:“我们自然是比你高贵!” 李当户直觉不好。卫长君没叫他们失望,对窦家一众道:“劳烦诸位明日亲自把他们送到李家。李家若问起来,直言绑他们的人乃长公主的舅父,卫夫人长兄。盖因他们来到我家门前大声嚷嚷着比我高贵,我心生嫉妒罢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住!”李当户忙喊。 卫长君转过身,“我承认不如你们高贵还不行?” 私下里承认可以,当众言明不行。 李当户令窦家人放开他。然而窦婴叮嘱过家奴,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找卫大公子。大公子非凡人。窦家奴仆没看出卫长君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他们相信自己的主子。卫长君不发话,他们权当李当户放屁。 李当户见挣脱不开,只能再次找卫长君,“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卫公子了。请卫公子叫他们把我们放开。” “现在知道走了?可惜,晚了!”卫长君摇摇头,“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从不吃过时的饭菜,不论是软还是硬!”随即板起脸,对窦家一众奴仆道,“带走!” 第44章 收玉米 李敢气得大吼:“竖子尔敢?” 卫长君脚步一顿,怒极反笑,“竖子敢做的事可不止这一点。” 李敢瞬间门觉着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卫长君慢慢踱步过去。李当户不知他要做什么,可他也感到惶恐,“我乃陛下的侍卫!” 卫长君:“陛下不在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李当户的脸瞬间门红了白白了黑,相当精彩。卫长君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世家子弟不过如此。” 短短一句话,满眼的讥讽,李家兄弟三人却觉得比朝脸给他们一巴掌还难堪。卫长君冲窦家奴仆抬抬手。一众人把他们押往东边空地上,找几根捆木材的麻绳把他们捆起来,扔到拉瓦当的车上。 韩嫣边走边回头,“李广是个暴脾气。” “他儿子来到我门前狂吠还有理了?” 韩嫣:“他倒不是护犊子。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样把他儿子扔过去,他指定认为你把他的脸往地上踩。算了——” “算了?”卫长君转向他,面色不渝。 韩嫣一见他误会,“别说你绑的。我跟他们说我绑的。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大不了被打一顿。” 卫长君笑了:“我以为你怂了。” 韩嫣怕挨打,可现在人已经被绑起来他还怕什么。 “他们是谁我是谁?”韩嫣挺起胸膛扬起下巴,尽显高傲与嚣张。 卫长君打量着他微微颔首,“这番模样倒像个佞臣。” 韩嫣的肩塌下来,“长君就别笑我了。” “怎么回事?”卫长君问。 韩嫣:“你不是猜到了?我也不是不想回府,他追得紧我没法策马穿街而过,寻思着出城跑快点追不上我他就不追了。没想到刚一出城就碰上李家老二和老三。叫他们兄弟三人追上,我还不得被打的鼻青脸肿。” “你是一边跑一边逗李当户,所以才追着你不放吧?” 韩嫣说不出话,他怎么跟亲眼所见似的。 卫长君顿时不禁说:“活该!” “别说这些,说回李广。” 卫长君微微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你真担心我,后天见着陛下就说,他骂我卫家人出身下贱。” 韩嫣很为难。卫长君疑惑不解。韩嫣小心翼翼提醒他,卫家以前是奴隶,这么跟陛下说没用,陛下会认为李当户没错。 卫长君笑道:“你尽管这样说,没用我不怪你。李广找来我自己应付。” “可是——”韩嫣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劝,“可是你怎么应付?靠锄头镰刀?” 卫长君微微点头。韩嫣气得想掉头走人。可此时回城也晚了。韩嫣禁不住打圈转。卫长君好笑,“问你一个问题,前些日子陛下被乡民围住不让走,最后怎么脱身的?” 韩嫣不知何意,但还是先告诉他,赔钱了事。 “那时候你们多少人,李广家又有多少人?” 韩嫣隐隐懂了,不由得朝北边八阳里方向看去,“远水救不了近火。” 卫长君又朝东边睨了一眼。韩嫣看到东边空地上堆放的东西,以及收拾车马开始回去的窦家人,“他们最近都在?”卫长君颔首。 韩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卫长君见他走路明显自然多了,“一个李广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你是无知无畏。”韩嫣这一路不待歇的,又累又渴,进门就吩咐赵大给他弄水。 卫青拉过他大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没事长舒一口气。 “你大兄我比你惜命。”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不是逞一时之勇的莽夫。” 卫青又看看他的脸色,不会是为了叫他安心故意这样说的吧。 “也没生气?” 卫长君奇怪,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嘟嘟出来提醒,[卫青自卑。] 卫长君恍然大悟:“你说他们说我出身卑微?”朗笑一声,“青弟,得亏你还是我弟弟。” 卫青被他笑糊涂了。 卫长君搂住他的肩膀,“据说天下最初只有炎黄两脉。你再想想过往天灾人祸,能活下来的都是什么人?有权有粮有兵。往远了说咱们是炎黄子孙。往近了说咱们到母亲那一代是奴隶,再往上可不是。 “李当户说他乃李信的后人。我们家往上追溯可能还是卫国国君的后代。再往上说不定是武王姬发的后人。”顿了顿,“即便不是,人人都像他说的一样,奴隶出身活该卑贱,咱们现在还活在暴秦的统治之下。你在宫里也跟人学文识字,没听说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韩嫣端着水杯过来。 卫长君朝他抬抬下巴,“听见没?你的思想觉悟都不如一个奸佞小人。” 韩嫣急的大声吼:“他们那样说你也这样说我?” 卫青忍不住笑了。卫长君拍拍他的小脸,“李当户靠父辈祖宗,咱们靠长公主和子夫,谁也没比谁高贵。嫌我卑贱,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什么德行。” “噗!”韩嫣口中的水全喷出来,呛得连声咳嗽。 卫长君放开他弟,过去朝他背上使劲一巴掌,“大惊小怪!” 韩嫣擦掉嘴边的水:“谁能跟您卫公子比。” 卫长君潇潇洒洒往屋里去。韩嫣被他这副样子噎的说不下去,改找卫青,小声问:“你大兄素日也这样?” 卫青仔细想想,他大兄平日里像极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要不是大外甥频频气得他暴怒,卫青都忍不住怀疑他大兄不会生气。今日之事叫卫青深刻意识到他大兄的脾气并不好,家长里短不值得他动怒罢了。 “我们都是大兄的家人。”卫青提醒他。 韩嫣点头:“我问错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外人。”摇头叹气,“你大兄那番话倒是极为正确。但你知道就好,别往外说。否则一些人会认为你目无陛下。” 卫青从不主动把家里的事往外说。韩嫣见他摇头很是欣慰,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卫青送他一记白眼,刚才怎么没呛死他。 韩嫣看出来了,学卫长君拍拍他的小脸,“痛痛痛——痛!” 卫青松手,后退一步。 韩嫣甩甩生疼的手,“怎么你大兄就能碰?”没碰着不说,还险些折了一只手。卫青这小子怕不是跟卫长君一个德行,看起来没脾气其实骨头硬着呢。只是卫长君的秉性更豁达,他更腼腆罢了。 “你也说那是我大兄?”卫青反问。 韩嫣噎住。 卫青回屋翻出脏衣物交给女奴。韩嫣跟过去看见这一幕也把他换下的衣物递给女奴许君。卫青不禁瞥他一眼,这么不见外的吗。 韩嫣装没看见,大步越过他去堂屋找卫长君。卫长君在茶几旁,给他倒杯水,“韩兄,请坐。” 卫青听到“请”字嘴巴动了动,一脸无语地扭头出去。卫长君抬眼看到这一幕,不禁问:“你又招惹他了?” “你弟?”韩嫣见他朝门口看,下意识回想,“算是吧。” 卫长君:“他比你小这么多,您也不嫌臊得慌。”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逗逗他。不过你弟比你有趣,心里头想什么脸上一清二楚。”韩嫣端起杯子,抿一口,“还是你这儿的水好喝,甘甜不腻。” 卫长君又给他添点,“跟你说件事。” 韩嫣放下水杯洗耳恭听。 卫长君朝外面睨了一眼,“玉米熟了,再不收获赶上下雨天就成玉米粥了。” 韩嫣疑惑不解,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缺人手?缺多少?我府上能腾出手来帮你收玉米的,也就一二十人。够吗?” 卫长君揉揉额角。韩嫣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越发糊涂。卫长君叹气,“你的脑袋是不是落在宫里了?” 韩嫣恍然大悟,不禁拍拍额头,“忘了。陛下叫你留着。” “我先收一亩,过时不候。”其实卫长君也只打算收一亩。剩下那九亩,刘彻不收他就找窦婴,顺便卖给窦婴。 韩嫣不知他内心所想,赶忙说:“我后天亲自带人来采收。”顿了顿,“但你得教我怎么收。” 卫长君颔首应下。 翌日清晨,卫长君起来就去西院把韩嫣叫起来。 韩嫣住窦婴先前住的西院正房,虽然简陋,他也没敢嫌弃。他家在城外没宅子,也没亲戚朋友,不住这儿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韩嫣出来看到东方刚刚露出一抹白,禁不住打个哈欠,“卫兄,这才几时?” “卯时!” 韩嫣噎的没了困意,“饭菜不用你准备,衣物不用你洗。你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教你收玉米。” 韩嫣精神大振,抹一把脸,就跟他来正院洗漱。 看到卫长君的牙刷,韩嫣好奇的很。卫长君没等他开口就解释猪鬃毛做的。他没这个手艺,但他知道制作过程。 卫长君家中有太多看似寻常方便好用之物,他却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的东西。韩嫣也懒得问,问就是机缘巧合。 韩嫣觉着他胡扯,可他日日在荒郊野外,也只能用机缘巧合来解释。他若是世外仙人,也犯不着辛苦种田。 说不定这就是他辛苦种田的奖赏。否则他也不差钱,想吃什么完全可以买。红薯和玉米的味道是很好,也没法跟白米白面比。 陛下曾说过,若是寻常百姓也能种出亩产几十石的红薯,他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大汉人口比现在增加一倍。但跟卫长君没关系,他又不是天下之主。卫长君依然老老实实种红薯玉米,十有八/九他的寿命随着人口增加而增长。 这个猜测堪称离奇。他很好奇卫长君能不能万寿无疆。陛下回答不能。否则“万寿无疆”几个字足以令卫长君心驰神往。神人没必要再送他别的。 以前韩嫣也觉着这个猜测很荒谬,现下觉着指不定就是这样。 “难吗?”韩嫣问。 卫长君:“会的不难难的不会。” 韩嫣无语了。 “我问你这个牙刷。” 卫长君挑眉,“不然你以为什么?收玉米?” 韩嫣端着盆去井边洗,免得被他气的控制不住脾气直接走人。 卫长君洗漱后又等他一会,看到他往脸上涂面脂,“那是我两个妹妹的。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糊脸上。” 韩嫣当没听见,拍拍脸就往外走。卫长君拿着锄头和箩筐跟上。随后到玉米地,玉米掰掉扔箩筐里头,然后把玉米杆砍掉。 韩嫣诧异:“还得砍掉?” 卫长君点头:“你也可以不砍。” “我也别想把玉米拉走?” 卫长君笑看着他,让他自己意会。 韩嫣一颗挨着一颗的玉米秸秆,倍感头疼,仰天长叹:“我乃上大夫,这事不归我管。” 第45章 韩嫣告状 卫长君装没听见,又掰一个玉米棒子,剥开枯黄的“外衣”,露出金黄的玉米粒,然后扔箩筐里。随后又掰一个又剥开,捡起刚才剥开的那个,把两个玉米外衣拧到一起。 韩嫣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阴天下雨堆在一起容易发霉,摊开又占地方,这时就可以挂在屋檐下晾晒。” 韩嫣微微点头表示他记下了,“种的时候怎么种?” 卫长君剥掉一个玉米粒,“挖个坑埋点土。”顿了顿,觉着过于儿戏,“跟种黄豆差不离。不过今年搁这块地上种,明年就得换一块地。别问为什么,我也不懂。” 韩嫣真想问为什么,“你说跟黄豆差不多我就懂了。”可他不信就这么简单,“没了?” “种玉米的时候无需犁地。但玉米收上来之后得深耕。尽可能先撒一些沤干的粪,然后再犁地种小麦。” 韩嫣又觉着麻烦:“不撒粪呢?” “平时吃肉吗?”卫长君问的看似风马牛不相及,韩嫣却懂了,紧接着觉着恶心,不愧是卫长君,想恶心他总能找到机会。 卫长君从地里出来,叫韩嫣试试。 韩嫣心说我又不用下地采摘,我试什么。可他刚被卫长君膈应的差点把昨晚吃下去的鸡汤面吐出来,一时也不敢跟他拧着来。 韩嫣掰五个玉米,砍掉五根玉米秸秆,然后眼巴巴看着卫长君。卫长君掂一下箩筐,“再来两个。” 韩嫣认命的又掰两个。随后二人用锄头把抬回去。其实卫长君自个可以拎着。然而有人分担一半,做什么要自己逞强受累。 回到家中,卫长君翻出锥子,还是建东西院的时候买的。卫长君往玉米上戳。韩嫣吓一跳,也忘记阻拦。卫长君戳掉一串,紧接着隔几行又戳掉一串,锥子往框里一扔,用手揉玉米。随后递给韩嫣一个没戳开的玉米叫韩嫣试试。 韩嫣连一粒也揉不下来,瞬间明白卫长君此番何意。 卫长君扔下玉米捡起锥子倒着拿,“锥子底下若是有个支撑物可以单手戳玉米,也比现在一手拿玉米一手拿锥子省力。” “锥子戳开的也能当种子?” 卫长君点头:“玉米没裂就行。”然后把锥子给他。 韩嫣疑惑不解。卫长君解释一人五个,揉出来煮粥。 韩嫣看着硬的跟石子似的玉米粒,严重怀疑卫长君的说辞。 “做好了你别吃。” 韩嫣叹了口气,“我这是什么命啊。简直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卫媼听到两人的声音从东偏房出来,“出什么事了?” 韩嫣不敢瞎嘀咕,怕吓着老妇人。 昨日的事就把人吓得不轻。他们回到堂屋,老人家把卫长君转来转去检查个遍。得知被卫长君打发走的三人乃李广之子,老妇人更是担心的晚饭都没吃踏实。 韩嫣笑着说:“我跟卫兄闹着玩呢。” 卫媼看到长子点头,信以为真。再一看到韩嫣手中的东西,直呼怎么能叫上大夫做农活。不待二人开口就喊孟粮和牛固。 韩嫣可没跟她客气,孟粮牛固二人一进来,他就把玉米让出去。 嘟嘟跑出来调侃,[竟然还有比你更懒的人。] 面对着韩嫣,卫长君不能送它一记白眼。随后他扔下玉米带韩嫣去山边,查看陷阱顺便摘些水果。不吃也是便宜野猴子。 当下正是水果丰收上市时节,刘彻的上林苑果林里不缺各种果子,韩嫣伴他左右自然也不缺吃的。可他发现相同种类水果上林苑的竟然比卫长君的小。 韩嫣摘一个大桃子,意有所指地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佯装无奈:“你索性怀疑我也非本人好了。” 韩嫣笑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若非本人也轮不到我怀疑。那你的桃子怎么比上林苑精心培育的还大一圈?” “山边空气好水土好。” 韩嫣不信,“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日子长着呢,只要我活得够久,总有一天会发现。” 卫长君微微摇头,“就你昨天那个作死法,难说。” 韩嫣拿着桃的手紧了紧,卫长君以前从未说过他死不死。这两天连续说两次,还是他把自己作死的,难道他知道什么,亦或者叫他种田续命的人同他说过什么,以致于卫长君猜到他的下场又不好明说,便用调侃的语气提醒他。 韩嫣想想卫长君的做派,不像是个爱管闲事的。但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咒他去死。看来以后得谨慎些。 “想什么呢?”卫长君奇怪。 韩嫣收回思绪,下意识应一声。卫长君无语,“叫你几声都没听见,又琢磨什么呢?” “想你。” 卫长君噎了一下,拿着桃子掉头回家。 到家孟粮和牛固以及他的两个妹妹已经把玉米揉好。卫长君抓两把淘洗一番,然后放到磨豆子的小推磨上磨开。 这些玉米粒不甚干还不甚硬,很好磨碎。随后卫长君倒入锅里跟米一起煮粥。 天色尚早,他忙活的同时卫家两个女奴也做了两板豆腐。朝食便是玉米粥青菜豆腐和炊饼。两个小不点有两个水煮蛋。 小霍去病不爱吃蛋黄,自打卫长君也给阿奴煮一个用阿奴激他,小不点就再也没嫌过蛋黄噎人。不过每次吃蛋黄的时候都会送阿奴一记嫌弃的眼神,嫌阿奴听他大舅的话——蛋黄那么难吃,叫他吃他也乖乖地吃,傻蛋一个,都不知道说不。 今日也不例外,一边看着阿奴一边吃蛋黄。卫长君朝他小脑袋上拍拍,“做什么呢?” 小不点收回视线,舀一勺粥把蛋黄送下去,然后一抹嘴,“我吃好了。” 卫少儿皱眉:“一口粥就饱了?” 卫长君:“别管他,反正饿了不是喝水就是吃瓜果。瓜果越吃越饿,离午饭还有两个多时辰——” “别说啦!”小不点大吼一声,什么事到大舅嘴里就忒吓人,“我吃还不行吗?” 卫长君满意了,“你肯定没阿奴吃得快。” “我知道,故意激我。”小不点哼一声,“每次都是这招。” 卫长君笑看着他。小不点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 韩嫣诧异:“你知道还中计?” “我想赢啊。”小不点瓮声说出来,无奈地瞥他一眼。 韩嫣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卫长君的大外甥怎么比他弟还有趣。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好笑吗?”嘴巴撑的鼓鼓的,小不点说的艰难。韩嫣怕他一口喷出来满屋子都是,赶紧敛起笑容。 饭毕,韩嫣的衣物还没干但他也没等。他跟卫长君身形差不多,身上穿的是他的就直接穿回去。名曰他的衣物让明日卫青帮他捎宫里去,他身上穿的也叫卫青回头捎回来。 卫青随卫长君送他到门口,等他上马就嫌弃地嘀咕,“想得美!” 卫长君揽着他的肩膀,“回屋。” 卫青想起昨天的事:“大兄,李当户兄弟三人此时该到李府了吧?” “谁知道呢。”卫长君真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个得神眷顾的人还怕他不成。” “神”一字令卫青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卫长君不在乎,韩嫣在乎,他不想得罪卫长君,也不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李当户,以致于他甫一到家就喊家奴随他去李府。 其实还没到李府韩嫣就停下来,找路人打听,李广将军家有人吗。 路人没叫韩嫣失望,告诉他有人之后就绘声绘色地描述李家兄弟三人被人绑着送回来的场景。 韩嫣耐着性子听完就进宫面圣。虽然休沐日,他想见皇帝也不需要小黄门通传。韩嫣看到自己一个人抵达宣室,忍不住怀疑李当户看他不顺眼是不是他过于得宠。说什么打他是因为他在陛下面前放肆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韩嫣又想想李当户那个爆竹一般的性子,又觉着他想多了。李当户有那个脑子,也不会被窦家奴仆绑着送回府。 “出什么事了?”刘彻大步流星过来。 韩嫣先说正事,该收玉米了。刘彻已经调齐人手,今天下午就能过去。闻得此言韩嫣放心下来,然后把昨日在宫里的后续告诉他。 刘彻诧异:“李当户口口声声要打你不是吓唬吓唬你?” 韩嫣接着说他跑到宫外遇到李家二子,然后兄弟三人追他一个。他见李当户不像逗他就往城外跑,然后被三个棒槌追到秦岭脚下,卫长君出来他才脱身。 刘彻对卫长君好奇:“卫长君做了什么?” 韩嫣犹豫再三,决定实话实说。他说到李家兄弟对卫长君出言不逊的时候,不由得看一眼刘彻。见他并没有赞同李敢,而是眉头微蹙,韩嫣很是意外,又叫卫长君猜中了不成。 卫长君只是卫长君,刘彻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卫长君不止是卫长君,还能种出亩产高的庄稼,刘彻十分在意。 随后抬抬手示意韩嫣停下,令小黄门去李府,大意赞他忠君,然后赏他在家休养至腊月底。 现下离腊月底还有近四个月,卫长君身受重伤也不过休息这么久,李当户何至于此。韩嫣没问也知道刘彻生气了。可李当户的理由很好——清君侧。刘彻不能为了韩嫣惩罚诤臣,可诤臣偏生又欺负卫长君,他便唯有用这种法子给他个教训。 “窦家呢?” 刘彻:“窦家奴仆听卫长君的话,说明窦婴叮嘱过他们。老太太纵然令窦婴闭门思过,可只要老太太活着,就是朕和母后也不能折辱他。” 韩嫣懂了,李广不傻,纵然心疼儿子也不敢打去魏其侯府。 刘彻又问:“你在卫家待一晚上就这么点事?” 韩嫣:“卫家多了两口大缸,在院里放着,听卫长君的小弟卫广说是从红薯里取的粉。臣见那东西湿漉漉的,不能像面粉米粉似的做美味佳肴就没继续问。” “面粉是干的,和面一样要添水啊。”刘彻无奈地感慨,“明日朕还是亲自走一趟探个究竟吧。” 第46章 刘彻到秦岭 翌日清晨,卫青抵达未央宫宣室,便看到这么一幕。殿外停放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后还有十辆没有篷的马车以及近五十匹马和五十名禁卫。这阵仗肯定是要出去。可不论是光明正大还是微服出巡都没人提前告诉他。按照以往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哪怕只是前往秦岭也该提前至少三天安排才是。 卫青拎着行李一脸懵逼的步入宣室。 刘彻冲他招招手:“来得正巧。” 卫青越发糊涂,还与他有关:“陛下找臣?” 刘彻颔首,令小黄门把他的行李送回住所,然后吩咐卫青去牵他自己的马,随他前往秦岭卫家。 卫青习惯性应一声“诺”,转过身想起什么猛然停下,“陛下找臣大兄?” “秦岭脚下除了你大兄还有别人?”刘彻眉头微蹙,他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傻啊。 卫青:“可是,可是臣大兄此时此刻应该还在东市,并不在秦岭。” 韩嫣安排好一切大步进来,“东市?” “买一些生活上的物品,比如油盐酱醋。”卫青说完偷偷瞥一眼刘彻。 刘彻看向韩嫣,这事你昨天怎么没说。韩嫣很无辜,卫长君也没告诉他今日进城,否则他就跟卫长君一块来了。 刘彻问卫青:“你大兄何时回去?” “买齐物品就回。”卫青不由得停顿一下。 刘彻见状恕他无罪。卫青并非怕他怪罪,而是不好意思。韩嫣跟卫长君打过几次交道,多少有些了解,“你大兄又做什么了?” 卫青:“听母亲说前几日很忙,这几日大兄想歇一歇,做什么都不急不慌慢吞吞的。从秦岭到长安平日里得一个多时辰,大兄能走三个时辰。十有八/九磨叽到午饭前,也就是未时左右。” 刘彻看向韩嫣,“是这样?” 韩嫣:“卫长君某些时刻确实能急死个人。昨天早上掰十来个玉米,还叫臣跟他一起抬回去。臣一个人拎着走都比两个人抬着快。” 卫青不禁瞥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拎回去。 韩嫣提醒:“那是你大兄要掰的。” 卫青禁不住反驳,“煮的玉米粥你也没少喝。” “你——” 刘彻轻咳一声,韩嫣把话咽回去。刘彻冲卫青一扬下巴,“玉米老了还可以煮玉米粥?” 韩嫣回禀:“整粒的应该很难。卫长君把玉米用小磨盘磨开之后煮的。” 刘彻颇为意外,卫长君还是个吃的行家。 “那走吧。”刘彻示意众人跟上。 卫青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没说清,否则怎么还去。韩嫣在刘彻跟前没什么尊卑很是放肆,勾住卫青的脖子,“我们去摘玉米,又不是特意去找你大兄。” 卫青嫌弃地拨开他的手。 听闻这话刘彻回头,好巧不巧看到这一幕,很是意外卫青还有这样一面。随后视线投向韩嫣,眼神询问他卫青怎么看起来很不喜欢他。 韩嫣笑嘻嘻到他身侧,“卫青嫉妒臣跟卫长君感情好。”” 卫青顿时想翻白眼。 刘彻不去看卫青的表情也知道他胡扯,否则卫长君不可能不告诉他红薯粉的用法。真是感情甚笃,韩嫣昨日也不可能空手而归。 “别贫了,快走。若是叫太后知道,朕就出不去了。” 王太后不喜韩嫣。最初也是韩嫣自己发现的。他自认为没得罪过王太后,得知她头婚生的女儿在宫外过得不甚好,刘彻登基后,还是他告诉刘彻的。韩嫣就找王太后宫里的小黄门打听,小黄门不敢得罪天子近臣也不敢背主,只说一句,韩上大夫既然知道,还问奴婢做什么。 韩嫣确定这点,此后只要跟王太后扯上关系,他能躲多远躲多远。 听闻此话,韩嫣顾不上逗卫青,随刘彻出去就登上那辆宽大的马车为他驾车。 驾车有驭手,刘彻叫他进来。撩起车帘看到卫青徒步去牵马,寻思着卫青还得跟他回来,就叫卫青也上来。 卫青觉着不合适,面露犹豫。 韩嫣没尊没卑地说:“还叫陛下亲自请你?” 卫青赶忙上来,坐到马车门边,离君臣二人远远的。 刘彻以前都没发现他这么规矩,“卫青,怕朕?” 卫青低头恭敬道:“臣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怕?那还是怕。” 卫青其实不怕刘彻,刘彻太像个纨绔子弟,没有一点帝王的威严。可他们全家能从平阳侯府出来也是因为刘彻看上了卫子夫。卫青感激他尊重他。然而此时解释也晚了。卫青就瞥一眼韩嫣,推到他身上。 韩嫣气笑了:“我就知道你跟你大兄一个德行。” 卫青猛然抬起头来。 韩嫣惯会看人脸色,一见他急了赶忙妥协:“说你可以,说你大兄不行。是吧?” 卫青满意了。 刘彻一直以为卫青老实木讷,可以当心腹,无法委以重任。盖因没脾气的老好人纵然聪慧过人也降不住下属。如今看来他也看走眼了,卫青只是内敛罢了。 刘彻再细细打量一番卫青,小孩面,但眼睛很亮,像个有主意的,假以时日应该是个可造之材,“卫青是不是还没字?” 卫青楞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嫣:“他才十五六岁,离取字早呢。” 刘彻笑道:“既已入朝,无论年长年幼都该有个字。你大兄字长君,你不如就叫仲卿吧。” 刘彻甚少给人取字,韩嫣闻言不禁把目光投向他,陛下这是怎么了,突然对卫青另眼相待起来。 见卫青呆愣着一动不动,刘彻逗他:“不喜欢?” 卫青回过神:“臣谢陛下。” 韩嫣给刘彻使个眼色,怎么回事啊。刘彻但笑不语。韩嫣索性也不问了,转向卫青,“以后我是不是就得喊你仲卿兄?” 卫青权当没听见。刘彻见他充耳不闻,越发觉着卫青有趣,甚至不禁懊恼,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韩嫣抬手抄个物品丢过去,“上官跟你说话。” 卫青躲过飞来的物品,继续装聋作哑。韩嫣来了脾气,可还不能把卫青怎么着,只因他乃卫长君的弟弟。 “你小子,等着,回头见着你大兄,我就告诉他,你对陛下不敬。”韩嫣指着卫青威胁。刘彻皱眉,“你是你,别扯上朕。” 卫青不由得露出笑意,眼眸瞬间亮了许多,整个人鲜活了,像个顽皮的少年。刘彻见状越发觉着卫青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刘彻厌恶束缚,喜欢干些离经叛道的事,自然也欣赏这类人。随后问卫青的骑术如何,射术如何,读过什么书。 韩嫣一听“骑术”、“书”之类的字眼,瞬间明白他为何对卫青另眼相看。 刘彻不止一次跟韩嫣提过匈奴,韩嫣为此还很拼的学骑马射箭。可征讨匈奴一个韩嫣远远不够,需要千千万万个韩嫣。 刘彻身边的人,韩嫣几乎都了解。韩嫣就同他解释卫青学过,但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刘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卫青却以为刘彻嫌他文不成武不就,不叫他在身边伺候:“陛下,臣一直在学。休沐回家大兄也会教臣《论语》和《孙子兵法》。” 刘彻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孙子兵法》把解释的话全咽回去,“卫长君还懂兵法?” “大兄不懂。”卫青也奇怪他大兄种田为主怎么还对兵法感兴趣,“大兄教臣的都是书上有的。” 韩嫣也好奇起来,“卫兄有没有解释为何教你兵法?” 卫青:“大兄说像我十几岁才开始学识字,要想像司马先生一样写赋怕是来不及了。文不成,那就武吧。”说完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君臣二人。 虽然卫青烦韩嫣,但不得不承认韩嫣无论文还是武都比此时的他出色。卫青怕说错了,他丢人不当紧,害得大兄跟他一起丢脸就不好了。 刘彻笑道:“卫长君此言倒也不错。明日朕给你找几个师傅,你好好学。如果能比韩嫣出色,朕也命你为上大夫。” 卫青的眼睛又亮了许多。韩嫣觉得刺眼,“你学的同时我也在学。想把我比下去,你还有的学呢。” “我大兄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这话不是卫长君特意对他说的,而是跟别人闲聊时顺口说出来的。 韩嫣拧眉:“你多大了?能不能别张口你大兄,闭口你大兄?” “可以。”卫青点头,“见着大兄我就告诉他你说——” 韩嫣赶紧打断他的话,“小兔崽子,你敢说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卫青:“我敢说你敢踹吗?” 韩嫣不敢,他不过吓唬吓唬卫青。 刘彻许久不曾见他吃瘪,越发觉着卫青也非常人。 “你俩都少说两句。”刘彻瞥一眼二人,“也不用争个你高我低。朕是有两年不曾见过卫长君,可听你们这么一说,争到他跟前他也能淡淡地说一句,你们打一架吧。” 这话倒是很像卫长君的口吻。 韩嫣别过脸不去看卫青,省得心烦。卫青也别过脸不去看他,省得眼烦。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刘彻觉着有意思极了。 路上不枯燥,时间就过得很快。马车停下,刘彻以为出什么事了,撩开车帘目之所及处全是庄稼,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被农夫围住不让走的一幕。 刘彻的马车过于宽大,走乡间小路一定会压坏庄稼,他可不想再一次被围被困,赶紧从车上下来,徒步前往卫家。 小霍去病总想出去,可大门闩上他够不着,就趴在门缝里往外看,顺便装一装可怜。突然听到说话声,小孩跳起来,“赵大,开门!” 赵大没他心眼多,也怕自个心软,索性拿出斧头劈木柴。赵大看一下日头,没到午时,郎君此刻应该刚出城。他于是又拿一块木头。 小不点气得跳脚:“赵大,给我大舅开门!” 赵大继续装聋。 小不点过去使劲推他一把。赵大一看劈不下去,扔下斧头,朝正院走去,“小郎君,小公子要出去。” 在屋里练字的卫广出来。小霍去病气得抬手指着他,“你个告状精。” 卫广:“小公子,屁股又不疼了?” 小不点捂住屁股,“大舅——大舅回来了。” “大舅回来不叫门?”卫广反问。 小不点没话了。 卫广指着他,“我的功课还没做完,再打扰我,等大兄回来我就说你把阿奴打哭还威胁阿奴不许说实话。” 小不点震惊,小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你你你——你是个大坏人!” 卫广不以为意地“嗯”一声,继续回屋练字。小不点气得跺脚。随后又听到说话声,叫赵大自个听听。 赵大听见了,这几日天天有人从这边过,“侯府的人。小公子又忘了?” 一心想出去的小霍去病忘了,失望地往地上一坐。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拍的砰砰响。小霍去病楞了一下,翻身起来,又蹦又跳,挥着小手催赵大开门。 赵大摇头:“别高兴太早,肯定不是郎君。郎君知道咱们都在院里,才不会把门拍的震天响。”说话间打开门,看到韩嫣很是意外,“韩上大夫,怎么又回来?” 小霍去病挤开他,仰起头,“是你啊?” 韩嫣奇怪:“我怎么了?” “我大舅呢?”小不点挤开他往外看。 韩嫣:“你大舅没来。” 卫青过来:“你二舅来了。” “啊?”小不点一愣,然后不信邪地朝他身后看,看到门口路上全是车马人,顿时惊得张大嘴巴。 刘彻坐在最里头也是最后下来,到跟前看到个小不点,很是眼熟,“去病这么大了?” 小霍去病回过神看到一个很高很大很好看的人,但他没见过:“你又是谁呀?” 卫青呵斥:“去病,不得无礼。” 刘彻不拘小节,以前还抱过霍去病,冲卫青抬抬手,“我是——”突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说他是皇帝,这么小的孩子一定不懂皇帝是什么,“我是你大舅的友人。” “你也是呀?”小不点看一下韩嫣,又来一个友人,大舅怎么那么多友人啊。 韩嫣笑道:“去病,这是陛下,比你大舅厉害,你得尊敬他,不可以无礼。” 小霍去病皱了皱鼻子,“我大舅厉害,谁都没我大舅厉害!” 卫青张口想说什么,被刘彻一个眼神制止住。他蹲下去,看着小霍去病,一脸好奇地问:“你大舅怎么厉害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小霍去病想想,大舅收拾他的时候最厉害,招多的一环扣一环,一个接一个,他破了一个还有十个等着他。 可是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要告诉别人。 “我大舅就厉害。” 卫青不禁瞪眼,“去病,好好说话!” 小霍去病点了点头,往后退两步,“进来吧。” 刘彻懵了,这是哪一出啊。 小霍去病指着赵大,“你,摘桃子和黄瓜。”然后朝屋里喊,“许君,准备茶水。”转过身来发现韩嫣等人一动不动,瞪一眼他二舅,“愣着干什么?招呼人,去堂屋!” 第47章 待客之道 小不点的脑袋跳太快,语气跟个大人似的,卫青又是头一回见,以致于惊呆了。好在卫青知道他什么德行,并不是很意外,迅速回过神,扬起巴掌。 小霍去病才不怕,大舅招呼客人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他仰起头,理直气壮地问:“我说错了?” 卫青的巴掌一时挥不下去。刘彻乐不可支,“去病大了懂事了,竟然知道招呼人了。” 小不点微微颔首,很是谦虚矜持地承认。 刘彻赶忙用手撑着额角,担心笑趴下,“你二舅不懂待客之道,你带我去堂屋如何?” 小霍去病无奈地瞥一眼他二舅,就差没明说,这么大人了,要你有什么用,连个客人都不会招呼。 “好的。随我来。” 卫青咬了咬牙,没等他骂出来,手臂被人扯住。卫青顺着手看去,发现是韩嫣,“有事?” “你是不如你外甥机灵。”韩嫣挤眉弄眼调侃他。 卫青握拳,“我不好打他还不敢打你?” 韩嫣赶紧松手,却发现小不点停了下来。韩嫣好奇鬼精鬼精的小不点又要做什么,就看到他冲阿奴伸出小手。 门外一排排车一排排人,这么大阵仗小阿奴也是头一次见,顿时吓懵了。看到小伙伴的手,小阿奴慌忙跑过去拉住,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 刘彻记得卫少儿只有一子,卫家也只有霍去病一个,这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儿是哪儿来的,“去病,这是……?”装出明显的疑惑。 小霍去病奶声奶气道:“我家阿奴。” 刘彻噎住,这个回答真理所当然的叫他无言以对。 “在你家自然是你家的。你弟弟?”刘彻说明白些。 小霍去病摇了摇头,“阿奴叫卫寄奴,不是弟弟。”想起什么,又补一句,“不是我舅舅。” 刘彻知道问不出什么,“是不是先进去?” 小霍去病腾出一只手对他做个请的手势。刘彻又想笑,卫家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有趣。 卫青却想捂脸,禁不住嘀咕,“跟谁学的。” 赵大拿着筐去摘桃子,从他身边经过,停下脚,“郎君。” 卫青无力地跟上,“天天嚷嚷着大舅坏,逮着机会就打他,还跟他学。我看还是打得轻。” 韩嫣与他一同进去,闻言稍稍慢一步,“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大兄敢收拾他,他才学你大兄?” 卫青一时没懂。韩嫣朝小不点睨了一眼,“佩服!” “去病倒是抱怨过,他想干什么大兄都知道。”卫青说到此,不禁打量起外甥,“他也怕我,怎么没见他学我?还叫我怎么招呼客人。我用得着他教。” “要学自然是跟最强的人学。”韩嫣不待卫青反驳,“还是说卫兄远不如你?” 这话堵得卫青无言以对。 小霍去病跨进堂屋,转身往东之际,见他二舅慢吞吞的在很后头,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刘彻,“请坐,陛下。” 刘彻忍着笑坐下,“然后呢?” 小不点想跟他一样坐下,然而这是垫子不是凳子,坐下他就变得很矮很矮,拿茶几上的水杯都费劲。可是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小不点撑着茶几跪坐在垫子上,双手抱起水壶晃晃,确定里头有水,把反扣在茶盘上的杯子拿起来,然后双手抱起水壶给他倒水。 一大两小来的突然,集中注意力练字的卫步和卫广没发现。等听到说话声,兄弟二人就看到小小的大外甥像个主人家似的招呼客人。兄弟二人愣住。 刘彻发现投过来的视线扭头看去,兄弟二人这才清醒,赶紧过来见礼,随后又问他是何人有何事。 小霍去病解释:“大舅的友人。他叫陛下。陛下,我三舅小舅。” 兄弟二人一脸了然的模样,然后拱手道:“陛下兄——” “噗!”陛下一口水全喷到茶几上。 韩嫣和卫青联袂进来,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韩嫣送上手帕,卫青拎起大外甥,“又调皮了?” 刘彻连连摆手。卫青扬起的巴掌轻轻抚到大外甥屁股上,“怎么回事?” 小霍去病也懵了,傻傻地摇头。 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看到韩嫣紧张的模样,后知后觉,异口同声:“陛下?!” 卫青等人皆吓一跳,然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二人。 唯有刘彻窥到真相,擦干嘴角的水,“去病以为我名叫陛下。你的两个弟弟只见过朕一两次,应该是不记得了,就以为我叫陛下,喊朕陛下兄。” 兄弟二人慌忙跪下请罪。 刘彻抬抬手:“不知者无罪。” 长兄不在,二人很慌,不安地找卫青。韩嫣收起手帕,过来安慰二人,“不用紧张。看看去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啊?”小不点奶声奶气地问出口,他的小伙伴也是满脸疑惑。 此言一出,倒叫卫步和卫广放松下来。 韩嫣又道:“赵大摘桃子去了。你们去摘两个黄瓜叫陛下尝尝。”然后又对霍去病说,“去看着你舅别乱摘。” “三舅和小舅会。”小霍去病以为他不了解二人,乖乖巧巧说完就勾着头打量刘彻,“你怎么啦?我家的水不好喝吗?我大舅说好。”看一下韩嫣,“韩兄也说好。” 韩嫣气笑了,“韩兄是你叫的吗?” “我叫什么啊?”小霍去病反问。 韩嫣噎住,严重怀疑小不点故意的。可认真想想,他几次过来小不点都只顾玩儿,确实没叫过他叔伯之类的。 “你也是我舅舅啊?”小不点睁大眼睛,大有“韩嫣敢应,就从他家滚出去”的意味。 刘彻疑惑不解,眼神询问卫青。卫青感到丢脸,又不得不解释。刘彻一听小不点嫌舅舅多,又颇为想笑。 韩嫣想想卫青的秉性以及卫长君的德行,若是他有两个这样的舅舅也头疼。更别说还有卫步和卫广。虽然不如卫长君机灵,但也能把小不点按在地上摩擦。 “我是伯父。”韩嫣转向刘彻,“陛下也——”伯父叔父都不合适,然后示意他自个想一个。 刘彻也想不出,“你叫我陛下。”不待小不点问七问八,他先问卫长君何时回来。 小不点长叹一口气,摸摸自个的小肚子。 刘彻和韩嫣都被他摸糊涂了,双双求助卫青。卫青又想捂脸,小崽子怎么这么多戏啊。 “他饿的时候大兄就回来了。” 小霍去病苦着小脸“嗯”一声,忽然想起两个小舅舅怕陛下,“陛下,大舅舅怕不怕你啊?” “不怕吧。”他能给卫长君的只有高官厚禄金银财富,可卫长君最需要的是寿命。别无所求,自然别无所惧。 小不点好生失望,随即又打起精神,“我大舅最厉害了?” 刘彻见他这么好玩可爱,禁不住把他抱入怀中,“对。你大舅无所不能。” 小不点与有荣焉地晃晃小脚丫子。卫青拧眉,瞪他一眼。小不点老实片刻,又从刘彻身边起来给他倒杯水,“山泉水,好好喝。大舅说的。” 刘彻刚才那一口还没入喉就喷出来。这次不敢喝太多,少抿一点,是比宫里的水好。 小霍去病看出他满意,瞥一眼他二舅,看见没?学着点! 卫青的手又痒了,眼神也变得不善。 机灵的小不点躲到阿奴身边。随后看到三舅和小舅端着盘子过来,他起身接过去,颤颤巍巍放茶几上,再次撑着茶几跪下,请“陛下”品尝。 黄瓜丰收时节,卫青每次回城卫长君都给他带一包,一半给卫子夫送去,一半给刘彻也行他自己偷偷留着也行。 卫青感激刘彻,每次都送去宣室。刘彻在宣室没少吃,去卫子夫处也能吃到,已经不稀罕这一口了。 小不点请的又不一样,刘彻拿起一块,咔擦咬一口就佯装满意地微微颔首。 小霍去病又忍不住看他二舅。卫青不得不夸他懂事。再不开口小不点指不定又要生什么幺蛾子。他是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外甥跟他大兄学了多少。 随后许君把热水和切开削皮的桃送进来,卫青抢先一步接过去放到刘彻跟前。 小霍去病不满意,但看到托盘上很多东西,他也端不动,又“小人不记大人过”的原谅他二舅越俎代庖的行为。 水喝了,水果也吃了,卫长君还没回来,刘彻信了卫青的话,他有的磨叽呢。地里的庄稼等不了,谁也不知道明后天有没有雨。毕竟夏日的天跟小孩的脸一样,一会一个变化。 刘彻带着卫青韩嫣等人出去,安排禁卫以及来自上林苑的奴仆收玉米。 小霍去病不乐意,张开双臂挡住刘彻:“我家玉米,不许摘!” 刘彻吓一跳。低头看到小霍去病的小脸还没他巴掌大,尤其还是卫长君和卫子夫的外甥,他也不好计较太多,蹲下去笑着逗他,“我是你大舅的友人啊。” 小霍去病摇摇头,“友人不行。” “怎么才可以呢?”刘彻很好奇这么点大的孩子会怎么回答。 韩嫣提醒他,“你二舅在呢。” 小不点依然摇头,“二舅当,当家——”到嘴边忘了,找他的小伙伴。小阿奴不如他胆子大,但在自个家小阿奴也不怕,“当家不做主。” 小霍去病使劲点一下头,“二舅当家不做主。” 卫青又想揍他。 刘彻的笑意直达眼底,甚至要笑出眼泪来了,“仲卿,看来得等你大兄回来我们才能摘。” 小霍去病被“仲卿”二字吸引过去,“二舅舅叫卫青,不叫仲卿。” 卫青无力地叹气:“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小霍去病眨了眨眼睛仔细想想,没错啊。 刘彻告诉他“仲卿”是字,好比阿奴又叫卫寄奴。小霍去病懂了,但也没胆子喊“仲卿”。不过他也没有因为刘彻妥协就让出路来。 卫青蹲下去把他拉到身边,“这事大兄知道。” 卫步和卫广也出来了,跟着帮腔。 小霍去病固执地认为卫长君没告诉他,谁都不许摘玉米。 韩嫣:“我也不行?” 小不点被问糊涂了,打量一番他,又看了看刘彻。刘彻瞬间门明白他的意思,乐道:“你也没比我多长一只眼睛一双耳朵。 小霍去病点点头。 刘彻敛起笑容:“如果我一定要摘呢?” 牛固随卫长君进城了。小霍去病叫孟粮去拿铁锨锄头,然后又喊许君等人。卫青赶紧阻止,“陛下逗你呢。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好多人,有八阳里的村民,有他祖母,有他大舅。小霍去病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数一圈没数完,大声说:“不是跟你学的。” 卫青噎的说不出话。 刘彻看到小不点的眼睛猛一亮,想问什么,被小不点推的往后踉跄了一步。韩嫣扶住他就想训小霍去病,扭头一看,舌头打结了。 刘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打西边过来一辆驴车,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拽着缰绳,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柳条,身体和柳条随着车前后左右晃悠,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 待驴车又近一点,刘彻听到小霍去病大声喊:“舅!” 拿着柳条的人跳下慢悠悠的驴车,蹲下抱起扑过去的小不点,顺着小不点的小手朝这边看。小霍去病的声音小了,刘彻听不见也能猜到他无非是说,他们这些人要摘玉米,卫青兄弟三人不阻拦还“助纣为虐”。 卫长君受伤之前刘彻见过他几次,那时的卫长君又黑又瘦奴隶模样。如今的卫长君身材挺拔,肩宽了,脸也比以前宽。以前瘦长脸看起来小家子气,如今刚毅大气。兴许是脸颊有肉的缘故。若不是眉眼没变,刘彻都要忍不住怀疑卫长君换了个人。 神态气质也变了。以前唯唯诺诺,现下像是认出他,依然落落大方地抱着霍去病过来。随后把霍去病放在地上,利落的行礼。 小霍去病看看他大舅又看看刘彻,大舅为何对他如此恭敬啊。 卫长君直起腰,发现大外甥很困惑也没解释尊卑。他拉起外甥的小手,指着院子,“这个院落就是陛下出钱给大舅建的。” 小不点惊讶地微微张口。 卫长君:“东西两院是大舅后来叫人建的。正院前面接出的几间门房也是。但咱们住的正院也是陛下建的。” 小霍去病合上嘴巴,斜着眼瞥刘彻,小脸上尽是无力吐槽埋怨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说啊?” 刘彻能说他忘得一干二净吗。 小霍去病伸出小手,很是大方地说:“去吧。” 刘彻顿时哭笑不得:“我该说谢谢吗?” 小不点摇摇头,完全不用。 刘彻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卫长君,见他脸上没有一丝阴郁之色,眉目舒朗不像当过奴隶,他不由得相信卫长君在此有认真修炼。 一个人可以收敛脾气,可以装的道貌岸然,然而气质仪态无法伪装。 “听仲卿说你身体好多了?”刘彻问。 卫长君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卫青解释“仲卿”是陛下赐的字。卫长君举手弯腰替卫青道谢。 刘彻笑言:“长兄如父,给弟弟取字的本该是你。倒是朕越俎代庖。何须言谢。” 韩嫣不禁提醒,“陛下,午时了。” 卫长君从善如流道:“陛下,请!” 小霍去病跟着伸出小手,“陛下,请!” 道路不平,刘彻往前一趔趄,卫长君瞪一眼调皮的大外甥。刘彻稳住身体,看到小不点丝毫不怕他,小小年纪跟卫长君一样不卑不亢,突然觉着此子也非池中之物。他禁不住摸摸小不点的脑袋,“长大也这么机灵就好了。” 第48章 古灵精怪 小霍去病可不知道害羞。先前招呼刘彻时那番作态全是模仿他大舅,“我机灵着呢。” “那以后随你一舅进宫给朕当侍中?”刘彻此言一出,四周的人都不由得转向这边。包括随他来的禁卫以及卫家奴仆和卫青兄弟几人。哪怕卫长君都忍不住面露诧异。 小不点太小,不懂这话意味着什么,“侍中什么呀?” 韩嫣告诉他跟卫青现在的官职一样。 小不点果断拒绝。 若是再大个三四岁,谁都可以怪他不知好歹。偏生他只有四岁,不论谁都想笑,还是太小啊。 他这个机灵劲刘彻真喜欢,耐着性子问:“你想当什么?” 四岁的孩子可不懂王侯将相廷尉御史大夫。小霍去病想了又想也不知道当什么,“我比一舅舅厉害。” 卫青冷笑:“想压我一头直说。” 小霍去病毫不犹豫地点头。 卫青扬起巴掌。 小霍去病习惯性抱住卫长君的手臂,“大舅,大舅,你没回来,一舅打我。还还还不许阿奴,不许阿奴告诉你。” 卫青下意识看他大兄。 卫长君挑起眉梢:“打哪儿了?我看看。我帮你讨回来。”话锋一转,“若是没打你,我——” “大舅,我饿了。”小不点打断他。 刘彻笑了。 卫青也禁不住笑了,“也让我看看打哪儿了。” 卫广嗤一声:“学话精。” 这话卫长君听不懂了,很是疑惑地看向他。卫广解释,“先前他听到外面有人闹着要出去,我吓唬他,等你回来就说,他打阿奴还威胁阿奴不许告诉你。”瞥着大外甥,“叫你别到处跑你记不住,就这些记得请。” 小不点没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但他也担心挨到身上,拉着阿奴往玉米地跑——离舅舅们远远的。 刘彻令随他前来的禁卫以及上林苑的奴隶听卫长君安排。卫长君前世家里人少,是先掰玉米再砍玉米秸秆。如今人多完全可以做到一部分人前面掰,一部分人运,一部分人砍秸秆,他就把人分三部分。 没了小不点打岔,转瞬间一众人就分散到地里。 卫长君看着这么多人开始犯愁,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请示一下刘彻就大步过来。卫长君小声问:“这些人的午饭不会也叫我准备吧?” 韩嫣笑看着他也不说话,叫他自个猜。 卫长君张口结舌,“你你——” 韩嫣朝旁边红薯地看去。卫长君点头:“只是煮红薯还行。要是用米面,我明日一早就得进城买粮。” “可以吃了吧?”韩嫣看着郁郁葱葱的红薯叶不甚放心。 卫长君:“可以是可以,不如一个月后美味。此时的红薯好比没熟透的西瓜。” 随刘彻前来的禁卫都在军营里历练过,而韩嫣随刘彻去过军营,深知军营里的饭菜远不如蒸红薯可口,“没熟透也无妨。但陛下的饭菜你得另备。” “鸡鱼肉蛋?”卫长君试探道。 韩嫣笑看着他,“长君兄,明人不说暗话。” 卫长君家中确实没有鱼、肉以及可以宰杀的鸡。韩嫣敢应他就敢叫韩嫣现在去买。韩嫣可以替刘彻做主,刘彻不满意自然有他糊弄。他没直接应下来叫卫长君犯难,卫长君决定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做到最好。 卫家今早没做豆腐。卫青难得回来一次,不能叫他顿顿青菜豆腐。卫长君做了两盆红薯粉,其中一盆今早便用平底锅炒着吃了。原本另一盆他是打算叫母亲和两个妹妹带回去。卫媼担心今天吃不完明天坏了,就拿了一包红薯粉回去自个做。 那盆红薯凉粉正好可以用小葱煎炒招待刘彻。可一个菜太少,他自个都觉着寒酸。卫长君忽然想到八阳里的人跟他学过做豆腐。卫长君招来牛固,叫他骑驴去八阳里买几块豆腐。 韩嫣在他身侧,好笑又无语,“我说卫兄,你也忒不见外了。” “再买只公鸡?” 韩嫣反问:“你觉着呢?” 卫长君叫卫广回去拿钱,卫广知道他的钱放在哪儿。小霍去病听到“钱”跟上他小舅,且不忘叫上阿奴。 此地小孩子有钱也没处花,卫广难得大方一回,给他和小阿奴一人两个铜板。 小不点喜不自胜,狂奔至地头上就喊:“大舅!大舅!” 刘彻回头,小不点朝卫长君怀里扑,小脸热的通红通红,眼睛黑亮黑亮,跟此时的太阳一样耀眼,不由得走过去,“怎么了?” “陛下,看,我的钱。”小不点靠在他大舅怀里,举起小手显摆。 刘彻又走近一点,确实是平平无奇的汉半两。不懂他为何这么兴奋,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卫长君。卫长君笑着解释:“去病有钱了。” 小霍去病点了点头,“阿奴也有。两个。”伸出小爪子,感慨,“两个啊。” 刘彻越发纳闷,两文钱至于兴奋成这样吗。 卫长君见他脸上布满了浓浓的疑惑,“以前去病小不懂事,草民担心他往嘴里塞。偶尔给他几个也是叫他看一眼玩一会。”问霍去病,“你小舅是不是说,这钱就给你们了?” 小不点毫不迟疑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宝贝似的护在胸前。 卫长君气笑了:“既然给你,我还能要回来?” 小霍去病一见他误会了,觍着脸讨好地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撒娇,“大舅舅……” 刘彻羡慕,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这么大且有趣的儿子啊。 “去病,想不想你姨母?”刘彻心里有个主意。 小不点不想,姨母逮住机会就吓唬他打他,一点不好。 “姨母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刘彻继续诱哄。 卫长君明白了,这是想把小霍去病接进宫住几日。八阳里的村民也提过,若是小霍去病跟卫夫人住上一段时日,指不定明年卫夫人就能给陛下添个长子。 甭说卫长君知道离刘据出生尚早,就是不知道也不信这么扯淡的说辞。然而刘彻居然也信,真想儿子想疯了。不过也能理解,他一介白身没什么家业需要人继承。刘彻可是有皇位要继承。 “陛下,有些事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卫长君意有所指道。 刘彻瞬间顾不上诱哄小霍去病,“长君此话何意?” “是您的就是您的。”卫长君想了想,“有时处于弱势像个傍观者,更能看清民生百态,认清身边的人。”刘彻隐隐懂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他继续。 卫长君其实不甚懂政治,他说的冠冕堂皇,听起来言之有物,实则不过是比刘彻多看了几部权谋剧,“陛下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刘彻想想他既然这样问,那一定不是权和钱,这是谁都能想到的,“长君认为什么重要?” 韩嫣见两人的神色越发严肃,小不点也不敢闹,不禁走近些洗耳恭听。 “草民认为立国之本在民。没有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粮草从哪儿来?士兵又从哪儿来?陛下,民以什么为天?” 身处庄稼地,刘彻不假思索:“食。” 卫长君撵一片红薯叶,“乡野农夫成日为了一粥一饭忙得头昏脑涨,没空在意高高在上的乃何人。他们不懂深谋远虑阴谋阳谋,只知道谁叫他们吃饱谁就是个好的。他们食不果腹,你说那是为了长治久安千秋百代,没用。”朝秦始皇陵方向看去,“万里长城今犹在,谁还记得秦始皇?” “可是朕如今——”如今都不如一个摆设。一丁点事禀告了太皇太后,还得向太后解释一番,仿佛他是个无知幼儿,而不是已经及冠的天子。 卫长君:“陛下连在自己园林里种点什么都不能做主?” 刘彻瞬间懂了。这两年被太皇太后掣肘,政令难出未央宫,刘彻憋屈,频频狩猎散心是其一,其一也是为了训练出一支只听命于他的禁卫军。可刘彻从未想过绕开太皇太后培养一支军队。 红薯亩产之高,上林苑之广,三五年后,他完完全全可以用自己攒下的粮草养活上万人马。倘或长安方圆三百里的农户皆因玉米和红薯拥护他,他也可以另招新兵。 可惜他没有将军啊。 刘彻刚刚燃起的雄心万丈因为想到这一点瞬间熄灭了。 “大兄,陛下,玉米放哪儿?”卫青跟公孙敖抬一麻袋玉米晃晃悠悠过来。 刘彻眼中一亮,粮草可以自己种,兵丁可以自己选,将军为何不能自己培养。反正他最不缺时间。他若因此日日宿在宫外,说不定还能叫太皇太后掉以轻心。待老太太反应过来有了别的心思,她的懿旨怕是也出不了长安城。 刘彻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忽然想到最先提起的人乃卫长君。刘彻不由得打量卫长君,他是不是早就想到这点。 随后刘彻觉着他想多了。 卫长君的身体不好,时日无多这是真的。他纵然有心也无力。倘或有心有力,也不会提醒他趁机积攒力量等待一飞冲天。 刘彻露出宛如雨后初霁般的笑容,“放马车上,拉去上林苑。” 卫青跟公孙敖一人抬过去。卫长君抱着大外甥起来,“陛下想通了?” “豁然开朗。”刘彻眼角眉梢充满了笑意,“长君,玉米的亩产能达多少石?” 卫长君瞥一眼禁卫抬走的玉米棒子,“只算玉米粒?差不多八/九石。” 饶是刘彻已有心理准备,但一听当真比小麦翻一倍,依然禁不住失态,“可以像小麦一样食用?” “磨成粉就可以像小麦一样做成饼。虽然不如面粉细腻,但远比高粱面可口。” 刘彻望着南边那一大片玉米地,长长地舒一口气,明年上林苑全种红薯和玉米。 卫长君听不见他的心声,但能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一,提醒他无论种什么都需要粪肥田。最好的肥料便是麦秸豆秸玉米秸秆等秸秆烧成灰之后跟牲口粪便一起沤烂的粪。不止可以肥田还可以杀死地里的虫。除了这些还得挑个头大的种子,不能什么歪瓜裂枣都种。那样种子也会一年不如一年。 刘彻给韩嫣个眼神,韩嫣应道:“臣记下了。” “还有什么一并告诉他。”刘彻对卫长君道。 卫长君记得的也就这么多。嘟嘟有很多种田方面的资料,可大部分是科技种田。因此卫长君一度怀疑嘟嘟穿错了,他们要去的是两千年后,而不是两千多年前。 嘟嘟抵死不认,卫长君也不能掰开它的脑袋一探究竟,便只能自己摸索,“陛下,草民这才种第一年。” 刘彻陡然想起卫长君以前一直在平阳侯府,“交给上林苑的农夫慢慢琢磨吧。”其实他更眼馋三十亩红薯地,一亩几十石啊。 “这些红薯是不是也可以收了?” 卫长君:“八月底。” 刘彻掐指一算还有小一个月,不惦记了。卫长君却意识到可以做饭了。刘彻带来的人多,不需要他的奴仆,也不需要两个幼弟帮忙,卫长君就叫卫步卫广割红薯藤,孟粮和牛固以及赵大起红薯,许君等女仆洗红薯。 卫步和卫广割掉的红薯藤也没仍,正好用来喂拉红薯的马。刘彻见马很喜欢吃,禁不住感慨:“红薯真乃一点不浪费啊。” 卫长君:“晒干了也可以喂牲口,用来烧火反倒奢侈。玉米秸秆其实也可以。” 刘彻听出他不是很确定,吩咐韩嫣改日提醒上林苑的马夫试试。 韩嫣一一记下,见玉米一时半会也收不好,就请他进屋等着。刘彻转身之际,看到卫家东边空地上的人,“那些是魏其侯的奴仆?” 卫长君应一声是,“草民叫他们过来?” “不必。”刘彻微微摇头,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刘彻疑惑,低头看去,对双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去病有事?” 小不点松开他,“我大舅会,会烤红薯。” “烤红薯?”刘彻还未曾试过,“味道如何?” 小霍去病咽口口水:“好好好好吃。陛下,想不想吃?你想吃,我叫大舅给你烤。” 第49章 韩嫣逃命 刘彻颇为意外,这孩子真不吝啬啊。 “长君,这点你可不如去病。”刘彻佯装不满。 韩嫣嗤笑一声。 卫长君也想学他弟卫仲卿捂脸。 刘彻见状疑窦丛生,难不成味道并不好,小不点想捉弄他。 韩嫣太了解他,见他打量起小霍去病就知道他想差了,“陛下,您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长君兄有可能只给您一个人烤吗?” “所以?”刘彻越发疑惑。 卫长君过来揪住大外甥的小耳朵,“能耐了。以前给舅舅下套,撺掇阿奴,吓唬赵大,如今还算计到陛下身上了?” 刘彻福至心灵,不可思议,看着疼的龇牙咧嘴嗷嗷叫着“错了”的小不点,“其实是你,你想吃?” 小霍去病很想点头,然而脑袋一动耳朵就更疼了,“舅,大舅,大舅舅,去病错了……” “然后呢?”卫长君没松手。 小霍去病去掰他的手,就是不说“下次不敢了”。卫长君又不能真把他的耳朵拧掉,气得松开他,拉住他的胳膊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小不点被打皮了,眼睛眨了一下,接着就眼巴巴的看着他大舅,仿佛在说,打也打了,错也认了,还给烤红薯吗。 卫长君气笑了,“回头做肉吃,吃了烤红薯还吃肉吗?” 小不点犹豫起来,片刻,伸出一根手指,“我吃一点点,一点点。” “那你还搁这儿站着?” 小霍去病一时没懂,然后眼中猛一亮,叫一声“阿奴”就往家跑。刘彻吓一跳,不明所以,“他又怎么了?” 韩嫣也好奇:“小崽子不吃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没急着回答。随后君臣一人便看到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抱着木柴过来往卫长君身边一扔,接着就去沟边找掉落的树叶。 卫长君用铁锨挖个大坑,女奴送来火镰,两个小不点把枯黄的树叶扔土坑里,卫长君点了火,他们就把木柴放进去。 刘彻见小霍去病很熟练,好奇卫长君是不是经常烤红薯。 卫长君:“烤过两三次吧。先前收的红薯不宜久放,没几天就卖光吃光了。” 小霍去病使劲点一下头,满脸讨好地问:“大舅,我想多吃一个。” 卫长君挑眉,“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小不点不知道,但绝不是好话。以免又挨到身上,拍拍手上的灰尘,拉着阿奴回家。 韩嫣诧异:“不吃了?” “他知道烤红薯没这么快。”俩孩子拿的木柴不够,卫长君又叫赵大拿几块,待土坑里没了明火,就像之前一样弄几块烧红的木炭出来,把红薯埋进坑里,放上木炭,然后盖土。 刘彻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别的东西也可以这么烤?” 卫长君点头:“比如鸡鸭鱼。但得用荷叶或者宽大的树叶包起来。否则烤好也没法入口。” 刘彻冲韩嫣使个眼色。韩嫣懂了,宫里的荷叶还没枯萎,叫他回去试试。韩嫣有那么一瞬间无奈,他明明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李当户之流眼里却只有他魅惑君主。 卫长君对君臣一人之间的事不感兴趣,把剩下的树叶放到土堆上点着燃尽把土烤热,他就回家准备午饭。 卫长君准备配菜的时候,女奴烧三口锅蒸红薯。当他把鸡肉剁成小快,平底锅拿出来,准备煎已经切成小块的红薯凉粉的时候,三锅红薯都好了。但是远远不够。卫长君叫女奴给他留两口锅,一口蒸大米小米饭,上头放个笼屉蒸红薯,一口用来炖鸡肉。鸡肉炖出香味,卫长君开始凉拌黄瓜,凉拌焯过水的豆角,接着煎炒红薯凉粉。 卫长君没吝啬猪油,红薯凉粉煎的两面金黄油乎乎的,端到刘彻面前,他看着就饱了。可一想这是卫长君亲自做的,刘彻还是很给面子的浅尝一口。 红薯凉粉外表油乎乎,里头可以说没有任何味道,里外中和,让刘彻感到意外味道竟然还可以。随后他又尝尝鸡肉,软烂浓香,也很不错。 刘彻不由得说:“没想到长君还有这一手。” “粗茶便饭而已。” 刘彻顺嘴问:“若是往细了做,你又会怎么做?” “不会做。”卫长君老老实实回答,刘彻噎的说不出话。 韩嫣幸灾乐祸:“陛下,这下您总该信了吧。” 刘彻无奈又想笑:“你也不必这么坦诚。” 小不点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他大舅。刘彻想起他机灵的跟鬼一样,不敢再说下去,“去病,怎么不吃肉?” 小霍去病吃了半个红薯快饱了,以至于看到浓油赤酱的炖鸡肉以及煎红薯凉粉没胃口,“肉给陛下吃。”拿一块大米和小米锅巴,“我吃这个。” 刘彻可不信小崽子这么好心。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块锅巴,刘彻就拿起他那块尝尝,嘎嘣脆,越嚼越香,这又让刘彻意外,也没见卫长君生火烤,这又是哪来的。 韩嫣也好奇,便替他问出口。 卫长君直言粘在锅上的。君臣一人皆不信,卫长君又言,没人敢叫他们吃粘在锅底烤焦了的米饭,所以他们以前闻所未闻,更别说吃了。 刘彻见他说的有理有据反倒信了,打消去厨房探个究竟的念头,也就没发现卫长君用的全是铁锅。一直认为他用陶器蒸米饭。 在他们吃着聊着的时候,随刘彻过来的禁卫和奴隶也没闲着,把最后一口红薯吃完,红薯汤喝完,舒服地打个饱嗝,干劲十足。 他们认为玉米此物跟红薯一样美味。待到明年在上林苑广泛种植,以天子的秉性还能不给他们尝尝吗。结果等刘彻吃饱喝足稍作歇息,地里还剩不到半亩玉米。 卫长君到地里赶紧叫停。韩嫣同刘彻解释,得给他留点。 刘彻以为卫长君留作种子,令禁卫帮他掰下来,然后砍下玉米秸秆再回去。刘彻本人不放心已经拉回去的玉米,看着禁卫收拾的差不多,就意有所指地提醒卫长君,天色已晚,他该回去了。 卫长君吃的不少,反应有点慢,直言道:“草民送陛下。” 韩嫣想扶额,他平时的机灵劲哪儿去了。 “卫兄,陛下难得过来一趟。”韩嫣心说,这该懂了吧。 卫长君没懂。卫青懂了,席间刘彻不止一次夸红薯凉粉让他感到意外,不是亲眼所见,他是做梦也无法想象那么大块头的红薯,竟然能做出软而有弹性的凉粉。 卫青小声提醒他大兄,“凉粉。”卫长君恍然大悟,一脸抱歉地说:“没了。” 韩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没,没了什么意思?” “吃完了,若是韩兄还想吃,我可以给你包一些红薯粉面,您回去自己做。”不论韩嫣还是刘彻都有很多厨子,自然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可是这点也不在他们预料之内。 卫长君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一人。 半晌,刘彻微微颔首。卫长君回去用干净的竹纸给每人包十斤。其实只有一点五公斤。所以坐拥两半缸红薯粉面的卫长君对于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半分不舍。 话说回来,刘彻回到宫中感觉到饿,就叫卫青把红薯粉送去膳房,晚上继续吃红薯凉粉。卫青接过粉面一动未动,解释最迟也得明天早上。 刚刚做出的粉软且黏糊,只有静置一夜方能凝固定型,切成小块用来煎炒。 刘彻纳闷:“这么繁琐?” “大兄说像这种改变物品原来面貌的食物都很麻烦。” 刘彻也不会做饭,这辈子还没进过膳房,暂且接受这个说辞。令卫青退下,叫韩嫣给他倒杯水。刘彻端起杯子,看到小黄门匆匆进来,顿时喝不下去。 韩嫣忍着笑问:“陛下,要不要赌一下,这次是太后找您,还是太皇太后找您?” 刘彻没好气地放下水杯,“有差别吗?”不等小黄门禀报,他就大步流星地出去。 君走了,臣自然也没什么事了。 韩嫣犹豫片刻,决定去膳房看看。然而他刚出宣室,又遇到一个小黄门,直言太后有请。 宫门快关了,王太后这时候叫他过去做什么?韩嫣想不通打算先过去,忽然之间,卫长君那番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韩嫣总觉着他疑心生暗鬼。王太后堂堂一太后,何至于跟他一个小小的佞臣过不去。再说了,就像卫长君所言,他又没残害忠良,也没搜刮民脂民膏,就是偶尔陪天子戏耍。没他韩嫣,自然也会有别人,王太后计较的过来吗。 可卫长君的话他又忍不住在意。韩嫣对小黄门胡扯,陛下令他去办一件要紧的事,他去去就回。不待小黄门追上来,韩嫣跑去马舍,弄到一匹马直奔秦岭。 赵大正准备关门,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吓得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韩嫣推开门,赵大看清来人活了过来,“韩上大夫,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家郎君呢?”韩嫣把缰绳扔给赵大就往里去。 赵大赶忙把马拽进来,“郎君在沐浴。上大夫有何事跟奴婢说也一样。奴婢回头告诉郎君。”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去把西院收拾一下。”韩嫣推开正院院门直奔浴室。 卫长君听到他的声音了,赶忙说:“有什么话等我洗好再说。你敢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韩嫣砰砰跳的心像找到了归宿,瞬间踏实下来,也不急着见他,“你这么大人了还怕人看?” “我自是不怕别人看。你我有别。” 韩嫣眉心一跳,他知道什么,“有什么别?” “真要我说出来?”卫长君其实不能确定,“我以前在平阳侯府的时候可是听到不少你跟陛下的流言。” 韩嫣靠着浴室门轻笑一声,“大公子,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妹妹跟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都要出生了。” “男人把情跟欲以及香火后代分的一清一楚。”卫长君穿上里衣打开门,“再说了,我的妹妹我了解,她没同家母抱怨过,家母也说她气色很好,说明她并不在意,或者早有心理准备。既如此,我自然是支持他。不然你能进来才怪。” 韩嫣站直,“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忙着种地呢。” 卫长君瞥了他一眼,“我在平阳侯府是奴隶不假,可那是侯府,最接近皇宫的地方。宫里什么风言风语我不知道。” 韩嫣随他进屋,“不说那些。我来是有别的事。” “这个时辰过来,又被人追杀了?”卫长君进屋点着油灯。 韩嫣其实还是不确定,但闻得此言觉着应该是了,“我怀疑太后想除掉我。” 第50章 韩嫣建房 “嘶!”卫长君被灯火烫的吸一口气。 韩嫣以为他不信,亦或者被他的话吓到了。于是就跟卫长君分析,各宫宫门快关了,王太后没必要这时候找他。如果是很要紧的事,太后该找陛下。若是小事可以明日再宣他。倘或事情很棘手,那他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宫门关了他出不来也不用出来了。 其实韩嫣心中依然抱有一丝希冀,他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不是我想多了吧?” “你最近都干了什么?”卫长君以为韩嫣能撑两年,太皇太后归天之后,王太后在宫里说一不二的时候再收拾他。 韩嫣认真想想也没做什么,多是忙刘彻交代的事。 卫长君院里有大片土地,但地下不是有水就是有石头,不适合挖大地窖。刘彻也不放心把三十亩红薯都留在这儿,就把此事交给韩嫣。韩嫣得空就去上林苑农庄选址,给地窖腾出地方,然后又挑可以信任的兵丁负责此事。 “最近几日。”卫长君见他像毫无头绪,“她不可能一拍脑袋或者灵机一动说把韩嫣给我弄来,我今日非得除掉他。” 韩嫣再想想,“近几日,前天的事你知道,临出宫前我跟陛下嬉闹一会还被李当户给追到这儿。昨日你就更清楚了,我到家换下你的衣物就进宫禀告陛下玉米该收了。今天一早又——”蓦地看向卫长君,不可置信,“因为我跟陛下嬉闹?” “嬉闹也就罢了,今天又跟陛下同车出游,且一出去就是一天,朝政也不管后宫也不去,王太后不气才怪。” 韩嫣张口结舌:“可是,可是我前天只是嘴上花花,这也不行?” “行还往我这儿跑?”卫长君反问。 韩嫣蔫了,可还是想不通,“她除掉我又能如何?没了我也会有别人。她不是更应该规劝陛下吗?” “陛下听她的你坟头上都长草了。”卫长君提醒他。 韩嫣还想说什么,听到一阵脚步声,赶忙把话咽回去。 “舅!”小霍去病嗷一嗓子,人也从外面跑进去。 卫长君皱眉:“慢点!” 小不点慢下来,看到坐在他身侧的人,揉揉眼睛,走到跟前歪着小脑袋打量,“韩兄?什么时候来的啊?” 韩嫣好气又想笑,“叫伯父!韩兄不是你叫的。” 小不点扑到他大舅怀里,然后翻身坐他腿上,“你又来找我大舅啊?” 韩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眼神向卫长君求救。卫长君哪经历过这种事,何况还涉及到位高的太后。 王太后想弄死韩嫣,刘彻都拦不住。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有几斤几两,你就算不清楚也知道个大概。”卫长君顿了顿,又说,“别说我只会种田,哪怕手眼通天,为了我弟仲卿和我妹子夫,也不能叫王太后知道你在我这儿。” 韩嫣一着急把卫家姊弟二人忘了,“那我回去?太后一道懿旨我真就有去无回了。” “陛下?” 韩嫣:“太后为了陛下没少在太皇太后跟前伏低做小左右周旋。只因为这点陛下就不好惹她不快。” 卫步和卫广以及小阿奴不如小霍去病快,这会才到屋里。卫步见他大兄和韩嫣神情严肃,“出什么事了?” 卫长君:“跟你们无关。洗澡去。阿奴,晚上跟我睡还是跟步弟和广弟睡?” 小阿奴以前跟赵大睡。小霍去病恋着跟人家玩,晚上睡觉也不放过人家,把人拽到他大舅榻上。卫长君的榻宽大,小阿奴被赵大收拾的很干净,有人陪小霍去病也省得闹他,这些日子阿奴都是跟卫长君睡。 小阿奴喜欢在卫长君身边,很安心,可他又不好拒绝卫步和卫广,就眼巴巴看着卫长君。 卫步摸摸他的小脑袋:“说实话我还能打你?你又不是去病个欠打的。” 小霍去病睁大眼睛,很不高兴:“你欠打!” 卫步扬起巴掌,小霍去病吓得往他舅怀里挤。卫长君刚洗干净,小不点身上全是汗,黏糊糊的,抬手把他拨开,给弟弟使个眼色。 卫步过来拽着他的小胳膊把他拖出去,卫广吩咐奴仆准备水。小阿奴迈开小腿欢欢喜喜跟上去。 韩嫣苦着脸哀求,“卫兄,你不能见死不救。”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查查王太后什么时候死。嘟嘟瞬间调出资料,[你小外甥两岁那年。不算今年还有十年。] 一两年还好躲,十年难。 卫长君揉揉额角,“听说太后身体极好?” 韩嫣下意识应一声,但不懂他怎么说起这个。 “你可以在我这儿躲一年两年,还能一直不回家?” 韩嫣倒没想这么远,他有这等细心也不会被李当户撞个正着,“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皇宫他是回不去了。刘彻在上林苑的农庄上种玉米和红薯,那肯定得频频去上林苑。若是叫王太后知道韩嫣在上林苑,一定会认为刘彻是去找韩嫣。韩嫣身为上大夫,也不能成天躲在家里。 卫长君犯难。 嘟嘟飘到韩嫣对面,[韩嫣不差钱,刘彻这些年赏的钱财也足够他挥霍一辈子。不如叫他帮你种地。] 卫长君揉着额角瞥一眼嘟嘟,[叫他一个世家子种地,你就不怕他把自己给埋了?] [今时不同往日。] 卫长君朝东边睨了一眼,“不如你学侯爷也给自己盖处宅院。他说隐居,你不能,你才二十出头,你就说找个清净之地研习方术? “我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以后你从这儿去陛下的上林苑,太后应该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你都入道了,她总不能还盯着你不放。” 韩嫣得知刘彻想对年年是骚扰大汉疆域的匈奴用兵,就四处搜集匈奴的资料,琢磨匈奴的兵器。这点宫里人人皆知。刘彻对神仙术士感兴趣,韩嫣要在这边修炼,王太后倒也不至于怀疑。 可令韩嫣为难的是他不懂。 “跟你学?”韩嫣问他。 卫长君下意识说:“跟我学种田?” 韩嫣噎住,也记起卫长君的法子不适合他。卫长君是活不长,他是想活的更长,“这里只有你一家,我以前又没接触过,不跟你学难不成自学?” “谁让你真学?”卫长君诧异,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务实。 韩嫣:“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哪天太后想起来宣我进宫,或者叫小黄门来问我学的如何,我怎么回?” 卫长君想想,“先把《易经》背会。”嘟嘟调出《易经》相关的资料,“她又不懂,届时不论你说乾元亨利贞,还是东西南北中,她都只有听的份。她要是能静下心学《易经》,就没空整天盯着你了。” 韩嫣虽然觉着不合时宜,还是想问“乾元亨利贞”是什么。卫长君以前是奴隶,不可能看过《易经》,“在城里听人说的。应该跟《易经》有关。” 韩嫣决定明日叫窦家奴仆帮他捎几卷《易经》,“我先在你家住几日?” “只是几日?”卫长君不信。 韩嫣羞赧。 肯定是几日几日又几日,一直住上几个月啊。 卫长君见他不敢回答,“不行!” “卫兄!” 卫长君:“卫父也没用。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叫你半个月就能把房子建起来,月底就能搬进去。” 虽然刚建好的房子潮湿,但即将迎来秋老虎,住进去并不会感到不适,反而不冷不热刚刚好。 韩嫣不禁说:“怎么可能。” “离秋收还有一段时日,你可以去八阳里请几十个人,一天给你挖好地基。村民挖地基的同时,你别吝啬钱财,叫家人请人把砖瓦木材送来,三天后就可以开建。” 韩嫣示意他停一下,他要是没听错卫长君提到“砖”,“你叫我用青砖盖房?” 卫长君朝西边看一眼,又朝东边瞥一眼。韩嫣一时糊涂了。随后想起他睡的西院泥墙上的痕迹,“你你,东西两院你用的是青砖不是土坯?” “我活的好好的不是吗?”卫长君反问。 韩嫣满腹劝说的话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止卫长君没事,他也没事,魏其侯窦婴也无性命之忧。至于王太后要除掉他,王太后厌恶他也不是一日两日。窦婴被禁足也不是头一次了。 “主意我出了,怎么做全看你自己。”卫长君说完起身。 韩嫣下意识问:“干什么去?” “睡觉!”卫长君瞥他一眼,迤迤然越过屏风进卧室。 韩嫣跟进去。 卫长君回身,疑惑不解。 韩嫣的神情极其不自然,“我来的匆忙,你看……?” 卫长君打开柜子给他拿一套干净的衣物。 韩嫣接过去道谢:“明日还你。” “洗干净!” 那是不可能的,韩嫣不会洗。明日他也没空,得请窦家奴仆给他家人捎信。 翌日,没等卫长君叫韩嫣就起来了。卫长君很意外,“难得啊。” “命都没了我还睡?我睡得着。”韩嫣洗漱后就找卫长君要笔墨以及纸。可拿起笔的那一刻,韩嫣傻了,他没亲自建过房啊。 卫长君接过去,“盖多大?” 韩嫣等着住,但也得有奴仆伺候,否则他不把自己累死也能把自个饿死,“魏其侯盖多大?” 卫长君看一眼自己的房屋,“跟我家正院在一条线上,大门也跟我家大门持平,不过他不另建院子。他盖个二进二出的三合院。前院东西南盖房,后面跟我家一样,东西北边盖房。内院留他住,前院跟我家一样是奴仆房子。东西十二丈,南北二十五丈。” “我也要这样。” 卫长君画给他看,他家往东两丈是窦家的宅子。窦家往东十二丈,再留出一个两丈宽的胡同才能再盖房,“你的只能盖在这儿。” 韩嫣算了算,再往东二三十丈才到子午栈道,过往行人不会吵到他。他突然想到一点,用水方便,开门就能接山泉水,都省得打陶井了。 “就这儿。”韩嫣往东睨了一眼,“老侯爷知道你这东西两院用的是青砖吗?” 不知。 窦婴没问,卫长君也懒得说。告诉他还得解释一大堆,忒浪费口水。 韩嫣看他的表情不以为意,禁不住佩服,“还是你行!” “我不行敢收留你。”卫长君把纸递给他,“八阳里里正知道用多少砖多少瓦多少人。只要你钱给的痛快,他就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窦家送材料的奴仆还没来,离卫家用早饭还有近一个时辰。韩嫣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待墨迹干了就去八阳里找人。 与此同时,刘彻总算察觉到他身边有什么不对了,缺个韩嫣。尚未到休沐日,韩嫣不可能回家。何况昨日他离去时宫门快关了,他得走多快才能赶在宫中下钥之前出去。 刘彻招来昨日当值的小黄门,问其韩嫣在何处。 小黄门也不知,只听见韩嫣走之前提过他去帮陛下办一件要紧的事。刘彻纳闷,也越发觉得奇怪,以为韩嫣家中出什么事了,随后挑个小黄门过去看看。 小黄门到宫门外就回来了,有侍卫看到他一路往南去了。 再往南就出城了。城外是有韩嫣认识的人。刘彻招来卫青,叫他回家一趟,担心卫长君出了什么事。 卫青不认为他大兄能出什么事。虽然秦岭脚下人烟稀少,但门厚墙高。除非凶兽下山。卫青怀疑他关心则乱,但这份心也令卫青动容。 卫青为了尽快回来复命,路上一点没耽搁。等他到家,卫长君刚刚端起碗。乍一看到他险些把碗打了。 卫青看到韩嫣也失态了:“你怎么在这儿?陛下到处找你找不到。” “陛下找我做什么?”韩嫣心慌,难不成太后还没死心,令陛下找我过去受死。 卫青:“突然走掉也不跟陛下知会一声,你说陛下找你做什么?” 韩嫣松了一口气,“等着,我给陛下写封信,你带回去。” “你不回去?”卫青不由得看向他大兄,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好到韩嫣弃陛下于不顾也得留在这儿。 卫长君冲他招招手,令女奴给他盛些吃的喝的,“此事说来话长。陛下看到信就明白了。与你无关,跟你大兄我也无关。” 卫青了然,“我知道了。韩王孙,你跟陛下闹矛盾了?” 韩嫣的手一歪,一张纸废了,“他是君我是臣,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别胡说八道。”说出来意识到不对,“你叫我什么?” 卫青装没听见。 小霍去病放下自个的小勺子,双手放在膝头,奶声奶气极为认真地道:“二舅舅,大舅舅说,不可无礼,你要叫他韩兄!”:,,. 第51章 门客成群 韩兄想打孩子,“得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我是伯父!” 卫青凉凉地瞥一眼大外甥:“他想记的一遍就记住。不想记的你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也没用。”说完旋身出去洗掉一路风尘。 韩嫣看一下小不点,“哪天你大舅不在家,我非得给你改过来。” “大舅不在家,我也不在家。”小不点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红薯白米粥,红薯软白米香粥浓,小霍去病和小阿奴都喜欢。阿奴喝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听不见声。小霍去病喝一口,吧唧一下小嘴,眯着眼回味,“好喝!” 韩嫣没眼看,这怕不是个孩子精。 卫长君瞪一眼大外甥,小不点睁开眼睛低下头去,扶着小碗乖乖用饭。 韩嫣见状不禁笑了。 卫长君眼角余光见他还笑得出来,一时竟想把他赶出去。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写好了?” 韩嫣笑不出来了。 卫青进屋就发现气氛变了,前一刻轻松愉悦,此时堪称压抑。他疑惑不解地看向他大兄。卫长君叫他坐下歇息。 卫长君懒得解释说明不是什么大事,十有八/九大外甥又挨收拾了,韩嫣怕惹得孩子哭,也不敢多嘴多舌。可卫青还是想知道什么事能叫韩嫣留在此地,陛下召他都不回去。 韩嫣打算请窦家奴仆帮他送信。卫青回来了,一事不烦二主,韩嫣给刘彻写好信,又给家人写一封信,请卫青顺道送去他家。 饭毕,卫长君准备一包红薯粉面,叫卫青给卫子夫送去。卫青一看大兄还有心思关心三姊,以为韩嫣只是跟某些家人闹得不愉快,在此躲几天清净。 抵达宣室,卫青把信给刘彻就向他请示前去卫夫人处。 如今刘彻只有一女,又很得他喜爱,爱屋及乌,他也很满意卫子夫。卫青前去探望她,刘彻自是应允。然而卫青到宣室殿外,刘彻就想把他叫回来,盖因他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忽然想起昨天卫青比他先离开宣室殿,刘彻就把殿外的侍卫叫进来,问他们昨日傍晚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未央宫的侍卫皆听命于刘彻,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彻抬抬手令他们退下,陷入深深地困惑,跟韩嫣一样想不通太后为何要除掉韩嫣。 王太后和刘彻父亲景帝在一起之前曾结过一次婚,还生了一个女儿。韩嫣帮她找回以前的女儿,王太后应该感激韩嫣才是。素日韩嫣对她很恭敬,刘彻也从未听他母亲说过韩嫣对其不敬,他不禁怀疑韩嫣是不是弄错了。 可韩嫣走的匆忙,甚至连卫青帮他捎回来的衣物都忘记带,刘彻又不确定了。 沉吟片刻,刘彻找他母亲一探究竟。刘彻自然不会傻到直接问,而是问她昨日傍晚找韩嫣何事。 王太后直言一些小事,不待刘彻再发问,她就问韩嫣回来了吗。刘彻注意到他母亲说起韩嫣时神情淡漠,疑惑不解的同时也不敢透露出一丝真相,直言卫长君种出一种高产作物,他担心下雨毁了种子,令韩嫣前往粮库盯几天。 卫子夫性情柔顺,乖巧听话,跟刘彻在一起一年就生个公主,以致于很得王太后的喜欢。闻得此言,王太后越发觉着卫家人不错。但她在深宫之中,经历过政斗,如今刘彻帝位又称不上稳,王太后凡事都忍不住多想一些,问刘彻什么高产作物。 刘彻不好说天外之物,胡扯来自西南地区,他也不曾见过。但他曾令奴隶和牲口试过,口味不比大豆、高粱以及糜子这些农作物次,也比它们亩产高。 王太后很清楚孰轻孰重。再说了,韩嫣回来她有的是机会。随后跟刘彻话几句家常,就令刘彻回去处理政务。 刘彻能做主的全是些小事。在宣室待半个时辰他就够了,令黄门备车前往上林苑。 殊不知他前脚出去,后脚太后就派人跟过去。没等刘彻回宫,王太后的人就回来禀告——上林苑多了很多大汉没有的作物,但不曾见到韩嫣。前去打听消息的人怀疑韩嫣又去了秦岭。盖因他听上林苑的奴隶提起卫长君那边还有几十亩作物。 王太后也听刘彻抱怨过,卫长君险些被他姑母的奴仆害得丢掉性命。那时王太后不以为意,一个奴隶死了就死了。 如今王太后想起这事,以为他留下病根不能太忙,韩嫣帮他收那几十亩地去了。王太后决定再叫他活几天。但也不叫他活的舒坦。 王太后令黄门给卫长君送去百金。黄门见到卫长君就夸太后喜他务实,更喜他为大汉种出高产作物。 黄门走后,韩嫣从屋里出来,“长君兄,那个黄门什么意思?” “你说呢?”卫长君反问。 韩嫣就是不确定才问,“你务实又踏实,我只会陪陛下胡闹呗。”忽然意识到不对,“她知道我在你这儿?怎么不召我回去?” 卫长君也不懂,“时机未到,亦或者陛下发现了什么,太后不想跟陛下母子反目先饶你一命,以后找机会再除掉你。反正只要她还活着,你还在长安,她总能找到机会。” 韩嫣头疼,“怎么就盯着我不放了。” 卫长君叫他帮忙把太后的赏赐搬屋里去,“谁叫陛下身边只有你一个自幼相识的玩伴。你是他身边第一人,不盯着你难不成盯着我?” 韩嫣随他进去,脚步一顿,盯上卫长君。卫长君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你敢祸水东引——” “没有。纵然陛下——可你远在秦岭,对他构不成威胁。何况你会种田,只这一样太后也会留你到没用的时候。”韩嫣说到此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是什么命啊。” 卫长君轻笑一声,“天子宠臣,你的命还不好 ?” “给你要吗?” 卫长君装没听见。 几天后韩嫣依然没回来,王太后坐不住了,令黄门请刘彻。可惜不巧赶上了休沐日,刘彻一早就出宫了,还是骑马出去的。 以前刘彻经常策马出去散心,王太后潜意识认为刘彻又跟太皇太后起了争执,亦或不满太皇太后的某些决策,她就令黄门去宣室盯着,皇帝回来就叫他过来。 这几日韩嫣的事困在心头,刘彻看到他唯一的女儿都笑不出来。出了深宫离秦岭又近一步,刘彻心底的千头万绪少了一些。 抵达秦岭,刘彻心胸开阔,顿时觉着天高云淡风轻,忽然就能理解卫长君为何在此种田,而不是去别的地方买良田。 “陛下?” 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刘彻收回视线,大门西边的桑树多了两个小孩。一个抿着小嘴眼巴巴看着他,一个面带笑意光明正大打量他。 刘彻翻身下马,缰绳扔给身后禁卫,大步流星递过去,“去病,近日可好?” “去病好。陛下可好?”小不点奶声奶气地问出口,刘彻只想笑,小不点真有趣。他不禁抱起小霍去病,“好。你大舅呢?” 小不点转身向南,“那儿呢。” 刘彻顺着他的小手看过去,南端地头上有三个人,两个高一个矮。矮的那个刘彻熟悉,昨日下午赶在城门关之前回来的卫青。高的那俩面对面站着,看得不甚真切,但只能是韩嫣和卫长君,盖因孟粮和牛固从东边回来了。二人一个拿着斧头等物,一个推着板车,车上是一些木块和树枝。 刘彻叫赵大去找他们。赵大不放心地看一眼小霍去病,刘彻见状,笑着问:“去病,不请我进去歇息吗?” 小不点还记得他家大院子是刘彻出钱建的,使劲点点头,伸出小手,“陛下,请。” 刘彻又想笑,禁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好孩子。” 好孩子得到夸赞很高兴,进门就吆喝许君等女奴准备茶点招待客人。 这次屋里没了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嫌他闹腾,在屋后地头上看书练字呢。正因为他们不在,小不点没了顾虑,给刘彻倒杯水就跟他侃侃而谈起来,真像个待客热情的主人家。 卫长君匆匆赶回来就看到大外甥跪坐在刘彻腿上,满脸兴奋地同他比划什么。卫长君轻咳一声,小不点回头,慌忙爬起来,然后拉起阿奴往外跑。 卫长君伸手勾住他,“一见我就跑,心虚呢还是心虚呢?” “没有!”小不点大声反驳。 卫长君看向阿奴。小不点捂住阿奴的嘴巴,眼神威胁他,敢说我打你! “松开!”卫长君板起脸。 刘彻见韩嫣进来,冲卫长君抬抬手,“先叫去病出去,朕有事问你。” 小不点撇下阿奴拔腿就跑。卫长君见状悠悠道,“阿奴,去病方才做什么了?” 此言一出,小霍去病猛然停下,紧接着回来把阿奴拽走。 卫长君在小阿奴先前的位子上坐下,韩嫣到卫长君对面。刘彻还是先前那样坐北朝南。刘彻看看东边的卫长君,又看看西边的韩嫣,“朕问还是你们先说?” 韩嫣还是信上那套说辞。轮到卫长君就更简单,“韩兄说太后容不下他,家不敢回,宣室不敢去,草民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韩嫣连连点头,然后又忍不住问刘彻,“太后不是叫陛下来抓臣回去的吧?” “太后不知。可太后为何容不下你?” 韩嫣还是那套说辞。 刘彻看向卫长君,想听听他的看法。 卫长君:“女人的心思很难猜,尤其是没了夫君跟儿子相依为命的母亲。儿子是她的依靠,在她看来也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哪怕陛下和韩兄出去狩猎多是陛下的主意,太后也会认为是韩兄提议的。亦或者没有韩兄,陛下您都懒得出去。” 刘彻仔细想想,他母亲确实问过几次,是不是韩嫣的主意,“依你之意,他是不能再回去。可这儿——”看向韩嫣,“这里如此清静,你能习惯吗?不如随朕去上林苑。” 韩嫣心说,随你到上林苑你又护不住我,我才不去。 “陛下,现下清静,等魏其侯搬过来臣和长君兄想清静怕是也难。” 刘彻下意识问:“这是为何?” 卫长君:“据传魏其侯府上有上百名门客。您舅舅田蚡也唯他马首是瞻。” 刘彻以前知道一点,但不知道他那个惯会钻营的舅舅也是其中之一,“这么多?” “这还是少的。”卫长君看向韩嫣,“韩兄也有不少。” 韩嫣赶忙说:“我那些皆是酒肉朋友。跟那些王侯将相没得比。” 闻言刘彻又问:“都有?” 韩嫣:“差不多。” 刘彻眉头微蹙,不由得深思:“他们养这么多门客做什么?” 第52章 软硬不吃 韩嫣有门客不好多言, 眼神示意刘彻问卫长君。 卫长君:“只怕陛下不爱听。” “忠言逆耳?朕知道。” 卫长君:“倒不是忠言。韩兄的门客是陪他戏耍玩闹的,因为都没有他了解陛下。” 刘彻懂了,门客帮其揣摩他的心思, “窦婴也是?” 卫长君不了解不敢乱说,“据说魏其候喜欢听奉承话。他的门客应该多是些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剩一张嘴的无赖子。魏其候听着心情舒畅, 而他又财大气粗来者不拒, 久而久之府中就汇集了这么多人。” 刘彻又问:“猜的?” 卫长君老老实实承认, “他如今被禁足, 每日来往此地的却是家奴,可见门客一个也指望不上。” 刘彻好奇:“其他人呢?” “其他人的门客有真才实学陛下也不必担忧。他们养门客,陛下您也可以。他们也就给些金银钱财。陛下您能给的可是一展抱负的机会以及高官厚禄。” 刘彻叹气:“话虽如此。可惜啊。”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的上林苑如今很空吧?”卫长君提醒。 刘彻一改先前萎靡,朝中不好安排, 上林苑还不好安置吗。人才网罗到身边, 以后总能找到机会。三公九卿他不能越过太皇太后,长安县丞还不能动一动。 “长君总能另辟蹊径。”刘彻不禁感慨。 卫长君谦虚地笑笑:“也是草民出身低微,想不出高明法子。” 韩嫣不禁说:“这些自谦赞赏之语以后慢慢说。陛下,臣已经请人准备了木料砖瓦, 不日便可动工。” “你当真要留在此地?”刘彻跟韩嫣自小玩到大, 一时无法接受韩嫣离他这么远。 韩嫣:“陛下还有更好的法子?” 刘彻没有。韩嫣是个大活人,他不能把人关起来藏起来,也无法做到时刻盯着他。哪怕韩嫣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母后也总有机会把他们分开。 虽说“只有千日做贼, 那有千日防贼。”这句话用在此不恰当,可事实正是如此。唯一的办法便是韩嫣远离皇宫远离长安。 刘彻叹气, “可是这荒山野岭——”一见卫长君皮笑肉不笑,他顿时说不下去,“他在城中住惯了。” 卫长君好笑:“陛下这话说的好笑草民生于乡间长于荒野似的。今年之前草民也没拿过锄头, 如今不也是过来了?” 刘彻不敢说,你做惯了粗活,除草犁地上手快。韩嫣怕卫长君漫不经心地说出戳人心窝子的话,出言提醒:“陛下,四面八方哪还有地?” 刘彻陡然想起房前屋后都叫卫长君占了。他好像还听卫青提过,屋后的苜蓿收上来,他大兄便会改种小麦。明年在卫家西边空地上种苜蓿。那么等到明年,可以说没有一点空地。 “缺什么告诉朕,朕令人给你送来。”刘彻说出这话,神色也变得黯然了许多。 卫长君觉着他不是不舍得韩嫣,韩嫣只是从城里搬到这儿又不是死了。刘彻大抵是为了他自己的处境伤神,连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护不住。 韩嫣了解刘彻,即便难过也是一时。改日朝堂之上跟太皇太后吵起来,他就顾不上昔日情分了,“长君什么都有。”他故作轻松地扬起笑脸,“可以说比宣室殿的物品还全。” 卫长君挑眉,“韩兄,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刘彻笑了:“他还说错了?” “草民这里可没有金银财宝玉玺朱笔。” 韩嫣一脸无辜,“我指的是生活用品,你想哪儿去了?” 卫长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西院住的舒服吗?” 韩嫣听出他潜意思,还想住下去吗。他顿时不敢废话,改问刘彻太后有没有找过他。刘彻直言只问过他一句,这几日怎么不见韩嫣。 韩嫣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卫长君身为旁观者,注意到刘彻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瞬间明白他这样讲也不过是叫韩嫣安心,“既如此,韩兄,明日动工?” 韩嫣微微点头,然后要给刘彻留个卧室。以后他再来秦岭狩猎,赶不回去就不用借助到农家了。 卫长君很想叹气,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随后一想太皇太后也就一年多好活,等她薨逝刘彻掌权,王太后再想管刘彻身边的人和事,也只能用母子情分压他。届时刘彻想护一个人就比现今容易多了。 刘彻听闻韩嫣这样讲微皱的眉头松开,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模样。卫长君总觉得他在这儿碍眼,可韩嫣也说了,他和刘彻情比兄弟罢了。若是他借故出去倒显得他把人想龌龊了。 嘟嘟看到两人撇开卫长君热聊,跳出来,[就这还情比兄弟?社会主义兄弟情还差不多。] 卫长君顿时想笑,可当着两人的面不敢无缘无故笑出来,禁不住咳嗽一声。 韩嫣转向他:“长君不舒服?” “立秋了,天比往日干燥,嗓子有点干。陛下,您和韩兄先坐一会,草民去地里摘几个秋梨煮些梨汤,咱们都润润喉。” 刘彻起身:“朕下地看看。上次来也没顾得上。朕看到有不少果树,都有什么?” “如今可以吃的也就枣和桃。石榴和柿子还得半个多月。梨还小,勉强可以用来煮汤。” 刘彻:“别煮了。改日朕令人给你送些去年宫里做的梨膏。” 有的吃也不用自己做,卫长君立即道谢。刘彻不禁说:“你倒是不客气。” “陛下也没同草民客气吧?”卫长君话里有话,可惜刘彻一时没听懂。 韩嫣朝堆在沟边的玉米秸垛一扬下巴,刘彻瞬间懂了。翌日回到宫里就令小黄门送来一小坛梨膏和百金。 嘟嘟等卫长君把百金移进屋就迫不及待地问,[现下刘彻相信你擅种田,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太皇太后还活着,王太后又觉着刘彻年少不懂事,刘彻就算对我深信不疑,窦太后和王太后也会怀疑我是第二个韩嫣。王太后能赶走一个韩嫣,就能赶走第二个。] 嘟嘟蔫了,[可是刘彻都多大了?] [刘彻不小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太后为何还要除掉韩嫣?] 嘟嘟算算他俩的寿命,[没事。不就两三年。每年种一百亩地五百天,咱们等得起。] 卫长君不急也是想把他在刘彻心底的根扎深点,往后江充之流天天在刘彻耳边说他的不是,刘彻也不会怀疑他。其次卫青和霍去病还小,当务之急不是给二人续命,而是盯着他们顺顺当当长大。 若是名下的土地多了,哪怕不需要卫长君亲自下田,他也顾不上二人。尤其他大外甥。卫长君忽然想起自打早饭后就没见到过大外甥,[去病呢?] [在东边给他“韩兄”当监工。] 卫长君关上柜门,[哪用得着他。] 嘟嘟跳到他前面问,[我可以直播盖房吧?] [别把韩嫣播进去。看直播的人对乡野之人不感兴趣,不会对其评头论足,换成韩嫣就不一样了。] 嘟嘟也不想看到污言秽语,打开直播只言他哥又多了两个邻居。弹幕问是不是历史名人,嘟嘟胡扯他资料里没有,可能不值得司马迁浪费笔墨。 不出卫长君所料,一听不是名人弹幕少了许多。随后又多的令嘟嘟眼花缭乱,盖因他们听到卫长君喊,“霍去病!”随后又听到一声“舅!” 嘟嘟装没看见用打赏要求他转向霍去病的弹幕,继续介绍此时的建筑风格。观看直播的人停止打赏,改埋怨它没心。 嘟嘟跟卫长君学会了,正义凛然地表示它没心,谁叫它是系统呢。 此言一出,观看直播的人确定它软硬不吃,只能歇了心思,看一群平凡人挖土和泥。 嘟嘟依然不能离卫长君太远。小不点跟卫长君回家,嘟嘟就播秦岭风光。今日天气极好,观看直播的人发现天蓝的像假的,庄稼树木像一幅画,反倒不再惦记霍去病。 韩嫣不知道他身边除了卫长君以及两个小不点,还有个“阿飘”,看到狗窝里什么也没有,叫住卫长君。 关注嘟嘟的人熟悉卫青、卫步以及卫广的声音。突然听到陌生的男声,音质还很好,就问嘟嘟是不是卫长君的邻居。 嘟嘟还没开口,小霍去病转身问,“什么事啊?韩兄。” 韩兄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小崽子躲到他舅身后。卫长君抓住他以免摔倒在地,“怎么了?” “你的狗不见了。”韩嫣指着狗窝。 卫长君往他身边移两步,狗盆里只有今早的食物,“难怪早上给它送吃的时候,它没冲我龇牙咧嘴。应该回家了。” “回家?”韩嫣听糊涂了,“这不是它家,你不是他主人?” 卫长君想想怎么解释,“跟你一样,暂时借宿在我这儿。” 韩嫣又想打他,可他还得在卫长君家住上一个月,“你竟然拿我跟一只狗比——” “不是狗。”小霍去病摇了摇头,“小狼崽子。” 韩嫣忘记言语。 卫长君诧异:“我没说?” “你说过?”短短三个字,韩嫣觉着他的心都在抖。 韩嫣被问得不确定了。可不管有没有说过,卫长君养狼,还养的这么随意,这点叫韩嫣无法接受,更难以理解,“你就不怕养狼为患?” 看直播的人早就知道卫长君养狼,对此不感兴趣,都忙着猜“韩兄”是哪个韩。刘彻前期名气最大的韩便是“韩嫣”。可韩嫣跟刘彻的关系众说纷纭,卫长君不可能不知道。为了自己的妹妹,卫长君也不可能跟韩嫣走这么近。 要搁卫长君前世自然不可能收留韩嫣。可他母亲以及弟弟妹妹都不在乎,好像皇帝合该多情似的,卫长君若是逼着他们改变,只会把他们变成另类,甚至给他们招来灾难。 话又说回来,他们愿意听卫长君的,刘彻不变又有什么用。这跟丈夫出轨,妻子只怪小三勾引,却不怪丈夫有什么两样。 卫长君摇摇头:“不怕。这狼若是只白眼狼想吃人,我就先把你推出去。” 韩嫣震惊,随即意识到他开玩笑,“长君兄是不是忘了我自幼习武?” 卫长君还真忘了,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弟弟打屋后过来,立即冲他们招招手。 韩嫣被无视,面露不快,“我同你说话呢。” “多谢韩兄提醒。”卫长君拍拍卫广的肩膀,“我这两个弟弟也到了习武的年龄。他俩我就拜托韩兄了。” 韩嫣登时瞠目结舌,做梦也想不到他威胁人的话换来的不是反威胁而是两个徒弟,“卫长君,别以为我——” “食宿费结一下?”卫长君打断他。 第53章 卫长君气人 韩嫣威胁他的话陡然卡在喉咙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长君噙着淡笑,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韩嫣不如他好耐性,也没忘记他要把他推出去喂狼,不想就这么痛快应下来,“我可是佞臣。你也敢叫我教他们?” 卫长君:“只是教骑术箭法,又不是诗书礼仪。” “你——”韩嫣气得抬手指着他,咬牙切齿,“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对我如此坦诚?” 卫长君:“何须言谢?不过是君子坦荡荡罢了。” 韩嫣觉着自个出气多进气少,不能再跟他说下去,否则明年今日非得是他的忌日。又不甘心灰溜溜离去,他狠狠瞪一眼卫长君,这才转身走人。 卫步和卫广担忧不已。两个小不点眼中堆满了好奇,这就是传说中的吵架吗?可是大舅/郎君的表情不像啊。 卫长君给两个弟弟一个安抚的眼神,不急不慌跟上去。 两个小不点手拉着手迈开小腿追上去。看直播的人纷纷问嘟嘟什么情况。嘟嘟也不清楚,[韩兄气得回家了。] [那怎么办?]有人担忧。 嘟嘟飘到卫长君左边,直播红薯地,[韩兄的房子还没建好,竣工之前都只能住我哥家。] 屏幕突然变得异常干净。 嘟嘟乐了,[看把你们急的。] 观看直播的人有话说了,他们要是能看到卫长君的表情,知道“韩兄”乃何许人也,他们着急才怪。 嘟嘟再一次装瞎,等到大门口,嘟嘟跟看直播的人打声招呼就暂停直播原地消失。并非他不敢播,而是屋里空间狭小,小霍去病又不老实,它稍稍没注意,小崽子就有可能暴露在众人眼前。 卫长君跨过大门直奔西院,到西院门口,果然大门紧闭,“韩兄,我认识的韩王孙可不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 “少激我!”韩嫣没听见道歉,反而听见了激将法,忍不住透着门缝怒吼。 居然没用?卫长君感到意外,韩嫣乃性情中人,听到这话应该忍不住开门才是。难不成真生气了,“韩兄,刚才不过是逗你。” “当我是你家两个小崽子呢?” 两个小崽子大大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疑惑,关他们什么事啊。 卫长君闻言也想笑,“并非因为你风评不佳,而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韩嫣更气了,心肝脾胃肾一块疼,“滚!” “魏其侯。”卫长君悠悠地吐出三个字,韩嫣满腹怨气宛如洪水一泻千里,瞬间荡然无存。 卫长君觉着他乃世家子,年幼时乃太子伴读,如今皇帝宠臣,应该是个很高傲的人。于是敲敲门,又给跟过来的两个弟弟使个眼色,给他个台阶下。 “韩兄,开门吧。”卫长君开口,卫步和卫广跟着喊韩兄。 院里静悄悄,跟没人似的。卫长君给他大外甥使个眼色,无声地叫小不点跟他一起喊。小霍去病扯开嗓子大声吼,“韩兄,开门!” 韩嫣气血上涌,一下把门打开,盯着霍去病,“叫我什么?!” 小霍去病像个小兔子似的嗖一下窜到他大舅身后,理直气壮地喊,“韩兄!” 韩嫣扬起巴掌。卫长君攥住他的胳膊,“他才四岁,你跟他计较也不怕跌了你上大夫的身份。” “我还是上大夫?”从人上人到山野农夫,虽然这几日韩嫣未曾表现出来,可一想到王太后活一天,他一天不敢光明正大进长安城,不敢靠近皇宫,韩嫣就憋的难受,甚至想流下男儿泪。 卫长君毕竟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出头,前世大半辈子经历了太多事,只这一句就让他意识到韩嫣心里不好受,“你不是上大夫。” 韩嫣猛然转向他,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卫长君又言:“真想成就一番事业,也不一定非得在陛下身边。” “帮你教两个弟弟?”韩嫣指着他身后的小不点,“不怕他们还没学成,我先被这小崽子气死?” 卫长君拉过他外甥,“我家去病气你那是喜欢你。你见过他气别人吗?” 韩嫣气笑了:“你家还有别人吗?” 那还真没有。 韩嫣见他说不出话,推开他往外走。 卫步不禁喊:“韩兄——” “习剑不得有剑?”韩嫣瞪他一眼,再次往外去。 卫步被吼得一愣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大兄。卫广也觉着他的脑袋不够用,“大兄,韩兄什么意思?” “给你们找适合做剑的木头去了。你们小小年纪还想一上来就握铜剑亦或者铁剑?”卫长君说完不禁摇头,这性子够别扭的。 兄弟二人顿时欣喜若狂。随后冷静下来就问怎么拜师。 卫长君也不知道如何拜师,“韩兄是个随性之人,不会在意这些礼数,你们好好学就是对他最大的感谢。” 韩嫣并未离去,在大门外站着想听听卫长君又怎么挤兑他。闻得此言韩嫣倒是意外,他是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若是恪守礼仪尊卑,也不会被李当户撞见他同刘彻嬉闹。 难得卫长君竟然看出来了。看在这点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 韩嫣懂剑,但没有亲手制作过。到东边他家宅基地旁,韩嫣挑两个八阳里的农夫随他上山砍木头,回来叫他们削成剑的模样。 午饭后,韩嫣拿到两个木片,窝在卫家堂屋里仔细雕琢。 小霍去病也不出去玩了,托着下巴双臂撑着矮几看他修剑。 韩嫣提醒他,“这是给你两个舅舅做的。” 小不点点了一头。 “你不会想抢吧?”韩嫣又问。 小霍去病摇头,他还用得着抢?他是光明正大找舅舅要好吧。 韩嫣不放心,小崽子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不定憋着什么坏,“其实你大舅也会。你要是对剑感兴趣就去找卫兄给你做。他做的比我好。” 小不点撑犹豫片刻,爬起来就喊,“阿奴,走!” 小阿奴跟上。韩嫣不由得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小崽子,跟我斗,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在东边练字的兄弟两人闻言看过来,正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卫步不禁说:“韩兄,我大兄——” “还想不想跟我学?” 卫步立即把余下的话咽回去,“韩兄,您忙,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就对了。如今你们是我徒弟,别张口闭口你大兄你大兄,你大兄那么厉害不还得请我教你们。” 卫步连连点头,很想说大兄那是请吗,明明是威胁。可韩嫣非要这样认为,卫步也不敢提醒,毕竟他大兄真不会。 卫长君不止对剑术一窍不通,也不会做剑。先前做弓箭那是有图纸,还有学过骑射的卫青帮忙。如今没工具也就罢了,还叫他一人做两把剑,他真想把韩嫣拽过来暴揍一顿。 “大舅,大舅,大舅!”小霍去病拽着他的手臂跳脚。 卫长君头疼,“别舅了,我这就上山给你们找木头。” 小霍去病高兴地欢呼一声就推他,“快去,快去!” “我走了你们呢?”卫长君看着大外甥问。 小不点眨了眨眼睛,然后拉着阿奴回去,不忘把大门关上。卫长君去东边叫看人挖地基的孟粮和牛固随他上山。 找来两段直径跟他脚腕那么粗的木头,卫长君就叫两人削成薄片。 待二人把木头劈开,修出剑的雏形,太阳也落山了。晚上随便喝点汤汤水水,卫长君洗漱后,趁着弟弟和大外甥以及小阿奴沐浴的时候,叫嘟嘟买个小匕首。 卫长君拿到锋利的匕首,待两个小不点睡着,他就把两把剑修好了。以防木头划着手,还在剑柄处缠了几圈布。 等他把木屑打扫干净,卫长君也累得眼酸颈椎痛,不禁感慨:“也就家里不忙。要是赶在农忙时节,小不点撒泼打滚,我也没空给他做。” 嘟嘟在一旁陪他,[你不是想好了,回头人手不够就找窦婴?] [我是想好了,可那些门客不见得乐意到这儿来。我还得想个法子才行。]卫长君出去洗手。 [需要我做什么?] 卫长君想了想,[需要你现在关机。] 嘟嘟差点死机,[你还是不累!]说完原地消失。 卫长君擦了擦手,望着天上的新月活动活动筋骨,全身上下舒坦了才去睡觉。 翌日,他打开房门,对面院门被人从外面对开。卫长君以为是几个女奴,乍一看到韩嫣险些失态,然后就忍不住朝东看去。 韩嫣气得想掉头回去,“就许你早早起来,就不许我起早一回?” “昨日韩兄做剑辛苦,该多睡会才是。” 韩嫣十分勉强地说:“这还算是句人话。你弟呢?” 卫步和卫广趿拉着木屐出来。韩嫣一脸嫌弃,“赶紧收拾好。” 兄弟二人赶忙回屋穿戴齐整,然后像逃命似的去西院找韩嫣。西院院子挺宽敞,以免小霍去病醒来捣乱,韩嫣就把西院大门关上在院里教二人。 考虑到弟弟们学武辛苦,韩嫣也教的辛苦,卫长君昨天傍晚做了一些红薯凉粉,晚饭后又泡了一些大豆,叫女奴今早做豆腐。 韩嫣以往早上不是吃汤就是喝粥,连蒸菜炖菜都很少,更别说炒。卫长君用平底锅炒的豆腐和凉粉很入味,韩嫣胃口大开,也懒得同卫长君计较。 卫长君见他又变成以往的“韩兄”,午饭就添了一份鸡蛋煎饼。晚上的主食是千层饼。家里人口多,这两样很少做,哪怕不需要卫长君亲自动手也费时间。 傍晚,韩嫣吃到千层饼,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长君,“卫兄,今儿什么日子?” “韩兄的房屋动工之日。”卫长君反问,“不值得庆祝?”:,,. 第54章 探望卫子夫 韩嫣真真佩服卫长君,正反都是他的理,信口开河的话张嘴就来。 “我昨日动工,你今日祝贺,难为卫兄了。”韩嫣的语气与神色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卫步和卫广担心两人打起来。然而一看他们大兄,卫长君的笑容堪称慈祥,仿佛在看玩闹亦或者气急败坏的晚辈。 兄弟二人又转向韩嫣,韩嫣想把面前的一碟千层饼糊卫长君脸上,什么意思啊,好像他无理取闹似的。 卫长君敛起笑容,“韩兄,饼凉了就没这个味了。” 韩嫣瞪他一眼,“我算是明白你为何把家安在荒郊野外。但凡人多的地方,你得今日跟这个打,明日跟那个骂。不出五日左邻右舍都会被你得罪个遍。” “多谢韩兄夸赞。” 韩嫣噎住。卫步和卫广禁不住低头偷笑。 小霍去病看看舅舅,瞅瞅韩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韩兄,你也怕我大舅啊?” 韩嫣刚入口的饼险些喷出来,“吃你的饭!别胡说!” 小霍去病点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就差没明说,叫我猜中了啊。 韩嫣定定地看着卫长君,还管不管了? 小不点平时恨不得离他大舅远远的,可一会不见就想得慌。他母亲卫少儿回城这么多日他都不想。用饭时也喜欢跟他大舅挤一块。这倒方便卫长君收拾他,“去病,吃饱了?” 小霍去病看看没吃几口的青菜蛋汤以及千层饼,乖乖地摇头,没有啊。 “只听你说话不见你吃饭,还以为你吃饱了。”卫长君伸手,“饱了就给舅舅,你跟阿奴玩儿去吧。” 小不点慌忙护住,吓得急吼吼道:“没有,没有,还没吃。” “快吃?”卫长君问。 小霍去病右手勺子左手饼,一口饼一口汤,恐怕慢一点被他大舅拿去。 韩嫣服气,“难怪卫青对我不假辞色,对你却和颜悦色。” 卫长君好笑,“我是他大兄啊。” “亲兄弟也不见得兄友弟恭。” 卫长君含笑点头,您说的都对行了吧。 韩嫣顿时觉着胸闷气短,以前怎么没发现卫长君这么会气人。 其实卫长君也不是故意气他。单单他前世就比韩嫣大近二十岁,哪好意思跟他吵个不停。不过卫长君也怕把突然受挫的年轻人气哭了,直到他去沐浴,卫长君都没再招惹韩嫣。 翌日清晨,韩嫣跟昨日一样叫两个徒弟去西院。小霍去病和小阿奴睡得早起得早,听到“练剑”也拿着自个的小剑跑过去。 韩嫣看着两个小不点还没有他的腿长,“你俩也想学啊?” 小霍去病点点头。 韩嫣挑眉:“知道叫我什么吗?” 小霍去病脱口想说“韩兄”,到嘴边停下,他觉着“韩兄”比“伯父”好听,“阿奴,你知道吗?” 韩嫣气笑了,不愧是卫长君的亲外甥。 小阿奴点点头,奶声奶气道:“韩兄!” 小霍去病的小身板往前一趔趄,韩嫣气个仰倒,卫家人真一个比一个表里不一。亏得他以为最老实的孩子是个好的。 最老实的孩子眼巴巴看着韩嫣,仿佛在说,我知道,可以跟您学了吧。 韩嫣放弃了,无力地抬抬手。两个小不点愣一下,然后欢天喜地越过他往西院跑。韩嫣转向他两个徒弟,没好气道:“你们要是也敢——” “不敢!”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韩嫣心里好受多了,“绕着房屋跑几圈,先把身上跑热,以免伤了筋骨。” 兄弟出去,绕着大院跑两圈。 弟弟和外甥有韩嫣看着,卫长君无事一身轻,突然有点不习惯,他就一个人去屋后看看苜蓿长势如何。 嘟嘟出来提醒他,苜蓿种子不能直接种。卫长君先前种的这些苜蓿是商家配好的。卫长君问嘟嘟他自己可以配吗。嘟嘟看一下资料,确定不行。 卫长君觉着刘彻应该不在意,能长出来就行了。再不好也比地里的野草有营养,[不能就不能。反正地广人稀,大不了多种几亩。刘彻又不追求经济效益。]随后叫嘟嘟记下采收时间。 [比红薯晚半个月。] 卫长君掐指一算,时间刚刚好。 过几日下雨,他就犁先收的十亩玉米和十亩红薯地。待三十亩红薯收上来,再下雨再慢慢犁那三十亩地。只是他家只有一牛一驴一副犁和一副耙,可能时间不够。 早饭后,趁着韩嫣去看他的房子,西院空无一人的时候,卫长君又叫嘟嘟买两副犁和两副耙,随后放西偏房。 八月下旬,韩嫣的房子铺好砖瓦亟待装修,卫长君给他一些钱财,托他买些装修材料。 韩嫣把钱财交给家奴就禁不住感慨,“你总算舍得装修了。堂堂长公主的舅父家徒四壁,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陛下苛待卫夫人。” “不装我这边。”卫长君此言一出,韩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卫长君朝东西各看一眼,“把西边正房和东偏房以及东边正房和西偏房装修一下。” 韩嫣不禁问:“我住哪儿?” “先装东边。东边装好你家正房也差不多了。你搬出去我再装西边。” 韩嫣装出一脸勉强的模样:“这还差不多。”忽然想起卫青回来跟弟弟睡,“西边没人住,你装它做什么?” “以后就有了。” 韩嫣以为这个以后是指卫青再大点,卫广和卫步的榻睡不下兄弟三人。实则卫长君另有打算。但这个打算能不能成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当务之急是祈求老天下雨。 老天并没有听见卫长君的呼唤。九月初,三十亩红薯被刘彻拉走二十五亩,天空依然湛蓝如洗。 卫长君看着干裂的土地脑袋一抽一抽的痛。 八阳里里正在地里忙着收高粱,直起身来歇息片刻,注意到卫长君盯着红薯地深思,便走过来,“大公子,这几日见你天天盯着这片地,看什么呢?” 卫长君叹气:“看什么时候下雨。再这么旱下去,今年就来不及种小麦了。” “冬小麦?”里正震惊,“不不种春小麦?” 长安气候跟卫长君前世老家极为相似,卫长君想试试,“听说冬小麦比春天种下去小麦口感好。” 里正望着五十亩荒地,“全种冬小麦?” 卫长君是这样想的,可里正这么一问他也不确定了。他只有十亩冬小麦种子,且来自嘟嘟的良种仓库。若是他在城里买的麦种不适合冬天播种,等到开春变成一片枯草,没了麦种不说,他还得再犁地改种红薯。 卫长君沉吟片刻:“先种十亩试试。”反正他正愁着五十亩地怎么犁呢。 里正见他听得进劝很是欣慰:“真像你说的这样,来年再种也不迟。否则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老小儿知道您不差钱,可这么多地也费工夫啊。” 卫长君点头:“只犁十亩地的话,九月底下雨我也能赶在地干之前把小麦种下去。” “冬天那么冷,可不好成活啊。”里正提醒他。 里正人不错,并没有因为他有钱而就贪他的东西,也没有因为他乃皇亲,为了巴结他就一味地支持他。他沉吟片刻,决定告诉里正自家有个耧车。用耧车比撒种再用耙齿把麦粒搂下去快。 里正见过耧车,直言不行,时而一垄很均匀,时而一垄什么也没有。卫长君佯装不知道他说的耧车和他的不一样,冲家门口的人招招手。 随后赵大小跑过来,卫长君叫他去找孟粮把耧车、耙以及犁搬出来。随后卫长君大言不惭地表示他改进了一下很好用。 里正不信,盖因他以前一直在平阳侯府,从未干过农活。 孟粮和牛固把三个农具拎过来,里正见过耙不稀奇,还一直觉着不如自家的耙齿好用,至少可以边耙边种。不过他也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三个农具。曲辕犁他也见过,没有亲自上手,也以为跟直辕犁没太大区别。倒是耧车让他很意外。 牛固还端来一碗大豆,卫长君把大豆倒入车斗里,然后叫里正试试。里正一看可以控制苗的稠与稀,大豆掉落在地上十分均匀,他顿时稀奇不已。 里正试耧车的时候,卫长君又叫牛固把牛牵来,请里正试犁和耙。虽然地面很干很难犁,可稍稍犁下去一点还是能犁动的。 不用不知道,一用里正吓一跳。等牛固把牛牵走,只剩三个农具,里正禁不住绕着农具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随后里正看着卫长君,欲言又止。 卫长君:“农具不能借给你,但你可以请木匠过来看着做。” 里正就是这意思,立刻回村找木匠。卫长君提醒他铁不便宜。里正摆摆手,大声说:“几家一块做轮着用。” 卫长君令孟粮和牛固搬回去。 孟粮扛起耙,“轮着用先犁谁家的地?”卫长君:“谁家出钱多紧着谁家。”再看到那五十亩荒地,卫长君不愁了。他的计划也因此暂时搁浅。 临近除夕,十亩郁郁青青的小麦换上银装,卫长君一众也该回去过年了。 王太后纵然厌恶韩嫣,也不可能除夕前后大开杀戒。所以韩嫣也跟卫长君一块回去了。不过卫长君回卫家,他回弓高侯府。 回家前,卫长君杀一头猪和一只羊。给韩嫣一条猪腿和一条羊腿。韩嫣起初看不上猪肉,卫长君用八角等物卤猪杂,然后又炖了一些排骨,猪肉没有腥臭味,只有浓浓的香味,韩嫣大为意外的同时也不舍得拒绝。 并非他家缺这口吃的,而是猪肉的香味能让家人们极为震惊。韩嫣想看到他们失态。 卫家房屋有限,卫长君给赵大等七个奴仆留一些肉和米面杂粮,叫他们在秦岭过节。小阿奴跟他们回去。 原先卫长君也犹豫要不要带上阿奴。没等他决定下来,小霍去病就帮阿奴把衣物收拾好了。小孩子三四岁,卫长君又没真把他和赵大等人当成跟牲口一样的奴隶,自然不好拒绝。 赵大等人也不意外,虽然阿奴跟他们一样是卫长君花钱买的,可他叫卫寄奴。只是姓就与他们不同。 前几天休沐卫青过来问卫长君何时回去,也带来一个好消息——卫子夫又有了。 大外甥女出生卫长君没去。外甥女一周岁他也没去。以前担心在刘彻面前说错话,如今刘彻拉他那么多红薯和玉米,王太后都对他另眼相看,卫长君不需要有太多顾虑,决定年前去看看。 卫媼打算年后进宫。卫长君给卫子夫准备了一个猪腿一个羊腿和半个羊排,又准备了红薯粉面和玉米面粉、磨碎用来煮粥的玉米粒和许多手纸以及书写用的纸。卫长君觉着卫子夫年前收到这些会更高兴。 这一年来卫长君越发有主意,卫媼不以为然也不好拒绝。 除夕前一天,包括小阿奴在内的卫家一众抵达皇宫,卫子夫激动的语无伦次。她在卫长君记忆中是个温柔的姑娘。如今见了,令卫长君意外的是她依然温温柔柔。 她见着卫长君和霍去病好一会儿才敢认,然后规规矩矩向卫长君行礼,感谢他把韩嫣留在秦岭,没了韩嫣在陛下身边撺掇,今年秋都没出去狩猎。往年陛下得有一半时间夜宿宫外。 卫长君下意识看母亲和两个妹妹。三人疑惑不解,这是哪儿的话啊。刘彻知道真相,不可能对卫子夫这样说。不是自家人,卫长君顿时明白她听王太后说的。也不知道太后怎么说的,碍于宫里有许多奴婢,卫长君怕有别人的眼睛和耳朵,直言与他无关。 韩嫣本人对修仙一道很感兴趣。他不过是留韩嫣住一个多月。韩嫣也没白住,如今是两个弟弟的师傅。他们经常用韩嫣的马学骑术,骑射快赶上卫青了。 此言一出,换来卫子夫疑惑不解。 卫长君意有所指道:“兴许是流言传着传着传错了。别想太多,宫外有你大兄我,你照顾好自己和长公主就行了。”不待她开口,“长公主呢?也叫我见见。” 卫子夫愣了片刻,见她大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不由得信他。随即又感到奇怪,大兄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刘彻曾跟卫子夫提过她大兄在秦岭有奇遇,卫子夫把他的转变归结为“奇遇”。 冬日昼短,卫媼知道宫里午饭用的晚,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未时前一刻一家人便打道回府。 热热闹闹的宫殿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卫子夫很伤神,不由得出来目送她兄弟家人。 刘彻之前在太后宫里。听说卫长君进宫来探望卫子夫,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见卫子夫强颜欢笑,搂过她的肩,“想见你两个幼弟和长兄以及大外甥怕是不容易。以后想家就叫你母亲常来。反正她在家也没什么事。” 卫子夫:“谢陛下!” “朕该谢你啊。”刘彻望着宫殿上的皑皑白雪感慨,“你不知道你这个大兄多了不得。他机缘巧合得来的种子,朕只需种上五年,白雪底下就不会再有白骨。” 卫子夫的出身让她很清楚底层人的生活,年年皑皑白雪下都会埋藏许多白骨,“大兄的种子亩产很高?” “朕拉玉米的时候,母后知道后赏他百金。拉红薯被母后知道了,又赏她百金。你在宫里这么久,除了朕的舅父田蚡,何曾见过母后赏别人?何况你大兄还收留了韩嫣。” 又是韩嫣。 卫子夫总觉着有什么是她不曾知道的,“韩嫣跟大兄素未相识,怎么会住他那儿?” 刘彻想解释,可一想他母亲干的事也怪叫人不好说的,“知道跟你无关与你家人也无关就行了。” 越是如此她越想知道。 卫子夫也有一两个心腹,叫人打听具体因为什么。以前也没听说过韩嫣喜欢修仙问道。再说了,以韩嫣见着宫女都忍不住捉弄两句的德行,怎么可能受得了那份寂寞。 倘或卫子夫早三个月打听,那是什么也打听不到。韩嫣当着留在秦岭,宫里众说纷纭。卫子夫跟太后熟稔,结合流言蜚语,她窥到真相,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膳房送来暖暖的羊肉汤,卫子夫才不感到心慌。此后见着王太后越发恭顺,太后也越发喜欢她。哪怕年后卫子夫又给刘彻添一位公主,刘彻感到失望,王太后都劝她不急,她也是生了三个公主才有当今。 话说回来,去年过节卫孺和卫少儿不善包饺子做包子,需要卫长君盯着。时隔一年,她们无比熟练,卫长君就盯着三个弟弟打扫房间。 除夕中午家里家外焕然一新。 下午卫长君无事可做,就带着两个小崽子走出家门绕去东市。哪怕东市空无一人,看惯了田野山林的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也倍感稀奇。 回来的时候碰到他所在的闾里里长,卫长君叫两个小不点先回家。跟里长闲谈的时候,里长好奇秦岭是不是遍地凶兽。卫长君直言见过,但凶兽也怕人。 里长叹息他城里的日子不过居然选择去荒郊野外。卫长君眉心一跳,来了主意,胡扯那边是块风水宝地。不说他搬去那边气色好多了,等到年后魏其侯和天子宠臣韩王孙韩上大夫也会搬过去。 天子平均一个月也会去一趟。 里长大为诧异,连声羡慕他竟然可以时常见到天子。卫媼在大门里头听这些就出去把他叫回来,天子春夏冬三季几乎不去,他瞎炫耀什么啊。 卫长君不能说他故意为之,因为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就老老实实低头听训。小霍去病看着稀奇,拉住他大舅的手,仰子夫把他的转变归结为“奇遇”。 冬日昼短,卫媼知道宫里午饭用的晚,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未时前一刻一家人便打道回府。 热热闹闹的宫殿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卫子夫很伤神,不由得出来目送她兄弟家人。 刘彻之前在太后宫里。听说卫长君进宫来探望卫子夫,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见卫子夫强颜欢笑,搂过她的肩,“想见你两个幼弟和长兄以及大外甥怕是不容易。以后想家就叫你母亲常来。反正她在家也没什么事。” 卫子夫:“谢陛下!” “朕该谢你啊。”刘彻望着宫殿上的皑皑白雪感慨,“你不知道你这个大兄多了不得。他机缘巧合得来的种子,朕只需种上五年,白雪底下就不会再有白骨。” 卫子夫的出身让她很清楚底层人的生活,年年皑皑白雪下都会埋藏许多白骨 第55章 家的味道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我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小霍去病一时没想过答案,被他问住。 卫长君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卫媼想解释,卫长君给她个眼神,卫媼不解其意,依然把话咽回去。 小不点想起来了,“大舅打我,我找祖母!” 卫媼下意识看卫长君,找她有什么用,长子又不听她的,只会卖个耳朵给她。然而令卫媼意外的是卫长君微微点头,“可是你祖母在这儿,咱们过完年就回秦岭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小霍去病不懂“远水”之意,但他知道城里离乡间甚远。可小不点并不喜欢城里,院子小可以踢球的地方也小,他就改拉卫媼的手。 孩子越大卫媼越不懂他,“怎么了?” “城里不好,我们回秦岭吧。”小崽子端的是乖巧可人。 在院里收衣物的卫青险些把鞋扔他脸上,“去秦岭帮你训你大舅?” 小崽子震惊,他说话的时候没看大舅,二舅怎么还能猜到啊。难不成二舅真跟大舅一样,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若是说卫媼之前不懂,经卫青一说她也懂了,“我去秦岭这个家不要了?若是有人来毁咱家的房子,以后我们想回来住几天,住哪儿去?” 这可为难死小不点了,拽着卫媼的手撒娇耍赖,他不管,他就要祖母去秦岭。 卫少儿从偏房出来,“去病,有没有想过你大舅虽然怕你祖母,可你要是不听话,会多个人收拾你?” 小崽子从未想过这点,猛然看向他大舅。卫长君噙着淡笑不言不语让他自个意会。小崽子最怕他大舅皮笑肉不笑,吓得甩开他祖母就往堂屋跑。 小阿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好奇。 卫长君逗他,“你也希望我母亲去秦岭?” 小阿奴喜欢卫媼,盖因卫媼最疼他。卫家人又没打过小阿奴,虽说阿奴在这个家依然没有安全感,但也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祖母好。” “祖母”这个称呼是卫媼叫他叫的。那时卫媼还没死心,想叫阿奴给卫长君养老送终。后来虽然被卫长君拒绝了很多次,又因阿奴乖巧省心,卫媼也不舍得叫他改口。 卫媼问:“不怕我跟长君一起收拾你?” 小阿奴摇摇小脑袋,抿嘴浅笑,“郎君不打人。” “不打你!”小霍去病不见小伙伴跟上,回来找他恰好听到这句,“跟谁一边的?” 小阿奴朝他跑去,拉住他的手。小不点嫌弃地甩开小不点。阿奴了解他,不以为意,“你听话,郎君不打你。” 小霍去病瞪眼,他听话还叫祖母去秦岭做什么。好个卫阿奴,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大外甥眼珠一转,卫长君就知道他要憋什么坏,“去病,叫我看到你欺负阿奴,我保证你这个年过的哇哇的。” 小不点吓得打了个哆嗦,大舅太太可怕了,他得赶紧走。小霍去病拉着阿奴往屋里去,脱掉鞋滚到他大舅榻上,用褥子蒙上头,不叫他大舅看见。 卫青随后进来,看到榻上鼓鼓的送小崽子一记白眼,什么叫掩耳盗铃,他今日算是知道了。 “晚饭也不吃了?”卫青说出来,鼓鼓的褥子动一下,接着露出一条缝。卫青好笑,“就我一个。” 小霍去病掀开褥子,翻身坐起来,“吓死我了。” 卫青把衣服叠好放柜子里,“你还知道怕?” “那怎么不知道?”小不点顺手拉起阿奴,“大舅打人那么疼。” 卫青把鞋摆放整齐,“知道他打人疼,还整天想找个人压他一头。你就不怕大兄连你找的帮手一块打?” 小不点睁大眼睛,惊呼,“大舅那么厉害?”然后又异常困惑,“可是大舅,大舅不会骑马射箭啊。” 卫青给他和阿奴穿上鞋,“赵大他们都听你大舅的,你大舅打人何须亲自动手?” 小阿奴点点头。小霍去病忽然意识到他的小伙伴也听他舅的,扭脸瞪着阿奴威胁,“不许帮大舅!” 阿奴无法答应,于是冲他一个劲傻笑。小霍去病朝他背上一巴掌,“笑什么笑?说话!” “霍去病?” 小霍去病慌忙把手背到身后,抬起头来,他大舅逆着光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以致于小霍去病摸不准他听到多少,“我没打阿奴。” 卫长君看向卫青。卫青点头,“阿奴身上有灰尘,去病帮他掸一下。不过就是力气有点大。” 小霍去病张口结舌,难以置信,“二二,二舅!” 他大舅板起脸,“下来吃饭!” 小不点比兔子还快,跐溜一下到他跟前,从小老虎变成小猫。 卫长君转身出去,小不点慌忙跟上。饺子盛上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小霍去病都没敢皮。饭毕,他大舅叫洗脸洗脸叫洗脚洗脚。临睡前,小霍去病担心卫长君“秋后算账”,死命拉着阿奴,叫阿奴睡中间。 卫长君无奈又觉着好笑,“去病,几岁了?” “五岁啊。”小不点死死抱住阿奴的手臂,“阿奴也五岁了。” 小阿奴具体生日没人知道,卫长君就算他和霍去病同年同月同日生。 “又长一岁,是不是该懂点事了?” 小霍去病起来给他拉一下褥子,又给阿奴拉一下,隔着褥子拍拍两人胸口,“天色已晚,睡觉吧。” 卫长君险些坐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霍去病!” 小不点倒下拉起褥子蒙上头。 卫长君伸手越过阿奴揪住他的小耳朵。小不点痛的倒抽一口气,忙不迭道:“懂事,懂事。” 阿奴笑了。小不点掀开褥子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学他大舅揪住阿奴的小耳朵,“又长一岁,能不能懂点事?”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不点松手躺好,催他大舅熄灯。 卫长君总有种预感,跟着他长大的霍去病比原本应该跟着卫青或卫媼长大的“霍去病”还要叫人头疼。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翌日清晨卫长君醒来,拿两串铜钱放在两个小不点枕头边,然后去洗漱。 昨日包的饺子还剩许多,有鸡蛋韭菜馅,有木耳猪肉馅,还有小葱羊肉馅的。卫长君每样拿一盆,交给做饭的老奴。 饺子馅料是卫长君盯着两个妹妹拌的,味道极好,还没煮熟,只是浓浓的白烟飘出来,卫青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卫长君在他旁边洗手,见状好笑,“也不是头一次吃,怎么把你馋成这样?” 卫青微微摇头:“大兄有所不知。虽然两个阿姊的厨艺是您教的,可还是跟您做的不一样。你指点她们做的饺子总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感觉。” 卫长君前世常听人说“家的味道”,“难不成是家的味道?” 卫青眼眸一动,连连点头,正是家的味道。 “快洗吧。”卫长君擦擦手,冲堂屋喊,“霍去病,还吃不吃?” “吃!” 稚嫩的童音传出来,接着又传出一声惊呼。卫少儿在廊檐下离堂屋还算近,赶紧跑过去,到门口差点撞到她儿子,“着急忙慌做什么去?” 小崽子举起手,“阿母,钱!” 卫少儿楞了一下,想起她大兄昨天下午把钱拿出来串了许多串,他们兄弟姊妹几人也有,“又长一岁,你大舅给的。” 小不点不可思议地朝外看一眼,喃喃道:“大舅给钱?”原来不是只会打他啊。 卫长君挑眉:“我听见了。” 小崽子扭身往屋里跑。卫少儿跟上去给他和阿奴穿上厚厚的衣物。 城里人不是忙着走亲串友就是忙着过节,路上没多少人,东市有些铺子开了也没人光顾,显得很是萧条。 在家住到正月初七,小霍去病就要回秦岭。秦岭天大地大,用小弓箭射枝头的麻雀也足够他玩上一天。 卫青此时进宫当他的侍中去了,卫长君就问母亲和两个妹妹要不要去秦岭住几天。秦岭空气虽好,可冬天异常的冷。卫媼不想去。卫少儿想也没想就拒绝,唯有卫孺面露迟疑。不过她一见母亲和妹妹都不去,她一个人过去也没意思,便一脸抱歉地拒绝长兄的好意。 卫长君原以为卫孺会毫不犹豫拒绝他,卫少儿碍于霍去病的关系多少得犹豫些。可她二人恰恰相反,这叫卫长君忍不住怀疑。又恐妹妹不说实话,趁她们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卫长君找到两位老奴,问她们这些日子家里有没有出什么事。 两个老奴仔细回想一番,只有一件事,卫少儿得空就出去。嘟嘟跳出来,提醒卫长君,[算着时间她应该是认识了吕后时期的丞相陈平的后人陈掌。按理说应该早就认识了。可能因为你重伤,她忙着在家照顾你,以致于晚了一两年。] 卫长君叮嘱老奴,别叫卫少儿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两位老奴忍不住问他打算怎么做。卫长君笑道,“顺其自然。谁还敢欺负卫夫人的二姊不成。再说了,又不是一嫁定终身。陈平的妻子嫁给他之前结了五次婚,他的后人没道理不许我妹妹和离。” 两位老奴诧异,他居然连和离都想到了。 卫长君见状反问:“难不成你们以为我是那等迂腐之人?”笑着摇摇头,去堂屋看看妹妹收拾的如何。 冬天昼短,收拾好了,卫长君就载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小不点去东市买些生活物品,然后直奔秦岭。 到秦岭脚下,驴车慢下来,小霍去病就嚷嚷着下去。 卫长君把他和小阿奴抱下来,就要两个弟弟跟上。小霍去病大声说,“我长大了!” “我看看多大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卫长君循声看去,韩嫣打他家院里出来。 卫长君诧异:“你没在家多住几日?”小不点痛的倒抽一口气,忙不迭道:“懂事,懂事。” 阿奴笑了。小不点掀开褥子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学他大舅揪住阿奴的小耳朵,“又长一岁,能不能懂点事?”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不点松手躺好,催他大舅熄灯。 卫长君总有种预感,跟着他长大的霍去病比原本应该跟着卫青或卫媼长大的“霍去病”还要叫人头疼。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翌日清晨卫长君醒来,拿两串铜钱放在两个小不点枕头边,然后去洗漱。 昨日包的饺子还剩许多,有鸡蛋韭菜馅,有木耳猪肉馅,还有小葱羊肉馅的。卫长君每样拿一盆,交给做饭的老奴。 饺子馅料是卫长君盯着两个妹妹拌的,味道极好,还没煮熟,只是浓浓的白烟飘出来,卫青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卫长君在 第56章 门客犁地 卫长君但笑不语。韩嫣服气,但觉着他愿望很美好,现实他恐怕接受不了。有些人笔都拿不稳,谈何拿锄头扶犁。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卫长君相信他调/教的好,棒槌也能变成绣花针。前提他们随窦婴过来。若是人不来,他有千方百计也白搭。 韩嫣的房子用青砖,二十多天就可以装修了。窦婴的偏房用青砖,正房和院子用夯土,土比砖慢多了,进了十一月才竣工。虽然腊八前就装修好了,可他毕竟不是韩嫣。韩嫣不得不躲在此地,窦婴去哪儿都比在秦岭舒坦。 上元佳节,宫中放假,卫青回家用他的小马驹套上自家的车载着母亲和两个阿姊前来过节。卫长君趁他落单把他拽到东院。 卫青不禁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在秦岭能出什么事。回头给你拿些红薯面粉和去年深秋时节做的纸,你给魏其侯送去。” 卫青上下打量一番他大兄,只是这事何必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大兄跟我还藏着掖着?” “我是怕阿母听见。”卫长君胡扯,“一点红薯粉面和不甚好的纸,阿母定然觉着我吝啬。殊不知物以稀为贵。” 卫青依然将信将疑:“就这么点事?” 卫长君朝他额头上一巴掌,“不然呢?” 脑门太疼,卫青不敢疑神疑鬼。 卫长君迤迤然回屋。卫青揉着脑门跟上。小霍去病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从东边过来,捂住小嘴偷笑。 卫青停下:“听见了?” 小霍去病连连摇头,看到大舅打二舅了。那一巴掌,隔老远他都觉着疼。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卫青不信他。小不点抬手指着茅房,“等阿奴啊。” 卫青到茅房门口睨了一眼,小阿奴在里头蹲着,“拉了屎就赶紧出来,不许玩水。” “那么臭!”小霍去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仿佛前些天把茅房冲的一干二净之后,还叫赵大打水的人不是他。 大外甥这个德行,抓个正着他也能矢口否认,卫青懒得跟他废话。小霍去病拉住他,小声问:“二舅,大舅为什么打你啊?” 卫青抬眸:“你还是看见了?” 小霍去病转身往茅房跑。 卫青气笑了,“我等你出来!” 小不点捂住鼻子使劲摇头。卫青狠狠瞪他一眼,回屋找他大兄。 卫长君给窦婴送红薯粉面和纸并非临时起意。深秋时节他把小麦种下去,就带着几个家奴做纸。浸泡的竹子不多,十来天就做完了。纸远不如嘟嘟买的,只能用作手纸。这也令卫长君意外,他没想到能成。卫长君把纸一分为,一份他自己留着,一份给韩嫣,另一份便准备给窦婴。 窦婴的房子竣工,卫长君趁着雨后陆陆续续把门前四十亩地犁好耙好,还不见窦婴出现,卫长君坐不住了。 窦家家奴来装修房屋的时候,卫长君找他们打听,魏其侯忙什么呢。魏其侯被禁足半年,哪儿也不敢去,在府里忙着跟门客喝酒。 卫长君算算日子,魏其候最快也得年后才能搬过来。年后春暖花开之际再过来,他的春小麦就种下去了。届时哪还需要门客。必须在化冻之前搬过来。卫长君不好表现的太明显把窦婴吓得不敢过来,只能叫卫青出面。 窦婴对卫青感官不错——不像他大兄卫长君满肚子坏水。翌日,卫青策马到魏其侯府,刚一自报家门就被门房请进去。 就像卫长君所言,物以稀为贵。窦婴拿到粉面和纸很兴奋,亲自送卫青出去,还叫他有空来府里饮酒喝茶。 卫青赶着进宫,胡乱应一声就打马走人。窦婴的长子等他走后忍不住问:“他一个小小的侍中,父亲为何对他如此客气?” “你懂什么?”窦婴进去就令奴仆把纸送去恭房,红薯面粉由他亲自送去厨房,然后按照卫长君写给他的法子教厨子做红薯凉粉。 窦婴一直被关在家中,至今未吃过红薯凉粉。窦婴寻思着他以及门客吃了一个冬天小白菜和大萝卜,眼睛都吃绿了,翌日清晨红薯粉凝固,可以切成块煎着吃,窦婴令厨子全做了。门客和家人每人分半碗。 如今也没什么菜可以吃,软而香的凉粉入口,门客和窦家人都不禁惊呼味美。窦婴的老妻没容他放下碗就问,凉粉在哪儿买的。 窦婴较为欣赏的几个门客跟他在一处用饭,他们想起昨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卫侍中,便问他是不是跟卫侍中有关。 汉景帝刘启曾嫌他这个表兄好沾沾自喜。窦婴一见家人和门客都很意外,又不由地得意起来,直言此物乃卫夫人长兄卫长君亲手所做。他不清楚宫里有没有,但民间他乃独一份。 饭毕,窦婴带着家奴前往东市买生活用品,准备不日搬去秦岭。 卫长君以前提过窦婴府里门客众多并非夸张。虽说一部分人见刘彻的舅舅田蚡更在天家面前受宠改依附田蚡,由于田蚡依然尊重窦婴,魏其候还没没落,他府里依然有几十人。 窦婴出去以后,这几十人聚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许久,然后两两散去,陆陆续续出府。 午时左右,窦婴回来,他们也回来了,直言誓死追随魏其候。 窦婴自打被他姑母窦太后赶回家心里就没痛快过。以前魏其侯府门庭若市,现如今门可罗雀。这光景还有人愿意跟着他去秦岭,窦婴大为感动,当即令家人给他们准备衣物租赁马车。 窦婴的长子不想再看到老父亲郁郁寡欢。终于看到老父亲容光焕发,他哪怕很嫌秦岭荒芜,依然叫管家拿钱,吩咐家奴去租车。 翌 日上午,小霍去病趁着他大舅下地撒粪肥,悄悄拉来门溜出来。往西一看,小不点吓得往屋里跑。 赵大一眼没看见就叫他跑了。正准备出来寻他,他又自己回来了,“郎君来了?” “不是大舅。”小不点躲到他身后,“好多好多人!”指着西边。 赵大一脚跨到门外,扶着门槛朝西看去,不论骑马还是驾车的人都没带刀剑,这边又只有户人家,韩嫣此刻正在屋里纠正卫步和卫广的握笔姿势,那么只能是窦家人。 “侯爷搬来了。”赵大猜测道。 小霍去病绕过他出来,恰好窦婴见车行的困难准备下来。小不点一看真是熟人,大步跑过去,“猴子爷爷!” 窦婴脚下踉跄,险些一脑门摔地上。赵大赶忙过去:“小公子,别乱喊。侯爷,小公子年幼不懂事,望侯爷海涵。”窦婴还奇怪他何时变成猴子爷爷。闻得赵大的话陡然明白,猴子爷爷简称“侯爷”,“小霍,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小霍不懂无恙,“猴子爷爷,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窦婴笑了,撑着车辕下来抱起他,“你大舅呢?” 小不点指着南边地里,“大舅撒粪。” 有孟粮和牛固也用不着卫长君。卫长君闲着无事,又觉着他得跟土地打至少半辈子交道,多看看多学学,以后添丁进口再买奴仆,或换个地方种地也好交代下去。不过他看到打西边来一排马车,就把铁锨给牛固。 待窦婴的门客陆陆续续到卫家门外,卫长君也到地头上。卫长君又疾走几步,过来见礼,“侯爷,多日不见,一切安好?” 窦婴放下小不点,“托大公子的福,老夫一切都好。” 众门客相互看了看,难不成他就是民间流传的卫长君,也是做出红薯凉粉的卫夫人长兄。 随后窦婴把随他前来的门客介绍给卫长君。饶是这些人有心理准备,可见卫长君相貌仪态皆不凡也感到意外,意外他以前居然是奴隶。难不成侯府的奴隶也比寻常人家的出挑。 卫长君怕自己笑的太不值钱,矜持地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侯爷,去家里坐坐?” 窦婴的妻子收拾的物品多,恐他在此短了什么。窦婴一看到一辆辆马车就头疼,抬抬手示意卫长君先请。 小霍去病拉着他的小伙伴先进去吩咐曹女等人准备茶水。 韩嫣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到窦婴又转身回屋。窦婴以前常跟韩嫣打照面,看侧脸就认出他,“韩嫣怎么也在?” “侯爷忘了?韩兄也搬过来了。” 窦婴听家奴提过一嘴,但他不信韩嫣个风流胚子能耐得住这份寂寞,“他真要修道成仙?” “跟侯爷一样。”被太后盯上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卫长君胡扯,“韩嫣是跟家人闹得不愉快。” 窦婴颔首:“你这样说还有可能。老夫是不信他跑到这儿研习方术。” 卫长君笑了笑,做个请的手势。 窦婴随他去茶几旁坐下。 卫长君叫韩嫣过来歇歇。韩嫣没故意问魏其侯怎么躲到秦岭来了。窦婴也没故意问他跟家人为什么闹僵。 两盏茶过后,窦婴起身告辞。卫长君和韩嫣送他至门外。韩嫣长得好,养尊处优多年,深处荒郊野外也没能抹掉他世家公子的范儿。魏其候门外站着几个门客,看到韩嫣的仪态又是一惊。联想到他们打听到的,天子宠臣韩上大夫在此,顿时越发相信民间传闻,此地乃风水宝地。 韩嫣见过窦婴的儿子,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竟然跟来了。”看向卫长君,“你叫窦婴带他们来的?” “他们是门客,又不是魏其侯的家奴。老侯爷叫他们来他们就来?即便当面答应,也可以背后反悔。” 韩嫣:“这里是秦岭,不是上林苑。窦婴移居到此,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些门客惯会见风使舵,他们不另攀高枝,还真是跟窦婴主客情深?你信我不信!” “我也不信!” 韩嫣笑着看着他,“所以?” “所以回屋。门口这么大风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卫长君掉头回屋。韩嫣脸上的笑容凝固,卫长君怎么总能出其不意,叫他猝不及防,“叫我猜中了?” 卫长君充耳不闻。韩嫣得了个没趣,决定这几日早午饭都在这边用。他帮卫长君教卫步和卫广,也不算白吃他的。 在城里请一个远不如韩嫣的老师也需要一家人一年口粮。韩嫣能文能武,一天顿跟着卫长君用,卫长君也不心疼。 可惜他打算的好,天公不作美。没两天老天爷就哭了,一哭就是天。哭的断断续续也足够犁地了。 卫长君是只有一牛一驴,可韩嫣家有几匹马,窦婴家也有几匹马。 天空放晴,地面干了,孟粮拎着两副犁,牛固拎着两个耙下地,卫长君分别前往窦婴和韩嫣家借人借马。盖因他家还有一副犁和一副耙。 韩嫣难以置信,指着他想说什么,意识到他和窦家只隔一条两丈宽的胡同,改小声,“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那些门客舍得你和魏其侯亲自犁地吗?”卫长君反问。 韩嫣认真想想,“舍不得。除了你此地没人知道太后做梦都想除掉我。外人都以为我替陛下在此找寻长生不老之术。” “那就行了。后头五十亩地得犁,我家西边和你家东边也能犁出几亩地。东边和西边种苜蓿,后头得种粮食,哪都不能耽搁。” 韩嫣也不敢耽搁。他先前和刘彻分析过,卫长君指着种地续命。粮食没种下去事小,卫长君丢了性命事大。 韩嫣认真下来,“你同老侯爷说了?” “说了。” 韩嫣好奇:“怎么说的?” “我就问,侯爷,想不想试试我做的犁。” 韩嫣不信这么简单。 “卫家小子,卫长君,卫大公子!” 窦婴的声音传进来,卫长君冲韩嫣眨一下眼,扭头冲门外喊,“来了,来了。”然后回复正常声音,“韩上大夫,走吧?” 韩嫣给他一匹马,边走边打量他,“我服了,真服了。” “这才到哪儿。陛下看到我的犁、耙以及耧车,敢把我外甥女的食邑送给我。” 此言一出,韩嫣也生出一丝好奇之心。 到屋后地头上,韩嫣见地头上只剩一副犁,就把马拴歪脖子树上。等孟粮犁回来,韩嫣叫孟粮给他试试。孟粮牵着牛,韩嫣双手扶犁,没觉着跟他以 前见到的犁有何区别。 地得犁至少耙那么宽才能耙地,所以卫长君便帮窦婴套上仅剩的那副犁。 常言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窦婴和韩嫣都是外行,一个来回二人只觉得累,没有意识到曲辕犁有多方便。 门客当中有几人家中有许多田地,早年还没认识窦婴这个大财主的时候帮家里犁过地。 窦婴和韩嫣下地,这些门客也跟过来了。那几人起初没发现曲辕犁跟他们以前用的有何不同。随后看到韩嫣和窦婴竟然可以顺顺畅畅犁下来,牛固甚至可以一手牵牛一手扶犁,顿时意识到看似平凡无奇的犁可以大大提高耕种效率,还不需要太多人和牲口。要说以前一家人两头牛一天犁一亩地累个半死,如今可以轻轻松松犁两亩地。 待牛固也到地头上,其中人就请示窦婴,他们也想试试。 窦婴朝卫长君看一眼。 人恭恭敬敬道:“大公子,请允许我等试试。” 卫长君巴不得,可他还是沉吟片刻才同意。坐在地头荒草地上歇息的韩嫣撇一下嘴,就装吧你! “韩兄这是怎么了?”卫长君踱步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一下他的背,“扭着腰了?” 韩嫣抬手拨开他的蹄子,“一边去!” “你的肾不行啊。这才犁多久。”卫长君抄着双手,“我回头宰只羊给你补补?” 韩嫣顾不上脏抓一把土坷垃就砸,“滚!” “羊肉最是滋补,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还不行吗。”卫长君闪身躲开,故作恍然大悟,“韩兄,你是不是误会——” “闭嘴!”韩嫣瞪他。 窦婴吓一跳。他以前挺看不上韩嫣,见韩嫣被卫长君两句气得脸红,忽然想同情他,“韩上大夫,别理他。这小子最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带沟里去了。” 韩嫣心说,您老已经在沟里,且陷的比我深。 在地头上看热闹的门客大为诧异,斯斯文文宛如君子的卫长君竟然会说笑。魏其侯不生气也就罢了,相传目中无人张扬跋扈的韩嫣被调侃竟然只是叫他滚。他们若是没看错,那声“滚”也并非发自真心。 先前听东市的人绘声绘色道,陛下平均每月来一次,他们还觉得夸张,一个出自平阳侯府的奴隶何德何能。如今看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其中一个门客想说什么,擅长犁地的门客回来了,顾不上放下缰绳和犁,“卫公子,你的犁真好用。找谁做的?” 卫长君大言不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改进的。如何?” “好!太好了!我家也换成这种犁至少可以多种五亩地。”那门客兴奋地说出来,比他俩稍微慢一点的两人也到地头上,跟着附和卫长君的犁好用。 卫长君叹气:“这么好用,这五十亩地以及东西两边的地我还不知道怎么犁呢。” 那兴奋的门客脱口道:“这有何难。我们帮你犁!” 第57章 七窍玲珑心 韩嫣对着湛蓝的天空翻了翻眼,他可不就等着这句话呢。 卫长君颇为惭愧地说:“你们乃侯爷的客人,哪能叫你们下地耕田。要是叫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卫长君仗着卫夫人的势欺负人。” 韩嫣无声地说,你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那满脸兴奋的门客问:“卫公子是怕我等把地犁坏了?” “没有,没有。”卫长君连声否认,“既然诸位看得起长君,那就有劳诸位了。” 那门客道:“卫公子客气。” “别叫我公子,山野之间哪有什么公子。如若不嫌你我以后便以兄弟相称。” 那门客顿时很激动,天子宠妃卫夫人长兄啊。 “卫兄。”那门客郑重抱拳。 另外两个犁地的也拱手称一声“卫兄”,反倒叫看热闹的那些门客落了下乘,赶紧到卫长君跟前高呼卫兄。 韩嫣顿时觉着今早吃的小葱煎凉粉要吐出来。一句无关紧要的“兄弟”得了一群免费劳力,连孟粮和牛固都不用下地,牛还是卫长君牛,不服不行。 韩嫣看着笑的又矜持又谦虚的卫长君,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孰料这一幕落到窦婴眼中,窦婴走过来,小声问:“羡慕他被前呼后拥?” 韩嫣诧异。 窦婴用一副“别装了,老夫都知道”的表情看着他,“从长安到秦岭,从皇宫到荒野不好受吧?” 韩嫣叹了一口气,他以前是不好受。可再大再多的气,也早叫卫长君个瘪犊子气没了,“侯爷,我要是没记错,他们是您的客人,吃住都在您家吧?” 窦婴点头,这还用问吗。 韩嫣顿时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是水还是今早喝的豆腐脑,“他们现在做什么?给卫长君犁地耙地!” 窦婴愣了愣,如梦初醒,紧接着又疑惑不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怎么就从跟他来看看犁变成了亲自下地。 韩嫣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老侯爷,现在知道我为何翻白眼?也就是秦岭。要是搁东市你们叫卫长君卖了,还能欢欢喜喜帮他数钱。若是在朝堂之上,死之前可能还担心牵连到他。” 窦婴看着不远处卫长君跟他的门客相谈甚欢,“坏小子!他一早去找我跟献宝似的叫我看他的犁,我就该想到他没安好心。” “可惜晚了。你还什么都不能说。” 窦婴疑惑不解,“为何?” 韩嫣叫他看看门客的神色。显然犁真像卫长君说的一样好用。以他对刘彻的了解,见着犁和靶得跟发现红薯亩产几十石一样欣喜若狂。若叫他知道窦婴因为这点小事赶走门客,亦或把人赶去卫家,刘彻此生应该都不想再看到窦婴。 窦婴听他这么一分析,满脸错愕,又看看欢欢喜喜挂着傻笑犁地的几个门客,“老夫早晚找补回来!” “我有一计!” 窦婴面露怀疑地打量他,“你不是也想算计老夫吧?” “您除了门客还有什么值得我算计?”韩嫣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事实确实如此。 窦婴是个闲散侯爷,韩嫣明面上依然是天子宠臣。窦婴有钱有粮有马,韩嫣比他更富有。原先韩嫣的钱财放在侯府之中。发现家人对他的态度变了,韩嫣就把贵重的他喜爱的拉到此地。如今家中财富足足比窦婴和卫长君加起来还多。 世人把韩嫣比文帝时期的邓通,虽然夸张了点,也足矣说明他很得圣眷。市井小民都知道的事,窦婴不可能不知。 “说说看。”窦婴原谅他的无礼。 韩嫣朝卫长君睨了一眼,“您的门客这么喜欢给他干活,那就叫他们干个够,也不枉您白养他们这么多年。” 窦婴不赞同“白养”之说,“算不得白养。” “不算白养,他们做什么了?陪您喝酒?您把养他们的钱财给我,我也能陪您喝个够。”韩嫣说罢,又摇了摇头,“不止我,卫长君应该也不介意。” 窦婴神色微变。 韩嫣不好再挤兑他,“卫长君前几日叫孟粮和牛固去城里拉来七八口大缸。”指着西南方向,“在他家西南角放着。他打算靠西墙搭一排棚,等地犁耙好就上山砍毛竹泡竹子做纸。届时卫长君肯定不会跟您客气。您倒不如主动提起,然后再说你叫卫长君教他们做纸。这样的话你我以后有得用,门客也会打心眼里感激你。岂不两全其美?” 窦婴想想既然给卫长君干活是无法避免的,真不如他先下手为强,“还有红薯凉粉。” “卫长君家也不多了。他不可能拿出来教门客做凉粉。也就他想吃的时候,做的时候容他们过去看一眼。”韩嫣又瞥一眼远处的卫长君,“长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素日行事也坦坦荡荡,其实心黑着呢。” 窦婴深以为然,“否则我怎么说他是个坏小子!”顿了顿,“要我说卫家就数他最坏。小去病都比他善良。” 小霍去病除了叫“韩兄”和“猴子爷爷”,其他时候几乎没烦过他们。小不点还懂事,知道招呼他们。哪像卫长君从头到脚都是心眼。 在今天之前这些门客跟卫长君称得上素不相识,可他能坦然地接受,还没有一丝羞愧。单单这一点,韩嫣就服,佩服! “侯爷,您继续看,我先走一步。”韩嫣抱拳告退。 窦婴跟上去,“带上老夫。你做什么去?” 韩嫣:“教卫步和卫广习武。那俩小子不如卫长君精明,可我跟他们在一块至少不用费脑子。” “老夫教他们学文识字。”窦婴脱口而出。 韩嫣陡然想起那一日卫长君说他看上一个更好的。他惜晚了。你还什么都不能说。” 窦婴疑惑不解,“为何?” 韩嫣叫他看看门客的神色。显然犁真像卫长君说的一样好用。以他对刘彻的了解,见着犁和靶得跟发现红薯亩产几十石一样欣喜若狂。若叫他知道窦婴因为这点小事赶走门客,亦或把人赶去卫家,刘彻此生应该都不想再看到窦婴。 窦婴听他这么一分析,满脸错愕,又看看欢欢喜喜挂着傻笑犁地的几个门客,“老夫早晚找补回来!” “我有一计!” 窦婴面露怀疑地打量他,“你不是也想算计老夫吧?” “您除了门客还有什么值得我算计?”韩嫣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事实确实如此。 窦婴是个闲散侯爷,韩嫣明面上依然是天子宠臣。窦婴有钱有粮有马,韩嫣比他更富有。原先韩嫣的钱财放在侯府之中。发现家点没爬起来。他可不想这些免费劳力干一天就撂挑子。随后借口方便为由回家叫女奴做两盆红薯凉粉,再蒸两笼屉玉米饼。 门客门在窦家用午饭时,卫长君送去玉米饼子,直言玉米跟红薯一样都是他找西南客商买的。红薯亩产无法估量,玉米亩产是小麦两倍。只是玉米面粉不如红薯粉美味,但远比大豆面粉口味佳。 亩产一出,谁还记得口味如何。 门客们自诩见多识广,也被卫长君短短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卫长君趁热打铁,他家还有一窖鲜红薯,二月初育苗,月份种自家院里。他们若是好奇,到时候可以一起试试。 对种地不感兴趣的门客闻言也不禁表示他们也想试试。 窦婴在一旁没眼看,可又不能说实话,于是轻咳一声,提醒客人们先用饭,正月还没过完,不着急。 卫长君见好就收。傍晚,牲口累了,不能再干,卫长君就跟着门客去窦家,直言他们第一次做活,得把累得酸痛的手臂腿上的肉揉开,不然明日起来用饭都费劲。 厚颜无耻之徒也不好叫卫夫人长兄给他们揉肩捶背,拒绝卫长君之后就表示他们相互帮忙。卫长君一脸可惜地出来,对上窦婴似笑非笑的模样,故意问,“侯爷脸不舒服?” 窦婴摸摸自己的脸,“好好的。” “那怎么皮笑肉不笑的?”卫长君小声问,“我还以为侯爷的脸被秦岭的风吹僵了。” 窦婴呼吸骤停,烦的摆手,“滚滚滚!老夫这里不欢迎你!” “这可是您说的。” 此言一出,窦婴直觉不好,可话已经说出来,“对!老夫说的!” 卫长君点点头出去,“等一下别请我进去。” 窦婴想想太阳都落山了,他今天还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也来不及了。 片刻,卫长君回来,端着一个和面盆,用脚踹两下窦家大门。门房打开门就请他进去。卫长君摇摇头,“你家老侯爷不许我再踏进窦家半步。”随后叫门房去请示窦婴。 卫长君来了不进去,把在院里闲侃的门客吸引过来。待窦婴过来,卫长君身边已经围满了他的客人。 窦婴没好气地问:“你小子又想做什么?” “给您送红薯凉粉。”卫长君举起凉粉。 窦婴想说不稀罕,可话到嘴边对上门客垂涎尺的模样,禁不住骂他搬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是青黄不接地里没有一丝绿,他的客人何至于馋成这样。 “进来!” 卫长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问,又欢迎我了。 窦婴瞪眼,“等老夫请你?” 卫长君直奔厨房,凉粉倒窦家盆里就乖乖告辞,怕把窦婴惹恼了,明日不许门客帮他犁地。 翌日清晨,门客起来浑身酸痛,早饭后就没敢露头,端的怕撞到牵着牛拎着犁下地的卫长君。 卫长君只有幅犁,孟粮、牛固和赵大一人一个刚刚好。卫长君也没来找他们。午饭后,卫长君来窦家借马,门客不好再躲,不等他开口就要帮他耙地犁地。 卫长君带着赵大等人跟在后头捡石子。 如此五天,地下快干了,卫家屋后的五十亩地也妥了。 门客们累得很想另谋出路。 翌日清晨,卫长君送来一盆豆腐脑和一盆咸豆浆。 卫长君有心算计,以致于这些门客这些日子只吃过豆腐。豆腐脑和豆浆的口感完全不同,有人爱豆腐脑,有人爱咸豆浆。可不论哪样他们以前都闻所未闻。这些门客就问魏其侯,豆浆和豆腐脑是不是卫长君做的。 窦婴:“他说不是。除了在他这儿,别的地儿也没有。”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抱怨,“他一天到晚嘴里没一句实话,谁知道他跟谁学的,在哪儿弄的。” 众人联想到他们曾在卫家附近的东市打听到卫长君来此清修,卫长君在他们心里顿时多了一层神秘色彩。 可惜窦婴没发现客人的神色变得极其微妙。 没过几日,卫长君在他家东院前面空地上挖坑育苗,这些人一听说此事就跑过去帮忙。 有他们帮忙,上午半天就弄好了。 临近未时,卫长君叫孟粮把窖藏的红薯弄出来煮上两锅,剩下的他和窦家平分。门客们直言卫长君大气。 窦婴想学韩嫣翻白眼,大气个屁,红薯分他一半,他还怎么叫这些客人在卫家用饭。 卫长君个坏小子怕不是有一副七窍玲珑心。 第58章 套路得人心 扪心自问,窦婴欣赏卫长君这样的人。前提别算计他。满肚子心眼一半围着他打转,窦婴心累且不敢爱。偏生这样的人不能得罪,他是卫夫人长兄,还得陛下看中。 打不过又躲不开,那就加入吧。 临近未时,红薯煮熟,卫长君分给窦婴一半。窦婴毫不客气地令家奴端回去,然后叫门客回去用饭。到自己家,洗漱后移到堂屋,奴仆把红薯分装成碗送过来,窦婴轻咳一声。门客们正准备享用传说中的红薯,闻得此声不由得停下。 窦婴提醒众人蒸熟煮熟的红薯噎人,务必小口小口食用。随后又言红薯全身是宝,叶子鲜嫩的时候可以做菜,老了干了可以喂牲口。红薯渣人可以吃,牲口也可以吃。除了可以做红薯凉粉,还可以做成汤饼,甚至可以用鏊子煎着吃。 客人们很感兴趣也更好奇这些吃法是不是卫长君研究出来的。窦婴直言不知。但他知道红薯粉面在卫家算不得什么。卫长君下午上山砍毛竹,他们要是跟过去会有更大发现。若是没有就去他家茅房看看。 这些人今天上午是第一次去卫家,自然不好进他家茅房。用饭时说“茅房”很不雅,可这些客人顾不上这点。饭毕稍作歇息,又一起直奔卫家,问卫长君何时上山砍毛竹。 卫长君又不等着用纸,上午刚把红薯弄下去,下午自然是好好歇息。可免费劳力主动找上门,哪有拒之不用的道理。 卫长君把他家以及韩家和窦家的斧头铁锨等物聚到一起,然后一人拿一样,没分到的就拿绳子木棍留着捆竹子抬竹子。 一群人呼啦啦一起上山,在竹林里荡秋千的食铁兽吓得钻进竹林深处,动作比兔子还快。门客们看到晃动的竹子吓一跳,不禁问卫长君秦岭怎么还有跟熊一样大的猫。 卫长君心说,那个大家伙在两千年后就叫熊猫。嘴上说食铁兽。 众门客吓得瞬间躲到卫长君身后。跟过来看热闹的韩嫣很不客气的直言道:“叫一个受过重伤的人在前,你们羞不羞愧?” 众人脸色一下红的跟山间猴屁股似的。卫长君笑着打圆场,“食铁兽并不吃人。” 有门客道:“它连铁都吃还不吃人?” 卫长君颔首:“它食铁是因为它需要铁,好比人需要盐。”见他们依然不以为然,“好比狗的牙口好,啃得动骨头,你们何时见过狗吃人?突然发疯的除外。人故意招惹的也除外。” 有门客问:“它和老虎哪个厉害?” “老虎不敢招惹它,它也不会主动招惹老虎。不过基于兔子急了也咬人,要是你主动攻击它,甚至想把它弄回家圈养起来,它也不介意一巴掌把你拍的死死的。” 那门客打了个寒颤。 卫长君觉着应该没人敢自以为是心存侥幸,就不再多言开始砍竹子。 先砍过于粗大的竹子,改日挨着西外墙搭一排棚,下雨天也可以在棚下做纸。卫长君并不担心晚上有小偷,秦岭的夜晚鬼哭狼嚎,不是莽夫且缺心眼没人敢大晚上往这儿来。再说了,小狼崽子又回来了,那双眼睛在晚上格外瘆人,卫长君就是送给小偷,宵小估计也不敢要。 先前卫长君以为小狼崽子跑了。后来发现他倒的汤汤水水被舔的一干二净,又有一次起早了,看到小狼崽子往山上跑,卫长君才知道它白天上山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晚上回来住。 小狼崽子不动他家人,也不惦记他的牲口,卫长君也懒得管它上山吃什么。家里多了肉汤之类的,卫长君还是会跟以往一样倒它窝里。权当养一只看家狗。 话又说回来,人多力量大,太阳落山前,几口大缸里头就泡满了毛竹。有门客惦记窦婴先前的那番话,既然提到茅房,那肯定不是“食铁兽”。对此事很好奇的门客一见今天不问怕是没机会了,便旁敲侧击先问泡这么多竹子做什么。 卫长君直言做纸。 这些门客当中很多人不是第一次投靠别人,有些人辗转各地称得上见多识广。乍一听到“纸”还以为听错了。随后卫长君确定做纸,这些人无比失望。 卫长君顿时确定他送给窦婴的那些纸,老侯爷没舍得分给这些门客。卫长君看到自家小崽子从院里出来,就叫他去茅房拿纸。 小不点皮归皮,懂事也懂事。片刻,他和小阿奴抱两沓手纸出来。卫长君怀疑他俩把茅房的纸全拿出来了。以防赵大等人不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没纸,叫小阿奴送回去一沓。余下的分给众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甭管见过还是听说过,还是从未见过听说过的门客拿到纸的那一刻都惊呆了。 跟嘟嘟买的竹纸比起来,卫长君年前做的纸粗糙的跟他前世看的电视剧里头的“金刚砂牌”手纸有一比,可依然比门客们见过的纸好多了。 卫长君又言先前没用石灰,现下加了石灰进去,三个月后再做会比现在的纸细软。其实他也不能确定是他没做好,还是没放石灰的缘故。卫长君以前又没做过,也没跟人学过,只是在电视里看过几眼。 说者有意,听着有心,依然有些摇摆不定的门客瞬间打定主意以后就在秦岭,哪都不去了。 先前主动提出帮卫长君犁地的那人更关心犁和耙。他父母早已仙逝,可家乡还有兄弟在苦苦种田。见卫长君不藏私,便趁机问他能不能做出犁和耙。 卫长君直言他不能。那人肉眼可见的失望。卫长君话锋一转,八阳里有木匠会,他可以找木匠做。 那门客意识到卫长君误以为他亲自做,赶紧解释他就是想找木匠做。卫长君不希望发生“升米恩斗米仇”的情况,直言他的犁和耙还得用,他也担心木匠偷偷给他拆了,所以如果想做就把木匠叫过来。 这些日子卫长君表现的一直很坦荡,门客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觉着卫长君故意为难他,反倒认为他就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那门客无比感谢卫长君,直言届时他会帮卫长君盯着门客。 卫长君饿了,肚子禁不住咕噜一声,便提出家里粮食不多就不留他们了。上午卫长君把红薯分给窦婴一半,这些人又是奔着窦婴来的,自然不好跟他一起用饭。 向他告辞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走很远了还回头冲他拱手道别。 韩嫣看到这一幕幕禁不住轻哼一声,“卫兄,你说他们知道他们在你眼中只是不用花钱的劳力吗?” “知道又如何?”卫长君冲那一排排大缸一扬下巴,“我还怕他们知道?” 卫长君不怕,韩嫣怕了:“幸好我以前没得罪过你。”“你得罪过我我也不敢弄死你。”卫长君瞥他一眼,“不过我可以告诉太后,你修炼是假,躲她是真。” 韩嫣脸色微变,赶忙连声“卫兄,卫兄”叫着求饶。 小霍去病摇了摇头小脑袋,叹息道:“你真没用!韩兄。” 韩嫣扬起巴掌,“我怕你大舅还怕你个小不点?” 小不点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小阿奴笑呵呵跟上。 韩嫣指着满脸笑容的阿奴,“你家这两个崽子,一个外露一个内敛,不过都不省事。他们长大有你头疼的。” “他们还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卫长君反问。 韩嫣:“那倒不至于。” “既如此我还怕他们翻出我的手掌心?”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迤迤然回家。 韩嫣要是没看错那一眼充满了蔑视,“卫长君——” “叫我什么?”卫长君脚步一顿,别有深意地问。 韩嫣的脸色又是一变,“你除了会威胁人还会什么?” 卫长君朝东边睨了一眼。韩嫣疑惑不解,扭脸看去,窦家门口有几个门客,遥遥拱手同卫长君打招呼,然后拎着桶往山泉水入沟处去。 窦家和韩家都有陶井,未曾喝过山泉水会认为远离长安的陶井水极好。喝惯了清冽甘甜的水,再喝井水不止有一股泥味,隐隐还有一股咸味。 韩嫣喝惯了山泉水,如今家里做饭饮用都换成了山泉水。 “卫兄,窦家这么多人,一天三顿去那边接水,不会过些日子被他们接干了吧?” 卫长君:“不旱的土地龟裂,那口泉就不会干。”顿了顿,“但也不能全指望那一口泉眼。改日我再去附近找找,趁着他们还在,弄些粗大的竹子把水引过来。” 韩嫣顿时觉着对不起那些门客。 卫长君真不客气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你的客人。”韩嫣不禁嘀咕。 卫长君冷笑一声,“我有万贯家产也不可能留他们一呆就是几个月。最多三天,不干活有多远滚多远。” 韩嫣不禁打量他一番,越看越觉得他不像开玩笑。随即不禁庆幸他是卫步和卫广的武师傅,偶尔还会帮卫长君看着两个小崽子。否则,今晚甭想在卫家蹭饭。 “先用饭。”韩嫣越过他往屋里去。 如今这边人多,住在最东边的韩嫣家中还有几个家奴会拳脚功夫,卫长君不用再担心凶兽摸黑下来,也就没急着叫赵大关门。 饭毕,卫长君照常把剩的饭汤送过去。 在窦家门卫闲聊的门客见状好奇地问,“卫兄,这个小窝里养的什么?怎么我们从未见过。” 窦婴出来:“老夫也不曾见过。倒是听大公子说养的狗。也不知是什么狗,老夫好奇的很,天天不着家。大公子,你的狗不会丢了吧?” 第59章 登门拜访 卫长君总觉着老侯爷的话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我家狗子会自己觅食。早出晚归。侯爷若是迟点睡亦或早点起应该能看见它。” 窦婴诧异,竟然没养出个白眼狼来,“没丢?” “让您失望了,没丢!”卫长君把饭菜剩汤倒小狼崽子盆中,“侯爷,还有别的事吗?” 窦婴抬抬手,不想看到他。 卫长君笑道:“那您早点歇息。” 门客不傻,听出窦婴话里有话。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卫长君竟然还笑得出来。其中一门客禁不住感慨,“卫公子乃君子也。” 窦婴很是诧异,他乃君子世上就没小人了。他的这些客人怎么回事,不应该好奇他为何巴不得“狗子”丢吗?居然只注意到这点。他头一次怀疑门客存在的必要性。若是都像他们这样不要也罢。可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法请他们另谋高就。 窦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们见到那狗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门客疑惑不解。窦婴懒得解释,掉头回屋。几个门客面面相觑,实在不懂他怎么了。魏其侯乐意跟卫大公子做邻居,二人关系不应该很好吗。怎么他们只是夸卫公子一句,侯爷就受不了了。 难不成人一旦上了年纪,不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避免不了越来越像个小孩。 几位门客觉着他们真相了。 窦婴年龄大觉少,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出来透透气,窦婴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的小房子,好奇地过来看看。到跟前发现里头漆黑一片,窦婴纳闷,“卫长君个坏小子——”猛然对上一双亮亮的眼睛,窦婴吓得把后半句咽回去。 小狼崽子大概觉着窦婴没恶意,又埋头继续睡它的回笼觉。窦婴的心依然砰砰跳个不停,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然后才敢转身回家。 经过客房门口,窦婴停下,敲敲窗棂提醒客人,卫长君的狗子回来了。 门客们睁开眼发现室内漆黑一片,顿时不禁哀嚎,以前怎么没发现魏其侯这么小肚鸡肠,一条狗至于惦记一晚上吗。 有门客好奇什么样的狗值得魏其侯过了一夜还念念不忘,便披着衣袍出去看个究竟。然而小狼崽子又以为是魏其侯,这次连头都没抬,以至于门客什么也没看见。 辰时三刻,卫长君端着汤汤水水出来,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门客走过来,告诉他狗不在。卫长君道一声谢,把汤汤水水倒盆里,“又出去了。” 门客张口结舌,看卫长君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卫长君笑着点头,“不信你看。我昨晚倒的汤汤水水没了。” 门客弯下腰朝里头看,盆里尽是一些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汤,“我等之前出来怎么没看到它?” “上山去了吧。”今早卫长君也没看到小狼崽子。要不是见盆干干净净的,他也不敢这般笃定小狼崽子回来过。 门客反而好奇起来,“它通常什么时候回来?” 卫长君不清楚,“戌时左右。” “何时出去?” 这点卫长君大概清楚,“卯时左右。” 门客算一下今早出来的时间,合着侯爷并没有骗他们。 卫长君:“诸位今日可有别的安排?”其中一门客问:“卫兄有何吩咐?” 卫长君微笑着说:“吩咐不敢当。” 又一门客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要他们帮忙搭做纸的棚。 卫长君佯装不好意思地解释,他本想歇息几日,可他担心阴天下雨把缸里的石灰冲出来,所以只能再麻烦他们一日。 这话说的很是谦卑,叫门客大为受用。 韩嫣盯着门客搭棚的时候,卫长君骑着毛驴前往窑厂买瓦。傍晚时分,卫家西边多出一排竹棚。韩嫣看着从南到北长约二十丈的竹棚,禁不住问:“用得着这么长吗?” 卫长君:“做纸用不着这么长。到秋红薯藤苜蓿草收上来,这么长也不一定够。” 那两样要是不用什么物品遮挡,任由风吹雨淋,不出俩月就能沤成粪便。 门客在一旁又听到一种陌生作物,禁不住问卫长君苜蓿草是什么草。 卫长君指望把他们吊到收小麦甚至更久,直言“牧草之王”。倘或无法想象,过几日他弟卫青过来看看他的小马驹就清楚了。 饶是如此门客们也无法想象,回到窦家就向窦婴请教。这可把窦婴难住了,盖因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好在朝廷五日一休,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卫青就来了。不巧的是卫青到的时候,门客都在屋里等着用饭。巳时两刻,卫青沐浴后用了饭躺弟弟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这些门客才走出窦家。 秦岭脚下只有三户人家。窦婴年龄大了闹不起来,卫长君不爱闹,能跟韩嫣戏耍玩闹的人不在这儿,韩嫣没心思闹,以致于上午的秦岭异常安静,安静的令人心慌生厌。有的门客又禁不住萌生出回城的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卫长君一手提着一个小崽子出来,“在这儿玩。” “不在这儿玩。”小霍去病绕开他舅往院里钻,“我就要去院里玩。”院里踢球可以往墙上踢,还不用担心力大了滚沟里去。 卫长君长臂一伸攥住他的胳膊,“你把墙踢的砰砰响,你二舅还怎么睡?就给我在这儿玩。否则回屋跟两个舅舅练字去。” “练字”二字一出,小不点不挣扎了。可小不点不甘心,气得瞪一眼他大舅,拉着他的小伙伴哼哼唧唧往东去。 “又干什么去?” 小不点停下,眼睛上翻,回过头无奈地说:“去韩兄和猴子爷爷家,去胡同里踢还不行啊?”卫长君微微颔首。 小不点老气横秋地哼一声,“没见过你这么烦的舅舅!” 卫长君张了张口,突然觉着这话有点耳熟,像在哪儿听过一样。嘟嘟出来提醒他,他这么说过小霍去病。 卫长君气笑了,“你真行。逮住机会就找补回来。” 小不点冲他扭扭屁股,不待他有所反应拉着阿奴就跑。门客们禁不住笑了,这孩子真好玩。 卫长君没眼看,这样的熊孩子长大了竟然是冠军侯。 “诸位见笑了。”卫长君无奈地说。 有门客道:“这么点大的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顿了顿,“方才听卫兄提到‘二舅’,可是卫侍中回来了?” 卫长君颔首,“你们想看看仲卿的马吧?” “仲卿?”有门客诧异,卫青小小年纪竟然取了字。卫长君解释陛下给取的。门客羡慕的哈喇子快出来了。窦婴来给卫步和卫广上课,不巧看到这一幕,顿时觉着眼疼,“看什么马?”提醒众人回回神擦擦口水。 口水自然是夸张,但是马必须得看。 窦婴也好奇,便跟去牲口圈。小马驹累了一个早上正埋头大吃。它的好胃口令窦婴意外,再一看毛发,的确比他家的马水灵。 窦家马房离客房不远,门客每日都能看到马。哪怕没放到一起对比,门客也能看出卫青的小马比窦婴的高头大马健硕。要是小马一口气跑五十里,窦婴的马撑死四十里。 窦婴不禁对小马吃的草料好奇起来。抓起一把看了又看,跟他家的草料并没有什么不同。 “卫家小子,你还有——” “没有!”卫长君打断。 窦婴噎的想把手里竹简扔出去,“老夫说完了吗?” “您去年这个时候跟我说,你要多少有多少。但今年真没多少。深秋时节陛下派人过来,五十亩割走四十五亩,就给我留五亩。我家除了牛驴马还有羊和猪,又吃一个冬天了,您自己算算还有多少?” 窦婴眉头微蹙:“陛下要那么多草做什么?” 这话问的有意思。卫长君反问:“您要草做什么?” 窦婴说不出来。有门客想起卫长君说过,过几日再种,于是问卫长君何时种。卫长君直言再下雨就种。 窦婴头一次巴不得天降大雨,卫长君第二天就把苜蓿种子种下去,他第三日就能割来喂马。可惜老天爷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太阳照常升起,且越来越亮。 窦婴望着刺眼的太阳,估计最近几日都不可能有雨,踏踏实实给卫步和卫广上课去了。 魏其侯前脚进堂屋,后脚卫家门口多出一辆宽大的马车。正准备或踏青或看书或对弈的门客出来看到两匹马拉的车陡然停下来。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上一次看到好几匹马拉一辆车还是刘彻来拉玉米那次。小不点叫着阿奴从东边跑来,“陛下!” 短促的两个字令想上前探个究竟的门客猛然驻足。小不点风风火火越过他们。打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但不是刘彻。两个小崽子歪着脑袋打量,那男子笑着说:“这位想必便是小霍公子?” 小霍不是第一次听见人家喊他“小霍公子”,矜持地点点小脑袋,“陛下呢?” 那男子正是刘彻身边的黄门,上次拉玉米他也来了,“陛下在上林苑。” “你也是我大舅的友人啊?”小不点好奇地问。 没有刘彻许可,又未经卫长君同意,黄门郎可不敢当卫长君的友人,但他又清楚孩子小不好解释,“我是来拜访大公子的。” “拜访?”小不点不懂其意,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字很恭敬,“我舅舅在那儿。”扭身指着将将从院里出来的人,“大舅,大舅,有人拜访!” 卫长君头疼:“听见了。这不就来了。”疾走几步,拱手道,“不知侍郎有何吩咐?” 黄门郎官笑着说:“不敢。下官此番是来传达陛下口谕,请大公子随下官速去上林苑。” 第60章 东方朔 上林苑能有什么事。 卫长君想不通就问那黄门,陛下找他何事。黄门侍郎觉着这事怪丢人,直言他过去就知道了。卫长君考虑到此时的上林苑还不具规模,离秦岭也不近,便问去几天。 黄门侍郎觉着卫长君有经验,可以很快办妥,“一个时辰左右吧。” “那午饭前还能回来。”卫长君示意黄门掉头,“走吧。” 小霍去病拉住他的衣角,“舅舅去哪儿?” 众门客因天子近侍突然而至惊呆了,闻得此言回过神,不约而同地转向卫长君,就差没明说,他们也可以为陛下分忧。 刘彻身边武有禁卫军,文有司马相如,哪用得着他们。卫长君装没看见,低头交代大外甥,“去告诉侯爷和韩兄以及三个舅舅,我去去就回。” “我不去啊?”小不点脱口而出。 卫长君噎住。 刘彻跟身边人感慨过,卫长君非常人。以致于黄门也好郎中也罢,无人敢把卫长君当一介白身,更不敢提他的出身。红薯亩产之高,黄门亲眼所见,甚至很多是他盯着上林苑的奴仆一个个挖出来的,做不得假。卫长君在黄门眼中比长得仙风道骨常把鬼神挂嘴边的术士靠谱多了。 黄门敬重他,对小霍去病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耐心,“小公子也想去?” “不可以去吗?”奶声奶气说出理所当然的话,黄门禁不住笑了,“卫公子,事情虽急但于你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小公子想去,那就一块去?” 卫长君盯着大外甥:“去可以,不许闹。” “不闹,不闹。”小不点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卫长君见状就知道他左耳入右耳出,“上林苑离这儿不近,半道上不许闹着要回来。” “不闹,不闹!”小霍去病见他唠叨个没完,甩开他的衣角抓过小阿奴,“快走!”迈开小腿朝马车跑去。 黄门一见还有个小的,“那孩子?” “去病小友,我家阿奴。” 黄门想起来了,“小卫公子吧?瞧我的记性。大公子,咱们也走吧。” 卫长君这才直面那些门客,“诸位,回见。” 众人这会也听出来了,黄门是奔着卫长君来的。他都没进去拜见魏其侯爷和韩上大夫,更不可能叫他们随行。于是都很懂事的叮嘱卫长君路上小心。 卫长君随黄门到马车旁,两个小崽子正对着马车一个劲长吁短叹,“怎么不上去?”明知故问。 小霍去病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舅,仿佛在说,您看不见啊。 “跑那么快,我以为你早上去了。”卫长君把他放到车上,接着把小阿奴提上去,“往里去。” 这边路窄,马车太重容易翻车,卫长君一边随黄门往子午栈道走一边问:“方才听侍郎的意思又要紧又不是什么大事,陛下找我究竟何事?” 都是自己人,黄门侍郎也没再藏着掖着,“咱们忘了怎么育红薯苗。” 卫长君微微张口,脸上写满了惊讶。 黄门躁得慌,“咱们起红薯的时候你教咱们育苗,我也觉着简单。谁知今日拿到手,瞧瞧哪头都像头又都像尾。”顿了顿,“我向陛下请示,陛下说,不是很好分吗。结果您猜怎么着?” 卫长君心说还用猜,你人都在这儿了。 “陛下拿到手一看也傻眼了,令你赶紧过来接我。” 黄门侍郎点头,“公子,待会见着陛下,您可千万别说,不是教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卫长君懂,刘彻也是要面子的。 随后登上马车,卫长君定定地看着两个小不点,“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两个小崽子不约而同地点头。 “见着陛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要我再重复了吧?” 小霍去病摇头,“不说。” 坐在卫长君对面的黄门笑了,“小公子机灵,他日前途不可估量啊。” 小霍去病坐直抬起下巴。卫长君抬手把他的小脑袋按下去,“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你才五岁,夸你两句就恨不得抖起来,过几年长大了飘起来,还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 “在哪儿?”小不点不假思索地问。 卫长君噎的想揍他。黄门没等他出手,先说:“根就是家。” 这样说霍去病就懂了,“根在秦岭。”起来扑到卫长君怀里,“舅舅,对不对?” “坐好!”卫长君抬手把他放阿奴身边,“到了上林苑,要么老老实实在车里等我,要么叫人家跟着你。否则我请人把你俩送回来。” 小霍去病正襟危坐,瞬间入定。 黄门见状又想笑。卫长君嫌大外甥精怪的丢脸,揉揉额角转向窗外。 初春的上林苑没了硕果累累,没了姹紫嫣红,又没到桃花盛开柳树吐蕊的时节,虽然有不少树木房屋,可依然有几分萧瑟。 卫长君不意外,从深秋到初春长安内外同一色。两个小不点肉眼可见的失望,早知道跟秦岭脚下没两样,他们就不来了。 小霍去病抓住卫长君的手,“大舅,这是上林苑啊?” 卫长君点头:“不好玩?那你和阿奴先回吧。” 小霍去病摇摇头,来都来了,就算不好玩逛一圈再走也不迟啊。 “大舅,我是不是得跟你分开啊?”小不点仰头问。 黄门:“小公子,卫公子得教咱们育红薯苗。要不我给你找几个人,叫他们带你和小卫公子到处看看?” 初到陌生的地方,仗着有大舅,小霍去病一点不怯生,奶声奶气地说:“有劳你了。” 黄门乐不可支,“不劳不劳。”随后给他们找两个郎官。 小霍去病一听随便去哪儿,不出上林苑就行,顿时跟得了圣旨似的,朝他大舅反方向跑。卫长君无奈地叹气。 黄门开解他,“大公子合该高兴才是。小公子落落大方,小小年纪就会待客,将来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卫长君一边随他去地里一边说,“不瞒你说,我也这么想过。再一想离他弱冠还有十五年,我妹妹又想嫁人,他此后恐怕得跟着我,我就忍不住头疼。” 黄门惊讶:“大公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卫长君被问住。 黄门见他满脸疑惑,颇为奇怪,“您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卫长君不明所以。 此事还得从今年除夕前卫家人进宫说起。卫子夫听她们母亲提到,她长姊近日忙着相看人家,不是家境不好就是家境太好,有的是人好家世不行,有的是家世很好人不行。卫子夫忧心卫孺的亲事,刘彻逗长公主玩的时候她跟刘彻话家常,没忍住提了一嘴,刘彻就把此事包揽下来。 刘彻回到宣室方记起卫孺不止是卫子夫长姊,还是卫长君的大妹。卫子夫长姊嫁的不好,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卫长君的大妹不幸福,叫他糊弄他也不敢糊弄。 刘彻二十来岁,还没见过几个新嫁娘,哪会保媒拉纤。这些日子就令黄门郎中等人帮他留意,一旦瞧见个好的立即拿下。 黄门大概把事情经过解释一遍,陡然想起他不止一个妹妹,小霍去病不是卫孺的儿子,“大公子是说你二妹?” 卫长君颔首:“改日劳烦侍郎替我禀告陛下,二妹已经有意中人,不劳烦陛下费心。大妹的事就有劳陛下了。” 黄门很意外,他竟然这么放心,“我以为大公子会说,都不劳烦陛下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在秦岭,食铁兽、金丝猴倒是认识几个。可以当我妹夫的人,那是一个没有。” 黄门不由得想起先前卫家门口那些人,“那些不是大公子的客人?” 卫长君:“魏其侯的客人。侯爷在我家给两个弟弟上课,他们闲来无事就去我家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黄门又稍感意外,那些不是指望讨好权贵出人头地就是靠着权贵混吃等死的人,竟然也能主动帮卫长君干活。 黄门越想越觉着不可能,实则是卫长君善良仁义,不好对他说实话。不过没关系,不欺负卫长君就行。至于哄骗魏其侯,反正他家大业大养得起。无赖子若是都去他家,长安八街九陌反倒干净了。 “大公子,到了。”黄门停下,“陛下在地头上,我就不过去了。” 卫长君下意识问:“侍郎还有事?” “我得回宫。”宣室殿倾巢而出,万一太皇太后找不到他们,打听到这儿来,这些红薯可别想安安稳稳长到收获时节。毕竟不是一两亩地,而是几百亩。太皇太后一定认为皇帝年幼胡闹浪费良田。即使明面上支持他,也能半夜里使人薅的一干二净。 卫长君见他神色复杂,也没继续问,直直地往西南方向去。 尚未到跟前,卫长君就看到刘彻冲他招手。这叫打算慢悠悠过去的人不得不加快步伐。 刘彻迎上来三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可算来了。”不待卫长君开口就拽着他往挖好的红薯坑走去。 卫长君到跟前简直头疼,一堆红薯头朝哪儿都有,且有大有小。卫长君只能先叫上林苑的奴隶把大小差不多的红薯挑出来,然后跟着他一起摆放坑里。 看似没几步,一拿一放也很简单,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他累得口干舌燥也才育三成。 卫长君见农夫们很熟练,直起腰缓缓,“陛下,他们学会了,就不需要草民在这儿了吧。” 刘彻还未开口,一位帮农夫递红薯的禁卫就说:“不行。大公子,您不在这儿看着,咱们心里没底。” 此言一出,收获一堆赞同。刘彻笑看着卫长君,仿佛在说,可不是朕不放你走。 卫长君看一下太阳,“再晚就赶不上午饭了。” “朕令人准备了。” 卫长君心头一梗,错过拒绝的最佳时机,“秦岭晚上危险重重,天黑之前草民得到家。” 刘彻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卫,由他送卫长君回去。 卫长君不好再拒绝,那就听主人家的,“还得烦请陛下的厨子准备两份小孩子的吃食。” 刘彻楞一下,然后就问:“去病和阿奴来了?在哪儿?” “这儿呢。” 刘彻吓一跳,循声看去,小不点冲他挥挥手,从高高的土包上往下滑。刘彻又吓得疾呼,“小心!” 侍卫大步过去接住他。小不点扑到侍卫怀里哈哈大笑,紧接着扭身冲上头招手,“快点!” 刘彻和卫长君条件反射般抬眼看去,小阿奴一脸紧张地抿着小嘴,然后闭上眼坐下去,双腿一蹬,迅速滑下来。然而他不如小霍去病胆大,快到底下身体一歪,眼看着头着地,侍卫先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拉入怀中。 刘彻和卫长君呼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俩一个比一个紧张。刘彻摇头叹息,卫长君过去抓住小霍去病的手臂就打。 “舅舅舅舅——舅错了!”小不点屁股往地上一坐,卫长君的巴掌落到他背上。小不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舅,错了,错了!” 卫长君气得停下来,“你认错是越来越利索了。” “错了,知道错了。”小不点仰起头,可怜巴巴,“错了,别打了吧。” 卫长君敛起笑容,“你是在跟我商量?” 小不点下意识想点头,一看到他大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求,求大舅,不是商议。” 刘彻震惊,三两步走过来,蹲在地上打量他。小霍去病被看得不明所以,“陛下看什么啊?” “你是去病吗?以前想听你说个‘错’字都难。如今还知道求人?” 小霍去病点头,跟大舅认错不丢人,求大舅也不丢人,“大舅,好大舅,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以后,你你记下,一块算。” 卫长君手上一用力,拎起大外甥,朝他屁股上一巴掌。随后把他往地上一放,看向阿奴。阿奴又吓得抿嘴。刘彻看着都心疼,“阿奴是跟去病学的,去病挨了,阿奴就算了。” “算了?”卫长君问小阿奴。 小阿奴揪着衣角,然后转过身双手撑地,撅起屁股。 卫长君毫不客气地一巴掌下去,小霍去病痛的打个哆嗦。卫长君诧异,还有替人疼的?刚才他打轻了?卫长君转向他,小不点扭身就跑。卫长君悠悠道:“扔下小伙伴自己跑,霍去病,越来越出息了。” 小不点停下,从刘彻那边绕到阿奴跟前,手递给阿奴。阿奴第一反应是看卫长君,小霍去病一把拉住他,“看什么看?没挨够啊。走啦!”拽住他踉踉跄跄往相反方向跑。 “两位小公子,等等,等等!” 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过来,两个小不点停下。卫长君和刘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拎着衣摆从土包后头绕过来。大概看到除了两个小崽子还有他和刘彻,猛然停下来。随后也证实了卫长君的猜测。 男子稍稍平复一下气息,过来拜见刘彻。刘彻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卫长君可以解释,先前黄门给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挑的两个其中之一就是眼前这人。听他说完,刘彻颔首,“原来如此。”看一下卫长君,“朕方才还奇怪,你怎么敢由着他俩自个玩。东方朔,怎么只有你一个?” 卫长君惊了一下,然后想说什么就听到弯着腰的男子直起身来,“启禀陛下,郭舍人的腿崴了。”说完瞥一眼小霍去病和小阿奴。 卫长君微微挑眉,这是传说中的上眼药吗。 刘彻转向两个小不点,“怎么回事?” 小阿奴想说话,小霍去病一把把他拉到身后,“我没打他,阿奴也没打他。” “你倒是想。可惜你跳起来也只能打到他的膝盖。”刘彻很不客气,小霍去病很震惊,“他膝盖那么高啊?” 东方朔不禁看小不点,好大的胆子,竟然这么跟陛下说话。随后偷偷瞟刘彻,等着刘彻发火。然而东方朔失望了,刘彻并没有生气,也没脸跟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置气,“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好笨。走路不看路,草绊的。”小霍去病说的理直气壮。 刘彻觉着卫长君在此,小不点没有直接跑,还很大声,多半是真的,“东方朔,真是他自己绊倒摔的?” “是——也是为了追这两位小公子。臣和郭舍人越是叫他俩慢点,他俩跑的越快。好像臣和郭舍人是狼能吃了他们似的。”东方朔一脸的幽怨。 小霍去病大声反驳:“明明你和他笨,没我跑得快。我舅舅就追的上我!”说完哼一声,满眼鄙视。 东方朔气得指着他,“以为有陛下护着,我就不敢揍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小子起的头。这个小孩叫你慢点,你还训他。你大舅呢?我非得告诉你大舅不可。” “大舅在那儿,你告啊。”小不点自认为没错,一点不怕,抬起小手指着刘彻。其实是刘彻身侧的卫长君。可从东方朔这个角度来看就是刘彻。 东方朔的眼睛瞪的越发大,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陛陛陛——” “陛下!”刘彻开口。 东方朔一个激灵,“陛下,这这小公子是平阳公主家的——” 刘彻抬抬手,东方朔倏然住嘴。刘彻叹气,“小崽子指的人不是朕。” “是我。”卫长君原本落后刘彻半步,往前一步离东方朔只剩半步。卫家兄弟姊妹几个相貌身高都出挑。话又说回来,不出挑的话,卫子夫也不可能被刘彻一眼相中。卫少儿不好看,霍去病的生父也不会跟她好,毕竟她那时只是侯府的女奴。在田间忙了一年多,卫长君的身体比以前健硕,又比东方朔高小半头,很有压迫感,致使东方朔不禁后退一步。 小霍去病捂嘴偷笑。小阿奴抿嘴浅笑。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俩孩子的表情,冲他们招招手。刚才挨过了,小不点觉着不可能挨打,就拉着他的小伙伴过来,“陛下!” 刘彻摸摸霍去病的小脑袋,“笑什么呢?” 小霍去病指着东方朔:“他也怕大舅!” “大舅?”东方朔轻呼。 卫长君笑着问:“你说我该说是,还是该答应一声呢?” 东方朔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刘彻笑呛着,禁不住咳一声,“长君,别促狭了。东方朔,这位是卫夫人和卫侍中长兄,卫家长君,也是朕今日请的客人。” 东方朔对其早有耳闻,以为卫长君一直在乡野种田,一定是个五大三粗的农夫。事实上卫长君除了穿的不像皇亲国戚,仪态气质没有一点土气。正因如此,东方朔先前看到刘彻身后有个人,也没往卫长君身上想。 卫长君故意问:“告诉我什么?东方先生。” 东方朔的脸刷一下通红通红,喃喃道:“我跟,我吓唬他呢。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皮的。我的长子比他还皮。” “那就是没事了?”卫长君不是溺爱大外甥,小崽子只是跑的快,一没打人骂人,二没毁坏庄稼,真不值得东方朔先给刘彻上眼药又要找他告状。 东方朔知道他乃贵客,骄纵的韩嫣都要称他一身“卫兄”,“没事,没事。大公子,您继续忙。下官帮你看着两位小公子。” 小霍去病嫌弃:“不要你看!” 东方朔顿时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长君转向大外甥,轻轻“嗯”一声,眼神示意他再说一遍。小崽子脸色微变,给阿奴使个眼色,一手拉住东方朔一条胳膊,“东方先生,咱们玩儿去。” 东方朔懵了,看看两个小崽子又看看刘彻和卫长君,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彻忍着笑冲他抬抬手,东方朔不由得跟上两个小崽子的步伐。 卫长君无奈地叹口气,“霍去病,再敢教唆阿奴玩危险游戏,我不把你的屁股打的跟坏红薯一样,我不是你大舅!” 小不点吓得打了个哆嗦。 东方朔恍然大悟,紧接着又忍不住感慨,“原来你真怕你大舅啊?” 小霍去病甩开他的手,斜着眼问:“你不怕我大舅?” 东方朔回头看一眼,卫长君正往红薯坑走去,且离他得有二十丈,“不怕!” “为什么不叫大舅打我?”小不点仰头问。 东方朔想打他,丁点大的孩子,哪来这么好的记性,“你大舅忙,没空。等他腾出空来,我跟你算总账。” 小霍去病眼珠一转,东方朔直觉不好。 卫长君和刘彻听到一声嚎啕大哭,转过身就看到小霍去病双脚蹦跶,双手抹眼泪,大声吼:“大舅,大舅,东方朔打我!” 第61章 恼羞成怒 东方朔急的摆手又摇头,为自己辩解。刘彻和卫长君互相看了看,都禁不住无奈地摇头。 卫长君叹了一口气,大声喊:“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小崽子摊开小手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窥他大舅。卫长君朝他身后努努嘴,小霍去病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到小阿奴抿嘴浅笑,顿时明白要是东方朔真打他阿奴不可能笑得出来。 “大叛徒!”小霍去病扬起巴掌,东方朔就想阻拦,听到一声“我看着呢。”小爪子在半空中停下,然后改拉阿奴的小耳朵,还不敢使劲,“我和阿奴玩儿呢。” 卫长君虚点点他。小崽子放过阿奴的耳朵拉他的手疾走两步,紧接着拉着阿奴就跑。 东方朔呼吸一窒,“又来?”赶紧追上去,“小霍公子,慢点,林子里有老虎。” 刘彻轻哼道:“他家养豺狼,还怕老虎?” 卫长君悠悠地提醒,要是陛下对东方朔不满,可以跟东方朔换换,他不介意帮他递红薯的人从天子变成郎官。 刘彻脸色骤变,权当没听见,大步朝红薯堆走去。 卫长君又禁不住回头看一眼远方的外甥,能把大汉天子吓成这样,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大外甥一人。 随后卫长君又开始头疼,这才五岁,等到十五岁他岂不要称霸秦岭,老鼠见着他都躲。 “长君?”刘彻没听到脚步声,回头见他皱眉,“出什么事了?” 卫长君叹气道:“没事。” 刘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摆明了不信。随着卫长君说出他一想到大外甥越来越皮就忍不住犯愁,刘彻果断打消疑虑。 卫长君见状想笑:“陛下不是挺喜欢去病的吗?” “偶尔逗逗,小崽子很有趣。要是朕的儿子——”刘彻想象一下,宫里宫外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朕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嘟嘟出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比如?]它出来的突然,卫长君没心理准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它何出此言。 [他没少嫌刘据子不类父。] 卫长君明白了,“陛下喜欢去病这样的,真有个去病这样的儿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不瞒你说,朕有个儿子,无论他什么样朕都能笑醒。”刘彻没把卫长君当寻常人,说出这话也不觉着丢脸。 卫长君语重心长道:“陛下,得不到的时候总是好的。真得到了,皮的你会嫌太皮,像小阿奴那样乖巧的,只怕你又会觉着子不类父。” 刘彻想儿子要想疯了,固执地认为他不会变成卫长君说的那样,以致于神色很不以为意。 卫长君见状,索性说:“您的长子还没影,草民说再多也没意义。只要草民活着,总有一天能看到。” 此言到刘彻耳朵里瞬间变成另一种意思,他命中有子,如今无子只是时机未到。 卫长君要知道他发散这么远,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不愧是你,汉武大帝!” 汉武大帝顿时觉着他的人生有了意义。随后叫卫长君帮他递红薯,他亲自摆放育苗。卫长君诧异,他不累吗。 “快点!”刘彻催他。 卫长君赶紧递过去,但还是想问他从早上就到这儿,现下快午时了,他竟然不累。 刘彻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觉着可以干到未时午饭之前。然而,两盏茶的工夫他就不行了,腰酸脖子也酸。他直起身来舒服多了,又想不通了,“怎么这么累。” “陛下没习惯。”卫长君把手递给他。刘彻抓住他的手腕跳上来,卫长君拎着一筐红薯下去育苗。 刘彻把红薯都弄出来了,昼夜温差又大,卫长君担心今天育不完明日一早全冻坏了,哪怕后来累得想找个屋子躺下一歇,依然叫小黄门把饭菜送到田埂上。 刘彻不拘小节惯了,卫长君席地而坐用餐,他也往地上一坐。小霍去病和小阿奴见两人这样,也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抓面前的饭菜。 卫长君朝他俩手背上两巴掌,打的两小儿把手缩回去。卫长君瞪着眼把手边湿漉漉的布递过去,两个小不点乖乖把手擦干净,看到他微微点头,这才敢用手抓。 刘彻原以为那一巴掌下去,小霍去病就是不跳起来也得摔碗,“看来去病真怕你。” 小霍去病转向刘彻,仿佛在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刘彻笑着问:“不怕大舅?” “我——”当着大舅的面,小不点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听大舅话。” 东方朔呛的咳嗽一声,慌忙捂住嘴,以免喷的到处都是。 小霍去病看东方朔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不善,就差没明说,皮又痒了,又想挨收拾啊。 东方朔上午半天为了盯住他俩累得那叫一个汗流浃背。刘彻念他辛苦,特许东方朔与他们一处用饭。然而对上小不点的眼神,东方朔端着碗躲去育苗的禁卫那边。 卫长君好笑:“霍去病,瞧瞧,瞧瞧你的人缘。” “他怕我!”小不点为此很得意。 卫长君眉头一挑,悠悠地问,“又捉弄人家了?” 小不点顿时不敢得意,低下头抓一块饼堵住自个的嘴——叫你多话,叫你多言,有的吃还堵不住吗? 卫长君满意了,刘彻也很满意,机灵鬼没个怕的人,日后长大了敢把天捅个窟窿。 饭毕,卫长君稍作歇息便盯着禁卫和上林苑的奴隶们育苗,他是干不动了。 两个小不点上午玩半天也玩不动了,坐在田埂上玩土。依然是东方朔看着他俩。偏西的太阳洒在身上温暖的叫人昏昏欲睡,东方朔忍不住问他俩困不困。 小阿奴初到卫家的那些日子,陪小霍去病玩半天就玩不动。这半年跟着卫长君吃住,天天鸡蛋不断,偶尔还有野鸡野兔,他身体好了,又跟霍去病玩习惯了,此时也只有疲惫。 两个小不点晃着小脑袋拒绝,东方朔不敢硬把他们往屋里带,“土有什么好玩。我带你们玩别的去?” 小霍去病抬头打量他,这么好的吗?他不信!别以为他小就不记事,东方朔说过,回头跟他算总账。东方朔一定想避开大舅打他。 “土不好玩!”小霍去病把手里的土往地上一扔,爬起来拍拍手,拍拍身上的土,朝东方朔跑去。 东方朔正想起身跟上,小霍去病按住他的肩膀,“不许动。”东方朔下意识坐好。小霍去病给小阿奴使个眼色。 阿奴慢吞吞过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小霍去病拉掉东方朔的发簪。东方朔披头散发,急的一手往后一手往头上抓。随后手里多了两样东西,左手是发簪右手是包头发的布。 东方朔糊涂了,“小公子,这是做什么?”想看他自己给自己束发不成。 小霍去病没叫他等太久,抓住他的头发,“给你束发。”用小手指头充当梳子,东方朔顿时感到头皮生疼,连声叫着,“小公子,小公子,这是头发,不能玩!” 刘彻头疼,“只是给他束发,又不是拔他的头发,鬼哭狼嚎什么。” 小霍去病惊呼一声,举起小手对着西边的太阳打量一番,有几根长长的头发,不是他眼花,“东方先生掉头发?” 刘彻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霍去病!” 小霍去病跑过去,“陛下,你看,东方先生的头发。” 刘彻只觉得眼前发黑,“我叫你不是要看东方朔的头发。” “陛下看什么啊?”小不点不懂了。 刘彻心累,给卫长君使眼色。卫长君双手抱胸,淡淡地瞥着大外甥,“陛下是太过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喊你的名字。” “为什么呀?”小不点佁然不懂。 卫长君勾了勾嘴角,悠悠道:“你竟然敢薅东方朔的头发。霍去病,你是想半秃还是全秃?” 东方朔一听卫长君和陛下心向他,跳起来就说:“半秃。” 小霍去病满脸惊恐,“大舅——” “等一下再说。”卫长君打断他,看着东方朔,总觉着他的神色像幸灾乐祸,像小人得志就猖狂时的模样,“那几根头发要不是去病薅掉的,东方先生,你想好是半秃还是全秃了吗?” 东方朔脸色微变,抄起小霍去病就跑。 刘彻神色愕然,指着东方朔不敢置信地说:“他,他装的?” 东方朔人品不算歪。他既然已经把人吓跑了,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再说了,那几根头发里面说不定真有大外甥薅掉的。毕竟他那么小,手上没个轻重。 “去病是皮,但不会无缘无故脑袋一抽就说东方朔打他。”这点也是卫长君刚想到的,“他指不定做了什么,否则去病不可能盯着他一个人捉弄。” 刘彻想想东方朔的德行,整天没有正行,“朕就不该帮他!” “陛下,育苗当紧。”卫长君提醒他现下不是在 意这些小事的时候。 刘彻朝西边地头上看去,还有几堆红薯,愁的叹气,“早知道分三两天了。” 卫长君心说,早知道还不叫黄门去找我了呢。 “一次弄好也省得惦记。” 刘彻想想也是。 随着太阳越来越偏西,刘彻干脆把他的护卫以及小黄门都叫过来挖坑埋土铺草席。 人多干活快,金乌西坠,地头上只剩一些破皮,有点坏或不小心摔两半的红薯。刘彻指着那些红薯问卫长君能不能吃。 卫长君:“自然可以,又没发芽。但这些捂坏的,就算把坏的削去也有股怪味。以免人吃下去拉肚子,还是煮了喂猪吧。” 他不讲刘彻都忘了,他之前在卫子夫处看到一大块猪肉,不论炖着吃还是烤着吃味道都不错。烤着油多肉香,炖的软还没有腥臭味。刘彻趁机问他的猪是不是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 卫长君好笑:“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 刘彻也觉着不是,否则他怎么可能只养几头,“你的猪是吃苜蓿吃的?” “不是。草民很少喂它们苜蓿。多是刷锅水、豆渣红薯渣等物。” 刘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长君,朕记得你一共养四头。过年杀了一头,此时家中猪圈里应该还有三头吧?” [威胁,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嘟嘟跳出来。 卫长君一个眼神叫它安静,“陛下真是个急性子。您这样可不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草民又没说不知道。” 刘彻颔首,“那朕洗耳恭听。” “猪幼小的时候把它阉割了,长大后肉就没那么腥臭了。”卫长君说的不紧不慢,捡红薯的禁卫也好,奴隶也罢,包括刘彻本人都觉着耳朵出现了幻觉,一脸的无法接受。 卫长君笑着点头,“这里有小猪崽吗?有的话草民现在就可以教养猪人怎么阉割。” 刘彻见他这样莫名觉得脚底生寒,这哪是在秦岭清修,他怕不是在鬼门关清修,“长君,这个玩笑不好笑。” “陛下不信?” 刘彻提醒:“朕这里什么也没有。” “有一把锋利的刀和草木灰就行了。” 刘彻定定地看着他问,“你确定?” “陛下若是跟太医交流过,便会知道草木灰也可入药。”卫长君转向附近的奴隶,“草木灰也可以防瘟疫,以后你们——” 刘彻赶忙打断,“瘟疫?”他没听错吧。还是卫长君不知道“瘟疫”二字意味着什么。 嘟嘟快速调出资料,以免卫长君说着说着忘了。 卫长君当然知道瘟疫意味着生灵涂炭,“草木灰加水煮开过去残渣,洒在发生瘟疫的地方就能除掉一部分毒。平时洒在猪圈牛圈等牲口棚里,便可以防止发生瘟疫。但只能预防部分瘟/疫,不是全部。毕竟草木灰也不是万能的。” 刘彻感慨道:“预防部分已经很不错了。”顿了顿,“朕从未想过草木灰还有如此之功效。” “草木灰跟粪沤一个夏天,深秋时节弄出来,再冻上一个冬天,来年犁地之前洒地里,犁地的时候翻到地下,不止可以肥田,还能起到杀虫的作用。” 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停一下,容他消化消化,“不是直接撒?” 种过庄稼的奴隶点头,直接撒! 卫长君微微摇头,“得沤一个夏天。”顿了顿,“好比糯米经过发酵才能变成酒。虽然草木灰跟糯米完全不同,但道理差不多。” 他这样说刘彻就懂了。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禁卫和奴隶们也懂了。 刘彻不吝夸赞:“长君越发会种地了。” “陛下,您也该令人送草民回去了。再不回去您的人恐怕就得踏月而归了。”此言一出,刘彻还没开口,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崽子蹦起来。 刘彻见他俩这样,找个小黄门带卫长君前往猪舍,阉割了小猪再送他回去。 卫长君心说,你干脆累死我算了。 不过回去的晚也有一个好处,路上没什么人,子午栈道又宽敞,一大两小终于赶在天黑下来之前到家了。 韩嫣远远看到他们就大步迎上去,“怎么这么晚?” “韩兄!”小霍去病伸出手。 韩嫣想装没听见,可双手不听使唤,早已伸过去接住小崽子,“在哪儿弄的?怎么脸也脏了,身上也灰扑扑的?” 卫长君见窦婴也小跑过来,看起来很着急的模样,“赵大没告诉你们,陛下叫我去上林苑?” 窦婴到跟前:“去个上林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卫长君注意到小阿奴累得走不动,弯腰抱起他,“陛下把一窖窖红薯全挖出来才发现自己分不清头尾,不知道怎么育苗。我原本想教会他们就回来,上林苑的侍卫和奴仆头一次育苗心里没底,非叫我留在那儿看着他们弄完。”顿了顿,“晚饭都没吃,就怕你们等急了。” 这话叫担忧半日的窦婴和韩嫣心里舒坦多了。 卫青在屋里吩咐奴仆准备晚饭,听到熟悉的声音大步跑出来,一看到卫长君就拉过他上下左右前后打量。 韩嫣被他转的头晕,“放心,你大兄连一根汗毛都没少。” 卫青不放心。卫长君把先前跟窦婴和韩嫣说的话又说一遍,卫青依然不满,“说好的一个时辰,弄到这么晚才回来,陛下也不令人过来告诉我们一声,不知道我们着急啊。” 卫长君乐了,“能耐了,青弟,敢埋怨陛下了?” 气得头脑发热的卫青冷静下来,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长君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这里没外人,别担心。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窦婴无比赞同:“在家说习惯了,哪天在宫里没收住,你就等着你大兄为了救你到处求人吧。” 卫青乖乖地点头。 小霍去病枕着韩嫣的肩膀,小声问:“韩兄,我大舅最厉害吧?” 韩嫣扭头瞥他一眼,“今天又闯祸了,叫你大舅先记下,回头一块算?” 小崽子挨过了,他这么问只是想确定一下,他大舅是不是还是最厉害的那个,“才没有。是不是呀?” 小崽子就没有不闯祸的一天,韩嫣不信他。考虑到小不点只怕卫长君,韩嫣点头:“最厉害!” 小霍去病抬起头坐直,长吁短叹,“大舅什么时候才是不最厉害的啊。” 卫长君脚步一顿,回头道:“大舅这辈子都是你大 舅!” “没说不是!”小不点大声反驳。 韩嫣懂了,“我要说不是,小崽子,下一句是不是问谁比你大舅厉害?” 小心思接连被戳破,小崽子恼羞成怒,不叫韩嫣抱。韩嫣把他放地上,小崽子叫阿奴也下来,然后他俩拽着卫青进屋。 卫长君大声说:“青弟,叫厨房烧热水给他俩洗洗。”随后吩咐因听到他的声音而出来的赵大搬几把椅子,他坐外面歇歇。 窦婴数落他,“外面风大,要歇进屋歇。” 韩嫣给窦婴使个眼色。窦婴瞬间懂了,但不敢信,“你累得连这么点路都走不了?” 卫长君先前强撑着还能抱起阿奴。卫青把俩孩子带走,他又见到了邻居,还到自家门口,一泄气只想直接坐地上。 随后坐到椅子上,往后椅背上一瘫,卫长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回答二人,“上午半天口干舌燥腰酸脖子疼。下午半天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也不怎么动口,站的腿肚子抽筋,脚底板子疼。比我犁地还累。” 赵大在门边候着等他吩咐,闻言过来,“老奴给郎君捏捏?” 卫长君抬抬手,“回头弄盆热水泡泡就好了。对了,去把去年我母亲晒的干艾叶找出来,泡脚的时候我用得上。” 韩嫣和窦婴好奇艾叶有何功效。门客们听到他的声音也出来了。哪怕他们仨坐着,他们只能站着也没有离去。 窦婴和韩嫣帮他教弟弟,给卫长君省了不少事以及不少钱。门客们帮他干活。卫长君觉着于情于理都不能藏私,便告诉诸人,艾叶可以祛湿驱寒、杀虫止痒。他在田间地头一天,脚上指不定沾多少种他看不见的虫子。不用艾叶泡泡,明天一早就得肿的跟寒冬腊月天冻得似的。 随后又说他家院里也有一片艾草,挨着艾草种的是薄荷。过些日子薄荷长出来,请他们吃凉拌薄荷。地里采的虽然也可以吃,但还是要用热水焯一下,否则容易拉肚子。 韩嫣好奇地打量他,“你才来秦岭多久?连艾草和薄荷都种上了。” “种院里方便。”卫长君忽然想到自家的农具,然后问韩嫣和窦婴,谁明日去上林苑告诉陛下,他这里有很好用的犁、耙和耧车。 窦婴想去,可他姑母掌权,年轻的帝王有心用他也不敢,就把这等好事交给韩嫣。 韩嫣郑重道谢。 卫长君抬抬手,“你谢我陛下也是把功劳记在我身上。” 韩嫣跟刘彻自幼相识,可以说多年来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别说大活人,就是养只小狼崽子也想得慌。可韩嫣没要紧事也不敢见刘彻。 韩嫣去禀告“犁、耙以及耧车”,他日传到王太后耳朵里,太后都不好给跟他计较。韩嫣谢卫长君是谢他给他这个机会。 “哎!”窦婴拍一下卫长君的手臂,朝东边抬抬下巴。 卫长君扭头看去,大东边跑了一个全黑的小东西,“倦鸟归巢,它也回来了?” 有门客问:“卫兄的狗回来了?” 韩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狗?”不由得看卫长君,你又糊弄人? 卫长君一脸无辜:“侯爷说我的狗子丢了,我说没有。诸位仁兄还不信。” 一群门客点头,“现下信了。” 韩嫣坐不住,冲赵大招招手,叫他把椅子搬进去,“侯爷说他的狗子丢了,潜意思他养了只白眼狼。” 第62章 有事请教 众门客先疑惑后了然, 紧接着又疑惑不解,仿佛韩嫣说了句废话。养狗多日狗跑了,不就是养了只白眼狼吗。 韩嫣顿时觉着他们被卫长君当免费劳力用也活该。窦婴又想请他们另谋高就, 哪怕去找以前唯他马首是瞻的田蚡也行,他绝不羡慕嫉妒。 众人注意到窦婴和韩嫣脸色复杂,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可是什么呢。他们想不通,眼神求救卫长君。卫长君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一定不会像韩嫣一样, 一句话说的拐弯抹角,还嫌他们笨。 卫长君笑道:“我先提醒诸位,之前是侯爷先说我家狗子跑了。” 众人点头。 卫长君转向狗窝的方向,“小狼崽子, 出来!” 众人怀疑他们听错了,不禁问:“狼崽子?” 小狼崽子探出头来。 卫长君招招手, “过来!” 小狼崽子看看窝里的汤食,又看看卫长君,犹豫不决。卫长君瞪眼, 再次招手。小狼崽子跑过来,冲他龇牙咧嘴, 仿佛在说,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 卫长君看向众人,“看见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看见什么了。 窦婴扶额,以前怎么就觉着这些客人个顶个的不错呢。 “它一只狗不会摇尾乞怜,还看不出问题?”窦婴提醒。 众人恍然大悟, 想起什么纷纷后退,满脸难以置信,指着小狼崽子,张口结舌,半晌没有憋出一个字。 卫长君弹小狼崽子一个脑瓜崩,“回去。”朝狗窝方向抬抬手。 小狼崽子又冲他龇牙咧嘴一通才屁颠屁颠跑回去。 随着小狼崽子钻进窝里继续喝汤,众门客才敢呼吸,紧接着不约而同地转向卫长君,神色一言难尽。 卫长君总觉着这些人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养狼的是他又不是他们。再说了,他在自家地盘上养碍着谁了。 卫长君装没看见,问窦婴和韩嫣用饭了吗。 窦婴用了,韩嫣还没用。卫长君叫赵大把椅子搬屋里去,同窦婴等人道一声晚安,就和韩嫣回去等着用饭。 众门客傻眼了,没了?他不该说点什么吗。随后众人转向窦婴,吞吞吐吐地问:“侯爷,方才那个真是狼?” 窦婴:“你们不是看见了吗?” “可是,可是——我不是说卫公子不该养狼,可也没有这么养的。” 其他门客顿时忍不住帮腔。有人嫌卫长君养的随意,有人担心他养狼为患。总归一句话,这狼就是养也不能养在外面。 窦婴故意问:“养屋里?” “室内也不可。应该在院里弄个圈圈起来养。”有门客说出来又觉着这样还是不妥,“其实就不该养。” 窦婴朝卫家大门一扬下巴。那门客下意识看过去,一见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卫兄没出来。侯爷无需担忧。” 窦婴又忍不住怀疑他的眼光,“我是说诸位既然这么担心,不妨直接告诉长君。长君为人坦荡,诸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长君应该听得进去。” 要是听不进去呢?那得罪了卫夫人长兄,陛下眼前的红人,他们此生怕是都没有机会为陛下效力了。 众人思量再三,请窦婴劝劝他,名曰他乃长者,卫长君不好拒绝他。窦婴气笑了,“老夫之前没说现在说,诸位不觉着太晚了吗?” 此话也有几分道理。 众门客瞬间决定改日找机会劝劝他——卫长君累了一天,今日合该叫他好生歇息才是。 窦婴见他们这样越发失望,打算明日找卫长君聊聊,他鬼点子,一定有法子令他们主动请辞。 翌日上午,窦婴拿着几卷书来到卫家,看到卫长君在西边茶几旁拨弄小火炉,很是意外,“怎么突然这么有闲情逸致?” “您当我想?”春天不愧是疾病高发期,卫长君昨日在田埂上待一天,今早起来头沉的就不像他的。卫长君喝不惯茶汤,却不得不承认放了姜片、花椒等物的汤既能驱寒又能暖身。卫长君把小茶罐放火炉上,发现他还坐下了,“不用给步弟和广弟上课?”不由得看一眼等他多时的两个弟弟。 卫步懂事地说:“不急。我们先把昨日侯爷教的复习一遍。” 窦婴给他个赞赏的眼神,书卷放茶几一角,离火炉远点,“老夫问你一件事。” 卫长君点点头,拿起水盆里的热面巾敷额头。 窦婴不禁问:“真病了?” “有点着凉,没大碍。”卫长君一抬眼发现他犹豫不决,心中一凛,“侯爷不是想叫我下次见着陛下请陛下召你入朝吧?” 窦婴一愣,回过神来哭笑不得,“找陛下有什么用?要求也是求太皇太后。” “可惜太皇太后不屑召见我这等草民。既然不是这事,还有什么事值得您魏其侯吞吞吐吐?” 窦婴朝房门方向看一眼。 卫长君给两个弟弟使个眼色。兄弟二人去院里盯着别有人靠近。 “现下可以说了?” 窦婴踏实了,“我家那些客人,长君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卫长君被问糊涂了。 窦婴:“才能。” “才能?”卫长君惊讶。 饶是窦婴也觉着他们没什么大才,可卫长君的态度叫他很受伤,“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吧?” “有一点您还问我?”卫长君笑着反问。 窦婴噎的想拂袖而去。 卫长君敛起笑容,“他们做什么了?昨日侯爷还与他们相谈甚欢,怎么今日就想辞退他们?” 窦婴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一番,他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卫长君好笑,“您都问了我,还要怎么明显?” “其实也没做什么。正因没做什么,老夫才觉着实在没必要继续留他们。”窦婴说着不禁摇头,“昨晚老夫细细想一下,这几年他们除了陪老夫喝酒解闷,就是陪老夫探讨诗书。可老夫容他们在府上又不是叫他们当东方朔那样的俳——” 卫长君打断他,“侯爷,你拿他们比作东方朔可是有点侮辱人了。” “比作东方朔是不合适。” 卫长君想扶额。 窦婴见他一脸牙疼的模样,后知后觉地问:“侮辱东方朔?” “不然呢?”卫长君想送他一记白眼,“陛下登基之初,征召天下贤良,各地士人、儒生纷纷上书,我不信你家那些没给陛下上过自荐书。陛下能注意到东方朔的,他们却只能窝在您府上,还不能说明问题?” 窦婴陡然惊醒,不禁感慨,“长君这番话真乃振聋发聩,叫老夫茅塞顿开。” “所以没什么问的了吧?”卫长君接着就叫两个弟弟进来。 窦婴犯难,“我也不能直接叫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真死要面子活受罪。 “秦岭安静,寻常人耐不住这份寂寞,不出五日便会有人向您请辞。” 窦婴微微摇头,“有你,不可能。” “我病了需要静养呢?”卫长君又问。 窦婴想想,提醒他犁、耙以及耧车很吸引人。 卫长君笑着问:“侯爷不觉着今日我家少点什么?” 窦婴左看右看,发现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一个韩嫣。韩嫣前往上林苑告诉陛下,卫长君有很好用的犁、耙和耧车,他家那些门客以后别想靠这几样面圣。 若是去封国,封国刘姓王爷没见过实物,也只会当他们胡说八道。 “纸呢?” 卫长君:“还得再过两个多月才能做。至于耧车,也得等再下一场雨才能搬去地里种小麦。” 窦婴掐指一算,春花未开,春日也不能狩猎,野菜刚刚发芽,红薯还没发芽,所以最近无事可做。 卫长君着凉不出去,他忙着给两个小弟子上课,他那些客人连一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窦婴突然觉着最近是个好日子,耐得住寂寞的客人,哪怕没有什么才能也可以留下,至少是个踏实可靠的。 “那就按你说的办。”窦婴起身去东边给两个弟子授课。 卫步好奇:“侯爷打算怎么办?” 窦婴笑着说:“你猜。” 卫步听都没听出来,上哪儿猜去,不由得转向西边撑着茶几养神的长兄。 卫长君直起身来,“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办法。” 卫步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一丝不解。窦婴抄起一沓纸朝他脑袋上一下,“亏得长君跟你讲过不少兵法,连按兵不动都不懂。” 卫步这下懂了,禁不住嘀咕,“还不是你们说的含含糊糊——”见他瞪眼,顿时不敢犟嘴。 卫长君起身,“你俩啊,这机灵劲,不是大兄嫌弃你们,都不如去病一半。” 卫广禁不住大声反驳:“那是因为我俩是人。” 卫长君噎了一下,然后朝院里喊,“去病,小舅说你不是人。” 这还得了!霍去病手里的蹴鞠往墙上一扔,大步跑进来,大声说:“小舅,说我不是人?” 卫广被吼得吓一跳,赶紧说:“你是个小机灵鬼。” 霍去病愣了愣,转向他大舅,小舅这么怂,我还怎么,怎么跟他算账啊。 卫广颇为得意地睨了一眼他大兄。 卫长君脸色不变,“去病可知小舅为何这样说你?因为我夸你比他俩机灵。” “那我没说错,咱家去病就是个小机灵鬼。”卫广忙问,“去病,你是吗?” 小霍去病皱着鼻子哼一声,“是!是我来了。我不来你才不这样说。别以为我小就好骗!”指着他小舅,“再有下次,我——我跟你算总账!” 卫广真不敢招惹他,小孩子疯起来能闹死个人,“你又没招惹小舅,小舅吃饱了撑的骂你。” “我没招惹你,你还打我?” 卫广噎的说不出话。卫步替他弟弟解释,“那是你不听话。不叫你出去非出去。不打你,难不成等你大舅回来连我们一块打?” 这话叫小不点无言以对了,指着他俩撂下狠话,“等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到门外冲阿奴挥手,“走!” 卫广松了一口气。卫长君禁不住笑了,“亏你还是个当舅的。” “亏您还是个当长兄的。”卫广无奈地看着他。 卫长君继续煮茶汤。 随后喝一口不甚辣,味道不算怪,叫大外甥和阿奴进来,一人喝半碗。最后又给窦婴和两个弟弟盛半碗。 窦婴眉头微皱,“你煮的怎么像药汤?” “喝不死人。”卫长君说的干脆,窦婴喝不下去。可秦岭的风硬,四周没有高大房屋遮挡,也比长安冷。窦婴也怕在此着凉,干脆捏着鼻子灌下去。 起初没什么事,一炷香过后,窦婴觉着热,禁不住扯扯衣襟,问卫长君汤里除了姜和花椒,还放了什么。 卫长君:“葱白。怎么了?” “热!”窦婴禁不住摸摸额头。 卫长君示意他朝门口看。窦婴看过去,太阳已照进屋内——气温升高,不热才怪!窦婴顿时觉着尴尬,“忙着给他俩上课,一时忘了时辰。” 卫长君两碗葱姜花椒水下肚,鼻子通气,身上舒服了,就想出去转转。随后想起他答应窦婴的事,改往西院看看偏房还有多少粮食,够不够吃到收小麦的时候。 嘟嘟出来提醒,[玉米还没怎么吃。] 卫长君想起来了,刘彻给他留一亩玉米,还没到除夕就被孟粮等人揉成玉米粒。卫长君去正院找孟粮和牛固,叫他俩套上驴车,拉两石玉米前往八阳里磨玉米面。 临近未时,二人回来,卫长君就叫许君用细箩过面,然后用筛出的面做玉米饼子。 窦婴没吃过玉米面做的饼,又听到卫长君吩咐女奴掐葱炒他去年夏天做的豆酱,用玉米饼蘸酱,便使小弟子回去告诉管家,他不回去吃了。 卫长君无奈地说:“杂粮饼蘸酱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您老至于吗?” “要不你把束脩结一下?” 卫长君不禁瞪眼。 窦婴难得见他失态,顿时忍不住问:“是不是这话像是在哪儿听过?” “韩嫣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卫长君说出来,很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盖因他话音刚落,韩嫣大步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窦婴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回来还在上林苑过年不成?” 窦婴噎的想给他一巴掌。 韩嫣见水盆里有水,快速洗洗手,又去打一盆水,“陛下怕太皇太后的人找去上林苑,午时刚至就回宫了。” 窦婴眉头微蹙,陛下去上林苑太皇太后也管,朝政又一把抓,她管得过来吗。 韩嫣擦擦脸,看到他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给卫长君使个眼色,老侯爷又怎么了。 卫长君不知道,但也不想问,谁还没点想法啊。 “路上冷吗?”卫长君问。 韩嫣点头:“不出去觉着春天到了,到马上还是寒风刺骨。” 卫步立即回屋给他倒一碗驱寒的花椒水。 韩嫣接过去没急着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来的殷勤,他怎么觉着不对呢。 卫步被看得不自在:“您是我师傅,给您端碗水不是很正常吗?” 韩嫣看向卫长君。 “喝不死人!” 韩嫣顿时知道味道不好。既然卫长君知道,他还留到现在,说明多少有点效果。韩嫣浅尝一口,接着捏着鼻子灌下去,然后赶紧倒白开水把口中的怪味冲掉。 直到胃里舒服了,韩嫣才把碗还给卫步,“长君,这汤里不止花椒、葱白和姜吧?” “可以驱寒且家里有的我都放了。” 韩嫣抬抬手表示他不想知道还有什么。 “那就准备用饭。”卫长君还记得他是个“病人”,不能大吼大叫,就叫两个弟弟把小崽子抓过来。 小不点没玩够,进了正院还乱挣扎。卫长君轻咳一声,小霍去病不敢挣扎了,然后摊开小手,“干净的,大舅。” “洗手!别叫我说第二遍。”卫长君懒得跟他废话,小崽子顿时不敢胡搅蛮缠。 饭毕,卫长君绕去屋后,孟粮和牛固挖坑,叫几个女奴种一些黄豆、绿豆等杂粮。临近傍晚又把靠西边的菜地收拾收拾,过些日子暖和了,种黄瓜、西瓜等瓜果蔬菜。至于正房和东院后面的空地,一片留着种红薯,一片留着种玉米。 过些日子小麦种下去,红薯苗也该长出来了,就把他家西边的空地以及韩嫣家东边的空地收拾一下,韩嫣家东边种苜蓿,他家西边种红薯。 嘟嘟帮卫长君记录下来。卫长君大致看一遍,不禁感慨,[我越来越像个庄稼汉。] [庄稼汉有您这么多帮手?]嘟嘟提醒他。 卫长君陡然想起一件事,[你说过几日那些门客都走了,回头谁给我割小麦?] [你还真惦记人家跟你割小麦?] [废话!否则我吃饱了撑的跟他们显摆农具,还答应教他们做纸?]卫长君揉揉额角,[失策,失策,给窦婴出主意的时候我怎么把这点忘了。] 嘟嘟不想跟他搭腔。 卫长君也没指望它回答,他突然又想到一个人——刘彻。 卫青休沐前一天,装病的卫长君没法出去,就叫孟粮去城里买两块羊肉和一只公鸡,羊肉送去卫家一份,余下的带回来。 卫媼埋怨,她离东市那么近,想吃就买了,还要他送什么。可脸上很高兴,眼角都笑出深深的皱纹了。 孟粮回来告诉卫长君,老太太心口不一。卫长君不意外,否则他没必要交代孟粮多买一块。 当然晌午,卫长君煮一锅羊肉汤,阖家大小都喝一碗去去秦岭的风寒。 翌日,卫青回来,卫长君就叫女奴杀鸡。 卫步和卫广今日也不用上课,兄弟二人扒着卫青的肩头,羡慕道:“大兄对你好吧?” 卫青:“对你们不好?” 对他们不好也不会请韩嫣和窦婴叫他们学文习武。兄弟二人也不是真嫉妒,就是嘴痒。 小霍去病一步跳到他面前,“对我不好!” 卫长君从厨房出来,“鸡腿都给你二舅吃。” 小崽子睁大眼睛表示震惊。 卫长君挑眉:“你说舅舅不好,舅舅对你太好,你不就成了说谎精?为了咱家去病不变成说谎精,就这么定了。” “我我——”小不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 卫长君笑看着他:“怎么说?” 小不点可怜巴巴看着他撒娇。 “说话!”卫长君不吃这套。 小不点老老实实说:“大舅最好!去病不好!” “这还差不多。不过也得给你二舅一个鸡腿,大舅有事请他帮忙。”卫长君示意卫青进屋说。 小不点先一步进屋。 卫长君没管他,交代卫青,找到机会告诉陛下,他种的冬小麦味道比春小麦好,这跟品种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在地里长得时间长。其次亩产高达六石。陛下倘若想留作种子,过了端午就派人来收割。 卫青顿时不禁问:“那十亩冬小麦种子也是您机缘巧合得来的?” “算是。” 卫青疑惑:“红薯几十石,玉米也有十几石,小麦才六石?” “今年要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肯定不止这些。万一三月四月干旱,进了五月下雨,小麦全变成麦芽,我拿什么给陛下?”卫长君拍拍他的肩头,“记住,话不能说太满。不过有些事可以做绝。至于什么事,等你以后遇到就知道了。大兄至今还未遇到,无法给你举例。” 卫青点头受教,“只是这事还值得大兄杀只鸡?” “我们昨日吃了羊肉。”卫长君怕他不好意思吃鸡腿,“昨日韩兄和侯爷在咱家吃的,他们过两日买肉我们又有的吃了。” 卫青没了羞愧,用饭的时候吃的特香。 小霍去病却不好好吃,见小舅没有,阿奴也没有,忍不住显摆,“看,我的鸡腿。” 阿奴咽口口水,拿起碗里的鸡翅膀:“我也有。” “你的小,我的大!”小霍去病嫌弃,“你的没我的香。” 卫长君想打他,“去病,阿奴是你好友吗?” 小霍去病想也没想就点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霍去病说过这话,“对呀。” “你有鸡腿不给阿奴吃,还馋阿奴,就这么同当的?我要是阿奴,打今儿起再也不跟你玩。你爱找谁找谁。” 小霍去病大声说:“他敢?!” 卫长君给阿奴个鼓励的眼神,“阿奴,敢吗?” 阿奴以前是个乖孩子。然而近墨者黑,天天跟在霍去病身后,虽然不如他多话,也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阿奴。 阿奴端着碗跑到卫长君身边坐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敢。 小霍去病气得朝吃饭的矮几上一巴掌,痛的使劲甩手吸气还不忘威胁人,“你你你给我过来!” 卫长君给小阿奴夹一块炒鸡蛋。 小阿奴比吃到鸡腿还美,眯着眼咽下去。 小霍去病霍然起身,指着他,“卫阿奴,别叫我说第二遍!” 第63章 任重而道远 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齐齐呛的咳嗽。 卫青不禁说:“霍去病,看把两个舅舅吓的。给我坐好!” 小不点的气焰消失一半,指着阿奴委委屈屈地说:“他不过来。” 卫青烦大外甥这点,“你的鸡腿不舍得给他吃,还馋阿奴,换成我是阿奴也懒得理你。” 一个人这样说,小霍去病不信,两个舅舅都这样说,小霍去病忍不住怀疑自己,随后他又转向三舅和四舅。 卫步和卫广也不想看到大外甥得意的嘴脸,一时说不出话就双双点头。 小不点看看鸡腿又看看大舅身边的阿奴,犹豫片刻,跑过来去,鸡腿递到阿奴嘴边。阿奴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点头,“难得他大方一回,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 小霍去病瞪他大舅,什么叫难得大方一回啊。 卫长君:“我还说错你了?” 小霍去病下意识想反驳。卫青提醒他,“小崽子,想好再说。” “阿奴,吃呀。”小霍去病装没听见,拍一下阿奴。 阿奴张嘴,小霍去病的手条件反射般后缩。阿奴被晃了一下,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小伙伴。小不点尴尬了,“你你嘴别张这么大,给我留点啊。” 卫长君扶额,卫青没眼看。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双双送大外甥一记白眼。 小崽子不服气,大声说:“我就一个鸡腿!” 阿奴仰头望着他家郎君,我还吃吗。 卫长君微微颔首。阿奴就着小霍去病的手咬一小口。小不点见他小伙伴这么客气,终于良心发现,用手扯开一块肉塞阿奴嘴里。 阿奴怕掉了,慌忙用手接住。小霍去病见人家珍惜他的鸡腿,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看到他大舅,犹豫片刻,起身送到他大舅嘴边。 卫长君笑着看着外甥,“你觉着我是咬一大口,还是咬一小口?” 小不点想了想,又看看他大舅的嘴巴比阿奴大多了,也给他撕一块。扭身对上三舅和小舅的视线,下意识背到身后,“没啦!” 卫步和卫广撇撇嘴,低下头吃菜。 小不点趁机把鸡腿塞自个嘴里。回到座位上,发现只有他一个,冲阿奴招手,瓮声道:“过来!” 以前小霍去病跟他大舅一起用饭,最近嫌他大舅盯着他,就跟小阿奴挤一块。离得远了,他不好好吃饭,大舅也没法抬手给他一巴掌。 小阿奴喜欢呆在卫长君身边,装没听见。小霍去病把嘴里的肉咽回去,大声喊:“卫阿奴!” 卫青皱眉:“霍去病!” 小不点消停了。 饭毕,卫长君在院里用热水给他俩洗干净黏糊糊的手和脸,小霍去病就拉着阿奴回屋。 卫长君悠悠道:“霍去病,阿奴是你好友。” 小不点停下,回过头来一脸无辜,仿佛在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长君不跟他废话,“记住,阿奴听我的,不听你的。” 小霍去病不敢来硬的,和阿奴一进堂屋就往他大舅卧室里钻,盖因他俩的东西都在卫长君卧室里。小霍去病拿出他的压岁钱贿/赂阿奴。然而他忘了,他有的阿奴也有。阿奴把他的钱拿出来,跟他一样多,小霍去病傻眼了。 阿奴抿嘴笑着看着他。小霍去病总觉着小伙伴嘲笑他,钱往榻上一扔,双手捏住人家双脸往两边扯,板起小脸吓唬人家,“以后听谁的话?” 小不点没使劲,阿奴不疼,口齿不清地说:“郎君。” “我打你哦。”小霍去病瞪着眼睛继续吓唬。 突然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咳。小霍去病吓得慌忙松手,悄悄探出头来,一看是他小舅,顿时觉着自个活过来了。 “小舅,我叫你吓死了。” 卫广:“做亏心事了?” 小不点坚决不承认。 卫广:“你大舅说过,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天还没黑,我也不是鬼,你心虚个什么劲?” 小不点说不过舅舅,“我困了。”不待他开口,小脑袋缩回去,脱掉鞋,“阿奴,睡觉。” 阿奴不困,但春寒料峭屋里阴冷,他自个出去也没人跟他玩儿,就随小霍去病躺下。小不点满意了,给阿奴盖上褥子,隔着褥子拍两下,“阿奴,乖乖。” 躺榻上看书的卫广又差点被他的口水呛着,“霍去病,你是睡觉还是说话?”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没了小不点进进出出闹腾,卫青和卫长君在西院大门外安安静静晒着太阳,直到金乌西坠。 天色暗下来,凉风袭来,卫青还不想起来,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感慨:“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卫长君直觉不好。难不成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太悠闲,把未来大将军养的毫无斗志。 “想什么呢?”卫长君笑道,“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还不满足?赶紧起来回屋。” 卫青撑着双膝起来,叹了一口气,“一天又过——” “大舅!” 卫青心梗,瞬间忘记他要说什么,“又怎么了?” “我饿啦。”小崽子跑过来,“大舅,我想吃面,长长的面,黄黄的蛋。” 卫长君放下椅子,示意远处的孟粮搬屋里去,“还有绿绿的菜。” “没有绿绿的菜。”小不点摇头拒绝青菜。 卫长君笑着点头:“有的。” 去年卫长君名下多了一百亩地,系统奖励他十包种子。其中一份便是菠菜。那时候已经过了种菠菜的季节,卫长君就叫嘟嘟收起来。卫长君年前种下去,此时恰好郁郁青青,正是鲜嫩可口。 卫长君叫赵大拿菜筐,薅一筐,晚上一起吃菠菜煮杂面条。 小崽子顿时觉着他的人生就像此时的天空——昏暗!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前往正院吩咐女奴和面。 卫青捏捏大外甥嫩嫩的小脸,“去病,你大舅真是你大舅。” 小霍去病拨开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拉着阿奴气鼓鼓往外走。 卫青悠悠地问:“干什么去?” “找大白回家!”小不点回头大吼,“不可以?” 卫青楞一下,然后才想起大白是他大兄养的两只大白鹅。有一次鹅在水上漂,他险些当成天鹅。 “可以!”卫青干巴巴回两个字,小不点哼一声,叫阿奴拿竹竿。 卫青摸摸鼻子,去正院找他大兄告状,“小崽子的脾气越发大了。” “别理他。”卫长君听见了,“大白会教他做人。” 卫青一时没听懂。卫长君吩咐好厨房的事,带卫青到大门边,示意他往沟里看。卫青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小不点和小阿奴拿着细长的竹竿往水里拍打,鹅受惊,从水里上来。 “没问题啊。”卫青不懂怎么就教他大外甥做人了。 随后卫青差点笑出声。 两只大鹅没把两个小崽子放在眼里,绕过他们往东跑到韩嫣家门口就往水里飘。 小霍去病气得竹竿往地上一扔。小阿奴问他还撵吗。小不点犹豫一下,拿起竹竿往水里砸。大鹅被吓得往西跑,小不点追上去,想到什么,又回去慢慢移到水边,吭哧吭哧把竹竿捞上来。 卫青看着外甥吃瘪,扒着门忍笑,“我以为他一气之下会跟阿奴说,管它死活!” “我跟他说过,大鹅老了杀了炖鹅汤,给他一个鹅腿。”卫长君瞥一眼外甥,“他不舍得便宜别人。” 卫青纳闷,“他怎么还这么馋?” 卫长君微微摇头,“他被大鹅拧过。以前告诉他鹅不是鸭子,离大鹅远点,他不信。有次趁我们不注意跟阿奴两个钻鹅圈里捉弄大鹅,被大鹅追的哇哇叫,要不是赵大去的及时,能给他俩拧掉两块肉。” 卫青顿时乐不可支。 卫长君看到大鹅离他越发近了,赶紧拉着卫青回正院。 随后兄弟二人听到关圈门的声音,接着传来小崽子嚣张的威胁,“跑啊,怎么不跑了?再跑,我叫大舅把你们宰了炖鹅汤。” 卫青又差点笑呛着。 “大舅,大舅,大白什么时候老啊?” 话音落下,小崽子到正院门口。卫长君看过去,“大白又拧你了?” “没拧我。我就想吃它!”小崽子的话依然很嚣张。 卫长君:“我有没有说过,大白不止厉害还聪明?” 小崽子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卫青:“它不懂你说什么,但能根据你的态度分出好赖话。你说——” “不许说!”小崽子慌忙跳进来,又一把把阿奴抓进来,关上房门。 卫长君:“大门没关。” 小霍去病左右看看,不见赵大,隔着门喊赵大,叫他关门。 卫长君知道他下午睡半天,不由着他闹个够,晚上又该不困了。令卫青盯着他和阿奴别往外跑,卫长君去厨房看看菠菜洗好了吗。 最近没下雨,菠菜上没有湿泥很好清洗。曹女已经洗好了。卫长君叫她装两碟,他给韩嫣和窦婴送去。 今日卫青回来,卫步和卫广休息,韩嫣和窦婴也没过来,在各自家中歇息。 先前卫长君收拾菜地的时候,两人过去看热闹,注意到郁郁青青的菠菜以为野菜,毕竟他连薄荷和艾草都种,所以两人也没问。 卫长君把菜送过去,二人很意外,竟然不是野菜。比他们更意外的是窦婴的门客,纷纷问卫长君的病好了吗。 卫长君直言还有点头疼,应该是之前失血过多一直没养回来,以致于稍稍着凉就得好几天。 门客纷纷叮嘱卫长君好好歇息。卫长君一一道谢。翌日送走卫青,他再次闭门在家。 旁人无法忍受几日不出,卫长君身边有个话密的嘟嘟,还有个调皮的大外甥,他三个月不出去也不寂寞。 然而他不露头,窦婴和韩嫣又连着到卫家五日,只能彼此大眼瞪小眼的门客寂寞了。倘或秋季,他们还可以登高。偏偏是春日,且没到踏青的好时节。 第五日下午,天空飘起小雨,连下三天,雨停了门外全是湿泥,依然不能出门,门客受不了。 路面干了,子午栈道上可以行车,有几个门客就向窦婴辞行,直言离家多日得回去看看。 窦婴不意外,令管家给他们些许盘缠。大抵有的门客看到有盘缠,也向窦婴辞行。翌日,窦婴家十几个门客只剩三人。 窦婴奇怪他仨怎么不走,试探着问他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家人,他们直言不用,还想请八阳里的木匠做农具。窦婴这才注意到此三人正是先前帮卫长君犁地的那三人。 他们前往八阳里找木匠的时候,窦婴去卫家给卫步和卫广上课,到大门口看到卫长君拎着耧车出来就告诉他,那三位客人一会带木匠来看他的农具。 卫长君笑道:“八阳里的木匠之前看过不用再看。” 窦婴:“那是不是说木匠不日便能做好?” 卫长君点头:“侯爷希望他们也赶紧离开?” 窦婴其实也不知道,“以前家里那么多人,突然都走了,老夫还真有点失落。” “您可以找点事叫自己充实起来。您看我,有时候觉着一天二十四个时辰都不够用。” 窦婴笑了,“有你大外甥在,你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也不得闲。” 小霍去病怒了,说那么大声,当他聋了啊。 “又说我坏话?”小不点从屋里出来。 卫长君反问:“说你什么了?” “说我闹呗?”小不点歪着脑袋斜眼看着他说。 卫长君:“既然知道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大舅得去种小麦。这几日没空管你,也累,你要是敢给我添堵找事,我保证你——” “我走!”小不点捂着屁股往屋里跑。 卫长君忍俊不禁,突然想起一件事,淮南王可以著书,窦婴为何不可。 “侯爷有没有想过写书?” 窦婴差点没反应过来,“书?” “我家不缺纸,您用起来也方便。” 窦婴这次听清楚了,笑着拒绝,“我不行。” “《论语》或者《周易》以及《孙子兵法》,你肯定不行。你可以试行的。比如我家这几个小的。” 窦婴没听懂。 提着剑进来的韩嫣懂了,“小孩用的书?” 卫长君不禁说:“知我者韩兄也。” 这个奉承话叫韩嫣心里舒服,但他不信,“少给我戴高帽。”随后对窦婴道,“虽然卫长君经常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但这一句可以听。侯爷,你家老太太也是个高寿的,您怕是还有得闲,与其虚度光阴,倒不如试试。” 窦婴被二人鼓动的心动,“可老夫不会。” 卫长君:“谁生下来就会?再说了,这里只有您、我和韩兄。我和韩兄支持您,您回头没写出来,我们还能自己往外说?” 窦婴想想也是,“那我回去想想。” “等等!”卫长君赶忙叫住他。 窦婴:“还有事?” 韩嫣不禁提醒,“您干什么来了?” 窦婴恍然大悟,给弟子上课。 韩嫣把两个小不点叫出来,然后带他们去西院院里练剑,其实就是领着他们玩儿。 卫长君下地种小麦,韩嫣不找小不点打发时间,他在家也无聊的很。他倒是想去长安城打马游街,可万一撞上田蚡,那小人去王太后面前多一句嘴,他还有可能连累家人。 别人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嫣小不忍则丢掉性命。他这么一想,就不嫌小霍去病闹了。 话说回来,八阳里的木匠这些日子没少帮村里人做农具,那三人到八阳里找到木匠一说做卫大公子家那样的,木匠就懂了。 三人没在八阳里耽搁,以致于回到秦岭脚下,卫长君和孟粮才种一个来回。 那三人想知道耧车种下去的种子如何,卫长君就停下来,拨开一段给他们看。三人见种子很均匀,且不像以前的耧车,有一段没一段的,越发佩服卫长君。 有一个客人更是忍不住问:“卫兄,您的脑子怎么长的啊?” 卫长君胡扯:“一通百通。” 三人信以为真。他们想起前几日陛下的人来拉走一副犁、耙和耧车,就觉着他们要是也能一通百通,说不定也能被陛下请去上林苑。 随后一想他们如今一窍不通,就请卫长君教他们种小麦。 卫长君巴不得人人都会用他的农具,以后他就不用亲自动手,花钱请人就行了。 三人越发觉着卫长君为人大气不藏私。 临近午时,窦婴和韩嫣下课了,就带着四个小的过来看卫长君种多少了。韩嫣见卫长君坐在地头上,手里捏着狗尾巴草把玩,“你是真心安理得啊。” 卫长君朝地里看一眼,“你懂什么。《孟子》有云,天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若是连这点活都干不了,以后能干什么?” 窦婴诧异:“你还看过《孟子》?” 卫步更为惊讶,“我大兄说的真的?” 卫长君挑眉,“难不成你以为我胡扯?” 巧了,他真是这样想的。 韩嫣笑道:“你大兄是很能扯,但有一点你得承认,他扯的十有八/九都有出处。” 卫长君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那当然。”朝卫步屁股上一脚,“你们十来岁,去病和阿奴才五岁,我满口胡扯没有依据,等你们长大懂得多了,还能信我?” “卫兄,出什么事了?”其中一个牵着牛过来问。 卫长君问他们有没有读过《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此话一出,那客人诧异,他竟然知道孟子。 卫步和卫广见状顿时明白,他大兄和韩嫣说的都是真的。随即兄弟二人又不禁纳闷,平日里也没见大兄看书,也没见有人来找他,他跟谁学的。 当着外人的面,兄弟二人不好问。 晚上,沐浴后,卫长君关上堂屋门准备歇息,卫步叫他过去。卫长君到东边卧室,“有事?” 卫步怕大外甥听见,传的秦岭的鸟都知道,小声问,“大兄,那个孟子,你跟谁学的?别说你以前同僚。我不信!” “梦里学的,你信吗?”卫长君胡扯。 卫步连连点头。 卫长君好险失态,随后朝他脑袋上撸一把,“既然知道还问?” “大兄真辛苦。” 卫长君微微摇头,老神在在道:“不苦,不苦。有些人为了成功靠双脚走了两万五千里,那才是真的苦。” “他们成功了吗?”卫步好奇。 卫长君点头:“这么有毅力,自然成功了!” 卫广好奇地问:“为何不骑马?” “咱家从平阳侯府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城里买房,反而去城外租房?” 卫广被问住。 卫长君朝他锃亮的脑门上一下,“才过几天好日子,竟然问出这种话。能耐了啊。明儿不上课,都跟我下地!” 卫广不禁哀嚎一声。 卫长君恍若未闻,迤迤然去对面睡觉。 小霍去病高兴的跳起来,“小舅惹大舅生气了喽!小舅明日下地喽!” 卫长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崽子陡然停下,然后拉起褥子蒙上头。 卫长君满意了。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卫青回来了。早饭后,卫长君和他二弟坐在地头上,看着三弟和四弟帮孟粮和牛固牵牛。 今日天好,窦婴和韩嫣打算邀卫长君踏青,来到地头上朝地里一看,二人顿时觉着春游不如小少年种小麦有意思。 韩嫣坐到卫长君另一边,“昨日我从你家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俩后来干什么了?” 卫长君冲在不远处踢毽子的大外甥招招手,叫小崽子告诉他们。 小崽子昨日只顾幸灾乐祸了。 卫长君叫他和阿奴坐对面也一块听听。 窦婴见他这样来了兴趣,“还是大事?” “也不算大事。”卫长君不好再提“两万五”,窦婴和韩嫣肯定不信,“大概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如今小麦亩产太低,很多人交了税连粥都喝不起,卫广给我来了句,没有粥可以吃肉啊。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 韩嫣和窦婴幼年都没受过苦,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深表赞同。 小霍去病不解,“为什么不是人话?” 卫长君眼前一黑,对上大外甥天真的模样,耐着性子问:“一块肉能换十几斤米,他家穷的连米都吃不上,上哪儿买肉去?” “打猎。”小霍去病指着南边,“陷阱!” 韩嫣不由得点头。 卫长君定定地看着他,“打猎?” 韩嫣被他看得心虚,迟疑道:“不行?” 卫青穷过,很清楚穷人的情况:“韩兄,你家连米都买不起拿什么买铁锨?你没钱买米,拿什么削树枝做弓箭?用手刨坑,还是用掰一根树枝到山上撵兔子?” 韩嫣认真想想。 卫长君服了,“你还考虑?果然是世家公子。” “别人身攻击!”韩嫣不快。 卫长君点头:“行。那我问你,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兔子,你不拿去城里换米,还剥了吃肉?吃了这顿下顿呢?” 小霍去病摸摸小肚子,早上吃的饱饱的,“下顿不吃啦!”:,,. 第64章 妹妹定亲 韩嫣笑了。 卫长君气个仰倒。 卫青按住他大兄的手臂,“莫生气,莫生气。去病,你说的,下顿不吃了?” 小霍去病毫不犹豫地点头。 卫长君不气了。他等小不点又拉着阿奴玩的时候叫卫青回去拿钱,他带卫青去八阳里隔壁村买两只大公鸡。 回来也没往地里去,他直接进家交给女奴。 卫长君的驴和牛累了,下午得用韩嫣和窦婴的马种地,就请两人中午去他家用饭,直言晌午吃小鸡乱炖。 两人喜欢卫家铁锅炖的鸡,也想看到小霍去病吃瘪,自是欣然前往。 卫长君也没叫两人失望,他亲自盛菜,每人碗里都有一至两块鸡腿肉。他也给大外甥盛了一份,但放在橱柜里,没往堂屋端。 洗漱后,众人坐下,每人面前都有两菜一汤一主食,唯有小霍去病面前空空如也。小不点找他大舅,“我的呢?” 卫青没等他大兄开口就问:“你不是说下顿不吃了?” 小不点眨巴眨巴眼睛,他说过吗。 卫青不客气地点出:“你说过!我听见了,你大舅听见了,韩兄听见了,侯爷也听见了。” 那可没法狡辩了。 小不点又眨巴眨巴眼睛,“大舅,我说不吃肉。” 卫长君气笑了,“所以呢?” “我喝汤,吃饼。”小崽子指着阿奴面前的鸡蛋汤和葱油饼,不禁咽口口水。 卫长君:“你说的是下顿不吃了,不论汤还是饼都是下顿。” 小孩睁大眼睛,然后呢? “饿着。”卫长君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两个字,小不点却觉着比给他一巴掌还疼。 小崽子不懂“人是铁饭是钢”,但他很清楚“一顿不吃饿得慌”。 “大舅!”小霍去病急的跳脚。 卫长君微微点头:“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说吧,何事?” 小霍去病被问愣住,然后不得不大声说:“我饿!” “我也说了,饿着。”卫长君板起脸。 “可是,可是我不想饿着啊。”小不点说的理所当然。 卫长君好笑:“下顿不吃了。这话是我逼你说的?” 小崽子张了张口,“我——我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了?” 小不点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大舅,我——” “那也饿着。省得你吃饱了又说下顿不吃了。” 小霍去病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我错了,也不行啊?” “不行。轻飘飘一句你错了,吃了饭可能就忘了。”卫长君喝口汤,“不过念你还小,又是初犯,我决定晚饭早点吃,太阳落山前就叫许君和面,给你做长长的面,黄黄的蛋。” 小不点又忍不住咽口口水,定定地看着他大舅。 卫长君毫不心软,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小不点气得往地上一坐。阿奴不由得看看他,然后转向卫长君,“郎君——” “吃你的饭!”卫长君打断他,“要不你跟去病一块都别吃了,等晚上再吃。” 小阿奴吓得摇头。 小霍去病眼中一亮,移到阿奴身边,直勾勾看着他,“阿奴,大舅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阿奴不解其意。 “我给你鸡腿吃,你忘了?”小霍去病急的拍吃饭的矮几。 小阿奴没忘,可他觉着当时跟现下不一样,“郎君……” 卫长君:“去病说话不长脑子,我罚他,你要同当就把碗放下。” 阿奴转向霍去病,叫他决定。 小霍去病指着碗,“这是阿奴的。” 卫长君提醒:“我的钱买的。”一边啃肉一边问,“是不是觉得大舅这次很较真,你都认错了,我还不依不饶?” 小不点心里这样想的,但他不敢点头。 “还记得你因为什么说下顿不吃了吗?” 卫青:“就他那个脑子,早忘了。” 小不点不服气,当他开始回想,突然想不起来了。 卫长君:“我说有些人家穷的没米没面,好不容易逮只兔子不拿城里换米面,杀了吃肉,吃了这顿下顿吃什么。去病,你要是能说出来下顿吃什么,我不吃了,全给你。” 小霍去病想想,“吃,吃肉?” “已经吃完了。”卫长君提醒他。 小霍去病又想想想,试探道,“再抓一只兔子?” “兔子又不是家养的,说抓就抓。山上要是没了呢?其他野鸡之类的也不下山,就像现在,陷阱里什么也没有,家里也没有做饼的面煮粥的米,吃什么?” 小霍去病摆着手数家里有什么,“吃玉米?” “我还吃红薯呢。”卫长君瞪眼,“有玉米还要你拿兔子换米面?去换米面就是什么也没有。” 小不点不服气:“换了就有啦?” 卫长君转向韩嫣。 韩嫣也觉着卫长君没必要这么较真。他们这样的家庭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现在说这些,不是用人家的痛苦为难自己人吗。可这话他不敢说,否则就卫长君现在这样能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韩嫣叹气,“去病,肉很贵。兔子如果剥了吃肉只能吃一顿。要是拿去换米可以换一包。每次煮粥只需半碗米。也就是说一只兔子换的米够你吃最少五天。懂了吗?” 小不点懂了,“可是他家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韩嫣不假思索道:“穷。” “为什么穷啊?”小不点看向他大舅。 卫长君问:“你知道咱家为什么有钱买米买面买肉吗?” 小不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卫长君指着房子,“咱家以前在这边没房子,陛下给你大舅我盖了这个房子,你大舅的钱得给你买好吃的,不能给陛下,他就把咱家玉米拉走了。后来我盖了东西院,还有赵大他们住的房子,钱花完了。巧了,红薯长大了,陛下给咱们留一点,其他都拉走,然后叫人送来钱。咱家才有钱买米买面。知道为什么叫舅舅们种小麦?” 小不点懂了,“卖给陛下?” “对!要是不种,等这个钱花完了,咱们吃什么?咱家也会变得什么也没有。”卫长君放下勺子,“除非大舅给人干活,像八阳里的人给咱们干活那样。大舅赚了钱就能给你买肉了。可是那样很辛苦,你希望大舅那么辛苦吗?” 小不点摇摇头,不希望。 “陛下有钱,给的多。别人不认识陛下,种出的小麦卖的钱很少,又想吃肉,钱都买肉了,粮食又没了,等肉吃完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卫长君自己快把自己绕糊涂了,“我这样说能懂吗?” 小霍去病懂了。 卫长君指着阿奴,“知道阿奴为什么跟咱们一家吗?” 小霍去病摇头。 “阿奴的父母穷的养不起他,要是不把阿奴给我,阿奴这会子坟头上都长草了。去病,知道什么是坟吧?” 小不点以前不知道。 最近天气时冷时热,八阳里死了两个老人,下葬那天哭声震天,小不点吓得问他大舅那些人哭什么。卫长君讲给他听。以致于好几天,小崽子都不敢往屋后去。盖因一到屋后就能看到东北角八阳里祖坟。 小不点惊讶:“阿奴的父母这么穷啊?” 卫长君点了点头,“大舅现在问你,你要是阿奴的父母,抓了兔子剥了吃,还是拿去城里换米面?” “换米面!”小霍去病脱口而出。 卫长君:“那可是兔子。红烧兔肉那么香,换成淡而无味的米汤,不可惜?” 小霍去病觉着可惜,肚子咕噜一声。 小阿奴道:“兔子吃一顿,米面吃好多好多顿。” 卫长君冲他招招手。小阿奴不明所以地过去。卫长君抱住他,“郎君好不好?” 阿奴使劲点头。 “如果你父母抓的兔子多了,拿去城里换钱换米面,养得起阿奴了,叫阿奴回去,阿奴跟不跟他们走?” 阿奴离开父母的时候太小,在他现有的记忆中只有卫家这些人。靠在卫长君怀中,小阿奴毫不犹豫地摇头,“留他们吃。我跟郎君。” 韩嫣不意外他这样说,“怕把你父母的米面吃光了?就不怕把卫家的米面吃的一干二净?” 小阿奴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得担心起来。 卫长君笑道:“你和去病不浪费粮食瓜果,不浪费郎君的钱,郎君就不会叫你俩饿肚子。你俩要是吃一个炊饼扔一个炊饼,我再有钱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懂了吗?” 小阿奴懂了。 卫青补充道:“吃不下去也别硬吃,给猪或鸡吃。猪养大了,也可以拉去城里换钱。” 小阿奴乖乖地点头。 卫长君叫他回去继续吃。 小霍去病朝他大舅跑去,“我知道了,可以吃饭了吗?” “不行!” 小霍去病想哭,“人家知道了啊。” “你的那份我给你留着呢。晚上热给你吃。” 小霍去病愣了愣,意识到他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晚上?” “说过的话不能当没说过。”卫长君挑眉,“你还说过叫大舅一块算,我今天想跟你算总账,有问题吗?” 小霍去病往地上一坐,可怜兮兮问:“不可以明天算啊?” “不可以!以前我说今天听话,你有听吗?你都不可以改天再调皮,我为什么改天再算?” 小霍去病捂住肚子哀嚎,“大舅……” 卫长君叫许君给他弄碗汤,但不许有一丝菠菜一点蛋花。 小不点脸上的欣喜还没下去就变成震惊。 许君端过来,忍着笑问:“小公子,喝吗?” 小不点真想抬手把碗掀翻。可大舅的心那么硬,还非得今天算总账,他要是不喝,那只能喝白开水了。 “喝!”小不点气得瞪一眼他大舅。 卫长君吃饱了,叫许君把碗筷撤下去。 小霍去病指着剩菜,急的大叫,“大大舅,浪费!” “喂猪,不浪费。”卫长君淡淡地说。 小不点赶忙说:“猪吃草。大舅,给我,给我吃吧。” 卫青呛着赶忙别过脸,端的怕喷自己碗里。韩嫣和窦婴要不是反应慢点,也得跟他一样。 卫广禁不住说:“出息!” 小霍去病扭头就吼,“饿的不是你!” 卫长君冲许君抬抬手。许君把饭菜端下去。小不点惨兮兮地看着他大舅。卫长君拿过他的碗,“既然不喝,我叫许君倒掉。” 小不点慌忙抢回来。 随着卫青等人吃好,剩的菜也都被女奴无情地端走,小不点老实了,窝在卫长君怀里哼哼唧唧叫着难受。 卫长君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劝他忍忍。 “大舅,我饿……”小不点想抹泪。 卫长君叹息,“那怎么办呢?话是你说的,好比泼出去的水,又收不回来。以后还说吗?” 小不点摇摇头,一手抓住他的衣袍,一手摸摸他的胸口,“大舅,你的心是冰的。” 卫青往前一趔趄,险些给卫长君拜个早年,“霍去病!”小崽子胡说什么呢。 “干嘛啊?”小崽子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又望着他大舅,“大舅,你想心变热吗?” 卫长君笑着摇头。 小崽子坐起来一点,用诱哄的口吻问,“你想吗?” “不想!”卫长君态度坚决。 小崽子的小手按在他胸口上,“冰凉冰凉不好啊。” 卫青无语又想笑,到跟前递给他一块白乎乎的东西。小崽子看一下就收回视线。卫青笑着问:“真不吃?” 小崽子多看一眼,猛然坐起来,“给我!”伸出小手就抓。 “二舅好吗?”卫青躲开。 小不点连连点头又想伸手抓。小阿奴好奇什么好吃的竟然可以叫他的小伙伴这般失态。卫青见他看过来,也给他一块。 小阿奴接过去浅尝一点,很是意外,居然是红薯糖,“还有啊?” 这也是霍去病想问的,他记得吃光了啊。 卫长君去年做了两次也没吃到过年。这红薯糖是刘彻赏卫子夫的。卫子夫起初听刘彻说糖乃红薯做的,就以为自家不缺。 最近刘彻育红薯苗,卫子夫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把卫长君的红薯拉的只剩几亩,赶上奴婢收拾宫殿把红薯糖翻出来叫她吃,卫子夫猜她大兄没红薯做糖,不然除夕前来看她不可能不给她带点,于是就叫卫青拿回来给小霍去病吃。 家里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堂屋里什么也藏不住。卫青今早到家就把糖罐子藏在橱柜里。 上午跟卫长君下地,卫青把这事忘了。方才进厨房倒热水洗手,看到橱柜卫青才想到,“姨母给的。” 卫媼叫小阿奴喊她祖母,跟小霍去病一样。霍去病叫卫孺姨母,他也跟着喊姨母。小阿奴好奇地问,“哪个姨母啊?” 卫长君:“住大房子的。” 小霍去病问:“那个高高的房子,好好看的姨母?” 卫青点头。 小霍去病舔着红薯糖感慨,“我姨母真好!” 卫青想笑,“不饿了吧?” 暂且不饿了。 小霍去病从虫变成龙,拉着阿奴出去玩儿。 卫长君也歇过乏,去窦家和韩家各牵一头马种小麦。种小麦比犁地快,可七十亩地也种了好几天。原本他想全种上,然而人和牲口都累,干脆剩二十亩留着种玉米和红薯。 翌日,韩嫣来帮他带孩子,见他坐在院里晒太阳,不禁问:“真不种了?” “不种!”卫长君连眼都没睁。 韩嫣:“你弄的那点红薯苗够种吗?” “不够去上林苑拉。要是陛下不给,我就等春红薯长大,剪红薯藤种夏红薯。正好深秋时节收下来就放地窖里,吃到今年这个时候。” 窦婴也来了,“到时候可没人帮你收红薯了。” 卫长君瞥他一眼,“我的红薯和玉米那么高产,还怕没有免费劳工?您要说过个两三年没人稀罕还差不多。” 窦婴想想找他买红薯玉米的人应该不介意自己采收,“你的庄稼种的省事。” 韩嫣赞同,“收割不用愁,还不用花钱请人。说出去谁信啊。” 卫长君摆手叫他俩让开,挡着太阳了。 韩嫣用剑朝他肩上轻拍一下,“看把你舒坦的。去病,阿奴,出来!” 两个小崽子穿着一身劲装出来,配上黑色的鞋,很是干练精神。窦婴眼前一亮,看着黑色带红边的衣裳,不吝夸赞,“这身好看。” 小霍去病开心地笑了,“大舅买的!” 其实是嘟嘟买的。 这几日天热,小霍去病和阿奴比去年高不少,秋衣都短了,卫长君要去城里给他们买衣裳,嘟嘟见他累得一沾枕头就睡,就用它的钱给四个小的整四身衣服。 卫步和卫广不如卫青心细,也以为卫长君以前买的。 韩嫣笑着问:“大舅的心还是冰的吗?” 小霍去病羞的躲到他身后,拽着他的手不许他说。卫长君睁开眼瞥一眼小崽子,“下顿还吃吗?” 哪怕过去好几天了,小霍去病依然记得那日饥肠辘辘的感觉,吓得赶紧露出头来:“吃!” “好好跟韩兄学。过几日红薯种下去,我就带你们回城住几天。”卫长君看一下韩嫣。 韩嫣想回城,可他不知道找谁。刘彻在宫里,他不敢去。以前的狐朋狗友都以为他疯了,天子宠臣不当,跑去秦岭清修。道不同不相为谋,韩嫣又在这边几个月了,早把他忘了。家里那些人知道他因为什么去秦岭,又觉着近几年回不去,过几年就算能回去天子身边也没有他的位置,以致于打过了年到现在都没派个家奴过来看看。 王太后喜欢卫长君,称得上看中。若是韩嫣跟他一块回去,就算传到太后耳朵里,看在红薯玉米等物的份上,太后也会给卫长君个面子,不会当着他的面把人绑了。 韩嫣挤出一丝笑问:“回你家?” “你不介意跟步弟和广弟挤挤,我无所谓。”卫长君当真无所谓,“侯爷呢?” 窦婴这几日沉迷写书,道:“老夫没空。韩小子,你要是不想回去就留下帮老夫查资料。这童子用的书,老夫总觉着比儒生用的书难写。”说到此想起一件事,“长君,你说起个什么名好?” “蒙学?”卫长君随口扯一个。 窦婴不赞同,盖因范围太广,给人的感觉口气也很大。 卫长君听他说完原因顿时想笑,“侯爷,你可是前丞相,魏其侯,你的书叫《蒙学》怎么了?” 韩嫣附和:“总不能叫幼儿启蒙吧?魏其侯的书带‘幼儿’两个字,就不怕城中厌恶你的人嘲笑你?” 窦婴被他二人一激,瞬间决定叫《蒙学》。可从哪方面入手,窦婴最近看了很多书,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又叫卫长君帮他选。 卫长君:“衣食住行您想写哪方面?如果写食物,那就以五谷开头。若是写姓,您得先把大汉的姓统计出来。若写建筑,也得把宫殿庙宇先列出来。不论哪样都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您想过这点吗?” 窦婴想过他姑母窦太皇太后一年半载死不了。老太太活着他别想步入朝堂,所以窦婴给自己两年时间。 经卫长君一说,窦婴突然觉着大有写头。说不定他能靠一本书流芳百世。 “我改日好好想想。”窦婴经常来卫家,卫家许多事他都知道,“你这次回去是不是操办你二妹的亲事?” 卫长君颔首:“定亲。” 小霍去病扯扯他的手,“谁呀?” 窦婴不好再听下去,韩嫣拉着小阿奴去西院等小霍去病。卫长君把大外甥抱腿上,告诉他母亲有个喜欢的人,想嫁给对方。 小不点还不懂嫁,“对方是谁呀?” “一个叫陈掌的人。听说长得很好看,对你母亲也好。但这不是重点。你母亲嫁给陈掌,按理说你也得过去,你是你母亲的儿子。” 小不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卫长君顿时觉着养值了,“大舅还没说完。你母亲叫我问你,是跟她和陈掌一起住,还是跟我一起住?” “大舅!” 卫长君:“以后想你母亲,她也会来看看你,但不如现在方便。如今我们到城里就能见到你母亲。等你母亲嫁给陈掌,我们就得去陈家了。” 小不点摇头。 “不去也行。我叫赵大去接你母亲。这毕竟是你母亲的大事,就算你不想知道,舅舅也应该告诉你。这叫尊重。懂吗?” 小不点不懂,但他大舅的神色告诉他,这是为他好,“懂!” “到城里见着陈掌不可以无礼。不能说,你谁呀,来我家做什么。”卫长君叫小孩面朝他,“你母亲嫁给陈掌,以后你就多个人疼了。看在这点的份上,可以答应舅舅吗?” 小不点勾住他的脖子沉吟片刻,不确定地问:“我答应舅舅,以后是不是也多个人管我啊?” 第65章 授人以渔 卫长君气笑了,合着他说这么多都白说了。 “这么皮谁敢管你?”卫长君没好气道。 小霍去病才不管大舅是嘲讽他还是挤兑他,只关心一点,“你说的,不会!” 卫长君二话不说把他放地上。 小崽子歪着脑袋看着他不确定地问:“我走啦?我真的走啦?” 卫长君烦的连连摆手。小不点蹦蹦跳跳往外跑,跑到大门口,又不放心停下回头问,“大舅,我走啦?” “还要我送你?”卫长君霍然起身。 小崽子摆摆手,“不要,不要。大舅晒太阳吧。” 窦婴带着两个弟子从室内出来,无奈地摇头,“你这个外甥,今日老夫算是知道你妹妹怎么那么放心把他扔给你。” 卫长君朝大外甥消失的方向瞥一眼,“我说出来您老都不敢信。从现在说有两年了,步弟和广弟应该还记得,他刚能走稳当,稍微快一点就摔跤,就那他敢往东市跑。” 卫步记得,不禁说:“天天大门得关上,否则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都不够找他的。” 窦婴提醒卫长君,“这次不趁机叫他随你妹去陈家,以后就真是你的责任了。” 卫长君笑道:“别说我妹管不了,就是管得住也不能叫他去陈家。陈掌不是曲逆侯直系子弟,又早跟嫡支分开了,能不能养活我妹还两说呢。” 关于“养不养得活”这点窦婴跟韩嫣聊过。也是二人在秦岭的日子太无聊。 虽然二人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可毕竟是卫家家事,考虑到卫长君也不傻,二人就装不知道陈掌乃陈家旁支。 窦婴一听他知道,仍然很意外,“既如此,你怎么不阻止?” “千金难买她喜欢。我为何要阻止?”注意到窦婴不可思议,卫长君叫弟弟搬张椅子,请窦婴坐下,“侯爷迂腐了。” 窦婴示意他继续,他倒要看看卫长君这次怎么诡辩。 “侯爷,我家缺钱吗?甭说他一个陈掌,再来一个李掌,我们也养得起。我妹缺的也不是一粥一饭,而是知心人。他能叫我妹高兴,品行不算歪,长相家世也配得上我妹不就行了?” 闻得此言窦婴竟然一点不意外:“你就不担心他别有所图?” 卫长君知道陈掌图什么,“图仲卿乃天子近臣,子夫乃天子宠妃,他娶了卫夫人二姊,哪怕不能因此显贵,长安大部分王侯将相都不敢欺辱他,陈家嫡支也不敢再瞧不起他?” 窦婴不禁感慨,“韩嫣那小子说不用替你担心,陈掌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你。你果然知道。可你就不怕他文不成武不就,此生一事无成?” “我还真怕他有其祖陈平之才。”卫长君不瞒窦婴。 窦婴也有女儿,希望女婿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卫长君这种想法他理解归理解,但代入他自个也真别扭,“也不怕世人说你卫长君的妹夫是个窝囊废?” “陈掌都不怕,我怕什么?”卫长君无所谓,“他们当着我的面说我以前就是一奴隶,我也不生气。普天之下,谁比谁高贵?侯爷,您家老太太以前也只是家人子吧?” 窦太后的出身称不上高贵,世人皆知,由不得窦婴否认。 卫长君又问:“王太后什么出身,您比我清楚吧?” 窦婴不好说太后旧事,“得亏你没入仕,就你这个想法,陛下也敢得罪。” 卫步瞥一眼他大兄,“侯爷说的好像我大兄现在就不敢得罪了一样。” 卫长君顿时想给他一脚。窦婴笑了,“是老夫忘了。普天之下也就他敢算计陛下,陛下还觉着他非常人。” 卫长君瞥一眼他手里的书卷,“改给我上课了?” 窦婴带着两个弟子出去。 卫长君也不晒了,进屋把过几日回去的行李收拾收拾,盖因他得在家呆五六天。 好在孟粮等人犁地也好种红薯也罢,都不需要卫长君手把手教。他到家的第二天又下雨了,等他回来,孟粮和牛固不止把韩嫣家东边的空地犁成一垄一垄,他留种红薯的十亩地也犁成一垄一垄,只等他回来种红薯。 此时八阳里的小麦已经种下去,他们的红薯苗也不是很多,无需太多人手,卫长君请几十个人过来,一天就把现有的红薯苗全部种下去。 翌日,卫长君又去八阳里请几十人种玉米。孟粮和牛固把卫家西边的空地犁好稍微耙一下,卫长君撒上苜蓿种子。此后休息半日,卫长君就带着家人收拾院里的地。 屋外忙个不停,卫步和卫广在屋里学文识字也静不下心,窦婴就放他俩出去帮忙。 卫长君把锄头交给弟弟,倚着墙壁同窦婴闲聊。 那天韩嫣觉着没有回去的必要,后来还是跟卫长君回去了。不过他只在家待两天就跑去卫家找卫长君。 恰好卫长君不懂金银玉器,而他又要可着五十金给两个妹妹准备嫁妆,就叫韩嫣帮他参谋。韩嫣眼光高,五十金花的一干二净两个小小的首饰盒都没装满,禁不住嫌卫长君吝啬。 卫长君懒得争辩,回到家中又拿出百金,一个首饰盒里放五十金,塞得盖子盖不上,韩嫣震惊了,他准备的陪嫁竟然金块多过首饰。 卫长君直言韩嫣不懂。韩嫣心说我是不懂,长得不俗净干这等俗事。回到秦岭就找窦婴吐糟,每每觉着卫长君非常人,卫长君就给他整出一件比世俗之人还俗的事。 窦婴也好奇,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怎么想到陪嫁那么多一块一块的黄金?”顿了顿,“老夫记得你大妹还没遇到如意郎君,怎么连她的也准备好了?” “两个妹妹一起准备,不偏不倚,省得以后遇到点事想起嫁妆不一样再跟我抱怨。不过听我母亲说,她也快了。母亲把二妹的日子定在深秋时节,就是希望大妹在她之前嫁出去。否则长姊还没嫁妹妹先嫁,还不够左邻右舍说的呢。”其实也是卫长君懒得再去一次金铺。 窦婴:“难不成陈掌真穷的需要你补贴?” “穷不穷我不知道。”卫长君看到陈掌礼仪长相都不错,其他方面就没细问,毕竟只是图他这个人,“但有那笔钱,我两个妹妹到了夫家不用受委屈。她们知道了我的态度,受了委屈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不会担心出了娘家门犹如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兄长懒得管。” 窦婴懂了,最后这点才是他准备五十金的真实目的,“难为你年纪轻轻就能考虑的如此周到。” 卫长君:“我母亲以前一直在侯府,没机会给子女张罗亲事,也没机会帮别人忙活,什么都不懂。我再不多想想,这个家得过成什么样。” 话虽如此,长安城父母双全女儿在夫家过得不顺心的也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就说他表姐馆陶大长公主,嫁的那是什么人。 窦婴一直没看上,也不知道他姑母怎么想的,小小千户侯也叫她嫁。当时长安又不是没有万户侯,曹参的孙子,陈平的孙子。哪怕年龄差一点,也可以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等她及笄再嫁过去。 “长君,你躲在此地真有点明珠蒙尘。”窦婴由衷说道。 韩嫣拽着两个小不点过来,听到这句脚步一顿,老侯爷不知真相吓撺掇什么。 “侯爷,人各有志。我觉着卫兄在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很好。”韩嫣放开两个小崽子,“卫兄,南边还有六亩地没种,你又收拾院子,回头剪的藤够种这么多地吗?” “不够我去上林苑,不是说过了?” 韩嫣:“陛下就是给你也顶多给一两亩红薯藤。那次我见着他,听陛下的意思等春红薯藤长出来,叫人剪下来把长安方圆三百里,也就是划为上林苑的这些地方边边角角都种上。虽然没有良田给他种,可荒地不少。何况你的红薯也不挑地方。” 卫长君震惊,“边边角角?” “政事插不上手,终于有件事能自己做主,陛下又迫切地希望把红薯种遍大汉每一寸土地,我说边边角角可能都说少了。” 卫长君还是觉着他夸张。 然而,随着春暖花开,地头上的杏树挂果,红薯藤长到可以剪的时候,卫长君前往上林苑,上林苑管红薯地的小吏就给他五十斤,还是汉斤。 卫长君气笑了,几百亩红薯给他这么一点,他们也好意思。 小吏拱手弯腰作揖赔不是,卫长君也不好为难他,只能驮着这么点红薯藤打道回府。值得庆幸的是去年秋八阳里村民相信红薯高产,深秋收的红薯几乎没舍得吃,今年一家都种两三亩,卫长君这边不够可以找他们要。 他们感激卫长君去年送他们红薯藤,先前帮他种玉米和红薯以及再帮他种红薯都没要工钱。卫长君等房前屋后院里也种满了蔬菜庄稼,不需要他再动锄头,就去八阳里找里正——他准备做纸,想学的都可以学。 说起不要工钱,还是里正的主意。起初村民不乐意。里正同他们分析,卫家大公子仁义,他们不要钱,卫公子一定会在别的方面弥补他们。 卫长君走后,里正敲着锣把全村人吸引到他家门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全村老少沸腾了。里正叫大家伙安静一下,然后问:“以前跟你们说什么来着?跟贵人相处不能眼皮子浅,你们一个个还不信。这下信了?” 村民连声道:“信!” 去年刘彻派人拉玉米,有村民看见了,不好问卫长君就趁机问里正,能不能请卫长君今年也给他们留点玉米种子,他们不白要,可以拿钱买,也可以帮他收玉米。 八阳里有个很大的石磨,孟粮和牛固磨玉米的时候,村民们都看到了,磨出的粉可以跟小麦粉一样细,据说吃了也不会像黄豆那么涨肚。此言一出,其他村民连声附和。 里正也想种两亩玉米。虽然不知道玉米亩产多少,可是能叫陛下看上,肯定不比红薯差。 “明日到卫家我找机会问问卫公子。” 窦婴也好奇纸是怎么做出来的。翌日早饭后,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卫长君。听到里正问他玉米的事,卫长君冲窦婴挑一下眉梢,仿佛在说,看见没,我的玉米刚种下去,就有人上赶着帮我收割。 窦婴不想看到他这么得意,“你的纸还做不做?” “别急啊。”卫长君准备了两个石碓,可以用脚踩着舂米的那种。城里卖的白米贵,卫长君都是买裹着稻壳的米,然后交给女奴慢慢收拾。 平日石碓放厨房里,今早被孟粮和牛固抬到大院西边的竹棚下。卫长君到西边竹棚下,叫村民把泡在水里沤烂的竹子捞出来,然后拆开分解,可以用来做纸的那部分放石槽里捶打。 这些工序当属泡竹子最废时间,好在已经泡好了。其次是拆竹子麻烦。打竹子虽然累人,但一人踩几下还算轻松。 卫长君叫嘟嘟买个大石槽。他原本想去采石场买,可运来太麻烦,就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买来放竹棚下。 孟粮等人知道卫长君有点神秘,不敢多嘴。卫青远在京师长安,以为他从采石场买的。卫步和卫广以及韩嫣知道那石槽来的怪异,可他们也知道卫长君不想说,问也是机缘巧合。 所有人都不问不提,八阳里的村民也想不起来。 等到下午,毛竹成了粉絮状,卫长君就把这些粉絮状移到石槽里。 抄纸的帘子也是嘟嘟买的。 嘟嘟花了这么多钱,这次做纸它也没闲着,八阳里的村民一过来它就开直播。看直播的人看不见卫长君,但是看到很多人一起干活热火朝天的景象也挺满足的。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头一次做纸卫长君不是做的太厚就是做的太薄。这次拿起抄纸的帘熟悉一会,他就掌握了做纸三要素——柔轻拍浪,持帘迎浪而上,紧接着便是“抄浆着帘的一瞬间震动纸帘”。 里正没想到卫长君讲的这么细,不禁督促村民认真看好好学。窦婴也没想到卫长君这么不藏私,刚刚摸索出来的经验也能慷慨分享,突然感到羞愧,他比卫长君虚长几十岁胸襟竟远不如他。 一炷香后,窦婴看着抄着手看村民忙活的卫长君又禁不住怀疑他是否羞愧早了。 韩嫣在窦婴身侧,见他拧着眉头盯着卫长君,好奇地问:“侯爷看什么呢?” 窦婴不知从何说起,示意他去沟边,离卫长君远点,“我看到他把抄纸帘给八阳里村民,叫那些村民也试试,就想夸他无私。可他这幅悠闲自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真慷慨。” 韩嫣笑了。 窦婴被他笑糊涂了。 韩嫣止住笑,朝卫长君所在的方向睨了一眼,“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看到他叫别人试做,怎么会想到他慷慨无私,而不是他嫌累?” 窦婴恍然大悟,指着卫长君不敢置信,“他他——” “他就是要这些村民都学会,以后他花一点钱就能挑到心仪的纸。虽然他回家一趟把钱花的七七八八了,可等红薯种出来,陛下和太后还能亏着他?” 窦婴顿时不禁说:“服了,老夫真服了。” 韩嫣又瞥一眼卫长君:“卫兄有几句话,以前常挂在嘴边,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可以用钱买的,何必自己辛苦做。”指着南边那片土地,“要不是他——”慌忙把“种田续命”几个字咽回去,“要不是他得自己吃,地荒着可惜,他闲着也是闲着,他能在这些收拾好的土地上全种上果树。” “知我者,果然韩兄也。” 韩兄吓一跳,回头一见卫长君离他只有三步,“你属鬼的,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心虚了?” 韩嫣心虚,“我心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事实你们还怕我听见?”卫长君轻嗤一声。 窦婴打圆场:“是老夫问的,怪老夫。长君,那些纸摞到一起,回头干了不会黏到一块吗?” “不会。之前试过。” 窦婴:“那些纸可以写字吧?” 卫长君点头。 从旁边经过的三个门一听此言又赶紧问:“不是手纸?” “做的好的可以用来书写,不好的也只能当手纸。” 其中一门客问他可以试试吗。卫长君一扬下巴,大方同意。 三个门客挽起袖子,挤过人群试做。 韩嫣看到三人兴奋的模样,“卫兄,侯爷,恐怕这三位也要飞。” 窦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以为意地说:“飞就飞吧。天下还有不散的筵席?” 卫长君很意外,沉迷权势的侯爷竟然能说出这番话。难不成山边岁月真能叫人遁世。可他大外甥怎么一日皮一日。 思及此,卫长君不由得往四周看去,“我大外甥呢?” 窦婴愣一下,然后往四周看看,“刚才不是还在这儿?” 韩嫣也不禁往周围看看,“跟我一块出来的。这么一会儿又跑——”听到小孩的嬉笑声,循声看去,顿时想把皮孩子抓过来揍一顿,“那儿呢。” 卫长君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大外甥和小阿奴的裤脚挽到膝盖,正在水里玩儿。 韩嫣想吼他俩,卫长君按住他的手臂,“别吓着他们。”随后从岸边人群中绕到他俩身后,然后移到沟边,“霍去病!” 捧着水乱泼的小崽子身体僵住,随后拔腿就跑。卫长君防着他这点,长臂一伸拽住他,“水底下都是石头,往哪儿跑?也不怕一脑袋扎进去。” “舅!舅!我错了!” 卫长君看向阿奴,阿奴乖乖的把手递给他。卫长君一手拽着一个,叫韩嫣帮他拿一下两个小崽子扔在岸边的鞋。 卫广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吆喝,“霍去病又要挨揍了。” “你才挨揍!”小崽子大吼。 卫长君轻咳一声,凶的像个小狼崽子似的霍去病顿时变成温顺小猫,可怜兮兮地说:“大舅,我错了。” “你错了都快成你口头禅了。你觉着我还信?”卫长君拽着他俩到院里,吩咐女奴烧热水。 小霍去病忍不住说:“这么热的天啊!” “还没到小暑能有多热?”卫长君找个小板凳坐下,“你俩给我站好!能耐狠了,一眼没看见敢下水,回头是不是敢上山?” 小霍去病想过,基于大舅真打人,如今上山还得从窦家和韩家门口过,而韩家和窦家白天不关门,院里院外都有人,顶多到窦家门口就会被抓回来,他已经绝了上山的念想。 “不上山,山上不好玩。”小霍去病摇摇头一脸嫌弃。 韩嫣拆穿他,“你是不敢去吧?” 小霍去病瞪他,“韩兄,今天我不想和你说话。” 韩嫣朝他小脑袋撸一把,“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叫恼羞成怒。” 小崽子怒给他看,朝他手上一巴掌。 卫长君“嗯”一声,小崽子慌忙把手背到身后,“韩兄手上有蚊子。” “我叫你站好!”卫长君重复一遍,“站到曹女烧好热水。曹女,用最大的那口锅烧,我刚才热一身汗,正好洗洗。” 小不点睁大眼睛,那得烧到什么时候。 曹女明白,慢慢烧,烧了半个时辰。等曹女端着热水出来给他俩洗脚,小霍去病累得往她身上一倒,洗好都没离开曹女的怀抱。 卫长君待会儿还得收拾做纸棚,届时还得热一身汗,他怎么可能这会洗澡。他把两个弟弟叫进来洗头,然后又叫他俩给两个小不点洗洗。 卫步和卫广早上会练一会儿弓箭,两个小不点不老实,两天不洗头就有味。卫长君也怕久了生虱子,再传他身上。 小霍去病不懂,就觉着他大舅为了捉弄他不惜捎上三舅和小舅以及阿奴。 可他也怕卫长君亲自给他洗头,他不老实抬手就是一巴掌。洗好了之后,小霍去病才敢表达不满,盯着他大舅问:“大舅,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聪明啊?” “我聪明?”卫长君意外,小崽子又想干嘛。 小崽子点头:“大舅聪明。天天都能想到招儿罚我。” “噗!”韩嫣笑喷。 在外面看人做纸看累了的窦婴进院听到这句,险些被门槛绊倒,“去病,我觉着你大舅不如你聪明。” “啊?”小不点转向他。 窦婴:“你看,你大舅不叫你上山,你能想到玩水。你大舅不许你捉弄阿奴,你能想到拿钱收买他。你大舅饿你一顿,你逢人就说他的心是冰的。不论你大舅不许你做什么,你都有法子跟他作对。你是不是比你大舅聪明?”:,,. 第66章 霍去病哭了 小霍去病认真想想,他有这么聪明吗。 随后小崽子不确定地看着他大舅,我那么聪明啊。 卫长君把头顶一块布的大外甥拉到身边给他擦头发,“你五岁我二十多岁,你却能天天气得我想打你,还不聪明?” 小霍去病想想他每天的丰功伟绩,不禁点头,“我比大舅聪明!”说出来又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聪明还打我,不怕把我打笨啊?” 卫长君朝他脑门上一下,冲阿奴招招手,“我就是想把你打成笨蛋,这样你就不会整天想着往外跑,还吓唬阿奴,跟我作对了。” “你你,你是最坏的舅舅!”小不点气得大吼。 韩嫣止住笑,“去病,舅舅坏还给你擦头发?” “他,他就是坏舅舅!”小不点气得脸颊鼓鼓的,韩嫣忍不住伸手戳一下,“你大舅手劲那么大,真想把你打成笨蛋,你还知道他坏?小笨蛋,你大舅逗你玩儿呢。” 小崽子不信,抬眼看到他大舅满脸笑意,意识到他被耍了,气得往他对面小板凳一坐,瞪着眼睛看着他。 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淡定的继续给阿奴擦头发。 小霍去病双手放膝头,然后使劲一拍。 卫长君撩起眼皮,接着低下头去。 “你你没看到我很生气?”小崽子大吼。 卫长君把湿布递给韩嫣,请韩嫣再帮他拿一块干的,“哪儿疼?” 小霍去病被问的一愣一愣,然后赶忙起来后退,退到他伸手够不着的地方,“哪儿都不疼!” “还生气吗?”卫长君又问。 小崽子不敢了,连连摇头,端的怕慢一点他大舅起身抓住他的胳膊给他一巴掌。 韩嫣忍笑忍得手抖。卫长君伸手接过来,拉过小阿奴,把他的头发擦半干,实在擦不出水就放他和霍去病玩儿去。不过不许他们出去,太阳快下山了,门外比院里凉,顶着半湿的头发极有可能生病。 小霍去病险些挨到身上,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乱跑。 卫长君出去看着八阳里村民和窦家个门客把最后一点竹子变成纸,就直接把纸移到室内——西院东偏房,没有给他们留一张。 卫长君给里正一包石灰。农家不缺水槽水缸,有了石灰,卫家地头上就有毛竹,他们砍了泡个月把竹子沤烂就可以自己做了。 抄纸帘虽然稀罕,但在卫长君之前也有人做过抄纸帘,不像洛阳铲乃超时空东西,他就叫里正带回去跟木匠和村里见多识广的老人慢慢研究着做。 八阳里村民一见卫长君做到这份上顿时万分感激,一边走一边回头叫卫长君以后不用跟他们见外,家里有活只管使赵大或孟粮去喊他们。 卫长君笑着应下来,又多一句嘴,“做纸需要很多水,你们要是有空就把勾挖深点,在沟旁边搭个棚能省不少事。” 卫家门前有条沟,沟里的水清澈见底,以致于先前清洗竹子,后来做纸的时候都不用打井水。里正当时只觉着卫长君这个沟挖的巧。他这么一说,里正顿时不禁佩服他深谋远虑。 里正试探着问他能不能接着卫家北面的沟往他们村挖,也用山上下来的山泉水。窦婴和韩嫣都不由得看卫长君,他会同意吗? 卫长君笑道:“山又不是我的,有何不可?若是山上的水干了,你们不接过去我家门前和西边的沟也会干。要是有水也是从我这边往你们那边流。哪怕沟里存不住水,我也可以到泉眼入沟处接。反正如今早晚也会去山边接水吃。” 理事这个理,卫长君能毫不犹豫地同意也叫诸人意外。窦家的位客人也在,随后跟窦婴回家的路上就禁不住感慨,卫公子乃君子也。 窦婴突然觉着这人学会造纸也不会飞,除非卫长君搬离此地。 卫长君倒是想换个地方弄几百亩田地,两年攒够他活到百岁的天数。可上林苑的红薯刚刚种下去,未出成果,刘彻有心给他几百亩地,王太后也会劝他再等等。何况天家母子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刘彻跟他母亲同意,老太太不同意也白搭。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卫长君跟韩嫣住得近,王太后也坚定地认为他二人秉性为人等等完全不一样。 宫里没秘密,刘彻这边给卫子夫长姊张罗对象,那边就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嫌儿子年幼不知道找什么样的,令黄门宣卫子夫,问她长姊的喜好。 卫子夫也不知道。但卫媼进宫探望她的时候提过一句,她大兄有言,人好就行,不拘家富家贫,他已经为两个妹妹准备好嫁妆。 王太后一听卫子夫这样说,越发觉着卫长君此人本分懂事。她乐意儿子身边都是些踏实守己之人,就想多了解了解卫长君,问卫子夫嫁妆清单。 卫子夫不好说实话,也不敢隐瞒,直言都是些俗物。见王太后没生气,她才说除了首饰便是黄金。卫家的钱财都是太后和刘彻赏的。她很清楚卫长君和卫媼有多少钱。掐指一算,卫长君的钱应该花光了。为了妹妹这般舍得,她越发觉着卫长君比韩嫣懂事。 王太后也怕太皇太后注意到卫长君,然后网罗到她身边,以致于有心弥补卫长君也不好轻举妄动。 端午过后,卫长君种的十亩冬小麦可以收割了,刘彻直接派人拉走九亩。消息传到王太后处,王太后令黄门给卫长君送去百金。 刘彻频繁前往秦岭拉庄稼,终于引起了窦太后的注意。太皇太后就问太后秦岭庄稼有何好,皇帝几次番派人过去。 王太后胡扯,那边离山泉水近,庄稼用山泉水灌溉口味比上林苑种的好。随后她一脸嫌弃地表示,她没觉着有何不同,可皇帝要折腾,不叫他折腾保不齐又折腾出什么事来。 上林苑种红薯和玉米的农奴都不知道红薯玉米亩产多少,知道的皆是刘彻的亲信,窦太后不知真相,便信以为真。 经太皇太后一问,王太后也意识到不对,红薯玉米她没听说过,皇帝拉就拉了,怎么连小麦也不放过。 待刘彻回宫,王太后就找他询问,难不成卫长君种的小麦也跟她平日吃的不一样。 起先刘彻看到麦穗异常饱满,就连麦秸一块拉到上林苑。抵达上林苑晾晒过后,刘彻就令禁卫找来许多石磙。多匹马拉着多个石磙交替着压,等金乌西坠,九亩小麦就全部打出来。 刘彻叫农奴下去,留亲信称重。哪怕这些小麦是禁卫亲自割下来拉回来的,看到平均每亩接近十一石依然不敢相信,称了遍确定没错才敢复命。 刘彻远远地看着他们称了又称以为称不准。可当他得知每亩十一石的时候真以为秤不准。他亲自称一下,刘彻喃喃道:“秦岭脚下那么贫瘠的土地,每亩十一石,倘若换成良田……” 众禁卫无法想象。 育红薯苗的时候前往秦岭接卫长君的那位黄门问过卫长君亩产多少。卫长君说的是八/九石。那黄门很震惊,问他的小麦怎么比农夫种的多那么多,人家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也顶多六石。 卫长君半真半假地表示他用的肥料多。第一场春雨过后他追过一次肥。黄门在刘彻身侧,见他主子这般失态,小声说:“陛下,跟是不是良田关系不大。卫大公子说良田也有没劲的时候。他的小麦这么高产,除了种子好便是肥料多。” 刘彻打量那黄门,好奇他怎么知道。 黄门:“卫公子说的。” “其实还是种子好。”刘彻抓一把递给他,“你看看这麦粒。朕记得仲卿说过,冬小麦比春小麦口感好。装二——二十斤,带回去交给膳房磨成面,再用春小麦做些炊饼,朕要尝尝是不是真像仲卿说的那样。” 黄门试探道:“二十斤够吗?少不少?” 刘彻沉吟片刻:“够了。朕会亲自跟太后解释。” 正因如此,王太后的人一去请刘彻,刘彻就过去了。王太后听到卫长君的小麦亩产十一石瞬间失态。好半晌,她才找回言语,不可思议地问:“卫长君乃神农转世不成?” 刘彻喜悦的心情已经无法掩饰,笑着说:“谁知道呢。” 太后拉住儿子的手使劲拍拍,“卫长君此人跟郭舍人、韩嫣那些人不一样,以后见着他万万不可放肆。” “母后,孩儿何时放肆过?” 王太后冷笑,“李当户追着韩嫣打是怎么回事?别以为哀家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你那些事。” 刘彻心虚的说不出话。 太后甩开他的手,“幸亏哀家相信卫长君跟他的弟弟妹妹卫子夫和卫青一样本分,否则只凭他收留韩嫣这一点,哀家就得令人把人抓——” “等等,母后,韩嫣犯了什么错?” 太后的脸色微变,坏了,说秃噜嘴了,“与你无关。哀家昨日已经令人给卫长君送去百金。如今卫长君没什么钱,你改日也赏他百金。粮食都叫你拉走了,总不能叫人家白白辛苦一季。” 刘彻顿时知道问不出什么,“他还有七十亩春小麦没收,饿不着他。” “你怎么不派人收上来?” 刘彻不假思索道:“种子不好,产量太低。” 太后嘲讽道:“你也知道亩产低?虽然那些粮食够他自家吃的,我赏他的钱足够他请人干活收小麦种地,可钱没了他拿什么买菜买肉?” 刘彻诧异:“母亲竟然——” “哀家也过过农家日子。卫长君前两年受过重伤,不仔细养着你也不怕他——”余下的话太晦气,王太后担心一语成箴,“你不去哀家叫你舅舅——” 刘彻赶紧打断,“朕去。不劳烦舅舅。” 田蚡一贯地能言善道,他到秦岭左看看右看看,不出日就能把卫长君的不凡传的人尽皆知。 太后很不高兴,“还担心你舅舅坏了你的事?” “朕是觉着舅舅去不如朕有诚意。”刘彻不待太后开口,“听长君说冬小麦比春小麦口感好。等改日磨成面粉,朕就令人给您送两斤。您用春小麦做几个炊饼对比一下。当真如此,到深秋时节就改种卫长君的这个小麦。” 小麦亩产过高,每一粒都是种子。王太后听到“两斤”也没嫌少,反而觉着儿子孝顺,小麦刚收下来就想到她这个母亲。 翌日清晨,刘彻给黄门百金,令他带二十人前往秦岭帮卫长君收小麦。其中就有卫青和公孙敖。 起初没东方朔。禁卫称小麦的时候东方朔也在场。小麦亩产过高令他对秦岭好奇不已,便毛遂自荐帮卫公子收小麦。 刘彻身边的黄门对卫长君感官极好,认为他乃神人,自然不介意多个人帮他。 东方朔从马上下来,看到卫家大门外的小崽子瞬间后悔了,指着他不敢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东方先生?”小霍去病挥挥小手,“你怎么来了?” 东方朔转向卫青,“仲卿老弟,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卫青好笑:“你还怕他?” “怕谁呀?”小霍去病跑过来,“二舅,你怎么也来了?” 卫青半真半假道:“家里收小麦陛下担心你大舅忙不过来,叫我等过来帮忙。” “陛下真好!”小不点不禁感慨。随后又盯上东方朔,“你也来帮我们收小麦啊?” 东方朔连连点头,端的怕慢一点小崽子叫他陪玩。 “跟我走吧。”小崽子转身往北边去。 东方朔愣了愣,然后问卫青,“这就开始了?” 卫青:“等到午时麦穗变干一碰就掉还怎么收?自然趁着如今还有露水能割多少割多少。” 东方朔没干过农活,想想先前禁卫也是城门一打开直扑秦岭,没到午时就把小麦拉到上林苑,“仲卿老弟说的极是。” 卫青眉头微蹙,“你可以叫我仲卿。” “老弟,哪儿有镰刀?” 卫青装没听见前两个字,“你没带?” 东方朔傻了,还要自带镰刀? 二十多人,不想也知道卫家不可能有这么多镰刀。 黄门带来的禁卫都是先前割小麦的那些人。上次带着镰刀过来,这次当然也得自带工具。 东方朔看到陆陆续续下马的禁卫都从背后拿出一把镰刀,便挤出一丝笑,讨好地问:“仲卿,你看……?” “又不是仲卿老弟?”卫青故意问。 东方朔推他一把,哪这么多话。 “你干什么?”小崽子回头看二舅跟上来了吗,谁知竟叫他看到二舅往前趔趄。这还得了,在他的地盘上欺负他舅舅。小崽子大步跑过来,指着东方朔,“你欺负我舅舅?” “谁欺负你舅舅?”赵大在外面看着两个小的,一见来了很多人赶紧进院把卫长君叫出来。卫长君前脚跨出大门,就听到小不点的怒吼。 小阿奴指着东方朔:“他推二舅舅。” 卫长君一看是他就觉着不可能欺负卫青。东方朔油嘴滑舌不假,但嘟嘟的资料里几乎没有他仗势欺人的记载。不过两个小不点也不会胡乱冤枉人,“什么风把东方先生吹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东方朔误以为他相信了,赶紧解释他只是想叫卫青帮他拿把镰刀。 小霍去病不信,“拿镰刀不会用嘴说啊?干什么推我二舅?” “我错了,我错了。”东方朔怕小霍去病揪着不放,也怕卫长君误会,“以后我能动嘴绝不动手。我向天发誓,行吗?” 小霍去病看向他大舅,行吗? 卫长君微微颔首。小不点学他大舅,勉强道:“行吧。”随后叫赵大给他找把镰刀。 黄门带来的人加上卫家、窦家以及韩家家奴,临近午时,七十亩小麦就割好了。 卫家有一个场,一次只能打两亩,卫长君就叫禁卫回去,地里的小麦他打的时候自己拉。 禁卫们累得不轻,离用午饭还早,也不好在卫家等着用午饭,就随黄门一道回去复命。 卫青没走,黄门看一眼满地小麦也把东方朔留下来帮忙装车。 场地里铺满了小麦,暂时不需要人装车,卫长君带东方朔和卫青回屋歇息。窦婴什么也没干,就留在屋后阴凉处,边看着孟粮和牛固牵着牛和驴拉着石磙打场边跟韩嫣闲聊,“这庄稼收的,老夫看着都想弄几亩田来种种。” 韩嫣提醒他:“您种田陛下不会叫禁卫帮您收。” 窦婴颔首,“你说,长君打哪儿弄的种子?” 先前刘彻给卫长君留了一亩冬小麦,卫长君打出来装袋子的时候窦婴看见了。窦婴当过丞相,很清楚小麦亩产多少。虽然卫长君没用称称,窦婴也知道他亩产高的出奇。 韩嫣:“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你没问?陛下也没叫你问?” 韩嫣点头:“问了。卫长君也说了,机缘巧合得来的。你问他什么机缘,他跟我扯做梦。连留侯和圯上老人都出来了,我还怎么问?” 窦婴笑了:“是没法问。他也没出去过,说不定真是梦中得来的。” “你也信?”韩嫣不信。 窦婴:“那就是夜里,亦或者给他送粮种的人会什么障眼法?” 韩嫣觉着是前者,“能避开咱们这么多人怕不是障眼法,而是真正的神仙。神仙还需要长君辛辛苦苦种地?” 窦婴也觉着不需要,“改日问问他?” 韩嫣不打算问,也不打算在这边待下去。牛固和孟粮快压好了。等一下把麦秸挑起来,麦芒到处飞,他身上又得起红点点。 窦婴也不习惯麦芒,上次不知道,帮卫长君扬场,身上痒的一晚上没睡。 卫长君跟二人说定了,晌午在他家用饭。两人便直接去卫家。 进院没听见小霍去病的声音,韩嫣很意外,“小不点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到屋里一看小不点忙着吃黄瓜,韩嫣不禁笑了:“我说怎么没听见你的声音。” “韩兄吃吗?”小霍去病递给他一块。 东方朔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抬眼看韩嫣,韩嫣竟然神色如常的接过去,他顿时吃不下去,“他叫你韩兄?” 韩嫣坐下,卫长君叫曹女把他给窦婴和韩嫣留的黄瓜端过来。随后韩嫣又拿一块黄瓜才说,“他敢直呼你的名,叫我韩兄有何奇怪?” 东方朔人微言轻,韩嫣乃天子宠臣,向来嚣张跋扈啊。当着他的面,东方朔不好说实话,“你乃卫兄好友,跟我不一样。” “所以他叫我韩兄,叫你东方朔。”韩嫣觉着黄瓜味不对,仔细看看,“长君,黄瓜还没长大吧?” 卫长君:“还得过两天。现在太嫩,只能这么吃。” 闻得此言头一次吃到黄瓜的东方朔又好奇,长大后还可以怎么吃。 小霍去病嫌弃,“你怎么连怎么吃都不知道啊?凉拌黄瓜,鸡蛋炒黄瓜啊。” 东方朔不知“炒”,又问“炒”怎么“炒”。小霍去病懒得同他废话,把他拉进厨房,指着平底锅,“在这儿炒啊。” 东方朔家里也有平底铜锅,边缘比卫家的平底锅高多了,多是用来吃古董羹,他又不禁稀奇,“卫兄真乃玲珑心,竟然能想到用这种锅炒鸡蛋。” “我舅舅聪明啊。”小霍去病禁不住显摆,“但没我聪明。” 东方朔笑了。 小不点好奇他笑什么,“你不信吗?我舅舅说的。” 东方朔:“你舅舅骗你呢。你比他聪明,你是会种小麦,还是会种黄瓜?” 小不点被问愣住。 他大舅何止会种小麦,还会种西瓜,会做纸,会种玉米和红薯。这些他统统不会。跟舅舅一比,他真像韩兄说的一样,就是个小笨蛋。 偏偏最近这些日子,他就是偶尔怀疑不如舅舅聪明,也相信他跟他大舅差不多。小霍去病一时无法接受,扁扁小嘴,眼泪一个个掉。 东方朔顿时慌了,想伸手又不敢,“你怎么——怎么哭了?” 卫长君不由得朝门外看去。 “舅舅!”小霍去病抹着眼泪跑进来。 卫长君下意识看看太阳还在不在,“怎么了这是?”伸手接住他,“东方朔还敢欺负你?” 东方朔跟进来,“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就哭了。” “磕着碰着哪儿了?”卫长君拉过他的小手检查。 小霍去病拨开他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哭的越发凶了。 阿奴扔下黄瓜,爬起来使劲推东方朔一把。 东方朔往后踉踉跄跄,卫青赶忙起身扶着他,“阿奴,不可无礼。去病,先别哭,怎么回事?” 小不点此时啥也听不见,趴在他大舅怀里,哽咽道:“大舅,我是个小笨蛋,呜呜呜……”:,,. 第67章 丑女婿 东方朔明白过来, 反而不敢相信。 韩嫣看到他恍然大悟的模样也不敢相信,“真是你招惹的?” 东方朔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我, 我就说一句他不如卫兄聪明,没说他是小笨蛋,他怎么就……”霍去病那么虎的性子,不该跳起来反驳他吗。 韩嫣瞪他,“你知道什么。”移到卫长君身边, “别哭了,别哭了, 东方朔的话能信,母猪都会上树。” 东方朔就想反驳,窦婴一瞪眼, 他吓得缩着脖子咽回去。 卫家没有母猪,小霍去病不知道母猪会不会上树, 他知道他是个小笨蛋就够了。 卫长君听东方朔和韩嫣一来一回也大概弄清楚了外甥为什么哭,“这么点事你就哭成这样?” “我是小笨蛋!”小崽子带着哭腔大吼一声。 卫长君觉着脑袋疼, “你为什么觉着比舅舅笨?” 那他可有的说了。小霍去病翻身躺他怀里, 举起小手,“舅舅会做豆腐,会割麦子, 会种麦子,会……”说着说着泪水再度汹涌而出,“舅舅会这么多, 我,我什么都不会……” “你会的舅舅也不会。” 哭声戛然而止,小不点怀疑他听错了。 卫长君颔首, “你会弓箭,舅舅不会吧?你能想到玩水,舅舅会吗?你拿钱收买阿奴,舅舅会吗?舅舅可不如你的脑袋转的快。你说的种小麦种红薯都是舅舅十岁以后学的。你几岁?” 小不点很清楚自己五岁。 卫长君:“你这么小都拿不动镰刀,就是舅舅教你,你也没法学。” 小霍去病忘记哭泣,阿奴也忘记仇视东方朔,两个小不点齐刷刷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笑着用自己的衣袖给大外甥擦擦脸上的泪,“你长舅舅这么大不如舅舅会的多,再说自己是小笨蛋也不迟。你五岁就要和五岁的舅舅比。可惜舅舅五岁的时候连弓箭和镰刀都不认识。你要是小笨蛋,舅舅就是大笨蛋。” “我比舅舅聪明?”小不点不确定地问。 卫长君:“你和阿奴加一起也不如现在的舅舅聪明。如果跟五岁的舅舅比,阿奴都比舅舅聪明。你说呢?” 小霍去病眉开眼笑,然后想起什么,转向东方朔:“我比舅舅聪明!” 打死东方朔也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顺着他的话说,“比你舅聪明!” 小不点得意了。 韩嫣等人忍俊不禁。 小霍去病顿时又觉着害羞,扭身埋进他大舅怀里,瓮声道,“大舅聪明。” “现在的大舅是比现在的你聪明。”卫长君抱起他,“以后再有人说你不如大舅聪明,可知怎么反驳?” 小不点知道,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卫长君:“你就问,我大舅几岁,我几岁?他如果说,你不如他聪明。你就问,你几岁,我几岁。你几十岁了,我才几岁,你好意思跟我比?羞不羞啊你。” 小霍去病眼中一亮,他怎么没想到呢。随后又兴奋地扑到他怀里,然后转向东方朔,搂着他大舅的脖子,大声说:“我大舅最聪明!” 东方朔连连点头,“你大舅聪明。我都没想到还可以这么回答。” 小不点得意的扬起下巴,与有荣焉。 韩嫣摸摸他的小脑袋,“美了?” 小霍去病反手给他一下,“你笑我!” “我笑你哭成小花猫了。”韩嫣捏捏他的小脸,“脏的,粘手。” 小霍去病推开他的手,大步朝外跑,叫曹女打水他洗脸。 阿奴经过东方朔身边冲他瞪一眼,然后才去追霍去病。 东方朔苦笑:“我上次怎么会觉着这个乖巧懂事呢。” 韩嫣:“那是你眼神不好。他俩能玩到一块去,小阿奴怎么可能是个老实孩子。他的性子不如去病张扬罢了。” 东方朔知道了,可惜晚了,一句话得罪俩。 卫长君发现东方朔站着尴尬,就请他坐下,叫卫青带两个弟弟出去玩玩。 卫青不想出去,打算歇一会就下地拉小麦,“外面没什么好玩的。” 半大小子合该蹦蹦跳跳意气风发,卫长君见不得他看起来比自己老成稳重,其实也怕把“大将军”养的匈奴到跟前也懒得弯弓搭箭,“那带上你的弓箭去地里看看?” 卫青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地里怎么了?” 韩嫣不知道卫长君为何非得叫卫青出去,但他知道地里怎么了:“也没怎么。就是再不割小麦,你大兄的麦田就要变成野鸡野兔子窝了。” 卫青不禁问:“刚才割小麦的时候,我怎么——”突然想到他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他面前穿过,他当时以为是老鼠,所以其实是野兔。 卫步:“小麦都割下来了,地里还有?” 韩嫣笑道:“小麦都在地里放着,不比先前跳起来吃方便?” 卫广把他的小弓箭找出来,接着兄弟二人架着卫青下地抓鸡打兔子。 小霍去病拉着阿奴跟上。 卫青见大外甥眼皮通红通红,也不好凶他,“去可以,但不许乱跑。” “不乱跑。”小不点把手递给他。 卫青下意识把手递过去,见他两手空空,“你的弓箭呢?” “我的?”小不点楞了一下。 卫青点头:“你不带弓箭回头打算用谁的?” 小霍去病不由得瞄上他手里的弓箭。 卫青就知道会是这样,“回家拿去!” 小霍去病不放心,怕他前脚进屋他二舅后脚走人,把他二舅的手塞阿奴手里,“拉住!” 卫青气笑了,“就你这样还有脸说自己是个小笨蛋?你要是小笨蛋,我们都得是大傻子。” 话不好听,但小霍去病也听出来了,二舅嫌他过于聪慧。小不点得意地冲他笑笑,然后才回屋找他的弓箭。 卫长君和卫青以前给他做的弓箭早被小霍去病玩坏了。如今他用的是前些天韩嫣随卫长君回城,后来给卫孺和卫少儿挑嫁妆的时候给他买的。 总共两把,他和阿奴一人一把。弓的两端缠着一点红布,乍一看很是华丽。卫青等他拿出来就看得一愣一愣,得知韩嫣买的,顿时收起惊讶,丝毫不感到意外,“不愧是韩上大夫啊。” 小霍去病见状,禁不住举高高,“二舅,我的弓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就怕是个花架子。”卫青说着还故意摇摇头。 小霍去病甩开他的手,拉着阿奴气鼓鼓地越过他。 卫青失笑,“走这么快,知道去哪儿抓野鸡打兔子吗?” 小不点不知道,走到地头上停下来,回头嫌弃地催促,“三个舅舅可不可以快点?再磨叽天都黑了。” 卫青不禁问卫步,“这话又是跟谁学的?” 卫步:“天天跟大兄在一块,除了大兄还能有谁?” 小崽子的耳朵可灵了,“我听见了。” 卫步走过去,“我还怕你听见?”给他戴上小草帽,“这么热的天连草帽也不戴,你也不怕中暑。”看到小崽子伸手,立即板起脸,“不许拿掉!” 小霍去病顿时不敢往下拽,端的怕三个舅舅不带他玩。 五月的天热归热,风还是凉的。大小五人到没有遮挡物的地里,凉风拂过,顿时令人心情舒畅。与干活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会卫青只觉着炎热枯燥。 “二舅,看什么呢?给我也看看。”小霍去病扯扯他二舅的手。 卫青:“我在感受丰收的味道。” 这话说的叫小不点无法理解,“什么味道啊?”好奇地吸吸鼻子低头嗅嗅。 卫步揪住他的小耳朵把大外甥拉起来,“小麦成熟的味道。你没闻见?” 小不点抓一把麦穗闻闻,“闻到了。”抬手扔地上,“不好闻。”用小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仰头问,“二舅,抓不抓野鸡打兔子了啊?” “抓!抓回去晌午加餐。”可卫青没看见哪儿有野鸡野兔,随即眼神示意两个弟弟,你们看见了吗。 兄弟二人也没看见。卫广就把弓箭给卫步,去麦场那边问坐在墙边乘凉的孟粮和牛固。 先前孟粮把牛和驴拴到沟边树上喝水吃草的时候,不经意间门瞥到他们几个往地里去,就忍不住跟牛固说,晌午有好吃的了。 一听他们没见着兔子和鸡,等着大吃一顿的二人同时起来。孟粮指着麦场,“就在你们来之前还有野鸡从这边过,怎么可能会没有?” “往那边过了?”卫广赶忙问。 牛固想想,“往地里去了。” “不可能!”一个人没看见有可能看差了,他们都没看见,难不成野鸡还会隐身,“你们看到的野鸡是什么样的?” 孟粮下意识说:“野鸡还能——”猛然一顿,他突然想到野鸡和野兔的颜色跟土地以及小麦很像。如果野鸡和野兔子只是低头啃麦粒,没有大动作,还真不容易发现。随即孟粮就叫卫广找几块土坷垃往随便往哪儿砸,卫青他们等着射。 虽然卫广还是觉着不靠谱,但庄稼地里的事,孟粮有时候比卫长君还懂,卫广就信他一次,撩起衣摆兜一堆土坷垃往地里去。 小霍去病一听小舅砸野鸡,他们等着射,激动的弯弓搭箭。 卫青心说,你能射到什么。一看外甥和阿奴的姿势,别说,不愧是韩上大夫的小弟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卫广见他们四个都把弓箭拿出来,“我砸了啊?”随后把土坷垃放地上,一手抓三个像仙女散花办扔出去,顿时惊起野鸡一片。 小霍去病惊得微微张嘴。 阿奴惊呼出声。 卫青和卫步也吓一跳,随着小霍去病一声“快”,兄弟二人回过神,嗖一声,两只木箭跟野鸡擦肩而过。 小霍去病急的跺脚,“怎么回事?” 卫青气笑了,“你射中了?” “我——”小不点忘了,“我,我没准备好。” 卫广也没想到地里藏着那么多野鸡,顿时觉着土坷垃捡少了,“那我再来一次。” 小霍去病摩拳擦掌,挥着小手,“再来,再来。” 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四人没再发呆惊呼,随着野鸡野兔子跳起来,四箭齐发,紧接着五人就听到“啪”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在地头上乘凉的孟粮和牛固踮起脚大声问:“中了?” 小霍去病挥着手里华丽的小弓,“中了,我中啦!” 卫青嗤笑一声,把野鸡捡过来递给大外甥,“你中了?” 小不点看到野鸡腿上长长的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二舅,然后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你射中的啊?” “你的箭还没追到野鸡就掉下来了。”卫广拿来两只完好的木箭,一个是他的,另一个自然是阿奴的。 小不点无法接受,“这是我的?” 卫青好笑:“这么小的箭不是你的还是我的?” 小不点转手塞阿奴手里,“阿奴的。” 阿奴手里已经有一支箭了,“这个谁的呀?” 小霍去病想也不想,“也是你的。” 卫青轻嗤一声。小霍去病私下里没少跟阿奴耍赖皮,阿奴习惯了,放地上一支,望着卫广,“还有吗?” 卫广注意到野鸡和野兔子往东跑了,兜起土坷垃,带他们往东去。随后又砸几次,直到子午栈道边上五人才停。 秦岭这边夏日甚少有人打猎,野鸡野兔子觉着十分安逸,结果单单卫青一个就射中两只兔子三只野鸡。 孟粮和牛固见频频有野物掉落,忍不住过去帮他们捡。等打道回府的时候,两人四只手都满了。 韩嫣等人知道地里野鸡野兔子多的堪称泛滥,可也没想到他们能弄五只野鸡三只兔子。得知卫青一人包揽五个,韩嫣和窦婴忍不住绕着他打量,越看越觉着比同龄人矮且称不上健壮的卫青不可能有这么好身手。 卫长君不意外。 大将军小时候没点天赋,长大后领兵打仗的才能总不能是突然出现的。像打通了任督二脉那种情况只适合,不可能存在现实。 好比小霍去病,小时候腼腼腆腆,见着谁都含羞带怯,别说头一次出征就敢千里奔袭,刘彻再偏爱他,也不可能叫这样一个文弱少年掌兵。 卫长君见卫青被两人看得手足无措,“韩兄,您是不是忘了,我弟虽为侍中,其实陛下并不叫他在身边伺候?” 韩嫣想起来了,刘彻说过,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卫青跟卫长君一个德行。只是卫青内敛,卫长君性格豁达不拘小节,以致于兄弟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卫青比他大兄平庸的错觉。 刘彻也当着韩嫣和卫长君的面提过给卫青找几个师傅叫他学文习武。 可韩嫣也自小学弓箭骑术,他自认他像卫青这么大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卫青才学多久,一年有没有。 “一定是地里的野鸡和野兔子太多,瞎猫也能碰到死耗子。”韩嫣忍不住这样说。 卫长君好笑:“瞧把你酸的。要不下午跟我弟比比?承认我弟比你这个世家子优秀很难吗?” 卫青的脸红了,“大兄,也是这些野鸡也兔子太傻。” 小霍去病气得哼一声。 卫长君看向他,小崽子的嘴噘的能挂油壶了,看起来比韩嫣还要羡慕嫉妒,“去病,哪个是你打中的?” 小霍去病看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猎物,“这些都——都不是!”大声说出来又气得鼓起腮帮子,“二舅就是瞎碰的。” 卫长君忍着笑问:“你认真射,所以才一个没打中?” 小崽子点头如捣蒜。 卫长君转向阿奴,“你也是?” 阿奴没小伙伴脸皮厚,羞的躲到卫广身后。 卫长君摸摸外甥的小脑袋,“看看阿奴,看看你。我先前怎么说的?你五岁就要和五岁的二舅比。你二舅今年十六,你记下,他十六岁这年初夏打了五个野鸡和野兔。等你十六岁这年夏天打六个都说明你比二舅厉害。” 小不点的眼睛亮了,然后就往屋里跑。 卫青不禁问:“又干什么?” “我记下来啊。” 卫步不禁嘀咕,“说的好像你会写字一样。” 话音落下,小不点拿着笔和纸出来,递给窦婴,还很客气地说一个“请”字。 窦婴笑着接过去,“你是好的也跟你大舅学,不好的也跟他学。你怎么就不能去粗存精呢。” “猴子爷爷!”小霍去病大声喊,可不可以不要念叨了。 窦婴进屋研磨,“老夫欠你的。” 小不点点头。窦婴气得沾点墨朝他鼻子上点一下。小不点下意识伸手擦,结果把脸搓花了。 窦婴见状险些没拿稳笔。随后写好就递给他,叫他拿去给卫长君。小不点一出去,卫长君等人皆忍俊不禁。 小不点不明所以。阿奴把他拉到水盆前,叫他自个照照。小霍去病一看盆里有个“小花猫”,气得指着窦婴,“你和韩兄一样坏!” 韩嫣直呼冤枉,他干什么了,就跟窦婴一样了。 “笑我!”小不点提醒。 这点韩嫣无法反驳,索性问卫长君这么多兔子和野鸡怎么吃。卫长君把兔子交给赵大剥皮,晌午先吃红烧兔肉。 野鸡留着晚上吃,两只炖汤煮面,其他的炖菜。 吩咐好之后,卫长君叫卫青他们在屋里歇着,他去院后麦场看看。 卫长君见麦粒打的七七八八,就叫孟粮和牛固把麦秸里头的麦粒抖一下,然后把麦秸堆到地里。 孟粮不禁说:“郎君,上头还有麦粒没打下来,这么堆起来不浪费吗?” “地里的小麦都打了一遍,咱们有空了再压一遍。否则一天弄个两三亩,这七十亩地还不得打一个月?咱们有时间门,老天爷不可能给咱们这么多时间门。” 孟粮想想也是,万一过几天下雨地里的小麦就全泡汤了。 说起来也不怪孟粮不知,他家以前地最多的时候也就十亩。一家人抓点紧,两天就把小麦收家里去了。 孟粮和牛固把麦秸挑到地里堆起来,卫长君推着板车拉麦穗。随后两人帮他拉两车,麦场又铺满了。 饭前,孟粮和牛固压一遍,然后挑开晒晒,饭后又压一遍,这一场麦穗又打的七七八八了。随后他俩把麦秸堆到地里,卫青和东方朔帮着拉麦穗,再次铺满麦场,卫长君就叫二人回宫。 卫长君考虑到卫子夫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就叫卫青给她捎只野鸡。 卫青走后,卫长君叫孟粮和牛固歇歇,他和赵大两人牵着牛和驴压场。 韩嫣看到牛身上湿了,翌日清晨,他就牵两匹马给卫长君送去,叫他用马拉石磙。 卫长君接过去禁不住感慨,“大材小用啊。” “你也该再买两头牛了。”韩嫣不禁说。 卫长君:“我也想买。好好的牛,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谁舍得卖?”顿了顿,“要买也只能买驴。” 韩嫣颔首:“也对。回头你的苜蓿割下来分我一半,我不介意把这两匹马送给你。” 卫长君笑了:“你不送我,等割的时候管我要,我还能说不给?你要是羡慕青弟的马皮毛油亮,现在也可以叫家奴割来喂。又不是割掉不长了。” 善骑射的人哪有不爱马的。闻得此言,韩嫣立即回家叫家奴割草,打今儿起他的那匹马改喂苜蓿。 卫长君无奈地摇摇头,牵着马下地打场。 带过兵的魏其侯也爱马。他家也有三匹马,两匹拉车,一匹乃他自己的坐骑。平日里借给卫长君的马是拉车的。自己的坐骑恨不得当成孙子疼。得知韩嫣用两匹马的使用权换到苜蓿,也用两匹马给卫长君换。 卫长君不禁庆幸西边竹棚下还有一堆干草。否则就他两家的马那么吃,不出一个月他的牲口就只能吃野草。 赵大反倒觉着野草也对得起羊,于是每天早上头一件事就是把羊拴到路边吃草。 话说回来,在韩家和窦家的马的帮助下,卫长君仅仅用了七天就把七十亩小麦打一遍。 小麦移到家里晾晒,有四个女奴轮流盯着,孟粮和牛固二人慢慢打第二遍,他带着四个小的以及半扇猪肉回城了。 卫长君去年养三头猪,年前只杀一头。小麦收进家,他又杀一头。除了他带走的,余下的都留给韩嫣和窦婴以及他家奴仆补身子。 卫孺的对象妥了,刘彻介绍的,卫长君这个节骨眼上回城便是给她定亲。 定亲那日,小霍去病比谁起的都早。当他看到卫孺的未婚夫那一刻,瞬间门想回去睡觉。 卫孺见他一走一摇头三叹息,奇怪地问:“怎么了?” 小不点可惜道:“不好,不好。” 卫孺好笑:“你才多大就知道不好?” 小不点点头:“我就知道。” 阿奴跟着附和:“我也知道。” 卫孺佯装好奇:“哪儿不好了?” 小霍去病感慨道:“丑!” 第68章 长君护短 寻常人家的女儿十三岁开始议亲。卫孺十三岁还在平阳侯府为奴, 没资格相看对象。待卫家显贵,她已十八乃至十九, 城里几乎没有这么大的姑娘。毕竟十五岁还不定亲就得交税。甭管真定还是假定, 反正卫家所在的闾里之中只有卫孺一个大龄女子。 卫孺嘴上不说,心里头着急。 不过以前急也是偶尔想起来急一下,毕竟有卫少儿与她作伴。虽然卫少儿已经有儿子了,可总归是个伴。 自打卫少儿定亲, 她一走出家门左邻右舍就会问她何时成亲, 钟意什么样的等等。每每这个时候, 卫孺强颜欢笑都笑不出来。 也不全是卫孺恨嫁, 而是卫夫人长姊没人要——丢人! 大抵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叫她等来陛下为她做主。 得知未婚夫不嫌她年过二十,还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卫孺就觉着她终于苦尽甘来。如果说以前做梦都能哭醒,如今恰恰相反能笑醒。 可大外甥却嫌她未婚夫丑。 卫孺心梗的, 想给他一巴掌。可是一看小阿奴也这样认为, 卫孺顿时难受的想哭。偏生她不能哭,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 卫孺虚指指大外甥,你给我等着。 “大兄!”卫孺朝屋里喊。 卫长君叫卫青先陪一下公孙贺及其家人, 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怎么了?” 卫孺指着大外甥,“问他。” 卫长君叹气, “去病,大舅该夸你吗?出来一盏茶的功夫你也能惹出事来。” “我没惹事。”小霍去病摇着头看着姨母满脸怒气的模样十分困惑, “我干什么了?” 卫孺张了张口, 说不出来,“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哪句啊?”他说的可多了。 卫孺:“就,就我喊你大舅之前那句。” 小不点想想, “那个姨夫丑?” 卫孺猛然转向他大兄,您听见了吧。 卫长君听见了,他比方才的小霍去病还疑惑,不由得朝堂屋方向看看,看不见公孙贺的脸,可他刚出来,还没忘他长什么样。 “你说公孙贺?”卫长君小声问。 小霍去病不禁说:“他叫公孙贺啊?和那个公孙敖什么关系啊?” “他——你管他们什么关系。”卫长君差点叫他带偏,“你是不是说他丑了?” 小霍去病敢作敢当,“是呀。” “还是?”卫孺扬起巴掌,“信不信我打的你——” 卫长君攥住她的胳膊,“能耐了。还没嫁过去就敢为了一个外人打你外甥。” 卫孺僵住,大兄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去病只是嫌他丑,你就急赤白脸的把我叫出来。去病若是对他不敬,亦或者当着他的面嫌他丑,你还不得杀了去病?” 卫孺不禁皱眉,“可是——” “可是什么?”卫长君松开她的手臂,“去病才多大?这么大的孩子眼里除了美就是丑。你不许去病说他丑,难不成要违心夸他美?” 小霍去病使劲点头,紧接着又摇头,“不美。没韩兄好看。” 卫长君顿时明白小崽子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嫌人家丑。 虽然卫青不如同龄人高,可他这两年在宫里吃住,长相仪态都越发好了。卫步、卫广不如他和卫青也比同龄人好看。卫孺和卫少儿都称得上美。 三姊妹当中卫子夫最为出挑,偏偏小霍去病也见过她。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刘彻。窦太后身为家人子相貌自然不错。景帝哪怕没遗传到她,可他祖母薄太后的长相好啊。刘彻的母亲王太后也有一副好相貌。 刘彻有着雄才伟略,相貌气质都是他们这些人当中顶好的。看起来最平凡的东方朔仪态气度也不错。 小霍去病天天见的都是这些人,眼光肯定高。公孙贺若是东方朔,小霍去病把他当成客人也不会这般无礼。公孙贺的仪态气质没比东方朔好多少,相貌远不如陈掌,小霍去病还得叫他姨夫,自然忍不住挑剔。 卫长君觉着小不点只是私下里嫌弃已经很给公孙贺面子了。 卫孺急了:“你拿他跟韩嫣比?” 卫长君挑眉:“怎么了?公孙贺以前乃太子舍人,韩嫣也是跟陛下一同长大的,他们都是陛下身边人,不能比?” “你干脆拿他跟宋玉比得了。”卫孺没好气道。 小霍去病好奇:“宋玉是谁啊?”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一个很好看的人,比韩兄还好看。” 小霍去病想象一下,满脸嫌弃。卫孺指着他,“你再敢说丑——” 卫长君轻咳一声。 卫孺把手放下,“大兄,你看他都成什么样了,还惯?” 卫长君朝阿奴看一下,“我惯阿奴了?阿奴,屋里那位好看吗?” 有他撑腰,小阿奴谁也不怕,“不好看!” 卫孺顿时觉着自个出气多进气少。 卫长君:“你是去病姨母,去病都不能跟你说句实话?大妹,并非我惯去病,就是仲卿,步弟或者广弟私下里跟你说,你夫君相貌平平,跟咱们家人比起来称得上丑,我都不会数落他们,只会提醒他们不可以当着人家的面说。” “可他是——”卫孺不好意思说出来。 卫长君替她说:“那是你未婚夫。又如何?血脉相连的家人才是你的至亲。不论何时,你都得记住,你无论好坏,我们都不能抛下你。可你不好了,他可以——他不敢休你,但可以跟你和离。到那个时候你依靠谁?姓公孙的子女,还是我们?” 这些问题卫孺从未想过。这些天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她终于熬出头了。 卫长君:“这话我是头一次说,也不会说第二次。做饭用不着你,离吃饭还早,回屋好好想想吧。我不是挑拨离间,而是担心你以后为了他丢掉做人的底线,以致于自己身陷囫囵。” 小霍去病见他大舅变得很严肃,拉着阿奴悄悄后退。 “站住!”卫长君转向两个小不点。 小霍去病一动不敢动。 卫长君:“他不好也是你姨母的未婚夫。你俩不该当着姨母的面嫌弃。好比我嫌韩兄给你们买的小弓箭不好看,你们生气吗?” 两个小不点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不安地看着他。 卫长君笑道:“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就不要说别人。” 两个小不点不由得看一下卫孺。 卫长君:“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小阿奴先向卫孺道歉。当着卫长君的面,小霍去病不敢不道歉。 卫长君然后转向卫孺,“你呢?” 卫孺的神色不安又窘迫,小声说:“我不该吼你俩。” 卫长君抬抬手。两个小不点手拉手往堂屋跑。看到公孙贺,脚步一顿,乖乖地喊“姨夫”。 今日乃定亲,两个小的就这么给面子,公孙贺的叔父不吝夸赞。公孙贺觉着他也该有所表示,于是就把身上唯二两个玉饰给他俩。 卫青赶忙拦住。 公孙贺大方说道:“不是什么好玉,拿着玩儿吧。” 两个小不点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卫长君进来了,不约而同地跑过去,“大舅/郎君。” 卫长君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两个小不点看向公孙贺。公孙贺起身把玉饰送过来。卫长君接过去递给俩小的,“要说什么?” “谢谢姨夫。”两个小崽子异口同声。 公孙贺高兴地摸摸他俩的小脑袋,连声赞他们乖。 卫长君笑眯眯地问两个小的,“这个姨夫好吗?”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羞的扭头往卧室跑。公孙贺笑道:“这么小就知道害羞啊。” 卫长君心说,那是羞愧。 “公孙兄,请坐。”卫长君做个“请”的手势。 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皇帝的舆马和马政。刘彻几次派车前往秦岭拉庄稼都知会过公孙贺。去年深秋时节红薯多,公孙贺更是亲自调车和马。 起初公孙贺认为卫家兄弟幸运,沾了卫子夫的光。二十多亩红薯,宫里以及上林苑的马车用光了还没拉完,公孙贺不淡定了。 究竟什么庄稼这么高产。然而别说秦岭只此一家,就是长安城也没有别家。打那以后公孙贺就不敢再小瞧卫家兄弟,尤其淡出长安的卫长君。 刘彻试着问公孙贺可有妻妾,后又问他钟意什么样的女子。公孙贺也是个人精,听话听音,一句“但凭陛下做主”便有了今日。 若说霍去病是卫家起得最早的那个,那公孙贺就是公孙家醒得最早的那个。公孙贺并非期待见到卫孺。他常在未央宫当差,见过卫少儿和卫孺。令公孙贺好奇的乃是卫长君,这位传说时日无多的卫家长子。 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衣着朴素,谈吐不俗。相貌甚佳,温文尔雅。 公孙贺比卫长君虚长几岁,卫孺尚未嫁给他,卫长君尊称其“兄”是应该的。公孙贺却不敢应,直言“卫兄先请”。 甭管他是装的还是装的,公孙贺的态度令卫长君满意。 进屋后稍坐片刻,卫长君随便找个借口去厨房。卫长君令女奴找出两个砂锅,他先把两个蹄髈剔出来,接着又剔出一半排骨。剩下的排骨以及粘在排骨上的猪肉分成均匀几份,用干净的竹纸包起来放橱柜里。 随后卫长君叫女奴找几块砖把两个大砂锅架起来,用砂锅炖蹄髈和排骨。 木柴小火炖蹄髈的时候,卫长君叫卫广烧火,用笼屉蒸软而劲道的死面饼。卫家还有一口灶闲着,卫长君就用那个灶做无糖红烧肉。 今早卫媼还买了一只鸡和一条鱼。死面饼快做好的时候,卫长君在笼屉上又放一个笼屉蒸鱼。用嘟嘟买的平底锅炒鸡肉。最后用他带来的黄瓜做个凉拌黄瓜。待菜分成小份端去堂屋,锅腾出来,女奴做一锅青菜鸡蛋汤。 酒过三巡,汤刚好端过去。 六个菜一个汤一份主食,小小的矮几摆的满满的。有鸡有鱼有蛋还有肉,不论怎么看都很丰盛。公孙家来的人很满意,也好奇三份酱色却口感完全不同的肉是什么肉。 卫长君直言他在秦岭养的猪的猪肉。公孙贺一家都极为震惊。公孙贺的叔父陪他来提亲,见侄子也很意外,便好奇难道他也不曾见过。 公孙贺在宣室见过,也听刘彻感慨过,卫长君的猪肉味美。卫长君住在秦岭脚下,公孙贺便认为刘彻指的是野猪肉。 公孙贺十分不好意思的解释一番,末了一脸抱歉地对卫长君道:“我竟然一直以为兄送给陛下的乃野豚肉。” 卫长君笑道:“不知者何错之有。”随后给卫青使个眼色。 今日休沐,卫青也在家,便找个借口起身前往厨房。 公孙贺来之前卫媼曾感慨过,那么大一扇猪肉何时才能吃完。天这么热也没法储存。公孙贺不论带多少物品过来,卫家都不能全留下。卫长君便提醒他母亲,可以用来回礼。当时卫青也在。他跟卫长君在一块久了,兄弟二人多少有些默契。 卫青找到猪肉,就把那些猪肉跟回礼放一块。公孙家不可能当着卫家人的面查看回礼。到家一看,包括公孙贺在内都有一至两条排骨几斤猪肉,公孙贺的叔父以及公孙家请的媒人都忍不住夸卫长君行事大气。对这门亲事也越发满意。 公孙贺出手大方,卫长君也满意。 卫媼得知小霍去病和阿奴玩的白色石头其实是公孙贺给的玉饰,直呼怎么可以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物品。不待两个孩子有所反应,她伸手夺走。 小霍去病气得跳脚。 卫媼劝道:“我先帮你收起来,长大了再玩。” 小霍去病满脸嫌弃,“长大谁要玩这么小的?”接着找卫长君,“大舅!” 卫长君冲他母亲伸手,“两个玉佩而已。他们要玩让他们玩就是了。” “而已?”卫媼被他的口气惊到,“这么好的玉——” 卫长君打断,“再好也是两个不能吃不能喝的装饰品。您要是喜欢,回头我进宫找子夫,能叫你从头戴到脚。她就这些物品多。” 卫媼没好气地还给两个小不点,“从头到脚我成什么了?” 卫长君认真想想,“金缕玉衣?” 卫媼扬起巴掌要打死他个死孩子。小霍去病伸出双臂拦住,小阿奴大吼,“不许打郎君!” 卫媼吓一跳,低头一看两个小崽子竟然瞪着眼睛看着她,气得伸手朝他俩脑门上戳一下,“我真养值了。回你们的秦岭去。” “回就回!”小霍去病被戳疼了,抓住卫长君的手就要走。 卫长君一动未动,“厨房还有那么多猪肉,要回也得先把肉吃完了再回。不然不亏啊?” 两个小家伙觉着此言有理,然后就去女奴住的偏房吩咐她们晚上继续吃肉。 卫长君杀的这头猪养一年多了,而且称得上精养。虽然他只拿来一扇猪肉,中午吃不少,给公孙家不少,但还剩许多。 卫长君到厨房把五花肉剔出来,又把腿上的肥瘦分开,瘦肉做饺子馅,太肥的切块放锅里熬油,然后又把切成块的五花肉放油锅里炸一下,最后连同油一起盛出来。炸过的五花肉浸在猪油里头可以慢慢吃。 猪腿上的皮也被卫长君剔出来煮成皮冻。这样收拾到太阳偏西,只剩一大盆饺子馅。 饺子包好蒸熟,又把中午没盛完的菜热一下,晚饭就妥了。 卫家人多,晚饭吃的晚,都饿了,结果饺子和菜吃光了。卫媼看到碗碟干干净净吓得直呼,“吃这么多难不难受?” 卫广打个饱嗝,摸摸肚子:“刚好!” 卫媼禁不住嫌他憨吃。卫长君笑着解释:“阿母,他正长身体消化的快,等到睡觉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卫媼将信将疑地看卫青和卫广,“你俩也是?” 卫长君替他们说:“吃这么多还不长肉呢。” 卫媼打量一下几个儿子,脸颊有肉,胳膊腿都很细,“那也不能一顿吃这么多。” 兄弟三人顿时知道这关过了。卫青不待她再唠叨,就抱怨身上汗多。卫媼经他一打岔,就叫他们烧水沐浴。随后也忘了唠叨。 卫长君带两个小崽子出门消消食。 转瞬间屋里只剩母女三人。 上午小霍去病嫌公孙贺丑的时候,卫媼和卫少儿在偏房查公孙家带来的物品,顺便商议怎么给他们回礼。母女二人只看到卫长君训卫孺,没听见两人说什么。 终于找到机会,卫媼就问上午那一幕。 在卫孺的观念里“出嫁从夫”。今日卫长君郑重提醒她,唯有娘家人是她永远的依靠,这跟卫孺的观念不同,以致于经过一个晌午,卫孺依然感到别扭。 卫孺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便把卫长君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和盘托出。 待她说完,卫媼和卫少儿都沉默了。 卫孺不知所措地问:“怎——怎么了?” 卫少儿生下霍去病的时候,很希望有人个人帮她分担。可那时卫家都在平阳侯府为奴,是生是死他们都无法做主。 卫青小时候,卫媼顾不了那么多的孩子,也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可长子长女都得做活,她只能一边做活一边照看几个小的。 现下日子好了,卫孺还没嫁过去,卫长君就做好给她撑腰的准备,她竟然还觉着卫长君管得宽。 卫媼在心里感慨一番,接着朝她脑袋上戳一下,骂她不知好歹。 卫少儿紧接着补充,要不是大兄身体不好得仔细养着,他如今的孩子都该会走了。有妻小要照顾,还帮她养着去病,以后就是想帮她们这些妹妹出头恐怕也是有心无力。长姊竟然不知道感激,还敢说心里怪别扭。 卫孺沉默了。 卫长君沐浴后打算进屋歇息,卫孺叫住他,向他道歉。卫长君其实只是把妹妹当成自己的责任,毕竟他是长兄。要说有多深感情,还真没多少。起初对卫青、卫步、卫广也一样。有时候对他仨稍微好一些也是他们尚且年幼,三观未成形,还在长身体。 感情是处出来的。卫青休息的时候不回家,反而不畏辛苦往秦岭跑,哪怕他不是以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卫长君也欣慰。他养在身边的卫步、卫广和小霍去病就更不一样了。 言归正传,卫孺不知好歹,卫长君以后也不会过多掺和。可她既然知道了,卫长君自然也不会再趁机数落她,“我说了,你不论好坏都是我妹妹。一点小事何须道歉。天色已晚,歇息吧。” 淡淡的烛火照亮卫长君的笑容,卫孺踏实了。 小霍去病听到脚步声翻身坐起来,歪着小脑袋问:“姨母为何跟舅舅道歉啊?” 卫长君:“她不懂事。” 小霍去病啧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 卫长君被他摇糊涂了,“会说人话吗?” 小家伙往榻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我大舅就是我大舅,谁都怕我大舅。” “是吗?”卫长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着有人不怕呢?” 小不点愣一下,跟阿奴换换,叫阿奴睡他俩中间。 阿奴一脸无奈地说:“郎君又不打你。” “不打你!”小不点拉起薄薄的褥子蒙上头。 卫长君吹灭灯,小不点立即掀开褥子,侧身对着他,“大舅?” 阿奴爬起来要跟他换回来。小霍去病按住他,“大晚上不睡觉,换什么换?好好睡觉!” 卫长君险些被他的口水呛着,臭小子真乃驰名双标。 “不睡觉叫我干什么?” 小霍去病又坐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边就这么不好玩儿?”卫长君奇怪,“不想你母亲?” 小霍去病偶尔会想。可没等他很想就能见到母亲,次数多了就不想了。 “大舅,家里还有很多活等着我们。” 卫长君服了,“你在秦岭也能这么懂事,我会一天三次吼,三天一次打吗?” 小霍去病抓住小脚丫子躺下,“别说了,我困了。” 卫长君无奈地轻笑一声,“再在家呆两天,买些秦岭缺的生活必需品咱们就回去。” 小不点又起来。 阿奴头疼,“睡不睡啊?” “闭嘴吧你!”小霍去病捂住他的嘴巴,问他大舅什么时候去东市。 卫长君也被他起来坐下搞得头晕,“你再不睡,明日我们都起来你起不来,可别怪我们不带你。” 这个威胁很有用,小霍去病躺下一觉到天亮。 翌日早饭后,小不点出来进去,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事。随着他母亲拿出一个布包,小不点恍然大悟,上东市。 小霍去病跑屋里翻箱倒柜,累得往榻上一坐,终于想起他的钱在秦岭。 那怎么办呢?小霍去病叫来阿奴。得知阿奴的钱也在秦岭,他愁的禁不住叹气,撑着膝头感慨,“怎么忘了带钱啊。”随后威胁阿奴以后不许忘。 阿奴不懂:“要钱干什么啊?” “买好吃的好玩的啊。”小霍去病说出来眼中一亮,拉着他往外跑,“大舅,大舅,借给我十钱。回家还你。” 卫长君给他一串,然后看向阿奴,“你呢?” 阿奴伸手,接过去害羞地笑笑,“回去还郎君。” 卫媼觉着机会来了,“昨日你俩玩的那两块玉佩给长君,这个钱不用还,他还得再给你们四十钱。” 两个小不点的眼睛亮了,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卫长君。卫长君心说,四十串还差不多。四十钱?他母亲也好意思骗孩子。不过就他俩的性子,玉佩不收起来早晚也是叫他俩摔碎。 于是卫长君又给他们八串钱。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抱在怀里惊呼,“好多钱啊!” 第69章 神神道道 卫步和卫广欲言又止。卫长君瞪一眼他俩, 兄弟二人滚去厨房找盛物品的筐子。卫长君对两个小孩道,“你俩一人一串就够了,剩下的我帮你们收起来留着以后用。” 一文钱没有的日子真心不好过, 两个小崽子便各自只留一串, 剩下的由他放柜子里。 有了钱,小霍去病像拥有全世界。出了家门, 小不点就拉着他的小伙伴直奔东市。 卫长君叹气:“慢点!” “大舅快点!”小崽子停下大吼。 卫长君头疼, “急什么?东市又不会跑。” 小霍去病把钱往阿奴怀里一塞,“拿着!”大步跑过来拽住卫长君的手臂,“快点吧你!” “我自己会走。”卫长君拨开他的小手。 小不点绕去他背后推着他走, “你到东市天都黑了。” “你母亲和两个舅舅还没出来。”卫长君提醒道。 小不点不以为意地说:“不等他们。” 卫长君想笑:“我该欣慰吗?” “不用欣慰。”小不点绕到他身侧, “大舅走快点就好了。” 卫长君无奈地摇摇头, 随即冲阿奴伸手,“我给你们拿着吧?” 阿奴看他小伙伴。小霍去病知道他舅比他有钱, 丝毫不担心一去不返。递到他大舅手里,还懂事地说声谢谢。 卫长君笑了, “你, 懂事的时候是真懂事, 不懂事的时候也真气人。” 小霍去病装没听见, 拉着阿奴越过他。可他毕竟小,往东市去的路上几乎没有他这么大的孩子, 小不点看到人人都比他俩高大, 被欺负了打不过也骂不过,以致于走出一段就回头看看他舅还在不在。 卫长君上辈子确确实实当了十多年父亲, 他自己也曾年少过,知道小孩子纵然胆大包天,也是在他们认为的安全环境内。 两个小不点对东市不陌生, 但也没来过几次。此时正值瓜果上市的时节,东市人来人往人很多,小不点内心深处不安太正常不过。卫长君注意到他俩回头看两次,就知道他们真怕一回头他不见了。 卫长君疾走几步,小霍去病能听到他的脚步声,顿时不怕了。步入东市,他就拉着阿奴左看看右看看。 秦岭有杏有桃有黄瓜,小霍去病对路边摆放的瓜果蔬菜不感兴趣。衣裳首饰,他就更不感兴趣了。有卖肉卖炊饼的,两个小不点一闻就知道没有自家做的香。 从街头到街尾,一个铜板也没花出去,小霍去病急了,扭身找舅舅抱怨,“东市一点不好玩。” 卫长君笑道,“咱们去隔壁街看看?” “还有?”两个小不点震惊。 卫长君点头:“这边是大店,像布庄、食肆、酒肆,隔壁都是一家一家的小店,还有蜀郡、洛阳等地的客商,应该比这边好玩。” 那还等什么啊。小霍去病又上手拽他大舅。 卫长君笑吟吟看着手腕上的小手,小霍去病愣一下,然后立即松开,跟阿奴两个改扯他的衣袖。 “真拿你俩没办法。”卫长君带他们转去隔壁街。 如果说这条街上都是三十岁左右的人,那隔壁街上都是些少男少女。卖的物品也不一样,那边居家过日子,这边全是些中看不实用的。 两个小不点一看街上的人穿的都比先前街上鲜亮,就禁不住“哇”一声。卫长君笑着把钱给他们,两个小家伙接过去就朝卖竹蜻蜓的人走去。 到跟前,小霍去病回头看一下,舅舅离他只有三步,顿时不怕被坑,奶声奶气地问人家几钱一个。 因为小霍去病回头,卖竹蜻蜓的人也看出卫长君是两个孩子的长辈,自是不敢胡扯,一个铜板给他们三个。 小霍去病头一次自己用钱买东西,且一换三,惊的不敢伸手去接。 卫长君走过去,“怎么了?” 小不点回过头伸出三个手指,难以置信地说,“三个!舅舅,我给他一个钱,他给我三个。” “这是他闲时自己做的,几乎不用本钱。”卫长君接过竹蜻蜓,“其实舅舅也会做。” 小霍去病不信,“舅舅也会?” 小阿奴也表示不信。 卫长君颔首:“太累,懒得做!” 两个小不点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却一点不意外。 殊不知这么理直气壮的话也叫别人侧目。卖竹蜻蜓的人打量他,从他身后经过的几个男女也不由地停下来看看他乃何方神圣。 秦岭草多土多,卫长君得时常下地,便穿做事方便的短衣。昨日卫孺定亲,卫长君又是卫夫人长兄,于公于私都不能再着短衣,所以先前卫少儿定亲前,他就购置了几套华丽的曲裾放在城里家中。 昨日他虽为主人家,但并不是他定亲,他就穿了一身秋香色曲裾。家里有衣,昨日卫长君回来没带衣物,今日也只能着曲裾袍。 几年前的卫长君脸上有点婴儿肥。在秦岭两年张开了,他本人又比原身沉稳,一身玄色曲裾袍衬得他稳重自持,刚毅的面容又显得他仪表堂堂,导致他身后的几个男女看到他的侧脸以及气度都不由得愣了愣神,长安城何时多了这么一风流人物。 风流人物低下头去,“可以走了吗?” 两个小不点扯着他的两个衣袖,把他往卖糕点的摊子上拽。 一大两小前脚刚走,那几人当中的女子就问卖竹蜻蜓的人,“那是哪家公子?” 卖竹蜻蜓的人仔细想想经常来东市走马斗鸡的那些公子当中没有这样年轻且长相气度皆出挑的,“刚搬来的吧。以前没见过。那公子这么俊美,我要是见过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 最近朝中没有什么大的升迁。问话的妙龄女子觉着应该是商贾子弟。 可惜了! 女子微微摇头,带着同伴往隔壁街去。 卫长君一无所知地带着两个小不点把二十文钱花的一干二净,就找个阴凉地蹲下等卫少儿等人。 卫少儿见他连装东西的篮子都没拿,就料到他不可能买皂角等物。卫孺和卫少儿带着两个弟弟买齐,到街角看到他两手空空,卫少儿就禁不住说:“我就猜到大兄什么也没买。” “买齐了?”卫长君起来拍拍衣摆上的尘土。 两个小的也学他拍拍身上。随后小霍去病仰起头问,“可以回家了吗?” 卫少儿捏捏他的小脸,“不再逛逛?” 小不点摇头:“不逛了。”随后一脸可惜地说,“没钱。” 卫少儿朝卫长君扬起下巴,“没钱找你大舅借啊。” “借不用还啊?”小不点瞥一眼他母亲,卫少儿被噎得说不出话。 卫长君欣慰地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不错,知道过日子了。” 小不点拨开他的手,“哎,以前谁知道钱这么好用啊。” 卫长君乐不可支,“说你胖还喘上了。刚才一个接着一个递出去的时候也没见你俩心疼。” 两个小不点想想自个花钱如流水,豪气冲云霄的模样,羞的拽住他的手,不许他再说下去。 “走吧。”卫长君看向阿奴,“走得动吗?” 先前有点走不动,在屋檐下歇一会儿他俩又可以了。小霍去病拉着阿奴往前冲,用行动证明他们还行。 回到家卫长君把嘟嘟叫出来,叫嘟嘟看看还差什么。 肥皂、纸、洗牙粉这些嘟嘟都可以买。只是衣物不好买,稍微不注意就会买到超时空面料。卫步、卫广和小霍去病以及小阿奴一段时间一个样,去年的衣物今年都不能穿,嘟嘟叫卫长君再给他们置办几身衣物。 即便不买成衣也得买几匹布,叫闲着没事在家待嫁的卫孺和卫少儿给他们做。 卫孺和卫少儿的婚事只隔十天,卫孺在前,卫少儿在后。 早几年公孙家帮公孙贺选对象的时候就把他的房子家具等置办齐了。卫家除了金银细软,几乎不用置办别的。这些物品卫长君又置办妥了。他买几匹布交给两个妹妹,就带着四个小的回去——上课。 随着三伏天到来,窦婴想给几个小的放几天假,后来发现白天酷热难耐,早晚凉爽,他就跟韩嫣商量把课改在早晚。早上随他学文,傍晚随韩嫣习武。 去年夏日韩嫣并不在秦岭,这是他头一次在秦岭度过炎炎夏日。每到太阳偏西,凉风习习,韩嫣都忍不住跟卫长君感慨,“这里真舒服。” 窦婴赞同:“以前老夫居然一直以为避暑只能去甘泉宫。” 卫长君笑道:“人烟稀少且郁郁葱葱的山边都一样。” 韩嫣突然想起一件事,“卫夫人还没生?” 卫长君算算日子,“快了。生没生后天仲卿过来就知道了。” 卫青知道韩嫣和窦婴很关心卫子夫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到秦岭不待三人开口就摇了摇头。 韩嫣很失望,然后又打起精神问:“陛下心情如何?” 卫青想想,“看不出悲喜。” 窦婴不禁感慨:“陛下这两年越发沉稳了。”顿了顿,“三年抱俩说明陛下身体无恙。长子早晚的事。” 卫长君颔首:“陛下虽然早已亲政,事实上丞相以及御史大夫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比起长子,陛下如今更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亲信。” 以前窦婴担心问题出在刘彻身上。如今事实证明他没问题,窦婴就不急了,“我那个姑母还没死心啊。” 韩嫣笑了:“那也轮不到小梁王。兄死弟及也是陛下的弟弟。” 窦婴微微摇头,“理是这个理,可这事是谁有兵谁说了算。” 卫长君知道窦太后时日不多,看到两人眉头微皱又不能说实话,便改问卫青卫子夫的身体如何,二公主是否健康。 卫子夫的肚子争气,因此窦婴和韩嫣也挺关心她,瞬间顾不上别的。 昨天上午卫青随刘彻去探望过卫子夫,“她和公主很好。只是这么热的天坐月子受罪。宫里有冰太医都不敢叫她用。” 卫长君:“她身体虚弱,进了寒气会留下病根,太医也是为她着想。” 窦婴和韩嫣不禁看卫长君,他还懂这些。 卫长君见状心说,我懂得多着呢。 “我还会把脉。二位,要不要我给你们看看?”卫长君笑着问。 韩嫣不信,“你会看病还躲到这里清修?” 窦婴真以为他梦中又学了歧黄之术,闻言伸出手臂,“那你给老夫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这点无需把脉。” 韩嫣见他越说越玄乎,“你还会面相?” 卫长君点头,“你要不是遇到我,这会子坟头上都长草了。” 韩嫣心说,我就听你胡说八道。看到两个小弟子从屋里出来,冲他们招招手,“我带你们摘西瓜去。” 小霍去病停下,“不和大舅聊天啦?” “你大舅信口胡诌,谁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跟他聊天气人又伤脑,懒得理他。”韩嫣一手拉着一个出了正院就往西院去。 半夜三更天,韩嫣猛然坐起来,捂着砰砰跳的心脏缓许久才敢大喘气。随后摸索到卫长君送他的打火石,点着烛火,屋里亮堂了,他还觉着不真实。 裹上褥子热一身汗,韩嫣依然觉着冷。更不敢闭上眼,端的怕梦变成现实。直挺挺到天蒙蒙亮,隐隐听到有人说话,他披着外袍趿拉着木屐去找卫长君。 经过小狼崽子的窝,韩嫣不由得停下,蹲下去看到小狼崽子还在睡回笼觉,禁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小狼崽子抬起头一看是他,气得龇牙咧嘴。 韩嫣:“不愧是卫长君养大的,跟他外甥一个臭德行。” “念叨什么呢?你也不怕它一口把你的脑袋吞下去。”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韩嫣顿时觉着他还活着,“我跟你说件事。” 卫长君打量一下自己,衣冠不整,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刚从茅房出来,“现在?” “现在!”卫家人多,韩嫣拉着他去南边地头上,“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卫长君想想昨天的事,又看到韩嫣脸色蜡黄,“满眼血丝,难不成梦到你死了吓得一夜没睡?” 韩嫣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真的?”卫长君诧异。 韩嫣见状知道他不过随口一猜,“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卫长君佯装思考,然后试探地说:“太后?” 韩嫣连连点头,叫他继续猜。 卫长君再猜下去就成神棍了。他目的是当神,而不是算命看风水的术士,“我又不是你,也没见过太后,上哪儿猜去?你要是不说,我就——” 韩嫣拉住他,眼神试一下田埂。 卫长君坐下洗耳恭听。 韩嫣叹息道:“你知道我在宫里没什么规矩对吧?” 卫长君微微颔首。 韩嫣揉揉额角,回忆起梦中场景又觉得遍体生寒:“我梦到自己穿过永巷,跟永巷的宫女调笑几句,太后就怀疑我跟宫女有点什么,令我自杀。陛下求情都没用。”说着话抬起头,面向卫长君,“你说我长得也不是五大三粗,丑的不能见人,至于吗?再说我跟陛下自幼相识,我看上哪个宫女找他讨要不就行了?有必要偷偷摸摸吗?” 嘟嘟禁不住跳出来。卫长君也险些失态,居然跟嘟嘟的资料记载八/九不离十,“这点好理解。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得在宫里三百天。人弄回家你也见不着,人放在永巷多方便?你自己想想?” 韩嫣觉着梦荒诞,卫长君这样一说反而解释得通了,“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不是有我,你坟头上真长草了。”卫长君说出来,微微舒一口气。 韩嫣急了,“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歪扯。” “你的正事只是个梦,韩兄。再说了,梦都是相反的。你要我怎么安慰你?” 韩嫣被问住了。 卫长君撑着他的肩膀起来,“难不成你还敢进宫?” 借给韩嫣个胆子也不敢再靠近皇宫。 “那不就行了。”卫长君头一次见他这么没生气,便又蹲下去,“我昨天下午叫许君和曹女做了一盆凉粉,早上吃凉粉炒蛋和粉丝汤,要不要叫她们多做点?” 韩嫣望着他,“你觉着我还吃得下去?” “去病说了,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觉着你可以。”卫长君攥住他的手臂,“走了。王太后又得一个孙女,还是我妹妹生的,只凭这点还担心我护不住你?” 韩嫣觉着好笑:“你护——”想起卫家的情况,他脸上的笑容凝固。如今的卫家在王太后面前可以说比太后的亲弟弟田蚡还得脸。只凭卫子夫争气以及卫长君种出红薯和玉米这两点,他要是帮他说情,可能比刘彻还好使,“卫兄整天在这荒野之中,倒是叫我忘了卫家如今称得上是长安城第一家。” “既然知道,你还愁什么?”卫长君松开他,做个“请”的手势。 韩嫣见他指向东,“不请我吃饭?” “洗脸了吗?” 韩嫣摸摸脸,摸掉一点眼屎,瞬间脸通红,掉头往家跑。 窦婴出来就吓一跳,顺着那阵风看过去,只看到一到残影,“韩嫣这小子怎么了?” “做个噩梦,梦见他自杀了。” 窦婴好笑:“因为昨日你那句话?他何时变得这么胆小?” 卫长君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随后朝屋里喊卫步和卫广出来背书。 窦婴乃前丞相,又是魏其侯,给他二人当夫子,兄弟二人十分珍惜。卫长君话音落下,他俩就拿着书跑出来。 卫长君进屋,吩咐女奴把凉粉全做了。 做好之后,卫长君给窦婴送去一大碗。窦家的饭菜也好了,窦婴一个人吃不完,就分给门客。那三位门客吃着鸡蛋裹着的凉粉,禁不住感慨,卫长君有一颗玲珑心。 先前春红薯收上来,卫长君打红薯粉面的时候给了窦婴一盆。然而窦家厨子只会像压面条一样压红薯粉丝和小葱煎凉粉。从未想过可以加鸡蛋。 门客放下碗箸,再一次感慨,卫长君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啊。 窦婴心说,你们要是也能得到神人点拨,脑袋可能比他还好使。随后又一想,这三人有此好运,也不会像卫长君这么大方无私。 思及此,窦婴突然觉着一直在此住下去也挺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过了除夕,窦婴把老妻接到秦岭,宫里传来消息,窦太后病重。东宫黄门亲自来接窦婴夫妻二人。 窦婴的书已经写了开头,窦太后身体不行,他一时不知该搬回长安还是留在秦岭。 随着他抵达宫中,看到立在太后身侧的田蚡,窦婴突然就不纠结了。别说太皇太后还没走,就是薨了,朝中也没他的位置。 王太后不可能放着亲弟弟不用,用他这个窦家人。窦婴以前还有个身份,前废太子刘荣的老师。 当年景帝废刘荣,窦婴没少为刘荣奔走。为此还躲去蓝田乡间住一段时日。那时候天子刘彻年幼不记事,王太后不可能忘。 在长安待十来天,太皇太后身体好转,窦婴松了一口气,立即返回秦岭,继续写他的书。 以前依附窦婴的那些人却劝他出山,盖因经过这一病,太皇太后精力不济,不得不放权给年轻的帝王,此时陛下正缺人,他搬回长安说不定可以官复原职。 窦婴被他们说的心动。可这事也不小,又叫他们先回去,他好好考虑考虑。 那些人见他也挺愁,便直言改日再来探望侯爷。 窦婴等他们上了子午栈道,就前往卫家找卫长君。小霍去病和小阿奴又长一岁,虚岁六岁,可以开蒙了。 卫长君正盯着二人写字。见窦婴过来,便请他坐下,“侯爷有事在这儿说吧。我一出去他俩的心就跟着我飞出去了。” 窦婴不禁问:“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自打你从长安回来,家里人就没断过吧?”卫长君不答反问。 窦婴倍感意外:“你知道?” 卫长君朝大外甥脑袋上轻轻拍一下,“听得懂吗?好好写你的字。写歪一个罚十遍。” 小不点顿时不敢竖着耳朵听。 卫长君:“侯爷想听实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我?” 韩嫣脱下大氅,坐到卫长君对面,给自己倒杯水,“实话很伤人。侯爷也要听?” 第70章 画地图 这话倒叫窦婴听不懂了。 “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韩嫣抿一口清澈甘冽的山泉水, “你家这几日门庭若市,我也不是没在宫里待过,您说我是知道呢, 还是装作不知呢?” 此言一出,窦婴确定他知道, “这跟伤人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眼中依附您老都不如跟着卫兄有前途。”韩嫣笑看着他,这点还不伤人吗。 窦婴当即愣住, 然后脸上尽是无法理解。 卫长君笑道:“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是不是信口雌黄侯爷最清楚。”韩嫣言尽于此, 转而看小霍去病写字。 小不点伸手捂住。 韩嫣:“还怕我看?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你大舅的字不行,让我看看, 我教你怎么写。” 小霍去病冲他大舅使个眼色, 韩兄说你不行。 卫长君笑道:“我的字确实没法跟韩兄比,听他的没错。” 韩嫣很是得意地看着小崽子。小崽子把手移开,韩嫣到他身后教他。 窦婴见状反而相信韩嫣并非趁机奚落他。可越是如此窦婴就越发不解。这几日来劝他出山的宾客、辩士并不知道卫长君已非常人。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会种田罢了。 难不成卫长君身上有什么光环不成。 窦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卫长君比他年轻, 满腹心计,有个宠妃妹妹, 有个天子近臣弟弟, 可论辞赋他都不如东方朔, 论弓马娴熟程度远不如韩嫣, 他没带过兵也没参与过政事,那些人怎么会觉着投到卫长君门下比跟着他更有作为。 突然之间, 窦婴想起什么, “韩嫣, 你怎么知道他们更看好长君?” 韩嫣停下笔,“这些日子您除了给卫步和卫广上课,几乎没出来过, 不知道他们到秦岭拜访你之前都会先问问我家奴仆,或赵大、孟粮等人,卫夫人长兄是住这儿吗。” 窦婴:“没问过我家奴仆?” “您家居中啊。从东边过来先经过我家。从西边过来必须从卫兄家门口过。”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窦婴说到此一顿,来劝他出山有必要问卫长君家在哪儿吗。按理说没必要。旁敲侧击,必是别有所图。毕竟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因为只是好奇就瞎打听。 窦婴不想承认也禁不住感慨:“看来老夫真的老了。” 韩嫣笑了。 窦婴被他笑糊涂了,“有话说话,笑个屁笑!” 韩嫣差点被口水呛死,“侯爷,侯爷,自重,身份。” “老夫什么身份?老夫如今不过就是一介农夫。不不,教书先生罢了。” 韩嫣一看他真急了,也不敢胡扯,“侯爷,一朝天子一朝臣。您就算年富力强,如今也是用人之际,陛下也不是非你不可。除非您是不可替代的。好比长君。” 窦婴想想朝中那些人,虽然他看不上田蚡,但他现今能做的田蚡也能做,“你之前学胡人的兵器,是不是因为陛下有意主动出击匈奴?” “您老还想带兵?”当了这么久邻居,多少有点感情,韩嫣不想看着他去送死,“就您这老胳膊老腿能到雁门关外吗?” 窦婴被问住了。 小霍去病好奇地问:“韩兄,雁门关很远吗?” 韩嫣点头。 小阿奴也好奇:“多远啊?” 韩嫣不清楚。 两个小不点就找他们认为无所不知的卫长君。 考虑到大外甥以后绕不过雁门关,早点叫他有心理准备也好。“笔给我。”卫长君拿一张白纸,先在纸的中间写下“長安 ”二字。随后想想他前世自驾游时的路线,在长安东北方写下雁门关,然后再填充长安以及雁门关周边郡县。 卫长君在心里算一下两地之间的距离。只是还没等他算好,嘟嘟就出来告诉他直线距离一千两百里。可行军打仗不可能走直线。好在始皇帝修的秦直道还在。原身以前在平阳侯府听侯府上了年纪的人提过直道,卫长君觉着可以走上郡道,就把上郡道画出来,递给大外甥,“从这儿就到雁门关了。不过快马加鞭也得三日。” 闻得此言,韩嫣和窦婴好奇地看一下,顿时惊得二人面面相觑。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到卫长君两侧,指着白纸上的黑字,问他怎么知道雁门关在这儿。 卫长君愣了愣,下意识说:“这不是常识吗?” “常——”韩嫣又差点被口水呛着,“谁跟你说这是常识?” 卫长君见他这样顿时不确定了,[嘟嘟,不是吗?] 嘟嘟觉着应该是,[学过初中高中历史地理的应该都知道吧?就算毕业后又还给老师了,经常出去旅游的人也知道。] 卫长君提醒嘟嘟,[原身没上过学。] [那怎么解释?你都说是常识了。现在再说别的也晚了。] 卫长君犹豫片刻,决定主动出击,“别说你不知道?” 韩嫣想也没想就说:“我知道,可是我——”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我师从何人,你师从何人?”说出来,一愣,“你你那个神神秘秘的师傅,不会还教——” “打住!”卫长君要当神就不能跟兵权政权扯上关系,“我没师傅,你别乱讲。” 窦婴:“谁告诉你雁门关在此?” “听平阳侯府的人说的。我还知道长城呢。”原身确实在平阳侯府听说过“雁门关”以及长城,“要不要我画出来?” 二人相视一眼。韩嫣道:“你画。” 秦长城可不好画啊。卫长君不由得眉头微蹙。 嘟嘟调出资料,[秦长城其实是在战国时期秦、赵、燕三国长城的基础上修的。西起临洮,然后你标出秦、赵和燕国边界串联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我资料里的长城经过世世代代人修葺,跟此时的有很大区别,不能照着我资料里的画。] 说是这样说,嘟嘟还是帮他调出战国时期秦、赵以及燕三国边界线。 卫长君研磨的时候瞥一眼,便知道该怎么画了。 韩嫣见他真敢画,心底极为震惊,面上不动声色,“我给你研磨。” 两个小不点以及卫步和卫广像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不由得屏住呼吸,也不敢胡乱打岔。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笔落下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听不见,可随着卫长君一笔又一笔,韩嫣和窦婴仿佛听到战鼓阵阵马蹄声声,又宛若看到狼烟滚滚,踏破万里草原。 卫长君放下笔,四个小的轻呼一声,“好了?” 韩嫣和窦婴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他们比卫长君还紧张。 墨迹还没干,卫长君轻轻递给窦婴,“对吗?” 早年“七国之乱”,景帝任窦婴为大将军,以致于他有幸看到过大汉最完整的地图,其实也是布防图。那时不止要平内乱,也要防外忧,窦婴令手下查长城各处的烽火台的时候看过如今的长城图。跟卫长君画的有点出入,但也只是一点,重要关隘都对得上。 窦婴的手禁不住抖一下,然后就看韩嫣。 只是这一眼,韩嫣就知道卫长君画的八/九不离十。韩嫣不想怀疑卫长君,可他忍不住想知道真相,“你见过地图?” 卫步和卫广不再是目不识丁的无知小儿,很清楚“地图”意味着什么。闻得此言,兄弟二人异口同声,“我大兄怎么可能见过地图?韩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俩少插嘴!”韩嫣瞪一眼二人。 卫步和卫广找卫长君。 卫长君:“韩兄见过地图吗?” 韩嫣见过。 “在哪儿见的?” 自然是宣室。这点韩嫣不说,卫长君和窦婴也能猜到。 卫长君:“可我从未靠近过宣室。” 韩嫣张了张口,“卫步,卫广,带去病和阿奴去我家玩儿会。” 兄弟二人一动不动。 韩嫣瞪他们,“你大兄这么厉害,还担心我欺负他?这是在你们家。” 卫步想到赵大等人。春寒料峭,草还没长出来,无法放羊,也没到育红薯苗和种玉米的时候,他们都在屋里猫着。 “去病,阿奴,咱们先出去玩儿会。”卫步给大外甥戴上帽子。 小霍去病搂住韩嫣的脖子,歪着小脑袋威胁他,“敢欺负我大舅——” 韩嫣朝他脑门上一下,“我欺负他怎么了?” “我——”小霍去病不敢打他,主要打不过,“以后别来我家。” 韩嫣推他一把,“出去,出去。你大舅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 此言一出,小不点放心了,把手递给他三舅,“大舅,韩兄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韩嫣扬起巴掌,熊孩子没完了是吧。 小不点冲他哼一声,拔腿跑开。 转瞬间,室内只剩卫长君、窦婴和韩嫣三人。 卫长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逞能了。 “我说是天赋,你们信吗?” 韩嫣指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像!”卫长君认真道。 韩嫣噎住,给窦婴使个眼色,你来。 窦婴看着他几乎把黄河以北都画出来了,“长君,你要是能把黄河以南也画出来,老夫就信你。” “我傻吗?”卫长君反问。 窦婴噎了一下。 卫长君不不敢画,盖因他脑海里的地图跟此时的郡县分布对不上,“我能画出长城是因为对长城不陌生。以前我在平阳侯府给侯爷当过几年骑奴,随他去过几次平阳县。当时走的就是去雁门关的这条路。” 窦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韩嫣满心无力地想叹气,“侯爷,就算他年年去平阳县,雁门关东和西的长城又如何解释?” 卫长君:“那是你们忘了,秦始皇修长城并不是从无到有,而是把战国时期秦国、赵国以及燕国的长城连起来,然后才有了如今的万里长城。我只需要知道赵国和燕国的大概位置就行了。侯爷去的地方多,侯爷要是告诉我黄河以南有多少郡县以及郡县大小,我应该可以拼出一张完整的大汉地图。” 窦婴不信,“当真没看过地图?” “你给我看的?”卫长君反问。 窦婴:“我是说你梦里。” “我一个种地的看地图做什么?哪儿有荒地,回头去哪儿?” 韩嫣点头。 卫长君顿时想打爆他的头,“韩兄,你不会忘了越往南雨水越多吧?我到南方种什么?再说了,南方多瘴气,我这个身体受得了南方的阴冷和瘴气吗?” 窦婴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南方多雨多瘴气?” 这下真把卫长君问住了。卫长君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糟多无口。 “侯爷,这真是常识吧?”卫长君艰涩道。 窦婴看向韩嫣。 韩嫣:“我觉着这是常识。” “那没事了?”卫长君看向两人。 韩嫣抬抬手,“老夫记得南方诸王封地,也知道一些郡县,老夫说,你画。” 卫长君又拿一张白纸。 韩嫣奇怪:“不在这上面画?” “这怎么画?长安又不处于大汉正中心。”卫长君先在上半部分画出一个大大的“几”字,然后在下半部分画一条弯弯的线。 韩嫣和窦婴又相视一眼——长江和黄河? 窦婴问出口,“江河?” 卫长君点了点头,然后又画最南边和最北边。 这次不用问,二人也知道那是东海和南海。随后卫长君画最西边。西边大概圈出来,停笔看窦婴,“等我把洛阳、长安、彭城、鲁地以及蜀郡这些地方标出来,这张图还剩多少?所剩无几。最后把那些不知名的县填一下,大汉地图不就出来了?” 窦婴想想真是这样,“这么说只要知道长安、洛阳、彭城这些地方多大,诸位刘姓王爷的封地多大,人人都能画出来?” “是这样。”卫长君点头。 窦婴看向韩嫣,“原来是你我大惊小怪了。” “你还真信?这么简单陛下还用得着把图藏起来。” 卫长君抬抬手,“陛下藏的是布防图吧?韩兄,我可不知道哪里有大汉驻军。”拿起先前那张图,“我是把长城画出来了,可上面有烽火台吗?” 二人仔细一看,长城上什么也没有。 卫长君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再说这是天赋,你们总该信了吧?” 二人将信将疑。 韩嫣看着他后画的那张,“你的天赋未免过于惊人了。寥寥几笔,大汉地图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天才。”卫长君想起他弟和他外甥,“韩信的天赋惊人吗?” 韩嫣无言以对。 卫长君看向窦婴,“侯爷一生见多识广,应该遇到过一些你觉着不可思议,别人却认为稀松平常的事吧?” 窦婴不禁说:“那不就是你吗?” 第71章 以进为退 卫长君噎的有口难言。 韩嫣抚掌大笑:“你也有今日。” 卫长君给自己倒杯水, 抿一口润润喉,“很好笑?” 韩嫣敛起笑,“生气了?” “跟你这等寡闻少见之人生气?我犯得着吗。” 韩嫣噎一下, 问窦婴:“我可以打他吗?” “老夫走了你再打。老夫担心被你连累回头连这个屋都出不去。”窦婴说着话作势起身走人。 韩嫣一把把他拉回来,“我方才就应该撺掇你回城。” 窦婴轻松的神色瞬间消失。韩嫣见状顿时觉着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就给卫长君使眼色。卫长君给魏其侯倒杯水。 “侯爷,有一番话别人说出来, 你可能会觉着, 你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有何资格对老夫说这些。我觉着我有资格。”卫长君说到此停下来, 看着窦婴让其决定要不要继续。 窦婴颔首, 洗耳恭听。 卫长君:“侯爷身为皇亲,却没有长成膏粱子弟, 这点就强过许多世家子弟。您早年官至大将军, 后当过太子老师, 陛下登基后您又是丞相, 可以说您文也行武也可。如今上了年岁合该颐养天年。但我知道您忙碌一生闲下来只会叫您精神萎靡, 继而觉着了无生趣。所以我建议您写书。”忽然不知道此时的史官是司马迁还是他爹,“对了,如今的史官叫什么司马来着?” 韩嫣好笑:“什么司马?太史令司马谈。” “我又没跟朝中诸人打过交道, 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卫长君不以为耻, “侯爷, 您老年虽不得志,却可以另辟蹊径, 太史令会如何记载?”冲韩嫣一扬下巴,“韩兄,你说太史令会怎么写你?佞臣?” 韩嫣脸上的笑凝固, 险些拍案而起,“卫长君!”瞪着眼睛威胁他。 这招对卫长君不好使,“韩兄,侯爷身边只有三个门生,还不知道能待几天,你不如帮侯爷整理《蒙学》这本书。他日传至天下,我相信一定可以震惊世人。” 韩嫣气笑了,“我的名声有那么差吗?” “自己什么样没数吗?”卫长君反问。 窦婴一看要吵起来,赶紧开口,“长君说笑呢。” 卫长君:“那说回侯爷。我知道权力会使人上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呼后拥何等风光无限。侯爷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窦婴忍不住说:“可是你一点也不心动。” 韩嫣心说,我也不心动。 卫长君笑道:“侯爷怎知我不心动?” 二人不约而同地直视他。 卫长君又抿一口水,“我是凡夫俗子,又生活在滚滚红尘中,我也不能免俗。只是比起权力,性命更重要罢了。” 韩嫣禁不住说:“你倒是坦诚。” 卫长君:“我不跟你打嘴仗。侯爷,是走是留还得您自己决定。” 窦婴心想老夫都不如你一个种地的受欢迎,还决定什么,闭门谢客得了。 他家大门一关清净了。那些劝他出山的辩士改拜访卫长君。卫长君可不会像窦婴那么客气,好酒好菜好招待。 二月二,龙抬头,士人又来拜访窦婴。窦婴早早交代过门房,只要不是他家亲戚,不论谁来都说他带着弟子郊游去了。 那些人就叫门房去找窦婴,他们有事禀报。门房直言他家侯爷的弟子乃卫夫人的两个幼弟,他不敢打扰侯爷教他们写赋,要去他们自己去。 “卫夫人”三个字一出,来客也不敢打扰卫步和卫广借春咏赋。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就朝卫家走去。 窦家跟卫家离得近,来拜访窦婴的那些人一到窦家门口,卫长君就收到消息,随后令赵大在门外守着。 赵大进来禀告卫长君那些人想见见他。卫长君令孟粮拿斧头绳子。 小霍去病激动地霍然起身。韩嫣挑起眉梢:“你又想做什么?” “出去看看啊。”小崽子绕开他就往外跑。韩嫣伸手把他拽回来,“没有你不好奇的。还怕你大舅吃亏不成?” 小霍去病连连点头。 韩嫣朝他脑门上敲一下,“坐好。” “你又打我?”霍去病捂着头大怒。 韩嫣:“再不好好学,我就叫你大舅做个戒尺。知道戒尺是什么吗?” 小霍去病摇头。 韩嫣比划一下,“这么长这么宽的木板,不听话就打手心。”抽掉一根竹片,“要不要试试?” 小不点色厉内荏,“你敢!?” “你大舅把你交给我了,你看我敢不敢。”韩嫣说着话就抓小不点的手。 小霍去病扯开喉咙大喊:“大舅!” “你大舅上山砍竹子去了,这会子应该到我家门口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韩嫣高高举起竹片轻轻落下。小霍去病不知道,吓得哆嗦一下。随着竹片落到手心里,小霍去病愣住,看向韩嫣,见他满脸促狭,顿时意识到中计了,气得结结巴巴,“你你你——” “对付你还不需要你大舅出马。”韩嫣把竹片串回去,“可以继续了吧?” 小阿奴弱弱地问:“郎君叫孟粮拿斧头砍竹子啊?” 此言一出,小霍去病意识到不对,“不是跟人打架啊?” 韩嫣笑道:“你大舅不会拳脚功夫,也不会射箭舞剑,怎么跟人打?他又不傻。亏得你还以为有架可打。”捏捏他的小脸,“你大舅跟你两个小舅说过兵法,他有没有提过,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个小崽子成日只知道玩,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便不约而同地说:“没有。” 韩嫣不信,跟他们解释一遍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末了又掰碎了说给两个小不点听,“如果卫兄不上山砍竹子,就得请他们进来。可卫兄不想招待他们。若是不叫他们进来又显得卫兄无礼。他们没干过活,等他们帮卫兄把竹子弄下来,他们怕卫兄再教叫他们干别的,不等卫兄送客,他们就自己走了。这么说,你们懂了吧?” 小阿奴好奇地问:“不打架也可以用兵法啊?” 小霍去病定定地看着韩嫣等他解释。 韩嫣:“兵法是谋略,何时何地都可以用。” 小霍去病眼中一亮。 韩嫣直觉不好:“霍去病,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啊?”小霍去病不信。 韩嫣:“你往地上一蹲我都知道你想拉什么屎。” 小霍去病嫌弃的皱了皱鼻子,“韩兄,你真不嫌脏。” “不嫌。有问题吗?” 小霍去病想一下,“他们走的时候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韩嫣也想看看那些人灰溜溜离开,“看你表现。” 小不点拿起毛笔就催阿奴快点,别拖他后腿。 阿奴装没听见,该怎么写怎么写。 卫长君想把那几人用的从此以后不敢靠近秦岭,到半山腰竹林深处,叫孟粮给他们每人砍一捆竹子,然后请他们拖下山。在请他们之前,卫长君故意提到他早年受过伤,现下看着健硕,其实一直没养回来。 此言一出,谁还敢叫他干活。 那几人吭哧吭哧的把竹子弄到卫家门外,手都累红了。卫长君紧接着请他们进屋歇一会,喝点水再把竹子砍成三尺长小段。 那几人一听还有活,吓得脸色骤变,连连表示不累,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事,改日再来帮卫大公子砍竹子。 先前韩嫣隐隐听到卫长君的声音就带着两个小崽子躲到门后偷听。听到他们告辞,一大两小赶紧出来,然后就看到几人落荒而逃。 霍去病乐得哈哈大笑,韩嫣赶紧捂住他的嘴,“别笑这么大声。叫他们听见了,回去一说以后谁还敢来找你大舅。” 小崽子深以为然,捂着嘴笑。 卫长君嗤笑一声,“真以为我卫家门是好进的。” 小霍去病不笑了,改好奇,“大舅,他们还会来吗?” 卫长君想想过几年“龙城大捷”,刘据出生,“他们不会别人会。现今整个长安除了田蚡就咱们卫家人好使。田蚡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养成千上百个门客。他有那个心,他家也没这么大地儿。” 小阿奴问:“以后也不用花钱请人干活了?” 卫长君乐的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就想到这点啊?” 小阿奴毫不羞愧地点头。卫长君赞道:“不错。做人就得这么实在。像什么公子您今日帮我,我无以为报,来世愿为你做牛做马,亦或者结草衔环,这些都是虚的,给你们画饼呢。” 小霍去病不懂就问:“画饼是什么饼?” 韩嫣:“在纸上画一张大饼,好看是好看,可以吃吗?” 两个小崽子摇头。 韩嫣道:“好看的饼就好比好听的话。懂了吗?” 两个小不点懂了。 卫长君:“那进屋吧。” 孟粮指着墙边的竹子,“不收拾?” “我们又不急着做纸卖钱,谁想跟我套近乎叫谁收拾。” 家里还有很多手纸,不急着用,孟粮和牛固也乐得轻松。然而此后五天都没人来找卫长君。 二月初十,上午,卫长君觉着天好,倒春寒的可能性不大,就把红薯窖扒开,准备育红薯苗。 按照卫长君之前的计划,全种冬小麦。可去年种了八十亩小麦,哪怕有禁卫帮忙,后续晒小麦也把他累得不轻。 去年深秋时节,卫长君便种三十亩冬小麦。等今年大地回春,他再种三十亩春小麦。剩下四十亩地改种春红薯夏红薯以及春玉米。收获时节错开,犁地耙地错开,他也不用这么累。 韩嫣家东边的空地,卫长君也不种红薯了,改种苜蓿。自家院里的空地种春玉米、夏玉米、春红薯和夏红薯留自家吃。 好巧不巧,孟粮和牛固到地窖里刚把红薯弄出来,赵大从前院跑过来禀告,又来“客”了。 卫长君大手一挥,赵大瞬间懂了,开门迎客。 主人家在屋后,赵大自然不可能把人往屋里迎。赵大就把人引去屋后。双方见了礼,嘟嘟确定关于西汉的资料包括野史志怪在内都没有他们的名字,卫长君便不再客气,直接问他们找他何事。 初次见面,也不好直接表示他们想请卫长君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直言听闻大公子定居在此,特来探望大公子。 卫长君很谦虚地表示,他只是一个农夫。随后又表示节气不等人,今日天好,他得挖坑育红薯苗。 放在以往,来人定会好奇何谓“红薯”。去年刘彻种了几百亩春红薯,夏天收获无法窖藏,刘彻便一分为三,一份做成红薯粉面,留着做红薯粉丝或红薯凉粉。一份切片晒干当上林苑农奴的口粮。一份令上林苑的小吏拉去东西市卖。 红薯口感好,便宜,百姓爱。得知红薯来自上林苑的达官贵人为了支持年轻的天子,也叫家奴买来尝尝。这就导致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红薯。 今日来拜访卫长君的四人吃过几次红薯,来的路上也看到有农夫在育红薯苗,便信以为真。主人家忙碌,他们没有坐下喝茶的道理,便叫卫长君歇着,他们帮他收拾红薯。 卫长君先“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后实在无法推脱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他们的帮助。不等他们把红薯苗弄好,就吩咐赵大去八阳里买两只公鸡招待几位客人。 四人越发觉着来拜访卫长君来对了。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下课,韩嫣到屋角往后院看一眼,见几人一边干活一边跟抄着手立在一旁的卫长君说说笑笑,不禁摇了摇头。 两个小崽子学他偷窥,见他这样,小霍去病小声问:“韩兄,怎么了?” “你大舅把这几人卖了,这几人还能倒找给他钱。”韩嫣看不下去,“我回去了。见着那几人不许提我。” 两个小崽子疑惑不解。 韩嫣:“太笨。我不想跟这么笨的人打交道,以免被传染成傻子。” 两个小不点深以为然,等跑到卫长君身边,除了跟那四人打声招呼,就离他们远远的。中午吃饭,小霍去病也没多嘴多舌,卫长君叫他吃什么他吃什么。 四人见他这么乖,禁不住夸他懂事,不愧是卫兄的外甥。 小霍去病心说,你们知道什么啊,大傻子! 四个“傻子”原先不傻,打算的很好,用饭的时候跟卫长君套近乎。可惜不如卫长君经验丰富。先前天冷的时候卫长君做过胡辣汤。胡椒是叫嘟嘟买的,他自己磨的粉。做饭前,卫长君趁着四人不注意,吩咐赵大,中午主食千层饼,汤是胡辣汤,菜是铁锅炖鸡和小炒鸡,以及鸡蛋煎豆腐和菠菜炒豆腐皮。 不论菜的口味还是汤以及饼,四人都没吃过。每每吃到一样就忍不住问卫长君怎么做的。等吃饱喝足,也把他们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人吃太多脑袋容易迷糊,四人向卫长君告辞的时候都没想起来。半道上想起来,晚了。总不能拐回去特意问卫长君,能不能在陛下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吧。 回到城里见着等待消息的友人,四人也不好说卫长君的不是,反而夸他家饭菜可口,卫长君待人热情,风度翩翩,有君子之风。 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有一次还赶上卫青在家,卫长君杀羊做烤羊肉。一顿羊肉下来,只顾把酒言欢,哪还记得刘彻是谁啊。 再后来他们想来天公不作美,要么下雨要么风大。好不容易赶上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抵达秦岭,卫长君在地里忙着抢收。 卫长君同他们感慨收了冬小麦就得收春小麦,然后收春天种下的红薯以及玉米,这些收上来还得种豆子等等,吓得这些人都没敢在卫家用午饭,未时左右,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顶着太阳哪来的回哪儿去。 窦婴远远看到他们过来就躲去韩嫣家。乍一听说他们走了,窦婴都不敢信,“怎么就走了?” 那些人真以为韩嫣沉迷修炼,没想过走他的门路。韩嫣没必要躲,在大门外的果树下看到他们落荒而逃,满脸鄙视道:“不走还留他们吃饭?他们配吗?” 等着吃饭的两个小崽子在韩家门口玩,闻言齐声道:“不配!” 韩嫣笑了。 窦婴苦笑:“这些人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有点才能和心机的就是累头晕脑胀,也会坚持到太阳落山前。他们要是因为帮长君割麦子割中暑,长君就算不提,日后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也会认为他们忠厚,可以一用。” 窦婴看着满地金黄,“这三十亩地是不是还得再割一天?” 早上卫长君割小麦的时候,窦家和韩家家奴都下地帮他割一个时辰。窦婴认为有他们帮忙,下午半天就该差不多了。没想到才割七八亩。 韩嫣也没想到自家家奴干活这么慢,“还得两天吧。”顿了顿,十分不解,“陛下派来的人怎么割那么快?” 窦婴:“他们身体好,急着回去复命干活的时候也不敢歇息,他们一个得顶咱们的奴仆两个。”说着靠近韩嫣,小声问,“长君的那个机缘既然有亩产几十石的红薯,亩产十来石的玉米,就没有更快的镰刀?” 他不提韩嫣都没想过,“去病,去叫你大舅,我有事问他。” “去病不想去。”霍去病从沟边弄一块泥,忙着和阿奴捏弓箭,捏小马驹,捏泥人呢。 韩嫣噎了一下,“你哪儿痒?” “韩兄,你不是我大舅。你敢打我,我就敢打你。”霍去病给他一个眼神,继续忙活。 韩嫣气得真想揍他,“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叫小狼崽子咬你。” 小狼崽子嫌热,懒得上山,在它的窝外趴着。听到小霍去病叫它,抬起头来。小霍去病冲它招招手,小狼崽子跑过来。 韩嫣不怕小狼崽子,但也只敢摸摸它,不敢动拳头更不敢动脚。 “怕了你了。”韩嫣自己去找卫长君。 小霍去病得意的哼笑两声。 窦婴见他这样也想笑,“去病,衣服是早上才穿的吧?” 小霍去病点点头,不解其意。 “看看你的裤脚衣袖。”窦婴提醒,小不点看过去,上面全是泥。小霍去病瞬间明白他什么意思。半天就弄这么脏,一巴掌是跑不了了。 小崽子转向阿奴,见阿奴没比他好多少。两个小崽子脸贴着脸嘀咕一会,干脆坐下玩个痛快。 窦婴傻眼了,“去病,这是要破罐子破摔?” “你不懂。”小不点甩出这一句,又到沟边弄一些泥。 窦婴是真不懂了,心说等你挨到身上我可能就懂了。 没等挨到身上,窦家的饭就做好了。卫家的饭菜比窦家美味,窦婴也没叫小孩去他家吃,叫来赵大看着两个小的就回屋用饭。 赵大见他俩变成泥孩子,也忍不住提醒他们洗洗再进屋。 两个小不点听到卫步叫他们吃饭,到沟边洗洗手和脸,然后在门外把衣裳一脱,穿着肚兜往屋里跑。 韩嫣差点惊掉眼珠子。卫长君直接傻了。 两个小孩穿戴齐整从卧室出来,卫长君回过神,“去病,阿奴,你俩的衣服呢?” 小霍去病理直气壮地说:“脏了。脱门口了。”不待他大舅发火,“大舅,皂角呢?给我,我去洗衣服。” 卫长君好笑:“你俩会洗什么衣服?在哪儿,叫曹女洗。” 小霍去病眼珠一转,卫长君瞬间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而不待他开口,就听到大外甥问:“不用我洗啊?” 卫长君下意识说:“不用。”一看小崽子满脸笑意,卫长君后知后觉他中计了,顿时禁不住笑骂,“小混蛋!” “大舅说的不叫我洗。说话算话!”小不点拉着阿奴就往外跑,“也不许打我!” 韩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你——” “以退为进,我外甥厉害吧?”卫长君没好气地说。 韩嫣服了,“难怪他不怕。合着刚才就想好了。”说出来意识到不对,“他才几岁?” 卫长君:“叫您失望了,他才六岁。” 六岁的小脑袋转这么快,韩嫣问:“那等他十六岁……” “整个长安也盛不下他。” 韩嫣却觉着这话一点不夸张,“卫兄,趁着孩子还小,不如多收拾他几顿?不然等他长到十几岁,闯了祸你想收拾也撵不上他。” 卫长君认真想想,“可以。” “大舅!” 小霍去病一声怒吼,卫长君吓一跳,抬眼看去,见他和阿奴就在门外,“你俩没出去?” “快吃饭了我俩去哪儿?”小霍去病大声质问,“韩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以后,以后不要——” 韩嫣提醒:“想好再说。” 小霍去病想到还得跟他学习弓箭,“我先给你记下!” 第72章 窦太后薨了 韩嫣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抬抬手叫他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霍去病也知道他太小,没人把他的话当真,韩嫣没有反驳甚至要揍他已是给他大舅面子。他又理亏,放下狠话就拉着阿奴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韩嫣见他这么听话,顿时又忍不住说:“这样还真不好收拾他。” “我外甥怎么可能坐等挨打。”说是这样说,可卫长君一想到他能屈能伸滑的跟泥鳅似的就头疼,“韩兄,还有别的事吗?” 韩嫣想想:“没了。我方才说的事你真得好好考虑考虑。这两年夏收和秋收的时候都没下雨,不等于明年后年也风调雨顺。万一今天小麦可以割了,明天来一场瓢泼大雨,你这一季就白忙活了。” 卫长君百亩土地只种六十亩小麦,除了嫌累也是担心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毁全毁。去年深秋时节嘟嘟问他要不要换些别的良种,卫长君只换十亩冬小麦也是怕积攒的天数用掉太多,他日赶上蝗灾颗粒无收,他想再种也活不到庄稼收获那日。 “我改日问问。”卫长君叹息道。 韩嫣试探道:“很麻烦?” 麻烦倒是不麻烦,嘟嘟下单给钱,前后最多一炷香。卫长君担心吓着他们。镰刀再快也得一点点割,提高效率的唯一办法就是工具升级。哪怕换成电动除草机,且用太阳能充电板,也会被韩嫣等人奉为神器。 “我只有一次机会。”卫长君揉着额角,“若是用来换工具,以后我家人病重,我知道有药可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闻得此言,韩嫣顿时能理解他为何这么为难,“你有没有想过,来年五月一场大雨,七八月份再来一场蝗灾,你可能都活不到你亲朋好友病重那天?” 这点卫长君尚未考虑过。 韩嫣见他像是才想到一样,颇为意外,“我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做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卫长君点着头送他出去。 回来卫步和卫广已经摆好了饭菜。卫长君决定先用饭。 饭毕,卫长君戴着草帽下地拉小麦,然后摊在麦场晾晒。此时大地炙热,晒大半个时辰就可以用牲口拉着石磙压。张扬的麦穗压扁,卫长君和孟粮以及牛固把麦秸挑起来抖掉麦粒继续晾晒。只是还没等麦秸晒热,就打西边来一群人。 太阳刺眼,卫长君看的不甚真切。以手遮阳,眯着眼打量,卫长君很是意外,来的全是八阳里村民,有男有女,每个人手里都拿一把镰刀。 孟粮和牛固也很意外,不约而同地转向卫长君。卫长君笑着迎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来帮他割麦子。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可也有个词叫“细水长流”。他们自发过来不可能要工钱,卫长君决定分他们两亩良种。 用寿命换的十亩高产小麦还有三亩没割,卫长君把他们带到地头上,指着深深的地沟,叫他们先紧着地沟东边割。东边的割掉全拉到麦场再割西边。西边二十亩冬小麦用的是去年夏天收上来的种子,肯定比他去年深秋时节用寿命换的产量低。但也比八阳里的春小亩产高。 八阳里的人打一出生就跟土地打交道。里正都不需要掰掉麦穗比较,打眼一看就知道卫长君的小麦麦穗饱满,亩产比他们的高。 地沟东西两边的小麦差距不大,可也能看出东边的麦秆麦穗比西边的粗一点。里正试探着问,“大公子,您的小麦种子是在哪儿买的?” “友人送的。”卫长君也不是头一天跟他打交道,自然明白他潜在意思,“东边十亩小麦,我自己得留两三亩做来年的种子。陛下已经找我定了五亩。你们要是也想种冬小麦,我可以匀给你们几亩。”一看八阳里众人忍不住笑,“先别高兴,这种子不便宜。”指着西边的,“你们三斤换我一斤。东边的五斤小麦换我一斤。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你们要是像我一样先犁地耙地,然后用耧车种,亩产能达到七八石。” 众人顿时忍不住欢呼,纷纷要五斤换一斤。 卫长君赶忙示意他们先停一下,“我的小麦又高又壮,还有一个原因是开春前我追过一次肥。年前年后也不甚冷。要是明年三五天一场雪,把小麦冻死了,你们可不能怪我没事先同你们说清楚。” 一部分村民禁不住犹豫起来。 里正不禁说:“我们跟大公子的地就隔一条路,我们的都冻死了,大公子的也不可能独活。大公子几十亩地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冬小麦冻死了,我们可以补种春小麦,还可以补种红薯。小麦颗粒无收,咱们只吃红薯也饿不死。” 不止红薯,他们还有玉米。去年帮卫长君掰玉米,卫长君送了他们十几斤玉米种子,等春小麦收上来就能种下去。玉米和红薯产量高,无论留着自己吃还是卖,明年都饿不着他们。 思及此,众人纷纷告诉卫长君,他们想清楚了。端的怕慢一点卫长君来一句,“算了,当我没说。” 卫长君:“既如此,那咱们开始?” 众人分两拨,一群人在南,一群人在北,然后往中间割。这些村民干惯农活手脚利索,不过半个时辰,卫长君那几亩小麦就全被放倒在地。 他们去沟边接点山泉水,又去地头上摘几个金黄金黄的杏,喝点水吃点杏,稍作歇息就继续帮卫长君割小麦。 卫长君带着两个弟弟把他们先前割的小麦拉去场边,等孟粮和牛固把麦场的麦秸移开,就铺上去晾晒,赶在天黑之前再打一场。 小狼崽子已长成大狼,八阳里的村民也知道他有一头狼,晚上不敢靠近这边。卫长君不用担心夜里有人偷小麦,决定明日再扬场。 八阳里的春小麦比卫长君的冬小麦晚几日,他们近几日没多少活,也就整理一下麦场,修补装粮食的袋子或缸。每家一两个人就能弄好。翌日清晨便又来帮卫长君割小麦。 卫家六七个人,韩嫣和窦婴又借给卫长君几人,加上八阳里村民,还没到巳时卫长君的二十亩冬小麦就割好了。 小麦割好,卫长君发现起风了,就叫村民回去拿粮食,等他把昨天打下来的小麦扬出来,就同他们换粮。 八阳里里正还记得他昨天说的话,“是不是先把你和陛下的留出来,然后再同我们换?” 卫长君:“昨晚我算了一下,能给你们每家两亩良种。剩下的要是不够陛下的,大不了我明年少种两亩。多种两亩红薯。听说城里红薯粉面的价都赶上没有糠的面粉了?” 里正时常进城,听人说过红薯粉面比白花花的面粉贵。还听人抱怨过皇帝会赚钱等等。可饶是如此,里正也感到羞愧,“大公子,你的大恩,我等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蹲在不远处玩土坷垃的小霍去病扯一把阿奴,小声说,“快听,画饼。” 阿奴停下来,听到他家郎君不以为意地说:“又不是白送给你们。卖给谁不是卖。” “可您又不差钱,也不是非卖不可。” 卫长君却是不差钱。 去年刘彻赏的百金在城里不经花,在乡下一金足够他们一大家子用一两个月。大头还是买盐和油。要是赶上杀猪,那那个月顶多花五百钱。两个妹妹出嫁后,卫长君还剩点钱。以致于刘彻给的百金他至今未动。 卫长君笑道:“那也是举手之劳的事。” “于您是小事,对我们可是天大的恩情。大公子,别的小老儿不能保证,以后只要我们没活,你地里有活,尽管使人喊我们。要是像昨日你割麦子不叫我们,以后您花钱请咱们,咱们也不来给你干活。” 卫长君一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皆深表赞同,“行。以后你们要是在家门口种竹子,需要去我家地头上砍种子也不用知会我。别给我砍秃了就行了。” 里正愣了愣,不禁问:“山上不是有吗?” 韩嫣不禁啧一声,这脑子,得亏卫长君还是个人,还有点良心,否则把他们卖了他们都不知道,“庄稼收下来,你们闲下来,全村男女老少都开始做纸,山上多少竹子够你们做的?” 众人恍然大悟。 里正禁不住说:“那我回去得跟大伙儿商量商量,今年少做点,否则明年没竹子,再想自己种也晚了。” 卫长君:“别连根刨头两年没大事。” “那要是不种,也一年比一年少。”里正还是觉着韩嫣言之有理,“除了做纸,还得用竹子做笼屉,还得编筐。要是有其他村的人上山砍,我们去晚了,钱不就叫人家赚去了?” 有村民问:“除了咱们还有谁会?” 卫长君:“你们家亲戚。当日来跟我学做纸的可不止你们村这些人。” 众人想起来了,嫁出去的闺女,儿媳妇娘家人等等。 里正懊恼:“早知道当初就不叫他们来了。怎么也得等咱们先赚两年钱再教他们。” 卫长君怕一会没风,叫他们先回去拿袋子,他先把昨天打下来的小麦收拾出来。 地里还有二十亩冬小麦等着脱粒,而收获时节是跟老天爷抢时间,众人也不好再缠着他说七说八。 里正和他儿子侄子会扬场,就留下来帮卫长君。 小霍去病拉着韩嫣离里正等人远远的,然后才问:“韩兄,里正说的那些话不是画饼啊?” “哪些?”韩嫣仔细想想,“说你大舅的大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小霍去病连连点头。 韩嫣笑道:“如果他说完这句,接着说来世当牛做马,而不是要帮你大舅干活,那就是画饼。” 小霍去病懂了。 韩嫣冲阿奴扬眉,“你呢?” 阿奴也懂了。 韩嫣:“在附近玩,不许再玩泥。否则下午别想跟我下地打野鸡。” 准备偷溜的小霍去病立即停下,“我和阿奴不玩泥,我们回家拿小篮子,下地捡麦穗。” 不抓个正着他不可能承认。韩嫣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为了能打野鸡抓兔子,小霍去病拼了,和阿奴两个戴着小草帽热的脸通红,才抬着小篮子从地里出来。 卫长君一看真有半篮麦穗,也不吝夸赞,“不错。回头赏你俩两个大鸡腿。” 小霍去病嫌弃的皱了皱鼻子,“我不想吃大鸡腿。” “你想吃什么?西瓜还没熟,我们家现在只有杏、五月桃和黄瓜。” 小霍去病试探着问:“可以说吗?” 卫长君:“难得你俩这么懂事,说错了我也不打你。” 小霍去病立即说:“我想下水洗澡。” 卫长君楞一下,一点不意外,“不行!”笑着微微摇头。 小霍去病也不意外,“为什么不行?” “从山上流下的水太凉。等三伏天水一流出来就是热的,我再带你们下沟洗澡。行吗?” 小霍去病不敢说不行,否则三伏天也得在院里洗。 没过几日卫青过来,小霍去病见他二舅满脸通红,衣服湿透了,眼珠一转,拉着他二舅去浴室。 夏天浴室里闷热,卫青烦的皱眉,“你又想做什么?” “二舅,这里头热吗?” 卫青没好气道:“你说呢?” “大舅叫西芮烧水去了。你等一下得在这里头用热水洗澡。更热!” 卫青扬起巴掌,“小崽子,是不是真以为我不舍得打你?” “我不是笑二舅。”小霍去病赶忙说,“我知道哪儿洗澡不热。” 卫青将信将疑。 小霍去病拽着他出了浴室出大门,抬起小手往东一指,又往南一指,“泉水从山上流下来的地方洗澡最舒服。水冰凉冰凉,还干净。二舅——” 卫青气笑了,熊孩子竟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熊孩子甩开他的手就跑。 卫青伸手抱住他,扛在肩膀上往屋里去,“大兄,去病想下水洗澡。” “还没死心?”卫长君从正院出来。 卫青把他放地上,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小霍去病顿时感到屁股火辣辣的疼,气得眼泪出来了,“二舅大坏人!” “那你就是小坏人。外甥像舅。”卫青瞥一眼他外甥。大外甥直觉不好,拔腿就跑。卫青悠悠道,“大兄,去病说从山上流下的水凉凉的,他是不是去那边玩过?” 小霍去病不跑了,转身大声辩解,“没有。二舅不许胡说!” 卫青:“还撺掇我下水洗澡吗?” 小霍去病不敢了,他的舅舅为何都那么聪明,“我没有撺掇,我好心告诉二舅。好心没好报,以后不告诉二舅。” 卫长君:“别理他。锅里的水该热了,你先洗洗头,晚饭后再洗澡。否则一顿饭下来衣服又湿了。” 其实卫青觉着这么热的天,用凉水洗头也行。 卫长君看出他的犹豫,便同他解释,“热水洗的干净。身上和头上不止有汗还有油。”瞥一眼大外甥,“天天惦记着下沟洗澡,回头长一身一头跳蚤,他就不洗了。” 小不点觉着他大舅吓唬他,冲阿奴招招手,贴着阿奴的耳朵问,“真的假的啊?” 阿奴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要长跳蚤。” 卫长君受不了小崽子五天不洗头,小霍去病自打跟他住就没长过跳蚤,不知道头上有跳蚤能痒的整夜睡不好。 “你见过跳蚤吗?”小霍去病又问。 赵大从旁边过,“小公子,郎君说的跳蚤就是猪咯吱窝里的那些小虫子。一挤里头全是血。你和阿奴帮猪抓过。这么快就忘了?” 小霍去病吓得瞳孔地震,“那是跳蚤?!”打个哆嗦,拉着阿奴往屋里跑,离猪圈远远的。 在正院门口聊天的兄弟二人摇头失笑。 卫青无奈地说:“他这一天天的……” “最近宫里没什么事吧?”前几日嘟嘟直播打场扬场的时候,看直播的人提醒它和卫长君,窦太后快不行了。卫长君算着时间没几天了。可能这时候寿衣都准备好了。宫里也应该外松内紧。刘彻居然敢放卫青出来,这心得多大啊。 卫青下意识说:“没——”突然想到他大兄非常人,不由得往四周看看,不见韩嫣、窦婴,赵大在打扫猪圈,“大兄,这边。”拉着他往东去。 “出什么事了?”卫长君明知故问。 卫青反问:“大兄不知道?” 卫长君笑道:“这几日天气太好,中午热的快赶上三伏天了。可我算过离三伏天还有一个多月。虽然也有人说蝗灾之前天会热的不正常。可蝗灾通常是四月底五月初,或七月底八月初,庄稼快成熟又不能收割的时候。如今有些地方的春小麦都开始收割了。这时候蝗虫再不出来,总不能过几天出来吃土?” 卫青笑了:“大兄猜对了。” “那是秘而不宣?” 卫青微微摇头,“还没到。但快了。听说这几日已经不能吃饭,全靠参汤吊着。” 卫长君点头:“我懂了。” 卫青疑惑不解,什么就懂了。 卫长君揽住他的肩膀,“明日我随你一同进城买些白布,叫母亲赶制些衣物。” 卫青小声问:“咱们也得守孝?” “这是国丧。”卫长君朝东边看一下,“离侯爷这么近,就算不用守,年前也得穿朴素点。对了,别忘了提醒子夫,这些日子仔细点。” 翌日下午,曹女把卫青的衣物收屋里,卫长君就帮他整理一下,全换成朴素的。 傍晚,卫长君前往隔壁,把太皇太后的事告诉窦婴。 窦婴嫌他姑母糊涂,景帝十多个儿子,其中聪慧且身体好的不止一个,她竟然做梦兄死弟及。可真到这一刻,窦婴也难过,一晚上都没睡好。 翌日,窦婴跟卫长君回城。卫长君前往布庄买成衣和布料,窦婴和他妻子回去的理由是想孙子孙女了。 卫长君下午就回来了。窦婴却是两个月后才回来。 像窦太皇太后这样的国丧,血脉至亲和百官至少得守孝一年。可一年太耽误事,刘彻的祖父文帝就提出用三十六天代三十六月。 太皇太后薨了,压在刘彻头上的大山没了,刘彻没空为她守孝一年甚至三年,便提出也用三十六天代三十六个月。 窦婴随刘彻在城里守三十六天。 先前攀附窦婴的那些人都认为天子会重用窦婴,刘彻也犹豫任田蚡为相,还是叫窦婴官复原职。得知窦婴躲回秦岭,刘彻颇为意外,问当值的东方朔,“窦婴什么意思?” 自打东方朔被小霍去病耍的团团转,他就不敢再自视甚高,“臣不知。陛下应该问卫大公子。” “仲卿呢?” 卫青在宣室偏殿看兵书。东方朔到门口把他叫过来。卫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彻重复一遍,“你大兄有没有跟你说过窦婴?他躲去秦岭是想躲个清静,还是故意做给朕看?” “大兄没说过。臣听韩上大夫说,侯爷近日忙着写书。好像名字都起好了,叫《蒙学》。” 刘彻想想窦婴的秉性,不可能静下心来写书,“收拾收拾,随朕去秦岭。朕有些日子没去了,也该过去看看。” “可是——”卫青犯难。 刘彻:“你大兄又不在秦岭?”:,,. 第73章 女子到访 甫一进五月卫长君就开始忙碌。忙着收冬小麦春小麦, 紧接着种黄豆种玉米,玉米黄豆出来又忙着剔苗补种以及除草。待玉米黄豆长高,三伏天到了。白天热的哪儿哪儿不能去。好不容易熬过三伏天, 又开始收春天种的红薯。 八阳里也种了春红薯, 他们不如卫长君地多, 便抽出一些人帮卫长君。哪怕不需要卫长君亲自动手,看着他们一点点扒,卫长君也觉着累。 卫长君就把自家老牛和犁弄出来,用犁犁红薯。 八阳里里正吓得直呼, “这怎么行,红薯都烂了。”卫长君直言烂了用水洗洗做红薯粉, 完整的拉去城里卖。 里正以及八阳里诸人仔细一想春红薯无法入窖存放到来年开春, 除了自家吃的以及拿去卖的, 只能留作红薯粉面, 或者切片晒干当作杂粮煮粥。 一垄一垄的红薯地被烈日晒的干裂, 但里头的土很松。卫长君用锄头扒开一点,放下犁头,老牛使劲一拉, 红薯就被翻上来。 孟粮和牛固等人在后头捡就行了。 八阳里诸人做好烂红薯一堆的准备,然而一亩地才一筐。里正就觉着他们也可以用犁犁。可惜他们的犁不如嘟嘟买的锋利,做犁头的铁更没法跟嘟嘟买的比, 犁出一垄断了一半, 不敢再用犁,改问卫长君犁地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技巧。 卫长君不能说他的犁好, 只能说他们种红薯之前犁地耙地没把土耙碎,不如他的好犁。他们可以等下一场雨,雨后再犁。 待卫长君家的红薯卖的七七八八了, 天空飘起大雨。八阳里的人停止挖红薯。等天晴了,牛可以下地就用犁,果然烂的少了许多。 里正信以为真,卫长君心虚,又有两个月没回过家,便带四个小的回城,顺便给卫步和卫广选两头小马驹。 他俩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坐骑了。 卫长君没在东市选到物美价廉的小马驹,就改去西市。 刘彻问东方朔“窦婴什么意思?”的时候,卫长君刚选好马。 小霍去病眼馋,马还没配鞍鞯他就要坐上去试试。卫长君骑术不精,担心马突然受惊把大外甥甩出去,就叫卫步和卫广先回家,他带两个小的租车去东市买鞍鞯。 其实西市也有,但两幅鞍鞯太重,拿到租车的地方比从东市到他家还远。卫家也有车,卫长君嫌自己驾车不便,还得找地方寄存马车,先前来西市就是租的车。 小霍去病不乐意,卫长君一说马背上有跳蚤,他瞬间吓得不敢歪缠。 八月初的长安脱去燥热,卫长君带着两个小不点坐在车上,秋风偶尔吹开车窗拂过脸颊,令人神清气爽。 卫长君问两个小不点:“坐车比骑马舒服吧?” 小霍去病不赞同:“坐在车里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卫长君打开车窗把他移过去,“哪儿看不见?” 小不点指着前面,“那边看不见。” 卫长君抬手关上窗板起脸,小不点顿时不敢作,老老实实到东市,老老实实随他买鞍鞯。 鞍鞯到手,小霍去病发现舅舅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好像对鞍鞯很满意,又开始蠢蠢欲动,“舅,我饿了。” “我们这就回家。”东市离家近,两个小不点走着玩着也就两盏茶的工夫。 小霍去病扒着他的手臂问:“可不可以借我两个钱?” 卫长君闻言明白他真饿了,“买什么?” 家里不缺好吃的,小霍去病眼观六路也没看到想吃的。小霍去病好失望,拽着他大舅衣袖想回家,突然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鼻腔。小家伙又惊又喜,“大舅!” 卫长君也闻到了,“烤红薯?” 小不点仰头看着他,满眼希冀。 卫长君无奈地说:“好。给你买烤红薯。” “还有阿奴。”小家伙两三岁的时候护食。后来搬去秦岭,时常能吃到肉,鸡蛋不断,好吃的多了,他就不稀罕了。再后来家里多个阿奴,小霍去病发现阿奴说话比他好使,阿奴太傻,犯了错他大舅都不好意思惩罚阿奴,他做什么都拉着阿奴,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卫长君也不希望大外甥嚣张跋扈,眼里心里没别人,自然不会拒绝,“我买个大的,你和阿奴一人一半。” 小不点已经看见了,胡乱点点头,扯着他的衣袖,“大舅,那儿。” 卫长君手里拿着两个鞍鞯跑不起来,“慢点。卖红薯的又不会跑。” 小霍去病拉着小阿奴跑过去就要人家给他一个红薯,然后指一下身后,“我大舅给钱。” “原来小公子是卫大公子的外甥?”卖红薯的这句话叫卫长君脚步一顿,然后大步到跟前,“认识我啊?” 卖红薯的人一边把红薯掰开给两小儿,一边解释,“以前不认得。前些日子公子来东市买衣物,一个亲戚看见公子就告诉我,他家以前种的红薯就是找公子买的。 “公子不止教他窖藏,还教他育苗以及剪下红薯藤来种。小老儿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我的这些红薯就是亲戚给的红薯藤种的。这红薯真是好东西,叶子和梗可以做菜,藤条老了可以喂羊。我家院里那一点地就收了五六百斤,早知道我就多种点了。” 嘟嘟跑出来,[这么高产?] 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瞥它一眼,[汉五六百斤。] 嘟嘟忘了,一斤只有二百五十克。嘟嘟丢人了,嘟嘟原地消失。 卫长君问:“是不是早两年去我家买的?” “是的。是的。我那个亲戚原本是想买来自家吃,省下粮食拿去卖。到你家听挖红薯的人说可以自己种,他就试着留了一点。得亏他留了,不然我也没机会再见到你。” 卫长君失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贵人。多少钱?” “哪能要您的钱?”卖红薯的人推一下他的手,又递给阿奴和霍去病各一个红薯。 小霍去病吓得慌忙把空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鼓着腮帮子使劲摇头。 卖红薯的人给卫长君。 卫长君也没接,“不用,你留着卖吧。家里该做好饭了。” 两个小不点一起点头。 卖红薯的人也听他家亲戚说过,卫夫人娘家在东市附近,“家里还有不少红薯,我这几日都会在这儿卖,两位小公子若是想吃尽管来找我。” 阿奴把口中的红薯咽了下去,“我们家有。” 卫长君微微颔首,“家里有。你家若是还有没起的,可以再放几日,届时起了就可以直接放地窖里慢慢吃了。” “今年亲戚家种的多,说好了回头卖给我们一些。”卖红薯的人说到此忍不住笑了,“吃完了也可以找陛下买。” 卫长君想想今年刘彻当真把上林苑边边角角都种上红薯,“这倒也是。不打扰您做生意了。” “大公子客气了。”卖红薯的人抱拳,“大公子保重。” 卫长君手里有东西,便冲他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一大两小往回走三丈左右,三男一女从卖红薯的人身后的酒肆里出来。三名男子皆二十出头,身材挺拔,像是在军营里受过训练。女子十五六岁,五官明艳大气,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看起来像个爽利人。 那妙龄女子到红薯摊前就递给卖红薯的人一串十文钱,“给我来一个。” 生红薯一文钱三四斤,但烤熟的红薯是两三钱一斤,盖因炭贵。卖红薯的人见他们四人,便给他们拿三个小一点的,一个大一点的。 那女子接过大的便问:“怎么吃?” 卖红薯的人道:“轻轻一剥皮就掉了。女公子不用担心这个脏,烤之前我洗过,这上头只是炭灰。” “方才那是哪家公子?我也经常往这边来,怎么从未见过?” 卖红薯的人笑道:“您说卫大公子?您见过就怪了。他如今在秦岭,偶尔才回来一次。” 女子险些咬到舌头,神色多了几分急切,“哪个卫大公子?” “长安城还有几个卫?当然是卫夫人长兄,卫长公主的大舅。” 女子猛然转向身后三人,上次也是他? 上次卫长君穿一身黑,今日一身白色金边曲裾袍,虽然颜色相反,上次他们看到的是侧脸,这次是正脸,但他身边的两个小孩没变。 三人微微点头。 卖红薯的人不由得心生警惕,他们什么意思,“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女子微笑道:“我们见过卫公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卫夫人长兄。听你方才的意思最先种这个红薯的也是卫公子?” 卖红薯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女子道:“他乃卫夫人长兄,卫夫人乃天子宠妃,普天之下谁敢动他?” 卖红薯的人脱口道:“大长公主。” 那女子脸色骤变,怒道:“她不长脑子,我也不长脑子?” 这话叫卖红薯的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朝四周看去。 女子笑道:“我说的又不是你说的。传到馆陶耳朵里她也是寻我。” 卖红薯的人不禁细细打量她一番,见她身上有块白玉佩,腕上露出金手镯,紧接着又想到太皇太后薨逝,各地刘姓王爷都来奔丧,她应该是哪家翁主,馆陶大长公主就算在此也不好发怒,“是不是他先种的我不清楚,但比陛下先种。听人说前年陛下派很多人去秦岭拉红薯,那车队足足排了十来里。” 女子试探道:“陛下叫他试种的吧?” 卖红薯的人不清楚,也不打算说卫长君家还有玉米,“女公子何不直接问他?” 女子茅塞顿开,然后冲身后三人道:“你们速去准备礼物,明日我们去拜访卫公子。” 三人面露犹豫。女子细眉一横,三人分头行动。 然而卫长君并没有在城里等到明日。 卫长君来好几天了。他可以再呆几天,可几个小的得上课。午饭后卫长君就叫几个小的收拾行李,他交代两个妹妹和母亲,以后深居简出,不论谁来拜访都叫他们去秦岭找他。如果实在不会拒绝,就叫女奴隔着门问找谁。 卫媼和卫孺以及卫少儿觉着他过于谨慎。卫长君叫来两个弟弟,叫他们告诉三人,从年初太皇太后病重到如今总共有多少人拜访过他。 兄弟二人记不清了,只记得得有七八拨人。 卫媼震惊:“他们找你做什么?” “他们知道陛下曾带人去秦岭拉过我种的红薯,也知道陛下每年秋都会去秦岭打猎,希望我见着陛下帮他们美言几句。” 卫媼:“你帮他们说好话,陛下就会重用他们?” “我乃长公主舅父,只凭陛下那么喜欢长公主,也会见见我推荐的人。可我一个种地的,又不需要依附别人过活,有必要给自己揽这么多事吗?” 卫媼觉着没必要。 卫孺反而不这样认为,盖因公孙贺家中也有几个门客。 去年卫孺被卫长君好一通训斥,导致她不太敢表达自己的看法,只道听别人讲向陛下举荐人才或养士都可以获得好名声。 卫长君也直接问:“听公孙贺说的?” 卫孺脸色微变,盖因她真听公孙贺说过。 卫长君板起脸正色道:“回去见到公孙贺叫他把家里的门客都打发了。他已经娶了卫夫人长姊,还需要什么好名声?还是他想比陛下名声响亮?” 卫孺脸色煞白,吓得结结巴巴,“大大兄,他——不是——” 卫长君眼神制止她说下去,“他乃陛下心腹之臣,他有几斤几两,什么德行,陛下不比他自己清楚?” 此言一出,卫孺说不下去。 卫媼禁不住说:“你大兄说得对。咱又不指望通过‘孝廉’做官。你大兄想当官跟陛下说一声就行了。何必养那些人?又不是钱多的没地儿花了。” 卫长君:“听听。枉你们比阿母年轻,脑子比她活,都不如她看得明白。告诉公孙贺和陈掌,有工夫多琢磨琢磨陛下交代的事,少跟那些子不上不下的人把酒言欢结党营私。” 姊妹二人赶忙低头称“诺”。 卫长君转向两个弟弟,“不用我再说了吧?” 兄弟二人赶紧表示他们记下了。 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帮他们归置归置衣物,然后对卫媼道:“阿母,家里还有一头去年养的公羊。改日叫仲卿驾车带你过去,住到立冬再回来。” 秋天的秦岭风凉的刺骨,冬天的风如刀子。秦岭也没有熟悉的邻居,离女儿也远,不论进宫探望卫子夫,还是卫孺和卫少儿过来陪她都不方便。 卫媼想了又想觉着她到秦岭长子还得照顾她的喜好,“我就不去了。天冷了,仲卿也不能回回去你那儿,我在家他回来也能踏踏实实吃顿饭。” 卫长君前世父母也不喜欢跟儿女住,嫌到城里跟坐牢似的,不如老家舒坦,吃饭都有人唠嗑。如今卫长君在乡下,可城里的情况跟他前世农村差不多,前后左右邻居都熟,离东市近买菜买肉也方便。 “那你在家该吃吃该喝喝。秋冬是进补的好时节,三两天买几斤羊肉,你和两个老奴做着吃。她们身体好,咱们也省得再去东市买奴。不是钱的问题,不知秉性有可能给咱家招来灾祸。” 卫媼连连点头,“我懂。以前在平阳侯府听公主数落过侯爷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今年陛下又赏我百金,我给您留五十金。身体不适就请医者。有什么事您不方便出面,就找陈掌和公孙贺。他们娶了您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您女儿在他们家伺候公婆,他们孝顺伺候您也是应该的。” 卫媼总觉着长子把她当小孩,忍不住笑了:“咱家又不是以前,谁敢为难我。” 这倒也是。 卫媼病了或者出点别的事,左右邻居也会争先恐后帮忙。 卫长君转向两个妹妹,“他们若是不以为意,就说这是我的意思。” 此话令二人心里没底。然而更令姊妹二人意外的是她们搬出“卫长君”,公孙贺和陈掌不止把家里人打发了,还跟狐朋狗友断了来往。 话说回来,卫青不能确定他大兄何时回秦岭,休沐那日刘彻叫卫青回家看看,他在宫里等着。刘彻是个接地气的帝王,喜欢听一些市井趣事。下午郭舍人、东方朔回来陪他玩耍,照旧把他们听说的事讲给刘彻听。 以前刘彻就知道公孙贺养士。刘彻不喜。听说他家只有几个门客,刘彻就没表示过不满。突然之间一个不留,刘彻直觉发生了什么,叫东方朔出去打听打听。 东方朔无功而返。翌日卫青进宫禀告他大兄回去好几天了。刘彻趁机问他知不知道卫孺和卫少儿家中出什么事了。 卫青不知道,但一听说“养士”他就知道了。昨晚用饭时他母亲卫媼同他念叨过。卫青盲目相信卫长君,不怕刘彻知道,便直言:“大兄觉着没必要养那些人。” “你大兄?”刘彻大为诧异。 卫青:“臣也觉着没必要。臣为陛下做事,陛下吩咐臣做什么,臣去做就行了,何须养士?” 刘彻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以往连他亲舅舅田蚡都不以为意,导致年轻的帝王觉着天下没人懂他,他就是一孤家寡人。忽然听到不止一个,刘彻宛如他乡遇故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道三声“好”。 东方朔像是头一天认识刘彻,帝王最厌恶的事居然是朝臣养士。一时之间东方朔不知该庆幸他官微俸禄低没来得及养士,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他在陛下身边多年,竟不如一个远在秦岭的农夫看得明白。 刘彻这般兴奋卫青也无法理解。但他大兄说过,无关紧要的小事想不通就算了,有时候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不是非要弄懂别人想什么,“陛下,还去秦岭吗?” 如今刘彻把持朝政事务多了,“你们先去备车,朕忙完就过去。”然后吩咐小黄门,“倘或太后差人问朕去哪儿了,只管说朕去秦岭了。”最后问卫青,“不会朕后脚到秦岭,你大兄前脚又进山了吧?” 秋天是打猎的好时节,然而卫长君不擅弓箭,也不敢策马奔腾,只擅骑驴。 卫青:“家母说大兄忙两个多月人都瘦了,还有几十亩红薯地等着他犁,就是有心也无力上山。” 刘彻想起早两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以他对农夫的了解卫长君此时应该正忙着犁地。 卫家是忙着犁地,但卫长君没下地。卫长君家有三幅犁、耙和耧车。早年被刘彻拉走一套,等上林苑的木匠做出一模一样的刘彻就令人送回来了。 前些日子卫长君进城买一头驴,今日可以犁地了,他就叫赵大、孟粮以及牛固牵着两头驴和一头牛下地。 离种冬小麦还有将近两个月,没犁好也可以重新犁,卫长君就没出去盯着,随他们自由发挥。 小霍去病却恨不得他大舅下地,“大舅,种地那么累,去喝点茶歇息吧。不用陪我写字,我有韩兄。” 韩嫣险些把刚刚喝下去的水喷出来,“这是谁呀?这么会说话。” “韩兄!”小不点听出他的嘲讽,瞪着眼睛看着他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韩嫣:“你把我气走就找不到理由叫你大舅有多远滚多远了。” “谁叫大舅滚啦?”小不点拍案大吼。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崽子怒气顿消。卫长君语重心长道:“去病,别担心大舅。明年用别的犁地大舅就轻松了。到那时候再歇也不迟。” 小不点傻了。 那岂不是更有时间盯着他。 韩嫣忍俊不禁。 小崽子心存希冀,“大舅,我长大了。” “没骗你。我是你大舅,怎么会骗你呢?”卫长君一副好舅舅的模样摸摸他的小脑袋,“写字吧。” 小霍去病想哭,趴在矮矮的案上有气无力道:“大舅,我还小啊。” 韩嫣提醒:“你才说自己长大了。” 小不点猛地抬头大吼,“闭嘴!” 卫长君轻哼一声。小不点慌忙爬起来向韩嫣道歉。韩嫣无奈又想笑,“你是图什么呢?” “我要死了,还不许我挣扎一下啊?”小不点没好气道。 韩嫣噎了一下,“你再不写一上午被你混过去,下午还得继续。” 小不点苦着脸嫌弃:“我不想写字,我想骑马射箭。”抓住卫长君的手臂,“大舅,亲舅,好舅舅——” 卫长君挑眉,小崽子顿时不敢念叨。卫长君道:“骑马就别想了。过几日上山的路晾干,我请韩兄带你们和两个舅舅上山打猎,别高兴太早,我还没说——” “郎君?” 突然传来的女声打断卫长君。 小霍去病大喜,推着他的胳膊,“快去,快去,曹女找你有事。” 卫长君示意曹女进来。小霍去病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韩嫣把笔递给他,“阿奴还差一张就写好了。” 小不点扭头看一下,禁不住惊呼,“等等我啊。” 阿奴装没听见,该怎么写怎么写。小霍去病顿时不敢插科打诨跟他大舅歪缠。 屋里安静了,卫长君问曹女:“何事?” “门外来几个人,说是拜访郎君。请他们进来吗?” 韩嫣不禁问:“回回来都得给长君干活,他们还没干够?” 曹女想想那几人的年龄以及衣着打扮,“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这次有个女的。随她过来的三个男子年龄最大的好像还没有韩郎君您大。” 韩嫣收起懒散之色,“女人?” “很美的女子。”曹女看向卫长君,请他定夺。 韩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没看出来啊,卫兄。” 第74章 翁主刘陵 卫长君佯装得意:“什么都叫你看出来,我还是卫夫人长兄,公主她舅吗。” 韩嫣顿时确定他不认识此人,否则没空跟他贫,“曹女,那几人有说他们姓什么叫什么,打哪儿来又找你家郎君何事吗?” “不曾。只是叫奴婢代为通传。” 韩嫣和卫长君相视一眼。 ——非寻常人等。 韩嫣瞥一眼两个小不点。卫长君微微摇头,刘彻过来他都不避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四个野人还没资格叫他外甥躲出去。 卫长君令曹女把东西卧室旁折叠起来的屏风拉开,遮住卧室里的光景,然后又令她把对面茶厅收拾一下,他才出去迎客。 来拜访的人多了,不需要卫长君详细吩咐,曹女也知道在茶厅那边摆出五张矮几,然后又去厨房洗一根黄瓜三个桃子,削皮切块分成五份,同时又叫许君倒五杯热水送去茶厅。 堂屋离大门一十多丈,卫长君不紧不慢到门外,曹女快把桃子切好了。 饶是卫长君有心理准备,真看到四人的时候依然感到惊艳。三名男子皆黑色劲装,相貌出众,快把韩嫣比下去了。唯一的女子明艳动人,明亮的眼眸仿佛会说话。 卫长君微微上挑的眉以及眼中的神采落到女子眼里,女子唇角多了一丝笑意,“不请自来,望大公子海涵。” “长君不过山野粗人,女公子多礼了。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女子看着卫长君伟岸的身姿,俊美的容颜,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他还是山野粗人?山间仙人差不多。 卫长君本人竟如此谦虚。 “他们乃我家家将,我乃淮南王之女刘陵。” “刘——”卫长君慌忙把她的名咽回去,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大为诧异,她跑这儿来作甚。 嘟嘟禁不住跳出来,[她没喝多吧?你可是卫子夫的亲哥,四舍五入也称得上是刘彻的大舅子。她来结交你,谁给她的勇气?] 卫长君也想问,难不成是跟淮南王勾勾搭搭的田蚡,“不知翁主到来,长君失礼了。” “大公子多礼了。大公子不请我进去?”刘陵闪烁着明亮的眼眸笑吟吟看着他。 前世卫长君生活中没见过太多美人,可从他孩提时代直到婚前,不论去哪儿都能看到明星广告。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男俊女美的时代。潜移默化中卫长君的眼光被养高了。看到刘灵这般,卫长君禁不住在心底感慨,不愧是淮南王最出众的女儿,真美!也仅仅如此罢了。 卫长君的不动声色令自诩美艳刘陵有片刻失神。随后想起她一路上打听到的,卫长君在此清修,而他也确实耐得住寂寞,刘陵觉着不能把他当寻常人。 刘陵收起艳射的眼眸,收起轻快的步伐,如窈窕淑女般随卫长君进去。然而她身后三人可不如她安分,自打进了正院就东瞅瞅西看看,恨不得把一砖一瓦都刻进脑海里。 嘟嘟虚虚的倒坐在卫长君肩上,正面盯着三人,[来者不善啊。] [善者也不来。]卫长君到堂屋门外停一下,伸出手掌往西,“翁主,请。” 刘陵跨过门槛往西看到五张方几,每张方几上都有一杯水一个叉子以及一小碟瓜果。如此迅速地准备好瓜果茶水也令刘陵感到意外,意外卫长君如此知礼。 卫长君装没看出她的打量,“翁主请坐。山野人家只有清水野果,还请翁主莫怪。” 韩嫣这次听清楚了,卫长君说的是“翁主”。韩嫣好奇地看过去。这一看叫他禁不住皱眉。刘彻对外宣称用三十六天代三十六月为太皇太后守孝,并不是指过了三十六天就饮酒作乐,而是不再披麻戴孝罢了。 像他和卫长君以及窦婴依然穿一些青色、蓝色或者白色带着一点绣纹的衣物。八阳里的村民不论老人稚子男人女人也多是穿白或褐色麻衣。卫长君更是连小霍去病以及小阿奴红红火火的肚兜都换下了。刘家女儿竟然穿紫戴红,张扬的跟个花蝴蝶似的,眼里还有没有皇家。 “不知是哪位翁主?”韩嫣朗声问。 同卫长君互让主位的刘陵抬起头来,然后陡然睁大眼睛,“韩嫣?” “刘陵?!”随着刘陵抬起头看过来的那一刻,韩嫣也极为震惊,“你怎么在这儿?不对,你怎么还在长安?” 最后这句令刘陵冷静下来,顾不上好奇他为何会在卫长君家中,“国法家规都不曾规定我不能在长安逗留,我为何不能在长安?” 国法家规确实没有这项规定,只有封国王爷以及继任者无召不得入京。可实际上朝中无大事封国女眷也不得进京。 这刘陵摆明了钻律法条文漏洞。 “陛下知道吗?”韩嫣反问。 刘陵反问:“陛下知道你在这儿吗?” 韩嫣对外宣称在此为刘彻寻修身之法,此时应该在家苦修。刘陵这句质问说明她把秦岭的情况打听清楚了。这点也间接说明刘陵只知表象不知内情。 韩嫣不客气地说:“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事。翁主若认为我欺君,现下便可进宫禀明陛下。翁主敢吗?” 刘陵在淮南王府说一不一,在长安城如鱼得水,连刘彻的亲舅舅田蚡都奉承她,何时被人这么奚落过,瞬间气得脸通红。 卫长君真怕自己笑场,轻咳一声,“翁主,韩兄是我请来的。翁主给长君个面子,先坐下,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刘陵禁不住瞪一眼韩嫣,害得她险些忘了正事。 韩嫣嗤笑。刘陵气得握住腰间短剑。刘陵身侧的男子端起水杯递过去,“翁主,渴了吧?” 刘陵坐到卫长君西边第一位,请卫长君坐面朝南的主位。 来者不善,卫长君也懒得周旋,“不知翁主找长君何事?” 刘陵原计划徐徐图之。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韩嫣在此。韩嫣是刘彻心腹,她敢当着韩嫣的面暗示卫长君什么,他日韩嫣见着刘彻就敢明言。 刘陵:“日前在城中碰到个卖红薯的,说他家红薯皆来自秦岭。我久居淮南从未听说过此物,心下好奇便过来看看。我见大公子门前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那便是红薯?” 卫长君最初没打算种秋天收的玉米和红薯。六十亩冬小麦和春小麦收下来,卫长君想全种豆子。可一想到黄豆得一颗棵割,还得跟老天抢时间打黄豆,卫长君就改种一十亩黄豆,一十亩红薯和一十亩玉米。前些日子收了一十亩春天种的红薯和一十亩玉米,剩下六十亩地其中黄豆泛黄,叶子开始掉落了。红薯和玉米叶子还是青色的,卫长君不能确定她说的是哪块地,索性微微颔首全应下来。 刘陵没有因此打住,“听说大公子还种了一种名为玉米的庄稼?” 卫长君心说,不愧是你,我不接茬都不行。 “南边那片庄稼高的就是玉米,矮的便是红薯。不知翁主问这些做什么?” 刘陵:“大公子种的红薯很是可口,听说玉米比红薯更美味,我想找大公子买些带回淮南给家父尝尝。不知大公子能否割爱?” 刘陵不敢动韩嫣,韩嫣听她说的冠冕堂皇不屑地轻笑一声。 “韩上大夫又有何指教?”刘陵阴阳怪气道。 韩嫣不怕她,直言道:“翁主好算计。可惜您打听到红薯和玉米亩产高,却没打听到红薯和玉米耐旱。端午过后是春红薯春玉米收获时节,可淮南的雨季通常从四月中持续到五月中,翁主就不担心红薯在水里泡上一个月全变成坏红薯,玉米变成玉米汤?” 刘陵没下过地,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哪能想到这点。刘陵又不敢相信韩嫣,就笑着问卫长君,“原来玉米和红薯跟橘一样,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卫长君微笑道:“韩嫣说得夸张,不会颗粒无收。” 刘陵颇为得意地瞥一眼韩嫣。韩嫣心说,待会儿你就得意不起来了。 卫长君继续道:“翁主可以选择雨水较少的地方。不过以防清明时节多雨,翁主最好先修沟渠,做好排水的准备。否则一下七八日,后续可能得补苗或改种别的。当然了,风调雨顺最好不过。” 刘陵脸上的得意消失,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长安比淮南更适合种薯和玉米生长。 卫长君又道:“翁主既然吃过红薯,应该知道红薯很甜,甚至可以做糖吧?” 刘陵先前到卫家吃个闭门羹,依然不辞辛苦来秦岭拜访卫长君,正是打听到红薯可以做面也可以做糖。 “不知大公子此话何意?请明示。” 卫长君:“红薯甜是因为太阳晒多了。倘或淮南雨多太阳少,哪怕不会把红薯泡烂,收上来的红薯也不如长安的甜。翁主看得上长君的红薯是长君的福气。所以长君不敢有所隐瞒。玉米也是同样的道理。” “玉米也可以做糖?”刘陵不禁问。 卫长君:“可以,但出糖极少。我的意思是淮南的玉米不如长安的玉米磨出的粉香。” 刘陵看向三位随从,这该如何是好。 韩嫣幸灾乐祸道:“翁主,我看还是算了吧。” 刘陵不甘心。红薯和玉米亩产如此之高,她再不行动,不出三年,红薯和玉米便会种遍天下,刘彻的贤名也会传遍天下。到那时就算刘彻把皇位让给她父亲,她父亲也坐不稳。 “淮南有很多像秦岭脚下这样的山地。”刘陵装没听见韩嫣的话,看着卫长君问,“上半年雨水多,下半年能否种植?” 算着时间主父偃快到长安了。那“推恩令”也不远了。推恩令一出,各封国百姓会慢慢变成刘彻的子民,不会对江山社稷,长安百姓造成什么威胁。卫长君不介意刘陵把红薯和玉米带去淮南。可他现下种的红薯和玉米适合西北。嘟嘟的良种仓库里也有适合淮南的玉米和红薯。但卫长君不打算拿出来。 淮南王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一直意图谋反。卫长君觉着他跟刘陵说这么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翁主可以试试。但淮南的天气应该不适合窖藏。” 韩嫣眼中一动,“何止不适合。淮南比长安暖和多了。长安一月中育苗,淮南只怕得除夕育苗。否则等到一月中——” “你闭嘴!”刘陵忍不住大声呵斥,“韩嫣,别以为有陛下撑腰,我不敢动你。” 韩嫣笑着问:“你敢吗?” 刘陵气得拍案而起。 卫长君叹气:“韩兄,少说两句。翁主,请坐。韩兄的话虽不好听,但也没说错。这两年每到一月底三月初,长安城中都有人兜售红薯苗。翁主不如等明年开春直接买苗。” “长安离淮南甚远,如何运回去?”刘陵坐下问。 卫长君有很多种办法,但他不想说,“这——”佯装为难,“恐怕得翁主自己想办法。我最多也是到陛下的上林苑拉一点红薯苗。” 刘陵诧异:“你的红薯苗是找刘——找陛下要的?” 卫长君至今都没敢当着外人直呼“刘彻”之名,闻言不禁多看一眼刘陵,她是恐怕别人不知道淮南王有反心吗。 刘陵改口虽快,韩嫣也听到了,顿时没心思看孩子,示意两个小不点出去玩儿会。 小霍去病早就如坐针毡,见状立即拉着阿奴出去。 韩嫣拿着垫子移到卫长君身边坐下,端起他面前的果子边吃边看热闹。 刘陵不由得看卫长君,他不可能没发现。可卫长君神色不动,说明什么?习以为常。思及此,刘陵不禁来回打量一人。 这样的眼神韩嫣见多了,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龌龊。” “你——”刘陵指着韩嫣,她的三位随从拔刀相向。 卫长君吓一跳,刘陵意识到他们失态,示意三人坐下。韩嫣插一块黄瓜递到卫长君嘴边。卫长君别过脸,捏一块桃子,“要吃就好好吃,别恶心我。” 韩嫣放下果盘,“翁主,长君并没有因为跟你初次见面就藏着掖着。红薯和玉米他也才种三年,你就算把他绑去淮南,他也没法把淮南的天气变得跟长安一样。再说了,淮南可以种水稻,长安种不了,陛下也没勉强吧?” 卫长君颔首:“该说的我都说了。长君家中没有女眷,不便留翁主用饭。翁主,请?” 刘陵起身想起一件事,“我可以找大公子买红薯苗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可!” 刘陵的三个随从不由得怒目以对,他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韩嫣不受影响的凉凉道:“那是因为育苗麻烦,长君种几亩春红薯就弄几亩红薯苗。长君家中人手不足,他又受过重伤,操劳不得。” 刘陵:“倒是我没想到。大公子见谅。” “不知者无罪。”卫长君笑道,“翁主,请吧。” 刘陵到堂屋门外,抬眼就看到南边的玉米地,“那些玉米何时收?我可以找大公子买玉米种子吧?” 这些玉米种子还是卫长君最初换的那些,经过几年种植早不如最初高产,卫长君不介意卖给她,“往年会被陛下拉走,倘或翁主买——” 韩嫣替他说:“钱少了我们可不卖。” “跟你有何关系?”刘陵细眉微皱,满脸的厌烦。 韩嫣:“只凭这些玉米有一部分是我帮长君一个个种下去的。” 要不是刘陵在此,卫长君真想问,你碰过锄头吗。 卫长君微微颔首:“九月初掰玉米的时候还得劳烦韩兄极其家奴。” 刘陵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九月初。随后同卫长君出去。 “陛下,你来啦?” 稚嫩的童音传进来,刘陵脚步一顿,然后大步越过卫长君朝门口走去。她看到两个小孩朝东跑,给随从使个眼色,直直地朝西走去。 韩嫣看热闹不嫌事大:“翁主,这么急做什么?不下地看看?此时的玉米正鲜嫩,蒸着吃可比牛肉。” 刘陵走的越发快了。 卫长君自上而下打量一番韩嫣,“你也不怕她的随从半夜摸进你家一剑把你解决了。” 韩嫣:“除非淮南王想反。” “你知道?”卫长君大为意外。 韩嫣颇为诧异,“你也知道?” 卫长君不好说他知道的还不少,“陛下膝下无子,哪个宗室子弟不蠢蠢欲动?只是有的想把儿子过继给陛下,有的想取而代之罢了。” “长君兄,很忙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令卫长君扭头,看到刘彻已经到窦婴家门口,不由得往西看,刘陵刚刚往北拐。看来刘彻看见了。 “草民不敢。”卫长君迎上去。 刘彻冷笑:“还有长君兄不敢的?” 卫长君转向韩嫣,“刚才那么会说,现在哑巴了?” 韩嫣过来同刘彻虚虚行个礼,然后解释那个女子是刘陵不假,但是来找卫长君买红薯和玉米的。 刘彻冲卫长君一扬下巴,“朕拉你五亩小麦,给你百金,你还缺钱?” 卫长君看向韩嫣。韩嫣解释:“陛下,淮南那边不适合种红薯和玉米。就算有些地方适合,淮南王也无法像陛下一样推广开。” 刘彻心头的怒气消散。窦婴听到他的声音赶忙出来见礼。刘彻轻轻抬手,“朕来看看长君。你忙去吧,不用伺候。” 窦婴应一声“诺”,把两个小崽子拽去他家。 小霍去病虽然不知道刘彻因为什么不高兴,但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皮。否则就不是大舅打他了。 “大舅,曹女切的果子还有吗?” 卫长君:“你先过去,我叫赵大给你送过去。” 刘彻好奇什么果子值得小不点惦记,到屋里一看黄瓜和桃子,又心生不快,“你竟然拿黄瓜招待她?” 卫长君递给赵大两盘:“可惜她以为这些是野果,一口没吃。” 刘彻满意了,坐下叫卫青给他倒水。卫长君递给卫青两盘,叫他给窦婴送去。他拿来茶壶和杯递给刘彻,叫他自给自足。 刘彻气得瞪眼。卫长君装没看见,刘彻又不能把他怎么着,只能愤愤的自己倒杯水,“刘陵怎么还在长安?”看一下两侧的人。 禁卫在门外以及子午栈道旁看车马,卫青和公孙敖又出去了,刘彻身边只剩一个黄门和东方朔。 黄门常年在宫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东方朔知道一点,便跪坐在他身侧禀告:“听说翁主这两年一直在长安。” “一直?” 刘彻和韩嫣异口同声,一人一个比一个意外。 东方朔不敢迟疑:“臣也是听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翁主。要不是陛下说从卫兄家里出来的女子像极了来给太皇太后服丧的刘陵翁主,臣都不知道那就是翁主。” 刘彻:“长君,你怎么看?” 有一次嘟嘟调汉武一朝诸人资料时,卫长君看到田蚡担任丞相期间担心黄河大水冲了他的封邑,改道南流,令十多郡严重受灾,那几天卫长君一想起“田蚡”一字就恶心的慌。 没看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还任由田蚡欺下瞒上,卫长君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陛下不应该问我。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翁主在长安,更不知道淮南王是黑是白。”卫长君笑道,“陛下不如问问您舅父。” 很轻的一句话,语气也平淡极了,反而叫室内四人同时愣住,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卫长君。 此时此刻韩嫣也不敢多嘴多舌。东方朔和黄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刘彻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卫长君却依然神色如此。 刘彻见他这般淡定,笃定他知道什么,“长君这几日有奇遇?” “陛下,皇宫虽大也只是一方天地。有时候您真得出去走走。不是策马扬鞭,而是微服出巡。您会发现您的探子也难以探听到的事,寻常百姓人人皆知。陛下可知为何?” 刘彻初掌权,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真不知道他此话何意。韩嫣大抵听出来了,“长君的意思有人欺下瞒上?” “我也是听说。至于真假,还得陛下查看验证。” 刘彻无法接受:“你说的人是田蚡。” 东方朔和黄门轻轻点头,眼神暗示卫长君慎言。 卫长君:“太后待我不薄。我的两个妹妹出嫁时,太后也曾令郎官送了两份厚礼。”顿了顿,“舅舅和舅舅不一样。如果可以,我可以把寿命给我大外甥。陛下的舅舅,恐怕恰好相反。” 这话过了。韩嫣禁不住轻咳一声。刘彻道:“王孙,叫他说。” 卫长君:“陛下,我和你舅舅无冤无仇。但和你算是同气连枝。虽然子夫只有两个女儿,真到那一天您舅舅也不会放过她们。盖因她们是您的血脉。”顿了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会放过我?” 刘彻想想他幼年时期,田蚡常常抱着他玩耍。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舅舅也有了别的心思。 “你听谁说的?” 卫长君:“草民不常回去,东市没多少人认识我,从一家酒肆门前经过听两个游侠说的。您舅舅曾亲自前往霸上迎接过淮南王。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也得陛下您悄悄查证。” 关于“霸上”这事,刘彻以前有所耳闻,心底已经相信卫长君没有搬弄是非,“朕只想知道一点,太后知道吗。” “以草民和陛下的关系,陛下都忍不住怀疑草民被人蒙蔽。谁敢告诉太后她弟弟左右逢源两边讨好?” 刘彻明白了。怪不得他觉着田蚡待他还算真心实意,不可能背叛他。田蚡确实把他当亲外甥,但也不妨碍田蚡把淮南王当亲爹。 刘彻颔首:“太后竟然还叫朕任田蚡为相。令他为相哪天家被他偷了,朕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被偷的。”:,,. 第75章 查抄田蚡 卫长君笑的事不关己:“那就是陛下的家事了。” 家事也是国事。可惜刘彻还没想好如何安置田蚡, 禁不住叹气:“别趁机调侃朕了。得亏朕今日来得巧。否则已经令他为相,淮南王蠢蠢欲动又还没动,朕想叫田蚡下去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其实田蚡也好办,难办的是太后。 卫长君不清楚天家舅甥真和睦还是已生嫌隙,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王太后是个伏弟魔。此时的刘彻尚且年轻, 还没成长为乾纲独断的帝王。卫长君总担心他回宫之后太后三言两语把刘彻糊弄的认为他搬弄是非。 卫长君给自己找补一句, “以前草民也只当游侠胡扯。如今陛下出孝了, 翁主还在长安反倒叫草民笃定‘无风不起浪’。” 卫长君相信凭刘陵在长安一点,刘彻就不会轻易相信他舅田蚡的鬼话。哪怕太后为了弟弟一哭二闹三上吊,刘彻也会令人暗查。田蚡的屁股不干净,圈地、贪财等等, 只要刘彻查, 一定能查的王太后哑口无言。 如卫长君所料, 他再一次提起刘陵, 刘彻当即决定回去就令人暗查此事。 来之前刘彻一直犹豫用田蚡还是窦婴。如今无需纠结了。以前不能确定淮南王跟其门客雷被等人修炼是真是假,现下也可确定, 刘彻露出了轻松的笑意。随后想到刘陵不顾翁主的尊贵特来拜访卫长君, 卫长君转手把她卖了,还卖一送一, 刘彻不禁道:“刘陵要是知道你这样说她,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她后悔也来得及。”卫长君如是说道。 然而凭刘陵避开刘彻这点, 她就不可能后悔。 刘彻微微轻叹,“她一个女儿家,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好好相看对象,在长安上蹿下跳, 何苦来哉。” 卫长君:“她是刘姓子孙,可都不如您那些不受宠的姊妹尊贵,您说呢?” 刘彻说不出来,若他是刘陵,兴许跟刘陵一样不认命。此番前来的目的也不是刘陵,刘彻直接问:“窦婴最近忙什么呢?” 现今的丞相乃太皇太后任命的,就算他以后忠君爱民,刘彻整天看着他碍眼。卫长君瞬间明白刘彻有心再次启用窦婴。不是直接召窦婴回朝,只怕是先前碍于王太后的缘故又想用他舅田蚡。 “陛下,您用魏其侯,现下又没有您舅父武安侯的罪证,恐怕太后会一日找您三次。朝中不缺德高望重忠君本分之人,陛下选个没得罪过太后和武安侯的应该不难吧?” 刘彻扫一眼东方朔和韩嫣,“朝中有这样的人?” 韩嫣:“称得上德高望重的也就魏其侯和被太皇太后找个理由罢免的卫绾,前者于江山社稷有功,后者年长。可就像长君所言,陛下用魏其侯只会令太后不满。太皇太后罢免卫绾是他任丞相期间不作为,这点也是真的。再用卫绾恐难以服众。” 刘彻问一贯话多的东方朔,“素日能言善辩,今日朕给你机会,怎么哑了?” 东方朔试探道:“大司农韩安国?” 韩嫣禁不住轻笑一声。 东方朔被他笑的摸不着头脑,“他也不可吗?七国之乱时他也曾立下赫赫战功。陛下日前也称赞过其有贤能。” 韩嫣敛起笑容,“长君不提我都忘了。陛下,韩安国以前是梁王的人,您叔父梁王去世后他便闲赋在家。后来他是怎么到您身边的,您忘了?” 刘彻第一次听到韩安国此人是在太后宫里。太后成天在宫里如何知道韩安国。 “又是田蚡?” 韩嫣:“以前有传言韩安国为此花了五百金。” “五百金?”卫长君不禁感慨,“陛下,你拉我的红薯玉米以及苜蓿,好像才赏我三百金。原来当官比做什么都赚钱。” 东方朔不信:“有这么多?”他也当了几年官,俸禄加赏赐也没这么多,“平日他们二人看起来没有多好啊。” 韩嫣又不是听市井之人戏说的,不可能错:“你连刘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能看出什么?” 东方朔无言以对还禁不住缩缩脖子。卫长君总觉着像看到大一号的嘟嘟。想想东方朔碎嘴的德行,跟嘟嘟真有点像。 “陛下,朝中可有功勋之后?其祖有功于江山社稷,纵然太后不满也不敢说半点不是。” 刘彻福至心灵,“朕知道该怎么做了。”瞥向东方朔,“以前你跟朕抱怨,养马的侏儒身高三尺,你身高九尺,你们的俸禄却一样。如今看来你还不如侏儒。他们好歹能把朕的马伺候好。” 东方朔想哭,没这么贬低人的。 卫长君见他耷拉着脑袋怪可怜的,“他才到陛下身边几年?最初又是公车令,如何知道皇亲国戚家的腌臜。” 东方朔感激地看了一眼卫长君,大公子人真好。 刘彻收回视线,“长君少为他辩解。早就听说刘陵在长安,他居然今日才说。朕就该叫他在金马门待一辈子。” 卫长君问:“若非亲眼所见,东方朔敢于直言,您敢信吗?” 东方朔连连点头,知我者大公子也。 刘彻气得瞪眼。 韩嫣想笑,“还不退下?” 东方朔楞了一下,一见刘彻面色不善,慌忙退出去。 刘彻气得冷哼一声,“这点眼力见还怪朕不能知人善用。” 退到门外的东方朔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怎么知道他曾抱怨过啊。 卫长君瞥到门外的衣角,“东方先生,去问问仲卿和去病他们晌午吃什么。可以准备午饭了。” “诺。”东方朔不认为卫长君故意支开他,而是怕他在外面尴尬给他找点事做。 刘彻改问卫长君打算卖给刘陵多少红薯和玉米。 春红薯收上来之前,卫长君去城里抓了几只小猪崽,算上开春时养的大大小小十来头。卫长君得留够人和牲口吃的,“红薯玉米各五亩?” 一亩玉米就算只有六石,一石种五亩地,“不行。红薯玉米各一亩。” 卫长君想笑:“陛下,长安不止我有玉米和红薯。” 刘彻一路行来看到隔壁八阳里种了一两百亩。他可以收购,可是没必要,上林苑的玉米能赶在老天下大雨之前全收上来就不错了。 卫长君:“倘或陛下担心淮南王用红薯和玉米收买人心,不如您先下手为强?” 刘彻瞬间懂了,“一不小心把他们养肥了呢?” “养肥了才好杀了过年。” 这话说的,刘彻爱听,“长君,你若入朝——” 卫长君赶紧打断,“我最多活三年。” 刘彻愣住,然后看韩嫣,他只剩三年寿命? 韩嫣没听卫长君提过,可见他不假思索,上次他提醒卫长君寻几样趁手的农具,卫长君也听进去了,显然很关心粮食产量,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韩嫣微微颔首。刘彻佯装轻松地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看你紧张的。你这惫懒性子,你想朕也不敢用。” “那陛下以后切莫再说这些。” 刘彻连声保证不提! “大舅!” 卫长君揉揉额角,“这么快水果就吃完了?” 话音落下,小不点到堂屋门外,扒着门框往里看。见刘彻面带笑容,大着胆子进来,“大舅,二舅说上山的路干了。” 卫长君:“你二舅说的还是你给他下套引他说的?” “我不管,上山的路干了。”小不点抓住他的手拽他起来。 刘彻看向韩嫣,熊孩子又想做什么。 韩嫣:“上山打猎。” 刘彻笑道:“你大舅不擅弓箭,拽他有什么用?这事你该找朕。” 小霍去病想找刘彻,可他跟刘彻不是很熟,不敢无礼。既然他这么说了,小不点就放过他大舅,眼巴巴看着刘彻。 自打开春时节太皇太后病重,忙着收拢政权的刘彻就没出来过。以前他三五天出来一次。这些日子刘彻也憋得够呛,很想毫不犹豫地答应小不点。可今日不凑巧,他本人连剑都没带。 刘彻半真半假道:“朕的衣裳不适合上山。” “我大舅有。”小不点说着话就拽身后的屏风。 卫长君把他拽回来,“你大舅没弓箭。你叫陛下用谁的?” 小不点瞄上韩嫣。 韩嫣气笑了,“我的给陛下用,我用什么?” 小霍去病为难的抠手。 卫长君:“陛下和你二舅过来有正事,你不可调皮。陛下爱打猎,等陛下忙完政事,就是你不想去他也会去。” 小霍去病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算算时间,查田蚡,查刘陵下榻之处,挑个听话的丞相,再抽几日应付他母后,“再过一个月。你大舅收红薯的时候朕过来住几天,届时朕天天带你上山打猎。” 小霍去病算一下,等上一个月就可以去几天,这买卖划算,伸出小手跟刘彻拉钩。 刘彻愣住了。卫长君没眼看,“陛下一言九鼎,还能骗你?” 小霍去病固执地要拉钩,刘彻也由着他。小不点觉着陛下比他大舅好说话。往后想要什么去哪儿玩,都等刘彻过来。 起初卫长君没发现,后来意识到这点就禁止刘彻惯孩子。刘彻直言孩子还小,卫长君一句“你养吧。”刘彻顿时不敢了——小霍去病进宫,宫里还不得天天鸡飞蛋打。 话说回来,刘彻回到长安就令心腹查田蚡。刘彻本以为得查十天半月,实则三天就出结果了。 窦太后薨逝,窦婴躲去秦岭,王太后和刘彻看中的卫长君也在秦岭,平阳公主虽然受宠,可平阳侯身体羸弱,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的男人儿子不成气候,以致于外戚当中田蚡成了第一人。 田蚡仗着有太后撑腰,大汉以孝治天下,皇帝不好忤逆太后,他是招揽门客不收敛,收受贿赂也恐怕别人不知道。 田家人多嘴杂,还有许多像他一样擅溜须拍马左右逢源之人,刘彻派出去的人只花五十金就弄到田蚡收淮南王钱财的证据。 刘彻把证据夯实,翌日任命新丞相。本以为丞相之位唾手可得的田蚡傻眼了。下了早朝田蚡就找他姐哭诉。 王太后也认为朝野之中能跟田蚡争一争的唯有窦婴。窦婴一直没回来,那丞相除了田蚡还有谁。王太后也震惊,当即令人宣刘彻。 刘彻令黄门带上证据前往东宫。 王太后看到田蚡圈地敛财不以为意。当她看到田蚡曾跟淮南王道,“天子没儿子,一旦他身有不测,帝位非王爷莫属。”王太后险些晕过去。 当年她为了弄掉栗姬,为了推儿子上位费尽心机,她的亲弟弟却胳膊肘子往外拐。 王太后气得出气多进气少,田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自己辩解。 纵然刘彻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登基之初,尚未及冠,他舅舅就诅咒他早死。虽然那番话可能是为了讨好淮南王故意说的,可他说得出就说明心里这样想过。 刘彻派下去的人把人证带来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灭田蚡全族。然而太后娘家不止田蚡一个亲戚,这种事刘彻只能想想。若叫他像以往轻轻放下也万不可能。 刘彻担心他母亲回过神来又心软,先一步令禁卫把武安侯府围起来,等太后定夺。 田蚡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如一滩烂泥似的坐到地上。王太后望着刘彻欲言又止。刘彻率先承诺他可以饶田蚡不死,也不会追究田家其他人,但他贪的民脂民膏以及淮南王刘安这些年送他的钱财必须充公。 田蚡这事干的往小了说是贪污受/贿,往大了说是谋/反。王太后不禁庆幸淮南王刘安暂时没想反,否则她以命相挟,儿子也不会放过田蚡以及家人。 田蚡生性贪婪,刘彻把他这些年所得全部充公,还撤了他的侯爵,比杀了他还难受。田蚡爬到王太后跟前大哭求饶,保证他以后不敢了。 王太后下意识看刘彻。刘彻冷声问:“他几岁了?当自己是三五岁的娇娃娃?用一句民间俗语,他早已是出了窑的砖——定型了!” 道理王太后懂,看到她疼爱的弟弟这样也心不落忍,可她也不能怪儿子不顾亲情,只能捶打田蚡大骂他不争气。 刘彻令黄门把证据收起来带走。田蚡意识到事已至此,无回旋余地,顿时面如土色,人如痴傻状。王太后骂不出口,又不知道该气谁。儿子无错还是受害者,她做梦也想不到卫长君一个农夫捅刀子,就怪淮南王。若不是他不安分,田蚡也不会诅咒自己的亲外甥。 这一刻王太后把田蚡主动去霸上迎接淮南王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想起来她也是怪淮南王的心思太明显,叫田蚡看出来了,否则田蚡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他。 刘彻担心田蚡撺掇他母亲干蠢事,令人留意东宫的情况。此后几日频频收到他母亲骂淮南王的消息,刘彻觉着荒唐可笑,也只装作不知。总好过骂他,或者她一个人生闷气把身体气垮了。 然而当田蚡敛的钱财清单送到宣室,刘彻又后悔当日在东宫没有一刀了结他。刘彻不顾尊贵,破口大骂好一会,心头恶气出来,令人送去库房。 东方朔小声道:“陛下,不给太后看看?” 田蚡一家变成庶人,太后肯定会接济。过几年太后见田蚡安分了,兴许还会叫刘彻许他一官半职。自己的娘自己了解,刘彻令禁卫把钱财抬去东宫走个过场。 红木箱子一抬挨着一抬,马车一辆挨着一辆,连甚少抛头露面的卫子夫都没忍住出来看热闹。 太后觉着她脸上无光,此后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宫外热闹极了。 田蚡身为天子舅父,还有太后撑腰,没人敢到他跟前奚落。酒肆茶馆,哪怕去凶肆买棺材的人都忍不住跟店家聊几句武安侯。 聊的人多了,八阳里的人难得进城一趟也听个大概。这算是朝中大事,八阳里的人回去跟里正一说,里正立即前来告诉卫长君,本意提醒他陛下近日心情不快,若是来秦岭找他,可得小心应对。 卫长君没想到这么快——半个月尘埃落定,当即愣住。里正以为他吓到了,安慰性拍拍他的肩膀就向他告辞,由着他慢慢消化。 卫长君回过神就去找窦婴和韩嫣。 韩嫣跟田蚡无冤无仇,但他心向刘彻,刘彻这样做太后也没阻拦,可见情况远比他们知道的严重,就大骂田蚡活该。 窦婴内心很是复杂,好半晌憋出一句,“要那么多钱财有何用。” 韩嫣停止咒骂:“陛下对外宣称田蚡贪得无厌,您真信啊?” “不然呢?”窦婴反问。 韩嫣微微摇头,“老侯爷,你还是踏踏实实写书吧。” 这话一出,窦婴夜里没睡着。 翌日,窦婴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令三位门客前往位于长安城中的魏其侯府,问问他的儿女田蚡究竟干了什么。 刘彻不想担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查抄田蚡时并没有下禁令。寻常百姓不知道的消息,在王侯将相之中并不是秘密。 窦婴家中有马,三人骑马速度快,午饭前就回来了。 得知田蚡跟淮南王勾勾连连,窦婴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他图什么。给卫步和卫广上课时都忍不住问两小儿,“田蚡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兄弟二人只上上午半天。午时前回到家中,卫步就问他大兄,“侯爷怎么了?怎么田蚡被查他比田蚡还难以接受?” 卫长君:“侯爷一辈子忠君,想不通田蚡的所作所为很正常。” “大兄知道吗?”卫步问。 韩嫣还没回家,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无聊,闻言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 卫步意识到失言,“我什么也没说。半天没去茅房,广弟,帮我拿着。”竹简塞卫广手里就躲去茅房。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在一旁晒他俩刚洗的头发,见状两个小不点同时叹气——出息啊。 韩嫣蹲下去,“你俩知道吗?” 小霍去病摇了摇头,“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大舅的心为什么可以那么硬。” 卫长君:“激将法对我没用。霍去病,做人要言而有信。你跟陛下约好了,叫我知道你偷偷上山,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吊在门外桑树上打。” 小霍去病打个哆嗦,连连摇头。 阿奴好奇地问:“郎君舍得吗?” 小霍去病眼中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大舅那么疼他,一定不舍得。 卫长君微微笑道:“你俩试试?” 两个小不点不怕他发火,最怕他皮笑肉不笑,吓得搬着小板凳去正院门外晒太阳。 韩嫣搬来两把椅子,跟卫长君坐在太阳下迎接带着寒意的秋日,“你说刘陵还在长安吗?” “再过半个多月就知道了。” 山边无岁月。 卫长君只觉着几个朝夕,玉米叶就泛黄了,红薯梗就硬的跟麻绳似的。一场秋雨过后,玉米叶越发黄了,卫长君开始掰玉米。 八阳里的人见他秋收,纷纷下地收玉米和红薯。他们的玉米少,红薯可以用犁,一天就差不多了。翌日来帮卫长君割红薯藤砍玉米杆。 刘彻带着禁卫抵达秦岭,看到的就是这番忙碌景象。刘彻拨一半禁卫给卫长君,他带着剩下一半人和韩嫣以及两个小的上山打猎。 卫长君挑着玉米累得满头大汗,看到刘彻轻松的背影气得忍不住说:“等刘陵来了,我要不把这些玉米全卖给她,我不姓卫!” 外面太热闹,窦婴在屋里坐不住,在地头上看他忙碌,闻言就问:“事情败露她还敢来?” “陛下有证据吗?”卫长君停下擦擦汗。 窦婴:“没有文书方面的证据。陛下不测那些话也是田蚡说的,淮南王老奸巨猾并没有应。以前送的钱财也可以解释为恭贺田蚡高升太尉。” “既如此,刘陵为何不敢来?”卫长君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窦婴见他一脸懊恼很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辆接一辆马车打东边子午栈道过来,打头的那辆已经到韩家门外,车旁还跟着一个红色劲装妙龄女子,“来了?” 卫长君想自抠双目。 窦婴记起他方才的话,“不姓卫?” 第76章 千金买粮 “风大,听不清。”卫长君撂下挑子去接刘陵。 窦婴无语地摇头失笑。神色轻松步履轻快的刘陵看到沟对岸的他轻松写意不起来——窦婴怎么出来了。 刘陵再仔细一看,地里好些人身着玄色劲装,身高也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像极了天子禁卫,她不由地停下脚步。 “翁主有礼了。”卫长君遥遥拱手。 刘陵转念之间挤出一丝笑,“大公子。”还个拱手礼,大步向前,“我猜大公子该收玉米和红薯了,没想到已经快收好了。” 卫长君:“没有。先收的玉米,红薯还没收。”朝她身后看去,“这么多车,翁主是想把长君的红薯和玉米全部买走啊。” 刘陵是有这个打算,听卫长君的意思还想留点,“大公子不会不舍得吧?” 卫长君真想冷笑,好大的口气,也不想想他的玉米和红薯亩产多少,“翁主有所不知,侯爷和韩兄早早向我定了两亩红薯和玉米,我家中十多口人,十几头猪,两头驴以及一头牛和很多只羊,这么多张嘴至少得留十几——” “一亩地十金。”刘彻忙着查抄武安侯府的时候,刘陵也没闲着。田蚡倒了,她必须尽快找到替代他的人,否则羡慕她受父王宠爱的兄弟姊妹一定会落井下石。比如说她无能,在长安几年钱花了不少,没拉拢到一个有用的。 整个长安城能代替田蚡的,刘陵数来数去,唯有卫长君。即使卫长君对刘彻忠心耿耿,她同卫长君熟稔了,还怕探听不到宫中秘辛。 刘陵查到卫家看着光鲜,由于闭门谢客,并没有机会收礼收孝敬。往年卫长君种的庄稼被刘彻拉的七七八八,剩下的粮食卖了换成钱都不够卫长君请人干活的。卫长君素日用的钱,听她在宫里的细作言,皆来自于太后和刘彻。 天家母子二人这几年拢共才赏他五百金,而他两个妹妹的婚礼就花了两三百金,刘陵不信她光明正大的给,卫长君不要。 刘陵并不担心卫长君不卖,刘彻的人在地里卫长君还敢跟她谈,显然经过刘彻同意了。 卫长君可耻的心动了。但卫长君又忍不住了。 上次休沐卫青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田蚡这些年贪了多少多少,其中最稀奇珍贵的全是淮南王送的,难怪陛下气得在宣室破口大骂云云。 卫长君笑着问:“翁主觉着我缺钱吗?” “你不缺吗?”刘陵反问。 卫长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若是像翁主这样下地都穿金戴玉,那我是缺。可惜我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 刘陵不禁自下而上打量他一番,卫长君脚踩草鞋,头上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好像是木制的,衣裳就更朴素了,细麻短衣。可他逛东市的时候穿的衣物可不便宜。 “一亩地一百金,红薯和玉米各买五亩?”刘陵自信满满地看着卫长君,她就不信卫长君还不心动。 卫长君心动了,含笑道:“可以!” “可——”刘陵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可可可以?” 卫长君颔首:“可以。” 刘陵张口结舌,总觉着她被坑了。 窦婴隔水看着刘陵的表情心说,你没感觉错,你确实被坑了。陛下拉他的玉米、红薯、小麦以及苜蓿,至少有两百亩,才赏他三百金。 卫长君又问:“翁主后悔了?” “大公子说笑呢。我虽为女子,也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 卫长君心说,你太知道了。这年头一言九鼎只能用在天子身上啊。 话说回来,淮南富裕,他不趁机坑刘陵一把,淮南王的钱也是用来贿赂朝廷命官以及私造甲胄。他这样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翁主是不是觉着被长君算计了?”卫长君把话挑明。刘陵笑的十分勉强,“大公子真会说笑。千金而已。您觉着我会差这点钱?” 卫长君:“长君此人怕麻烦,无论何时都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 二人声音不低,卫家门前的沟总得才两丈宽,一沟之隔还没有遮挡物,沟南边的窦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禁在心底冷哼,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差不多。 可惜刘陵不知道,很是恭敬道:“大公子请讲。” “你这些车都不够拉五亩玉米的。”卫长君此言一出,刘陵以及她身后赶车的家将心头大震,不约而同地直视卫长君,请他再说一遍。 卫长君:“翁主还不知道玉米亩产多少吧?” 整个长安城只有上林苑以及八阳里和卫长君这里有玉米。上林苑的玉米收上来就被刘彻的亲信拉走了,八阳里又是头一年种,还没收上来,刘陵自是无法探听到玉米亩产多少。 “听说比小麦多一倍?” 卫长君颔首示意刘陵跟他去地头上,他捡个玉米棒子抠两粒玉米,“这里头还有个只能用来烧火或者碾碎了喂猪喂羊的棒子。玉米棒棒得晒干了才好把上面的玉米粒揉下来。翁主今日就要的话,那只能这样拉回去。这样算亩产得有二十石。算你一车拉七石,五亩地也得十五辆车。” 刘陵只有十一辆车,打头的还是她的座驾,带着车篷最多拉四石玉米。 忽然之间刘陵意识到重点错了,“玉米产量这么高?!” “我的地上了两次肥,去年冬天犁地的时候上一次,开春下雨的时候又上一次,今年又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可能比我估计的还多。” 刘陵倒抽一口气。她的家将不由得朝地里看去。 卫长君笑着问:“翁主,还觉着我狮子大开口吗?” 刘陵下意识摇头。 作壁上观的窦婴服了。 ——卫长君真有把人卖了人家还帮他数钱的本事。 卫长君又言:“起红薯得先把红薯藤割掉,今日怕是来不及了。翁主,先掰玉米?”指着最东边,“那边的玉米还没动,你的人从东往西掰五亩行吗?” “我们自己掰?”刘陵问。 卫长君朝南一扬下巴,“你叫陛下的人帮你掰也行。可他们要是使劲往地上扔,撞到地里的石头上裂开,你就只能喂牲口了。” 刘彻不动淮南王,一是没有淮南王造反的证据,二是他初掌权,帝位不稳,三是他担心再来一次“七国之乱”。 刘陵十分清楚刘彻现在的处境,也曾劝她父皇,既然事情已经暴露,不如趁机反了。淮南王刘安担心太皇太后尸骨未寒,此时兴兵不得人心,并非最佳时机。过几年刘彻还没儿子,他也准备充分了再反也不迟。 刘陵也觉着她父王此言有理,不得人心的话,侥幸窥得天下也难坐稳。 淮南王和刘彻只差撕破脸摆到台面上,刘陵觉着刘彻的人干得出,便给她的人使个眼色。 卫长君带他们到最东边,教他们掰玉米,“可以剥去玉米外衣,也可以直接掰下来。若是翁主想早点拉走,像我这样直接掰下来就行了。” 随后又掰一个剥开外衣,“玉米拉回去就得晾晒,否则霉了猪都不吃。翁主家要是地方有限,可以把玉米系在一起弄成串,挂在廊檐下晾晒。” 刘陵见他讲的这么细致,心底不禁好奇,他难道还不知道田蚡被夺去侯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淮南王府。 不过无论知不知道,卫长君说总好过他闭口不言,或一问三不知。 “大公子,这些玉米杆子是否能像红薯藤一样拿来喂牲口?” 卫长君:“用铡刀切碎了,牛羊应该会吃。我家不缺红薯藤,还没试过用玉米杆喂牲口。” “那玉米杆留做什么?” “烧火!” 刘陵诧异:“烧火?” 卫长君颔首:“玉米杆烧出的灰跟牲口粪倒在土坑离沤几个月,开春前挖出来阴干,等犁地时候正好撒上去。粪和灰翻到地下,不止可以肥田,还可以杀死大部分虫子。否则亩产多少还真不好说。” 刘陵没想过种地这么麻烦,“必须如此?” “翁主不会以为挖个坑埋下去就能长成这样吧?”卫长君故意这样一问,刘陵不敢再问下去。 淮南王家将问:“一亩地上多少粪?” “多就多上点,少就少上点。实在没有,今年在这块地上种玉米,明年换另一块地。这块地用来种红薯或别的作物。否则地无力长出的玉米棒子不止大小不一,可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玉米粒。好比这样。”卫长君找个一颗玉米上结两个玉米棒子的,捡小的掰下来剥开递给刘陵。 刘陵一看一个玉米棒子顶多一把玉米粒,嫌弃的皱了皱眉。抬眼看到卫长君一副“我没骗你吧”的模样,忽然发现他一直很坦诚。 刘彻这是什么运气。心血来潮去看一下平阳侯和平阳公主,叫他遇到一个好生养的卫子夫也就罢了,竟然还附送一个卫长君。 卫长君光明磊落的品性,别说收买他,只是砸钱恐怕都无法与他亲近。 “翁主,怎么了?”卫长君见她一会拧眉一会叹息,好奇她又憋什么坏。 刘陵收回思绪,“大公子说的这么详细,刘陵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卫长君心说,真想谢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虽然卖给翁主了,可这些玉米也是长君辛辛苦苦种的。不瞒翁主,每一株苗我都看过。” “这么多?”刘陵震惊。 卫长君可没这么多闲工夫,但谁叫她不知道呢。 “玉米产量虽高,也会生虫。一株生虫不及时清除或者拔掉,就有可能连累这一片玉米地。” 刘陵问:“红薯呢?” “红薯生虫多在地下。翁主用我先前说的法子能防个七七八八。” 刘陵把玉米给身后家将,拱手道:“多谢大公子告诉我这么多。” “翁主折煞长君了。”卫长君谦虚地笑笑,“翁主,你们忙,我去那边看看陛下派来的人掰多少了。顺便提醒他们给你们留五亩。” “留”字一出,刘陵不敢留卫长君。 公孙敖和卫青也在地里帮忙。卫长君走到二人身边问:“上林苑的玉米收好了?” 卫青一边掰玉米一边点头,“太皇太后去了,太后因为田蚡干的事不好干涉朝政,陛下不用再找理由应付太后,也不用担心叫太皇太后发现,昨日调一支人马过去一天就好了。只是上林苑农奴太少,除了晒玉米的和收红薯的就没人犁地了。这几日陛下正愁着要不要从宫里选些暂时用不着的宫娥宦官送过去。” 公孙敖道:“等陛下回来应该会问问兄的意见。” 这几年太皇太后时不时给刘彻添堵,刘彻三五天出去一次,没心思往宫里弄人。先前刘彻又放出去一批,卫长君觉着宫里的闲人弄过去也不够。 “不如叫陛下去奴隶市场看看,十个有九个擅长农活。摸到犁就会犁地,拿到耧车就会种小麦,都不需要人教。” 二人恍然大悟,然后满眼佩服地看着他。 卫长君朝孟粮和牛固抬起下巴,“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卫青好奇地问:“奴隶市场怎么会有那么多会干农活的?” “因为长安不止武安侯一个侯爷圈地。”卫长君问,“他们强取豪夺,廷尉不敢管,更不敢上报陛下,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不想死只能卖身为奴。否则凭一些权贵卖奴,奴隶市场怎么可能一年忙到头,两年忙到尾,没有歇息停业的时候。” 公孙敖和卫青相视一眼,随后二人齐声问:“陛下知道吗?” “我又不是陛下,我哪知道。”卫长君觉着就算他以前不知道,查了田蚡之后也该清楚那些王侯什么德行了。 由于他的掺和,刘彻提前十几年认清了他舅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是天下之幸还是不幸。 “你们可以跟陛下提个醒,就说我说的。”卫长君有“神灵”护体,田蚡的事也证明他并非信口开河,刘彻应该不会再怀疑他。 公孙敖笑道:“一点小事,何至于把兄搬出来。” 卫长君:“你们不说陛下也会怀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不太信,他们怎么就不能知道这些事。 卫长君见状心说,你们试试就知道了。不过当务之急是收玉米。卫长君只有一辆独轮车,车被禁卫用了,他只能用八阳里村民带来的筐和扁担挑到地头上。 八阳里的村民若是卫长君花钱请的,他会跟窦婴一样抄着手在地头上东瞅瞅细看看。人家不要钱,卫长君就不好意思偷懒了。 发现有筐满了,卫长君就挑回家倒东院里晾晒。 刘陵看到卫长君忙碌,也没再麻烦她。她原以为按斤买,所以自带了秤。虽然觉着卫长君坦坦荡荡有君子之风,但每装满一麻袋都叫家将称一下记下来。 将近二十人直接掰玉米棒子也快,临近午时他们就把五亩地掰光了。刘陵算一下斤两,当即失态——每亩地将近三十石。 刘陵把千两黄金给卫长君的时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公子,你那十五亩玉米亩产多少?” 卫长君不解其意。 刘陵道:“你先前同我说得有二十石,可我那五亩地事实上每亩将近三十石。您先前说玉米粒脱下来有八石是不是记错了?” 卫长君明白过来,笑道:“是我没说清。我说的二十石是指剥掉包着玉米的外衣,你们没剥。我说的玉米粒八石是指晒干后声音清脆如玉,而不是是指现在。现在的玉米粒晒干之后多的话能少一成。” “那也不止八石?” 卫长君:“所以我提到这片地上了两次肥,今年长安这边又是个好年景,具体亩产多少我也说不准。” 刘陵想想他那番话,确实如此,“是我忘了。大公子莫怪。” 卫长君:“一点小事。咦,陛下回来了。” 刘陵回头看去,刘彻从山上下来,左手提着一把弓,右手抱着个小不点,走的缓慢,“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扰公子了。”随即示意家将以及家奴撤。 卫长君提醒:“下午翁主还得再来一趟吧?” 刘陵颔首:“才拉一半。另一半还在地里,还请大公子派人帮我看着。” “陛下说他傍晚回宫。”其实刘彻带着衣服来的,打算在此住三五天。卫长君不能说实话,怕刘陵脑袋一抽带人夜探他家。 闻得此言,刘陵知道她避不开,便迎上去同刘彻见礼。 刘陵是女眷,并非淮南王太子,刘彻没法叫她滚回淮南,含沙射影挤兑她几句就放她离开。等到卫长君家门口,看到一箱金灿灿的黄金,刘彻后悔了,“淮南王比朕还富有啊。” 小霍去病从他身上下来,小阿奴也迫不及待从韩嫣身上下来,齐齐往箱子上一扑,异口同声感慨:“好多钱啊!” 刘彻又不高兴了,“这才多少?” 两小儿扭头看着他,不多吗?不多陛下酸什么啊。 刘彻被两双清澈的眼眸看得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长君兄,朕还记得你说卖给她五亩红薯和五亩玉米,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刘彻的语气过于阴阳怪气,窦婴担心卫长君,率先说:“长君没忘。” “十亩地他给你这么多钱?”刘彻不信。 卫长君令孟粮和牛固抬屋里去。两个小孩一人伸手抓一块。卫长君好笑:“又不能吃,你们拿它做什么?” 两小儿没想那么多。阿奴就找小霍去病,叫他想个理由。小不点想了又想,使劲点一下头:“好看!” 卫长君抓三块三个弟弟一人一块,“行,都拿着玩儿去吧。” 卫青好笑:“我也有?” “你也没到弱冠之年,怎么不能有?”卫长君反问。 卫青无言以对。公孙敖勾着他的脖子,“淮南王的钱不要白不要。仲卿不知道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给我,我知道。” 卫青赶忙塞怀里。两个小不点见状也塞自个怀里,末了还使劲拍拍。 卫长君:“霍去病,你要钱,我也给了,要是弄丢了,你知道后果吧?” 小不点赶忙拿出来拉着阿奴回屋藏起来。 没有小不点打岔,刘彻令窦婴继续。他之所以不问卫长君,就是他经常信口胡诌,哪句真哪句假还得分析。 窦婴老老实实说:“其实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陵以为长君缺钱,就说一亩地十金。长君只说,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吗。刘陵就加到百金。”说着看向卫长君,“你是不是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您的耳朵支棱的快赶上兔子耳朵了,我说什么能瞒过你?”卫长君反问。 窦婴想想:“刘陵说你缺钱,你说像她一样穿金戴银确实缺。但你现在这幅打扮不缺。难不成刘陵看你衣着简朴可怜你?” 卫长君想翻白眼,老侯爷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怎么不说刘陵见我玉树临风,身上的衣物配不上我的仪态,所以才找机会给我这么多钱?” 窦婴不禁说:“你也打盆水照照自己。” 韩嫣笑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若真是这样,只怕长君兄无福消受。” “滚!”卫长君瞪他一眼。 韩嫣还想说什么,刘彻微微摇头,令卫长君先进屋。 卫长君:“你们打的猎物呢?” 刘彻身后诸人上前,纷纷道:“大公子,在这儿。” 卫长君见有野鸡有兔子,还有蛇以及獐子,“还行。够中午一顿吃的。该剥皮的剥皮,去毛的去毛,然后送去厨房。” 其中一人递给他一把东西。 卫长君下意识伸手:“这是什么?” “两个小公子捡的,说是留着玩儿。”禁卫如实回禀。 卫长君打开布包,“这布怎么有点眼熟?” 韩嫣无奈地说:“我的汗巾。今天头一次用。回头非得叫霍去病陪我一条新的。” 卫长君:“我确定我以前见过。要不是旧的,要么你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你见过颜色一样,布料不一样。” 卫长君也没碰过他的汗巾,点点头表示暂且接受这个说辞,“豁!” 刘彻等人齐齐看过去:“怎么了?” 卫长君先把布包放地上,拨开带刺的小球,里头果然是板栗。随后破开泛黄的圆球,里头果然是核桃。 这些天潢贵胄世家子弟吃过核桃和板栗,但从不知道核桃板栗上桌前什么样。韩嫣不禁感慨:“居然是核桃和板栗。” 卫长君感慨:“难为您还认识。” 从刘彻到窦婴以及众禁卫,一个比一个尴尬。 卫长君起身叹了一口气。 韩嫣的心提到嗓子眼,端的怕他又“语出惊人”,“长君兄,想说什么先提个醒,让我等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第77章 投桃报李 挤兑调侃之类的话,可一可二不可,毕竟刘彻也是要面子的。 卫长君仰头望山:“我在此住了年居然今日才知道山上有这些好东西。感觉自己错过了万金啊。” 韩嫣顿时不想搭理他,“你满目惆怅就是因为这点?” “你懂什么。”卫长君蹲下去左手拿起核桃右手拿起板栗,然后起身伸出左手,“补脑!”紧接着伸出右手,“强筋!”顿了顿,“我家五个小的正长身体,我却迟了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韩嫣:“还能意味着他们少长一寸?” 卫长君点头。 韩嫣险些被他的口水呛着,卫长君真敢承认。 卫长君盯上刘彻。 刘彻觉着脚底生寒,“有事说事,没事回屋,朕累了。” 卫长君朝他身后看去,刘彻懂了,“你们归他调遣,但只限今日。” “小气了不是。”卫长君说着还故意瞥一眼他。刘彻不中计,“韩嫣,叫你的人收拾一下屋子,今晚朕和他们去你家。” 卫长君颇为好笑:“草民还能吃了你?” 韩嫣解释并不是不放心他,而是不放心刘陵。万一被她看出刘彻留宿秦岭,谁也不能保证她夜里干出什么事来。毕竟她自负又拎不清。 卫长君颇为诧异。 韩嫣见状,禁不住问:“你也想到了?” “她太无脑。” 刘彻冲他挑眉,“你若是她会怎么做?” 卫长君:“找个功勋子弟嫁了,生个女儿嫁进皇家,把持朝政。如何?” 刘彻心说,幸亏你不爱钱不贪权只惜命。 “好主意!”刘彻感慨,“朕记下了!”以后有了儿子绝不娶亲戚的女儿。 卫长君也不打算叫自家小辈跟刘彻结亲——近亲结婚谁知道会生出个什么玩意。 “陛下,您歇着去吧。”卫长君转向那些禁卫,“诸位,带着麻袋随我上山。我保证你们不虚此行。” 卫长君待人和善,从不主动欺凌弱小,得了高产作物也不藏私——主动分给八阳里村民,禁卫佩服他的人品,皆笑曰: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刘彻见他的人高兴的跟帮亲人干活似的,不禁多看一眼卫长君。卫长君疑惑不解,“陛下也想去?” 刘彻收回视线直接进屋。注意到卫青和公孙敖也想随卫长君进山,刘彻停下问道:“你们都走了,刘陵杀回来谁护驾?” 卫青和公孙敖被问住了,玉米还没拉完,刘陵就敢撕破脸吗。 卫长君好心解释:“仲卿,陛下的意思你们都随我上山,谁陪他玩儿。” 二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彻顿时气得一刻也待不下去。 韩嫣忍着笑跟进屋。 卫青和公孙敖看卫长君,卫长君抬抬手,他二人也跟进去。 有十多名禁卫跟随,卫长君无需担心熊出没,便趁机往里去一点,找些野果或者草药以及香料。 早几年山下的村民寅吃卯粮,需要时不时上山跟野兽抢食。这几年家家户户种上红薯,无需涉险,山上的野兽安逸下来,以致于没走几步就能碰到野鸡或野兔子。 禁卫身上都有剑和弓,卫长君就叫他们打下来。 扑通乱跑的野鸡兔子装了一麻袋,在嘟嘟的指点下他找到的香料、野菜以及草药装了一小布袋,卫长君就老老实实捡板栗和核桃。 家里人多,卫长君打算每人装半麻袋,再多也不好下山。然而他们人多,才捡半麻袋地上就没了。 卫长君犹豫要不要给禁卫们露一手——爬上树摇晃。 嘟嘟一直帮他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又跟他在一起好几年了,看出他想上树,[找个竹子打吧。板栗外壳那么多刺,刮破衣服事小,伤着你怎么办?] 看直播的人禁不住感慨,[嘟嘟终于懂事了。] 嘟嘟很想送他们一记白眼,它以前没跟人在一起过太想当然,如今光直播就播了不下百场,再不懂人事,它就不是智能系统,而是智障系统。 [不用了。]卫长君笑了。 嘟嘟和他身边的禁卫都很奇怪。 “大公子,怎么了?”禁卫忍不住问出口。 嘟嘟看到树晃动一下,再仔细一看,瞬间明了。 卫长君从袋子里拿出几个板栗,冲树上摇摇手然后又勾勾手。禁卫越发奇怪,刚想问出口,就听到噼里啪啦,满地板栗。 禁卫连连后退,抬头看到树上站着只猴。禁卫下意识摸腰间佩剑,又看到个猴子跳到树枝上卖力摇晃,接着又下起板栗雨。 离卫长君较远的侍卫看到这么多板栗慌忙跑过来,到跟前瞪大双目手指颤抖地指着树上的猴。 卫长君摆摆手,大声道:“好了,好了。”随后冲个猴子行个拱手礼。 只猴相视一眼。禁卫好奇它们能不能听懂人语,就见它们往树杈上一坐,仿佛等他们捡完再次摇树。 有禁卫转向卫长君,“大公子还懂兽语?” 卫长君一边把板栗往袋子里扔一边说:“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了?这几个猴子应该认识我。” “应该?”有禁卫奇怪。 卫长君朝他家方向看去,“每年夏秋时节,我家地头上的果子熟了都有很多猴子跑过去摘。有几次还被我撞着正着。我种的多,不给它们吃我们也吃不完。倒是可以晒干做成果干或酿酒,可太麻烦,天又那么热,我懒得收拾。又不是买不起。这几个猴可能也去我家地头上摘过果子。” 众禁卫恍然大悟,禁不住感慨:“难怪这么听话。大公子,这就叫投桃报李吧?” “差不多。你们可别因此觉着它们有人性。” 这些禁卫以前常跟刘彻上山,很清楚看起来温和的兽也是野兽,纷纷表示他们知道。 板栗装好,卫长君跟猴子打声招呼,然后指着核桃树。 秦岭树木茂盛,猴子直接从树上跳到核桃树上然后卖力摇晃。捡好核桃,卫长君拿出一捧板栗和核桃放地上。 禁卫问:“给猴子的谢礼?” 卫长君笑道:“是也不是。”随后冲猴子招招手。只猴也以为那是卫长君给它们的谢礼。它们的眼神比禁卫还奇怪,仿佛在说,我们守着这么大一片核桃和板栗树还要你谢。 卫长君给猴子的感觉无害,它们依然从树上跳下来。猴子模仿能力极□□长君慢慢拨开毛刺,然后用牙咬开板栗硬壳,最后掰开板栗仁。随后拨开核桃外皮,用石头砸开核桃仁。如此次,核桃仁和板栗仁留在地上,冲猴子使个请享用的手势,他就带人下山。 禁卫问:“那几个猴子在这一片生活,知道怎么吃吧?”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一定。板栗外壳扎手,核桃有外皮,它们一口啃下去咬到的是核桃坚硬的外壳,肯定以为里头也是那样。偶尔有裂开的叫它们吃到了,它们也不会往深了想。除非赶上大旱荒年,林子里没有别的吃的。” 板栗和核桃掉落的时节,也是野柿子野石榴等野果成熟的时节。能跟猴子一样上树的野兽不多,猴子秋天不缺吃的,真没为板栗和核桃费过心。否则不可能地上有树上还有。 禁卫们想想他们捡板栗和核桃的时候,猴子并没有抓几个边吃边看,觉着卫长君真相了。 到山脚下,众人停下歇息,有禁卫又好奇地问:“大公子,捡这么多怎么吃?核桃还好,晒干了弄熟可以吃到明年这时候。板栗里头带毛,这么多得剥到何年何月?” “别急啊。”卫长君前世老家不盛产板栗和核桃,他不甚会做这两样。到家得叫嘟嘟调出资料,他边学边做。当下就只能先卖个关子。 众人以为他要大展身手,随后卫长君叫他们打水他们打水,叫他们刷锅他们刷锅。 卫家有一口大铁锅,以前在地头上煮过红薯。今日随刘彻来的侍卫当中有部分人吃过刚出锅的红薯。这些人看到铁锅就想到他们第一次吃到红薯的感觉,惊艳的难以置信,那么大块头煮熟之后竟然又甜又软。 他们期待板栗也像红薯一样美味。 卫长君令几个禁卫帮他挑熟透且表皮有点干的板栗,他去韩家和窦家借剪刀。随后板栗洗好,卫长君请韩家和窦家的女奴在板栗上剪两下。女奴做惯针线活剪的快。卫长君跟其他禁卫一起剥板栗和核桃。 一大盆板栗剪好,卫长君就把板栗倒入已经架好的铁锅里,然后加一点油和他年前去城里买的蜂蜜,最后倒入水,盖上八阳里村民帮他用高粱杆砌的锅盖。 长兄外面忙,卫青在屋里坐不住,刘彻见他如坐针毡就放他出来帮忙。卫青便帮他烧火。 两个小崽子跟他出来,一看满地板栗和外壳,顿时震惊了。小霍去病使劲拍拍他舅的肩膀,“哎,大舅,怎么这么多?” “你还敢问。韩兄新换的汗巾被你用来包板栗和核桃,好好一条汗巾就这么废了,你拿什么赔他?” 小不点看向他小伙伴,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阿奴脆生生道:“郎君,不怪去病,汗巾是韩兄给我们用的。” 小霍去病连连点头,难怪他觉着不对,“大舅,你冤枉我,你怎么赔我?” 卫长君气笑了,朝屋里大喊:“韩嫣,你给我出来!” 两个小崽子瞬间明白——韩兄撒谎。怒气冲冲去屋里找韩嫣算账,韩嫣笑眯眯问他们明天想写多少张纸。两个小崽子蔫了。 小霍去病不服气:“你威胁人!” “你也可以不写。那你永远都别想超过你大舅。”。 小霍去病气得指一下他,“给我等着!”撂下狠话拉着阿奴走人。 刘彻好奇等着什么,眼神询问韩嫣。 韩嫣失笑道:“什么也没有,他这样说能叫自己心里痛快点。” 刘彻忍俊不禁,然后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这么快?” 韩嫣仔细闻闻是肉香不是板栗香:“饭菜好了。陛下,我去叫长君他们先用饭。” 刘彻跟他到院里洗手。 卫长君也饿了,叫卫青往大锅底下加几根木柴就进屋用饭。 在一旁收拾板栗壳的赵大道:“郎君,老奴看着,你们用饭去吧。” “不用。你也去吃饭吧。下午还得下地。”卫长君指着东边,“小狼崽子在山上碰到我,跟我一块回来了。有它看着谁敢靠近。” 小狼崽子长大了,但它的名叫“小狼崽子”。听到熟悉的语调,它从窝里出来。卫长君把它吃饭的盆拿到锅旁边,叫它看火。 小狼崽子以为锅里做的有它一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还没进院的禁卫忍不住问:“大公子,你家这只真不是狗?”怎么看起来比狗还温顺。 卫长君笑道:“我一直觉着它是狗,可陛下、韩嫣和侯爷非说它是狼——” “卫长君,老夫听见了。”刘彻在这边,窦婴就过来听候差遣。闻言他从卫家院里出来。 卫长君对侍卫无奈地说:“看见了吧。他老人家非‘指鹿为马’,我——” “长君兄,不饿吗?” 刘彻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卫长君不敢再提“指鹿为马”,叹了一口气,大声道:“饿!”经过窦婴身边,无奈地摇摇头。 窦婴气得跳脚,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他把狼说成狗,吓得他们夜里差点做噩梦,如今反倒说他们把狗当成狼。 禁卫看到二人这样,确定小狼崽子是狼。正因如此,禁卫进院了还忍不住回头看老老实实看锅的黑色大狼。 卫长君每次进城都会去药材铺买一些可以调味的“药”。许君等女奴时常做肉,熟能生巧,又有很多调料,哪怕只有四荤一素一汤一个主食,也叫刘彻等人吃的心满意足。 刘彻此番前来除了打猎就是歇息。上午打了猎物,晌午吃得好,下午该歇息了。刘彻令卫长君给他收拾榻。卫长君心说,我快累死了还伺候你。直言他看看板栗熟了没。还不忘叫走他家五个小的。 刘彻看着卫青跟他出去,后知后觉:“卫长君故意的?”问韩嫣。 韩嫣:“陛下去臣那边吧。他这儿人来人往您也休息不好。” “所以他是故意的?”刘彻气得起身,“他怎敢?” 韩嫣想笑又不好嘲笑他,“陛下,您重要粮食同样重要。他对您不敬是死,不把粮食收家里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他有何不敢?” “不怕连累家人?” 韩嫣反问:“您会吗?” 刘彻不会,他又没老糊涂。 “卫长君他,他别落到朕手里!”刘彻咬牙切齿。 候在一旁的窦婴看着他“无能狂怒”也想笑,“陛下,先看看长君煮的板栗。臣还是头一次见人连壳一起煮,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刘彻自小到大吃过很多次板栗,但也没见过连壳一起下锅的。刘彻也知道窦婴这是给他个台阶下,便随窦婴出去。 到门外刘彻吓一跳,桑树下围满人。除了他带来的禁卫以及卫、韩以及窦家奴仆,还有很多八阳里村民。 村民先前看到卫长君上山就各回各家用饭。由于刘彻在此,村民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饭后稍作歇息就来帮卫长君收庄稼。 八阳里村民干活的时候仔细认真,像是把卫长君的庄稼当自家的,卫长君一文钱没花良心上过不去,就叫村民尝尝他的板栗。 家里没那么多碗,卫长君用镰刀勾一些桑树叶,村民拿到沟里洗一下,一人两片垫手上,卫长君给他们盛板栗。 村民认识板栗,往年每天秋天都会上山捡。现下自家的红薯都来不及吃,今年就没捡。村民看到板栗里头的毛,禁不住纳闷,卫家也不缺钱,大公子怎么想起来吃这个,不嫌费事吗。 当他们看到卫长君轻轻一掰,出来两半完整且干净的板栗仁,村民震惊了。随后蹲到地上剥板栗。 板栗仁上果然很干净,且又甜又糯,村民禁不住一边问卫长君怎么做的一边叫卫长君再给他们盛点。 禁卫和家奴刚用过饭还不饿,卫长君考虑到他们浅尝几个就差不多了,十分大方的又给每个村民半勺。 刘彻见他们一手捧着板栗一手拿着用牙咬,跟吃肉似的,小声问韩嫣:“这是朕以前吃过的板栗吗?” 刘彻以前太不着调,天两头到处跑,践踏起农田毫不客气。八阳里的村民有所耳闻,对他敬畏不起来,直接冲他招手,叫他也来尝尝。 刘彻过去,有村民给他几张桑树叶。刘彻呆了。村民道:“刚出锅的板栗烫,用这个垫着。” 刘彻张了张口,很想说卫家有碗。然而村民不待他开口,叫卫长君给他舀半勺。卫长君给刘彻盛七八个。 刚出锅的板栗冒着香气,纵然刘彻不饿,闻到味又看到村民吃的开心也忍不住叫韩嫣帮他拿着,他剥一个。 板栗仁微甜,口感沙沙的,绵密细软,比刘彻以前吃过的味道好。最主要一点板栗仁光滑好看,不像他以前吃的坑坑洼洼,看着就胃口大减。刘彻好奇板栗里头的毛皮怎么那么好剥。村民替他问出口。 卫长君指着板栗上的十字缺口,“秘密在这儿。若是跟肉一块炖,还是得一点点剥。剥掉外壳之后可以放温水里泡一会,泡过之后毛皮就好剥了。” 村民赶紧把这点记下,随后又问他是不是上山捡的。 卫长君颔首:“还有不少。附近有猴子,还有可能有别的,比如食铁兽。你们要是上山多叫几个人一块去。” 这点村民知道,忍不住朝山上看。 卫长君见状就叫禁卫把他上午捡的东西倒院里,麻袋借给村民。八阳里里正见大伙儿没心思帮卫长君干活,就带他们去捡板栗和核桃。 里正比卫长君有经验,经过毛竹林就砍两根毛竹。到上山一人打核桃,一人大板栗。前后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此时刘陵也到了。 刘陵不想应付刘彻,玉米装上车就走人。 卫长君等她走了就把自家的犁搬出来犁红薯。 刘彻在一旁看到他堪称鬼鬼祟祟的举动颇为奇怪,“你不是答应了卖给她五亩红薯,还怕她看见?” 卫长君看一下犁:“这是什么?” “犁。”刘彻不快,他又不是不辨菽麦的帝王,卫长君什么意思。 窦婴和韩嫣一直在他身后,二人跟卫长君在一块久了,多少能跟上他的思维。韩嫣提醒道:“陛下,淮南国好像还没有这样的犁。” 刘彻恍然大悟,然后令禁卫快马加鞭把上林苑的犁拿过来帮卫长君犁红薯。 卫长君气笑了,“陛下,二十亩红薯全犁出来放哪儿?” “先放地里。回头叫小狼崽子睡地里帮你看着。” 在地头上收拢红薯藤的村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又没下雨,也不急着种小麦,完全可以慢慢来。村民疑惑地问出口,倒叫刘彻想起八阳里的犁跟卫长君的一样,又叫韩嫣找来里正,叫里正通知村民,明日刘陵把红薯拉走了,他们再用犁犁地。 里正经历过“七国之乱”,当年他一度以为景帝得完犊子。刘陵身为淮南王翁主不在淮南,刘彻又怕她看到犁,里正瞬间明白淮南王也不安分。 里正想不通,淮南王一把岁数了,就算能成又能当几天皇帝,图什么啊。 里正也不希望再起战乱。平日里就算辛苦好歹还活着。天下一乱随时会死。傍晚,里正回到八阳里就挨家挨户通知,以后再有陌生人向他们打听事,一律当他们没安好心。 八阳里的一部分村民才不管谁坐天下。但他们想到天子宠妃乃卫长君妹妹,刘彻仅有的两个女儿还是卫长君的外甥女,村民看在卫长君的面上,后来见着亲戚也叫他们守口如瓶。 话说回来,刘陵心眼多且活,卫长君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翌日清晨,村民来帮卫长君捡红薯的时候,他就叫村民留五亩出来,由刘陵自己的人捡。 刘陵以前住城里,为了放红薯她在城外买一处大院子。这就导致她回去晚了也不用担心城门关了回不了家。早上也可以早早过来拉红薯。 可惜她再早也没有天一亮就起的卫长君和村民早。等刘陵过来,卫长君等人都忙一个时辰了。 刘陵见他以及村民都满头大汗,也不好叫他们帮忙捡红薯。 捡的虽快,拉的慢。单单一亩红薯,刘陵的车队拉了次才拉完。即便如此还有可能犁没犁到的漏网之鱼。 刘陵拿着铁锨翻找一会,找出许多小红薯和犁烂的红薯,然后算一下一亩地得有多少“漏网”的,再加上已经拉走的,惊得呼吸急促——红薯洗成红薯粉面居然还比水稻亩产高。 卫长君在哪儿寻的这么高产的庄稼。 刘陵很好奇,但她不能直接问。外面没车和马,刘彻却在卫家门口看她忙碌,显然昨晚没回去。刘彻只带二十多人就敢留宿卫家,这得是多大的信任。要叫卫长君背板他,除非刘彻诛卫长君全家。 卫子夫乃刘彻宠妃,刘彻又很疼卫长君的两个外甥女,当下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叫卫长君和刘彻反目。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可卫长君是个人,他不愿意把他绑去淮南也没用。 刘陵不禁撑着锄头叹拧眉,看到刘彻递给卫长君一块布,卫长君擦擦额头上的汗,顿时眼中一亮——有了! 刘彻的五感敏感,不禁朝刘陵这边看一眼,见刘陵也往他这边打量,“长君,朕这个妹妹又憋什么坏呢?”:,,. 第78章 拭目以待 卫长君把汗巾给韩嫣, “你们老刘家的人,您自己都不知道,还问我?” 刘彻被他噎住,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没听说过?” 卫长君多想回一句, 没听说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听说过吗?” 刘彻再次被噎住, 气得指着他,又不能把他怎么着,“你, 行,卫长君。朕——朕先给你记下!” 从旁边跑过的小霍去病猛然停下, 回头“哇哦”一声,像是头一天认识刘彻一样, 自上而下把他好一番打量。 刘彻陡然想起“记下”、“等着”这些话快成熊孩子的口头禅了, 顿时尴尬地瞪他,“不去玩看什么看?” 小崽子不满地瞥一下嘴,提醒阿奴快点,然后就朝地里跑。 刘彻转向卫长君。卫长君头疼, 刘彻这个皇帝也太率性了——跟个孩子计较。可一想他前两年干的那些事, 被乡野百姓团团围住不让走。卫长君又觉着他若是因为太皇太后薨逝就变得稳重老成,就不是活到老折腾到老的汉武帝了。 “陛下, 一个淮南王还不值得您紧张。” 刘彻不知道吗。淮南王只是他父亲的堂弟都敢觊觎帝位, 他的堂兄弟亲兄弟又怎么可能像如今表现出来的一样安分守己。 如果一个刘陵就能叫他措手不及, 他那些不安分的兄弟知道了,以后指不定得猖狂放肆成什么样。 刘彻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慧如卫长君不懂。 卫长君懂,“陛下可曾想过分而治之?既然陛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如施恩的时候尽量让天下皆知。但别让他们连成一片。比如卖给我一点红薯,漏掉侯爷,然后再给韩兄一些玉米。以后侯爷想反都不能找他隔壁的草民和韩兄。我二人得了陛下的恩惠也不敢随意兴兵,盖因封国百姓不可能支持我们。长安百姓更会把我们当成狼心狗肺之徒。” 刘彻想象一下觉着暂时可行。过两年他坐稳江山,拢住民心,兵强马壮粮草多,再来一回“七国之乱”也不怕。 “你为何不早说?” 卫长君想送他一记白眼,欠他的啊。 “谁知道你妹妹这么贪心,得了红薯和玉米还不满足。” 韩嫣见二人越说越远,总觉着他们想多了。刘陵的红薯还没拉完,后续储存育苗少不了麻烦卫长君,怎么可能这么迫不及待地得罪他。 刘陵是心眼多,又不是缺心眼。 “陛下,长君,你们有没有想过刘陵频频往这边看并不是想给你们添堵,只是看上长君了?”韩嫣试探着问。 卫长君的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年龄相当,有何不可?” 卫长君张口结舌,“可她她是翁主!” “你是卫夫人长兄,两位公主的舅父。窦太主身为太宗皇帝的嫡女所嫁之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侯。刘陵只是太宗皇帝侄孙女,嫁给你也不算辱没她。”韩嫣问刘彻,“您怎么看?” 刘陵至今未定亲是想待贾而沽。刘彻觉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刘陵聪慧机敏,虽然大事上拎不清,可小事上不糊涂。淮南王给田蚡的钱财是刘陵以各种名目送过去的。她能哄得田蚡帮她隐瞒行踪,以致于时常混迹市井的东方朔都不能确定她是否真在长安,要哄卫长君个雏想来也不难。 卫长君被刘彻看得禁不住打量自己,“您真相信他的鬼话?” 韩嫣:“是不是咱们拭目以待。” “我没空。”卫长君拿起扁担和筐下地挑红薯。 刘彻和韩嫣相视一眼,然后双双问一旁的窦婴,“他这是落荒而逃?” 一直未开口的窦婴笑道:“陛下,长君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在秦岭,臣不信刘陵耐得住这份寂寞。” 刘彻想想也觉着叫刘陵一个八面玲珑的人遁世比叫淮南王安分守己还难。 其实刘彻也希望刘陵只是看上卫长君了。他当下实在没空应付淮南王一脉。近日闽越王郢攻南越,他抽了一部分兵过去还击,虽然还没到越人就把郢杀了投降,可那部分兵还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刘彻微微颔首道:“看来只能兵来将挡了。” 窦婴提醒,“刘陵能收买田蚡就能收买别人。陛下要防备的不是刘陵,而是身边人。” 刘彻:“朕查田蚡的时候已经令人查了。好在父皇在世时淮南王还没那个心思。细作都是近几年安插的。” “查出来了?”韩嫣问。 刘彻想到结果,禁不住冷笑:“何止,还有意外收获。可惜没查到是朕哪个兄弟的人。” 窦婴不解:“为何?” “他们说是自己是常山王和胶东王的人,你觉着朕信吗?” 窦婴也不信。这二位王爷不止是刘彻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他姨的亲儿子。刘彻的姨母死的早,刘彻的几个表弟的封地都是其母王太后争来的。刘彻最小的弟弟常山王这些年没少闯祸,刘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山王若有二心,刘彻只需把他以前干的事搬出来就足够定他的罪。 韩嫣问:“陛下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吗?” 刘彻不敢知道,他怕是他弟的人。那些人求他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时候,刘彻就令人把他们全处决了。 刘彻看到八阳里村民挑着红薯过来,往旁边退几步让出路,“韩嫣,这么多红薯都弄院里,长君不做红薯粉面了?” 韩嫣:“挑好的放地窖里,剩下的留做红薯粉和红薯糖。今年长君家养的猪多,得多留点红薯。” 刘彻想起去年除夕前在卫子夫处看到的猪肉,“养的猪都留着自己吃?” 韩嫣点头。 刘彻忽然想到一点,“他除了惜命好像就好这口。你们说如果刘陵知道——”随后又摇头,“她知道也没用。” 韩嫣笑道:“淮南都没有铁锅,刘陵拿什么美食讨好长君?” 刘彻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等卫长君挑着红薯过来,刘彻严令禁止他给刘陵做美食。卫长君终于忍无可忍,送他一记白眼。 刘彻懵了,指着他的背影,“他什么意思?” 韩嫣:“他躲刘陵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给她做好吃的。” 刘彻放心了。随后看到八阳里村民一会一趟,又羡慕这些人干活利索。他的上林苑要是也有这么多人,他何至于出动禁军。 又过一日,刘陵的红薯全拉走,地里还有点湿可以犁地,刘彻看着孟粮等人扛着犁下地,同卫长君商议,看在他帮卫长君犁红薯的份上,回头孟粮几人借给他用几天。 红薯进家就不需要卫青和公孙敖等禁卫郎官帮忙了。卫青和公孙敖在刘彻身后听候差遣,闻言就提到可以去奴隶市场买,便宜且好用。 刘彻诧异地问:“你们怎么知道奴隶市场的人便宜好用?” 二人下意识找卫长君,待他们反应过来别提多懊恼。刘彻见状笑道,“原来听长君说的。公孙敖,这事交给你和仲卿了。朕那些地不等人,你二人现下就进宫拿钱,买来后直接送去上林苑。” 卫长君从院里出来正好听到最后这句。他们走后,卫长君就问刘彻何时回去。刘彻瞧着天气很好,明天不可能下雨,决定明日上午上山看看,下午回去。 翌日,卫长君同他一起上山。刘彻等人打猎,卫长君捡核桃和板栗。先前他捡的核桃剥好洗干净了。从山上下来,卫长君就把铁锅拿出来,在大门外桑树下炒核桃。 卫长君炒两锅,分四个布袋装。等下午刘彻回去,卫长君给他八布袋核桃以及板栗。刘彻又惊又喜:“给朕的?” 韩嫣别过脸去。刘彻见状再看看八布袋两两绑一起,再想想卫家的情况,卫长君三个妹妹一个老娘,顿时没好气地要给他扔下去。 卫长君颔首:“行。改日刘陵来找我——” “说什么呢?”刘彻打断他,慌忙把扔到车外的核桃和板栗拽回去。 抵达长安,刘彻令禁卫给卫媼、卫孺以及卫少儿送去。他留一份给卫子夫。按理说卫子夫是公主的母亲,想吃什么没有啊。但她生性本分,又怕王太后,偶尔想吃点宫里没有的也不好开口。有时太后赏她一些美食,卫子夫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的享用。 娘家送的又不一样。卫子夫吃多吃少是丢是扔都无需顾忌别人,以致于卫子夫看到这两包野核桃和野板栗很开心。 刘彻好奇地问:“这么喜欢板栗和核桃?” 卫子夫愣住。 刘彻明白,喜欢的是送板栗和核桃的人,“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卫子夫被说的害羞,“大兄人好。” “人好也得看对谁。”刘彻不由得想起刘陵,摇摇头去里间看两个女儿。 卫子夫被说蒙了,正巧卫青也在,眼神示意卫青出什么事了。 刘彻和韩嫣以及卫长君分析刘陵的心思的时候卫青在地里捡红薯,“兴许是大兄准备了四份,却没准备陛下的,陛下羡慕嫉妒吧。” “这点板栗和核桃?”卫子夫不敢信。 卫青:“心意重要。” “卫青!” 刘彻的声音从里间传进来,卫青赶紧过去。 卫子夫觉着她弟猜对了,继而无语又想笑,陛下怎么这么孩子气啊。 刘彻抱着他长女出来,不巧看到卫子夫一脸无奈,禁不住瞪一眼抱着二公主的卫青,瞎说什么呢你。 卫青低下头朝卫子夫走去,然后把二公主递给她,“好像尿了。”紧接着就退出去跟公孙敖一块候驾。 刘彻瞪着他的背影道,“跟你大兄学坏了。” 卫子夫权当没听见。她大兄真坏,陛下会在秦岭一住就是几日。以往他出去,太后会派人来问,甚至叫她劝陛下千金之躯少往外跑。这几日别说问,都没召她去东宫。 “陛下,这些核桃和板栗怎么吃?”卫子夫转移话题。 刘彻在秦岭这几日吃了煮板栗,也吃了炒板栗,还吃了野鸡炖板栗。虽然除了煮板栗是卫长君做的,其他是许君等女奴做的,但味道也比膳房的好。 卫子夫这么一问,刘彻禁不住侃侃而谈,把卫青那副德行忘得一干二净。 话又说回来,刘彻回宫,卫长君也清净了。不急着种小麦,地又快干了不好犁,卫长君就令家奴歇几日。 下雨期间,卫长君要么在厨房做红薯糖要么去院西边竹棚下做红薯粉面。雨过后种三十亩冬小麦。红薯地和玉米地叫孟粮和牛固慢慢犁,他带着赵大以及两个女奴做竹纸。 今年八阳里村民做了很多纸,韩嫣见他亲自做,忍不住问他怎么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了。 卫长君直起腰歇一会,“我能说竹子泡好才想起不用自己做了吗?” 韩嫣后悔多嘴,“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你要是没事就帮我弄一会儿。”卫长君把抄纸的纸帘给他。然而韩嫣比他还懒,扭头走人,还叫上两个小弟子去他家玩儿。 卫长君气笑了,“行,等着吧。” 过几日竹子做完,只待纸张阴干,卫长君带四个小的回城探亲,顺便买生活用品。卫长君去了一趟药材铺,除了买做菜用的八角桂皮等物,还买了一样东西——鸡内金。最后又拐去他以前常买肉的肉铺,请屠夫帮他留意猪鬃毛和牛骨。 杀牛与杀人同罪。牛唯有病了老了报了官才可以杀。牛肉可遇不可求,牛骨也一样。大抵经过夏秋两季辛劳,有的牛扛不住,没几日他母亲卫媼就叫他二妹夫陈掌给他送来一副牛骨和许多猪鬃毛。 卫长君家有斧头,然后又叫嘟嘟买几个工具,他削开牛骨做牙刷柄,猪鬃毛放石灰水里浸泡。猪鬃毛泡好,牙刷柄削好钻孔,卫长君交给女奴把猪毛用线穿孔里。卫长君一边做一边教牛固和孟粮。他完成一个,剩下的牛骨和猪鬃毛就交给二人慢慢做。 翌日上午,韩嫣来给小崽子上课,卫长君拿着牙刷在他面前晃悠来晃悠去,“韩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又不可能送给我。”韩嫣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那些牙刷你就别想了,但这个可以。这是我这几天做的。” 韩嫣愣一下,意识到什么猛然看着他,“你亲自做的?不是那什么送你的?” “亲自做的。牙刷柄用牛骨,这毛是猪鬃毛。我打算待会上山砍几节竹子做牙膏。”卫长君见他想伸手立即背到身后。 韩嫣瞪眼:“你不说可以?” 卫长君点头:“可我也没忘早几天叫你帮我抄纸,您可是掉头就走。就差送我一句,我吃饱了撑的。” 第79章 心如针眼 韩嫣想掐死早几天的自己。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卫长君那句“等着”竟然有后续, “卫兄,你我的关系谁跟谁啊。”说着话趁其不备起身就抓。 卫长君任由他夺过去,悠悠地问:“有牙刷你有牙膏吗?” “我——”韩嫣有牙膏, 卫长君教他的奴仆做的。少许水加田七粉、薄荷粉等物搅拌均匀便可。虽然简单可保存时间短,还没用完就风干了。 卫长君提到竹子,难不成想做更好的。韩嫣犹豫片刻,把牙刷还给他。 小霍去病摇头叹息:“韩兄,图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韩嫣瞪一眼他。 小不点老老实实写刚刚学的字。 韩嫣带着满脸讨好的笑意握住卫长君的手, “卫兄——” 卫长君一阵恶寒, 甩开他,“再恶心我连牙刷也没有。” 韩嫣突然茅塞顿开,找到拿捏他的办法。韩嫣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卫长君打个哆嗦,心生警惕,这孙子又想干什么,“没完了是吧?” “你不就是想叫我求你吗?”韩嫣伸手掰过卫长君因嫌弃而后仰的头,二人四目相对, 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卫长君不禁睁大眼睛, 急急道:“你敢!?” 韩嫣笑问:“那敢问大公子, 有牙刷有牙膏吗?” 卫长君觉着韩嫣个瘪犊子笃定吓住他了,“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不待韩嫣有所反应,他一个巧劲把人放倒在地,抬脚坐到韩嫣腰上, 欺身向下,温热的呼吸喷到他脸上,因突生变故而愣住的韩嫣回过神条件反射般挡开卫长君的脸。他顺势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韩嫣,“有牙刷你有牙膏吗?” 韩嫣服了, 真服了,平日里恐怕被他占到便宜的卫长君竟然如此豁得出去,“我错了,卫兄,卫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两个小崽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怎么就错了啊?” 两个成年人身体僵一下,一个站起来,一个坐起来,十分默契地离彼此远远的,然后意识到彼此的动作,又禁不住相互嫌弃地瞥一眼。 韩嫣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整个人都躺在地上了还不认错,难道非得等你大舅像打你似的给我几巴掌再认错?” 小霍去病疑惑不解,“韩兄的工夫那么厉害,大舅不会使剑,你还怕大舅?” “我有剑吗?”韩嫣反问。 两个小崽子一起摇头。 “那不就好了。”韩嫣语重心长道,“处于下风就要敢于认怂,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小霍去病不信地哼一声,“打不过就打不过,我又不笑你。” 韩嫣看向卫长君,我可以打他吗。 卫长君:“去病,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小霍去病摇头。 卫长君道:“一时的退让不等于投降。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吧?” 炎炎夏日睡不着,月光铺满大地,窦婴来找卫长君聊天的时候跟几个小的说过。两个小不点不再是三岁孩童,今天听的睡一觉就能忘得一干二净,闻言禁不住异口同声,“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卫长君朝韩嫣睨了一眼,“不信你问他下次还敢不敢?” 韩嫣摇头:“暂时不敢。” 卫长君冷笑:“那是牙膏还没到手。”淡淡地瞥他一眼就往外去。 小霍去病小声问:“韩兄,我大舅生气了?” “你大舅没那么大气性。虽然你大舅这个人满肚子坏水,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咱们几个加一起都玩不过他,可待咱们也确实大方。” 小霍去病听得似懂非懂,“比如?” “为了给你们补身体,没事就剥核桃。经常检查地头上的陷阱,弄来的猎物都留给你们吃。还不大方?” 阿奴忍不住先开口:“郎君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 韩嫣笑道:“你才见过几个。”忍不住朝他小脑袋上撸一把。小阿奴嫌弃的拨开他的手。韩嫣不以为意,“跟你家郎君一个臭德行。” 阿奴气得瞪眼。韩嫣连忙说:“跟我一个臭德行行了吧?赶紧写字!” 小阿奴不服气地瞪他,谁要跟他一个臭德行。 韩嫣挑眉,“还等我手把手教你?” 卫长君跟他家四个小的说过,要不是韩嫣和窦婴跟他做邻居,他带着厚礼亲自请也不一定能请动他们。 小阿奴一听韩嫣语气不对,立刻低下头去乖乖写字。端的怕把人气得不教他们了。 韩嫣满意,“好好写,一炷香后我过来检查。” 小霍去病问:“你干什么去啊?” “看你舅做牙膏。不行吗?”韩嫣定定地看着他。 小不点可不敢说不行,“你去玩儿吧,不用管我们。” 韩嫣气笑了,朝他小脑袋上轻轻拍一下就出去卫长君。卫长君此时正在自家地边上指挥孟粮和牛固砍竹子。 他家地边上的毛竹长得很快,不论他做纸还是编筐都不需要再上山运竹子。无需上山的好处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卫长君就回来了。 韩嫣习惯性旁观,陡然想起牙膏做好有他一份,看到卫长君忙着把盐捣碎,“要不要帮忙?” “你?”卫长君上下打量他一番,只差没明说,你行吗。 韩嫣后悔多这句嘴,“以后别又说我不帮忙。” “你去山边找点黄泥。找不到黄泥挖点土摘几片大竹叶也行。” 韩嫣叫孟粮去,然后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你所谓的帮忙就是帮我安排人做事?” “先说。” 卫长君指着细长的小竹叶,“剪碎可以吧?” “这有什么用?”韩嫣嘴里嘀咕着,脚下没停,找到剪刀三两下就剪碎了。 卫长君没理他,磨碎的盐倒入干净的碗中备用,他就把先前买的鸡内金拿出来磨碎。这东西韩嫣认识,禁不住惊呼,“用这个?你也不嫌脏。” “说的好像你没用过似的。”卫长君瞥一眼他,“知道我在哪儿买的吗?药材铺。” 韩嫣的脸瞬间变成彩色,一副恶心想吐的模样。稍后终于把心头的不适压下去,禁不住说:“我还是用我以前的牙膏吧。” “那以后别跟我抱怨,一觉醒来牙膏干了,然后又来用我的。”卫长君想起什么转向他,“你的牙膏那么容易干,是不是你压根没盖,就为了用我的?” 韩嫣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过,“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卫长君见曹女过来帮忙,就交给她捣碎,他去清洗牛固锯断的竹筒,然后在院里升起炭火。 牛固闲下来,卫长君叫他去大门边的柴棚下找几块松木。 韩嫣越发好奇,又是炭又是松木又是盐又是药材,他这是做牙膏还是炼丹呢。 卫长君把竹筒倒放沥水,炭火一点点着起来,他却没闲着,把从药材铺买的珍珠粉拿出来。韩嫣用过珍珠粉做的面脂,又忍不住问:“怎么还用珍珠粉?” “你用珍珠粉做什么?”卫长君不答反问。 韩嫣脱口道:“美白!”说出来明白了,“难怪你的牙这么白。” “我的牙白是天生的。” 韩嫣不屑的冷笑。 卫长君接过捣好的鸡内金跟磨好的盐以及细竹叶搅拌均匀,一边装竹筒里一边挑眉看他,“你没发现?自打我家日子好了,我们兄妹几人一个比一个肤色好头发黑牙齿白?” 韩嫣没注意,朝屋里喊,“去病,阿奴,出来。” 霍去病和阿奴跑出来,“干嘛啊?” 韩嫣勾勾手,两个小崽子乖乖过来。韩嫣打量一番他们的头发,霍去病的硬又黑,阿奴的细软,但两个小崽子都挺好看。韩嫣就叫卫长君看看阿奴的头发。 卫长君瞥一眼,就说:“阿奴小时候家里穷,他母亲怀他的时候可能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他头发细软泛黄是胎里带的,多吃肉多吃黑色的东西,过几年身体结实了就好了。” 阿奴乖乖说:“郎君,我每次都吃好多肉,跟去病一样多。” 卫长君笑着点头,“我知道。回屋写字去吧。” 韩嫣拿掉金冠玉簪,瞬间披头散发。他见自己的头发也乌黑,忍不住看卫长君,叫他给个解释。 卫长君笑着问:“不知道你看自己会把自己的缺点无限放大吗?” 韩嫣一时没能理解,“什么意思?” 曹女:“韩家郎君,你觉着你的牙没有我家郎君的牙白,其实不是真的,而是你觉着自己的牙黄。” 韩嫣懂了,但他不信,一脸怀疑地盯着卫长君。 卫长君见孟粮回来,叫他和泥,然后在竹筒口塞一片大竹叶,最后用泥封口,放入加了松木的炭火上烤。 “卫长君!”韩嫣见他一声不吭,气得大喊。 卫长君:“爱信不信。”随后他开始磨从药材铺买的竹炭和薄荷。两样先后慢慢磨碎,卫长君就找出他从药材铺买的草木灰。 竹炭和草木灰是他以前买来当药材备用的。毕竟家里有四个孩子和七个奴。他住在荒郊野外看病不容易,不把常用的药材备齐,就得指望嘟嘟。万一嘟嘟掉链子,或者买不到效果好的药材,他只能找十里八村的土郎中。土郎中可能还没嘟嘟懂得多。 其实草木灰可以自己烧。卫长君买药材铺的时候见有干净的,且十分便宜,一个铜板一大包,就顺手买两包。 卫长君找个碗把草木灰倒进去加水,过滤出的水就是碱水。竹炭粉和薄荷粉以及碱水备好,竹筒也烧焦了。 卫长君小心拿出烧成块的盐,然后继续捣碎。最后把这几样以及碱水混合到一起搅拌成粘稠状,放在他早已准备好的罐中。 随着盖子落下,卫长君禁不住长舒一口气,“终于好了。” 韩嫣忍不住问:“黑成那样能用吗?” 卫长君拉个小板凳坐下,盯着他说,“韩兄,告诉我,我都放了什么。” 韩嫣不明所以,但见他很慎重还是老老实实说:“鸡内金、盐,洗干净的竹叶,你从药铺买的珍珠粉,竹炭、草木灰以及薄荷叶。怎么了?” “这些都是药材铺常备的,它们混合到一起怎么不能用?” 韩嫣被问住了。 其实卫长君也担心用不完干了。他先前就准备了八个小罐子。他和四个小的两罐,他母亲三个妹妹以及一个弟弟五罐,还剩一罐他打算孝敬窦婴。窦婴年迈牙齿松动的厉害,可不敢用他的牙刷牙膏,直言自己跟孟粮他们一样用盐水就行了。 卫长君没准备韩嫣的,就是因为韩嫣比他懒。但也想过教韩家家奴做这种牙膏。 “韩兄,要吗?”卫长君拿起黑陶小罐问。 韩嫣很想有骨气地拒绝。可卫长君这么点牙膏忙了几个时辰,肯定比他用水搅拌搅拌的好用,“卫兄,我每日辛辛苦苦帮你带孩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这话说的可怜,卫长君也不得不承认他带孩子的时候没马虎,“我真没想给你。” 韩嫣接过去:“你打算孝敬陛下?” “我把制作方子给子夫不就好了?” 有道理! 卫子夫有了,刘彻还会远吗。 “你打算给谁?你们几个一人一罐,风干之前用得完吗?” 卫长君:“谁也不给,搁窗台上放着馋你。” 韩嫣扬起罐子想糊他一脸。 卫步和卫广拿着竹简进来慌忙疾走几步,一个拉卫长君进屋等着用午饭,一个把韩嫣手中的罐子夺走,直言帮他送回家。 韩嫣洗洗手进堂屋,看到卫长君坐在主位,还面带笑意,又想赏他一巴掌,“身高八尺,心如针眼,你不羞愧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 韩嫣转向两个小弟子,“你俩不许学他。” 两个小不点乖乖地点头,然而心里不这样认为,大舅/郎君多厉害啊,能叫韩兄老实认错,还能气他只敢动嘴不敢动手。 话说回来,卫长君上次进城买生活用品发现盐又贵了,就偷偷叫嘟嘟买一缸粗盐,在西偏房放杂粮的屋里放着。 饭毕,卫长君端着坛子过去挖一坛交给孟粮,叫他们明日继续做牙膏。可以不放鸡内金和珍珠。孟粮等人以前用柳条和盐水清洁牙齿。如今卫长君允许他们用木头和猪鬃毛做牙刷,这点就强过很多城里人,哪敢惦记珍珠粉。 孟粮等人想快点用上牙膏,翌日天蒙蒙亮就爬起来锯竹子,去山边弄竹叶和土。早饭后,家里家外收拾好,赵大就带着四个女奴做牙膏。孟粮和牛固忙地里的活。好在卫长君只种三十亩冬小麦,二人慢慢忙几日就好了。 随着又一场春雨下来,天气越发凉了,卫长君等天晴就带他家、韩家以及窦家奴仆割苜蓿,然后放卫家西边竹棚底下,不用担心淋雨,也不用担心把还有点水分的苜蓿捂霉。 苜蓿种一年可以管三年。今年不需要犁地,孟粮和牛固就继续忙剩下七十亩地。 粮食入窖的入窖,入缸的入缸,素日不需要他二人做家务,立冬前二人就把地收拾妥当。地好了可以猫冬了,孟粮和牛固等人却不得闲,还有十来亩玉米等着他们。 玉米已晒干,都堆在东院东屋里,早饭后孟粮等人就去东院晒着太阳揉玉米。玉米粒弄下来就直接搁院里晒。晒过之后放正院厨房隔壁,也就是卫家老奴以前住的屋里。 那屋里堆满大缸,就是用来放粮食的。卫长君也想过用麻袋,但这边老鼠太多。 临近傍晚,卫长君看孟粮和牛固把玉米收屋里,决定养一只猫。盖因用缸装粮食太占地方。今年还可以卖给刘彻和刘陵,明年他们不需要都留着自家吃用,现有的缸肯定装不下。 前几日下雨正好赶上卫青休沐,卫青没能来,卫长君准备的五罐牙膏也没法给他,翌日就叫孟粮驾车载他进城。 卫长君直言买鸡鱼肉蛋等物,霍去病和阿奴也没闹着要去。 韩嫣忍不住问小霍去病,“不想你母亲吗?” 小霍去病摇头,“阿母好好的啊。” 小阿奴补充:“我们见过姨母。” 韩嫣知道他们前不久见过,陈掌来给卫长君送牛大骨和猪鬃毛那次卫少儿也来了,“可是也有十来天了。” 小霍去病认真想想,不是很想念天天把他关在屋里的母亲,“我有大舅啊。” 韩嫣无言以对,“有道理。你大舅什么都懂,你只要不往山上跑,不把这个家拆了,他也懒得打你,确实比跟着你母亲舒服自在。” 小霍去病瞥他一眼,知道还问什么啊。 韩嫣心说,还不是因为你才六岁。你要是十六岁,我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关心你。 “昨天学的念一遍我听听有没有记住。” 韩嫣每日教他们一句,两个小崽子念熟记住,韩嫣才会教他们生字。昨天教的那句内容和意思两个小不点记住了,但有个字忘了。 韩嫣很有耐心地同他们复习两遍。小崽子记下了,就叫韩嫣教新的。若是别的孩子,韩嫣只会叫他们再学一遍。两个小不点聪慧,韩嫣不担心揠苗助长,就教他们下一句,然后同他们解释那一句什么意思,最后教他们生字。若是没生字,那就接着再来一句。 过程很枯燥。但自打两个小不点知道一个铜板可以买几个竹蜻蜓,而在城里请一个远不如韩嫣的先生一个月就得一千文钱,小崽子就觉着他们占了大便宜。 刘陵带着家将进门,看到一大两小师徒和睦的一幕很是诧异,禁不住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个韩嫣吗?” 三人吓一跳,齐齐回头,然后同时起身,一起问:“你怎么进来的?” 刘陵朝外看一眼,“我看门开着就进来了。” 韩嫣朝外喊:“许君!曹女!” 二人没来,赵大等人也没出现。 许君等人想吃凉粉,厨房堆满了破皮犁烂的红薯,玉米又不着急揉,她们就弄两筐红薯去院西边竹棚下砸红薯取粉。 天凉了,小狼崽子不爱上山,赵大寻思着有它在不用他看门,就跟牛固去东边院里揉玉米。 韩嫣又喊两声,还不见他们出现,气得大步往外去。 刘陵:“别喊了,院里没人。”话音落下,西芮拎着筐进来,看到刘陵等人吓一跳,“你——翁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韩嫣见她挽着衣袖,竹筐也是湿的,误以为她在沟边洗衣刷洗,没注意到从她们身后过的刘陵等人,“刚到。忙你的去吧。” 卫长君犁地都防着刘陵,跟自家主君一心的西芮也不想招呼,“韩家郎君,奴婢再做两筐红薯就好了。你家要不要趁机做点?省得回头再刷一次石臼。” 卫长君送他和窦婴各一亩红薯,七成放地窖里,三成在厨房里。不早点吃完等下大雪也是冻坏。韩嫣也喜欢红薯面粉做的凉粉以及粉丝,就叫西芮代他吩咐家奴做一旦红薯。 刘陵叫家奴帮西芮挑红薯。 韩嫣挑起眉头,“我还想问什么风把翁主吹来了。合着是红薯面粉这股风。” 刘陵:“韩上大夫离了陛下倒是愈发聪慧了——见微知著。” “以前并非我愚笨,而是陛下生来不凡,就是高悬的太阳,夜晚的明月。我虽亮眼也只是众多星星当中的一颗。”韩嫣说到此,看着她笑了。 刘陵瘆得慌。 韩嫣没让她失望,“只是不知翁主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凡间的珍珠,亦或者是鱼目?” “放肆!”刘陵的护卫举起剑指着韩嫣。 小霍去病不愿意了,他的先生只能他欺负,“你才放肆!”指着他,“跟谁说话呢?” 韩嫣愣了愣,然后抱起孩子大笑,“没白教你。” 小不点懵了。 韩嫣把他放地上,摸摸小阿奴的脑袋,“你俩退后,别伤着你们。” 小阿奴盯着刘陵和她的护卫看一下,扭身跑到东边越过屏风钻进卫步和卫广卧室,抱着他俩的弓箭出来就喊:“韩兄!” 韩嫣牙疼,不知道有外人在吗。能不能给师傅留点面子。 回过头韩嫣惊呆了,忘了“韩兄”这个不合时宜的称呼,然后笑着接下,“不错。这机灵劲儿,像你家郎君。” 以前卫步和卫广用的弓箭是卫长君和卫青做的。现今两个小的都改用韩嫣买的了,卫长君也给他们各买两把。一把重一点大一点,一把稍微轻一点。小阿奴抱出来的就是成年男子用的弓箭。 刘陵禁不住后退,“韩嫣,我乃淮南王翁主。” “淮南王翁主不在淮南在长安,谁信?”韩嫣把玩着弓箭,“你说我要是没拿住,淮南王是来找陛下要人,还是令我等随意处置你的尸体?” 第80章 欺人太甚 韩嫣有工夫吓唬她, 应该不会轻易动手。 刘陵:“我不知道父王会怎么做。但你若敢伤我,陛下也护不了你。” “我伤你谁看见了?”韩嫣往四周看一下。 两个机灵的小崽子捂住眼睛。刘陵气得想打他们, “可把你们机灵坏了。” 小崽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使劲点头。刘陵气得差点没收住腰间短剑。 韩嫣见她憋得脸通红, 心底畅快了也不再故意气她,以防把自作聪明的翁主气得脑袋一抽伤着他弟子,“长君进城了。翁主要是找长君, 恐怕白跑一趟了。” 刘陵进门不见卫长君就已经料到他不在家, “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他母亲在城里,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韩嫣不知道卫长君会不会在城里用午饭,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烦刘陵。 刘陵想想她此番目的,“那就在这儿等他。” “你随意。”韩嫣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叫难缠的人主动滚, “去病,阿奴,我们继续。” 两个小不点下意识看刘陵。 韩嫣朝西边大声喊:“曹女!” 须臾, 曹女进来。 韩嫣令其贴身伺候翁主。以前的曹女或许呆板不知变通。在卫长君身边这几年看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曹女瞬间懂了, 看好这个不安分的刘陵。 曹女请刘陵先去茶厅,她去厨房准备茶点。卫长君家的茶点无外乎白开水加野果。刘陵不感兴趣,很是客气地表示不用, 她不渴也不饿, 请曹女留下,她有事问曹女。 曹女下意识看韩嫣。韩嫣微微颔首。曹女听到刘陵问她如何从红薯里头取红薯粉面,便直言先洗后砸或磨碎, 接着放纱布上用水把红薯里头滑滑的粉冲入缸内,待浑浊的水变清澈,舀出清水, 缸底的沉淀物就是红薯粉面。晾干之后可以储存许久。 韩嫣见刘陵听得认真,很是奇怪,“长安会做红薯凉粉的又不止长君一个,翁主还需要来这儿问?” 刘陵也烦他:“问你了吗?” 韩嫣笑道:“那你就继续问。” 刘陵叫曹女继续。 曹女两眼一睁,道:“没了。” 刘陵险些被她的口水呛着,“没——没了?” “翁主问怎么取红薯粉面,奴婢说了,还有什么吗?”曹女一脸无知地看着她。 刘陵认为韩嫣在这儿,曹女不敢说实话,没好气地瞪韩嫣。韩嫣真烦她,对两个小崽子道,“徒儿们,跟为师上山打猎去。” 两个小不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主要是不敢信,愣了一会,猛然抬起头来,异口同声,“真的呀?” 韩嫣起身。小崽子兴奋的从坐垫上蹦跶起来,然后就找他们的弓箭。韩嫣到堂屋门口瞥一眼刘陵,我不信你能问出来。 刘陵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韩嫣和两个小的一出去,她就褪下腕上的金手镯,拉住曹女的手给她套上。曹女吓得惶恐,“不不可,翁主,太贵重了。郎君若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我送你的他生什么气。”刘陵按住她的手,见曹女急赤白脸,意识到她可能真不敢收,“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我同你一见如故,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曹女连连摇头,“那也太贵重了。您这是要折煞奴婢啊。”说着话使劲把手镯撸下来,“翁主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知道的一定不敢保留。” 虽然过程出乎刘陵意料,但目的达到了,刘陵就把镯子戴回去,“我还是想知道关于红薯粉面的,真没了?” “如果是怎么取红薯粉面,奴婢知道的都说了。翁主要是想问怎么做红薯凉粉或红薯粉丝,奴婢说的再详细也没用。” 刘陵疑惑不解:“为何?” 曹女想想该怎么叙述,“做凉粉的时候红薯粉面要搅成面水,加多少水放多少粉,每家都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吃软一点的就多放点水,有的人喜欢硬一点的就少放点水。倒入锅中的时候还得顺着一个方向一直搅,慢一点或者停一下都有可能糊锅。这点除了郎君,其他人不做个五六次或者看着别人做十次八次,不太可能一次成功。”见她听直了眼,曹女稍微感到担忧,轻声问,“翁主,奴婢说的还不够明白?” 刘陵下意识点头,是太明白了。卫长君家的女奴竟然跟他一样坦诚,说“没了”就没了,“那红薯粉丝呢?” 曹女:“红薯粉和成软乎乎的面团,放入压面条的模具中或铁做的漏勺里,然后用手拍打面团,面团就会顺着孔像一条条的面一样落入锅中。对了,锅里得是热水,否则无法成型。这个也得做几次才能像模像样。” “你会吗?”刘陵不再怀疑她说一半留一半,很是真诚地看着她。 曹女不敢说会,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她,“不甚会。奴婢平日里多洗衣打水,和面做饭的是许君她们。” “她们还在西边做红薯粉面?”刘陵又问。 曹女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奴婢叫她们过来?” 卫长君家中这么多人,女奴只有四个,其中擅长做饭的顶多两个半,那半个帮那两个打下手。她找卫长君买恐怕不行。有了她给的千金,卫长君不差钱。她给多了,卫长君也有可能卖。比如万金。可万两黄金买一个女奴,不需要姊妹在她父王面前摆弄是非,她父王也会认为她疯了。 “不必。”刘陵笑笑,“是不是该准备午饭了?” 曹女看一下堂屋门口洒进来的阳光,“立冬后没什么活不累人,奴婢们就改成一日两顿,早上巳时左右,下午申时左右。还得差不多两个时辰。” 刘陵脸上的笑隐去,“期间不饿吗?” 卫家粮食多,红薯和玉米饼等杂粮,曹女等人能吃多少吃多少。如今他们一顿吃的都赶上来卫家之前三天的量了,哪怕一天只有一顿,曹女也不好叫饿。 刘陵若想从这上头做文章,就打错算盘了。 曹女知道她见识浅薄,不如翁主聪慧,怕顺着她的话说把自个卖了,“家里人多不可能做的刚刚好。小郎君们正长身体,一两个时辰就会饿。奴婢们会多做些放在锅里。要是小郎君吃,奴婢饿了就吃点饼垫垫。小郎君不吃,就留奴婢吃。虽然晚上不做饭,但偶尔郎君也会叫奴婢做菜汤,就是清淡的面汤加点青菜。我家郎君脾胃弱,晚上吃多了难受睡不着。” 刘陵很意外,卫长君真有君子之风,待奴隶都这么和善。看来她需要亲自回去一趟了。 “卫大公子人品真好。” 一听这话曹女忘记戒备提防,想也没想就说:“郎君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也是我见过的最坦荡的人。既然大公子不在家,我就不叨扰了。”刘陵起身道。 曹女楞了一下,然后不敢信地问:“翁主要回去?” “我来拜访大公子,大公子不在家,我可不是要回吗。”刘陵笑容温和,曹女却觉着她皮笑肉不笑。可无论如何她走总比不走好,“奴婢送翁主。” 山边路窄,马车拉过来费劲,刘陵的车就留在子午栈道。原本从卫家往东到子午栈道没路。这几年走的人多了,也有了一条一丈宽的小路。刘陵出门本该往东,但她却往西,盯着做红薯粉面的许君等人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工夫,做法步骤跟曹女说的一般无二,刘陵这才打道回府。 刘陵如此痛快倒叫曹女惴惴不安。她远远地看着刘陵上了马车掉头往北回长安,立即去韩家找韩嫣。 前几日刚下过雨,子午栈道可以行车不等于山上可以走人。子午栈道上什么也没有,太阳一出来路面就干了。山上树木茂盛,至少还得再晒三天。曹女不信嫌泥土腥臭的韩嫣这时候上山打猎。 韩家乃两进院。曹女过了二门看到韩嫣和两个小不点在院里对着墙上的草垫射箭,轻声喊一声,“韩家郎君。”怕她的突然出现吓着他们。 一大三小果然没有受到惊吓。但看到她很意外,韩嫣问:“我不是叫你在家盯着她?” “翁主走了。” 两个小不点不禁问:“不等大舅/郎君回来啦?” 曹女微微摇头,然后把她同刘陵说的话,以及刘陵到竹棚下看好一会才走统统告诉韩嫣,“韩郎君,那个翁主是来找我家郎君的吗?” “她大体是没在长安打听到红薯凉粉以及粉丝的做法。亦或者不屑找他们打听,所以来找卫兄。你也不用担心,红薯和玉米种出来之前,她都不敢给卫兄添堵,或得罪卫兄。” 有了这话曹女放心了。 卫长君进城之前没打算在家用饭。他一到家他母亲就要去东市买肉,还叫老奴杀鸡,又叫另一个老奴去找卫孺和卫少儿,卫长君就不好说,“别忙了,我一会还得走。” 后卫少儿和卫孺过来,卫长君一看他大妹小腹隆起,像是有四五个月身孕,他就更不好吃了饭就走。 卫媼见他打量卫孺,同她解释,卫孺这是头一次没经验,岁数大了,怕出什么意外,头三个月没敢告诉他,免得他跟着空欢喜一场。现今胎稳了,可以走动,就叫她过来让卫长君这个长兄放心。 公孙贺老大不小,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公孙家紧张很正常。卫长君可以理解。女人生孩子他帮不上什么忙,叮嘱卫孺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母亲或找宫里的卫子夫。 卫长君身在秦岭与土地打交道,身为九卿之一的公孙贺却十分敬重他。认识到这点,卫孺就不敢再质疑她大兄。 卫长君也怕念叨多了人家烦,就把话题扯到妹夫们身上。往日卫媼跟邻居闲聊,不敢想什么说什么。在长子跟前无需顾忌,卫媼跟他聊到城门快关了才放他回来。 初冬时节昼短夜长。待卫长君到家,天都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小霍去病听到他的声音,裹着卫长君的蚕丝大袄出来怒斥,“你还知道回来啊?” 卫长君愣一下,借着淡淡地月光看到小不点鼓着腮胖子,怒气腾腾的模样,只觉着好笑,“你姨母有小娃娃了。” 小不点张大嘴巴“啊”一声,然后晃晃悠悠跑过来,“什么小娃娃?” “你又要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了。”卫长君把缰绳给赵大,吩咐跑出来迎他的曹女等人给他和孟粮做几碗面疙瘩汤,再烧些热水他洗脸泡脚。 小霍去病不确定地问:“我又要当兄长啦?” “是的呢。”卫长君抱起他察觉到意外,“阿奴呢?” 牛固笑道:“他和阿奴说好了,他打头阵,叫阿奴在堂屋门口等着。”随后朝堂屋喊,“阿奴,过来吧,你的小伙伴叛变了。” 小霍去病很不高兴,“你才叛变。”然后转向卫长君,“以后——以后再有小娃娃,你也不许这么晚回来。韩兄等你等的快睡着了。” “酉时刚过,我不信。”卫长君朝东大喊,“韩嫣!” 门后的大门被敲响,接着韩嫣的声音传进来,“小崽子,我明明跟你说的是,等你洗好脸和脚,你大舅就回来了。” 卫长君打开门请他进来。 小霍去病被拆穿也不窘迫,扬起下巴问:“谁听见啦?” 韩嫣楞了一下,然后气笑了,“学得真快啊。” 卫长君看他俩示意谁给他解释一下。 韩嫣告诉他刘陵今天来了,没等到他弄到红薯面粉以及红薯凉粉和粉丝的做法就走了。 卫长君不禁庆幸他一时心软没着急回来,“去病没闹吧?” 小霍去病睁大眼睛,大舅说什么呢。 卫长君见他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也不吝夸赞,“去病懂事了。” 小崽子气得挣扎着要下去。卫长君把他放地上,小不点拉着他小伙伴回屋睡觉。卫长君发现两个弟弟安安静静的在正院门边站着,抬手示意他们也回屋。 冬日的夜晚很凉,卫长君又冷又饿,跟韩嫣闲聊几句就各回各屋,谁也没把刘陵放在心上。 刘陵把卫长君放在了心坎上。 田蚡被查,刘彻又在秦岭亲眼看到刘陵,他顺着田蚡和刘陵两条线把淮南王在京师长安的爪牙砍的七七八八。要不是刘彻至今无子,淮南王一定会就此消沉下去。 刘彻的父亲景帝和祖父文帝在刘彻这这般年纪的时候长子长女都会走会跑了。刘彻宫里只有两个小公主,这点叫淮南王无法死心。因此才没第一时间召回刘陵。 淮南王来信质问刘陵田蚡何故暴露的时候,刘陵回他,田蚡嚣张跋扈,连少府用地都敢惦记,刘彻忍无可忍,查其罪恶试图令其收敛查出来的。 田蚡嚣张的毫不遮掩,淮南王信了,但也怪刘陵大意。刘陵很清楚回去拜见她父王不拿出点有用的东西,她此生再回远比淮南繁华的长安,怕是只有国丧的时候了。 刘陵从秦岭回去第二日就前往西市买做红薯粉面的工具大缸等物。下午,阖府齐上阵,直至傍晚。 待红薯粉沉淀下去,她的婢女学会做红薯凉粉和粉丝,刘陵就留下几个家将和奴仆看管院里的地窖,她拉着红薯粉和玉米粉以及十来车红薯和玉米回淮南。 马车驮着重物行不快,又要躲雨水,腊月初八前一天刘陵才到淮南。翌日,刘陵顾不得歇息,就叫婢女给家人做玉米饼、红薯凉粉,蒸红薯以及红薯粥。 淮南王府的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远不如刘彻接地气,出去狩猎夜宿农家有什么吃什么,就觉着玉米和红薯不过如此。 以前卫长君说玉米亩产八石是小麦的两倍其实说多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种地的老把式种的十分仔细,小麦玉米亩产才有四石。大多数人家也就三石。 淮南王府一众指着淮南国子民供养,自然清楚水稻亩产没比小麦多多少。刘陵面对兄弟姊妹的嘲讽,淡定地吐出亩产,又言她带回来的这些只是十亩地的三成,淮南王震惊的差点被红薯噎死。 刘陵的兄弟姊妹更是吓得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淮南王再看刘陵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她若是男儿,淮南王敢直接废太子,请立刘陵为淮南王太子。 先前刘陵在信中告诉淮南王,这两样皆来自卫长君。淮南王不信。待他冷静下来就问刘陵,刘彻从哪儿寻的这么高产的庄稼。刘陵这些日子也没少找人打听,确定卫长君机缘巧合得到的。 卫长君或许没人知道,但天下无人不知卫夫人。拜淮南王堂姐窦太主所赐,淮南王有幸关注过卫长君,更知道卫子夫。 卫子夫给了刘彻希望,也令淮南王十分失望。淮南王一想到卫长君乃卫子夫长兄,禁不住感慨:“刘彻那小子什么运气。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刘陵趁机说出心中所愿。淮南王坚决不同意。刘陵又言,以刘彻和王太后对卫长君的看中,他日起事失败,她也能保全淮南王一脉。 听到这些,优柔寡断的淮南王也觉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腊月底,各地封王给东宫和皇帝的孝敬陆续抵达长安,淮南王的还在路上。除夕前一天,王太后跟刘彻话家常问他,淮南王的物品为何还没到。紧接着黄门来报,淮南王的孝敬到了。刘彻就令黄门拉过来。 除了礼单还有一封奏章和两封家书。刘彻看到丝帛写的家书直觉不好。拆开他那封顿时气笑了。 王太后正想问他怎么了,一看完她那封气得大骂:“淮南王欺人太甚!” 刘彻连忙安抚她。 王太后怒气消散就问他打算怎么办。 刘彻笑着令宫女取来火镰,把两份家书烧的一干二净。 王太后震惊。 刘彻早已有了计划。 日前各封国送年礼的官吏给刘彻请安的时候,刘彻挑出跟他关系尚可和较为安分的叔伯兄弟的人留在宣室用饭。席间自然有玉米和红薯做的美食。各封国官吏从未吃过,用恭维的话问他都是些什么东西,竟如此美味。 刘彻直言玉米红薯。刘陵日前就曾花千两黄金找卫长君买了五亩红薯和玉米,上百辆车才拉完。 千金令诸人震惊,百辆车更震惊。有的官吏更是夸张地说:“此物只应天上有。” 刘彻笑言,他上林苑还有很多很多,诸位皇兄叔伯想种可以找他买。价格同卫长君卖给刘陵的一样。找民间百姓买也行,便宜。但他可以派上林苑的农奴过去教他们种。 这些官吏从宫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前往市井打听。确实很便宜,但只有红薯没玉米。至于怎么种也说不出来。许多人更是直言挖个坑埋点土,等上近四个月就行了。 来自全国各地四面八方的官吏越听越觉得市井之言不可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红薯亩产极高。他们原本打算在长安待到过年。得了这么高产的作物,一个个都快马加鞭回去。 正月十五,刘陵动身来长安,各地封国丞相已经抵达长安。一个个跟赶赴战场一样。那些没被刘彻留在宫里用饭的封国王爷也派人来了。 刘彻为何漏掉他们,他们心里清楚。除了买红薯和玉米的钱,还给刘彻送来厚礼赔罪。虽然刘彻羡慕封国王爷有钱,酸的小霍去病都能看出来,可他是一出生就备受宠爱的皇子,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并没有因为几车厚礼就迷晕了眼。先叫他“请”的人选,最后才轮到那些不请自来的。 不请自来的人买到红薯但没买到玉米。他们到处打听就打听到秦岭,然后停在八阳里。八阳里村民误以为他们是淮南王府的人。要买玉米可以,用买小麦面粉的价格买吧。 即使如此也比刘彻的玉米便宜。他们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随着钱货两清,再问八阳里村民如何种植,村民一问三不知。 八阳里离卫家太近,封国那些人恼怒,也不敢在卫夫人兄长眼皮子底下搞事,只能悻悻地回去。 刘彻把他上次“请”的那些人带去上林苑,给他们展示犁、耧车以及耙的妙用。更直言用这三样收拾地种小麦,小麦亩产能高两到三成。 说到此刘彻就叫封国官吏回去跟他的叔伯兄弟们商议要不要制作图。长安会做这三样的木匠,包括八阳里的木匠都收到陛下口谕,没有他的允许,不准给任何人制作。 这些人市井打听一番,没人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耙。哪怕知道这三样的制作图可能比十亩红薯还贵,他们依然带着买来的红薯和玉米回去复命。 二月初,刘彻派去封国的木匠做出的犁开始犁地了,刘陵也抵达长安。刘陵没干过农活,看到长安遍地犁也没多想。那些封国王爷得了好用的农具以及高产作物,哪怕是重金买来的,一时之间也不好跟淮南王勾勾连连。 淮南王修书质问刘彻有没有看到他的请求。刘彻回,看到了,但他烧了。淮南王差点没气死。随后就修书跟他要好的侄子兄弟,刘彻这小子活腻了,必须干掉他。结果石沉大海。待淮南王查到这些人被刘彻“收买”,也查到他们的农具来自刘彻。 刘陵从她父王那里得到农具的消息就去秦岭找卫长君。 春红薯种下去,玉米也种下去了,卫长君正得闲,便给她煮上一壶茶汤,请她坐下消消火。 刘陵见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反倒冷静下来,“卫长君,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第81章 主父偃 卫长君装神又不是真神, 怎么可能知道刘陵何时过来。 “翁主不是头一次来找长君,每次都是突然而至,长君习惯了。”卫长君故意问, “翁主此番不是来找我的?” 刘陵被他的好脾气搞得彻底没脾气了, 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汤,“听闻陛下上林苑用的犁、耙和耧车是照着你的农具做的?为何瞒着我?我一直认为大公子是位坦坦荡荡的君子, 没想到像你这样光风霁月之人也学起了小人做派。” 卫长君轻微挑起眉头。东边的韩嫣极为不快,“翁主——” “你闭嘴!”刘陵甩他一句,盯着卫长君要答案。 乍暖还寒时节卫长君不敢大意,即使很不喜欢茶汤的味道,他也趁热喝上一大口, “翁主,陛下的农具是照着我的做的。但我好像没有义务以及责任主动告诉你吧?” 刘陵的嘴巴动了动,突然发现她无言以对, 韩嫣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她的机会,很是不客气地笑出声。刘陵羞红了脸怒瞪他。卫长君冲韩嫣轻轻摇头, 韩嫣抓着两个小崽子去外面背书顺便晒太阳。 刘陵压下满腔怒火,“大公子又为何主动告诉我种地得上粪, 且草木灰可以杀虫?” “原因我以前说过。犁红薯地有犁便可,种玉米甚至不需要犁地,在种过麦子的地里直接种就行了。淮南王府并不缺犁不是吗?” 淮南国有犁,可没法跟卫长君的犁比,“大公子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卫长君好笑,刘陵真是翁主当久了,自负的认为别人合该对她毫无保留,“翁主,你我不是第一天认识, 但也没什么交情。于公,我是长安子民,陛下治下百姓。于私,我是两位公主舅父。厚颜无耻地说一句,陛下是我妹夫。你素来对陛下不敬,我还把红薯和玉米卖给你,我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不知翁主有什么立场对我兴师问罪?” 刘陵连连冷笑,刘彻果然没告诉他。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既然翁主如此不忿,那我也就不留翁主了。” “我心中是有很多不满,但不是针对大公子。”刘陵放下差点被她捏碎的黑色陶杯,“大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卫长君心中一凛,顿时绷紧神经,高度警惕。院内听两小儿背《论语》的韩嫣霍然起身,迈开腿的那一瞬间又觉着他也没立场掺和卫长君的私事,复又坐了回去。 两小儿睁大眼睛打量他,满脸疑惑。韩嫣扬起轻松的笑容,叫他们继续背。 “大公子不说话就是没有了?”以防万一,刘陵从淮南回来又令家将查一遍卫长君的底,“大公子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听闻你大妹和公孙贺就是陛下牵的线,陛下是不是也帮大公子挑好了成亲人选?” 卫长君总觉着她说是,无论说谁,刘陵都会继续问。兴许还有可能害得人家姑娘非死即残,“翁主有所不知,长君早年伤了根本,此生都不会成亲。” 刘陵胆大机敏,可她毕竟才十七岁,还没变成多年后为了所谓“大业”可以出卖自己的女子。卫长君说的隐晦,她疑惑不解,“大公子的意思?” “我不行!”卫长君坦然承认。刘陵呆若木鸡,一墙之隔院中的韩嫣差点被口水呛死,吓得慌忙捂嘴,卫长君个心黑皮厚的,往日真小瞧他了。 刘陵大体无法接受,手中的杯子“啪嗒”掉在地上。滚烫的水溅到手上,她方陡然惊醒。刘陵失去神采的双目看到卫长君不怒不笑,觉着她又被骗了。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卫长君真不行绝对不敢叫人知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卫长君颔首。 “是吗?”刘陵起身移到他身侧。 卫长君下意识身体后仰,“翁主你——” 刘陵轻轻抬起青葱玉指按住他的嘴唇。卫长君心中地震,一时竟忘记避开。刘陵心底冷笑,你这样还跟我说不行。不行早跟被蝎子蜇到一样爬起来跑了。 “大公子……”刘陵勾住他的脖子,卫长君赶忙挣开。刘陵使劲把他拽回来,撞的茶几上杯子掉落在地,卫长君被绊的脚下踉跄,身体不稳,跌坐地上。刘陵趁机欺身向前,“大公子如此紧张,难道又没说实话?也是了,大公子没义务和责任向我坦白。那就,试试吧。” 卫长君后悔偷懒,早晚绕着房前屋后的地走两圈拉拉胳膊伸伸腿就当自己锻炼了。早知下盘这么不稳,就算大外甥跟韩嫣一起嘲笑没有天赋体力不行,他也得觍着脸跟弟弟外甥一起上武术课。 “翁主想清楚了?”卫长君念她年轻不懂事,被猪油蒙了心的父母教歪了,再给她一次机会,“我已经同陛下说过,此生不会入朝,也不会娶妻,你我就是今日成了好事,也是无媒苟合。” 刘陵笑道:“大公子这样的相貌身姿,若在长安没有百金恐怕都没资格见上你一面。”说完突然靠近,卫长君条件反射般避开,心里禁不住大骂。刘陵扑了个空不甘心,再次追上去。 卫长君顿时怒上心头,使劲推开。刘陵往后跌去。卫长君赶忙起来。刘陵爬起来抓住他的手臂,猛地一甩。卫长君只觉得脑袋一痛,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刘陵正扯他的腰带。 卫长君恶心极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嫣!” 刘陵停下,下意识想关门,回头看到的只有屏风。不见有人进来,刘陵翻身趴在他胸前,“想必你的韩兄出去了。你的家奴,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在地里像是除草,还有一个忙着收拾牲口圈,还有两个好像在山边挖春笋,还有两个在沟边洗衣。你就是喊破喉咙也得从了我。” “是吗?”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刘陵浑身僵了一下,扭头看去,韩嫣似笑非笑地进来。刘陵不由得起身,卫长君赶紧爬起来,榻上的褥子绊的他往前扑。 “小心!”韩嫣一个箭步过来,抓起卫长君怒瞪刘陵,“你对他做了什么?” 刘陵本想吓唬吓唬卫长君。卫长君还不值得光天化日之下献出自己。可就在刚刚,她看到卫长君慌乱又强装镇定的俊美容颜时,她的心动了。 “我一个女儿家能对他做什么?”刘陵绕过韩嫣拉住卫长君的手臂。卫长君躲开。可他没武功傍身,不如自幼习武的刘陵动作快,手臂往后的那一瞬间被抱住,“你该问大公子对我做了什么。” 韩嫣看向卫长君。卫长君忙说:“我什么也没做。” “是吗?”刘陵伸手在他嘴角擦一下,“大公子,这是什么?” 韩嫣看过去,她手上有一抹红,卫长君嘴角还有点红,很像女儿家用的胭脂,“卫长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卫长君记得他明明躲开了,“我要说我被强吻了,你信吗?” “你是死的?”韩嫣反问。 卫长君试着抽走自己的手臂,然而被刘陵死死抱住。韩嫣见卫长君挣脱不掉,瞬间想起刘陵每次过来都身着劲装,腰带短剑,显然有武艺傍身。 “活该!叫你平日里能坐着不站着。”韩嫣不想同情还得靠种田续命的卫长君,但他更厌恶刘陵,“翁主,真相如何,你知我知长君知。我们身份低微,你乃淮南王翁主,真闹大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刘陵眼中一亮,放开卫长君就往外跑。 卫长君和韩嫣楞一下,相视一眼直觉不好,慌忙跟出去。然而等他俩大步到门外,刘陵都快到子午栈道了。 韩嫣不禁懊恼:“坏了!” “怎么了?”卫长君忙问。 韩嫣:“我要是没猜错,刚才那句‘闹大了’提醒了刘陵。她不是去找陛下就是求太后做主。” “所以呢?”卫长君不敢往下猜。 韩嫣不想说。可刘陵已经坐上马车,他就算现在去追也不能把刘陵绑回来,“给你和她赐婚。” 卫长君张口结舌。 “什么昏?”赵大拎着一筐猪屎出来,“翁主怎么突然跑了?” 两小儿从院里出来,仰起头来回打量卫长君和韩嫣,他们也想知道呢。 韩嫣胡诌道:“可能淮南国出什么事了。” “舅舅,你的嘴巴怎么了?”小霍去病指着他的嘴角,“怎么红红的?” 赵大下意识看他。韩嫣侧身挡住他的打量,不动声色地说:“我看看。”卫长君使劲擦一下,那一抹红被擦开,到手上只剩淡淡的红,“煮茶汤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什么蹭上去的吧。” 小不点很失望,“还以为舅舅背着我偷吃好吃的了。” 卫长君的脸瞬间红了。韩嫣不客气地笑道,“你舅啊,他——”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卫长君瞪着他。 赵大也曾年轻过,煮茶的那些东西不是青白就是黄黑,唯独没有红,然后联想到刘陵堪称逃跑的模样,登时不可思议,“大公子,你你你——” “你怎么还在这儿?”韩嫣打断他,“不嫌屎臭?赶紧倒了。” 韩嫣的名声不好,嚣张跋扈。赵大怕他,慌忙提起粪筐去西边倒粪。 两个小崽子奇怪了,禁不住问:“赵大怎么了?” 韩嫣:“他以为刘陵是被长君打跑的。” 小霍去病不信,“她带着剑,我大舅打得过她?” 韩嫣笑道:“所以赵大猜错了。”想起接下来要应对的事,“被刘陵一闹,我也没心思给你们上课。去侯爷家玩儿去吧。” 两个小不点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吗? 韩嫣颔首。小霍去病忍不住感慨:“那个刘陵能天天来就好了。” 卫长君和韩嫣不约而同地转向他。小崽子吓得拉住阿奴就跑。二人见状,想生气又想笑。随后一想到刘陵,只剩苦笑。 韩嫣随卫长君进屋就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还叫刘陵占了便宜。 卫长君叹气:“我觉着她变成这样怪可怜的,就想给她留点面子。可她好像因此误会我不敢声张。”略过细节,大概说一遍,“我也没想到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真敢,等她靠近我直接忘了反应,待我回过神,人已经被她压在身下。” 韩嫣不想笑,可他忍不住,“你捉弄我的勇气哪儿去了?” “当时是你先惹我的。猝不及防的也是你。” 韩嫣:“茶几到榻可不近。至少得三步。” “她力气太大。这点我也没料到。再说了,当时我被她拽的踉踉跄跄只顾稳住身体,哪还记得她想干什么。” 卫长君还是个雏,没反应过来也正常。韩嫣微微点头,“接下来怎么办?” “等!” 韩嫣差点被这个字呛着,“……等?” “不然还能怎么办?” 韩嫣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禁不住头疼,“她找你买红薯和玉米的时候,你就该——”说到此说不下去,刘陵拉红薯和玉米的时候刘彻也在。卫长君把她推给刘彻也没什么用。红薯和玉米是卫长君最先种的。这点卫长君从未想过隐瞒。 “她已经把红薯和玉米送去淮南,你这儿还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韩嫣打量一番卫长君,“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卫长君挑起眉梢:“你觉着可能吗?” “刘陵不像儿女情长之人。她此番进宫一定是请陛下或太后赐婚。他们二位要是同意,刘陵就得跟你住到秦岭。届时还怎么拉拢朝臣。就算你也是她的目标之一,那有必要赔上自己吗?” 卫长君禁不住摸摸鼻子。 韩嫣觉着他在心虚,“她还干了什么?”视线下移,“你们不会——” “停!”卫长君真不想说,“她觉着嫁给我得不到她想要的也不吃亏。” 韩嫣一时没懂。当他看到卫长君的脸,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面首,顿时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口,“不会吧?” 卫长君尴尬的脸都红了。 韩嫣张口结舌,“你你——我这张嘴!”朝自己嘴上一巴掌。 卫长君拉住他的手臂,“与你无关。” 公主翁主有几个不养面首的。刘陵想到这点很正常。她至今没有,一是为了“大业”顾不上,二是怕名声尽毁皮肉不值钱,往后无法用美色/诱惑朝臣。 “看这几次随刘陵来的那些家将还看不出来?” 韩嫣:“你是说?” “肯定没实质性关系,但要说没有一丝暧昧,我不信。不是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身材差不多且长相俊美。” 韩嫣眉头微蹙,“难怪她不着急成亲。”停顿一下,小声问,“她这么积极帮淮南王筹谋,恨不得献出自己,难不成还想当女皇帝?” 卫长君微微摇头,“她有兄有弟,不会有此想法。但也不能保证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吕后,或窦太后。” 刘陵跟刘彻还没出五服,不可能当皇后甚至成为太后。但是可以像她们一样把持朝政。韩嫣想象一下,刘陵执政,生灵涂炭,狼烟四起,顿时禁不住打个寒颤,“不能叫她得逞!” 茶几上的小火炉还有微火,茶汤还热着,给韩嫣倒一杯,“陛下已经布置下去了,你忘了?” 前几天卫长君种红薯和玉米的时候,刘彻来过,还把他的两个女儿带来了。二公主虚三岁,实则才两岁。虽然一路上没受凉,也有奶母抱着,可二公主也累的睡着了。 卫长君差点没跟刘彻打起来。 刘彻把两个女儿交给霍去病和阿奴看着,就告诉卫长君和韩嫣,各封国的玉米和红薯长出来,他就昭告天下,他体恤百姓辛苦,得了高产的红薯和玉米就立即分给各封国。以免各封国趁机敛财,刘彻还决定把红薯和玉米的单价一并昭告天下。 长安城一个铜板能买三斤好红薯。封国王爷三文钱一斤,封国百姓不把刘家祖辈骂个遍才怪。 刘彻这招笼住天下民心,叫封国王爷有苦说不出,还因为他的厚此薄彼离间了各封国王爷。 当日窦婴也在场,听得一言难尽,就差没直接说刘彻太损,刚冒头的春笋都没他损。 韩嫣:“可是离夏收还有好几个月。到那时刘陵孩子都揣肚子里了。” 卫长君好笑:“韩兄,我们都是男人,我不愿意她还能霸王硬上弓?” 韩嫣噎住,然后想起什么,无奈地说:“我确定你还是个雏。男人定力吧,就如你家今早的那些豆腐渣,看起来一团一团很结实,实则都经不起你轻轻一戳。何况你还打不过刘陵。”说到此,放下杯,“我决定了,从明日起,你跟我学武!” “郎君,韩家郎君?” 试探性的声音传进来,二人循声看去,赵大勾着脑袋往屋里瞅。 卫长君:“我俩在闲聊。有什么事进来说。” 赵大朝外看一眼,“有个叫主父偃的儒生说他从蜀郡去长安途经此地,听说郎君在此,想来给大公子请个安再进城。” 韩嫣笑道:“这人有趣啊。不说拜访,只说路过,且请安。长君,见见?”看到卫长君一脸错愕,“至于吗?不就是个儒生。” 卫长君知道他误会了,叹了口气,“看来真是从外地来的。否则不可能不知道想见我得先干活。” 韩嫣也赞同:“闲着也是闲着。叫他进来。” “此人不诚。”在赵大提到“主父偃”三个字的时候,嘟嘟就出来把他的资料调出来。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看到主父偃老家临淄,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从西南来,“赵大,告诉他我不见不诚之人。” 韩嫣:“我倒是觉着此人有点脑子。” 卫长君叫赵大先去。 片刻,赵大回来禀告,主父偃是从中山国来的,家境贫寒,一路上帮人干活写信赚取路费,终于来到长安却无缘见天子,听闻大公子心善特来拜访。即使大公子不能为他引荐,也希望大公子能收他做个长工。 韩嫣诧异:“中山国?!” 赵大:“他老家临淄。” 韩嫣张了张嘴,“那不是在长安正东,他说他从蜀郡——这,”看向卫长君,“都没钱吃饭了,还说来给你请安,此人——此人何止不诚,他简直狡诈!”不待他开口,“赵大,告诉他,不见!” 卫长君心说,此人还真得见。 他不想掺和政事,刘彻又不能让刘姓诸王觉得是他想像切豆腐一样把封国切成小块,那就得有个人提出“推恩令”。各封国王爷和太子要恨就恨那个人。 可主父偃不是东方朔,东方朔看起来狡诈,只是碎嘴给人的错觉。主父偃是真阴险,他得再挫挫他的锐气。 卫长君:“赵大,告诉他正值农闲,家里没多少活给他做。” 第82章 住宿费 主父偃确实不是从蜀郡进长安途径秦岭,而是特意从长安到秦岭拜访卫长君。 初到长安的主父偃并没有听说过卫长君此人。无论是在酒肆还是茶馆,主父偃听得最多的都是天子宠妃卫夫人。其次便是年前升为太中大夫的卫青。 前年刘彻就要给卫青升官,被卫长君拦了下来。如今卫青已有十八,虽然是虚岁,但西汉就是算虚岁。经过几年学习,卫青文武都像模像样,不会叫人说他靠兄姊,卫长君便没再阻拦。 主父偃起先找与他同来长安的友人借钱,打算给卫青备一份厚礼。当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友人告诉他前往卫家没用。 卫家只有一位老妇人和两个老奴。由于都是女眷,从不见外男。主父偃解释他休沐日过去拜访卫青。 友人的友人告诉他,卫青极少回家,通常出了宫门直奔城门去秦岭歇息。据说他只有刮大风下大雨下大雪的时候才回去。 主父偃又决定拜访公孙贺或陈掌。友人的友人再次告诉他,不知为何二人不但辞退了门客,还跟酒肉朋友断了往来。估计天子说了什么。 主父偃后悔来长安拼一把。友人献计,不如去秦岭拜访卫大公子。大公子乃当世君子。有人以前去拜访卫长君,不巧赶上他忙着收庄稼,就帮卫长君干一天活。卫大公子简直把他们当成贵客,好酒好肉好招待。有人赶上他做纸,卫大公子也不担心被外人学去。但凡卫长君知道的,只要你问,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有一点,卫长君看着跟常人没二样,其实身体很虚,不能操心劳神,从不掺和政事。这一点也是听前去拜访他的人说的。有人请卫长君帮他们引荐一下天子。卫长君直言,天子每年秋都会来秦岭狩猎。见着天子他们自己问就行了。他代为传话难免说不清道不明。 卫家众人以前是平阳侯府的奴隶,卫长君醉心农事,又为人豪爽,主父偃认为他是个不拘小节朴实的农民。 主父偃相信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将卫长君拿捏的服服帖帖。以前那些人没能说动卫长君是他们无才。这就导致赵大出来说,“郎君说你不诚。”主父偃一下子懵了。 哪儿不诚了?主父偃问自己。他老家在齐鲁大地,这些年也一直在燕、赵等地,此生还未去过蜀郡。他不是来给卫长君请安,而是特来拜访他。为此还带了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小食。据说卫长君的两个弟弟和外甥都跟他住。三弟十三,小弟十一,外甥七岁,正是贪吃贪玩的年龄。 卫长君不缺钱不贪权,家中也没有美人,可见也不爱色。最在意的应该是家人。投其所好,他不信不行。 然而事实告诉他,不行! 赵大做个“请回”的手势。已经“债台高筑”的主父偃急了。可他不敢硬闯。又见赵大并没有直接关门,跟城中一些权贵家中的恶奴不一样,转眼间门主父偃决定试着卖惨。这招果然好使,老奴又帮他通传一次。 主父偃心底有些得意,这次总该行了吧。 随着“农闲”二字出来,主父偃傻眼了。满地嫩青,目之所及处看不见一块荒地,卫家大小四个主子,八个奴仆,哪用得着他干活。 可是这么回去,他就只剩一条路,直接上奏天子。奏表他已写好,找友人借钱买的竹纸写的。可请郎官帮他递上去也得一笔孝敬。还不一定能送到御前。这样的路算什么路。 “又来找我大舅啊?” 稚嫩的童音从身侧响起。乍暖还寒时节,主父偃禁不住擦擦额上的汗水,然后转头看去。两个相貌出众的小童,身后还跟着一位老者正朝他走来,眼看只剩五步,主父偃聪明的脑袋灵光一闪,慌忙迎上去,“小民拜见侯爷。” 老者正是窦婴。他先前在自家书房给卫步和卫广讲兵法,结合他早年经历。书房离大门甚远,以至于两个小不点去找他,他才知道刘陵来过。刘陵心眼活胆子大,身份尊贵,又是女子,窦婴担心卫长君因为有所顾忌而吃亏,给两个关门小弟子布置好作业,就叫两个小的开路。 窦婴满心都是“刘陵又来做什么”,没料到他靠近就行礼,窦婴险些失态,“你不是来找长君的?” “是。”主父偃不敢迟疑,当着赵大的面也不敢胡扯,只能把他先前卖惨那番话再说一遍,“大公子说正值农闲,家里没什么活,请小民先回去。” 窦婴不信。 这几年他和韩嫣没少挤兑卫长君皮厚心黑,实则他宅心仁厚,容易吃软不吃硬。八阳里的人帮他干两天活,他就叫村民砍他地头上的竹子做纸。人家照着他的耧车做出耧车,他怕人家不会用浪费钱,亲自教人家怎么用。 在他和韩嫣看来是小事,但无论纸还是红薯藤亦或者玉米种子,都能叫八阳里脱贫致富。卫长君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卫长君也说过他不是老好人,可他依然这么做,说明他有良心,不喜欢欠人家的。 主父偃都这么惨了,卫长君还能无动于衷,窦婴觉着这里面一定有别的隐情,“赵大,长君是这么说的?” 赵大点点头:“差不多。但他没说实话。”瞥一眼主父偃,“他先前说他从蜀郡去长安,经过此地。郎君说他不诚。他才老老实实说他老家临淄。你肯定还有什么没说,否则你人到门口了,我家郎君不请你进去喝杯清茶,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主父偃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他觉着这个卫长君跟友人以及他从市井听来的不一样。可是也不对,他一个农夫怎么知道他没说实话。 窦婴见他眼珠乱转,结合他和赵大的那番话,瞬间门明白卫长君为何不见此人。主父偃很聪慧,知道卖惨。但也过于聪慧。这样的人陛下或许需要,但经卫长君引荐,他自作聪明的结果可能会连累长君。 窦婴笑道:“赵大,谁没有点秘密或难言之隐。进去吧。” 主父偃愣一下,下意识跟进去。 窦婴停下:“不包括你。这是长君家,我比他年长,他也把我当成长辈,可我也不能替他做主。” 小霍去病点头:“就像我的衣服是大舅买的,可我想穿哪个不想穿哪个是我的事,大舅也管不着。” 窦婴不禁瞥向小崽子。 小霍去病扬起下巴,“我说错了吗?” 孩子大了,不好吓唬了。但也分是谁,“我怎么听说你早上不想穿夹袄,长君一瞪眼,你就套身上了?” 小霍去病气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指着他,大声吼:“你听错了!” 窦婴:“你大舅有没有说过不许用手指人,很无礼。” “我这么生气了,还跟你客客气气?”小霍去病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以后和你吵架,是不是先行礼?像这样,”拱手作揖,“可以了吗?侯爷!”指着窦婴问。 窦婴愣了愣,然后失笑道:“可以,可以。” 经他一问一说,小霍去病气消了。可他不甘心,使劲哼一声,拉着阿奴,“我们走!” 主父偃叫一老一小弄得无语又想笑。但经过小不点这么一吼一闹,主父偃确定他是卫长君的外甥,“小公子,等等。这个给你。” 卫长君前世没少听人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妹妹不是他女儿,她们成亲时,卫长君依然给很多可以兑换成铜钱的金子,便是担心她们因为囊中羞涩委屈自己。但他也不赞同穷养儿子。 弟弟大了,卫长君在弟弟面前表现的视金钱如粪土,他们以后身居高位也不会在意身外之物。小霍去病还不知道钱有用,卫长君就给他和阿奴压岁钱,两个小不点没为钱发过愁,以后也不会干出中饱私囊甚至贪污军饷这等丑事。不过比起弟弟和妹妹,两小儿太小,卫长君考虑到他们正是贪吃好玩的时候,每次进城都会买些好吃的。久而久之,两个小不点不爱钱不贪吃,被卫长君养的只剩一个爱好——玩! 卫长君打算等他们大一点,三天两头叫卫步和卫广带他们进山。等到霍去病和阿奴十七八岁,应该也不贪玩了——安安分分办差,老老实实保家卫国。 小霍去病看也没看就摇头拒绝。 主父偃:“这是给小公子买的。不值钱,都是一些长安小食。” “可是我不饿啊。”小霍去病不假思索的话叫主父偃愣住。好在主父偃脑子活,瞬间门就反应过来,“不是饭菜是零嘴。” 小霍去病点头:“我知道小食是零嘴啊。”他是七岁不是三岁,连“小食”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太笨了。 主父偃投向窦婴,“侯爷,真不值钱。” 窦婴微微摇头:“难怪长君说你人不诚。老夫要是没看错,这小食是用纸包的?这两年城里城外做纸的多了,可由于费时费工,除了茅房用的手纸,其他纸还跟粗麻布的价格差不多。这叫不值钱?” 主父偃无言以对。小霍去病忍不住说:“我大舅最讨厌说谎的人。你求我大舅,还敢说谎,你比我还厉害啊。” 窦婴笑着颔首:“在这点上去病是深有体会。” “我还在生你的气。”小不点大声提醒。 主父偃拎着糕点拱手:“侯爷,小民初到长安,过于着急,请侯爷见谅。” 窦婴:“你又不是来找老夫的,老夫不跟你计较也没用。” 主父偃打听到秦岭卫家只有四个主子,最小的便是霍去病。他见霍去病拉着阿奴,那他不是卫家人,就是窦家或韩家小主子。 阿奴一直没开口,看起来比霍去病乖巧好糊弄,主父偃就打开纸包,蹲下去,“这位小公子尝尝?” 阿奴后退一步。主父偃不死心,“真的很好吃。这个叫发糕,软而糯,这个是红薯糖,甜而香。都是昨天和今早刚做——”看到两个小孩睁大眼睛,主父偃心中一喜,拿两块一个小不点一块。 两小儿不约而同地看向窦婴。 主父偃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窦婴一脸复杂,也顾不上窘迫,觍着脸道:“侯爷尝尝?” 窦婴没接还想叹气。 以前窦婴家中门客众多,并非他人傻钱多,而是有的真走投无路。要说当过大将军上过战场,当过太子的老师经历过政斗,还当过丞相,窦婴不该有心慈手软一面才对。可他一生太顺。打记事起,碍于窦太后的缘故就没人敢欺辱他。 窦婴从未缺过钱,也从未为升迁求过人。他少时家风极好,成年后几乎没经历过黑暗,以至于年过半百依然心有慈悲。窦婴仔细打量一番主父偃,衣服还行,但有点不合身,可能是找人借的。里衣衣领磨起毛了,看来家境清贫这点是真的。 这两年常跟村民打交道,窦婴很清楚寻常人家培养出一个学文识字的人多么艰难,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看来你是很着急。若是你再打听打听,一定能打听到,长安的红薯苗最初皆来自秦岭。这发糕是红薯做的?” 主父偃一时没能理解。 赵大指着南边,“知道地里那些一个梗几片叶的是什么吗?红薯!” 主父偃福至心灵,然后是不可置信,看看手里小食又看看窦婴,接着看看两个小孩。 小霍去病小脸上尽是无奈和同情,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比东方先生还笨,“发糕和红薯糖是跟我大舅学的啊。” 主父偃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然后把发糕和红薯糖裹起来,结结巴巴道:“叨扰了。”说完就走。 “等一下!” 主父偃停下,然后看窦婴。 窦婴:“我没叫你。”朝大门睨了一眼。 主父偃看过去,门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长相俊美,仪态不凡的公子。主父偃听人说过,卫家大公子长相俊美,不愧是卫夫人长兄。 主父偃激动的同手同脚。他没听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否则一定忍不住唱出来,“大大,大公子?” “大大,大公子?”韩嫣没好气地学一遍。 先前赵大出来韩嫣就想看热闹。可他到堂屋门口才发现从堂屋门到大门还隔着两道门,赵大出来进去都把正院前后两个房门关上,以至于他什么也看不见。 卫长君叫他坐下喝茶,韩嫣喝了一肚子水也不见赵大进来,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他听到“红薯糖”就想出来嘲讽。可他没想到主父偃选择告辞。 韩嫣冲在堂屋门口等他的卫长君招招手,出来叫住主父偃,“可惜我不是大大,大公子。” 主父偃忘了尴尬和激动,“您是——韩上大夫?” 韩嫣很是意外地“呵”一声,“脑袋转的挺快,” “不敢!””主父偃不敢再卖弄聪明。 韩嫣:“陛下初掌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主父偃大喜过望,“我还没说完。你先前说给长君当长工?现下地里没活,但家中有活。你若真想在此等陛下,以后跟赵大他们住一块,家里的牲口就交给你了。” “谢韩上大夫。”主父偃激动的又差点嘴瓢。 韩嫣提醒:“赵大是长君买的奴隶。” 赵大:“对。跟老奴住,主父偃,你再考虑考虑。” 若是在城里,主父偃会认为韩嫣故意侮辱他。可在卫家门口,给主父偃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嫌弃,“不用考虑。我穷的快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说到此,想起什么,不禁看窦婴,然后又看看韩嫣。 韩嫣见他欲言又止,跟便秘似的,“说!” 窦婴笑道:“我方才同他说,长君把我当长辈,我也不能替他做主。韩嫣,你是长君什么人?” “传话的人。”韩嫣朝北看去,一脸嫌弃,“你不能走快点?” “又不是我急着面圣,那么快做什么。” 如清风朗月般的声音传出来,主父偃大为意外,他难道就是卫长君。可卫长君成天种地又受过重伤,当了二十年奴隶,声音不苍老也不该如此干净。 主父偃禁不住朝大门看去。 瞬间门,韩嫣身边多个人。那人身着短衣,并没有被身着锦袍的韩嫣夺去光彩。气质比声音更干净,相貌跟他听说的一样,也比他想象的更年轻。 “大公子?”见到真神主父偃反而不敢作揖。 卫长君:“住下可以。但有一点,我不会帮你引荐。你这人脑子太活,而我又不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是是。”主父偃连连点头。 卫长君:“你可以回去收拾一下,我也叫赵大他们给你腾出晚上睡觉的地方。我这里不缺笔墨纸砚,你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也可以回来再写。” “谢大公子。”主父偃拱手抱着发糕和红薯糖拜下去。 卫长君想了想,“我不希望此事有更多人知道。这里是我家,不是救济场。” “大公子尽管放心,此事你们知我知。” 卫长君微微颔首。 主父偃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脸为难,“再拿回去?” 卫长君:“那就当你的住宿费。”然后给两个小不点使眼色。 小霍去病和阿奴伸手。主父偃把发糕给霍去病,红薯糖给阿奴。两个小不点低头闻闻,就转手给赵大。 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你俩是好的吃多了。” 小霍去病摇头:“没有大舅做的好吃。”然后转向主父偃,“别买啦。除了烤红薯,城里红薯做的零嘴都没我大舅做的好吃。” “小公子教训的是。”主父偃同卫长君等人告辞,就牵着他租来的毛驴回城。 到城里友人问他如何,他直言在八阳里租间门屋子等天子驾到。主父偃的友人也曾这样想过,但秦岭脚下的日子太枯燥,三天就浑身难受。 窦婴问卫长君:“他会干活吗?” 卫长君:“不会就学。” 窦婴见他说的铿锵有力,显然不担心,改问他刘陵又来做什么。话说出口,卫长君的脸红了。窦婴疑惑不解地看韩嫣,什么情况这是。 韩嫣不客气地说:“小瞧女子导致的。具体细节,您老就别问了。” 窦婴见他人好好的,就带着两个小的去他家。 小阿奴向赵大伸手要两块发糕。到窦家,小阿奴就把发糕给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正长身体,正巧饿了,忍不住夸阿奴懂事,比霍去病强。 小霍去病指着阿奴的小额头,“你就卖乖吧你。” 阿奴不以为意地笑笑。霍去病瞬间门没了脾气,阿奴笑的太乖。再说下去像欺负傻子。小霍去病改问两个舅舅,“好吃吗?” 卫步摇头,“有股说不上来的味儿。” 窦婴在一旁查看二人功课,“城里糕点做的再好也不如你家刚出锅的。何况凉了,又包在纸里捂了几个时辰。若是三伏天,这会该馊了。” 卫广好奇谁买的。虽然没出去,他也不信这东西来自常来的刘彻或突然回来的二兄。他们来秦岭从不买熟食。 窦婴:“一个很聪慧,脸皮也很厚的人。下午你们就见着了。” 主父偃怕迟则生变,到长安还了驴就租车收拾行李。赵大刚把他的午饭盛出来,主父偃就来了。赵大没去烦卫长君,带他去卧室放下行李,然后带他洗去一路风尘就给他盛一碗小葱炒豆腐和一碗野菜汤,又给他拿三个玉米饼。 主父偃在城里吃过豆腐,挺贵,不禁说:“我跟你一样就行了。” “一样。”天热的时候赵大等人会端出去吃。如今风凉,卧室有两张矮几,赵大和孟粮等人就在屋里吃。室内光线暗,主父偃先前没看到。赵大把他的碗端起来,主父偃看清楚了,也不敢相信奴隶吃玉米饼和豆腐。 孟粮解释:“咱们的菜和汤跟郎君一样,只是饼不同。郎君吃白面饼。但偶尔也吃玉米饼。郎君说,五谷为养,五菜为充。好东西也不可能可着一样吃。” 主父偃心头大震,面上不显,拿起勺舀一勺小葱炒豆腐,竟然比他在城里美味。主父偃不禁感慨:“大公子竟然有一手好厨艺。” 大公子这顿饭可不踏实。他以为刘陵跑那么快,等他用午饭的时候,刘彻不来也该遣个黄门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 安静的真让人心慌。 翌日也没人来,卫长君总觉着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早上吃了杂粮粥和带有咸菜和萝卜干的炊饼,且想吃多少吃多少,主父偃也心慌,卫家的伙食太好。他不知道宫里什么样,但他觉着宫里也不过如此。 若是他的文章无法打动陛下,他在卫家当长工算了。:,,. 第83章 推恩令 又一个休沐日,天高云淡,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春色正忙,卫青不见踪迹。 昨日下午小霍去病帮他大舅抓一只大公鸡,大舅说饿上一夜,明天他二舅回来杀了吃正好。太阳洒满院落了,二舅还不回来,磨叽什么呢。 今日休沐,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也不用再写字上课。两个小不点一会跑出去看看,一会跑进来晒晒太阳歇歇脚。 主父偃本以为卫家十来头猪,七八只羊,两头驴和一头牛,将近二十只公鸡母鸡,还有很多鸭子两个大鹅,他得一天忙到晚,脚后跟打后脑勺。 鸭子和鹅不需要喂,小鸡可以赶出去找食,羊圈里放够水和草一天不用管,只需要喂猪和牛驴就行了。又不需要主父偃挑水,以至于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只需忙一个时辰。 上书刘彻的文章主父偃写好了,主父偃不得不相信卫家确实很闲。卫长君先前说不需要长工也不是故意刁难他。 卫家伙食很好,连吃几日吃的主父偃心虚。他看两个小的很无聊就拿起窗台上的毽子,陪两个小的踢毽子。 小霍去病摇摇头,“不想踢毽子。我二舅怎么还不回来啊?” 主父偃也想见卫青,“兴许宫里有什么事。我陪你俩去山边走走?” 阿奴摇头:“郎君不许我们上山。” “那下地薅草?”主父偃又问。 卫长君头一年种红薯的时候草比红薯深。他带着家奴一点点收拾,其中开花有种的草扔水里,也不叫牲口吃带种子的草,几年下来百亩地几乎看不见草。石头也少了。卫长君带赵大、孟粮和牛固下地找漏网之草是其次,主要看要不要补苗,有没有虫。 小霍去病跟他大舅下过地,“地里的草叫我薅完了。” 阿奴忍不住侧目。 主父偃在卫家几日也弄清楚了,阿奴是奴非奴,跟霍去病待遇一样,但性格相反。小不点乖巧但不傻,甚至比小霍去病稳重。亏得他先前竟然想哄骗他。 “阿奴不这样认为啊。”主父偃搬个小马扎坐到他俩对面,又禁不住感慨,“大公子做的这个板凳真方便。” 小霍去病点头:“当然了。我大舅最厉害了。” “厉害也没见你听话。” 浓浓的嘲讽从门外传来,小霍去病扭头看去,起身朝来人跑去。来人习惯性蹲下伸手,小不点像一阵风像没看见似的,越过他抱住他身后的人的大腿,“二舅,去病好想你。” 来人看看空空的双手气得想打孩子。小阿奴抱住他。来人禁不住感慨,“还是阿奴乖啊。” 主父偃见其仪态不凡,身着玄色曲裾气势惊人,却担心又闹笑话,就一边暗暗猜测他乃何方神圣,一边向卫青行礼,“太中大夫。” 卫青单手抱住外甥,“你是?”上下打量他一番,衣服上有两个补丁,看起来眼熟,孟粮好像穿过。气质又不像奴隶,他大兄也不可能养士,“找我大兄?” “二舅,他叫主父偃,穷得叮当响,在咱家当长工。”小不点伸出小手拍拍主父偃的肩膀,“韩兄说你想见陛下?” 主父偃看着卫青连连点头。 卫青对上他真诚的双眸,“你希望我帮你引荐?” “不敢,不敢。”主父偃怕陛下没见着,反被卫长君扫地出门,“大公子说了,不帮在下引荐。他日见着陛下,我自己跟陛下说。” 卫青点头:“那你说吧。” 主父偃下意识说“好”,然而苦笑,“我若能见到陛下——” “咳!”抱着阿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彻。 主父偃被打断,但他不敢发火,韩嫣能跟卫长君称兄道弟,窦婴帮他教弟弟,谁知跟卫青一块回来的是谁。可能是陈掌,更有可能是九卿之一的公孙贺,“这位公子——”看到他满脸不快,主父偃机灵的脑袋又动了,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然后双膝跪地,“草民拜见陛下。” 刘彻很满意,对卫长君满意。但凡卫长君跟他提过自己,主父偃都不会越过他拜见卫青,“免礼。”放下阿奴,“去病,跟阿奴玩儿去。” 小霍去病勾住他二舅的脖子,“二舅,大舅说晌午吃炖鸡。我不想吃。我想吃炸鸡。二舅,你跟大舅说——” “我不想吃炸鸡。”卫青打断他。 小霍去病松开他挣扎着下去,冲他哼一声,“我告诉大舅,你打我!” 主父偃因刘彻到来而激动的心平复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怒气腾腾往外走的小不点。卫青把堂屋门边的椅子搬过来,“别管他。他说破嘴也没用。” “谁说的?”到正院门口的小不点停下。 刘彻震惊:“这么远你也能听见?” “我耳朵尖着呢。”小不点瞪他一眼,拉着阿奴继续往外走。 主父偃吓得心脏停了。小霍去病跟侯爷吵架就算了,怎么跟陛下说话也这样。他慌得偷瞄龙颜,天子不以为意地笑笑,骂道:“小混蛋!” 三个字叫主父偃看清刘彻对卫家人的偏宠。随即主父偃不明白,霍去病不怕陛下,有陛下的纵容这是一定的,卫长君肯定也没怎么管。否则凭他叫霍去病刷牙霍去病不敢洗脸这点,小不点绝不敢瞪陛下。 既然这么放肆,卫长君为何那么忌讳帮他引荐。主父偃很想不通。但有一点卫长君没骗他,在卫家等着果然可以见到天子。 卫青:“主父偃,陛下坐车累了,想说什么快说。” 主父偃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他计划深秋时节见到天子如何如何。可短短几日人就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又有太多话想说,主父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卫青见他欲言又止,禁不住蹙眉,“没想好?” 机会难得,主父偃怕刘彻对他失望不敢说实话,“陛下且等等。”说着话就朝外跑去。 刘彻看卫青:“找你大兄?” “大兄向来说一不二,找大兄有什么用。”卫青话音落下,刘彻看到主父偃朝奴仆房拐去,片刻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三张纸。 刘彻很意外:“文章准备好了?” 主父偃脚步一顿,被卫长君收拾的不敢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地说:“草民文采远不司马先生,近不如东方先生,恐污了陛下的眼。但还请陛下看完。” 今日东方朔也来了,看热闹。此刻在卫青身后。刘彻瞥一眼东方朔,“东方,先生?” 东方朔慌忙出列,“陛下饶了臣吧。” 主父偃愣住。 前些日子他到处打听该走谁的门路的时候听说过东方朔。其人博学广识,甚得陛下赏识。东方朔跟他一样出身贫寒,没钱孝敬王侯将相士大夫。陛下登基初年,广揽人才,上书陛下的奏表如雪花一般飞入宣室,东方朔依然能脱颖而出,可见其博学非虚。这点导致主父偃一直认为东方朔跟司马相如年龄相当,没到半百也有四十。 实则东方朔二十出头吗?主父偃不敢信:“您是东方曼倩?” 东方朔:“普天之下有没有同名的我不知道,但陛下身边只有一个东方曼倩,那就是我。” 以前主父偃也曾给刘彻上过奏表。犹如石沉大海。主父偃一直认为他的上书没到御前。得知东方朔家贫,皇帝用人不看出身,主父偃就觉着无论如何都得见到陛下。正因如此那日在卫家门口他才厚着脸皮讨好两个小不点。 “东方先生。”主父偃四十多了,可能比东方朔父亲还大,他却今日才见到天子,以至于对他的羡慕无法掩饰。 东方朔诧异,还有人羡慕一个郎官当了六年的他,“当不得先生,叫我曼倩。” 卫青轻轻咳一声,朝刘彻看一下。东方朔和主父偃一看天子在看主父偃的文章,都不由得屏气敛息。 文章很长,但竹简换成纸,白纸黑字清晰可见,也不用一点点翻竹简,待曹女烧好茶汤,刘彻就看完了。 主父偃因为刘彻抬头,心里咯噔一下。随着他揉额角,又禁不住咯噔一下。卫长君和韩嫣一东一西,倚着正院门框,看着主父偃的手指头一抽一抽,相视一眼,由卫长君开口,“陛下,给他个痛快吧。您再长吁短叹下去,人就被你吓死了。” 主父偃陡然回头,卫长君和韩嫣直起身进来。 “大公子,韩上大夫,您二位何时来的?” 卫长君:“陛下看第二张的时候。陛下看得认真,没敢打扰陛下。陛下,如何?” “你还敢问。”刘彻抬手把纸拍卫青怀里,起身怒问:“刘陵怎么回事?” 主父偃悄悄后退,东方朔悄悄往前。日前刘陵进宫告御状——卫长君轻薄她,接着又请陛下给她和卫长君赐婚的时候他也在。东方朔不信卫长君这么饥不择食。他若换上红装不比刘陵差。他又不喝酒,跟刘陵也不熟,难不成脑袋被驴踢了。 卫长君看韩嫣,“当日韩兄也在。” 韩嫣颔首:“臣在院中听去病和阿奴背书。” 光天化日之下,院里有人,其中一个还是他外甥?卫长君的脑袋被驴踢过又被门夹过也干不出那等下作的事。东方朔心想,看来真另有隐情,“陛下,院里风凉,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卫青:“陛下,喝点茶汤去去寒。” 马车有风,刘彻被吹了一个多时辰也觉着有点不适,就随卫青进去。东方朔跟黄门守在门外,然后眼神示意主父偃退下。 主父偃不知刘陵其人,但姓刘肯定是皇亲。他也不敢掺和,关上院门去找赵大等人闲聊。 韩嫣进去之后就把那日的事大概说一遍。刘彻十分诧异地看着卫长君,“韩嫣不是说过她有可能看上你了。你居然还敢跟她独处?” 卫长君:“不是独处。韩兄在院里。” “那屋里也只有你二人!”刘彻拔高声音。 东方朔禁不住替卫长君反驳,天没黑! 卫长君神色不变,也没为自己辩解,“陛下相信草民是那样的人不可能今天才来。您就别故意吓我了。我和韩兄猜刘陵可能倒打一耙,趁机请您赐婚。刘陵见着陛下怎么说的?” 刘彻哑然。 韩嫣知道他猜对了,“陛下又是怎么回的?” “朕查明真相后给她一个交代。”刘彻方才太大声,嗓子痒,端起水喝一点,“叫朕想不通的是,朕故意说,真有此事朕定不饶长君,刘陵居然也没替长君求情。” 韩嫣:“您不会以为他真看上卫兄的脸?长君活着可能弄出比现在的耧车更好用的耧车。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论他死,还是长君娶她,她都不亏。” “她没想过第三种可能?”刘彻问出东方朔也想问的话。 卫长君反问:“谁看见了?” 刘彻不禁放下杯子,亏得他这几日一直琢磨怎么给刘陵个交代。刘陵到宣室那日,宣室除了他和刘陵就是他的心腹。由于干系到翁主的清白,刘陵走后他就下了禁令,连他母亲太后都不知道。 想到这,刘彻笑了:“朕也没听见。” 韩嫣和卫青以及卫长君愣住。东方朔更是忘记呼吸,然后同另一边的黄门面面相觑,还可以这样吗。 三个月前刘彻都不敢这么无赖。 日前上林苑的农奴回来禀告,各封国王爷看到耧车那么好用,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地上了。他只需再拖四个月,春红薯收获,诸王见识到红薯多高产只会惧怕朝廷。那时一个淮南王还不任他揉搓。 三四个月很快的。 刘彻屈手敲着几案算计怎么拖延,不经意间瞥到卫青手上的纸,他无声地笑了。四个月,再过四个月,不止淮南王,天下刘姓诸王都不再是威胁。 可是有些人会很不快。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卫长君曾说过一句市井俚语,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一旦成了,他缩在宫里不出来也有可能受伤。 他需要一个人啊。 刘彻猛然朝外看去,“主父偃!” 东方朔进来禀告:“主父偃出去了。臣去找他?” “不——”刘彻一顿,“叫他收拾收拾同朕回长安。等等,告诉随朕来的那些人以及卫家、韩家和窦家奴仆,不许跟任何人说,主父偃认识长君。” 卫长君很意外,这就要颁布“推恩令”了吗。 “陛下,主父偃写的什么?”卫长君佯装好奇,看向卫青。 纸合上了卫青也不知道,下意识递给他大兄。刘彻伸手夺走,“你无需知道,好好种你的地。”顿了顿,又不放心,“再弄个刘陵出来,廷尉大牢就是你今后的家!”:,,. 第84章 换牙了 卫长君确定纸上的内容跟“推恩令”有关。可能没“推恩令”三个字, 但一定建议刘彻加强中央集权,把犹如一个圆的封国分成豆腐块。 卫长君不好奇了。但做戏做全套,嫌弃地说:“给我看我也不看。” 刘彻折起来放入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卫长君见荷包上的针线跟蚯蚓爬的似的, 似花非花似草非草,宛如一团乱麻又像鸟窝, “陛下的荷包真别致。” “喜欢?” 卫长君的鸡皮疙瘩瞬间出来了。 “喜欢也不能给你。” 卫长君张口结舌,他哪只眼睛看出他喜欢。 刘彻眼光高审美好, 这个荷包不可能出自后妃之手。卫长君心里有个猜测又觉着不可能,他外甥女虚岁才五岁。 “长公主给您做的?”卫长君试探道。 刘彻认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有意外只有得意,“我女厉害吧。小小年纪就会做荷包。”说着话递过去叫卫长君看个仔细, “别给朕碰坏了。” 荷包边缘的针线很密不可能出自孩童之手,荷包上乱七八糟的线里头疙疙瘩瘩,一定是小公主没拿稳针缝错了。这样的荷包卫长君夸不出口, 佯装恋恋不舍地还给他:“长公主心灵手巧,不愧是帝女。” 卫青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韩嫣没眼看。卫长君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两人——收敛点! “陛下,不知道您来只备了一只鸡, 我再叫女奴杀只鸭?”卫长君更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但这话出口, 刘彻很有可能刺他——舍不得那点饭菜。 刘彻沉吟片刻, “清淡点。朕这几日上火。” 近日春笋多如牛毛,卫长君也叫女奴晒一点。卫长君出去吩咐曹女杀鸭子, 叫西芮烧火收拾配菜, 晌午吃干笋老鸭汤。 卫长君拿着绑着网兜的竹竿去水里套母鸭。他家只有母鸭母鸡和看家鹅能多活几年。公鸡和公鸭从没活过两年。 主父偃和赵大在门外,也找撵鹅的竹竿帮他赶鸭子。鸭子到手, 主父偃才问:“听东方先生说陛下令我回长安?” 卫长君颔首:“我不知道你写的什么,但陛下既然下禁令可见内容很唬人。我不求你飞黄腾达后感谢我,只愿你从未见过我。” “大公子乃长公主舅父啊。”主父偃颇为感慨地提醒。 卫长君笑道:“我家都是老弱妇孺, 又远在秦岭,等陛下知道我的尸体都凉了。即便你的敌人不敢亲自动我,长安那么多游侠随便收买一个,杀了我往秦岭一躲,陛下上哪儿找去?” 主父偃仍然认为以后恨他的人不敢动卫家。可卫长君的话也叫无言以对。他在卫家这几日,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滋润的几天,吃得饱穿得暖睡得踏实。卫家上上下下无人奚落他,小娃娃还提醒陛下来了。不看卫长君,只看孩子那份纯真,他也得叫卫长君安心。 主父偃后退两步,向他恭恭敬敬施一礼,“此后,大公子保重!若是——” “若有什么,你也救不了我。”卫长君说的含糊,主父偃听的真切。他乃长公主舅父,除了谋反,此生只会富贵无忧。真是谋/反,主父偃若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但绝无可能! 主父偃苦笑:“大公子通透,我不及也。” “不如就学。朝堂如战场,并不是你设想的那么美好。”卫长君念在他这几日还算安分的份上多说一句。 主父偃点头受教。卫长君也懒得管他有没有听进去,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个个都管还不累死他。 此时正值青黄不接,宫里没多少蔬菜,也没有铁锅炒菜,卫长君估计卫青这些日子不是吃豆腐就是吃豆芽,嘴巴里可能淡出鸟来,待女奴把鸡收拾干净,卫长君先把两个鸡腿和鸡翅以及鸡翅尖剔出来,其他的切块分拆,最后放一起用葱姜水、盐等物腌上备用。其中鸡头和鸡爪扔砂锅里跟母鸭一起炖汤。 待砂锅溢出香味,卫长君往铁锅里倒油,叫曹女烧火。他弄些面粉,接着往里头打几个鸡蛋,搅成面糊,鸡肉挂上面糊,又裹上他捏碎的炊饼渣,最后入热油锅炸。 刺啦一声,热油翻滚,香气从厨房飘向堂屋。刘彻和韩嫣在屋里闲聊,闻到不同于猪羊的味道,很像油炸食物,“长君在做炸鸡?” 韩嫣吃过卫长君做的炸鸡,外酥里嫩,“是的。陛下可以稍稍尝一下。” 起初刘彻不知道卫家炒菜的锅,包括鏊子都是铁的。来的次数多了,厨房很少关门,终于有一天被他发现了厨房的秘密。 卫长君一脸无辜地反问,“陛下用铜锅银锅还羡慕我一个用铁锅的?” 刘彻被问的无言以对,盖因膳房有不少铜锅。不过刘彻回到宫里还是令管兵器的小吏打几口铁锅。锅是打出来了,刘彻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如卫长君的结实。 虽然都是铁,他的锅好比没经过烈火烧制的陶坯,卫长君的锅是经过烈火淬炼的精美陶器。后来刘彻把卫家逛个遍,也没看到打铁做锅的地方,他便知道锅来的蹊跷。 他的铁锅跟卫长君的铁锅好比以前粗糙不堪用的纸和竹纸。卫长君不介意教八阳里村民做纸,却不提铁锅,想来无法解释。即使说了也做不出来。 刘彻也想过他故意隐瞒。可卫长君在秦岭种地,他守着打铁的法子也没什么用。告诉他,他还能赏卫长君一两百两黄金。 刘彻摇头:“上火。” 韩嫣点点头没有再劝。 鸡块炸好,老鸭汤以及其他菜也好了。窦婴家里的饭菜也好了。窦婴拎两个食盒过来加菜。待他把菜摆好,卫长君也把炸鸡分好了。 小霍去病见他面前只有一个鸡腿,大声问:“我的鸡翅呢?” 卫长君挑起眉头,“统共一只鸡给你一个腿还不够?你也看看你二舅三舅小舅和陛下面前是什么。” 刘彻有几块鸡肉和一个鸡中翅。卫青工作辛苦,也有一个鸡中翅和鸡肉,卫步和卫广只有两块鸡肉和鸡翅尖。卫长君和韩嫣的是鸡皮和鸡架。窦婴牙口不好,卫长君给他盛两块鸡胸肉。 除了鸡中翅和鸡翅尖能看得出形状,其他看起不是面块就是骨头。小霍去病起身扫一圈,回到他和阿奴的位子上抓起鸡腿就啃。 刘彻好笑:“谁还能抢你的?” 小霍去病看他大舅。 卫长君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 小霍去病转向刘彻,口中塞满了鸡腿肉说不出话,眼睛很活,仿佛在说,看吧,我没猜错吧。 “啊?”阿奴痛的惊呼一声。 卫长君叮嘱:“慢点吃。” 阿奴下意识摇头,拿开鸡腿,看到金黄的鸡腿上有一块红,想也没想就说:“郎君,鸡腿流血了。” 卫长君好笑。刘彻也忍俊不禁,韩嫣正想调侃他两句,扭头一看鸡腿上真有血,赶忙过去。其他人一见韩嫣的表情变了纷纷围上去。卫长君拿过鸡腿想问怎么会有血,突然看到鸡肉里头有个东西。拿出来一看,卫长君无语又想笑。 刘彻等人转向卫长君,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也是哭笑不得。卫青朝他脑袋上轻轻拍一下,“傻孩子,长大了,开始换牙了。” 小阿奴一时没听懂。 卫广指着自己还未长齐的门牙。阿奴懂了,满脸紧张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知道孩子害怕,鸡腿递给小霍去病,顾不上擦手抱起他,“没事。漱漱口把嘴里的血吐出来就好了。” “我还能吃鸡肉吗?”小孩很担心。 卫长君抱着他出去:“可以。但别用舌头舔,否则就会跟刚才一样流血。” 小伙伴突然掉牙,霍去病吓到了,听到他大舅要把阿奴的牙扔屋顶上,陡然清醒,“大——二舅,三舅,小舅,我的牙还在不在,快给我看看。” 卫青想数落他两句,一想俩孩子大小差不多,就叫大外甥坐下喝口汤。小不点把口中的肉沫咽下去,张大嘴巴。 卫青用手按一下,有两个牙齿松动,其中一个严重。卫青叮嘱他最近吃饭慢点,别囫囵吞枣的把牙咽下去。 小霍去病觉着他不可能这么傻。等阿奴回来看到他门牙少了一个,粗小子瞬间变成小淑女,小口吃菜小口喝汤。 刘彻见状反倒觉着他更叫人开胃。不过炸鸡肉也好吃,刘彻就叫卫长君把做法写下来。 卫家午饭用的晚,稍作歇息就到未时。刘彻有事请教主父偃,未时一刻便起驾回宫。卫长君叫卫青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洗澡洗头。卫青干净习惯了早就受不了。经过大外甥身边故意停一下,“去病,洗澡了吗?” 小霍去病吓得后退,“洗了,洗了,昨天午饭后洗的。大舅快把我洗死了。” 卫青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大外甥这才意识到二舅逗他,气得放狠话,“以后不跟你玩!” 卫长君头疼,“去病,能不能叫你的嘴巴歇会儿?” 小不点见他大舅眉头微蹙,直觉不好,拉着小阿奴找两个小舅玩儿去。 一阵山风袭来,窦婴禁不住缩脖,“长君,回吧。陛下知道你身体不好不会怪你。” 刘彻还没到子午栈道,窦婴不敢回家。其实他已隐居至此,不出来送刘彻也不会怪罪。只是窦婴忠诚恭顺成习惯,他自己心里头不踏实。 卫长君:“无碍。我穿的厚。” 韩嫣眉头微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卫长君和窦婴相视一眼,他又怎么了。 窦婴问:“你也想回城看看?” “我回去做什么?”韩嫣下意识问出口。窦婴叫他摸摸自己的眉头。韩嫣这才意识到失态,便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自打我搬到秦岭,李广的几个儿子从没来过?无论陛下打猎还是找长君有别的事。我不是想说因为我。陛下没那么细心。” 卫青见浴皂快用完了,出来找他大兄拿新的,“起初陛下担心你们再打起来,这两年他想来也来不了了。” “李当户?”卫长君问出口就看韩嫣,韩嫣也大为意外,李广还好好的,他儿子能出什么事。 卫青见状便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听说病得起不来,也不知道什么病,得有大半年了。” 嘟嘟出来问,[还活着吗?] 卫长君先看到它,后听见它的声音,以至于没被它吓到。随后把嘟嘟的话复述给卫青。卫青碍于韩嫣的缘故甚少跟李家兄弟往来,“不清楚。公孙敖可能知道,回头我问问他。” 卫长君懒得关注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李当户,“不必特意打听。洗澡去吧。皂角都在东偏房柜子里。” 卫青下意识看韩嫣。韩嫣解释道:“我也是突然想到有几年没见过他了。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要是因为他死了饮酒三月,哪天他弟封候拜将,我还不得嫉妒死。” 窦婴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达?” “你连丞相之位都不要了,我豁达点怎么了?”韩嫣反问。 窦婴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卫青赶紧远离战火,唯恐烧着自己。卫长君有事问嘟嘟,叫他们回自个家掐去。窦婴嫌冷,回家添件披风。韩嫣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当日狂追他几十里的人病得起不来,怎么想都觉着不可能。可卫青甚少撒谎,此事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啊。韩嫣轻叹一口气,真世事无常。 嘟嘟听到卫长君喊它回家,吓得原地消失。 卫长君不着急,等到堂屋叫它出来。然而回答他的是满脑寂静。卫长君悠悠地说,[再不出来以后都别出来。] 嘟嘟出现在他面前。 卫长君挑眉,[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嘟嘟心虚。 [刘陵来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嘟嘟越发心虚,[我以前好像说过,无论你那什么那什么,我都不会偷看你的记忆,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由?] [所以呢?] 嘟嘟吭吭哧哧为自己辩解,[刘陵一靠近你,我,我就关机了。我我当时觉着你是男人她是女人,力量悬殊,你又比她大好几岁,正值壮年,吃亏的——]一看到他瞪眼,[我错了。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 嘟嘟连连摇头,[没,没。以后不管是谁,我都跟你一起奋战到底。]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还奋战?] [那那你别生气了?]嘟嘟试探道。 卫长君不禁瞪它一眼。 嘟嘟知道这关过了,忍不住蹦跶一下,然后才原地消失。 卫长君叹了口气,起身找出披风,裹着披风拿着撵鹅的竹竿找鸡回家。虽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可再过一会地里路上就没什么人了。届时黄鼠狼、蛇等物都会露出头来。秦岭生态极好,黄鼠狼能长半个“小狼崽子”那么大,蛇得有小霍去病的手腕粗,一口能吞掉一个鸡腿。卫长君不天天想法子抓蛇鼠已是仁慈,万不可能便宜它们。 如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平平淡淡堪称枯燥,却是卫长君前世心之向往的生活。卫长君不觉着寂寞,受他感染,窦婴和韩嫣也越来越习惯。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农忙时。期间刘陵像消失了一样。卫长君一度担心她半夜过来,为此都把小狼崽子的窝移到了大院里面正院门东边。 割小麦的头一天晚上,卫长君睡不着,叫出嘟嘟,[刘陵不会被刘彻杀了吧?] [不可能!主父偃到刘彻身边的时候是中郎,这才几个月就升为谒者,按照资料记载他一年升四次,等到第四次应该就是刘彻颁“推恩令”的时候。最多再等半年。刘彻那样的皇帝不可能连半年都等不了。] 卫长君:[那就是她不在长安,找淮南王去了。]想起院门外有只看家狼,[算了,不想了,睡觉!] [等等。以前说等有钱了给你买几件大件,没忘吧?] 这点哪能忘。韩嫣下午还问他明天怎么割小麦,有没有弄到比镰快的农具。卫长君不敢想,[这半年你抠的牙膏都不舍得买,叫我自己做,难道钱存够了?] 嘟嘟点头,[是不是猜到我买什么了?] 卫长君心说,总不能是联合收割机。那家伙出来,刘彻还不得扔下皇位跟他种地。 第85章 神器 这他就想多了。甭说收割机,就是播种机、旋耕机配齐,刘彻也不会抛下皇位去种田。一来他初掌权,还有很多抱负。其次他无子,放弃皇位他和卫长君都会沦为鱼肉。 说起皇子,早两年刘彻也曾怀疑过卫长君提到他儿子是无心之言,亦或者只是为了安慰他。后来卫长君卖刘陵卖的毫不手软,坚定地支持他,刘彻就相信他有未来。再后来刘陵送上门卫长君都不要,刘彻不但自己不愁,还安慰卫子夫时机未到。 然而太后着急。王太后也知道这事得看天意。可是不做点什么她不踏实。 以前有娘家人陪她逗闷子,现今田蚡一家搬去城外,刘彻又十分厌恶田蚡,王太后也不好宣田家人进宫,可她吃得下睡得着,成天无所事事实在熬人,于是令卫子夫把公主带过去,她给卫子夫看孩子。 宫娥太监一堆,哪用得着王太后亲自哄。王太后就盯上了卫子夫的肚子。嘴上劝她放宽心,用饭的时候恨不得把卫子夫当猪。 卫子夫被她喂的脸都肿了。刘彻看着不美就劝她少吃点。卫子夫怕王太后,不敢说她的不是。她的贴身宫女就解释,不止夫人胖了,两位公主也胖了。东宫伙食太好。 听话听音,翌日刘彻去找他母亲——好好的人都叫你喂坏了。王太后不信,卫子夫又带女儿到东宫,她仔细打量一番,卫子夫的腰比她还粗。是不能喂了。那就喂儿子吧。 刘彻从卫长君处带走主父偃那天说他上火,就是东宫的汤汤水水吃多了。回到宫中,刘彻告诉太后他发现一个人才,接下来很忙,没空来给她请安,王太后这才放过刘彻。 五月初朝廷招贤纳良发现好几个人才,刘彻又觉着老天都在帮他。卫长君不困,五十里之外的刘彻也睡不着,想想到年底就能解决内忧激动的。 刘彻乘着朗月清风到卫子夫处探望女儿,卫长君被嘟嘟威胁,[再猜不出来我就直接买了。] 卫长君反问,[我猜出来你就不买了?] 不买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嘟嘟的小表情很丰富,卫长君好奇地问,[你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吧?] 嘟嘟木着一张脸,像是没听见一样。卫长君觉着它不是二十一世纪也是二十二世纪初。要是跟他前世生活的年代相隔千年,嘟嘟早跳起来大喊,[看不起谁呢!] 卫长君又问,[你那时候的收割机什么的是全自动,不不,机器人,就像《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不需要人驾驶,有能量就可以自己耕地收麦子?] [天色不早了,睡吧。]嘟嘟原地消失。 卫长君知道他猜对了,但一点不意外,[出来再聊十文钱的。] 面前干干净净,脑海里也安安静静。卫长君就是知道它没关机,[嘟嘟,我算了算,你要是买拖拉机用不着这么多钱。你是想买旋耕机、联合收割机和播种机吧。你说几个大件,要是两个,用不着‘几’。三个和三个以上才需要说几个。嘟嘟——] [烦死了!]嘟嘟跳出来大吼。 卫长君脑袋一震,禁不住皱眉。嘟嘟见状顿时蔫了,弱弱地问,[我是系统你是系统?] [看来我猜对了。你猜无人驾驶的收割机一出来,韩嫣他们会怎么想?] 嘟嘟分析过他们的心理,[会被他们奉为神器。可是百亩地种一年才五百天。等你攒够到百岁的天数卫青都死了,霍去病坟头上都长出苍天大树了。霍去病今年七岁,离他去世不足十七年,咱们至少得有两百四十亩地,而且还得从明年开始,期间没有任何天灾**,否则也来不及。] 以前嘟嘟撺掇卫长君买地种田续命,卫长君觉着不现实就是考虑到干旱、洪涝以及蝗灾。除了这些还有可能被人一把火烧了,或者今天准备割麦子夜里下大雨,明天一早起来小麦全毁了。 嘟嘟一见他无意识地点头,[既然得买收割机,不如一次买齐。] [包括灌溉的水管?] [没必要。我查过资料,烧油的拖拉机能用十来年。我选的比老拖拉机材料好,万一明年干旱欠收,后年多买点地补回来就行了。]看着卫长君,[有了神器才好忽悠刘彻给咱们地。刘彻抄了田蚡,他这几年又没封王侯,田蚡的食邑空在那儿不如给咱们种。过几年黄河改道从那边过再还给他。] 要不是身边睡着两个小孩,东边的弟弟还没睡熟,卫长君真会笑出声,[胆子不小。]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卫长君坐起来,[你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啥好考虑的。巫蛊之祸,数十万人的性命。] 活到“巫蛊之祸”他得差不多七十岁。只能分给卫青和霍去病三十年寿命吗?也太少了,[我要是把寿命分给了卫青和霍去病,我还想长命百岁——] [想什么呢?我是高科技不是神。分的不是寿命是能量!你是不是忘了得是至亲有血缘关系才行?啥都可以分,还不得乱套。]嘟嘟想起一点,[你只有一次机会!] 卫长君猛然转向它。 [不是我没说,是你没问。] 卫长君顿时想捏爆它。嘟嘟吓得退到屏风外,切出一个屏幕,[剩的一点钱还够买几张药方的。我这里药方不值钱药材贵。西汉地广人稀虎骨都没人要,你回头叫刘彻多配些,省得你一到换季就忙着煮茶汤。] 卫长君躺下捂住眼。 嘟嘟知道他妥协了——爱咋咋地。 [别这样。韩嫣和刘彻要是问,你不想解释就说你也不知道。]在卫长君搬到秦岭之前,嘟嘟都坚信有钱有人种田不难。当它知道一头牛一天犁一到两亩地差点死机。它的很多资料是关于科学种田的。也有古籍,但古籍上只会写“精耕细作”如何如何。打那时起嘟嘟就瞄准了收割机、播种机和耕地机。 卫长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我去了啊。]这两年没用寿命兑换良种,卫长君的寿命长了,嘟嘟也能到堂屋门口。嘟嘟把它早已选好的东西一次性付款。卫长君的脑袋猛一疼不由得坐起来,紧接着就看到嘟嘟飘进来,脑袋上红光一闪一闪很像警告,他的头也越来越烫,越来越疼,忍不住骂出声,瞬间又好了。仿佛刚才的疼和热只是错觉。 卫长君摸摸额头,还有点热,像四十度高烧似的。可是怎么不疼了?卫长君看向嘟嘟。嘟嘟晃晃脑袋,确定警告没了,高兴地跳起来,[我就说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 卫长君微微抬手示意它先别激动,[刚才真是警告?] 嘟嘟连连点头。 这点嘟嘟以前说过,卫长君早有心理准备,不禁放轻松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他想到什么,赶忙问嘟嘟肥皂牙膏那些东西还能买吗。 嘟嘟搜的是“手工皂”,见它常买的店铺还在,禁不住得意地笑了 [还在?] [在。时空管理局应该只有一个‘禁售’程序,但不包括天然的东西。] 卫长君想想,[是不是很多东西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详细时间?再比如汉朝没铁锅,但宋朝有。他们又不能一年一个程序。否则上下五千年甚至更古老,得多少程序才够用。] 嘟嘟不想跟他说话。 卫长君知道他又猜对了。随后想起嘟嘟买的东西又忍不住叹气。 嘟嘟见状就提醒他,药方在堂屋门外。但大件在小狼崽子窝和柴棚中间的空地上放着,明早起来再看吧。 卫长君忙问,[小狼崽子没叫?] [吓傻了吧。]嘟嘟到不了正院门外,它也不知道。 卫长君怕把赵大他们吵醒,佯装去小便,回来捡了药方就去睡觉。 原本卫长君以为睡不着,然而他作息规律,一觉到天蒙蒙亮。 卫长君打开房门,一边叫两个弟弟起来割麦子一边朝外打量,正院门开了,大门也开了,说明赵大等人起了。收割机、旋耕机和播种机一个比一个大,赵大不可能看不见。这情况不对啊。 卫长君叫出嘟嘟,[赵大他们全都瞎了?]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卫长君心说,我可不得出去看看。 蹑手蹑脚出了正院,卫长君吓一跳,赵大、孟粮、曹女等七人一个不少,都在小狼崽子窝前站着。卫长君啥也看不见,禁不住轻咳一声。七人像吓了一跳,回过头就喊,“郎君,起了?”紧接着想起什么,往两侧退,“郎君,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卫长君佯装好奇地过去,看到三个银色长方盒,长与他同高,高度没到他胸前,宽也就五六汉尺的样子,他万分诧异,这是什么玩意。 卫长君忍着皱眉的冲动问,[嘟嘟,是不是买错了?这是旋耕机、播种机和收割机?你见过这三样吗?] [我是系统!]嘟嘟气得跳脚,[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和情商,我随研发者,但不能怀疑我瞎。] 卫长君也不想怀疑它,否则昨晚岂不是白纠结了,[可是三个都没人家一个旋耕机大——] [还不是因为你不配合直播。我天天播你种田,一年人家稀奇,两年觉着还行,年年都是那些谁看?回头我直播收割机,再告诉他们是用打赏钱买的,你看人家激不激动。指不定今天一场直播赚的比之前几年都多。]可惜以后有钱也买不到。 卫长君被它说的心虚,改问怎么变形。 嘟嘟试一下,摇了摇头,[没电。太阳出来才能用。] 赵大等人见他不说话,担忧压下好奇,“郎君,你也不知道?” “大清早干什么呢?”年龄大觉少的窦婴起来遛弯,见卫长君还不下地割麦子,“庄稼不要了?” 卫长君下意识说:“要。但是——” “这是什么?”窦婴走进来打断他,伸手敲敲,似铁非铁也不是银,“哪来的?” 赵大仔细想想:“老奴一醒来就在这儿。昨晚没有,夜里出现的?”看向卫长君。 窦婴了然的“哦”一声,“那我知道了。” 卫长君等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他,嘟嘟更是移到他身边听他怎么编。 窦婴和韩嫣叫卫长君弄些比镰刀还锋利的农具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可以说等一年了。他们早就帮卫长君想好说辞。 窦婴:“我不说你们也知道长君有个神出鬼没的友人吧?” 七人诧异,合着神奇的不是他们家郎君,而是他朋友。难怪郎君足不出户,家里也有用不尽的肥皂,吃不完的杂粮。 许君问:“这三个也是他送的?他是神仙不成?” 窦婴反问:“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他是神仙还由着你家郎君年年辛辛苦苦种地。早连你们都弄上天了。” 许君深以为然。 郎君到天上也得有人伺候,她不去怎么行。 窦婴看向卫长君,小子,还不快拆开叫老夫长长见识。 卫长君心说,等太阳出来你还这么淡定,叫我给你磕头都行。 “侯爷,我要是知道怎么拆,还搁这儿站着?” 窦婴傻了。 千料万料没料到这点。 “那,有没有什么机关?”窦婴蹲下去找。 赵大等人也赶紧帮忙。然而严密的跟灌了米浆似的。 窦婴累一身汗,起身边擦汗边盯着卫长君问,“你真不知道?” “我昨晚做个梦。”老刘家爱做梦,刘邦他娘梦到天神,然后有了刘邦。刘彻他娘梦到太阳入腹,刘彻成了皇帝。除了他们还有张良。以至于卫长君说起“梦”丝毫不心虚,“说是日出打开日落合上。” 赵大朝东边看一下,“太阳还没出来。郎君知道这三个是做什么用的吗?” 嘟嘟赶紧告诉卫长君哪个是收割机。 卫长君万分心虚地指着中号银色箱,“这个是收小麦的。好比陛下的马车,但是四个轮的,它能自己割小麦,然后把麦粒脱出来,你们只需拿着麻袋在地头上等着就行了。好像一次能割四五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甭管真假,七人如听天书,窦婴如在梦中。 卫长君见状忍不住挠头,顺便瞪一眼嘟嘟。嘟嘟原地消失。 以往韩嫣得睡到辰时,昨晚交代家奴早点起来帮卫长君收小麦,他们起得早也把韩嫣吵醒了。韩嫣见地里没人,好奇地过来,结果看到九个人大眼瞪小眼。 韩嫣轻咳一声,“地里小麦不要了?” 窦婴回过神,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选择瞪韩嫣。 韩嫣气笑了:“我招您惹您了?”:,,. 第86章 入茂陵 闻得此言,窦婴也觉着不能怪他。可是也不能怪卫长君。去年他听韩嫣说过,卫长君此生只有一次机会,用掉了以后再受重伤只能认命。 窦婴又觉着他方才没听清,叫卫长君再说一遍。 卫长君下意识看韩嫣,总觉着他也会变成“傻子”。韩嫣听到类似车的东西可以自己割麦自己脱粒确实如听天书。当他听到“日出打开日落合上”,韩嫣笑了。 他这一笑把所有人都笑蒙了。嘟嘟好奇,[他什么意思?] 卫长君疑惑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韩嫣指着三个银色大箱,“卫长君,你的割麦机要是能用,我‘韩’字倒过来写。” “怎么说?”他神情过于笃定,以至于卫长君莫名心慌。 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儿说。韩嫣扫一眼赵大等人,“还不去割麦子在这儿等着用午饭?” 赵大等人好奇啊。而再一想离太阳出来还早,干一圈活再回来看也不迟。转眼间,院里只剩三人一狼。 卫步和卫广此时也起了,好奇韩嫣今日怎么起那么早,都拿着牙刷出来一边刷牙一边听。对韩嫣来说他们来巧了,韩嫣指着他二人,“你因为什么在这儿种田我就不说了。每次粮食进家你都有奖赏,对吧?” 对也不对。他家这些生活用品不是奖赏,但要不是嘟嘟直播种田也没钱买。四舍五入,卫长君承认,“跟割麦机有什么关系?” 韩嫣:“照你这样说,自己割自己种,你双手一抄什么都不用做,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卫长君如梦初醒,是的。嘟嘟说这三样是太阳能收割机。还能用十几年。他有了这三样,弄两千亩土地种两年就够了。两年后还给刘彻,他想做什么做什么。可良种仓库严格到用寿命换粮食,每次只能换十亩地,怎么会留下这么大漏洞。 嘟嘟直言时空管理局好像不知道它到了西汉。卫长君觉着不是不知,只是不知道他和嘟嘟一体。嘟嘟敢买,他们就有法子修理嘟嘟,所以懒得设限。嘟嘟在此之前也没买过科技产品。为了这笔大买卖,它甚至连酸辣粉和螺蛳粉都没敢碰。 嘟嘟慌了,[它懂个锤子!] 卫长君收回思绪,[是不是锤子太阳出来就知道了。]然后看韩嫣,见他面带笑容,卫长君只想叹气。 虽然窦婴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自动割麦自动脱粒,可他见卫长君这样也慌了,失落的心慌,“所以空欢喜一场?” 卫长君摇头,指着最大的银色箱子,“这个是耕地的,那个小的是种地的。不过——” 韩嫣接道:“不过你没钥匙。” 卫长君不禁转向他。 窦婴瞬间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你没钥匙等太阳一出来它们自个打开?这还不是神器?” 韩嫣:“神器肯定不是神器。否则他还用苦哈哈种地?” 此言一出,卫长君和窦婴瞬间变脸。 韩嫣诧异,“真是神器?” 窦婴颇为想笑地解释这话他才跟赵大几人说过。韩嫣笑言:“你我不愧是邻居。我猜长君觉着只有一次机会,那就要最好的。既然答应给你一次机会,他肯定也不好反悔。所以这三样是真的,但你也没法用。这样一来他也不算犯错误或违背什么原则?” 这点卫长君从未想过。卫长君佯装心烦揉着额角问,[嘟嘟,是吗?] 嘟嘟不知道。但韩嫣这么一说,嘟嘟也慌了。 卫长君抬起头看着三个另类叹了口气,“我先下地。” 窦婴点头:“庄稼当紧。你先去,我和韩嫣帮你看着。” 卫长君拿着镰刀走出家门就瞪嘟嘟,[你可真人设不倒啊。] [你信韩嫣不信我?]嘟嘟跳到他对面瞪着眼睛看他。 卫长君想想,[你买过手机——你肯定没买过。我之前居然都没想到,无论新车还是手机,不可能干净的连一格电和一点油也没有。] 嘟嘟待机了。 大体它太不着调,此时卫长君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连失落都没有。 [我又自作聪明了?]嘟嘟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卫长君已经到地头上,[先割麦子。] 以前卫长君只有一个麦场。麦场太大,堆麦秸的时候要挑很远。前些天卫长君就收拾三个麦场。他带着三家奴仆先割一个时辰,累得直不起腰了就把小麦拉去地头上的三个麦场晾晒。 这时候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也起了。孩子大了会自己穿衣,许君和西芮在家做饭,看着他俩洗漱后就叫他俩来地里帮忙。 小霍去病拿得动镰刀,但无法一手抓着麦子一手割,就跟阿奴两个拎着小篮子捡麦穗。此时的麦子带有露水很潮湿,麦穗没掉,整整一根小麦很醒目很好捡。待三个场铺满,两小儿的小篮子也满了。 两个小不点去麦场把篮子递给卫长君就仰头等着夸奖。卫长君看着他俩漏风的门牙觉着好笑又可爱,“真长大了啊。” 两个小不点这几个月最喜欢人家夸他们长大了,比吃到炸鸡腿都高兴。两小儿蹦蹦跳跳越过他,然后转过身面对卫长君,“大舅/郎君,明年我也能帮你割麦子。” “好!”卫长君点头,“饭菜该好了,咱们先吃饭。” 嘟嘟跳出来,[别忘了收割机。] 地离家近的好处就是出了麦场再走几步就到家门口。卫长君问:[能开机吗?] 那三个大件就在大门东边放着,卫长君进门,嘟嘟就到收割机跟前。它的小手放到银箱上,里头没任何反应。嘟嘟懵了,看向卫长君,不该啊。 卫长君问,[你们这种高科技产物以前怎么联系?或者你怎么控制它?信号肯定不行。这儿没信号塔。像手机蓝牙功能?] 嘟嘟不是头一次控制收割机。它的研发者检查它各种程序的时候,嘟嘟驱动过全自动收割机。嘟嘟查一下以前的记录,一脸懵逼的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竟然懂了,[类蓝牙功能?或者有驱动程序。收割机蓝牙没开,而你又没安装驱动?] 嘟嘟切个屏幕出来打算立即下载。卫长君觉着它白忙活了。要是昨晚买来就下载还能搞到。这会子早被时空管理局或嘟嘟的研发者清理干净了。 果然,等卫长君到它跟前,嘟嘟啥也没搜到。嘟嘟不死心朝屏幕上一巴掌,屏幕瞬间乱码,它差点死机。 韩嫣和窦婴在卫家堂屋聊天。见卫长君回来了,韩嫣就出来问,“如何?太阳出来了,开了吗?” 明明嘟嘟无脑,卫长君却觉着心虚,忍不住摸摸鼻子。 韩嫣语重心长道:“卫兄啊,我一直觉着你这个人挺知足。今日我算是知道了,以前你能做到理智那是与你自身无关啊。” 卫长君忍不住瞪他。韩嫣抬手做投降状,“我不说,我不说行了吧。这三个大家伙放在这儿也不是事。你们割麦子的时候我跟侯爷拿铁锹把试一下,不是很重,我俩能撬动。下面的土挖开一点,拴几根麻绳移屋里去?兴许哪天给你这三样的人脑袋一抽大发慈悲把钥匙给你了呢。” “你要是别笑,我会说,谢谢安慰!”卫长君看到他嘴快咧到耳朵根了,没好气的推他一把,“让开!” 卫步从茅房出来,“大兄,真没用?” 韩嫣:“五年前太医断定你大兄时日无多。自打他到秦岭不但活的好好的,身体也越来越好。还不够?” 卫步连连点头,神器再神也没有他大兄重要,“大兄,往好了想,要不是你想偷懒,咱们也不可能知道世间还有这种东西。” 此言一出,倒叫韩嫣和窦婴齐刷刷看向卫长君。这么神奇的东西,不可能是此间之物。 卫长君觉着不解释不行了,“韩兄,侯爷,听过三十三重天吗?” 二人摇头。两个小不点央求他快说说。 卫长君开始瞎扯:“在咱们下面还有十八层叫地狱。第一层直接投胎,第十八层地狱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据传三十三层住着天上至尊。天将在下一层,天兵再往下。咱们的上一层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修仙者。修炼成仙方有机会成神,然后有机会见到至尊。但是修炼也难,一万个人里头能有一个修成正果的就不错了。修炼又分很多种,有的是一世一世做好事积攒功德。有的是苦心修炼。但也有人无需修炼,寿终正寝之日就是飞升之时。我这三样就是咱们上一层的人给我的。” 韩嫣诧异,“人?” “还得吃五谷杂粮。只是寿命比咱们长。有的是文修,有的是武修,反正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卫长君说到此故意停顿一下,,“再说下去你们也无法想象。我说个人你们就知道了,老子!” 这下连没听懂的小霍去病也懂了。老子据传活了两百多岁。窦婴闲着没事讲古的时候跟两小儿说的。 窦婴:“要是像老子那样的人给你的,那就难怪了。” 嘟嘟震惊,[这都行?] [他们信神。我跟他们说科学,他们才觉着我扯淡。]卫长君点头,“可能比老子还厉害点。” 窦婴指着自己,“我要是多写几本书,是不是也能——” “侯爷,一本《蒙学》您才写一半。”卫长君提醒他。 窦婴脸上的兴奋消失。随后看到韩嫣,转向韩嫣。韩嫣摇头,不想承认也得说,“我以前没干过几件好事,哪天死了别叫我下十八层地狱就行了。” 其实韩嫣以前不这样。那一晚的梦太像真的,醒来之后韩嫣慢慢就想开了,什么都比活着重要。 韩嫣看着卫长君,“我还有一个问题,他怎么送来的?” “飞剑飞船。不过我也没见过。” 卫步点头:“我可以证明。我大兄昨晚哪儿都没去。” 韩嫣:“他夜里出来你知道?” 赵大也回来了,“老奴知道。韩家郎君,门是我锁的。怕有人半夜摸进来下毒,锁上的时候老奴弄了一根头发丝。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早上开锁的时候头发丝还在。” 卫长君惊得张口结舌。嘟嘟当即死机。韩嫣的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窦婴的神色极为复杂,“……这种法子也能叫你想到。得亏我和韩嫣跟长君无冤无仇。” 赵大摇摇头,谦虚道:“也是曹女告诉我的。曹女说,自打郎君把小狼崽子搬进来,她晚上锁厨房门的时候会在门口洒一点草木灰。要是郎君半夜饿了找吃的,她一看脚印就知道了。要是小脚印,一定是小公子和阿奴。鞋底纹跟咱们的不一样那一定是外人。” 卫长君服了,真服了。 小霍去病不敢相信地惊叫:“曹女也这么多心眼子?” 嘟嘟被他惊的恢复过来,一脸幽怨地看着卫长君,[你这些奴仆都是在哪儿买的?] [我买的时候你也说不错。]卫长君说不后怕是假的。此时他不禁庆幸昨晚只顾都疼怎么忽悠韩嫣等人,没心思出来看三大件,“你俩真行啊。”看着赵大摇头感慨。 赵大:“还不是因为郎君不会武功。说好跟韩郎君学骑马射箭,学三天空两天,老奴看着——”一见卫长君瞪眼,“老奴洗脸去。” 孟粮和牛固也回屋拿盆打水洗脸刷牙。 韩嫣禁不住笑了,“长君兄,我觉着这三样放在这儿挺好。” “激励我坚持下去?”卫长君没好气地问。 窦婴冲韩嫣轻轻摇头,三大件不能用他已经很难受了,你就别再挤兑他了。 韩嫣:“想好了告诉我,我叫人来帮你搬。” 卫长君点头道一声谢。 窦婴和韩嫣各回各家用饭。 饭毕,太阳还不晒,卫长君又带着家人们下地割麦子。一个时辰后,麦穗干了一碰就掉,天也热起来,卫长君叫两个弟弟领两个小的回家,他和赵大等人打场。 其实是卫长君看着赵大、孟粮和牛固牵着牲口拉着石磙打场。 然而他刚坐下就看到打西边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人身着短衣,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娃。卫长君笑了,真是正瞌睡,来了个枕头。 卫长君迎上去。两个小女娃朝他跑来,大声喊:“大舅舅!”卫长君接住她俩,“还记得我啊?” 刘彻:“半年见不上一次,怎么可能记得你。朕告诉她们的。” 两个小公主知道害羞了,捂着小脸不敢看卫长君。卫长君一手抱一个。刘彻吓得伸手,“你给我小心点!” 卫长君走两步,“重了。长高了吗?” 刘彻这些日子没少嫌弃闺女变成小猪崽。她俩一听这话越发觉着大舅舅好,连连点头,伸手比划,奶声奶气道,“我高这么多了。” “难怪大舅抱着有点累。”慢慢把她俩放地上,“表兄在院里,叫他领你们玩儿去。舅舅还得收庄稼。”指着南边满地金黄。 两个小公主对秦岭的一切都感兴趣,听到这话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刘彻已经到韩家门口,韩嫣从屋里出来。卫步和卫广帮忙割小麦,窦婴闲下来也在屋里乘凉。听到说话声跟他老妻出来见礼。 刘彻示意他们无需多礼,然后就问卫长君今年收成如何。 韩嫣“扑哧”笑出声来。刘彻疑惑不解。韩嫣叫卫青带着其他禁卫去卫家歇息。待周围只有他们四人,韩嫣就解释他不是笑陛下,而是听到“收”就忍不住想到卫长君买的三大件。 刘彻听到自己收自己脱粒的时候也禁不住失态。再听到“日出开日落合”是一言难尽,像看傻子一样看卫长君。 卫长君料到了,神色不变,“陛下,草民以前听八阳里村民说,您登基初年就选好了陵地,在茂乡。修了这几年主室该好了吧?” 刘彻一脸警惕,他什么意思,又想做什么,“你还知道什么?” “听说皇家事死如事生,会放很多珍宝玉器等等。我那三样放在那儿也是风吹雨淋生锈。我想把它们送给陛下。” 拉他几亩地粮食都变着花的哭穷。盼了一年多的三大件这么轻易送出去?刘彻不信,“卫长君,你觉着朕头一天认识你吗?”:,,. 第87章 天地良心 卫长君想骂天,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刘彻见他脸色变了,冷笑:“朕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那是您知道的太少了。”卫长君不禁反驳。 刘彻往卫家去,一脸无所谓:“爱说不说。反正急的不是朕。”指望种田续命的也不是他。 卫长君赶紧追上去, 必须废物利用, 不然以后天天看见多膈应,“陛下, 缺守陵人吗?” 刘彻停下:“怎么说?” 这事还得从今早说起。卫长君在地里一个时辰热一身汗,饭前就去冲了个澡。从闷热的浴室里出来, 卫长君神清气爽,头脑也清晰了。再一看到斜对面西偏房里的粮食缸, 卫长君顿时有种“东边不亮西边亮”的感觉。但这点不能叫韩嫣、窦婴以及刘彻知道。否则又得挤兑他脑袋转的快, 一肚子心眼。 “听说您当初圈了很大一片地?给我两百亩,再给我百两黄金?” 刘彻气笑了,“听你这么说,朕竟然一点不意外。甚至忍不住怀疑, 你要那样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朕要地。” “天地良心!”卫长君大呼冤枉。 刘彻:“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那您给还是不给?” 刘彻不希望卫长君死,他也想过等陪葬陵留出来看看还剩多少地,多的话就令关中豪杰前往茂陵居住, 设茂陵邑。届时哪怕有些豪强不乐意, 一看他在茂陵, 旁人也会劝,卫夫人长兄可以你怎么就不可以?你比卫大公子尊贵不成。可要是就这么同意了,卫长君下回指不定弄出个什么来跟他交换。 “敢找朕要地且这么理直气壮的,卫长君,你真乃当今天下独一份。”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是吧。据说您舅舅田蚡不但找您要,要的还是少府用地。我没记错吧?” 刘彻的脸色顿时不好,“你知道的太多了!” “两百亩地种红薯玉米。百两黄金留我买奴和建房。” 刘彻:“你坑刘陵的千两黄金用完了?” “我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不用交税?”卫长君反问, “陛下,知道您的税多重吗?头年我的地是不用交税。这两年我算了一下,除了有官职在身的青弟,我家一人就要近两千钱。赵大他们少一点一年也得几百钱。要不是我的玉米和红薯高产,地里见的这些粮食不吃不喝都不够交税的。” 刘彻脱口道:“这么多?” 卫长君噎住了。 刘彻见他一脸的无语,仍然不信,盖因他知道以前亩产多少,跟粮食比起来一人两千钱不是重,而是逼老百姓揭竿而起,“你确定?” “要不要我给您算算?岁以上的少年孩童,每人每年二十钱。等过两年步弟长大了就得交一百多。除了这个还有地税,奴仆的税以及免役税。对了,还有献费。以前我大妹和二妹没嫁人的时候还得交单身税。这么多名目一千钱够吗?” 据刘彻所知,免役税就得四百钱。这么算下来不算单身收税,每个成年人每年也得交近两千钱,“你怎么不早说?” 卫长君又噎了一下,“……现在也不晚。要不再给我百金?据说奴越多交的税越多?”看向韩嫣和窦婴。 窦婴颔首:“现下你家不足十个奴仆,一个奴一年一两百钱,以后要是有四五十个,甚至更多,一个奴就得交四百钱。具体多少我也不甚清楚。”他解甲归田了依然是魏其侯,家中豢养成千上百人也无需交税。兹刘彻没意见就行。 卫长君转向刘彻,“陛下?” 刘彻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朕也知道百姓苦。可朕用钱的地方多,比如兵将戍边,兵马粮草得——” “我有个法子。”卫长君不想听他说这些,真没钱会圈出一个茂乡来修陵,“只怕陛下不敢。” 刘彻往四周看一下,确定只有他们四人,“比如?” “打土豪,查贪官。” 此言一出,四周安静下来,知了都不敢叫了。 韩嫣盯着他欲言又止。窦婴实在忍不住,“你是觉着反正没几年活头了,早死早投胎,还是因为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卫长君:“我还没说完,您急什么。肯定不能什么人都打。钱多了飘的脚下无根,目中无陛下的,贪钱且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的,这两类人弄下去的越多民心越向着陛下。陛下,您说是吧?” “朕看你是巴不得朕早点死!”刘彻瞪他一眼,掉头回屋。 卫长君跟上去:“那当我没说。两百亩地,两百金?” 刘彻顿脚,“朕欠你的?” 卫长君不答反问:“陛下,上林苑的小麦也该割了吧?” “朕给过你钱。” 要是不知道刘彻以后会令关中豪杰前往茂陵居住,卫长君真不敢继续,“陛下,守着这百亩地,我也不是不能活。只是这种子过几年就得换一下,否则五年后小麦亩产又有可能回到两石——” “你威胁朕?”刘彻挑眉。 卫长君:“有吗?” 刘彻虚点点他,“你给朕等着!” 卫长君顿时知道这事成了,“那回头再说。先看看您的陪葬品。” 刘彻脚下踉跄。韩嫣慌忙扶住他,然后就想笑。刘彻眼角余光瞥到,甩开他的手,怒吼卫长君,“朕还没死!” “我的老天爷!”卫长君连忙往院里跑。 刘彻奇怪,朝他看去,瞬间失态。 走在最后的窦婴慌忙跟上,“出——”跨过大门朝狼窝看去,脸色骤变,大件上站着四个孩子,两个试着往下跳,两个准备往下爬。最大的七岁,最小的岁乃二公主也。 四人一人抱一个,到怀里就朝屁股上打。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大概料到了,被窦婴和韩嫣打屁股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个小公主从未挨过打,又见刘彻和卫长君很是严肃,挨到巴掌的那一瞬间吓得哇哇大哭。 卫长君:“不许哭!” 两个小公主跟他不熟,有点怯他,被他一吼,哭声戛然而止。卫长君板着脸问:“谁抱你们上去的?”转向霍去病和阿奴。 霍去病忙说:“不是我叫她们上去的。” “也是她们自己要下来的?”卫长君又问。 小霍去病心虚了,弱弱地说:“上面热,也不好玩……” 卫长君:“是我最近太仁慈了,还是你觉着大舅割半天麦子拿不动鞋底?”放下二公主就给窦婴和韩嫣使个眼色。 两人把两个小家伙放地上。霍去病拔腿就往外跑。卫长君悠悠地问:“出去还回来吗?” 小不点猛然停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泫然欲泣,“大舅……” “你岁的时候用这招好使。现在,没用。”卫长君朝墙的方向一抬下巴。小阿奴立马过去扶着墙撅起屁股。 霍去病不甘心的慢慢慢慢磨蹭过去,“大舅,可不可以先——” “不可以!今日事今日毕,我没教过你?” 小霍去病瞳孔地震,“今日事今日毕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卫长君到跟前脱掉鞋底盯着他,“还等我帮你脱裤子?” 小霍去病连连摇头,隔着裤子屁股疼不会脏。脱了裤子挨揍,屁股肿了还得洗,简直伤口上撒盐。 阿奴也机灵,但他听卫长君的话。卫长君不许他上树下水,没人撺掇他不敢干。卫长君决定先给霍去病鞋底,从犯阿奴两鞋底。阿奴不像霍去病屁股被卫长君打生茧子了,痛的禁不住呻/吟一声,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两个小公主被他这一哼唧吓得又哇哇大哭。卫长君赶忙停下,指着阿奴:“还有一鞋底,我先给你放着。” 阿奴知道他真生气了,心慌不安地说,“郎君消消气好不好?以后去病做什么,我都告诉郎君。” “卫阿奴!”霍去病大吼。 卫长君看向他。 小不点吓得往后退,“我我,我饿了。”拉着阿奴就往屋里跑。 卫长君穿上鞋朝两个小公主走去。两个小女娃吓得往刘彻身后躲。刘彻心疼,“看你把我女吓的。” 卫长君:“您该庆幸及时发现你女敢爬这么高。你宫里高台可比这个大箱高多了。” 刘彻是个聪明人,他说到此刘彻就懂了。刘彻叫来跟卫青去院里歇息的黄门,令他回头告诉卫夫人,以后看紧俩孩子。 卫青跟黄门出来看到两个外甥女脸上挂满泪珠,过去蹲下去安慰,“别哭了。告诉大舅,以后不爬这么高,就是想爬也先告诉我们或你母亲,大舅就不生气了。” 两个小公主怯怯地看一下卫长君又躲到刘彻身后。刘彻移开,俩孩子无处可躲,在卫青的鼓励下,大着胆子过去认错。 卫长君露出笑脸,轻轻摸摸她俩的小脑袋,“大舅给你们做炸鸡吃。吃过炸鸡肉吗?” 二公主诸邑还不记事,卫长记得,使劲点一下小脑袋,“好吃!” “吃了午饭叫两个小舅带你们和表兄抓兔子去。”卫长君又说。 两个小孩下意识看刘彻。刘彻好奇:“年年收小麦的时候都逮兔子,还有?” 刘彻是听卫子夫说的。卫长君打的多,有时候叫卫青给他母亲送几只,有时候会给卫子夫送几只。这两年每到这个时节卫子夫都能吃到新鲜的兔肉和野鸡肉。 卫长君:“一只母兔子一年能生五六十只。八阳里村民甚少上山,我们家从夏天打到秋也没兔子长得快。”何况夏天只有这时候打几天。 刘彻头一次听说兔子一年生这么多,“你怎么不养兔子?” “养来吃?”卫长君下意识问。 刘彻点头:“省得你大热天走好几里路买鸡买鸭。” 以前需要买,今年卫长君养的多,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不过要是给几个妹妹和城里的老母亲几只,他还是得买。 家里不缺苜蓿,还有很多烂菜叶子。卫长君觉着可以养,“青弟,回头带他们抓兔子的时候,尽量抓几只活的。” 卫青打猎有经验,“我知道。大兄进屋歇会吧。对了,这个什么东西?似铁非铁也不是银,还很重?” 韩嫣:“过来,我告诉你。” 卫长君回头瞪一眼韩嫣。 韩嫣笑道:“放心,不笑你。” 早春时节种的黄瓜长大了,卫长君去摘几个黄瓜。两个外甥女一人一半。两小孩见大舅对她们这么好,又开心的笑了。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没得吃馋的哈喇子都出来了。 刘彻给他们掰两半。两个小不点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反问:“你俩配吃吗?” 小霍去病的屁股火辣辣的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乖乖地摇头:“今天的去病不配吃。” 第88章 舅舅教训外甥 刘彻禁不住笑出声。小霍去病被他笑的窘迫, 刚犯了错又不敢瞪他,于是可怜巴巴看着他。刘彻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卫长君:“我还是觉着最近对你太仁慈。” 霍去病多想有骨气地说:“你打死我算了。”可惜在他大舅面前他就是个小怂娃,从背后抱住他大舅的脖子撒娇。 阿奴不敢像他一样没大没小, 跪坐在卫长君跟前, 小手轻轻扯扯他的衣袖,“郎君, 阿奴错了,再也不敢了。郎君消消气, 阿奴给你捶腿好不好?”不待卫长君开口,伸出小爪子给他按腿。 霍去病眼中一亮, 转过身抱住卫长君的手臂, “大舅割麦子累了,我给大舅松松。” 窦婴没眼看,这俩孩子要是把聪明劲用到学文习武上面,他敢保证不出年就能超过比他们大好几岁的卫步和卫广。 碍于大外甥难得当一回人, 卫长君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由着他按到小手酸软,忍不住甩胳膊才一脸嫌弃地叫他俩哪凉快哪待着去。 小霍去病成天跟他大舅斗智斗勇斗出经验了, 他大舅嫌弃就说明气消了, 立即往外跑。到院里看到他二舅在洗黄瓜, 过去帮他舀水。随后告诉他外面凉快,一边拉着他往外去一边给阿奴使眼色。 五月上旬正午不甚热,只是很晒。不干活的话,一会在太阳底下一会在树下也不会中暑。卫青也觉着外面比屋里舒服,天高云淡伴有微风。以至于他明知大外甥还有后手,依然随他到如今已经枝繁叶茂的桑树下。 卫青咔擦咔擦吃着黄瓜说道:“说吧。什么事。” 舅舅们太太聪明,小不点没指望能瞒过他, “等咱们吃过午饭,野鸡和野兔子就吃饱跑了。” 卫青明白了,但他故意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小不点说的理直气壮,“二舅,趁着野鸡还没吃饱,兔子只顾吃饭,咱们给它们来个措手不及?”说完还一脸求夸奖的模样看着他舅。 卫青看一眼抱着大弓拿着小弓的阿奴,“我可以拒绝吗?” 小不点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大喜道:“不可以!”跑过去接过大弓就往他怀里塞。 卫青买的弓箭放宫里了,这把是卫长君买的。弓箭上有皮绸包裹金丝缠绕,精致又华丽,卫青十分爱惜,慌忙抱住。 小阿奴把自个大拇指上大大的扳指递给他。卫青拿出汗巾仔细擦擦手,然后才小心戴上。小霍去病看着扳指很羡慕,“大舅偏心!” 其实以前卫青觉着不止他大兄偏心,他母亲也偏心。卫青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直接对他大兄和母亲说,你们别对我这么好。卫青也怀疑他想多了,就问他好友公孙敖有没有发现这点。 公孙敖时常随刘彻来卫家,今日也来了。公孙敖不这样认为,就同卫青分析,卫家这一大家子只有卫青有差事,五天才能回来一次。其次卫青的俸禄自己留两成,一半跟母亲一半给卫长君。拿着他的俸禄,能不对他好点吗。再说了,再好也就一天。顿顿吃肉也顶多吃顿。总不能卫青难得休息一天,给他做青菜汤杂粮粥。 卫青觉着有道理。后来卫长君给他买了这把弓箭,卫青又觉着他大兄偏心。这次没轮到公孙敖,韩嫣发现他看看弓箭又看看卫长君欲言又止,就问他怎么了。 卫青小心翼翼地表示太贵重。卫长君不懂弓箭,买之前咨询过韩嫣。韩嫣认为卫青不止是公主的舅父,还升了官,不华丽点容易被人看不起。韩嫣见卫青不敢用,就同他解释,陛下身边的禁卫郎官多是世家功勋子弟。哪怕是太监,也有受到腐刑的官家子弟。吃穿用方面比他奢侈多了。 刘彻的父亲景帝生活节俭,王太后早年甚至自己纺线织布。卫青过于简朴,这些人会认为他媚上。毕竟卫家不再是卫子夫刚承宠时的卫家。那时卫家没有半点积蓄,全靠刘彻赏赐。刚买了房,城里物价也贵,必须每个铜板都算着花。 如今卫长君坐拥百亩地,卫青已是太中大夫。他大姊夫还是九卿之一的太仆。他不想改变也得稍稍做出改变。这不是对生活的妥协,而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觉着他好欺负,给他穿小鞋。 卫青认为他大兄和韩嫣想多了,谁敢给他添堵。韩嫣告诉他,不敢明着欺负你,但可以孤立你。你文武双全,他们看不见你天赋极高,只能看到你幸运,姊乃天子宠妃,所以天子给你请名师。他们若有名师教导得比你出色。 好巧不巧,卫青在宫里听到过类似的话。公孙敖劝他别放在心上,那些人就是羡慕嫉妒。卫青没放在心上,跟他心胸宽不宽广无关,而是他有天赋。这点还是韩嫣告诉他的。韩嫣没明说,韩嫣跟他比过射兔子,也比过骑术。窦婴是裁判。 也是经过把韩嫣踹下马,卫青才敢相信他大兄以前没糊弄他——天生我材必有用。暂时不知道只是还未发现罢了。 如今听到“偏心”、“幸运”这类字眼,卫青已经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动,“你连弓都拉不满,要扳指做什么?” 小霍去病被问住。 卫青:“还去不去?” “去!”大不了等二舅走了他偷出来戴。 “表兄!” 奶声奶气的童声从身后响起,霍去病浑身一震,不敢回头,拉着他二舅,“快,快走!” 卫青看热闹不嫌事大:“公主叫你呢。” 小霍去病瞪他,“你领?” “可以。回头你大舅问起来,我就说——” “你可别说了!”霍去病又瞪他一眼,转过身扬起笑脸,“外面热,你俩上屋里玩儿去。” 卫长拉着妹妹走近,“大舅说树下不热。” 霍去病小脸上的笑容凝固。可他的脸色不够明显,卫长没看出来,“大舅说,跟舅舅表兄抓兔子。二舅舅,什么时候抓兔子啊?” 小霍去病猛然转向他二舅,我看你敢说。卫青把弓箭递给他,“要不送屋里去?” 那是不可能的。小霍去病咬咬牙,大不了忍了!随后朝屋里喊,“舅,小舅,快出来。”出来看孩子。 卫步和卫广不想这大热天的往地里跑,就说他们不去了。 小霍去病心想,你俩不去谁领孩子。 “那你们跟大舅说去。”小霍去病此言一出,兄弟二人把弓箭拿出来。但没用上。小霍去病跟小阿奴到地里就跟疯了一样拿着土坷垃到处乱砸。卫青忙着抓野鸡,把兔子往果树和竹林中间的陷阱里撵,殿后的卫步和卫广只能看孩子。 他仨耍疯了,这兄弟二人累惨了。盖因俩孩子太小,走到地南头走不回来了,他们抱回来的。 七人到家,卫步和卫广忙着打井凉水洗脸。两个小公主忙着向刘彻禀报地里多好玩儿。卫青查看野鸡和兔子,该做的做,可以养的先扔以前装小鸡的笼子里,等小麦收进家里再给它们弄兔子笼。 离吃饭尚早,霍去病担心两个小公主奶声奶气说完了,大舅还叫他陪玩,就抓着阿奴躲去东院。到东院不安全,又拉着阿奴出去。 两个小公主在地里转一圈累了也困了,在卫长君榻上睡着了。不用盯着小的,卫长君发现外甥没了,担心他玩水,一脑袋摔沟里呛死了,就出去找他们。 卫长君找了西院找东院,找了屋前找屋后,找了地里找麦场,依然没找到。去韩家和窦家,韩家和窦家奴仆也没找到,卫长君吓得脸色都变了。 卫青收拾好兔子窝出来乘凉,看到他大兄脸色泛白,很是着急,“出什么事了?” “你见着去病和阿奴了吗?”卫长君急急地问。 卫青抬头朝树上睨一眼。卫长君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吓一跳,桑树叶子里钻出两张笑容灿烂的小脸。卫长君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大吼:“霍去病!卫寄奴!” 完了!叫阿奴全名了,又得挨打了。 两个小不点相视一眼就往上爬。卫长君顿时不敢吼,给卫青使眼色。卫青道:“下来,不打你们。” 小霍去病抱紧树杈,“我小啊?” 卫青:“有能耐永远别下来!” 那是不可能的。 卫长君了解他大外甥,大外甥也了解他舅。再生气也不过夜。午饭后他大舅到地里干一会活气就消了。 “没能耐也不下。”小霍去病说完摘个桑葚塞嘴里,一脸得意地看着两人。幸亏他身后没尾巴,否则得比狗崽子摇的还欢实。 卫长君脱掉鞋就想砸,卫青按住他大兄的手臂,“去病,知道卖蜂蜜的取蜜都是怎么取吗?” 小霍去病摇摇头,“怎么取啊?” 卫青:“弄一些麦秸放树下,点着一点火,用烟熏。蜜蜂受不了跑了,蜂窝里只有蜜没有蜜蜂,不用担心被蜇,伸手就取下来了。” 小阿奴慌忙往下爬。霍去病拦住他,“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蜂蜜。” 卫青明白大外甥还没听懂,亏得平日里比阿奴机灵。正巧赵大几人打好场回来歇息,“赵大,去给我弄些麦秸,放这儿。”指着桑树底下。 小霍去病瞬间懂了,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二舅,“你你你——” “我是你舅,这么快就忘了?”卫青问。 小霍去病不敢信,不敢信他二舅竟然这么坏,气得大声吼:“我是你亲外甥!” “不是亲外甥谁敢这么做。给人熏坏了不用赔?”卫青笑眯眯看着他,“霍去病,还等我上去请你?” 第89章 地到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霍去病想哭。 卫长君以前叮嘱过他和阿奴, 不许上山,不许下水,不许爬树。带着两个妹妹上“三大件”, 他挨了三鞋底和一巴掌。爬到树上笑看大舅急的满头大汗,屁股还不得给他揍得稀巴烂。 想到这, 小霍去病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阿奴看他吓哭了也吓得默默哭泣。待两小儿磨磨蹭蹭下来, 眼皮都哭红了。 小霍去病的眼泪可珍贵了,以往鞋底拍到脸上, 疼的抽气他都能忍住不哭。偶尔疼了也是嚎啕大哭博同情。 无声哭泣太不霍去病,以至于卫长君满腔怒火被他哭没了。卫青哭笑不得, “终于知道怕了?” 放在以往,霍去病早扑到卫长君怀里撒娇了。这会儿不敢上前, 卫长君知道他真怕了。可他都不知道熊孩子会爬树, 指不定还会什么, 必须趁机给他个教训。 卫长君冷着一张脸冷冷地看他一眼就掉头回屋。 霍去病哭的顿时宛如黄河决堤。卫青忍住不去同情安慰他, 静静地看着他俩哭。赵大等人有心劝两句, 然而卫青一瞪眼,几人吓得进屋洗漱等着用午饭。 直到他俩再也哭不出来,卫青才伸手拉着他们回屋洗脸。 两小儿的脸被眼泪糊的快结痂了。卫青担心他们洗不干净招蚊虫, 亲自给他俩洗。洗好了,俩孩子精神了, 卫青问:“还敢吗?” 两个小不点一起摇头。 “是不敢爬树?还是不敢躲起来看着你大舅着急?”卫青不用问阿奴,没有霍去病撺掇, 阿奴恨不得长在他大兄身上。 小霍去病摇头, 阿奴跟着摇头。 “说话!” 两小儿异口同声:“都不敢!” “饭菜该好了,进屋吧。” 两小儿一动不动,十分有默契。不知真相的人谁不说上一句——亲兄弟! 卫青好笑:“上树时的勇气哪儿去了?” 两个小不点羞愧的低下头去。 卫青比他大兄更好奇:“这爬树, 你俩跟谁学的?” 两个小不点抬起头,满脸疑惑,仿佛在问,还用跟人学吗。 卫青顿时连“好的不学净学这些”都说不出口,“不管什么时候学会的,你俩有没有想过万一脚抽筋手没抱住摔下来,有可能摔的头破血流?” 两个小孩齐声道:“不抽筋,抱住了!” 卫青噎的张了张口,更没法说他至今都不会爬树,“我说万一,万一摔下来,去病,你大舅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交代什么啊?” “你母亲把你给你大舅的时候活蹦乱跳,还回去是一具死尸。你母亲找他赔,他拿什么赔?” 小霍去病想了又想,满心疑惑:“我是大舅养的,母亲凭什么找大舅赔?好没道理啊。” 卫青心说,好有道理。可理是这个理,真到那时候谁能控住得住。要是人人都这么理智,还要廷尉衙门做什么。 “那时候你都没气了,你母亲找你大舅赔,你也不知道。” 小霍去病点点头。 卫青满意了,“就当为了你大舅,以后别这么调皮了。” 小霍去病仰头问:“要是我跟母亲说以后我摔死了,不找大舅赔呢?” 卫青顿时气个仰倒:“合着我说这么多,你就想到这点?” 小霍去病见他脸色不好,吓得不敢点头,“我我,我记住了。”不待他开口,“不是吃饭吗?一舅,先吃饭。大舅说,饭菜凉了就不美味了。” 卫青没好气道:“我气都叫你气饱了!” “气不顶饿,一会儿气没了就饿了。”小霍去病拉着他的手往屋里拽。 卫青扬起空着的那只手要揍他。然而抬到一半被阿奴抱住。阿奴乖乖地喊“一舅”,卫青越发来气,“去病忘了大兄不许他上树,你也忘了?” 刘彻出来:“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上午的事下午都能忘。” 小阿奴羞愧地松手。 卫青瞪着他问:“那你还跟他胡闹?” 刘彻边洗手边说:“他再乖也是孩子。去病对树上的风景好奇,他能不好奇?” 小阿奴猛然转向他,陛下怎么知道。 刘彻笑道:“朕也有过小时候。朕小时候比你们还淘。你们一天三顿打,朕一天挨五顿。你们这些小心思小把戏都是朕和你大兄还有你一舅,我们小时候玩剩下的。” 韩嫣出来道:“还有我。” 霍去病不服气:“要不是一舅提醒,大舅根本找不到我。” 卫青气笑了:“听你的意思,还想再来一次?” 两个小不点连连摇头,这可不敢了。 卫青心头大安:“那进屋吧。” 两小儿又犹豫了,没脸见卫长君。卫青想笑:“早知现在,何必爬树呢?” 心虚的小霍去病小声嘀咕:“知道也想爬啊。” 卫青没听清,“说什么?” 小霍去病捂住嘴巴。 “还不进来等我请你?” 卫长君没好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两小儿相视一眼,大舅/郎君愿意搭理他们,说明不生气了。那还等什么啊。两小孩拔腿往屋里跑。甫一进门就喊:“大舅/郎君,我们知错了。” 韩嫣和刘彻以及卫青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无奈地摇头。 卫长君只有无语。 两小孩试着跑过去,一人抱住他一条胳膊撒娇。卫长君被他们缠的受不了,不得不开口:“去病,你只想到死了不叫我赔,有没有想过现在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孩子还是太小,没懂。 卫青进来:“去病,你不是羡慕我的弓又大又好看,打猎还有扳指吗?你要是活着,过几年长我这么高,你不要你大舅都给你买。你要是死了就全没了。” 两小孩瞳孔地震,他们怎么没想到啊。 卫长君顿时觉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们偷偷爬树了。 卫青也觉着这事妥了,立即吩咐曹女等人盛饭。卫长君和韩嫣在堂屋陪刘彻用饭,卫青出去陪公孙敖等黄门禁卫用饭。 饭毕,起来吃点饭的小公主又犯困了。刘彻叫她俩去里间睡会儿。卫长君叫霍去病领她俩去看牲口。午饭前睡了一个时辰,饭后再继续睡,晚上肯定就不困了。届时辛苦的是他妹,不可能是刘彻。 两个小公主不想看,卫长君又叫霍去病带她们看西瓜。小霍去病不懂西瓜有什么好看的。卫长君一挑眉,两个小不点连哄带骗,把卫长公主和她妹糊弄到西院西。 出了堂屋,太阳一晒,凉风一吹,两个小公主困意顿消。卫长君注意到她俩的眼睛有了光彩,就放心地推着板车下地。 公孙敖等人要帮忙,卫长君没拒绝,但也没叫他们白忙活。明天不是休沐日,公孙敖等人随刘彻回到长安也不能回家。卫青打的兔子野鸡多,卫长君就给他们拿几只重伤的兔子,叫膳房给他们加菜。 卫长公主看到了忍不住问:“大舅舅,我的呢?” “你也有。”卫长君给她准备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在黄门手中。黄门上前,卫长君指着半死不活的野鸡和兔子说,“回去叫母亲做给你们吃。” 卫长公主开心地露出小米牙。刘彻提醒道:“快谢谢大舅。” “谢谢大舅。”两个小公主异口同声。 卫长君摸摸她俩的小脑袋:“过几天再来玩儿。到时候大舅不忙了,亲自带你们上山。” 两小孩对高高的秦岭很好奇,忙不迭地点头。 卫长君转向刘彻:“陛下,那三大件,您看您什么时候——” “看朕心情。”刘彻打断他的话。 卫长君:“可是万一下大雨生了锈,要是让世人知道您的陪葬——” “卫长君!” 卫长君把“品”字咽回去。刘彻犹不满意,“卫长君,知道你外甥为什么小小年纪赶上树吗?” 跟来送刘彻的小霍去病立刻抬头,他也想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贪玩呢。 “因为都是跟你学的!”刘彻指着卫长君,“你外甥有八百个心眼子,你得有一千个!” 擅爬树的卫长君心虚地摸摸鼻子,“草民该说谢陛下夸赞吗?” “滚!”刘彻瞪他一眼,示意两个女儿回家。 两个小公主行个礼,乖乖地说:“大舅舅,过几天见。” 刘彻气得停下,“跟他无需多礼。” 两个小公主糊涂了,方才叫“谢谢大舅”的是谁啊。 刘彻被两双清澈的眼眸看得脸发烧,“上车再说。” 离车还很远,两小孩同时伸手要抱抱。刘彻最喜欢长女,习惯性抱起长女。卫长君在他身侧,不等小外甥女露出难过的神色抱起她越过刘彻。 一公主一看长姊被甩在后头,高兴地在卫长君怀里蹦跶。卫长君把她送到车里,拉过卫青交代,回头见着卫子夫提醒她别太偏大的,否则等小的长大了,跟她产生了隔阂,再想弥补也晚了。 这点无需卫长君提醒卫青也发现了。碍于刘彻是天子,卫子夫是他三姊,不敢置喙。既然大兄也这样认为,他还等什么呢。卫青随刘彻到卫子夫处,使个理由把两个小外甥女支开,他就当着刘彻的面把卫长君的顾虑告诉一人。 刘彻不以为意地说:“就他想得多。” 卫青禁不住为他大兄辩解:“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是父也是君,无论您怎么对待两位公主,她们都不敢跟你置气。可她们以后也不会亲近您。每年宫中家宴一个不少,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烟火气,您就痛快了?” 卫子夫赶忙给卫青使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刘彻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没了?卫长君就同你说这么多?” “不是大兄说的。”卫青忙说。 刘彻冷笑:“你了解他朕了解他?旁的朕不清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一句,朕敢对天起誓,不是听你大兄说的,朕这个‘刘’字反过来写。” 卫青不由得直视他。 刘彻收起讥笑,“回头告诉你大兄,朕和你阿姊知道了。” 卫青不由得看卫子夫。卫子夫颔首:“大兄也是为我们着想。陛下不是气你和大兄多管闲事。这等小事,大兄可以直接同陛下说。”说完看向刘彻。 刘彻满意点头:“还是子夫你了解朕。” 卫青顿时觉着自个很多余,“陛下,您答应大兄的事别忘了。” 刘彻愣了一瞬间,心想他答应什么了。随后想到“三大件”,紧接着脑海里响起“陪葬品”三个字,又忍不住气得叫卫青滚。 卫青有多远滚多远。卫子夫好奇什么事叫他这么生气。刘彻觉着三个铁疙瘩不能用,她知不知道都一样,直言卫长君想给他收陵。 卫子夫明白他不想说,但也不着急。她回头可以问青弟。 话说回来,刘彻叫卫长君“滚”,其实是烦他提“陪葬品”,并非因为卫长君贪心要地。 翌日,刘彻拿到茂陵规划图,在主陵最最南端靠近渭河的地方划两百五十亩。两百亩留他种庄稼,五十亩留他建宅院粮库等等。 地选好,刘彻没急着给他。直到三伏天,他带着老老小小前往甘泉宫避暑,卫青回去拿衣物,刘彻才把地契给卫青。 殊不知地契上写下卫长君的名字那一刻他就知道了。盖因良种仓库突然掉落一小堆蔬菜瓜果种子,嘟嘟和卫长君猝不及防,险些被到处跑闲不下来的小霍去病发现。不过,知道归知道,没拿到地契终归不踏实。 可拿到地契,卫长君又忍不住犯愁。从秦岭到渭河比到长安还远,将近六十里。秦岭这边有山有水,那边只有水,还是渭河水,卫长君不想把家安在那边。 卫青回来那天韩嫣和窦婴都在卫家门口乘凉。翌日,卫长君还没说出他的烦恼,一人就问他以后是不是要临河而居。 卫长君道:“这边多方便,家里没肉都不需要买。秋天还有满山吃不完的板栗和核桃。” 窦婴:“地怎么办?” 卫长君有想过是不是可以租给附近村民。可那样一来,他不好往外拿良种,也不好像现在这样想种什么种什么。说多了,佃户还会觉着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若是由着他们乱种,亩产三石,给他一半也难达到嘟嘟的要求——亩产不过百等于白种。 卫长君:“先把五十亩宅基地圈起来,在里头盖一处跟我家正院一样的宅子,再靠北墙盖一排房子留奴仆住。等房子竣工再买奴。”算算时间,“最快也得明年夏天。” 韩嫣:“一个新家是没这么快。什么时候过去看看那边的地现在谁在种?” “不是被陛下圈了吗?” 窦婴笑道:“你有所不知。皇陵修起来很慢,我觉着除了主墓周边,其他地方应该都被附近村民种上了庄稼。” 嘟嘟调出茂陵资料。卫长君看清楚没绷住,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直言道:“他还想修一辈子?” 第90章 制衡 窦婴和韩嫣双双诧异,他竟然不知道。 卫长君此时知道了,刘彻活到老修到老。他顿时有很多话想说,可身处这个时代,面对几年的邻居也不敢言明,否则二人定以为他疯了。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无限感慨,“陛下还说他没钱。” 窦、韩二人相视一眼,由韩嫣开口问:“你认为陛下修一辈子是因为有钱?” “不然呢?”卫长君奇怪,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韩嫣确定他真不知道,“一件事完成,负责此事的官吏是不是得禀告陛下?皇陵修好了,负责此事的官吏怎么禀报,陛下,您的坟挖好了,可以就寝了?” 卫长君恍然大悟。 韩嫣见状道:“懂就行。回头见着陛下千万别傻傻地问,陛下,您的陵好了没。陛下虽然不舍得要你的命,但一定敢打你。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卫长君顿时觉着浑身哪儿哪儿都疼,禁不住揉揉手臂。 窦婴:“你就别吓唬长君了。陛下对自己人很宽容。长君,何时过去看看?” 怎么也得过了这个三伏天。 “八月初吧。”卫长君朝南看去,地里还有十亩秋红薯,“那边的地要是不好就多留点红薯,明年种春红薯。要是好,先看看能收回来多少。总不能把人逼死。” 放在以往,韩嫣会觉着地给卫长君了就是他的,卫长君收回来乃天天经地义。卫长君种地是为了续命,他又说过有十八层地狱,韩嫣就觉着他可以不做好事,但也不能当畜生。以至于很认同卫长君这番话,“所以我叫你看看那边的地谁在种。” “你们去不去?”卫长君问。 韩嫣无所谓,他骑马半天一个来回,就看向窦婴。窦婴这几年安逸惯了不想去。可一想到八月初秋高气爽,去看看也行,就当秋游,“我要是无病无灾就跟你们一块去看看陛下的风水宝地。” 此言一出,三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一笑倒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八阳里里正。卫长君朝屋里喊,“曹女,许君,搬几个小板凳。” 赵大和孟粮拿着五个板凳出来。 卫长君诧异:“我以为你们去山边乘凉去了。” 孟粮:“牛固去了,奴婢没去,嫌小公子闹腾。” 卫长君能安安静静的同韩嫣和窦婴闲聊,正是因为他大外甥被两个弟弟带去山边了。卫长君指着自己身侧,“放这儿。” 孟粮放下板凳,里正几人已经到跟前。卫长君见其拎个桶,“这是去哪儿?” “不去哪儿。大公子,看看这是什么。”里正坐下的同时把桶递给他。卫长君下意识接过去,桶里有很多半寸长的小鱼,且活蹦乱跳,游的很欢实,“在哪儿弄的?” 里正:“我大孙子跟几个孩子去河边用网兜网的。” “河离八阳里可不近。” 里正点头:“不是渭河,是从渭河分过来的。离大公子这儿有十里,离我们村差不多四五里。” 那就难怪了。卫长君忽然想起一个说法——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我记得你大孙子没多大吧?怎么叫孩子去那么远玩水?” “我小闺女家在那边。网兜就是我女婿给的。我们村的沟不是挖好了吗,他就拿回来叫我放沟里养。村里那么多人哪里养的住。今天放下去,明天就得叫人网了吃了。” 卫长君明白了,“放这儿?” 里正点头:“这么小也吃不着。”说着话就起身倒沟里。 卫长君跟过去:“沟里的水这么浅养得活吗?” 里正:“这个沟挖好几年了,上面水浅底下泥深,又不缺草,鱼可以藏到泥底下草里。再说了,你离泉眼近,水都是活水,在这儿养长得也快。” 韩嫣倚着桑树问:“你就不怕搁这儿养,还没长大就被去病抓了吃了?” 里正愣了愣神,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随后反应过来就道:“韩上大夫,您误会了。无论养多大咱们都不要,留你们和大公子他们吃。” 卫长君颇为诧异:“闹了半天给我送鱼苗来了?” 里正点头。 卫长君看向里正的儿子和侄子,“我还以为你们有别的事。” 里正想到什么,瞪一眼儿子和侄子,然后才拎着桶上岸:“我不叫他们来,他们硬要跟来。” 那就是他俩有事。卫长君坐回去,眼神示意二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卫长君这样善解人意,二人反而感到羞愧,就给里正使眼色。里正没好气道:“在家里不是一套一套的?我说你们两句还跟我叨叨。嫌我年龄大,老糊涂了,有能耐别找我啊。” 卫长君和韩嫣以及窦婴相视一眼,看来事还不小。 “出什么事了?”卫长君问。 里正见儿子和侄子还一个劲跟他使眼色,就知道这俩货指望不上,“没出什么事。还不是这几年妥了您的福,日子比原先好过了。以前寅吃卯粮。这两年交了税,留够来年一年的粮食,家里还有剩。 “前几天他们进城卖红薯粉面差点卖错,回来分钱的时候又差点把钱算错,还不如去病小公子,才几岁,加减乘除就能张口就来。他们就想是不是给村里请个先生,大伙儿都跟着学点。” “好事啊。”卫长君禁不住搁心里感慨,难怪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那是钱不够?” 堂兄弟二人连连摇头。 里正:“钱差不多。只是咱们不懂怎么请,先生请来了,咱们该怎么招呼人家。所以请大公子,韩上大夫,还有侯爷跟咱们说说。” 要说这事,他找错人了。 窦婴和韩嫣面面相觑,眼神相互推让。 卫长君见状,轻咳一声,“要不我先说?”看向两人。 两人连连点头示意他先来。 卫长君道:“既然请个先生来村里教,那就不能席地而坐。里正,要是我,我会盖六间房屋,拉个小院。三间作为识字的地方,三间作为先生的卧房和书房。对了,还得有一间庖厨。其次,安排好每日上课时间。如果今年你有空他没空,他没能去又该跟谁学,叫谁教。这些您都得先考虑好。房子修整好了,再去城里请人就好请了。” 村里不缺土,瓦虽然贵,他们也买得起,房子不成问题。里正的儿子和侄子不敢开口也不是怕花钱,而是不知道去哪儿请。 里正就问:“怎么请?也不能逢人就问啊。” 卫长君看向窦婴。窦婴不明所以。韩嫣懂了,“您家不是有三个吗?教好了有了贤名,指不定他们也能像董仲舒,还有个叫什么?”到嘴边想不起来了。 韩嫣叫不出名的肯定不是老臣,卫长君想想这两年刘彻身边的新人,除了主父偃、董仲舒,还有还有一个,“公孙弘?” “对!”韩嫣点头,“即使不如他们,也能去长安县衙,或去廷尉衙门当个刀笔吏。” 里正不敢惦记窦婴的人,颇为不安地问窦婴,“这不好吧?” 窦婴不这样认为,“倘或愿意,老夫认为比跟着老夫有意义。对了,他仨是不是跟去病他们到山边乘凉去了?” 孟粮点头,“奴婢就是看到他仨和牛固四人能看住小公子才没去。” 窦婴让孟粮去找他们。卫长君补一句,“在八阳里教出经验,以后也可以去城里功勋之家授课。” 里正的儿子赶忙说:“大公子,我们请一个就够了。” 卫长君:“我知道。孟粮,记得告诉他们,八阳里想请一个教书先生。”随后卫长君佯装一通百通地提醒里正,其实可以多盖几间房。周围种红薯的人家不少。他们卖红薯差点算错,其他村的人也有可能算错。其他人要是舍得能把孩子送去八阳里识字,八阳里村民也能省点束脩。 里正以及子侄恍然大悟,直呼他们怎么没想到。 韩嫣佩服:“卫长君,你这脑袋怎么长的?” “天纵奇才就是我。”卫长君说的大言不惭,韩嫣送他一记白眼。 窦婴担心官家不许私设学堂,“是不是先请示一下陛下?” 里正三人糊涂了,这等小事还用请示陛下。 窦婴解释:“识字事小,办学事大。或者你们把房子盖好只教本村人。外村人想学也不要束脩?” 三人同时摇头,这哪行。他们请先生的钱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三人就把视线投向卫长君。卫长君笑道,“侯爷,您要是在家弄个学堂,陛下肯定有想法,长安未来人才都被您弄走了,十年二十年后半个朝堂都是您的门生。但村学,我觉着陛下巴不得越多越好。” 世家出身的韩嫣和窦婴没听明白此话何意。 卫长君问韩嫣,“我给青弟买弓箭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放在家里的弓箭只能比仲卿自己买的好,不能比他的次?这样一来,禁卫从这儿回到宫里再看到仲卿用来练习的弓箭,就不会觉着他装穷或者真穷。只会觉着仲卿想用什么样的用什么样的。” 韩嫣点头:“他们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顿了顿,犹豫片刻,觉着里正也不是外人,“不止他们,我以前也瞧不上出身市井或乡野的郎官。” 卫长君等人一点不意外。韩嫣见状,颇为意外,“你们知道?” 里正道:“我也知道。韩公子眼高于顶,听说都不把刘姓王爷放在眼里?” “那真是误会。”韩嫣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有次随陛下出行,他先走一步,某个王爷看到车就以为陛下在车里,跪下行礼。后来知道是一辆空车,又以为被他戏耍找太后抱怨过,太后因此还劝陛下不可太放任身边人,“驰道多宽你们也知道,单边就有几十丈。马跑得快,等我看到路边有人再停也来不及了。何况驰道只能陛下的车马行走。我就算远远地发现路边有人也不会过去问他们是谁的人。万一是哪个公主侯爷的人,我是罚还是不罚?” 卫长君:“你少为自己辩解。你以前就想不到最后这点。” 韩嫣心虚地别过脸,面对窦婴。 窦婴:“你说远了。长君,还没说陛下为何对此乐见其成。” “制衡啊。”卫长君感慨。 窦婴瞬间懂了。 韩嫣明白了,“如今宫中禁卫郎官十之有九都是出自世家或当朝官吏之家。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倘若出来一个能令这些人家信服的,那陛下——”说到此,不敢说下去。 卫长君:“十年二十年不可能。再往后就说不准了。陛下自幼聪慧,登基初年就敢叫张骞出使西域,有着雄心壮志,而前有太皇太后掣肘后有封国王爷添堵,他也不缺经验,不可能看不到这点。”转向里正,“陛下常来,哪天看到子午栈道有车马,过来请示一下陛下,能省去不少麻烦。我能看到这点,别人也能看到。你村里人有出息,以后势必会抢他们子孙的饭碗。心胸狭隘之人,一定会想法设法阻挠你们办学堂。” 里正不信,“我们村才多少人?” 韩嫣笑着问:“三年以前除了卫兄也只有你们村种红薯。现在呢?” 随处可见! 里正懂了,“还是你们想得远。” 卫长君总觉着这话别扭,“就当你夸我了。”不经意看到窦婴家三个门客随孟粮过来,“侯爷,他仨都有此意?” 窦婴起身,“我先过去问问。” 里正的儿子和侄子忍不住担心,三人都要去他们村或都不去。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窦婴出来告诉里正,其中一人答应过去先教一年。而此事也点醒了另外两人,他们这两年帮窦婴整理资料,又不止一次看到窦婴和韩嫣教学,知道怎么教弟子,打算不日便去城里碰碰运气。 三位门客一走,窦家只剩老两口了。 待里正三人离去,孟粮回屋,卫长君试探地问窦婴,“回头茂陵的房子盖好,我肯定得两边住。那这边的人就更少了。您是不是搬回侯府?我没别的意思,那边有医馆,离皇宫更近,你头疼脑热也能及时请医者。” 初到秦岭,窦婴的妻不习惯。熬过那一段,素日没有儿孙闹哄,他妻可以跟家中女仆聊天,也可以找曹女等人,说话也无需顾忌,反而觉着舒服自在。这两年窦婴也越发没烦恼:“过两年再说。何况你也说茂乡虽好也没这边方便。”忽然想到卫家西边那条东西向的沟里除了水什么也没有,水又不深,完全可以种莲藕。 窦婴再一想想门前有竹,东边是巍峨秦岭,西边有荷,每到初夏时节有果子,且可以吃到深秋时节,越发觉着此地极好。 窦婴想说什么突然隐隐听到说话声。本以为里正几人去而复返,仔细一听,声音好像从东边传来的。 韩嫣和卫长君也听见了。趴在桑树下乘凉的小狼崽子更是站了起来。它一起来,窦婴知道来了生人。 三人往南移到沟边,看到子午栈道上有三匹马,三个人牵着马仰头同什么人聊天。 卫长君好奇他们跟谁聊,然后就看到山边的树晃动几下,明显有人在上面,“要不要打个赌?” “赌树上的人是你大外甥?”韩嫣嗤笑一声,“还用赌?牛固跟两个弟弟不会爬树,除了他和阿奴还能有谁。” 窦婴禁不住摇头,“才七岁啊。这么调皮,过几年山上的老虎食铁兽见着他都得绕道走。” 韩嫣讶异一声。 卫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感到意外,三人转向这边,当中最为年轻的那个竟然是熟人,“东方朔又闯祸了?陛下前往甘泉宫避暑居然没带他。”:,,. 第91章 司马相如 韩嫣跟东方朔共过事, 知道他什么德行, 没眼力见且贪杯,有几次偷摸出去喝几杯还差点误事,“早年陛下准备修上林苑,还没动工他就说了一大堆, 若不是有几分道理早叫他回家了。陛下去甘泉宫避暑指定得令人打扫修缮, 他十有八/九又没忍住劝谏。”见东方朔身边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年龄挺大, “那个身着白衣的怎么有几分眼熟?” 窦婴眯着眼远眺片刻,禁不住说:“是他?” 卫长君好奇地问:“您认识?” “先帝在时老夫同他共过事。他后来到梁王身边,老夫也跟他打过交道。” 嘟嘟检索出答案, 出来告诉卫长君。卫长君很意外,“司马相如啊。” 窦婴颔首。 韩嫣颇为奇怪:“三伏天来这儿做什么?” 对于司马相如, 卫长君第一反应除了“千金买赋”就是《白头吟》。这两件事还多亏了前世看的电视剧。离“千金买赋”尚早。这几年司马相如在长安, 卓文君在成都, 夫妻分隔两地,司马相如又是个才子, 很难不想红袖添香, “他和东方朔一样在陛下左右,不可能为仕途烦忧。这时候出来也不可能游玩打猎。” 韩嫣被他说的好奇:“你好像猜到了?” 像刘彻,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守着一个人过日子, 卫子夫依然选择留在宫中, 属于两厢情愿, 卫长君不会厌恶这类人。像司马相如这类,勾了卓文君带其私奔,一朝得势有了二心,不敢提出和离担心被天下人唾弃, 冷暴力卓文君,逼她主动和离。卫长君犹为不耻。 这样的人大热天出来散心,卫长君禁不住幸灾乐祸,“如果没猜错,他想休了临邛才女。” 临邛于韩嫣太陌生,以至于人到他家门口了,他才反应过来:“蜀郡巨富卓王孙之女卓文君?” 卫长君颔首。 窦婴微微摇头:“据老夫所知,司马相如同卓文君成亲之初家徒四壁,卓氏女只能当垆卖酒。卓王孙感到不耻又心疼女儿,分给卓文君许多钱财土地以及奴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跃成为成都富户。 “司马相如在长安置办马车奴仆的钱也来自卓王孙。他俸禄有限,能在长安衣食无忧,多亏了卓王孙。他不怕天下人嗤笑?” 韩嫣懂了:“所以他愁的顶着烈日来散心?” 窦婴仰慕其文采,依然不信,“兴许东方朔有事找长君,他陪东方朔来的。” 人已到窦婴家门口,韩嫣不禁说:“等他们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东方朔的声音传过来,遥遥同卫长君、韩嫣和窦婴见礼。窦婴和韩嫣回一礼。随后卫长君迎上去。看到司马相如的相貌,卫长君很意外,司马相如年近百半,乍一看三十出头,再一看最多四十。身材高大,长得儒雅,难怪能勾的巨富之女不问前路同他私奔。 另一人看起来比东方朔年长,但又比司马相如年轻。相貌不如司马相如,面相也不如东方朔和善讨喜。卫长君心底多了一层防备,面上不显,“东方先生,没去甘泉宫?” 东方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卫长君当没看见,“路上热吧?” “出来的早,骑着马有风,路上还不算热。”东方朔把马拴到杏树上。 卫长君叫孟粮拿些水和草,又叫赵大把茶几板凳搬出来,然后问东方朔:“屋里闷热,我就不请几位进去了?” 东方朔:“是我等不请自来,叨扰了。”随后同司马相如解释,“这位便是卫夫人长兄,卫大公子。” 司马相如拱手道:“久闻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见到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卫长君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把喜恶表现出来,谦虚地笑道:“我能有什么名,不如先生文韬武略,如今又是天子近臣。” 同样的恭维奉承,旁人说出来司马相如只会认为别人有求于他,或坦然接受。从卫长君口中说出来,司马相如谦虚地低下头:“公子谬赞了,长卿只是较为幸运。” 东方朔不禁说:“你就别谦虚了。大公子,再给您介绍一人。这位是茂陵尉,在陵中处理事务的张汤。” 嘟嘟惊呼,[大汉有名的酷吏?难怪面相有点凶狠。] 卫长君脸上的淡定跟着消失,但他装成奇怪,眉头微蹙,“茂陵尉?”潜在意思不在茂陵,怎么跑这儿来了。 东方朔解释,“您不是有三大件吗?我跟他说很重,得用宫里最大的马车。这几日天热,外面无法干活,他也闲了下来,就想看看究竟多重,马车能不能撑到茂乡。” “原来如此。”卫长君见许君端着水出来,令其去院里和地头摘些瓜果。 张汤忙说:“大公子,不——” 东方朔打断他:“大公子家的瓜果你不吃会后悔的。”他常随刘彻来卫家,同卫长君熟了,而今刘彻不在,他本身又是随性之人,直言道:“你不吃我吃!” 张汤禁不住暗瞪他。 东方朔装没看见,走到卫长君身侧,“大公子,那三大件还在那儿?” “我们又移不动,可不是还在。”卫长君到大门边,朝西北方狼窝看一下就带三人进来。 三人大为震惊。东方朔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跟新的一样。司马相如和张汤看着银色大箱,误以为银制的。银比金稀有多了。整个国库也没这么多。 司马相如禁不住伸手,可一想这是陛下的陪葬品又把手缩回来。卫长君笑道:“先生可以摸摸。陛下没那么小肚鸡肠。” “多谢大公子。”司马相如一摸到实物就知道他错了,“大公子,这不是银制的?” 卫长君来西汉几年,除了银簪之类的饰品还从未见过大块银子,“我有这么多银子,还在此种地。不过是裹了铅的铁器。” 门前门后没有遮挡物,韩嫣和窦婴嫌晒就没进来。二人坐在桑树下闻得此言相视一眼,胡诌已经成了卫长君的本能了吧。 卫长君拿把铁锨,翻过来把朝下,然后递给张汤。张汤试着撬一下,禁不住说:“宫里最大的马车也够呛。” 东方朔:“那就多备两辆。” 张汤颔首:“只能如此了。” 卫长君想想觉着浪费:“其实也不用。沿途有河水,等到寒冬腊月,头天晚上在路上泼一些水,第二天清晨路面结冰,顺着冰面拉就行了。亦或者等到下雪从雪地里拉过去?我觉着这样反而比马车走得快。” 三人眼中一亮。张汤禁不住轻呼:“此法甚妙。只是如今才七月。” 卫长君笑道:“陛下不急,你急什么?” 张汤是怕一直放坏了,“回头用马车试试。陛下问起这三大件,我也好如实回禀。” “也是。”卫长君微微点头,“院里热,去外面凉快吧。” 三人跟他出来,韩嫣倒三杯水。张汤和司马相如赶忙道谢。东方朔不禁说:“谢来谢去你们也不嫌烦。”不经意间看到打东边来的人,“他不是说不来吗?” 卫长君想问,谁呀。扭头一看,他大外甥和阿奴正往这边跑。隐隐还能听到牛固喊,“慢点,路不平别摔着。” 韩嫣抿一口水,“小崽子知道你们一来,卫兄准奉上瓜果,不来不就亏大了。” 司马相如讶异一声,“这水?” 韩嫣挑眉笑道:“清冽甘甜,如卫大公子院里的三大件,非常水?” 张汤不禁点头,“这水中加了什么?” 窦婴笑道:“别听韩嫣故弄玄虚。什么也没加。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就东边山上流下的山泉水,用砂锅煮沸变凉就是这个味。” “大舅!”霍去病朝卫长君扑去。 卫长君看到小崽子头上全是汗,伸手挡开,“别过来。”然后把水递给他。 小不点一口气喝完,递给他:“还要。” “我欠你的。”卫长君把杯子放茶几上,冲韩嫣伸手。韩嫣禁不住抱怨,“我欠你们舅甥俩的。”嘴上这样说,仍然把汗巾递过去,然后又给小不点倒一杯水。 两杯水下去,小不点解了渴,阿奴也到跟前了。卫长君给他擦擦汗,韩嫣又给他倒一杯,然后水没了。 卫家有四个小的,一天得喝不少水。每天早上厨房都会烧好几壶。卫长君就令女奴再拿两壶。韩嫣又给阿奴倒一杯。卫长君把汗巾还他。韩嫣看到上面汗渍渍的禁不住皱眉,“送你了。” 小霍去病伸手拿走:“谢韩兄。” 此言一出,司马相如和张汤呛的连声咳嗽。卫长君瞪大外甥。小崽子不明所以,歪着头看他俩,“你们怎么了?” 张汤顾不上擦嘴,“你叫他什么?” “韩兄啊。”小霍去病说的理所当然。张汤听得一脸便秘。 司马相如不知该作何反应。东方朔同二人解释,韩嫣搬到这儿的时候小崽子还不懂事。听他大舅喊“韩兄”他也跟着喊,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小不点笑嘻嘻道:“东方先生,你真会给我找理由啊。” 司马相如和张汤又差点被口水呛着。 被小崽子拆穿,东方朔有些窘迫,没好气道:“知道是理由还说出来?你脸皮还可以再厚点吗?” 小不点无所谓,像个猴儿一样,一下窜到树上。随后想起什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舅。卫长君无奈:“我说过,当着我们的面可以。” 小崽子放心下来就冲阿奴伸手。阿奴窜上去,找个舒服的树杈坐下。韩嫣把茶几往一旁移一下,“别乱动。” “不动就不动!”树上舒服,两小孩不想下去,换个地方躺下。 他俩刚躺好,戴着草帽前去摘果子的许君回来了。许君先在沟里洗一下,然后去屋里用井水洗。许君先摘一个西瓜放井凉水里冰着然后才下地。等她把果子洗干净,西瓜也冰凉了。许君知道西瓜涨肚,估计没人吃果子就没切,放竹编的小筐里叫曹女送出去。随后她端着两盘切成三角块的西瓜出去。 两个小崽子一看到西瓜,又跟个猴似的从树上下来,然后就想伸手抓。卫长君轻咳一声,他俩把手缩回去,齐声道:“司马先生,张先生,东方先生,请!” 卫长君颇为意外:“你认识司马先生?” 东方朔:“方才互通了姓名。”瞥一眼小崽子,“我不想理他,他说要想见你,必须报上名来。”说起先前的事,无奈地摇头,“大公子,您大外甥得亏是您外甥。否则——” “东方先生,西瓜好吃吗?”小霍去病打断他的话。 第92章 为老不尊 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吗?东方朔听出小崽子的潜意思, 忍不住瞪他。 小霍去病盯上司马相如和张汤。二人被看得不敢谦虚,赶紧拿一块红艳艳的西瓜。小霍去病见状就看他大舅。卫长君递给他两块,他给阿奴一块。卫长君又递给他两块, 然后是比他俩慢许多的两个弟弟。 牛固也得了一块。牛固见一盘瞬间没了, 又回屋叫许君切点。许君又切两盘送过来, 一个西瓜才切一半。 少一盘补两盘,司马相如越发觉着卫长君同传说一样热情好客。而这点张汤是不信的——出身奴隶, 在秦岭待几年就变成谦谦君子了?沽名钓誉之徒还差不多。若说以前张汤有多鄙视卫长君此刻就有多羞愧。小口小口吃着西瓜, 比窈窕淑女还要文静。 卫长君不会读心术,误以为张汤放不开, 他三口没霍去病一口多,卫长君又给他一块。张汤忙说:“不用, 不用。” “自家种的。”卫长君又递给司马相如一块, 然后眼神示意东方朔,想吃自己拿, 我就不招呼你了。 以往东方朔随刘彻来只有看的份, 不是刘彻不许,也不是他不敢吃。而是禁卫郎官都是他同僚, 卫长君给他就得给其他人,几十个人尝个味, 半个西瓜没了。他们也不是吃过就走, 通常从上午呆到下午。刘彻走的时候还拿,卫长君还会叫卫青给他母亲妹妹捎几个,这哪够啊。 卫长君屋后有一大片空地,宽有二十四丈,长近五十丈,今年开春他留四分之一种初夏和深秋时节吃的红薯和玉米, 四分之一种上一年四季的蔬菜,二分之一全用来种西瓜。东边和西边墙根底下种豆角、南瓜等爬藤蔬果。有的种子是多了两百亩地后良种仓库随机掉落的,有的是嘟嘟买的。 然而今年西瓜多了,刘彻跑甘泉宫去了。 以前刘彻想在上林苑种西瓜,后来红薯亩产出来,他觉着种少了还不够他母亲给姊妹们的,种多了浪费土地,反正不种也能吃上,所以一直没种。 卫长君有想过问禁卫郎官等人要不要种子。得知回回随刘彻来的那些人,只有东方朔家贫,他弟卫青出身最低。卫长君不想他的一片好心被人说成“卫长君以为人人跟他一样想吃点什么都得自己种啊”,就没问出口。这就导致几年过去了,除了夏天来卫家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世上有“西瓜”这种瓜果。 司马相如就不知道西瓜,以至于吃上一口同东方朔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样,大为意外,“难怪曼倩说不吃会后悔。” 东方朔颇为得意地看张汤,“没骗你吧?” 冰凉冰凉,甜而不腻,张汤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瓜,越发觉着他以前小人之心,“多谢大公子款待。” 卫长君毫不在意地笑笑,“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虽然这瓜涨肚,但消化的快。” 初来乍到的张汤很不好意思地说:“尝个味就行了。大公子,别只顾我们,你也吃。还有韩兄,侯爷,你们也吃。” 窦婴吃两块就微微摇头,“上了年纪,脾胃不好,这西瓜太凉,不能再吃了。”说完就去屋里洗手。 司马相如好奇地问卫长君家是不是有冰窖。卫长君笑道:“我也想有。不过不是。放在刚打出来的井凉水里一样可以冰的冰凉冰凉。” 张汤见他有问有答,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市井传言,“大公子最是和善。” “大公子,易种吗?”张汤方才注意到了,西瓜来自院中,他家的院子大,他想在自家种上一些孝敬双亲。 卫长君不知他何出此言:“于我不难。” “我可以在自家种吗?”张汤问。 东方朔摇头。 司马相如也注意到卫长君吩咐女奴去院里和地头摘瓜果。果子来自地头,那瓜就来自院中,“不如大公子院中的地肥沃?” 东方朔边吃边说:“其一,大公子家的院子够空,风进的来,太阳能从早晒到晚。其次我有次随陛下去摘瓜,看到地里有粪。大公子教我等种红薯的时候说过,粪肥得沤一个夏天才能用。你们城中的家里只有恭桶,拿什么沤肥?” 最后这句把二人问住,难怪城中有种红薯的没有种西瓜的。想到这,张汤就问:“好像乡间也没有?” 卫长君:“红薯可以当饭,做成粉面可以储存。西瓜晚收两天就炸了。乡民攒点钱找我买红薯苗,我总不能说,顺便买点西瓜种子吧。” 司马相如颔首:“有道理。” 东方朔嘴快忍不住说:“还有还有,红薯不挑地,西瓜看运气。不然我早种了。” 卫长君见他说的跟亲自试过一样,“说得好像你种过。” 东方朔噎住,有一丝不敢相信卫长君竟然挤兑他。 韩嫣去屋里洗了手出来正好赶上这一幕,“东方朔,我也想说,你又没种过瞎嘚嘚什么。经你这一说,长卿兄和张老弟会认为长不出西瓜。其实种也能种,但不如长君家的大且甜。赶上运气好,一片藤只有一个瓜,说不定比这瓜还甜。” 东方朔不禁说:“我说了,看运气。” 小霍去病打个饱嗝,道:“你没说清楚啦。”看一下张汤,“这个张老弟问能不能种,你直接摇头。你该说,种的出长不大啦。” 张汤不禁眨了眨眼睛,想确定一下,“小公子,叫我什么?”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去病,不得无礼。” 霍去病看向韩嫣:“他叫的。” “我叫你这么叫了?”韩嫣瞪他,“吃好了就去洗脸洗手。” 小不点被他舅惯的爱干净,西瓜水黏糊的他也受不了了,冲他哼一声就往屋里跑。到大门边,回头喊:“别吃了!” 小阿奴把西瓜皮放茶几上跟上去。 张汤和司马相如一直想问“阿奴”是谁,没听说卫大公子有儿子啊。等两小孩走远,司马相如就问:“阿奴小公子是大公子的侄儿?” “算是吧。”卫长君解释阿奴是他从奴隶市场买的。那时他太小不记事,而他的身体很难有子嗣,为了叫他母亲安心就把阿奴记在他名下,姓卫,名寄奴。 司马相如一听“难有子嗣”,赶忙道歉。卫长君笑道:“你又不知,何错之有。再说了,我大外甥多皮,你们几位也看见了。能把他顺顺利利养大我就谢天谢地了。可不敢再要孩子。” 东方朔深以为然。 张汤不禁问:“你又知道?” “张老弟?”东方朔此言一出,张汤噎的说不出话,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叫过老弟。最恼人的是他没法生气,小崽子算是帮他数落东方朔。 卫长君打圆场:“再吃点。不吃完到晚上就变味了。” 喝了几杯水,几人都吃的差不多了,连连摆手。卫长君叫女奴打盆水来。 西芮打水,年龄最大的女奴钟媼拿着盆收西瓜皮。张汤天生刑狱人,观察细微,看到钟媼端着盆进屋,“大公子,西瓜皮另有妙用?” 卫长君:“喂猪。猪非常喜欢。其实削去外皮和里面的红壤,青翠色的那一层还可以用来做菜。”说到此看向东方朔,“你该吃过才是。去年比此时早一个月,你随陛下过来,有一道凉拌菜,还记得吗?” 东方朔想问是不是黄瓜,到嘴边想起一道菜,细丝状。当时他们很多人在一起用饭,还是用大瓷盆装的,“那个啊?” 卫长君点头:“不过那次的西瓜瓤不是啃的,都是用刀切的。” 东方朔笑着说:“我没误会。我还记得你吩咐曹女切的。” 卫长君是怕司马相如和张汤误会,“我担心你忘了。” 韩嫣还记得卫长君先前的猜测,司马相如想休妻。但这事直接问司马相如,他肯定不说,“东方朔,张汤来看那三件,今天也不是休沐日,你来做什么?” 正因不是休沐日,他才有空过来。赶上同僚朋友都休息,他早呼朋唤友到酒肆畅饮去了,“陛下不在宫中,我无事可做。”一想此事叫陛下知道不好,“我同丞相告过假了。” 司马相如不待韩嫣质问,“我无需日日进宫。” 东方朔被韩嫣一问,想起司马相如的烦恼。可是也不能刚吃好就起来走人,沉吟片刻,他想到一个办法,拿起小竹筐里的桃子,问道:“大公子,我瞧着这个好像比去年的大?您换桃树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是。你那时候吃的还是五月桃,比这个小一圈。” “难怪啊。”东方朔讨好地笑笑,“大公子知道我官小俸禄低吧?” 卫长君对小事无所谓。他闲的时候也有耐心同人周旋。韩嫣烦:“说人话!” 东方朔有点怕跋扈的韩上大夫,不敢拐弯抹角,“我觉着比城里卖得好。我想摘几个给家中幼儿尝尝。” 张汤禁不住皱眉,后悔跟他一块来,他怎么比在宫里还不要脸皮,“东方曼倩!” 卫长君见他先急了,顿时想笑:“没事,没事。最南边有一排,东边还有一排,你们不摘我们三家也吃不完。” 东方朔连连点头:“要不是天热早被山上的猴子祸害了。便宜野兽不如便宜我。”不待张汤开口就拉着他起身。司马相如想起来,东方朔先说,“我俩去就行了。” 正想往树上爬的小霍去病停下,“等等我。”回屋拿两个草帽。 卫长君叫卫步和卫广拿着篮子跟上,万一遇上猴子,他俩也知道如何应对。 转瞬间,桑树下只剩四人。窦婴同司马相如聊文章,韩嫣注意到司马相如心不在焉,给窦婴使个眼色。窦婴捶捶腰,令韩嫣送他回去。 司马相如觉着他的机会来了。 东方朔说过,卫长君盛名在外,卫长君若支持他,长安上下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司马相如就问:“大公子,我有一个好友——” [好熟悉的开头。]自打被刘陵钻了空子,只要有外人找卫长君,不需要嘟嘟,嘟嘟也会一直陪着他。 卫长君颔首,[是很熟悉。]笑着鼓励司马相如说下去。 “他和他妻自幼相识,不过他家境远不如妻子。他能在外游学全靠妻子帮衬。他本人很有文采,妻子愿意嫁给他也是看中他的才华。” 卫长君佯装好奇:“出什么事了?” 司马相如下意识看卫长君的表情,见他脸上只有好奇,放心地说下去,“两人成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我朋友想纳一房妾,可他妻子不同意,直言有妾没她。我朋友为此左右为难。大公子若是碰到此事会怎么做?” 卫长君心说,我会跟卓文君一样离婚,无论你说什么。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卫长君不知道司马相如是先看到卓文君的容颜才起引诱之心,还是看到卓家财富临时起意,但他来长安多年今年才有这个心思,说明以前对卓文君有几分真感情。卓文君是才女这点毋庸置疑,她能令司马相如带其私奔,相貌应该也不差。 有钱貌美的女子,离了司马相如也能过得极好。 卫长君道:“何不休妻?” “不可!”司马相如慌忙说出来,意识到他过于紧张,轻咳一声,“他们自幼相识,感情很深。” 嘟嘟问:[这就是看直播的人说的,又当又立吧。] 卫长君微微颔首:“那就不好办了。” 司马相如点头,“所以得知曼倩来探望大公子,我就想,我没什么要紧的事,便替他请教一下大公子。” 卫长君语重心长道:“世上没有两全法。精忠报国戍守边疆,就无法赡养父母。你——你朋友的妻子不妥协,就只能你朋友妥协。”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你朋友是长安人吗?” 司马相如下意识想点头,接着又摇头,“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司马相如想想怎么说,“他老家临淄的,人在长安。” 嘟嘟问卫长君,[临淄?怎么跟主父偃似的?他不知道你认识——他不知道!] 卫长君十分想笑:“那就好办了。” 司马相如心中一喜,来找他果然找对了,“大公子请讲。” “叫你朋友把妻子送回老家,友人问起来,就说她在长安水土不服。过两个月你陪你朋友去酒肆饮酒,别人问起来,就说聚少离多,夫妻感情淡了,不想耽误女方,可又怕自己后悔,纠结是离还是放弃长安的一切回乡。别人一定会劝你朋友和离。别人也会认为你朋友跟妻子好聚好散。忍两三个月再纳妾,将来你妻子知道了也不好怪罪。只是前后至少得半年,只怕你朋友没这个耐心。” 司马相如想想还有犹豫不决:“只有这一个办法?” “若是我就直接离。天因著作生才子,人不风流枉少年。” 司马相如不禁问:“这是《左传》里的一句话?” “不记得了。听韩兄说的。” 司马相如颔首:“多谢大公子。我回去——回去就告诉朋友,叫他好好考虑考虑。多有叨扰,大公子莫怪。” “还走?太热了,用了午饭再走吧。” 司马相如朝地里看去,东方朔和张汤没有回来的迹象,便又坐下同卫长君聊茶几上的果子。 申时四刻不甚热了,三人带着三包果子回长安。韩嫣和窦婴从各自家中出来,问卫长君司马相如找他何事。 卫长君从头说起。窦婴很是失望。卫长君劝他:“文采跟人品无关。就说张汤,也是走田蚡的门路上来的。田蚡除了敛财就是敛财,张汤却是个做实事的。” 窦婴摇头:“你莫安慰我。” 韩嫣叫卫长君继续。卫长君说到最后禁不住笑了。本想去卫家门口乘凉的窦婴停下来,诧异地问,“你跟他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卫长君点头。 窦婴张了张口,“你你——你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他那个岁数是为老不尊!” 第93章 前往茂陵 卫长君无所谓:“那就不干我事了。” “你——”窦婴虚指着他,“你这不是害人吗?” 卫长君赶忙说:“这我可不认。他说他朋友妻不孕且善妒,他朋友要是比我小呢?” 窦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可一想到司马相如的文采,窦婴不忍才子惨遭世人唾骂,“我明日就回长安。” 卫长君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窦婴气结:“我就说你故意的!” “谁信?”卫长君反问,“他无中生友就是怕你们知道后嘲笑他。你过去告诉他我们都知道,他会怎么想?” 窦婴被问住,然后就找韩嫣。 韩嫣摇头:“别看我。我这辈子也干不出这种事。” 窦婴不甘心,“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人不风流枉少年?” 卫长君忽然想起一句话,“您老有没有想过,他没觉着自己很老?” 老掉牙的窦婴其实就比司马相如大十岁,他觉着他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而他的棺材也确实准备好了,在城里魏其侯府放着,不认为司马相如会这样想。 “想说什么?”窦婴往四周看一下,“只有你我三人,什么话不能直说?” 嘟嘟和卫长君难得有默契,异口同声:“男人至死是少年!” 窦婴和韩嫣听不见嘟嘟的声音,可卫长君一人也叫二人满脸错愕。 卫长君见状差点笑喷,“不是我夸张。您像司马相如这个岁数的时候,想的是建功立业还是娇妻美眷?” 窦婴想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韩嫣尚且未到而立之年,但过了不惑之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休妻。除非妻子手上沾了人命,亦或者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不和离日子过不下去,再或者不休妻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窦婴不好说司马相如的不是:“他也没说休妻,只想纳一房妾。” 卫长君真想送他一记白眼,他是真糊涂还是偶像滤镜太厚,“司马相如可不差钱。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卓文君坚决不同意恐怕就是想到了这点。”顿了顿,“有一点你们忘了,韩兄家财万贯是自己挣的。侯爷的一切是靠自己和祖荫。司马相如靠卓文君的嫁妆。卓文君有资格说不。” 闻得此话,韩嫣径直走向桑树下的茶几,发现里头没水了,叫女奴添水。 上午切的大西瓜还剩一半的一半,西芮拿出来切成小块放盘子里,西瓜皮留着晚上做凉拌菜。 窦婴见他还吃起来了,忍不住数落他:“你是有多饿?” “不然呢?司马相如都不急,你急什么?再说了,你就知道他会和离?”韩嫣擦擦嘴,“要不要赌一把,我堵他不敢。” 窦婴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点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和离,没了卓文君的嫁妆,他身为郎官那点俸禄在长安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妾?” 窦婴眉头微蹙:“我怎么听着还不如支持他休妻?”说不出口还是忍不住想说,“这哪是一个大丈夫所为。” 卫长君凉凉道:“大丈夫也不会软饭硬吃。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吃不下去。韩兄,你呢?” 韩嫣不差钱,没必要吃软饭,就把问题丢给窦婴。窦婴吃得下去就不会这么问了。 半晌,魏其侯长叹一句,“文采和人品真不能相提并论啊。” 韩嫣递给他一个叉子,“说这么多口干了吧?我若是司马相如,妻子不在身边也不差钱,就在外养一个。” 卫长君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司马相如府上的管家奴仆多是卓家人?” 韩嫣想起来了,据说卓王孙不止给女儿钱财还给了上百名奴仆。哪怕司马相如来到长安后又买,也不可能替换掉所有奴仆。 “怪不得顶着烈日来找你。合着只能二选一。”韩嫣说出来也不禁幸灾乐祸。 窦婴心里头难受极了,仿佛房子塌了。吃着西瓜都不耽误他长吁短叹。卫长君见状越发想笑,“要不回头以您老的名义把人送过去?我想卓文君一定不敢拒绝。” 窦婴想也没想就问:“老夫不要脸?”说出来脸色极为尴尬,冲他抬抬手,“你别气我了。” 卫长君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一下,“那多吃点。化悲愤为食欲?” 窦婴放下叉,“你哪来这么多话,还一套接一套的?” “他是我大舅啊。”小霍去病从屋里出来往卫长君背上一扑,然后抱住他的脖子。 窦婴噎的想打熊崽子,“你不是嫌外头热吗?”话音落下,阿奴和卫步以及卫广也出来了。他瞬间明白,不是小崽子想出来,而是他仨出来了,屋里没人跟他玩。 窦婴提议给小崽子买匹小马驹,叫他折腾马去。 小不点激动的朝他怀里扑。窦婴抬手挡开,一脸嫌弃,“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你这一扑,可饶了我吧。” 小不点刹住脚步,转向他大舅。 卫长君疯了,给个虚岁七岁的孩子买马,“想骑马找你师傅去。” 师傅家有三匹马?小不点转向韩嫣。韩嫣点头:“我可以带着你骑,也可以帮你牵马。你要是想撇开我自己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跟师傅一起有什么意思啊。小不点挤到他怀里撒娇。可惜韩嫣早已看清他的本质,他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好使。 小不点缠的满头大汗也没用,气得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就跟我大舅学吧。” 韩嫣楞了一下,不明所以:“学什么了?” “学他,学他的心冰凉冰凉,比井凉水还凉。”小不点说着偷瞄卫长君。卫长君叹气,“激将法这招你快用废了。去病,我若是你,现在就把兵法找出来,然后叫你三舅和小舅讲给你听。除了激将法,还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有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瞥一眼大外甥,“是不是觉着很陌生?” 不止陌生,小不点也意识到他和他大舅之间的差距大了去了,一个他那么高。 小不点把目光投向他三舅和小舅。兄弟二人不乐意,熊孩子这么小就这么难对付,再学兵法谋略,以后还不得把他们两个舅舅耍的团团转。 可小霍去病像得了圣旨。两个舅舅不动,他就和阿奴去窦家找书。窦婴的夫人识字,得知小不点想看书,很是欣慰,把所有兵书都给他。 得亏窦家的书是纸的,否则只是一本,两个小不点也拿不完。 卫步和卫广看着他俩抱着好几本书出来,顿时后悔故意为难他。 霍去病和阿奴把书往他俩怀里一塞,就眼巴巴看着他俩。 卫步找他大兄。卫长君故意说:“他听一会儿觉着没意思,以后都不会再缠你们。否则他能从今天缠到明,晚上还跟你们一起睡。” “别说了。”卫步叫上孟粮和牛固跟他们去山边。那边安静也比这边阴凉。牛固和孟粮过去主要是看着别有食铁兽生扑他们。 天气炎热,食铁兽没有,但有猴子。 在山边活动的猴子看到卫步等人并不进山,而是在低矮的树杈上看书。猴子们也没上前,远远地打量他们。看一会儿大体觉着无趣就跑了。 太阳下山,凉风习习,猴子和食铁兽都出来了。 它们不越过果树祸害庄稼,卫长君也不上前。双方有了默契,猴子摘几个果子,食铁兽掰几根鲜嫩的竹子就打道回府。 四个小的的课改成早晚。韩嫣在树底下看两个小不点写字,不经意间看到人与野兽和谐的一幕,禁不住说:“食铁兽也成精了?” 卫长君:“大概猴子告诉过它们,吃多少摘多少。” 韩嫣觉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说要是咱们都走了,它们还能这么自觉吗?” “地在这儿往哪儿走。”卫长君从地头上过来,发现大外甥竖着耳朵听,“去病,过些日子天凉了,舅舅得天天去茂乡盖新房。舅舅忙的时候脾气不好,以往你调皮舅舅能忍住不跟你计较,那时候再不听话,别怪舅舅小题大做。舅舅已经提醒过你俩了。” 小霍去病觉着大舅又吓唬他。 八月的第一天,天气极好,早饭后,小霍去病看到韩嫣和窦婴牵着马来找他大舅,还提到什么“茂乡”,不由自主地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番话。小霍去病无法理解:“舅舅,我们家的房子这么大了,干什么还盖新房?” 卫长君:“那边有两百亩庄稼地。不盖房回头收的粮食放哪儿?这里到茂乡比到长安还远。” 小霍去病松开他舅舅的手臂,“什么时候回来啊?” “午饭前。”卫长君看向两个弟弟,“关上门在家。有什么事就去侯爷家找夫人。” 窦婴的夫人也过来了,对卫长君道:“我在这边等你们回来。”然后对窦婴道,“一把岁数了,慢点。” 窦婴利落地翻身上马,“我不能上阵杀敌还不能骑马出游?”不待她再唠叨,“卫小子,快点!我们只是去看看。” 卫长君想起那边的地可能有人种,哪怕他今天就能买到砖瓦也没地方放。 想到这,卫长君路上也没着急,权当秋游。 抵达渭河畔,卫长君看到在地里割红薯藤的老农,便慢慢下马。自打跟韩嫣学会骑马,卫长君还是头一次骑几十里,双腿都不听使唤了。 卫长君在地头上缓一会儿,到地里问:“老丈,这是你家的红薯地?” 割红薯藤的老农循声看到他很面善,不吝回答他的话,“是的。公子有事?” 韩嫣对茂乡周边很熟。刘彻发现茂乡这块风水宝地那次韩嫣也在,韩嫣知道哪儿窄哪儿有桥。但桥离他们甚远。绕路不值得。韩嫣就带他和窦婴来渡口。渡口不甚宽,卫长君能在这边看到对岸郁郁葱葱,就问老农可知对面整片整片玉米地是谁家的。 老农想也没想就说:“天家的。” “陛下的?”卫长君差点咬到他的舌头。 老农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不全是怨恨也不是全是庆幸,但又有一丝欣慰和喜悦,“我家以前就在那儿。陛下登基初年修陵墓,就把我们迁到这儿。早几年天天有人在那边拿着龟壳布尺写写算算。我们都以为陛下在那儿修陵。我跟几个同乡还说,陛下也不怕渭河涨水把他的陵淹了。 “近两年才知道,皇陵离这边远着呢。得有十来里。那些人是找哪块地最好。这两年兴许找好了,地用不着了,陛下就叫人种上了玉米和红薯。我家的红薯苗起先就是茂陵尉那个叫张汤的叫人送来的,说是补偿我们。咱们以前真没当它是个事,没想到啊。”说到此,老农万分感慨。 卫长君见旁边还有一片豆子,“那为何还种豆子?” “做豆腐啊。”老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其头发有些凌乱,像被风长时间吹的,“这你都不知道?没听卫大公子说,豆腐对人好,能长个能延年。你是从外乡来的吧?” 卫长君噎的脸色比老农方才还复杂。 老农诧异的声音传到地头上,韩嫣乐得趴在马背上。 卫长君找回自己的言语,道:“听说过豆腐,没想到跟卫——卫大公子有关。” “我们以前也不知道。去年进城卖红薯面粉看到个豆腐铺,进去一问才知道,那人是跟他亲戚去秦岭脚下卫大公子家学的。”看一眼自己的红薯地,“听说这也是卫大公子先种的。卫大公子真是好人啊。” 卫长君听不下去了,“多谢老丈。老丈,渡口的船何时过来?” 老农转向北,扯开嗓子一喊,惊得马躁动。随后老农咳嗽一声缓缓气,对卫长君道:“等一会就来了。我们坐船是人不满不开船。你们有钱人,多给点钱就行了。” “多谢老丈。”卫长君拱手道。 老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卫长君到地头上,迎接他的就是韩嫣皮笑肉不笑。卫长君装没看见,夺走缰绳上马。韩嫣忙喊,“等等,卫大公子。” 地里的老农停下来,四周除了马蹄上什么也没有,觉着自己听错了。 “卫大公子好人呐。” 调侃声传来,老农循声看去,找他打听事的公子回头怒瞪,“你给我闭嘴!” “大公子生气了?”韩嫣拍拍马,与他并排。 老农想起什么,瞠目结舌。随后扔掉锄头跑过去,三人已到地边上。老农犹豫片刻就往家跑。 卫长君到渡口停下,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老农跟几个人说着什么,还往他这边指,“韩嫣,我觉着你离死不远了。”:,,. 第94章 筹建新家 韩嫣费解,他又干什么了。 窦婴顺着卫长君的视线看到几个老农往这边指指点点,“你的一声声大公子,叫他们猜到长君是‘卫大公子’。久闻大名,能不见上一见?” 韩嫣下意识问:“见他干什么?” 窦婴心梗,哪怕不想再提司马相如他也得说,“好比老夫以前很乐意见到司马相如。” 韩嫣大概懂了,“依您这样说,他们更想见到陛下才是。” 卫长君想到什么禁不住笑了。 韩嫣又被笑糊涂了。 卫长君也没卖关子,“见陛下做什么?看自家庄稼被他毁了多少,找他要赔偿?” 韩嫣哑口无言。 窦婴禁不住摇头,“长君,你这张嘴,汲黯见了都甘拜下风。” 嘟嘟调出汲黯的资料。卫长君在韩嫣和窦婴眼里是不出门也能知道天下事。以免他人设崩塌,还检索出窦婴和汲黯共同的熟人灌夫。 卫长君道一声“多谢夸奖”,满脸坦然,甚至有些得意,差点没把窦婴气得跌落下马。 窦婴没好气道:“你这个脸皮不为官可惜了。” 卫长君笑道:“你这个脾气也得亏早早退下来。否则就凭这句话,您有多少条命也不够他们算计的。” 窦婴就知道说不过他,“老夫不跟你扯这些。” 卫长君到他跟前,“你说汲黯——” “做什么?”窦婴一脸警惕。 韩嫣见状差点笑跌下马,“卫长君啊卫长君,你瞧瞧把咱们魏其侯吓成什么样了。” 卫长君回头瞪他一眼,少说两句能死? 韩嫣闭嘴——看戏! 卫长君打马靠近窦婴:“汲黯是您朋友?” 窦婴下意识打量其神色,他确定今天之前从未跟卫长君提过汲黯,这小子又听谁说了什么,“何以见得?” 卫长君再次开启神棍模式,“汲黯官不大,名气不小。我母亲都知道他是位敢于直谏的诤臣。还有一个人名气也很大,灌夫。这个人我是去年除夕回城过节的时候听我大妹夫说的,他之前的太仆就是灌夫。听我妹夫说你们也有交集。朋友的朋友不就是朋友?” 窦婴放松了警惕,“以前有过几面之缘。但关系尔尔。” 韩嫣到卫长君另一侧。乡间小路过窄,韩嫣小心避开低陷处,“问他不如问我。” “你们很熟?” 韩嫣点头:“汲黯此人确实不畏权贵。但为人也极为傲慢。跟他脾气相投的,杀人放火他也能把对方当成至交。你这样成天挂着笑,八面玲珑的,他绝对不喜欢。我劝你有什么小心思也趁早憋回去,否则朝你脸上一巴掌,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圆滑?”卫长君问。 韩嫣跟“圆滑”不沾边,但他不喜欢这个词,“我知道你与人为善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懒,且懒得计较。但别人不知道。” 窦婴赞同韩嫣的话,“他日碰到灌夫你也少来往。他说好听点嫉恶如仇,实则不过借行侠仗义之名以泄私愤。” 卫长君从嘟嘟调出的资料里看到灌夫本不姓灌,因其父是颍阴侯灌婴家臣被赐姓灌。灌氏在颍川一带横行霸道,灌夫家财万贯就是那时候积累的。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为此还编出一首歌谣——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 卫长君不禁问:“灌夫这个德行的陛下也敢任命他为太仆。” 韩嫣:“他再横行霸道也不敢打陛下。不过也没当几年,一次醉酒把咱们侯爷的堂叔打了,陛下担心太皇太后杀了他,就派他前往齐国为相。然而不安分的人没几年又犯了事,如今定居长安,成天呼朋唤友大摆宴席。保不齐哪天在路上就碰到了。到那时就当不知道他,免得吃亏。” 嘟嘟学着卫长君摇头感慨,[难怪几年后刘彻令天下豪强移居茂陵。单单咱们知道的就有郭解和灌夫,不知道的指不定还有多少,这些人扎堆长安简直是一堆不定时炸/弹。] 卫长君深有同感。他想说什么,抬眼发现不能再往前就先下马。 渡口只来了一条船,卫长君令窦婴先过去,他最后。 到岸边,卫长君堪称震惊,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北边大修陵墓,南边连地头上都种上庄稼,你们说陛下是节俭呢还是奢靡呢?” 韩嫣:“总好过他只花不赚。” 卫长君想想也是,“先到处看看?”问窦婴。 窦婴:“你的地在哪儿?去你地里看看。” 卫长君:“河岸边的地都长得差不多,这里也没有空的宅基地,地契上也没地图,看也是白看。”顿了顿,“可能得问张汤。 张汤在主陵,主陵离此地有十多里,韩嫣不禁说:“那等玉米收下来再说。” 窦婴觉着地是卫长君的,应该由他做主,就对卫长君道:“现在去也行,反正来都来了。” 卫长君也有此意,但他突然想到一点,这边无房无瓦,他也不如刘彻人多,成千上万亩地一天就能收拾好。回头买了牲口和农具放哪儿。种小麦的时候麦种放哪儿。总不能早上用驴车拉两石来,到晚上种完了,再赶着空车回去。 两百亩地靠一辆车运良种得运到何年何月。他在秦岭种地可以用窦家和韩家的奴仆。跑到渭河畔总不能还要人家过来帮他种地。 他可以买奴仆,可奴仆住哪儿。又不能住秦岭。他家牲口有限,奴仆走着过来,等走到这儿还有力气干活吗。 卫长君叹气,“这地怕是还得再叫陛下种一年。” 韩嫣想问为何,嘴巴动了动感到口干舌燥,而这边连口泉眼也没有只能忍着,他瞬间明白了,“还看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 窦婴:“还从这边过?” 韩嫣想点头,不经意间看到河对岸聚集许多人,一个个都眼巴巴往这边看,“怎么那么多人?他们看什么呢?”忍不住往四周打量。 窦婴很是诧异,“你不知道?” 韩嫣一时没听懂。卫长君解释这些人是他们渡船的时候来的,不看什么,看他。此言一出,韩嫣嗤之以鼻,接着想起窦婴先前的话,脸色凝固,不敢信地问:“特来此瞻仰大公子的风采?” “我还没死!”卫长君瞪他。 韩嫣猜对了,“那是勇往直前,还是绕道而行?” 卫长君沉吟片刻决定过去。 到对岸乡民七嘴八舌地问他是不是卫大公子,卫长君毫不迟疑地承认他就是卫长君。乡民邀请卫长君去村里歇歇脚。 卫长君看向窦婴和韩嫣。 托他的福,乡民也知道卫大公子有两个邻居,以前横行皇宫的韩上大夫以及魏其侯窦婴。乡民不甚喜欢二人,听闻韩嫣跋扈,窦婴自大。但他们相信卫长君的友人即使没干过好事,应该也没干过坏事。于是也向二人发出邀请。 韩嫣正巧渴了,就给卫长君使个眼色。乡民的家离渭河也不远,他们慢行三里就到梁家里。据说整个村的人都姓梁。梁家里数里正家的房子最气派,乡民就送他们仨去里正家。 里正久闻“卫公子”大名,没等他进门就令儿媳和老伴烧茶汤准备吃的。卫长君连忙说:“我们吃过来的,吃的就免了。有没有烧开的水?我爱喝清水。茶汤里有药,宫里的医者告诉我,是药三分毒,我体弱,尽量少吃。” 里正好奇地问:“还是那年受的伤?” “对,流血太多。”卫长君笑着提醒,“是不是先进屋?” 里正慌忙请三人进屋。窦婴和韩嫣相视一眼,他又想做什么。不应该寒暄几句,喝口水就走吗。难不成他还想留下来吃饭。 这时节吃的不少,但乡野人家肯定不好意思拿粗茶淡饭招待他。卫长君也不好意思吃人家辛辛苦苦养的鸡鸭。到屋里坐下就告诉里正,陛下给他两百五十亩地。五十亩用来建房。他打算深秋时节动工。但河对岸的乡民迁走了,离皇陵太远,也没法叫皇家工匠帮他建房,就想把此事委托给里正。 里正惊呆了,贵人找他建房,这可能吗。 以前卫长君听八阳里里正说过,他们乡野人家建房也好盖牲口圈也罢,从来不用找外人。卫长君相信梁家里也一样。 卫长君问:“没空?” “不,不。玉米收下来就没什么事了。咱们种春红薯春小麦,地可以慢慢拾掇。”里正赶忙说,“只是给大公子建房,咱们没建过。” 卫长君笑道:“不难。五十亩地四周留出五丈,拉一个两丈高半丈宽的大院子。”索性低下头,在地上画给他看。 韩嫣勾头一看,就是秦岭卫家。但正房跟卫家正房不一样。秦岭卫家正院南边接出一个小院。这里没有,但是个四合院。东西院跟秦岭卫家一模一样。靠大院南墙也有一排牲口圈、茅房、浴房、草棚柴棚等等。靠最北墙多出一排房子,东边也有几间。 窦婴禁不住问:“你建这么多房是打算买多少奴仆?” 卫长君同里正解释:“正院我住。东院留我母亲住。西院是几个弟弟的房子。正院后面靠北墙这一排给奴仆准备的,东墙根底下这几间是奴仆吃饭和做饭的地方。” 窦婴和韩嫣禁不住佩服他考虑周到。 里正数一下,“算上牲口圈有上百间?” 卫长君微微摇头:“没那么多。不过我的房子好建。除了大院用夯土,里头的小院和屋子用砖就行了。” “砖?”里正等人震惊。 卫长君颔首:“我现在住的就是砖瓦房。” 里正等人佩服其勇气,也不好说晦气,毕竟卫长君看起来红光满面,除了早年留下的伤,没任何病痛。 卫长君道:“这房子跟我秦岭的家很像。梁里正闲了下来可以去我家看看。秦岭也不缺木柴和搭棚的竹子,这边如果不好寻,我可以叫家奴送过来。”不待他们开口说出重点,“工钱半月一结或十天一结都行。你们自己决定。明年秋收前建好就行了。” 里正不禁惊呼:“还有一年?那要不了,要不了。” “我也觉着要不了。当初我找秦岭附近八阳里人建房,那个里正给我找了百十口人,几十天就成了。” 里正懂了,大公子不差钱,人越多越好。 “听您这样一说,我心里有数了。” 里正话音落下,他儿媳妇就进来了。里正接过水递给卫长君,看到自家的碗缺可口,慌了一下,“大公子别嫌弃。这碗——” “很干净。”卫长君抬头看他,“怎么了?” 里正很是羞愧地看着那个缺口,然后瞪一眼儿媳妇,不知道找个齐整的吗。 儿媳妇委屈,也得家里有啊。 卫长君佯装恍然大悟:“你是指这个?我以为什么。我这几年就没用过齐整的碗。我家有个皮孩子,一眼没看见,不是碗打了就是盆碎了。我以前还会换新的。现如今能用就行。”无奈地摇摇头,“可没法跟你家的比。” 韩嫣险些呛着,他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窦婴总算明白乡野农夫为何那么喜欢卫长君,谁不喜欢“自己人”呢。 里正见他说的跟真的一样,信以为真:“大公子还有个外甥?” “霍去病。我二妹的儿子。打小就皮。我二妹管不住,全家人他就怕我,这几年就跟我在秦岭,由魏其侯教导他。” 窦婴很是矜持地微微颔首。 卫长君一饮而尽,就把碗还给里正,“我答应大外甥回家用午饭,得走了。” 里正认为卫长君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没必要骗他们,“我送大公子。” 卫长君知道拒绝没用,由着他们送到村口。翻身上马,卫长君想起一件事,“工钱跟你们去城里做工一样。” 里正连声道:“能跟大公子做邻居是我们的荣幸。工钱以后再说。” “亲兄弟明算账。先说好吧。”卫长君笑道:“你们不要钱,我可不敢叫你们盖房。万一歪了,我找谁去?又不能叫你们赔。” 里正想说,不会歪。到嘴边意识到卫长君故意这么一说,“大公子说的是。大公子慢走。” 卫长君不甚会骑马,不敢松开缰绳,便冲其微微点头算是全了礼数。行到一半,三人慢下来歇息。韩嫣禁不住说卫长君:“我真佩服你。” 卫长君:“比如?” “上能忽悠文豪司马相如,下能忽悠目不识丁的乡野百姓。”韩嫣故意上下打量他一番,“谁见着谁不说一声佩服。” 卫长君笑道:“忘记你世家子弟的身份,你也可以。” 韩嫣也想但他很别扭,“要放也轮不到我,魏其侯,是吧?” 魏其侯近日一听到“司马相如”几个字就不舒服。以前司马相如在景帝身边不得喜,窦婴一度觉着他眼瞎,幸好他表弟梁王慧眼识英才。闹了半天其心不正,景帝可能是透过表象看清其本质了。 想到这,窦婴都想去阳陵告罪。 “侯爷,怎么了?”韩嫣问。 窦婴问:“你之前跟我打的赌还作数吗?” 韩嫣糊涂了。 卫长君提醒:“赌司马相如不敢休妻。侯爷,过去半个多月了,你又提起,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你若想赌,我也加一把。我赌司马相如不敢休妻,还会把卓文君接来长安。” 韩嫣猛然转向他,“闹到这一步了,还把人接过来?” 卫长君颔首:“卓文君敢私奔,可见其性情刚烈。司马相如不服软,继续晾着她,她有可能来长安找司马相如和离。到时候不止人财两空,连面子也没了。” 韩嫣服气地抽气,“果然软饭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 第95章 捅了野猪窝 窦婴心中又是一痛,瞬间变脸。 卫长君实在想笑:“您老何苦来哉。” 韩嫣笑道:“他老人家希望司马相如支棱起来,别让喜欢他文章的人失望。可您老有没有想过他是支棱了,以后怎么办?要不您老把他接去你家?” 窦婴朝马身上一下,扬长而去。 韩嫣和卫长君都楞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皆哭笑不得。 今年卫长君家种了四十亩黄豆。为了错开收割时间,四十亩黄豆前后相差半个多月。其中最先种的十亩黄豆叶子已掉落。卫长君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带着奴仆打扫屋子擦洗粮缸磨镰刀。 翌日上午,他带牛固和孟粮下地,拔掉一些尚未熟透还可以用来炒菜的黄豆做打豆场。傍晚,天空变了颜色,妖风阵阵,秋月被乌云压的喘不过气。 窦婴和韩嫣端着油灯来找卫长君,看到他居然在陪大外甥玩“一二,木头人。”顿时想把灯糊他脸上。 韩嫣把油灯移到他眼前,盯着他的神色问:“你没发现快下雨了?” 卫长君点头:“看到了。” 窦婴问:“地里的庄稼不要了?” “怎么要?豆子还不够干,今晚连夜割下来堆屋里,要是下个四天也是捂得猪都不吃。还不如放在地里,泡出豆芽我还可以弄去城里当菜卖。”卫长君叫大外甥跟阿奴玩儿去。他移到堂屋门边,望着漆黑的天空,叹气道:“要是今晚下明天晴,下再大都不怕。”说完收起愁绪,转向二人,拱手致谢。 韩嫣和窦婴被他认真的神色搞得极为不自在。韩嫣嫌弃道:“我还是习惯你不要脸的德行。” “滚!”卫长君笑骂。 韩嫣和窦婴知道他二人瞎着急,此事只能听天由命,便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夜里,果然跟卫长君说的一样下大了。但第二天没停,大雨改小雨,淅沥沥的忒愁人。 这些黄豆跟他的寿命无关,但作为庄稼人卫长君也不忍看到豆子烂地里。一大早,他就穿着蓑衣,带孟粮、牛固和赵大以及两个弟弟在路上挖沟,把存了一夜的水引入沟渠。卫家门前沟里的水从未漫过五尺,这一下下的沟里的水得有六七尺。要不是挖沟的时候沟里的土把两边垫高了,再下一夜沟就满了。 小霍去病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水,连声惊呼:“发大水了!” 卫长君还在沟对岸挖槽,闻言不禁吼他:“闭嘴!” 小霍去病吓一跳,然后感到委屈,他什么也没做啊。 韩嫣在树下避雨,“发大水你家的庄稼就被淹了。” “我?”小霍去病忘了,紧接着仰头,“老天爷,给我停,不许下!” 电闪雷鸣,噼里啪啦,韩嫣吓得慌忙从杏树下出来,卫长君吓得差点把铁锹扔出去。小霍去病吓呆了,卫长君想吼他,一看他满脸震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韩嫣,把他给我带屋里去。雨停之前我不想看到他。” 小霍去病回过神,连连摇头,自个回屋。窦婴给韩嫣使个眼色,进屋看看。韩嫣寻思着他再皮也只有七岁,就领着阿奴进屋安慰他。 小崽子确实吓到了,连小伙伴阿奴都忘了。随着他俩进来,有人作伴他不怕了。但忍不住担心庄稼,因为他好像把老天爷说生气了。 随后忧心忡忡地问韩嫣,“老天爷不会可着我家的地下吧?” 韩嫣好笑:“老天爷也想。可他法力无边,用最小的法力也能把整个长安淹了。这样一来陛下就不高兴了。陛下乃人皇,他向天祷告,诸神便会选个新的老天爷。他罔顾人命便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你说他会为了这点小事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还有人敢废老天爷?”霍去病稀奇。 韩嫣听卫长君扯多了,糊弄孩子的话张口就来,“天道!老天爷也要受天道的约束。天道好比人间律法,人间律法执行者是人,还可以说情。天道无情!” 小不点不懂“天道”,但他知道老天爷不高兴也得憋着就够了,“韩兄,你说明天能晴吗?” 韩嫣想想往年的情况,“长安这边秋天雨水不多,一个月难下一场,昨晚下这么大,明天差不多了。” 以往这时候下雨,长安百姓愁的寝食难安。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两亩红薯和玉米,哪怕上半年收的小麦全用来交税,下半年地里豆子泡汤了,来年青黄时节也饿不着。下雨天无事可做,长安乡民就给自己找些事。 临近午时,雨停了,卫长君心头的闷气出来,就叫女奴杀只母鸡,晌午喝鸡汤吃鸡汤面。 山边沟边草多导致虫子多,卫长君家的母鸡又肥又大。曹女用厨房里最大的锅炖,加了八葫芦瓢水,然而还没炖好,水刚沸腾就飘了一层油花。 这几年做饭做出经验了,许君打开锅盖看一眼,就叫钟媼和杂面擀面条,然后令西芮去西院西边的菜地里找些鲜嫩的青菜。这么多油撇掉太可惜,不撇掉直接喝下去非拉肚子不可。 西芮刚到菜地里,卫家大门就被敲响了。小霍去病见他大舅起身,一把把他按回去,“大舅喝茶,我去看看。” 卫长君端着姜茶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看韩嫣,什么情况啊。 韩嫣:“因为之前的话羞愧吧。” 卫长君一点不意外:“突然这么懂事,我就知道他有事。” “大舅!” 小崽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卫长君还是得放下杯子,“也不知道又怎么了。” 卫步:“大兄,我去看看。” 先前挖排水沟的时候,卫长君嫌蓑衣碍事就脱掉了。等沟挖好,身上没透头发湿透了。哪怕回到家就去浴室洗头洗澡,他也担心自己着凉生病。韩嫣没怎么见过卫长君生病,但他知道卫长君无病无灾也只有年寿命。卫长君洗澡的时候他就把卫家小火炉找出来,在堂屋茶几上煮姜汤。 卫长君喝了两碗汗出来了,“你去可以的话,他就不用喊我了。院里都是泥,你就别出来了。”到堂屋门口,看到随小霍去病进来的两个人,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韩嫣和卫家兄弟过来,看到里正的侄子和儿子也很意外,齐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二人听到关心很高兴,这趟没白来。里正的儿子走近,韩嫣等人便往后退,叫两人进来。里正的儿子把桶递给卫长君,“每年下大雨河里的鱼都往外跳。这是我们在河里捞的。阿翁叫我送两条给大公子尝尝。” 卫长君下意识接过去,低头一看,十分震惊,“这么大?” 小霍去病点头:“比我胳膊还长。”然后问里正的长子,“在哪儿逮的?” 里正儿子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卫长君吼小崽子,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实话,“河里。但只有下大雨的时候才有。” 小不点好失望,然后又打起精神,“现在还有吗?” 里正侄子摇头,“去的人多,不止我们村的人,没了。” 小不点又打起鱼的主意,“大舅,中午不吃鸡吃鱼好不好?” 堂兄弟二人忍不住吸吸鼻子,原来是鸡,难怪这么香。卫长君见状解释,“我之前在地里放水淋湿了,几个女奴非要杀只鸡,用姜炖,给我去去寒。” 兄弟二人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不远处茶几上烧着小炉子,屋里充满了姜味,信以为真。里正儿子道:“这是黄河涨水跑过来的鲤鱼,鲜嫩不腥,清蒸就行了。” “多谢。” 里正的侄子道:“该我们谢谢大公子。若不是地里有红薯和玉米,我们才没心思走几里路抓鱼。大公子,不打扰了,您歇着。” 卫长君给大外甥使个眼色。小不点伸出手:“我送你们。” 兄弟二人笑了。里正的儿子不吝夸赞,“小公子越发懂事了。” 小不点得意地把人送到门外。看到脚上的草鞋上全是泥就想下水洗洗。走到沟边,看到水很浑浊,果断回屋叫赵大给他打井水。井水上有个木头盖盖着,水很清澈,小不点很满意。 赵大见他洗的干干净净,也忍不住夸,“小公子越发爱干净了。” “我又不傻!”小不点听出他话里的调侃禁不住瞪眼。 赵大不以为意,把擦脚的布给他,“到屋里再擦。” 小不点到屋里拿出干净的布鞋才擦擦脚换上鞋。 大雨过后,秋风很凉,卫长君给小崽子倒半杯姜茶。小不点也不想生病,捏着鼻子喝下去。然而坐下一炷香,小不点又忍不住满屋子乱窜。 卫长君给他个任务,去隔壁喊窦婴夫妇来吃黄河大鲤鱼。 小崽子立即换上草鞋。卫长君无奈地摇摇头。小崽子看到两个小舅和韩嫣都笑他,不高兴了,“我不去了。” 卫长君叫阿奴起来。阿奴换上草鞋拉住他,“你陪我去吧?” 有了台阶,小不点把手递给他。 韩嫣看着他出去就想说什么。卫长君微微摇头,然后朝外睨了一眼。韩嫣悄悄过去,果然两个小崽子在门边还没走,“怎么还不去?” 小霍去病慌了一下,同手同脚说道:“就去,就去!” 韩嫣看着俩出了大门才敢说:“你外甥得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 卫长君心说,那可是霍去病啊。 韩嫣惊讶地轻呼一声。卫长君疑惑不解,“他又怎么了?” “他没怎么,太阳好像露头了。” 卫长君趿拉着鞋过来,抬头一看,天空刺眼。 卫步禁不住说:“终于晴了。”话音落下,太阳又没了,卫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 卫长君见他呛着,拍拍他的背,“不晴也没关系,不下就行。秋风紧,吹两天地干了,后天下午或大后天早上就可以割了。” 阴了天,湿透的打豆场干了,卫长君拉着石磙压平整,天后顶着多云的天气割黄豆。 八阳里里正下地看黄豆,见卫长君地里好多人,就来问他:“可以割吗?” 卫长君点头:“可以是可以,但地里还不能进车得挑出去。” 里正闹不明白,“为何不再等一天?” 卫长君:“摊开晾的快。这些黄豆一颗一颗挤在一块,等上面的干透了,底下的也发霉了。” 长安雨水不多,里正有十来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跟天漏了似的。里正在这方面的经验不比卫长君多,“我也回去叫人。割一半留一半。要是再下,割掉的废了,地里的还好。要是不下,地里的霉了,我们还有一半。”说完就回村喊人。 八阳里的打豆场也收拾好了。一炷香过后,到处都是人。小霍去病个人来疯又兴奋了,看到卫长君挑豆子,就跑过去捡掉落的。 韩嫣和窦婴依然抄着手在地头上看热闹。不过韩家和窦家的奴仆都自发下地帮忙。 卫长君也不叫他们白帮忙。窦婴和韩嫣不差钱,卫长君给工钱侮辱人,待豆子全收上来,一家给六七石黄豆,留他们发豆芽做豆腐煮豆浆。 暖阳当空,窦婴的夫人看着家奴在院里摊豆子,禁不住同窦婴感慨:“大公子讲究人啊。” 窦婴:“他这样的人,不了解他的会觉着不可交。” “为何?”其夫人不解,“我就觉着他不错。”顿了顿,“我若是年轻十岁——”一见窦婴看她,连忙咽回去,“说笑,说笑。” 老妻愿意陪他来秦岭过着清苦的日子,窦婴也懒得同她计较,“不贪财不慕权不好色,没有任何把柄,谁敢来往?” “他不是得种地续命?” 窦婴连忙往四周看,奴仆离得远听不见,“此事除了卫家人,便只有陛下、韩嫣、我和你知道。若是叫外人知道,年年赶在庄稼熟之前放一把火,不出年他就会离开人世。” 窦婴的夫人心疼坏了,“多好的人啊。” “以后见着儿女也不许说,带进棺材里。” 他夫人连连点头,转移话题,“豆子都打下来了,红薯不着急,玉米还能再等一个月,卫家没什么要紧的事,是不是该建房了?” 窦婴:“得看梁家里有没有空。”忽然想到不对,他妻子以前不关心这事,“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冬天的秦岭异常的冷,长安城里舒服点,但窦婴的夫人想清静不想回城,更不想应付那些没多少真感情的世家夫人,便想搬去茂陵。 窦婴耐着性子听他夫人说完,很是意外:“你也想给陛下守陵?” 他夫人噎的说不出话,狠狠瞪他一眼心里才畅快,“小卫不是说以后两边住?咱们也两边住。夏天和秋天在这儿,春天和冬天去茂乡。” 窦婴觉着这个主意不错。冬天可以垂钓,春天可以沿着河岸踏青。哪像在这儿,春天不能上山,只能绕着门前的小沟来回转悠。 窦婴:“陛下的地我们不能惦记。陛下快来了,我叫长君问问陛下。” 八月底,刘彻身着劲装,带着行李抵达秦岭。 屋后的玉米正鲜嫩,红薯也挖出来了,还没下地窖,禁卫可以提供肉食,饭菜好做的很,卫长君很乐意刘彻多住几日——刘彻住多久,卫青就能在家待多久。 得知刘彻打算在此住五天,第四天早上,卫长君一起来就给禁卫安排一件事——杀猪宰羊! 公孙敖十分想念他的烤全羊,这些年就吃过一次。公孙敖就问卫青,可以不杀猪,能不能杀两只羊。 虽然来了二十多个禁卫以及黄门,卫家还有十来口子,卫青还是觉着一头猪和一只羊够了。公孙敖见他毫不犹豫地摇头,勾住他的脖子歪缠。 卫步从旁边过,“我大兄不止会烤全羊,还会烤乳猪。” 公孙敖放过卫青,“你家又没小猪。” “山上有啊。”卫步朝山的方向看一下。 公孙敖眼中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随后吆五喝六,拿着刀剑以及弓箭上山。小霍去病看着长长的队伍很是羡慕,拉着卫青的手仰头问,“二舅舅,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上山打猎啊?” 卫青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现在不好?功课不重,除了不能上山,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 “我不想玩。”小不点使劲摇头。 卫青:“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像你这么大天天干活还得饿肚子。” “为什么呀?” 卫青不愿回忆过去,“穷。” 小霍去病一见他舅表情不对,不敢再问,“二舅说得对,我不要长大。” 卫青被他装乖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外面风大,进屋吧。” “不要!”小孩松开他,学公孙敖勾住阿奴的脖子。 阿奴小脸上全是警惕,“我不去!” “我还没说!”小霍去病气得瞪眼。 阿奴摇头:“说也是白说。” 霍去病气得松开他,“以后别找我玩!” “我找郎君玩。”阿奴说完就往屋里跑。霍去病伸手拦住他,“那是我大舅,不许你找他!” 阿奴心说,还是我家郎君呢。 不讲理! “干什么?” 没有长辈跟着,小霍去病不敢尾随公孙敖一行。但屋里也无聊,他大舅跟陛下说什么地、房子之类的,听着就想睡觉,“我们射雀,比谁打的多。” “比什么?”阿奴继续问。 小霍去病想想,“比压岁钱?” 家里什么都不缺,压岁钱也没地儿花。阿奴不想比,“郎君说不可以赌钱。” “有吗?” 阿奴点头,绝不承认卫长君跟韩嫣闲聊的时候说的。 小霍去病信以为真,“比弹脑瓜崩?” 小阿奴跑屋里拿弓箭,速度快的叫霍去病吓一跳,然后追上去,“不比了,不比了。卫阿奴,小坏蛋,你给我等着,等等我!” 卫长君头疼,朝外吼:“霍去病,你二舅说,你母亲想你了。” 院里陡然安静下来。 刘彻差点呛着,赶忙放下杯子,“霍去病,哑巴了?” 小霍去病哼哼哼,别以为他不知道,大舅潜意思是再闹就叫他去长安闹个够。长安那么大点地儿,有什么好闹的。进了院里都看不见外面的天是什么颜色的。 卫青看到阿奴拿弓箭,叫住他,“叫赵大跟你们一块。别往山上跑,去哪儿都行。” 阿奴乖乖地出去找赵大。 两个小崽子四岁就摸弓箭,如今七岁,而韩嫣教的认真,虽然射不远但准头足。这边雀多的都打脸,跟夏天的蚊虫似的,很容易射到,赵大就找个小笼子跟在后头等着捡。 大半个时辰,两个小崽子到八阳里又回来,累得一身汗,以至于到门口就往地上一坐。 孟粮给他俩送来小板凳,提醒他们不可以脱衣,以免着凉。 两个小不点不想听,孟粮搬出卫长君,两个小崽子把腰带系紧。赵大见状知道他俩不敢乱折腾,就进屋帮他们收拾小雀。 卫长君听到赵大的声音出来,一看还不少,很是意外:“不错啊。” 刘彻以及窦婴等人出来。刘彻看到了也很意外,随后拿起来一看射穿脑袋,愣了愣神,感觉心都跳出来了,连忙递给卫青。卫青不明所以,刘彻又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仔细看看。 卫青懂了,站在二人身侧的韩嫣和窦婴也懂了。窦婴心中一凛,惊呼:“这准头,谁射的?” 赵大不知他怎么了,老老实实说:“小公子和阿奴。” 卫青压下心头的吃惊:“这里有射中身体的,也有射穿脑袋的,脑袋是谁射穿的?” “都有吧。小公子一个,阿奴一个。老奴数过,不差上下。”赵大看向卫长君,有什么不对吗。 卫长君也不懂:“这鸟有毒?” 刘彻见他还没看出来,顿时满心复杂,“你才有毒!” “怎么说呢?”卫长君不高兴,“红薯吃多了,还是玉米面吃多了?” 赵大一看口气不对赶紧端出去拔毛。 韩嫣到二人中间解释,两个小崽子的箭法太准,陛下不敢相信他们这么有天赋。身为师傅的他没意识到,身为亲舅舅的卫长君居然也没发现。 卫长君听他说完楞了一下,心说这可是霍去病啊。随后意识到不对,阿奴不是霍去病,“对,他们才七岁。”佯装恍然大悟。 刘彻服气:“自己养的孩子长——” “大舅,二舅,所有舅舅,不好了!” 刘彻顿时想弄死小崽子,亏得他前一刻还觉着大汉有人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消停不了。” 这话来自阿奴。一众人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齐声问:“怎么了?” 阿奴指着山的方向,“公孙敖捅了野猪窝了。陛下,郎君,好多野猪,快,快到韩兄家门口了。”:,,. 第96章 吃饱喝足 众人先是楞了一下,不明白野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随后想到野猪下山成群结队,群猪敢斗熊,慌忙往外跑。 “等等!”卫长君到正院门口折回来,“许君,镰刀,铁锹!” 卫青慌忙折回堂屋拿他的弓箭,然后又提醒刘彻,“陛下,您别出来。” “野猪撞开门还能放过朕?”刘彻抓过曹女递来的铁锹跟上卫长君,掂掂铁锹的重量,“这倒比剑好使。” 到大门外卫青顾不上尊卑越过他。刘彻气得瞪眼。随着他跨出大门朝东看去,惊得瞳孔地震,一群乌黑的猪跟暴雨前的乌云似的,正乌央乌央往这边跑。他想说什么,感觉腿疼,低头看去,两个小崽子撞到他身上,卫长君将将收回手,“陛下,劳烦您帮忙看着他俩。” 刘彻忘了孩子,且是两个箭法出众的孩子,必须好好保护。刘彻示意两个小崽子进屋。阿奴乖乖跟进去,小霍去病勾着头看。 “进来!”刘彻冷声道。 可惜他不是卫长君,小崽子回头说一句,“再看看。”说完就往前面挤。刘彻气得铁锹往阿奴怀里一塞,出来拽小崽子。 “陛下,我——” “闭嘴!” 小霍去病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他大舅满面冰霜,赶忙闭上嘴巴。刘彻侧开身叫他进来,卫长君摇摇头,朝屋里喊,“小狼崽子,出来吃肉。” 刘彻心说,你说什么呢。紧接着就看到黑影一闪而过,刘彻陡然想起卫家除了两个小崽子还有一个大凶器。 卫长君转过身一看几个弟弟挡住小狼崽子的视线,“仲卿,叫小狼崽子过去。” 卫青的身体明显讲僵一下,显然也忘了自家还有一头狼。随后侧开身让出空档,小狼崽子闻到血腥味兴奋起来,扯开嗓子“嗷呜”一声。 野猪群停一下。 卫长君从不拘着狼崽子,小狼崽子馋了就上山,所以它虽为家养,捕猎的本事一点没丢,趁着猪愣神,咬它!咬它!使劲咬它! 猪痛的胡乱挣扎。 砰! 刘彻吓一跳。霍去病惊得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猪撞树上了?”刘彻瞬间回神,“再不进来就是你撞猪上!”抱起他扔大门里边,但没关上门,发现卫长君往前,赶忙提醒,“卫青,看着你大兄!” 卫青下意识回头,一看他大兄就在身侧,赶忙拉到身后,弯弓搭箭,朝着右猪的眼睛,接着就是“噗嗤”一声。 猪痛的“嗷”一声,猪群乱的如抱头鼠窜。窦婴一看他夫人还敢开门,急的大吼:“关门!关门!关门!” 其夫人条件反射关上门,意识到从她面前掠过的是什么,急的大喊:“别逞强!” 卫青又是一箭,正中另一头头猪左眼,猪痛的尖叫,脑袋乱撞,几年的杏树终于倒下。树杈拦住野猪的去路,猪另寻出路撞到墙上,跳着脚转过身再次狂奔。 砰地一声,猪落入水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觉着声音像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扭头看了看,险些气晕,两个小崽子一个在他左边一个在他右边,扒着他的腰往外看。 “你俩是孩子吗?”刘彻一手拽一个后退。 赵大年迈不敢过去添乱,看到阿奴把铁锹立门上,就抱着铁锨移到大门外侧,“哪家孩子半个时辰射好几斤雀。” 刘彻想起大部分雀脑浆迸裂,深深觉着他此言有理。然而当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方才注意到猪下水往回跑,“韩嫣,卫青,穷寇莫追!” 对于野猪群来说却是前有饿狼后有追兵,旁边还有一堵墙,只能下水踩着兄弟的身体往上爬。得亏当初卫家门前的沟只挖了一丈深。这几年水浸下去,底下的泥湿了,最多也就一尺。哪怕岸边被垫高过,总的也不过一丈二三的样子。 猪群经过努力攀登,大部分猪都上了岸,往地里狂奔。幸好地里黄豆收了,红薯也收了,玉米在屋后。猪如履平地的到地头上,紧接着砰砰几声,不是撞到果树上就是掉入陷阱中,开启又一轮踩着兄弟的身体逃命。 刘彻在门里边看到大部分猪往地里跑,就不再阻止小崽子看热闹。阿奴连声惊呼,霍去病幸灾乐祸,“好笨啊。” 刘彻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沟里的水都红了,你们就不害怕吗?” 两个小崽子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就差没明说,有什么好怕的。 刘彻服气,终于体会到卫长君有时的无奈,“……你俩真行!” 两个小崽子挤兑的话听多了,权当夸赞,然后手拉着手朝长辈们跑去,“大舅/郎君!” 卫长君回头看到他俩顿时心里大安。即使野猪没靠近他,也没轮到他出手,头一次面对成群结队的野猪,他仍然感到心慌后怕。 虽然有的野猪瞎了瘸了,但战斗力还在。卫长君退到刘彻身侧,一边盯着两个小崽子,一边叮嘱卫青,“叫小狼崽子上。” 卫家兄弟以及韩嫣等人后退,打扫战场的活留给小狼崽子。狼崽子挨个咬舌“警告”,战斗力大减的野猪不敢哼唧,也不敢垂死挣扎了。 刘彻出来朝东看去,杏树以东一直到窦家门口,路上和墙上全是血,饶是他这些年没少进山打猎,仍然感到心惊肉跳,“公孙敖!” 公孙敖顶着满身血在猪身上补刀,一听到刘彻的声音吓得差点把刀扔出去。小霍去病看热闹不嫌事大:“公孙敖要被打屁股了。” 公孙敖脸色透红。卫广过来捂住大外甥的嘴巴。 刘彻板起脸:“没听见!” 公孙敖慌忙跑过来,“启禀陛下,臣,臣看到有个小猪崽落单,就就想抓来孝敬陛下——” “不敢!”刘彻没好气地打断他。 公孙敖赶忙找救兵,卫青不行,韩嫣好像也差点,得卫家大兄。 “你找卫长君也没用。”刘彻瞪他一眼,转向其他人,“究竟怎么回事?” 禁卫们觉着当着卫长君的面,顶多挨个骂。到宫里再坦白或被陛下查出来,迎接他们的极有可能是军棍。随后老实交代,他们觉着野猪蠢追不上他们,没想到在山林里来回几趟身后的野猪越来越多。 后来把小猪崽子还回去,那些野猪还咬着他们不放。他们也想往山里头去,不巧看到食铁兽就只能往山下跑。又担心伤着陛下,就在山脚下跟野猪打起来。他们有刀有剑有经验,野猪一时受挫逃跑,可一边有沟一边有成片的苜蓿,进去就扎眼睛,野猪就往这边跑了。 交代清楚,公孙敖等人机灵地跪下等惩罚。 刘彻找卫长君,你经验丰富,你来。 对付小熊孩子也好,对付熊大人也罢,打骂都是一时的,没用。 卫长君大概数一下,包括小狼崽子咬死的在内,不包括地里的,大小也有二十头,“陛下,他们的本意是好的。” 众人顿时感动的想哭。 韩嫣注意到有人甚至偷偷抬头满脸感激地看卫长君,心想你们太不了解他,他从来都是把好话放在前头。 小霍去病深以为然,拉着阿奴悄悄后退,端的怕他大舅收拾好禁卫,接着揉搓他俩。毕竟他俩方才很不乖。 卫长君沉吟片刻,“不如这样,家里不缺麦秸豆秸,就由他们把这些野猪收拾干净?” 刘彻眉头微蹙,随即看到公孙敖等人满脸惊恐,虽然还是没想明白,仍然说:“那就听你的。” “陛下!”众人急的大声呼叫。 刘彻板起脸:“五十军棍!” 众人齐声道:“谢陛下开恩,谢大公子!”至于心里是不是把卫长君全家老小谢个遍,这就不是卫长君所关心的了。 卫长君吩咐孟粮去叫八阳里里正把地里的野猪拉回去。 卫青知道所有人包括韩家和窦家奴仆一起吃,这些野猪两天也吃不完,“大兄,咱家杀的猪和羊呢?” 韩嫣:“趁着离午时尚早,拉去城里卖了?” 卫长君家里除了买衣鞋和盐,几乎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刘彻这次来又赏卫长君百两黄金,城外的宅基地不用买,工钱以及建房材料便宜,百两黄金足够他买奴盖房再用两年。坑刘陵的千金还没动,卫长君不差钱,完全没必要去东市叫卖。 卫长君问牛固:“收拾干净了吗?” “猪头猪脚和猪下水,羊头羊杂羊蹄子还没收拾。” 卫长君:“剔三个羊腿和四蹄髈出来,然后再切五十斤带着皮和排骨的肉。”转向刘彻,“子夫和太后一人十斤肉一个蹄髈和一个羊腿,我两个妹妹十斤排骨肉各一个蹄髈,我母亲十斤排骨肉和一个羊腿?” 刘彻孝顺太后疼闺女又看中卫子夫,卫长君的这个安排他很是满意,“你的猪羊你做主。” 卫长君给牛固使个眼色。牛固进屋切肉。卫长君转向卫青,“宫里的你送过去。步弟,广弟,先把母亲的送过去,告诉她带皮的肉像我之前一样熬油炸,羊肉下午炖,夜里吊在井里可以放两三天,再多就不行了。” 卫步:“现在就去?” 卫长君颔首:“骑马到城里她们还不该准备午饭,你们回来正好用午饭。对了,再买些姜和盐。”他家的猪肉可以做香肠。 地里大部分庄稼都收了,路上没人没车,午时刚至他们就到城门外。不论城中百姓还是宫中贵人,这时候还不该准备午饭。 卫青把羊和猪送到东宫,王太后正在吃茶点,卫子夫也在。王太后一听他先来东宫,笑意直达眼底,对卫子夫道:“你大兄和弟弟有心了。一点羊肉和猪肉也往这儿送。”嘴上嫌弃,眼角都笑出了深深的皱纹。 卫子夫顺着她的话埋怨:“宫里什么没有啊。”然后问卫青,“不年不节,大兄怎么想起来杀猪宰羊?” 卫青来之前刘彻特意叮嘱一句,不可提野猪,省得太后担心,“大兄觉着为了地里的庄稼有些日子没进城探望母亲,一家大小都挺累,陛下也忙了大半年,都该补补了。” 太后疼儿子,闻得此言越发满意,“长君周到。仲卿,给你母亲送了吗?” 卫青:“叫弟弟送了。但没有蹄髈。家母不如太后牙口好,大兄给她准备的是肉。她食量小,吃不完肥肉熬油,瘦的过油炸一下,放在油罐子里头浸着可以慢慢吃。”不希望他大兄养的猪被浪费,又补一句,“也是大兄的猪比东市卖得好。” 太后对卫长君很好奇,“喝的水都比我们干净?” 虽然是事实,卫青不好承认,“吃的是红薯叶子和大兄种的草,偶尔还有豆渣以及红薯汤,没有吃过一点野草粪便。猪圈也很干净,几乎每日打扫。” 景帝时期,太后得宠除了她情商高,其次便是她做到了夫唱妇随,景帝节俭她就亲自纺线织布。偶尔也会去宫里牲口圈看看。 太后想想她以前看到的,再想想卫长君的猪,惊讶地发现比宫里养的仔细,“怪不得这猪肉肥的像雪花,瘦的像红梅。”随后交代黄门送去膳房,她午饭吃羊和猪。 黄门退下,太后就放卫子夫回去。 卫青到卫子夫处也没提野猪,只说猪羊很大,给了几家还剩许多。白天依然有些热,别省着,午饭和晚上全做了。 卫子夫也知道可着她母女三人,她大兄不可能又是蹄髈又是羊腿又是排骨,待卫青走后便吩咐宫女,除了她们母子三人的午饭和晚饭,剩下的都留宫人加餐。 宫里的伙食比乡民好太多,也不可能顿顿肉且管饱。卫长君给的都是好肉,庖厨拿到肉喜的直呼“卫大公子好人。” 公孙敖等人却想把卫长君翻来覆去问候个遍。 卫青走后,卫长君叫牛固把大铁锅拿出来在外面烧水。公孙敖等人烧水的烧水,打水的打水,蜕猪毛的蜕猪毛。起初很轻松,十头猪下去,卫青兄弟三人回来了,他们也累得直不起腰。 刘彻看着看着明白过来,忍着笑对韩嫣道:“也就他能想出这种法子。” 韩嫣心说,活该! “幸亏有小狼崽子一嗓子把猪吓得不敢上前,否则仲卿箭无虚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刘彻深以为然。发现两个小崽子这边跑到那边,又从那边跑到这边,他禁不住说:“离远点,别溅你们身上血。” 小霍去病差不多腻了,跟阿奴回屋。甫一进院门就闻到浓郁的香味。两个小不点相视一眼,拔腿往院里跑。 曹女正准备看看羊排和羊蝎子烂没烂,见他俩进来,一人盛一块。两个小不点啃着肉连连点头。烧火的钟媼道:“阿奴,去叫陛下和侯爷洗手,可以吃了。” 卫广听到声音进来:“公孙兄等人的午饭呢?” 曹女:“你们的饭菜盛出来,奴婢就把羊杂羊排和咱家的猪排猪大肠猪肝猪肺放锅里炖。三个锅一起,很快就能吃了。” 许君掀开锅盖盛饭,“郎君说公孙公子等人的饭菜不着急,今天这事必须得叫他们记一辈子,不然指不定以后闯出什么祸来。毕竟陛下每年秋都会来秦岭狩猎。” 刘彻到厨房门外恰好听到这句很是欣慰,但更想笑,“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野猪。” 许君心说,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今日也就是野猪,若是狼群,有小狼崽子保护,他们也得全交代了。 “陛下,先喝汤还是吃饭?” 刘彻边洗手边问:“汤是什么汤?” “猪肚黄豆汤。郎君说很补。” 刘彻颔首:“盛半碗。” 小霍去病突然想去一件事,“赵大,赵大——” “什么事?”赵大忙着往厨房运木柴。 “我和阿奴的雀儿呢?” 许君端着砂锅出来,“腌着呢。郎君说下午熬猪油的时候给你们炸。” 小崽子满意了,“我喜欢吃炸的。” 卫青拽过他洗手,“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话。” 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舅舅们。被拽的踉踉跄跄也只敢小声哼哼唧唧。卫青浸湿擦脸的布,往他脸上呼噜一把,院里安静了。 阿奴往后退,卫青把布往温水盆里一扔,回头睨他,“等我请你?” 小阿奴颤巍巍过去,“二,二舅,轻轻点,我小,脸皮薄。” “我看你脸皮没比去病薄到哪儿去。”卫青不客气的一下子把他脸上和鼻尖的灰擦的一干二净,小阿奴的脸瞬间通红通红。 韩嫣在一旁洗手,禁不住笑了,“你俩在哪儿弄的?身上也脏兮兮的,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你俩跟野猪打了一架。” 卫长君从外面进来,“帮公孙敖烧火蹭的。”然后请窦婴的夫人先进去。 窦婴第一反应是看刘彻。刘彻对他夫人不陌生,早年窦太后活着的时候一年总能在东宫碰到几次,“不是在宫里,不必多礼。朕也是托长君的福。” 小霍去病蹦蹦跳跳进来,“陛下也是托我的福。” “你干什么了?”刘彻没好气地问。 小崽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先发现公孙敖捅了野猪窝啊。” 刘彻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是是,你及时叫我们出去,我们才能及时击退野猪。” 小不点满意地点点头。到他和阿奴位子上坐下,看到他们也有小半碗汤,眉头微蹙:“我不要喝汤。” 卫长君走进来,小崽子拿起勺子抿一口,“真好喝!大舅舅的厨艺越来越好啦。” 窦婴的夫人不是头一次跟卫家人一块吃饭,还是差点呛着。卫长君注意到老夫人神色难看,瞪一眼大外甥,“再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字,你和阿奴打的那些雀,我不给小狼崽子加餐,你是我舅!” 小崽子用米饭堵住自己的嘴,直到他舅喊女奴进来收拾,才敢说:“我吃饱了。” 公孙敖等人还没把野猪收拾好。 里正等人觉着得了卫长君几头大野猪和几个小野猪,实在过意不去,午饭后就来帮忙收拾。公孙敖等人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停下歇息,不是递柴就是打水递刀。 刘彻出去看到还有六头大小不一的野猪,也没训他们,只是吩咐里正先收拾最小的。 刷锅洗碗不需要卫长君,卫长君带着三个弟弟,后跟着两个小不点,去地头上摘果子,顺便修一下被野猪撞断的果树以及踩踏的陷阱。 两个小不点拎着两小篮水果回来,卫长君就吩咐女奴清洗切块放几只小猪崽肚子里,他搞调料抹猪身上腌制备用。随后卫长君剁他家猪肉,然后调馅,最后用细细的竹节撑开猪小肠灌香肠。 待卫家的肉灌完,天也快黑了。期间曹女等人也没闲着,熬了许多猪油,三家的油罐子全满了才停。 卫长君把香肠移到东院里风干晾晒,他用的刀案板等物洗刷还给厨房,就吩咐曹女等人准备晚饭。此时公孙敖等人还忙着给猪开膛破肚。卫长君到门外见他们才开六个,就叫里正把余下的大野猪拉回村,跟全村老少分分。 里正等人震惊,齐呼:“这么多?” 卫长君看向刘彻。刘彻点头,“这些肉不趁着月色炖熟,很难放到明日这个时辰。” 有了陛下首肯,里正一众仍然觉着不踏实,走路轻飘飘的跟脚下无根似的。 中午拉回去的几头早收拾好分好了,除了骨头没人舍得吃。他们也跟卫长君学过把肉浸油里,以至于家里的孩子连油渣都没捞到。 乍一听还有,所有村民都激动了,留个看家的,大人小孩都举着火把推着车来拉野猪,热闹的景象堪比往日长安城中除夕那天。 刘彻看到乡民脸上的笑容心底涌出无限感慨,头一次觉着目不识丁的乡民可亲可爱。 卫长君借着火把看到他脸上的人性,想起一件事——八阳里办私学。里正可能忙忘了,八阳里这几日正忙着收红薯。卫长君小声告诉刘彻,八阳里村民筹钱办个学堂,暂且教一年,明年有钱再续。 刘彻愣一下,显然没料到乡野之人有这等觉悟,“你提议的?” 卫长君笑着摇头,“我又不可能替他们出这个钱,贸然出这种主意,还不得觉着我吃饱了撑的,不知乡民辛苦。” 卫长君确实很少主动揽事。刘彻颔首,感慨道:“真不可貌相啊。” “此事知会你了。改日从别处听到,可别觉着他们有不轨之心。” 刘彻想也没想就说:“他们能有什么小心思。” “他们没有,别人可以编排。陛下,您说穷苦人家识字懂礼的多了,对谁不利?” 刘彻认真想想觉着是他又觉着不可能,否则卫长君不会这么问,“朕?”试探道。 卫长君禁不住叹气。 刘彻:“说话!” 卫长君:“愚民之策固然对您有利,可讲不通道理,一言不合就打,今天跟这个乡,明天跟那个里,谁还有心思种地?一个个鲁莽无知,他们敢把未央宫烧了。” 刘彻觉着有理,可跟他以往的认知有很大不同,“每个人都能讲一通道理岂不是更不好管?”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进城?” 刘彻忽然想到他的打算,盐铁专营。如今还是谁占着盐井铁矿,谁开采谁买卖。届时兵器多归朝廷,是不用担心儒生士人, “继续。” 卫长君知道的也是书上听来电视里看到的,“您身边那些禁卫郎官,多少官家子弟?父辈只是个小小的郎中也算。” 刘彻算一下,几乎都是,心底突然一动,“朕好像明白了。” “别管哪方面,一旦形成垄断都很可怕。”卫长君又问,“朝中百官有几个出身乡野?如果您舅舅还在,御史大夫韩安国算是他的门生,茂陵尉张汤也算。这是我知道的。肯定不止他俩。您说您还能听到底下的声音吗?黄河把中原诸地全淹了,你还觉着江山稳固岁月静好呢。” 刘彻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抽气,“你说的这种情况暂时没有可能,但往后很有可能。”顿了顿,“看来朕得听董仲舒的早点把太学办起来。” “陛下想好如何招生了?” 刘彻微微摇头,还没想好把太学设在哪儿,“有何高见?” “世家子弟一窝,由各地推举上来的穷苦子弟一屋。世家子弟出束脩,穷苦子弟免束脩和食宿。或者叫董仲舒、丞相等人出题,所有人打乱一起考试,然后头名和第二名到一二班,第三名在二班,第四名到一班,这样分下来,所有学生食宿全免?再或者分给太学老师几十亩地,叫他们自给自足。省得清贫子弟也养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卫长君看他另一侧的韩嫣,“韩兄,你觉着呢?” 韩嫣没上过学堂,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可以试试。办太学这种大事哪是一办就成的。” 其实刘彻心里也没底,叫韩嫣进屋把卫长君说的几条记下来,等他回宫再跟董仲舒等人商讨商讨。 —— “卫大兄,猪下水要吗?” 公孙敖的声音传过来。刘彻问卫长君:“野猪的猪下水能吃吗?” “野猪多是吃野草野果长大的,比您以前吃的猪肉干净多了。”卫长君回他一句,就冲公孙敖道,“要。” 公孙敖不禁小声嘀咕,“那得洗到何年何月。” 卫长君没听清,但看他的表情也猜到了,“晚饭后就炖,明早吃。” 公孙敖双手撑腰,“我的老腰啊。” 在刘彻身后的黄门庆幸没跟他们胡闹,小声问:“大公子,野猪崽子是不是该烤了?” “野猪肉不如家养的嫩,再腌半个时辰,反正现在吃好也睡不着。”卫长君看刘彻。 刘彻颔首:“朕平日在宫里,最早也得亥时。这还有一个多时辰,不急。” 黄门担心卫长君忘了,闻言放心下来,“那猪下水全炖了,肉怎么办?” 卫长君出来就注意到最先开膛破肚的两头大野猪身上的肥肉被女奴割掉了,“不好的给狼崽子加餐。排骨搁韩兄家炖,蹄髈剔出来搁侯爷家炖。剩下的肉先用盐腌上。这边比城里冷,能放到明晚或后天上午。吃不完你们带回——” “大舅,大舅——” 卫长君头疼,“叫魂呢?” “大舅,大舅,魂来吧,魂来吧——” “闭嘴!”卫长君气笑了,回头问,“什么事?” 小霍去病和阿奴一人抱着一个小碗出来,举到他和刘彻眼前,“许君给我们炸的雀。” 刘彻捏一个,骨头炸酥了肉干了,越嚼越香,“挺好。” 小霍去病使劲点头,“我打的雀。送你了!” 刘彻不敢捏了,“你又想做什么?” “小心眼子!”小不点转手给卫长君。 卫长君接过去递给刘彻,“他俩下午半天嘴没停过,不是吃够了,就是吃不下去了。”看着大外甥,“我猜对了?” 小阿奴把碗给他,跟霍去病去看公孙敖等人洗猪下水。 刘彻又捏一个,然后给黄门,“你们分了吃吧。油乎乎太腻。” 卫长君也捏一个,余下的给卫青,叫他慢慢嚼着玩儿。然而两人手中的刚分出去,韩嫣端着大碗出来,“两个小不点又憋什么坏?许君要给他们盛满,竟然说留给舅舅和韩兄吃,他们一点就够了。”:,,. 第97章 炒板栗 刘彻和卫长君相视一眼, 然后转向身后。韩嫣不明所以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黄门和卫青端着碗,一个手里拿着炸雀肉, 一个嘴巴鼓鼓的, 显然也是雀肉。那两个碗看起来很眼熟,跟两个小崽子吃饭用的碗一模一样。 韩嫣张口结舌, 无法理解,“……小崽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 卫青差点被雀肉呛着,慌忙别过脸去。 韩嫣越发糊涂, 他说错什么了。 卫长君都不忍心说实话, “吃不完才给我们的。” 韩嫣张了张口,“吃不了还盛?” 卫长君很了解他大外甥:“不盛点尝尝怎么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 这个理由韩嫣服气,紧接着无奈地摇头, 碗递到卫长君和刘彻面前。一人微微摇头。韩嫣没找窦婴,老侯爷牙口不好, 别再把他的牙崩掉了。韩嫣去馋公孙敖等人。 公孙熬等人午饭就吃点玉米饼和羊杂猪杂汤, 早在半个时辰前就饿了。韩嫣转一圈,碗里连渣都不剩了。 卫长君见韩嫣又去给公孙敖等人盛雀肉,就叫赵大去厨房锅底下取木柴点炭, 开始烤野猪肉。 卫步和卫广看着火。卫长君腾出空令牛固和孟粮把做红薯粉的缸弄出来,加上井凉水, 把野猪肉分割切块放水里。猪肉冰凉冰凉捞出来,卫长君拿着斧头把排骨和蹄髈剔出来, 送去韩家和窦家开炖。他带着女奴腌肉。 卫长君炖自家养的猪肉放一点卤料就行了。炖野猪肉, 卫长君加了将近一十倍料。卫长君担心药材铺没那么多香料,偷偷叫嘟嘟买的。先前清理野猪的时候,嘟嘟开直播赚了一波打赏。 卫长君腌野猪崽的时候也放了很多磨碎的香料。待公孙敖把猪下水收拾干净, 卫家、韩家和窦家上空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 公孙敖等人口齿生津,频频给卫长君使眼色——快请陛下尝尝。卫长君用卫青的匕首切一盘,连同他早已调好的酱料一同给刘彻。 以前刘彻吃过一次烤小野猪,不如鸡腿肉嫩,也不如羊肉鲜,甚至不如兔肉。基于对卫长君的信任,刘彻不想吃也捏一块,蘸点酱料放入口中。他很意外,又觉着在意料之中。野猪皮比家猪硬,但小野猪还算嫩,经炭火炙烤又脆又香。皮下的肉浸满了香料,腹中的肉灌满了果香,在里外双重包裹下小野猪没了腥臭,仿佛变成卫家养的。 养猪跟种红薯不一样。一文钱买几根红薯苗种下去,等到四五月还可以剪红薯藤续种。红薯易成活不挑地,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也会借钱买来种,这就导致朝廷没有大肆推广,短短几年也走进了长安千家万户。 养猪需要草料,也需要猪圈,这两点就让很多人养不起。没有猪草料,把茅房建在猪舍之上,哪怕猪阉割过,肉也不会比野猪肉好太多。偏偏很多人担心阉割后猪病死,以至于市场上卖的猪几乎都是未阉割的。也是如此,卫步先前说烤乳猪,公孙敖才那么激动。小野猪比市场上卖的猪肉好吃多了。 然而再好吃也得陛下先尝。公孙敖觉着一盘肉够陛下吃了,又开始给卫长君使眼色。卫长君请示刘彻,烤的肉得趁热吃,凉了就腥了臭了,是不是给众人分分。刘彻微微颔首,公孙敖上前,叫卫长君歇着,他切肉。 切两块他得先往嘴里塞一块。等着吃烤肉的禁卫们不乐意了,纷纷叫卫长君切。卫长君此时正吩咐孟粮刷大铁锅。 这大铁锅可辛苦了,一早就烧水蜕猪毛,一直烧到现在,快烧出厚厚的碱了。刘彻觉着卫长君这一天也辛苦,悠悠地问公孙敖:“好吃吗?” 公孙敖顿时不敢偷吃,顾不上烫,掰开四个小猪腿分给叫嚷的禁卫。 卫长君等锅刷干净,就往里扔一大包料,然后把六头野猪的猪下水扔进去,最后叫孟粮加满水。孟粮怀疑听错了,“加满?” “加满。”卫长君前世没吃过野猪肉,今生没碰过野猪下水,也不知道水烧开会不会出现浓浓的浮沫,“野猪下水比咱家养的脏多了,水烧开把脏物撇掉水就变少了。” 猪下水暂时不用卫长君操心,他就端着油灯去窦家和韩家看看排骨和蹄髈。 肉熟了,但很硬,卫长君加一些热水进去,令两个奴仆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就去睡觉,留明早吃。 猪下水也一样留明早吃。卫长君担心几头小野猪不够那些禁卫吃的,又叫女奴去厨房煮一锅水多米少的小米汤。 公孙敖等人肉吃多了正好渴了。小米汤下肚,公孙敖舒服的仰天感慨,“如果不用收拾野猪就更好了。”说完还拿眼睛瞄卫长君。 卫长君正吩咐家人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听闻这话停下来,“还好意思怪我?我叫你捅的野猪窝?” 公孙敖:“这得问你弟。” 卫步反问,“我说烤乳猪好吃,叫你们挑衅野猪群了?” 公孙敖无言以对了。 卫长君:“饱了就洗洗睡吧。忙了一天你也不累。” 有禁卫指着还在冒烟的大铁锅,“这个不搬进去吗?” “放这儿。小狼崽子睡大门里边,有人过来它能听见。”卫长君说着,笑了,“今晚也没人往这儿来。” 卫青注意到“今晚”,好奇有什么讲究,“为何?” 卫长君朝八阳里方向看一下。卫青瞬间明白。野猪很大,天色很暗,他大兄烤小野猪的时候,八阳里村民才把分给他们的野猪全部弄回去。到村里统计了人数,剁开分好得许久。此时想必正忙着炖肉。 八阳里村民拉野猪的时候欢腾的跟过年似的。卫青小声问:“大兄,他们不会高兴的睡不着吧?” “兴许吧。”这一天下来卫长君受不了了。往常这时候他已经躺下,“青弟,咱们也洗洗睡吧。” 卫青也乏了,禁不住打个哈欠,“锅不用盖吗?” “盖!”锅盖还是八阳里村民用高粱杆做的,“咱们都收拾好,赵大锁门的时候会盖。” 赵大锁门的时候,不止把锅盖盖上还加许多木柴。翌日清晨卫长君起来,锅里的水还是热的。卫长君点着火烧一会,锅里就沸腾了。若是自家养的猪,烧半夜焖半夜,猪下水该烂了。野猪下水反而还弹牙。早上又烧一个多时辰,待巳时左右用早饭的时候,这些猪下水以及韩家的排骨窦家的蹄髈才刚刚好。 三家人加刘彻的人一顿就把这些吃完了。饭毕,卫长君把昨晚腌的肉弄出去,然后叫孟粮和牛固切片,他们手劲大切的快。 卫长君令公孙敖等人剁猪头和猪蹄。公孙敖眉头微蹙:“卫大兄,这猪头和猪蹄上的毛都没刮干净怎么吃?” “我们不吃,给狼崽子吃。”狼崽子长大了,一顿能干掉一个头。六个猪头和很多猪蹄也就它三天的伙食。要不是它能自给自足,化身成狗卫长君也不敢养,“对了,猪脑弄出来。” 此言一出,换来韩嫣等人侧目。 昨天早上杀猪取出猪脑,卫长君本想叫他家几个小的和韩嫣以及刘彻尝尝鲜,结果一个比一个不给面子,卫青也一脸嫌弃,卫长君索性自己吃。韩嫣问过他好不好吃,卫长君说好吃,像有股肉香的豆腐脑。韩嫣不信。又见他要猪脑,韩嫣信了,“这就那么好吃?” 卫长君点头,“我养的猪脑好吃,野猪脑不清楚。” “那你还要?”刘彻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卫长君:“我不吃。给我们家猫加餐。” 猫是八阳里里正送他的。八阳里没几只狗,但有不少猫。卫长君只跟里正提一嘴,没几天他就把猫送来了。 卫长君担心小狼崽子吓着它,一直养在西院。 刘彻头一天住进西院就看到了,猫叼着老鼠从他面前大摇大摆的过去,导致刘彻一度以为他被猫无视甚至鄙视了。 “那只猫吃这个?”刘彻怀疑它吃老鼠就吃饱了。 卫长君不清楚,“不吃就给小狼崽子吃。” 小狼崽子已经撑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刘彻瞥一眼狼崽子,笑道:“你还是留着喂猫吧。” 卫长君等牛固把猪脑全取出来,就给女奴上锅蒸熟。随后倒西院猫盆里。 狸猫在房梁上睡觉,听到动静漫不经心地睁开眼,一看是卫长君,瞬间从懒猫变成小老虎,生扑到卫长君怀里。 卫长君慌忙伸手抱住它,紧接着抱回窝。狸猫到窝里就闻到猪脑的腥味,然后“喵喵喵”地要下去。 猪脑比它抓的老鼠口感好多了,花狸猫浅尝一口,冲卫长君“喵”。卫长君给它顺顺毛,“都是你的,慢慢吃吧。” 花狸猫可懂事了,又“喵”一声欢送他。 卫长君笑着带上西院院门,然后抬头看看太阳,离未时还早,便叫女奴先和面蒸玉米饼。待玉米饼蒸熟,就可以做午饭了。 卫长君担心炒的野猪肉咬不动,准备午饭的时候就令女奴用厨房的锅做一盆炒青菜和一盆鸡蛋汤,他端着昨天熬出的油去门外炒野猪肉。 卫长君放的油多,他自己翻炒累了就换卫青,卫青翻炒一会儿就给公孙敖,接着是禁卫。禁卫们炒个遍,野猪肉快炒干了。 卫长君尝一块,放料多的缘故竟然还挺香。于是令孟粮和牛固去屋里拿碗,给每人盛一旦碗。两个小不点一碗。然而他俩一人吃两块就往卫青怀里塞。 卫青下意识抬头看天。 霍去病气得跳脚:“一舅舅什么意思?” “我看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卫青直接说出来,气得小不点找他大舅做主。 卫长君:“你一舅为什么怀疑你没安好心,自己心里没数吗?” 小霍去病气得张大嘴巴,“你你你——” “要不是你俩正换牙,怕把牙累掉,舍得给你一舅?”卫长君反问。 小霍去病没话了,也觉着没面子,拉着阿奴气咻咻回屋,叫曹女给他盛鸡蛋汤。 卫长君觉着炒干水分的肉能放两天,翌日清晨就把所有野猪肉切片炒干,等刘彻用了早饭回去的时候,给禁卫们每人带一包。 禁卫走后,卫家清净了,野猪肉也没了。可是留下很多骨头。卫长君给小狼崽子,小狼崽子嫌大骨头没味不屑吃。卫长君和韩嫣带着两个弟弟以及牛固和孟粮上山,捡山核桃和板栗,顺便把骨头扔山里。 小狼崽子不稀罕,山里有野兽稀罕。 下午,卫长君等人剥核桃和板栗。窦婴的夫人出来帮忙,禁不住同卫长君感慨,“我以为红薯收下来你终于可以歇几天,没想到还有活。” 韩嫣在一旁看着他弟子练箭——射树叶,“有活也是他自找的。” 卫长君瞥他一眼,“我收拾好你别吃。” 韩嫣:“你去年弄得核桃我就没怎么吃。我吃的板栗也是我家奴仆剥的。” 卫长君点头,“行,你等着。” 韩嫣总觉着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大舅,你学我。”小霍去病大声点出。韩嫣想起来了,他小弟子的口头禅,“等着就等着。” 窦婴禁不住瞥他一眼,韩嫣什么记性?还是今早忘了刷牙。 韩嫣见状道:“您老是得多吃点。” 窦婴确定他不记得了,笑着点头,没好气道:“我谢谢你。”待韩嫣出恭的时候,窦婴问卫长君要不要帮忙,担心隔墙有耳,睨了一眼板栗和核桃。 卫长君微微摇头。 鸡鸭不吃板栗和核桃,两个小不点好东西吃多了,也懒得碰这两样,等板栗和核桃剥好,他就摊在门外空地上晾晒。 翌日上午,卫长君带着牛固和孟粮骑马驾车前往离他们最近的河边。巧的是他们刚越过八阳里,八阳里村民就到他家门口。看到地上晒的东西,里正感慨,“大公子真勤快。前日那么多猪,这又弄了这么多板栗和核桃。”说到此意识到不对,只有赵大一人从屋里出来,“赵大,大公子不在家?” 赵大点头,“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里正:“那还要板栗和核桃吗?要的话,我们多打点。” 这些板栗和核桃只够卫、窦和韩三家吃的。赵大想想他家郎君每年都会给几个妹妹许多,要说不要,他家郎君回来还得再捡,“要点也行。” 八阳里村民得了卫家那么多猪,赵大说还行,他们给卫长君一半。当时赵大在院里晒豆子,听到动静也没急着出来,狼崽子在家,若是来了生人它自会嗷嗷。它没叫唤,可能是窦家或韩家奴仆。 等他把豆子摊一遍,出来被那堆核桃和板栗吓一跳。待卫长君回来,不等他问就赶忙认错解释,他说的是要点还行,八阳里村民太客气了。 卫长君笑道:“他们得了咱们那么多肉,只给一点他们心里可过意不去。” “那怎么办?”赵大指着核桃,“这个能放到明年这时候,板栗呢?放地窖里?” 卫家地窖挖好了,红薯也放进去了,刘彻在的那几天禁卫帮忙弄的。卫长君不敢往地窖里放板栗,毕竟以前没干过,万一把红薯弄坏了就不值了。 卫长君:“先把昨天剥的剪开一点,这次剪一刀就行。” 赵大叫许君等女奴出来剪板栗。牛固找出淘洗小麦的竹篮,卫长君把他们在河边弄的小石子倒竹篮里,牛固去泉水入沟处清洗。牛固洗好,卫长君就叫孟粮把铁锅拿出来,烧火。 石子烧热,卫长君把板栗倒进去。一盏茶的工夫,门外散发出浓浓的板栗香。窦婴的夫人好奇他又折腾什么,出来一看惊呆了。 卫长君叫赵大拿碗,夹几个放碗里请她品尝。窦婴的夫人不敢吃。卫长君笑道:“板栗剥了壳就扔进来了,石子也是干净的,您放心好了。” 牛固解释,方才从她家门口往东就是去洗石子。每个石子他都用毛刷刷过。窦婴的夫人试着捏开一个,惊讶地问:“你放糖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 “怎么跟以前用蜜糖煮的差不多?不,比煮的香。”话音落下,看到窦婴从屋里出来,“快来尝尝小卫炒的板栗。” 窦婴:“我就知道又是你。”回头对两个小弟子道,“出来吧。” 卫步和卫广含羞带怯扭扭捏捏地走出来,只因他们应该在屋里看书背文章,不该出现在此。 卫长君冲他俩招招手:“饿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是说着玩的。他俩早饭后一个时辰就有点饿了。香味一勾,心痒难耐坐立不安。正是如此,窦婴才好奇卫长君做什么这么香。 兄弟一人见他没生气,小跑过来。卫长君吩咐赵大再去拿几个碗。 “还有我们的。” 卫长君回头,大外甥和阿奴已经到大门外,后头跟着韩嫣正往外来。卫长君笑看着韩嫣,“没你的。” 韩嫣脚步一顿,“为何?” 窦婴替卫长君说:“你说你只吃你家奴仆剥的。” 韩嫣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包括上次卫长君说“等着”,后来拿出很好用的牙膏和牙刷馋他,“卫兄——” “少来!”卫长君打断他,“我的锅和石子可以借给你用,想吃自己炒。” 韩嫣张了张口,扭头转向两个小弟子,“我是你俩的师傅吧?” 两个小不点一脸警惕,异口同声:“我们不会炒!” 韩嫣差点噎死过去,没好气道:“谁让你们炒了?拿得动锅铲,翻得动石子吗?” 小霍去病觉着他说的有道理,“你先说什么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记得吗?” 连“父”都搬出来了,看来事不小。小霍去病果断摇头,“忘了!” 第98章 师出同门 卫长君笑喷。 窦婴和他夫人也险些笑呛着。 韩嫣气得脸通红, 指着小不点,“你——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大舅,韩兄打我。”霍去病慌忙抱住卫长君的腰。卫长君没有任何准备差点被他撞倒, 气得大吼,“霍去病!” “大舅, 我错了。”小崽子认错认的痛快, 抱的也越发紧了。 韩嫣见状觉着他出气多进气少,虚点点小崽子, 然后转向阿奴。阿奴拔腿跑到卫长君另一边。韩嫣咬牙切齿,“卫寄奴!” 阿奴打个激灵,“你你要说什么,说, 说啊。” 韩嫣气都气饱了,还说什么说, “给我等着!” 阿奴觉着他“无能狂怒”,不怕挨的点了点头。韩嫣扬起巴掌, 小阿奴吓得往卫长君身后躲。卫长君赶忙拉住他, “别离锅这么近, 烫着你。” 韩嫣不客气地说:“烫着也活该!” 卫长君忍不住瞪他,“你几岁他俩几岁?” 韩嫣比小霍去病的亲爹还大。韩嫣不知道, 卫长君知道。卫长君没见过霍去病的亲生父亲,但原身见过, 他脑海中还有印象。 韩嫣被卫长君说得不好意思,令赵大给他搬个板凳。 赵大禁不住嘀咕,“使唤不动弟子就使唤老奴。” 韩嫣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大加快步伐,“没什么。”到正院弄几个板凳出来, 给他一个,另外几个给窦婴夫妇和卫长君。 卫长君坐下就叫孟粮把炒好的板栗盛出来,他和牛固再炒一锅留他们和许君等人吃。许君等人一听还有她们的,又剪一盆板栗,留下午或明天炒着吃。 小霍去病和阿奴得了一碗板栗,两个小不点靠卫长君身上吃的时候,看到对面的韩嫣两手空空,隐隐明白了什么。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测,霍去病剥一个塞自个嘴里,又剥一个塞阿奴嘴里,然后两只小手捧一捧,给韩嫣送去。 韩嫣诧异。小霍去病确定猜对了,“想吃我的板栗干什么不直说啊?”说完这句慌忙后退,“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吓得我还以为你叫我打大舅。” 卫长君很是诧异地看向韩嫣,合着他弄那么一出就是为了哄小崽子的板栗。 韩嫣恼羞成怒:“霍去病,给我过来!” “板栗给你了,还吓唬我?”小霍去病气得睁大眼睛,“早知道就不——” “你闭嘴吧!”韩嫣老脸通红。 霍去病鼓着腮帮子冲他哼一声,又剥个板栗塞阿奴嘴里,然后他端着碗,换阿奴剥给他俩吃。韩嫣见状顿时觉着他混的还不如个孩子。卫步两手捧着板栗,就把他的板栗倒弟弟碗里,碗给韩嫣。韩嫣把板栗放碗里,接着把碗放腿上。否则只能放地上。 韩嫣还不敢乱动,禁不住说:“明日我就去城里买两个伺候的人。” 然而韩嫣还没买好,卫家多了两个伺候的人。不是秦岭卫家,而是城中卫家。 九月初,卫长君的玉米刚收上来就下了一场大雨。幸好卫家空房子多,东院的东偏房和西偏房都可以放玉米,不然非变成玉米汤不可。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路上无法骑马,卫青只能回城里的家。走路太累,卫青到家就想歇会儿。他刚一坐下,有两个妙龄女子围上来,一个帮他倒水,一个帮他捏肩,吓得卫青猛然起身把茶壶茶杯撞到地上,紧接着就往外跑。 卫媼在厨房吩咐老奴给他下碗面,再煎个鸡蛋,听到这么大动静赶忙出来,差点撞到卫青身上,“怎么了?” 卫青看到他母亲下意识停下来,心有余悸地问:“这是我们家?” “你这孩子,在宫里当差当傻了。不是我们家还能是谁家?” 卫青指着跟他出来的两位妙龄女子,“她——她们怎么回事?” 卫媼了然:“原来是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她们是我买来伺候你的。” 卫青一时没听明白。 卫媼解释,卫长君得清修,她这几年也看出来了,长子就是个无欲无求的,指望他开枝散叶是不可能了。卫青已有十八,前后左右像他这么大的,除了家境艰难的,不是已娶妻就是已经定亲或者有一两房妾侍。卫青身为卫夫人之弟,又是太中大夫,怎么也不能叫寻常百姓比下去。 好有道理啊。 卫青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可他还小啊。陛下也说他还小,还说过两年他再大点,就命他为将出击匈奴。若是顺利凯旋,皆大欢喜。万一他瞎了瘸了,再有妻小,母亲年迈,他大兄得多辛苦。虽然可以令奴仆照顾他们,可凭大兄那么负责任,肯定一天问他们好几次想吃什么,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阿母,大兄知道吗?” 卫媼:“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卫青松了一口气,大兄不知道就好办了,“您还是先问问大兄吧。” “怕你大兄不同意?”卫媼笑着宽慰他,“又不是叫你娶她们为妻。再说了,你以后的妻子也轮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有陛下和你三姊,他们相看的肯定比我给你找的好。” 卫青想埋怨又想笑:“阿母,我还没定亲就有了子女,以后谁还敢嫁给我?” 卫媼在平阳侯府呆久了,听多了庶长女庶长子,也没听说哪家夫人因此大动肝火,以至于她潜意识认为这种事很常见。卫青此言把她问住了。 卫青又道:“阿母,我是太中大夫,俸禄刚好够我自己用。陛下以前赏咱们的钱,早在大姊二姊出嫁的时候花的七七八八了。” 卫长君给两个妹妹准备金银首饰和金块,卫媼准备衣服鞋袜褥子等物。卫媼花的是卫长君搬去秦岭前留的生活费。卫长君觉着她没钱了,之前给她五十金,去年年底来家过年又给她五十金。卫媼吃的粮食几乎都来自秦岭,偶尔卫长君还叫孟粮进城给她送些鸭蛋鸡蛋,她花钱的地方不多,卫青每月又给她一点,导致她觉着自己很有钱。别说两个女子,再添两个孩子也养得起。 卫青见她还能听进去,“大兄养去病和步弟广弟已经很辛苦了。” 两名女子脸色煞白,满眼乞求地看着卫媼。卫媼一脸为难地说:“仲卿说得也有道理。” 闻得此话,两名女子给卫青跪下。卫青慌忙说:“不是要把你们卖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和放出去——” “奴婢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两名女子齐声道:“求太中大夫留下奴婢。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愿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卫青的眼皮猛一跳,跟我搁这儿画饼呢。孟婆汤一喝,谁知道谁是谁。要不是听大兄说过,我真信了你俩的鬼话。 卫青转向他母亲,我听您老的。 卫媼见不得她们出去送死,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送你大兄那儿去?” 卫青赶忙摇头,心眼这么活泛的女子,万不可送去大兄那儿。 “留您房里伺候?”卫青斟字酌句,“你上了年纪,腿脚不如以前利索,叫她们跟您睡,夜里起来也有人帮你掌灯,扶您一把。平日我不在家,也有人陪您说说话,帮你穿针引线。”顿了顿,“权当她俩是我和大兄孝敬您的?” 卫长君每次回来都会叮嘱卫媼,想吃什么吃什么别节俭。身体不舒服也别硬抗。卫媼听着心里熨帖,也知道长子放心不下。 “回头你大兄问起来,就说我买来伺候我的?” 卫青道:“我买来伺候你的。” 卫媼笑了,“那就这样。锅里烧水了,你去拿衣服等着沐浴。”对那两名女子道,“不撵你们走,起来吧。” 卫青不放心,“阿母,我的卧室我自己打扫就行了。” 卫媼哭笑不得,她都答应了,还能阳奉阴违。恰好一个老奴出来打水,卫媼指着她,“我叫她给你打扫行吗?” 卫青毫不犹豫地点头。 卫媼虚点点他,“小心谨慎成这样,也不知道像谁。” 卫青心说,自是像我大兄。 几十里外的卫长君揉揉耳朵,禁不住嘀咕:“谁想我了?” “翁主。”韩嫣快速接道。 卫长君忍不住瞪他:“不气我能死?” 韩嫣想说什么,发现本该练字的两小只竖起耳朵听,“就没有你俩不好奇的。写好了?” 两个小不点不敢瞎听。韩嫣认真道:“在你这里没讨到好,找陛下做主,陛下又装没听见,依她的脾气秉性不该这么安静才对。” 卫长君:“好比暴风雨前的宁静?” 韩嫣点头:“你这个比喻恰当。” “淮南有陛下的探子吗?”卫长君又问。 韩嫣微微摇头:“以前没有。淮南王名声太好,万一暴露会适得其反。淮南王那样的人天子你都不放心,还能放心其他刘姓王爷吗。田蚡出事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他跟淮南王暧昧,陛下再安插人,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改天陛下再来你问问。”卫长君见纸上写满了,换一张纸继续。 韩嫣见他画的跟鬼画符似的,“这写的什么?” “过几日路干了,我就去买砖瓦材料。”卫长君说到此,起身到堂屋门口,“孟粮,牛固。” 二人在房里歇息,闻言推开院门问:“郎君有何吩咐?” “过几日砍些粗壮的竹子,放大门外晾晒,留明年搭柴棚草棚。” 二人知道他说的是新家的草棚竹棚,“比照现在的搭?” 卫长君点头,然后回去继续,“还得买木头啊。” “山上不是有?” 卫长君:“建房得用干的,山上那几根干木头还不够做梁。” “你自己买?”韩嫣打量一番他的身板。 卫长君好笑:“我不行?其实本想交给梁家里里正,后来一想他们得过河,用船多有不便。我改日问问张汤,他管着茂陵大小事务,认识的人多。能在茂陵周边买最好,省得过河。” “你自己去?”韩嫣又问。 放在前世卫长君自己去就行了。如今得骑马,还得带很多钱,他的工夫还不到家,长安游侠遍地,卫长君单枪匹马走几十里。 卫长君微微摇头,去西边卧房把要用到的钱拿出来。金块不好用,但他需要的砖多,大宗交易可以用金块付账。像木头便宜,就得用铜钱了。 两个小崽子看到好大一盒铜钱,羡慕的齐声感慨:“好多钱啊。” 卫长君看他俩一眼,“那也没法跟你俩比。” 两个小不点震惊,怎么可能呢。 卫长君:“我像你俩这么大的时候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两个小崽子相视一眼,然后跑去西边卧室,拿出他们的钱,除了一块金币,还有很多枚铜板。两个小不点再想想他们才七岁,满意地放回去。发现柜子没锁,小霍去病还忍不住提醒,“大舅,别忘了锁上啊。” 卫长君:“回头给你们买两个存钱罐,自己存。” 阿奴好稀奇:“还有可以存钱的罐罐啊?” 卫长君微微颔首:“待路干了,叫孟粮和牛固留下犁地,咱们回长安住几天,到时候带你们去东市自己选。” 两个小崽子禁不住欢呼。 卫长君挑眉:“字写好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卫长君看向韩嫣问:“你呢?” “先帮我和侯爷问问陛下能不能在你新家附近拨两块地。地拨下来,我跟你一块去买砖瓦材料。” 卫长君纳闷:“你和陛下自小的情谊,自己问不就行了?” “我没你说话好使。”刘彻待他还跟从前一样,但韩嫣明显感觉到他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人情味淡了。韩嫣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想多了,他也不好叫卫长君知道,显得他没良心——刘彻以往白对他好了。 卫长君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这话叫陛下听见——” “你别乱说!”韩嫣赶忙打断他。 卫长君点头:“我知道。”顿了顿,“就算我说话好使也是托了三大件的福。” 红薯和玉米的出现是能证明他有点神奇在身上,但三大件不同,全是不锈钢啊。随着放在地宫里的时间越长,刘彻会愈发相信他真神。什么李少翁,什么栾大,刘彻可能都不会睁眼看。 想到这,卫长君叫嘟嘟调资料——汉武朝的术士。 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差点失态,居然快出现了。看来他又得弄些新鲜物件,毕竟刘彻是个贪鲜的,“陛下上次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那三大件弄去茂陵?” 三大件还在院里放着,刘彻上次来住几天,得知下雨天三大件上面什么也没盖,然而还跟最先出现时一样新,稀奇了许久。 “听你的,下雪天试试。从我家门前到子午栈道全是土路。三大件那么重,用车拉极有可能陷土里出不来。用人抬到路边绳子不一定能经得住。” 此时用的多是麻绳,卫长君颔首,“往后雨雪天增多,改日找些草席盖一下。免得里头坏了。” “你还想用不成?” 卫长君:“万一突然有一天可以用了呢?人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韩嫣懒得听他扯淡。 卫长君写好,等着墨干就折起来跟钱放一块。 过一日路上可以骑马了,卫长君就带着两个弟弟前往茂县。他们骑自己的马,卫长君借韩嫣的。卫长君原本没打算带他们去。忽然想到他们在秦岭几年,除了去东市几乎没见过世面,该见见人了。 兄弟三人先去长安,然后卫长君带着礼物去张汤家拜访。如他所料,张汤在茂乡。回家喝点茶吃点食物垫垫肚子,卫长君就和两个弟弟找张汤。 张汤确实认识很多烧瓦卖砖的。卫长君在长安地界上名声响亮,张汤直接把那些人的地址给他,叫卫长君自己联系,顺便告诉他,他的地以及宅基地在何处。 卫家兄弟三人蹭他一顿饭,饭毕就去找那些人。 翌日上午,卫长君带着两个弟弟前往梁家里告诉里正,渡头斜对面正对着梁家里村庄的那片玉米收下去之后无人耕种的地便是他的宅基地。 里正同他到对面看一下,估摸着得有五十多亩,但有点斜。 渭河弯弯曲曲跟蚯蚓似的,挨着渭河的地不可能是直的。卫长君告诉里正,不用管它斜不斜,房子盖成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就行了。尽量离河远一点,以免涨水,屋里潮气重。 这些里正都懂,但不知道从哪儿取土砌墙。卫长君直接指着河边,“慢一点没关系。”然后转向南边的土地,“张汤说这片地是我的。但你看,陛下昨日就令人犁好了。明年开春竣工,我也得等上半年。” 里正不敢拖到明年深秋,也拖不起。他们每年四月初都得服一个月劳役,不然就得跟卫长君一样给官府钱,待劳役期结束,官府再请人帮他们做工。 劳役结束就快到夏收,夏收过后种庄稼,紧接着天就热起来了。 里正送走卫长君便决定多请些人。 霜降这日,天气极好,跟秦岭比起来渭河离长安近一点,刘彻就带人出来秋游。沿着渭河看到河对岸几百口人,挖土的挖土,卸砖的卸砖,看起来比他地宫还繁忙,顿时惊得直呼,“怎么这么多人?” 此话把随行的主父偃、东方朔以及卫青和公孙敖等人皆问住了。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嘴快的东方朔试探道:“那边不是陛下给大公子的宅基地吗?” 刘彻想起来了,“在哪儿啊。他哪找的这么多人?”问出这话就看卫青。 卫青用他大兄的话回:“有钱能使鬼推磨。” 刘彻颔首:“懂了。难怪找朕要钱建房。他可真是,真是——”“劫富济贫”四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你大兄也在这儿?” “大兄回臣城里的家了。”卫媼买人这事,卫青没替她隐瞒。所料不差,此时他大兄正忙着忽悠母亲,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 刘彻诧异,又回去了。随后禁不住庆幸今日没往秦岭跑,“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回来住几天,再回去种了小麦,天就冷了。” 东方朔在一旁解释离立冬日没几天了。 忽然之间刘彻想起一件事,早已安排好的,十月前往雍城祭祀五帝。如今算下来,离他出发没几天了。想到这,刘彻又逛一会儿便带人回宫。 今年的长安不甚冷,立冬过后,依然秋高气爽。韩嫣在门外教卫长君箭法,问他要不要去山上练练手。 两个小不点不待卫长君回答,跑屋里把他们的弓箭拿出来。 卫长君气笑了:“你俩就这事积极。万一遇到凶兽,凭我和韩兄两人护得住你俩吗?” 好像护不住。 小霍去病蔫了,忽然眼睛一亮,“大舅舅护不住,我有二舅舅啊。” 卫长君想问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行人打马而来,已经到山边了。 “今天不是休沐日啊。”卫长君看向韩嫣。 韩嫣微微摇头:“来得巧。别忘了帮我和侯爷问问。” 卫长君把弓箭给他,擦擦汗,迎到窦家门口。没等他开口,刘彻甫一下马就很是高兴地说:“长君,给你介绍个人,你一定能跟他一见如故。” 卫长君微微挑眉,我的喜好你都不清楚,还如故,谁告诉你的,“谁啊?” 刘彻回头示意,卫青身后出来一人,“他是我近日认识的,叫李少君。长君,你们说不定还师出同门。” 第99章 长命百岁 卫长君很是诧异, 李少君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李少翁吗。 嘟嘟调出资料,[确实有个李少君。李少君是炼丹的, 李少翁是招鬼的。李少君得五十了,李少翁出名的时候还没你大。] 卫长君打量一番李少君,满面红光,满头乌发, 双目有神, 确实不是寻常老翁。这状态精气神窦婴都比不了。要说仙风道骨,卫长君没看出来。 卫长君前世没少看《西游记》,太上老君也好, 太白金星也罢, 人家只是演员, 随便一个出来都比这个李少君像神。 “是吗?”卫长君佯装意外, “不知仙家何处修行?” 卫长君端详李少君的时候, 李少君也在打量这位名满长安的大公子,衣着朴实,气质清贵, 不像当了二十年奴隶, 不卑不亢的身姿仿佛自小长在钟鸣鼎食之家。 李少君谨慎道:“山野之人在山野之地。不知大公子师从何人?” 卫长君一边听嘟嘟念资料,一边拖延时间,“师傅行踪不定。” 韩嫣禁不住看他, 又胡诌呢。有师傅还需要跟他学箭法。 “总归有个道场?”李少君又问。 刘彻也想知道。他所谓的“师出同门”其实是个笼统的说法。“师”指的是给卫长君三大件的那个人。每次问他都是“机缘巧合”。难得有机会,刘彻不想放过, “老人家现在何处?” 卫长君看着李少君笑道:“蓬莱仙岛。” 李少君心中一凛,好巧!转念间,李少君坦然笑道:“大公子原来是仙家子弟。失敬, 失敬。” 卫长君见他这样有一点点意外。李少君要说会面相看风水测八字,他信。但嘟嘟说他能让人返老还童,纯属胡扯。若不是田蚡早早被他弄下去,李少君以后还会跟田蚡扯他去过蓬莱仙岛。可他听到“蓬莱仙岛”竟然还笑得出来。这心理素质,不愧敢忽悠刘彻。 那就看看谁先绷不住。卫长君谦虚道:“我只是名外门弟子。据说内门弟子多能种豆得金,还懂长生不老之术——” 刘彻轻呼一声,很是意外。卫长君明知故问:“怎么了?陛下。” “云翼。”刘彻喊李少君的字,“你竟然是内门弟子?” 卫长君佯装惊讶,“原来竟是师兄。”上去抓住李少君的双臂,“师兄,可怜我只会种红薯玉米。师兄,我知道师门规矩,没有师尊允许秘法不得外传。不如你就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 “我——”李少君张了张口,卫长君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去病,阿奴,去拿把豆子来叫师伯给你们露一小手。” 两个钱迷的小崽子拔腿就往屋里跑。李少君想说什么,卫长君改拉他的手腕,注意到他的手背,眼神闪了闪,“师兄,屋里请。陛下,您先请。” 刘彻问李少君:“云翼,在室内还是在外面?” 李少君懵了。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更令李少君费解的是他确定今天之前从未见过卫长君。这几日天子以及其亲信也没离开过皇宫。再说了,他只跟天子说过他擅炼丹,丹药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卫长君如何得知,难不成他真是仙家子弟。 这若是真的,他岂不是班门弄斧。 “大舅!”厨房里就有黄豆,袋口没系,盖因家里养了猫,厨房没老鼠。两个小不点手小,干脆用碗盛满满两碗。 小阿奴二话不说,直接把碗塞给卫长君。卫长君满眼希冀地看着李少君。李少君张口结舌,他来真的啊。 “师兄,怎么了?”卫长君看看黄豆看看他,“是不是太少?”端的一脸真诚,接着就转向两个小不点。 李少君心里一突,慌忙道:“不少,不少,多了。” 卫长君把霍去病的黄豆还给他,阿奴的碗递给李少君,“那师兄用这一碗。” 小霍去病不乐意,“舅舅,用我的。” “种出金子来你和阿奴平分。”卫长君问阿奴,“给不给去病?” 小霍去病被卫长君教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给阿奴一半。阿奴也习惯了平分,想也没想就点头。随后两个小不点望着李少君。 刘彻也想长长见识:“云翼,可以开始了吗?” 李少君不敢承认那只是障眼法,全靠他手快,“陛下,什么也没准备。” 刘彻想起来了,他把人带来就是叫卫长君见见,“长君,改日吧。云翼什么都没带。” “需要什么?”卫长君一脸无辜又单纯地问,“不是挖个坑埋点土,送点仙气或念一些咒语就行了嘛?” 这么孩子气的话叫李少君想笑,同时也放心下来——竟然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门弟子,“长君师弟,若是那么简单,师尊何至于令我等不得外传。” 嘟嘟转向卫长君,[我程序没出错吧?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卫长君也很想这样说,“那也不能炼丹了?” 刘彻替他回答:“炼丹也得有鼎。” 李少君连连点头。卫长君佯装好奇:“师兄会面相吗?能否看看我还可以活多久?” 刘彻想说什么,忽然想到不对,卫长君能活多少岁不是基于他种多少亩地,种出多少石庄稼吗。不不对,李少君乃内门弟子,比他懂得多。刘彻想知道除了种田续命,卫长君还有没有别的难关要度,于是请李少君帮他看看。 韩嫣确定他发小当今天子带来的这个“君”是个真神棍。 卫长君见李少君面露迟疑,“师兄,看面相也要提前准备?”潜在意思,你真是内门弟子吗。 “这,这不用。”李少君会面相。他先前就是看出刘彻非同一般上前偶遇才有今日。可卫长君的未来他把不准,明明一个农夫却带着大贵。想到这,李少君忽然想到他此前见过一个类似的面相。那位也是陛下的人,但不常去宣室。李少君往周围看了看,视线停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 此人正是卫青。卫青疑惑:“仙长看我做什么?” 小霍去病也禁不住歪着小脑袋问:“你干嘛看我二舅舅啊?” 李少君愣一下,赶忙问:“二舅舅?” 小霍去病点点小脑袋。李少君恍然大悟,难怪他二人如此相似。 卫长君不担心他从卫青脸上看出什么。卫青以前有点自卑,也不知现在好了没。李少君当着诸多禁卫的面恭维一通,反而有利于卫青以后号令三军。 “师兄先帮我弟弟看也行。”卫长君道。 当着刘彻的面,李少君不敢说“福禄无疆”。他也觉着不可能,卫家显贵是因为卫夫人得宠。卫夫人上头还有个皇后,一个宠妃的兄弟怎担得起“福禄无疆”四个字。何况这二人一个是擅种田的外门弟子,一个只是太中大夫。 随着李少君越沉默刘彻越慌。他如今二十出头,离年老尚早。比起延年益寿,他更看重兵强马壮,解决内忧外患。可不论粮草还是国家财政都离不开乡民,乡民离不开土地和粮食。能种出高产作物的,此间只有卫长君一人。 刘彻不希望从李少君口中听出卫长君短命之类的话,更不希望他说卫青福薄。卫青是日后出击匈奴的将军之一。 “云翼,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刘彻开口道:“朕赦你无罪。” 卫长君笑道:“陛下,我师兄乃仙家子弟。还用您赦免?你把他抓进牢里也关不住他。不信你试试。” 韩嫣又忍不住看一下卫长君,他怎么觉着卫长君巴不得把李少君关起来呢。 刘彻笑瞪一眼卫长君:“什么抓进牢里。不得无礼!云翼,不好说?” 李少君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笑着说:“师兄,以前我们皆是奴隶,还能比奴隶差?” 李少君心说,你们的面相差我还好诌了呢。 “陛下,长君师弟和其弟的面相极好,乃贵人之相。”李少君说的保守。卫长君不客气地笑出声。 刘彻奇怪:“笑什么?” 卫长君:“师兄不诚啊。” 在卫青身后的主父偃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悄悄后移。 两个神人见面这么大的事,哪能少的了爱热闹的东方朔。东方朔的脚被主父偃踩了一下,小声问:“怎么了?” 东方朔知道主父偃当初是从卫家去的长安。主父偃小声说:“当初我来此拜见大公子,大公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诚。后来的事你知道吧?” 东方朔明白了什么,看看东方朔又看看李少君,“你你你你——” 主父偃朝他身上掐一把。 东方朔自己捂嘴。 李少君被卫长君笑的心虚,“长君师弟何出此言?” “我兄弟二人是卫夫人的兄和弟,两位公主的舅父,皇亲还不算贵人?”卫长君看向刘彻,“这点不用看相,世人皆知吧?” 刘彻颔首:“云翼,除了这点没别的了?” 李少君陡然清醒,他怎么忘了,天子宠卫夫人,卫夫人哪天吹吹枕边风,天子大手一挥赏两个千户侯又有何难。 “那我就说了?师弟兄弟二人皆可官至封侯。”李少君此言一出,卫青笑出声。李少君纳了闷了,有什么好笑,“师弟的师弟,我说错了?” 同来的公孙敖笑道:“仙人有所不知,仲卿以前在平阳侯府做骑奴,曾随他去甘泉宫的时候碰到一个囚徒,囚徒看到仲卿相貌就说,他乃贵人之相,官至封侯。”说到此,看向刘彻,“陛下,甘泉宫人皆知此事。” 刘彻也知道。前年皇家家宴,王太后和公主以及卫子夫等女眷在东宫,刘彻和平阳侯等人在未央宫用膳。当日卫青虽不在,但席间有红薯凉粉,平阳侯脾胃弱吃不了太硬的,煎的热乎乎的凉粉可口,平阳侯喜欢就多说了一句,没想到卫长君也有此本领。众人听到“也”就叫他细说说。为此刘彻很得意,不愧是他看中的将军之一。 一年多过去,刘彻倒是把这事忘了。 李少君见刘彻颔首,顿时惊得微微张口,合着他方才犹豫半晌都是白纠结了。 卫长君:“师兄,不如看看我还能活多久。长生不老我就不指望了,能不能长命百岁?”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看他,包括刘彻——口气真不小,长命百岁! 有人帮卫青看过,说明他看得准。李少君心里有底,“师弟一生平顺,长命百岁不难。” 嘟嘟不屑地冷笑一声。卫长君眼睛都没眨,笑容和煦:“多谢师兄吉言。我弟呢?” “师弟的师弟也是如此。” 嘟嘟大骂:[神棍!绝对神棍!揭穿他!] 卫长君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敢说实话。或者因为我们的到来卫青的面相变了?] 嘟嘟把这点忘了,[可你不趁机揭穿他,以后就没机会了。卫青和刘彻都会因此觉着他真神!] 卫长君笑道:“我倒是觉着我弟比我有福。”冲卫青招招手,“师兄,能不能看看我弟命中有几子?您不知道,我母亲为了这事快吃不下睡不着。” 李少君下意识看卫青面相。 卫长君想起原身乃断掌,伸出手:“师兄,不用看手相?” 李少君想说不用,低头一看,大为震惊:“师弟——长君你,你是断掌?” 闻得此言刘彻不禁问:“长君是断掌?” 韩嫣围上来:“我看看。”勾头一看,惊讶道:“真是。我居然没发现。” 卫长君瞥他一眼:“在我手心里,你上哪儿看去。”然后问李少君,“师兄为何这么惊讶?断掌不祥。” “不!男儿断掌千斤两。”李少君急急说道。他震惊是很少见真正断掌。 卫长君眉头微皱:“师兄,这话又不诚了。我一个种地的,地里收的差不多正好够全家用的,哪来千金?” 李少君不假思索道:“这话的意思前程万里。” “可我是个种地的。”卫长君一脸好笑。 此时此刻刘彻要是还没发现点什么就枉为帝王了。刘彻看李少君,李少君果然被噎住的模样。刘彻想说点什么,韩嫣抢先道:“仙人,可不可以说详细点。比如长君是靠种地富贵,还是靠别的?” 卫长君:“种地哪能富贵?一亩地才见多少粮食。我想师兄此话一定另有所指。师兄,是吗?”梯子给你搭好了,赶紧给我上去。 李少君连连点头。 卫长君又佯装好奇地问:“那师兄除了会面相还会什么?”仿佛他就是一个刚入门很好骗的小师弟。 东方朔大声说:“会驱鬼。” 小霍去病惊呼一声:“好厉害!大舅,大舅,他比你厉害。”终于叫他见着一个比大舅舅厉害的人了。 李少君谦虚地笑笑:“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卫长君颔首,“确实,我也会。” 此言一出,震惊所有人。刘彻怀疑他听错了,“你会什么?” “驱鬼啊。”卫长君其实都不会跳大绳,便转移话题,“陛下见过鬼火吗?” 刘彻只听说过。主父偃和东方朔齐声道:“我们见过。”随后就问卫长君在哪儿见的。卫长君抬手一指,八阳里祖坟,“那边经常能看到鬼火。” 小霍去病扯扯他的衣袖:“大舅舅见过鬼吗?” 韩嫣严重怀疑卫长君糊弄鬼呢。 卫长君:“大抵我命硬,鬼不敢靠近,只有鬼火远远的在那边蹦跶。师兄见过鬼火吗?” “自是见过的。”李少君承认的很干脆。 卫长君笑了,很开心。主父偃只觉得后背脊发凉,忍不住躲到东方朔身后。韩嫣也觉着他不正常,但这次真没看出哪儿不对。 “师兄知道鬼火为何会蹦跶吗?” 刘彻笑道:“自是鬼弄的。你这话问的,去病都可以回答你。” 卫长君看着李少君:“我问师兄。师兄知道吗?” 李少君奇怪,他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鬼弄出来的。” 卫长君眉头微蹙:“我怎么听说人死后散发出来的粉末聚集多了,稍稍遇热着了,因为多是坟地里,乡民不知真相就误以为是鬼火了呢?” 李少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直视卫长君:“师弟此话何意?” 刘彻觉着他故意抬杠:“长君,如你所说,鬼火追人又是怎么回事?” “鬼火太轻,人跑起来卷的风扯动了鬼火,自然就跟着人跑了。如果胆子大的人停下来会发现鬼火随风摆动,且一会就着完了。”卫长君摇头叹息,“我不过想知道内门弟子学些什么,用此试试师兄,没想到师兄连这点都不知道。师兄其实并不会种豆得金吧?” 李少君急的结巴,“师弟——” “长生不老之术也不会吧?”卫长君又问。 李少君无法解释,干脆反问:“师弟还知道什么?” “除了蓬莱,我还知道方丈和瀛洲。不就是秦始皇访仙求药的地方吗。说是仙岛,其实是海上起雾,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仙境般的错觉罢了。偶尔出现海市蜃楼,道理跟雨后天上出现彩虹差不多。”卫长君冷笑,“我说蓬莱仙山,你也敢应?” 众人呆了,他什么意思啊 东方朔和主父偃料到了,也没料到他从一开始就不信李少君。李少君可是陛下带来的。二人面面相觑。 刘彻和韩嫣互相看看,然后同时转向卫长君。卫长君脸上哪有半点笑,仿佛结了一层冰霜。随后他们又看李少君。 李少君指着他,不可思议的手都抖了,“你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 卫长君:“不然呢?我能隔空接物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我扯出一个外门内门,你还真敢接?也不怕烫着手!你这些雕虫小技能成仙家弟子,我早飞升了。” 李少君自认为没露出什么马脚,“你以前见过我?” 卫长君摇头:“你是有几分能耐,但这些东市摆摊算卦的都会。你要是别糊弄到陛下面前,你骗当朝丞相,我都不会当众拆穿你。” 刘彻听糊涂了,“等等,长君,你打眼一瞧就知道他糊弄朕?” “我哪有那个本事。我说仙家不过是恭维他的话。您请来的人,我总不能说老人家,或称他为‘老丈’。再说了,陛下既然提到师出同门,显然他有些奇遇。”卫长君笑看着李少君,“我说种豆得金的时候,你如果说刚入内门,还没来得及学,我也——” 刘彻尴尬地打断:“跟朕说过。” 卫长君自然猜到这点,否则只是面相,根本不足矣令刘彻着急忙慌的把人带来,“看你的肤色精气神,这些年没少坑蒙拐骗吧?年过半百了吧?” 刘彻震惊:“你怎么知道?!” 先前李少君同他坦言,他已年过半百,刘彻无法相信,他看起来最多三十五。这两日才慢慢接受。 卫长君:“没有家庭负累,一不用为陛下值夜,二不用像我一样种地,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心情不好还能到处转转。为了装仙人,不能吃的肥头大耳,这就需要经常走动。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他不年轻才怪!我若打今日起,万事不操心,还无需担心生计,我五十岁也是这番模样。” 刘彻抬手示意他先停一下,“他看起来三十多,你怎么知道他年过半百?” 卫长君:“时光厚待他,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陛下看看他的手背,老年斑出来了。” 李少君下意识抬手,看到虎口旁边的斑点,“你之前一靠近我就看到了?” 卫长君颔首:“还有何话说?” 事已至此,李少君认栽,但他不甘心,卫长君一个靠妹妹显贵的小子,指不定哪个人为了巴结他妹妹教他几招识人辨人诀窍,又学了几招障眼法,就敢算计他。 “陛下,大公子说他可以隔空接物,草民也不信。”李少君说完,直视卫长君。 刘彻心累的想叹气,更觉着尴尬,亏得他还好意思说“同门”,“这点你还是信了吧。” 李少君猛然转向刘彻,不可能,他穷极半生都没遇到仙人抚他顶,“大公子敢叫我等长长见识吗?” 嘟嘟接道:[这有何不敢!哥,买什么,说!] 三大件一来,能买的东西不多了,卫长君问:[有活物吗?] [没有。活物里头有空气,传过来会炸。] 卫长君道:[那就来两个人参果吧。小娃娃那样的。]然后看向李少君,“看清楚了。”抖抖袖子,转几圈,又跳两下,然后伸出双手。 李少君觉着他跟自己装神弄鬼的时候一样,想说什么,突然觉着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瞠目结舌。 卫长君抱着木箱子转向刘彻:“陛下,人参果,敢吃吗?” 第100章 大惊小怪 陛下太过震撼惊呆了。 卫长君见没人搭理他想再问一遍,一抬头,他也惊呆了,所有人都跟个傻子似的,木愣愣一动不动。他顿时心虚的不行,[好像玩大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嘟嘟说完这句原地消失。卫长君想把这一箱人参果糊它脸上,可惜嘟嘟是个“鬼”,没有实体,“陛下,陛下——” “大舅!”霍去病一声震惊,吓得卫长君差点脱手,“大舅,大舅,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我怎么不知道?快给我看看!” 阿奴踮起脚扒他的手臂。 刘彻、韩嫣、卫青、东方朔、主父偃以及公孙敖等人醒了。李少君回过神,可仍然觉得在做梦,看向卫长君的眼神别提多复杂。而刘彻等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哪怕所有人以前就知道卫长君有点神奇在身上。 刘彻和韩嫣面面相觑。韩嫣却忍不住庆幸窦婴在屋里忙着给卫步和卫广上课。他那么大年纪,要是看到这凭空出现的木箱子还不得吓晕过去。这个想法很不合时宜,韩嫣赶紧抛开,然后眼神示意刘彻。 刘彻觉着脚下无根不踏实,让给韩嫣。韩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长君,戏法变得不错。” 卫长君想解释不是,可当着孩子的面,“雕虫小技罢了。” “舅舅可不可以教教我?”小霍去病觉着好神奇好神奇,“也教教阿奴。” 小阿奴使劲点了点头。 卫长君给卫青使个眼色,卫青过来拉住两个小不点,“大舅还有事,先跟我回屋。” 两个小不点很有默契地甩开他的手,齐声道:“不要!” 卫青伸手抱起大外甥。小霍去病双腿乱蹬,卫青险些脱手,气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霍去病趁机挣开他的手钻回卫长君身边。 卫长君突然发现大外甥很高了,不再是那个窝在他怀里打滚的小团子,瞒不了几年,“算了。” 卫青停下,指着外甥:“回头再收拾你。” “回头让你收拾。”小霍去病甩给他一句,又看向他大舅。 卫长君叹了一口气,蹲下去,扯开绑着木箱盖的麻绳。经过“禁售”,还能到卫长君手里的物品都不需要嘟嘟提醒商家去掉超时空外包装了。卫长君前世看到的人参果上不是裹着包装袋就是有塑料盒,刚刚买的果与果之间连草纸都没有,以至于他打开盖子,小霍去病吓得往后猛一踉跄。 卫青条件反射抓住他,想问什么,抬眼一看一个挨着一个青白色娃娃,倒抽一口气,不由得抓紧大外甥。 “痛,痛,二舅!”小霍去病禁不住出声,卫青赶忙松开他,紧接着他的另一只手被什么抓住。卫青扭头看去,小阿奴正试图抱住他的手臂。卫青见状把两个小不点揽到身边。 刘彻和韩嫣相视一眼,他仨这是怎么了。满心好奇地走向前,双双吓一跳。 卫长君知道此时不该笑,可一想刘彻一生沉迷修仙,实则连水果娃娃都怕就禁不住笑出声。刘彻顿时恼羞成怒,大声暴呵:“卫长君!” 卫长君明知故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你——你说怎么了?”刘彻说出这话,禁不住瞥一眼那些青白色娃娃,慌忙别过脸去,不敢看第二眼。 主父偃等人离得远一点,见他们这样越发好奇。其中东方朔胆子大,公孙敖同刘彻也算自幼相识,情谊跟后来的主父偃不一样,二人相视一眼,齐步到刘彻身边。主父偃和禁卫们互相看看,跟了过去。 韩嫣拉着刘彻后退两步就听到一声接着一声惊呼,胆子稍微小一点的禁卫连连后退,差点撞到刘彻身上。韩嫣抬手推一下,禁卫下意识回头,一看离天子只有半尺,心中一凛,忙不迭到他身后戍卫。 东方朔抖着手指,嘴角哆嗦,“这这这——” “这什么?”卫长君故意问。然而东方朔有口难言,舌头打结了。 李少君自诩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瞥一眼刘彻等人,大步上前。随后众人看到雄赳赳的人往前一趔趄,卫长君伸手挡开,李少君没能一脑袋摔他身上,反倒因身体不稳往后倒去,卫青夹着两个小不点快速后退。扑通一声,李少君摔了个屁股蹲。 小霍去病和小阿奴替他疼的惊呼,“活该!”别以为他俩小就不知道,这人就是个大骗子,被大舅/郎君拆穿了不服气,还觉着大舅/郎君跟他一样。 李少君一摔把众人的魂和胆量摔回来了。刘彻拨开韩嫣的手朝卫长君走去。离他和箱子一步的地方,刘彻停下,腹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长君,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众人轮着变脸的这么一会,卫长君已想好说辞,“解释这些娃娃从哪儿来的?跟那三大件来自同一个地方。” 刘彻眉头微蹙,那三大件是半夜出现的,这是落到卫长君手中的,可能吗。 卫长君左右看了看,发现不知何时赵大、孟粮和牛固都出来了,他就叫孟粮搬茶几,赵大拿刀、抹布和水盆,牛固拎一桶井水。 刘彻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些瘆人的小东西,看着卫长君等解释。 待牛固打来水,卫长君把娃娃一个接着一个拿出来放桶里,刘彻隐隐明白了。韩嫣急的上前两步疾呼,“你你,你这是——这是要洗洗吃了?” 众人齐刷刷转向卫长君,满脸惊恐。 卫长君忍着笑,接过赵大递来的抹布擦干净两个,然后放到孟粮将将搬来的茶几上。刀在两个人参果旁,孟粮和牛固以及赵大看到刀和人参果,不由自主地躲到卫青和两个小不点身后。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大惊小怪!” 刘彻没好气道:“我们是不如你见怪不怪。” 卫长君拿着一个人参果直起身,刘彻后退一步。卫长君真无语了,“陛下,您乃人皇,真龙天子!” 刘彻冷笑:“朕是真龙,你还敢拿这,这些小怪物吓朕?” 卫长君轻笑一声,“这些人参果虽然跟三大件一样来得突然,但并非仙界之物。”话音落下又换来众人侧目,都长成小孩子模样了,还不是仙界呢。 卫大公子真见多识广啊。 卫长君掂量掂量,小霍去病疾呼:“小心,大舅,别把娃娃摔了。”说完禁不住伸出小手,试图帮他接着。 卫长君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他的小脑袋:“什么娃娃,这是青瓜。” “啊?”两个小不点齐声惊呼。 众人面露怀疑,就差没明说,你糊弄孩子呢。 卫长君问大外甥:“还记得夏天吃的脆脆的,薄皮肉厚的青瓜吗?先用几张厚厚的纸,或金片做个这么大的小娃娃,青瓜长出你拳头那么大就可以把纸或金片套在上面,等瓜再大点想长圆或长,这金片拘着瓜没法长,就只能按照娃娃的模样长。瓜熟蒂落,金片割开或纸片撕开,就是小娃娃的模样。” 卫长君说的详细,霍去病懂了,“真是瓜啊?” “大舅何时骗过你?”卫长君拿起刀。 刘彻忙说:“等等!” 卫长君拧眉,他说的够详细了啊。 刘彻走过来试着伸出手,卫长君把瓜递给他。刘彻捏捏揉揉,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确实冰凉冰凉不是真的,也没有人参味,随后递给韩嫣。韩嫣检查一遍,确定人参果身上也没机关才还给卫长君。 卫长君从中间切。刘彻瘆得慌又禁不住喊停,叫他翻过来。 “麻烦!”卫长君无奈地看他一眼,从人参果背后开三刀。东方朔下意识捂眼,又不想错过,露出一只眼。三刀下去,没流血,东方朔松了一口气。 卫长君把切好的人参果反过来,先给刘彻一块,接着是韩嫣,再然后是他弟,最后给两个小不点一块。 两个小的还不懂神仙术士,他们又对卫长君深信不疑,接过去脑袋挨着脑袋一打量,小霍去病惊讶地说:“真是青瓜呀。” 卫长君瞥他一眼:“说了大舅从不骗人。还怀疑我,你有心吗?” 小崽子点点头,用带有一点娃娃腔的童音说道:“有啊。我心里都是大舅。” 刘彻手一抖,鸡皮疙瘩瞬间出来,差点把瓜扔出去。卫长君无语又想笑:“你给我闭嘴吧。”接着问韩嫣,“我家的青瓜你也没少吃。是吗?” 韩嫣大着胆子低头闻一下,是青瓜的味,“可是,可是干什么弄成这样,不瘆得慌?” 卫长君朝刘彻睨了一眼。刘彻低头打量一番自己,“朕怎么了?” “好糊弄您。” 刘彻噎的想把瓜糊他脸上。然而卫长君的目光已投向很受打击的李少君,“叫他这样的人得去,陛下还不得真以为他乃仙家子弟?” 李少君脸色涨红。 卫长君:“但凡能到人手上的,无论多么稀奇古怪都不可能是仙物。” 李少君连连点头,“受教了。” 卫长君嗤笑一声:“不是我见过,或听说过。”看向刘彻,“陛下,传闻王母织祥云用的梭子都会自己动,别的仙家坐骑也好,仙果也好,怎么可能没灵性。既有灵性,又怎么可能任由凡人宰割?” 刘彻仔细一想,不是没有道理。 卫长君又道:“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周围住的人多,常常可以听到谁谁见着异兽,谁谁抓到祥瑞。陛下,那些异兽有给发现它的人带来好运,或令其延年益寿吗?” 灵芝异兽有此功效,秦始皇还用得着寻仙问道吗。刘彻老老实实微微摇头,“不曾!” 卫长君问李少君,“祥瑞吃了都不能延年益寿,你练的丹药可以?你说治病救人,我信。你说返老还童,连我家去病都不信。” 霍去病使劲点头。 卫青不禁问:“又听懂了?” 霍去病摇摇头。卫青都无语了,“那你点什么头?” “大舅说得对!”小不点这话叫卫青无言以对。 卫长君好笑:“陛下,真有那种药,李少君不给自己用?” 李少君所犯之事说大乃欺君,说小也是哄骗当今。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李少君不想死,更不想半死不活,一听这话觉着机会来了,“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尊贵无双。我得了灵丹妙药,自是先孝敬陛下。” 这话叫刘彻很受用,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卫长君不客气地冷冷嘲讽一声,“得到了吗?” 李少君:“一直寻找,从未停止。陛下,草民随您来长安,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听说长安汇聚南北客商,有可能有草民要的草药。” 刘彻想问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卫长君满脸讥笑,“长君,李少君确实跟朕提过。” 李少君心中一喜,看来陛下还信他。 卫长君瞥一眼李少君,眉头微挑,“找草药炼丹?” 刘彻颔首。卫长君又问:“有没有说过需要多久?” 李少君自己回答:“草药配齐,最多一个月。” 卫长君笑了,跟先前的笑一模一样。除了两个小不点,所有人都感到心慌。李少君更是立刻回想他说过的话,没有问题,心下大安。 卫长君:“我不懂炼丹,也没见过延年益寿的药,但我这里有几种治急症的药方。李少君,你既然来长安寻草药,想必已有药方,不如你把药方拿出来叫我见识见识。我也拿出来给你瞧瞧?” 李少君脸上的淡定瞬间消失。 卫长君转向大外甥:“去把大舅舅柜子里的几张纸拿过来。” “哪个柜子啊?” 孩子大了衣物多了,卫长君卧室有三个柜子,“靠北墙的。” 小不点拔腿往屋里跑。李少君忍不住后退。卫长君笑眯眯看着他,“李仙人这是怎么了?” 李少君学过几天歧黄之术。他五十多了,不可能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不说有没有钱,就是三伏天和三九天,他就不可能到处游玩,那些时候自然是充实自己。胸无点墨,早十年二十年前就被人拆穿打死了。 李少君懂开方抓药,也有几个方子。他身体好就是自己调养的。但他可以向天起誓,他的方子只能治病,不能延年益寿,更别提他跟刘彻吹嘘的返老还童。 李少君后悔又顺着卫长君的话说下去。” 卫长君不再给他机会,“你真是死性不改。孝敬陛下?陛下二十出头,你年过半百,陛下等你孝敬,你坟头上该长出苍天大树了!” 韩嫣连连点头。随后想到不对,“你哪来的药方?” 卫长君往他手上睨了一眼,“回头再说。人参果还吃吗?味道不怎么好,别怪我没提醒你。” 韩嫣不解:“为何?” 卫长君:“青瓜每天日晒雨淋,人参果躲在罩子里头,太阳晒不进去,怎么可能跟青瓜一样脆爽中带有甜?稀奇唬人罢了。陛下要是喜欢这些,明年地头上的果树挂果,我可以叫它们长出一些‘福’、‘春’,‘长乐未央’等字眼。陛下也可以自己试试。”扫一圈其他人,“你们若想试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怎么做。”然后看向李少君,“不知道李仙人敢不敢把你知道的那些也广而告之?”:,,. 第101章 见者有份 李少君不敢。总有种感觉他会什么, 卫长君懂什么。他的药方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忽悠来的。谁知道被他忽悠的人有没有给过别人。 “药方并未带在身上。”李少君佯装窘迫地说道。 卫长君可是当世君子,虽然是别人封的, 他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神棍把自己变成心胸狭隘的小人。他十分大度地说:“那回去再给陛下。”话音落下, 听到脚步声。卫长君回头, 小霍去病扑上来,“大舅, 给!” 卫长君接过去递给刘彻, 张纸,一个寒症一个热病,还有一个治流感。前两个是药丸, 后一个是药汤。起先方子上没症状, 只是药方。卫长君抄写到找八阳里村民买的竹纸上,叫嘟嘟查了一下, 他把症状写上,也没忘记写用药时机以及根据病人情况用量。 刘彻认识卫长君的字,全家他的字最丑,“你写的?” “回头说。”卫长君看一眼李少君, “他,打算如何处置?” 刘彻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李少君愣了愣, 双膝跪地求饶。刘彻这几日与他相谈甚欢,还没赏他高官厚禄,也没倾注太多情绪,导致他看到李少君脸色灰白很不落忍。刘彻不是心软之人,他的秉性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罢了。 “依你之见呢?”刘彻问卫长君。 坐拥百亩土地, 卫长君都不知道明年怎么种,可没心思掺和他的事。卫长君极力拆穿李少君,其一他讨厌神棍。其二刘彻身边只能有一个“神”,就是他。最后便是现在刘彻等人很信“巫蛊”,在他的潜移默化下,二十年十年后,刘彻听到“巫蛊”二字就不再是有人想害他,而是有人想利用“巫蛊”陷害人。 卫长君笑的事不关己:“被骗的又不是我。” 刘彻噎的瞪他,“来人!” 公孙敖等人上前。刘彻指着地上的李少君:“先送回宫,听候发落。” “陛下!”李少君哭天抢地。 刘彻拧眉:“住嘴!” 李少君顿时不敢求饶告罪。公孙敖一把把他拽起来。 卫长君看到那筐称不上美味的人参果,“等等!” 李少君满眼希冀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笑道:“让您失望了,我是想说,吃完人参果再走。李仙人也尝尝。”说到此意识到韩嫣和刘彻一口没吃,“陛下,韩兄,怎么不吃?” 韩嫣一抬眼就能看到筐里青白色娃娃,吃不下去。卫长君又切一个,依然是四块,自己拿一块,“仲卿,去病,阿奴,一起吃。”说完咬一大口,瓜瓤嚼吧嚼吧咽下去,皮吐地上,反正回头把鸡或鸭往这一撵,一会就没了。 小霍去病看向阿奴,你先我先啊? 阿奴把瓜送到他嘴边。小霍去病咬一口。阿奴在另一端咬一口。随后两个小不点同时皱眉,相视一眼,吐到地上,嫌弃地“呸”一声。 刘彻离他俩近,见状楞了一下,然后很是无奈地说:“你俩好东西吃多了。” 上林苑有很多果树,农奴精心照料也没法跟嘟嘟买的比,毕竟不知道优化改良多少代了。两小孩打记事起就吃地头上以及院里院外的果子,有的酸甜可口,有的甜而多汁,哪怕黄瓜味单一寡淡,也比不知道熟没熟的人参果好吃。 小霍去病夺走阿奴手上剩的那点问他大舅,“可以给猪吃吗?” 卫长君:“你俩咬过的,不给猪吃还留着给我吃?” 小霍去病拔腿跑回院扔猪圈里。片刻,跑回来就冲韩嫣伸手。韩嫣正拧着眉头品尝人参果,“做什么?” “汗巾给我用用啊。” 韩嫣气笑了:“我欠你的?” 小霍去病踮起脚自己拿。韩嫣按住他的手,“找你大舅要去。” “你的好,滑溜溜的。”小霍去病用湿漉漉的那只手翻找。韩嫣连忙后退递给他,“洗干净还给我。” 小霍去病擦擦手递给阿奴,“还要啊?” “我——我的钱大风刮来的?”韩嫣想给他一脚。 小不点感觉到危险,往后退两步。卫长君看向韩嫣:“味道如何?” 韩嫣二话不说夺走刘彻手中的就往院里去。卫长君好笑地摇摇头,把剩下的全洗了,招呼公孙敖等人尝尝。 公孙敖很意外:“我们也有?” 卫长君:“不叫你们尝尝,我说味道一般,也不能延年益寿,你们也不信。可能还觉着这只是我不舍得给你们吃的托词。”注意到卫青吃完了,“仲卿,还要吗?” 卫青连连摇头,他只是觉着好不好吃都是大兄给的,不该浪费,“味道不如黄瓜,但比我小时候吃到的生枣好吃多了。” 卫长君突然感到心酸又想笑,“那时候什么情况,如今什么情况?给牲口吃也不浪费。” 卫青听出大兄心疼他,不在意地笑笑,“那我不吃了。” 卫长君递给公孙敖两块,然后朝李少君使个眼色。公孙敖觉着就不该给这老骗子吃,以至于没好气道:“给!” 李少君下意识去看卫长君。然而卫长君忙着呢。桶里的人参果捞出来,叫孟粮继续洗,他继续切。随后给东方朔、主父偃以及禁卫和黄门每人一块。每块都跟他和刘彻以及韩嫣吃的大小差不多。 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不爱吃水果,有的是没机会或不舍得,比如主父偃和东方朔,自幼家贫,认为钱用来买果子不合算,不是拿去吃酒就是买肉。乍一吃觉着还行。再一吃,紧接着又想到在卫家吃到的西瓜或黄瓜,又觉着味道确实很一般,还不如卫长君从山上捡的煮板栗。 东方朔见茶几上还有几个没切的,而这几个娃娃脸是脸鼻子是鼻子,跟泥捏的一样栩栩如生,又禁不住怀疑,“大公子,这真是青瓜变的?” “不然还真是人参果?”卫长君瞥他一眼,“要不我回头教你种‘长乐未央’的果子?” 此言一出,刘彻禁不住侧目。东方朔当真好奇,“不是写上去的吧?” 卫长君瞪眼,“我是那样的人吗?其实很简单,先找四张纸,分别写下‘长乐未央’,然后把字用剪刀剪下来,纸折成纸盒,轻轻系在长了果子的树枝上。有字的那一面向阳,一段时间过去,果皮上便会出现你写的字。这个原理好比夏天穿厚短袖衣,手臂黑了身上白,不拿掉纸看不出来,一拿掉字就凸显出来了。” 众人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主父偃禁不住拱手:“大公子高!” 卫长君不以为意地笑道:“雕虫小技。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知道的人。” 刘彻指着地上的筐:“这也是雕虫小技?” 卫长君倒是想说,可当着几十人的面,谁信呢。 “不是。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若有仙丹灵药,早给全家人用上一起飞升了。”卫长君瞥一眼大外甥,“哪还至于他在树上跳,我只能在树下吼。” 当众被打趣挤兑,小不点很不高兴:“又说我,又说我。” “我要是能掐会算,还用得着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找你?”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虽然我不会,但收拾你还有富余。” 小霍去病气得拨开他的手,“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阿奴,我们走!” “不学变戏法了?” 两个小不点想学,但听他的意思不可能教。再说了,变的果子这么难吃,他们才不要学。 霍去病很有骨气地冲他皱了皱鼻,接着想到什么,抱走两个人参果,带着阿奴去隔壁窦婴家。 卫长君拿起余下几个给刘彻。 刘彻把他那一块吃完了,身上没有一丝爽快便知道卫长君没骗他,“朕不要!” “给太后尝尝鲜?” 刘彻不禁说:“吓出个好歹来,朕唯你是问?” “好心没好报。”卫长君转手给东方朔和主父偃,“跟友人显摆去吧。别说我给的。” 这话叫刘彻想起卫长君方才那一手很唬人,立即下令今日的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随后令公孙敖和黄门以及一个禁卫压李少君回城。 刘彻令东方朔等人留在院中,他和韩嫣、卫青以及卫长君回堂屋。坐下,刘彻目光灼灼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点头:“知道陛下想知道什么。以前我想要什么东西很难。自打您给我两百亩地,我在心里默念几遍所要之物,那东西很快便会出现。张药方是地契到我手里的当天夜里出现在院里的。要不是我起的早,就被不识字的赵大当废纸放到茅房里当手纸了。” 韩嫣提醒:“纸上是你的字。” “我后来抄的。上面全是泥土和露水。不过那句“酌情用量”是我加的。以前听医馆的医者说,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哪怕都是伤风着凉,药也不一样。有的黄芪一钱,有的需两钱。” 刘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目光坦荡,便信了几分,“要不是李少君,你打算何时告诉朕?” “想起来就告诉你。”卫长君此言差点没把刘彻送走。刘彻虚点点他,“早晚有你落到朕手里那天。” 卫长君浑不在意,反正这辈子不可能。 刘彻被他笑的恼怒,又想放狠话,忽然觉着很幼稚,没意思极了。别人不知道卫长君靠种地续命,回家过年都不敢离开太久,他还能不知道吗。 刘彻还有一点好奇:“世上真没神?” “我没见过。”卫长君微微摇头,“兴许有,但也不敢管世间事。否则还不乱了套。人间有法则,想来天上也有天规。躲得过天规也瞒不过天道。” 其实刘彻心里很清楚,否则他也不需要千秋百代儿孙满堂,他一个人就能令江山永固。可没试过总有些意难平。 “李少君那样看起来仙风道骨之人,竟然也是个骗子。”刘彻禁不住长吁短叹。 卫长君笑着摇头:“您是没见过‘商山四皓 ’啊。” 刘彻是没见过,也无法想象,但绝不是李少君那样。李少君满头黑发,据说那四位头发和胡须都是白色的,八十多岁了,走起路来依然衣袂飘飘。 “朕大意了。”刘彻隐晦地承认他被忽悠。卫长君听出来了也当没听见,“陛下晌午留下用饭吗?” 秦岭离长安不近,顶着寒风过来,又累又冷,刘彻想吃热的,就叫他准备汤饼。山边晚上冷,肉可以放好几天。卫长君起身到门口,令孟粮和牛固抓只公羊,剥了羊皮,中午吃炖羊肉。 刘彻听到宰羊又好奇了,问韩嫣他养的那窝羊够他吃的吗。韩嫣点头,盖因不算逢年过节,卫长君每个月才杀一只羊。平日里多是鸡蛋鸭蛋鸡肉和鸭肉。 羊肉汤喝下去暖身暖胃。卫家有个古董羹的锅,铜的。卫长君在东市买的。羊皮剥掉,弄出羊蝎子,卫长君就把锅拿出来煮汤。羊蹄和羊腿大骨留赵大等奴仆炖汤。 虽然孟粮头一次自卖为奴就到卫家,不知道别的主人家怎么待奴隶,但他常去东市,偶尔能听到类似奴仆的人会因为一顿猪肉感慨,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主上。 羊蝎子在锅里翻滚的时候,孟粮在灶前用柴火烤羊蹄上的毛,“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郎君吃肉,我能啃上骨头。” 钟媼正和面,“以前也不敢想一天两顿饭一顿汤。”看向许君等人,“要是自己过这辈子都过不上每季还有几身衣裳的日子吧?” 许君:“别说咱们自己生活,到宫里为奴为婢也没这么舒心的日子。” “舒心”二字叫钟媼想起卫长君除了早中晚要做饭的时候或偶尔衣服鞋脏了找她们,其他时候都懒得同她们说话。她们把屋里屋外收拾好,回屋睡觉也没人管。宫里哪有这么好的事。 钟媼深以为然地点头,“难怪郎君那么大本事。” 先前发生的事,许君等人也看到了。她们正在院里聊天或做鞋缝衣服,听到门外熙熙攘攘,没忍住到大门边看一下,结果就听到“海市蜃楼”。后来看到凭空出现的筐子,若不是太震惊忘记呼吸,她们能喊破喉咙。 曹女瞪一眼钟媼,“别乱说。咱家郎君有什么本领?连自己的病都瞧不好。这话传出去,人家找郎君,郎君是给人瞧还是不给人瞧?” 窦婴脚步一顿,结合从两个小崽子口中听到的,欣慰地笑笑,然后大步去堂屋。向刘彻行了礼,窦婴坐到卫长君身侧,把揣在衣袖里的“娃娃”拿出来。 小不点去窦家的时候,卫长君就料到了,“吃了?” 窦婴点头,然后问他怎么回事。卫长君说渴了,叫韩嫣告诉他。窦婴想起以前卫家总有来历不明的牙刷牙膏,“难怪这些日子我总感觉忘了什么。原来忘了种地给你奖励。” 闻得此言,刘彻和韩嫣才意识到他们也忘了。哪怕卫长君方才说药方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这点。 卫长君笑道:“我没忘就行了。”顿了顿,“这个时节很多瓜果都没了,哪怕有也是在大暖房里种的。但也有个别水果就是这个季节成熟。” 人转向他,听他继续。 卫长君:“你们也知道,南海最南端。天涯海角,那里此时极热。咱们来回一趟得几年,御剑飞行一会就到了。” 刘彻不由得坐直。 卫长君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想什么,“陛下,您就别想了。往西走一千里,地面比长安高,咱们到那儿喘气都难。即便给我送水果的人愿意带你飞一圈你也撑不住。可能还没到云层里您就没气了。” 刘彻令张骞出使西域前,找往西边去的客商问过那边的情况。也问过打蜀郡来的司马相如,成都往西确实比长安高。 “那就叫朕再长长见识?” 卫长君把嘟嘟叫出来。嘟嘟没关机,能听到外界的话,热带水果而已。难不住嘟嘟。除非商场想对它关闭。 嘟嘟确定有,卫长君就出去。刘彻等人相视一眼跟出去,院里空空如也。 窦婴很可惜没看到凭空出现人参果,忙问:“我一来就失灵?” 第102章 太学招生 卫长君试图糊弄过去, 然而尚未开口就听到刘彻说:“给他送东西的是人不是神,总得叫人准备准备。” 听到这,窦婴反而很好奇地问卫长君有没有见过那人。卫长君心说, 见过, 但不是人。 “梦里算吗?”卫长君问。 窦婴当自己没问。刘彻憋不住想笑,突然白光一闪,他下意识闭眼, 反应过来猛然睁开眼,面前多了一个大麻袋。 在厨房的曹女等人跑出来, 一看到刘彻,习惯性后退。卫长君笑着安抚, “没事。” 曹女大着胆子问:“郎君,麻袋里鼓鼓囊囊装的什么?” “天涯海角的果子。”卫长君打开麻袋, 刘彻等人好奇地勾头,接着眉头微蹙,屏住呼吸。 曹女见状很是好奇地走近一点,慌忙捂住鼻子,难以置信地看卫长君, 仿佛在问, 这是神人送的吗。 卫长君小心翼翼拿出一个, 刘彻和卫青等人赶紧后退。即使卫长君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 依然无语又想笑, “我寻思着再臭也没茅坑里的石头臭吧?” 刘彻抬手用衣袖挡住鼻,“你也知道臭?” “闻着臭吃着香。”卫长君朝卫青睨了一眼, “臭豆腐好吃吗?” 卫青点头,“可臭豆腐也没它这么大味。你解开麻绳的那一刻简直臭味直冲九重天。” 刘彻连连点头,修炼之人要是都喜欢这些, 他宁愿当他的人皇,自然老去。 “没见识,没品味。”卫长君摇摇头,吩咐曹女把平日里剁肉的菜墩弄出来。随后他把跟刺猬似的大榴莲使劲往菜墩上摔。众人听到开裂的声音,朝卫长君看去,卫长君蹲下,很是轻松的就把榴莲掰开了。 臭味愈发浓郁,窦婴眉头紧锁:“这个能吃吗?” “‘吗’去掉。”卫长君想伸手又觉着手脏,令曹女拿几个碟子和碗出来,再拿几双筷子或几个叉子。 许君把碗碟竹箸勺叉全拿出来。卫长君接过勺子和竹筷把果肉挑出来。大块入盘,小块入碗。刘彻嫌弃,但他更好奇来自天之涯海之角的果子什么味,挑一个碗,碗里盛着一小块果肉。 卫长君颇为无语地瞥他一眼,心说可别毒死你。随后把最大那块给他弟。韩嫣见状,原本伸向碗的手立刻改抓盘子。窦婴禁不住说:“看把你机灵的。” 总共只有两大块果肉,一盘到卫青手里,一盘被韩嫣抢去,窦婴只能选碗。但四人到手却不知如何下口。 卫长君一手拿叉一手端碗,往软乎乎熟透的果肉里戳一下,一口咬下去,甜的他头皮发麻,汗毛都竖起来了。 刘彻见他皱着眉头哼唧,“你这个样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一口下去能把隔夜饭吐出来。”卫长君把叉放碗里,给他们几双竹筷,示意他们先夹点尝尝。 四人一致认为卫长君敢吃,即使臭如狗屎也吃不死人。 曹女等女奴满眼希冀地看着他们。他们不敢问刘彻,就直勾勾盯着卫青,卫青很意外,“竟然是甜的?” 卫长君笑了,“水果不是甜的,还能真跟臭豆腐似的?” 刘彻微微摇头表示卫青不是这个意思,“仲卿的意思比我们以往吃过的瓜果——不,除了西瓜都没它甜。可它跟西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甜。西瓜像水,这个更像,像面糊?不准确,软糯,像加了奶的饼?” 卫长君也说不出榴莲具体什么味,“好吃还是不好吃?” 窦婴连连摇头,庆幸没跟韩嫣抢盘里的果肉。韩嫣不这样认为,“好吃。我觉着比桃、柿子都好吃。” 卫长君看向他弟。 卫青眉头微蹙,“味不怎么好闻。” 卫长君懂了,勉强入口。卫长君瞧刘彻,刘彻又夹多点,“头一口除了甜就是甜,第二口还是甜,但又有点朕说不出来的香。” “那再尝尝?”卫长君说完转向窦婴,“您不喜欢就别吃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窦婴瞪眼,从“天上”掉下来的果子还不稀罕。 卫长君:“人参果好吃吗?” 窦婴在家跟他夫人和两个弟子分享一个,真不好吃。他收回视线想把碗还给卫长君,又觉着也不是很难吃,且这水果来之不易,就算吐,以后也能跟儿孙显摆,他吃过天之涯海之角的果子,那个味都把他熏吐了。 “老夫再尝尝。”窦婴屏住呼吸一口咬下去,然后正常呼吸,不甚能闻到臭味,反而觉着比人参果好多了。 卫长君见他眉头松开便知道他能接受,“仲卿,不想吃给我。” 卫青也觉着水果来之不易,他大兄又不可能吃他剩的,十有八/九扔给鸡吃,“我再尝尝。” 卫长君好笑:“虽然不知道下次是不是明年这时候,可又不是过了今天就没了。”瞅一眼大麻袋,“还得有四五个呢。” 韩嫣喜欢这个味:“明年这个时候什么意思?” 卫长君:“这果子一看就不能放太久,可能跟樱桃一样,十来天就没了。还有一点我不知道它是头茬,还是最后一茬。” 韩嫣:“再叫他送点?” 刘彻禁不住侧目,“你当那人是长君的奴仆?” 韩嫣说出来也觉着他想太美,“臣只是说说。既然仲卿不甚喜欢,侯爷也吃不惯,不如给我两个——” “你想得美!”卫长君打断他,“给你俩,再给陛下一个,还剩两——我看一下。”撑开袋口,里头还有五个,“要么一个,要么一个没有,想吃过来跟我们一块吃。” 既然跟樱桃一样不能久放,韩嫣也不能一顿吃完一个,决定不要了。 刘彻令卫长君都拿出来。卫长君拿了摆在地上,指着稍微泛青的榴莲对刘彻道:“这个可以再放几天。自然裂开就可以吃了。” 刘彻指着金黄开口的,“朕要那个。味这么重放三天谁受得了。” 卫长君令曹女找个小竹篮,把榴莲放进去又拆一个。随后令许君找霍去病他们。两大两小过来,两个大的闻到味就躲去堂屋。小霍去病和小阿奴见果肉软软的,尝一点很甜,一人干掉一房肉。还想再吃被卫长君拦住,叫曹女、孟粮等人分了。 许君小声说:“东方先生他们呢?” 卫长君看着刘彻说:“他们人太多。”嘟嘟买的榴莲很贵,他请不起,“剩下三个全开了也不够他们分。” 刘彻颔首,转身回去。跨进堂屋的那一刻停下,回头道:“不许拿进来。” 卫长君满脸不快地冷哼一声,令西芮把榴莲放橱柜里。窦婴忽然想到还不知道果子叫什么名。卫长君直言榴莲,至于是哪两个字,他也没问。 刘彻禁不住嫌他心大。 卫长君不以为意地说:“指不定明年还有没有。” 刘彻不知道明年有没有榴莲。元光二年,百花争艳时节,刘彻听东方朔讲,卫长君的新家好了,前往茂乡看到卫长君家北边多一条浅沟,东边渭水河岸原本很平缓,如今被他修的很陡,沟边和河边各种一排果树,刘彻想到一个很娇贵的果子——荔枝。 梁家里二十到五十五岁的男人服劳役去了,村里只剩老弱妇孺。但女人也有一把子力气,卫长君问里正的妻女能不能帮他干活。女人们直言,男人能干的她们也能干。卫长君就请她们过河拉土垫院子和建房子。 女人们不会砌灶建牲口圈,但村里上了年纪的老翁会。女人可以帮他们搭把手。他们也可以指点十七八岁的少年搭草棚柴棚。 刘彻进门看到卫长君靠墙角站着,恐怕别人碰到他,或他不小心碰到干活的人,突然不敢提荔枝,担心卫长君把他撵出去。 梁家里的人跟刘彻可熟了。茂陵还是茂乡的时候,刘彻骑马不长眼踩坏不少庄稼。梁家里的人虽然没围堵他,也记得他是天子不着调的姊夫平阳侯。不过后来刘彻干的糟心事多了,梁家里的人也知道他是个假侯爷真天子。 民风彪悍,又是昔日“仇人”,看到刘彻那是没一个好脸。刘彻心虚的退到门外,冲卫长君招招手。 卫长君出去看到他身后很多人,“陛下春游呢?” 刘彻颔首,朝西边看一眼,那边有两块宅基地,除夕前前往宫里探望卫子夫不巧碰到刘彻,卫长君帮韩嫣和窦婴要的,宅基地上的墙有半人高了,因盖房的人服劳役去了而停下来,“韩嫣和窦婴没跟你过来?” “您表叔上了年纪,受不了早上来晚上走。韩兄帮我看着去病和阿奴呢。陛下,听说您的太学开始招生了?” 刘彻心生警惕:“然后呢?” “我家几个小的都——” 刘彻不希望他的太学开三天就被迫关门,“卫步和卫广是不小了。去病和阿奴还小。虽然八岁,其实自出生到现在才七年,不急。” 卫长君想扶额,大外甥啊大外甥,小阿奴啊小阿奴,瞧瞧你俩这人品。 “陛下说的是。到秋山边凉了,侯爷搬过来,我就叫他俩回城去太学?” 刘彻回头看一下。东方朔过来道:“臣记下了。臣回头就叫董仲舒给大公子留两个名额。” “陛下怎么想到今日过来?”卫长君看一眼天空,太阳时有时无,虽然不冷不热,但并不适合出游。 东方朔:“我跟陛下说大公子的房子快好了。” “早呢。”卫长君微微摇头,“大院和东西中三个小院好了,北边那排奴仆房也好了,但里面空荡荡的连张榻也没有。等榻做好,锅碗瓢盆置办妥当,最快也得到六月。” 东方朔朝西边看,“韩上大夫和魏其侯立冬前还能搬过来吗?” “他们家需要添置的东西少,也不用再买奴仆,人过来的时候绕去东市把物品置办齐就行了。”卫长君看向刘彻,“您只是来看看?” 刘彻轻轻抬手,东方朔带人退到东边渡口。刘彻示意卫长君跟上,他往西,到韩嫣家门口停下。 卫长君一看要避开所有人,心中一凛,“出事了?” 出事倒没出事。 去年除夕前,各地封王送的节礼比往年多一成,刘彻便知道他们真的很满意红薯玉米以及农具。过了除夕,刘彻就颁布了“推恩令”。 除了封国王爷和太子没人不高兴。刘彻派出去的细作送来消息,各封王府上很不消停,就算兄弟父子间没动手,也不如以前心往一处使,简而言之,人心散了。 刘彻登基之初就想探探匈奴的虚实。然而那时宫里有太皇太后掣肘,太皇太后并不喜欢他,宫外的封国一个比一个强,并不适合大军出击。 现今兵强马壮,各封国今年消停不了,刘彻觉着时机到了,就来问问卫长君的意见。 卫长君一个农夫,必须没意见:“我连《周易》都没怎么看过,测字算命更是一窍不通,您问我?” “你看过兵书。”刘彻提醒。 卫长君:“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您知道匈奴有多少人马?哪怕长安有在草原上生活过的人可以做向导,可这么多年,朝中谁敢跟匈奴交手?” 刘彻眉头微蹙,很不喜欢听到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 卫长君微微摇头:“陛下,您其实也没底吧?你如果已经决定了,就按照自己想的部署。反正早晚有一打。” “输了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有心理准备就行。”今日卫青没来,即使来了,卫长君也不敢提他,毕竟他也不知道卫青有没有准备好,亦或者还得两年积累,“我是真给不了您意见。” 刘彻指着天上。 卫长君:“他给我送东西都不露面,有事交代就托梦,您觉着呢?” 刘彻揉揉额角:“朕只能靠自己?” “你这两年挺得民心,就是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总结经验,来年再战。” 刘彻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卫长君怕刘彻过于依赖他那点神奇,以后有事没事都来找他问吉凶,“陛下要是还没底,那就去城里找个术士算一下。但有一点,结果不好,你不能把人砍了。否则我罪过就大了。” 第103章 不能人道 刘彻心说, 还能影响寿命吗。忽然意识到不对,卫长君叫他算吉凶——当初拆穿李少君的时候,他可是毫不手软。 “你不是不信那些?” 卫长君:“我不信鬼神。” 刘彻细想想那日发生的事, 卫长君针对的确实只有鬼神仙药,“长君, 将士们的性命不是儿戏,你要是知道什么——”看到他摇头, 刘彻说不下去,“要不你今晚做梦问问?” 卫长君侧目。 刘彻被他看得心虚窘迫,“此番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出兵匈奴。” 卫长君:“既然陛下这么怕失败, 那就算了?” 那哪行啊。大汉有人有马有粮有草, 却缩在关中不露头,让匈奴以为他怕了,指不定哪天就挥师南下剑指长安。 “你觉着朕当令何人为将?”刘彻心存试探。卫长君只觉着好笑:“何人为将该由陛下决策。我一个种地的,连雁门关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知道?”刘彻打断他。 卫长君顿时想把韩嫣阖府上下问候一遍,嘴怎么那么碎, 什么都跟他说, “就算我知道雁门关在北,可朝中那些带过兵的人我就知道一个李广, 总不能叫李广统领三军。” 这话反倒叫刘彻意外,李广的名气很大,若是问八阳里村民, 他们一定认为李广当得,“飞将军不可?” “飞将军骑术精湛不假,您祖父还在时匈奴入关,他斩杀很多匈奴也是真,但他顶多是个先锋。后来‘七国之乱’他立过功, 可他是周亚夫账下的一名骁骑都尉。周亚夫您比我熟,细柳阅兵。跟着这样的人,他不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加上他的一身武艺,又正值壮年,想不立功都难。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屯垦戍边。这样的李广如何号令三军?” 卫长君的两个邻居,一个是窦婴一个是韩嫣,刘彻不意外他连“细柳阅兵”都知道,“仅凭这些?韩信为将之前也只是个受过胯/下之辱的卑微小人。” “我承认世上有天纵奇才。但也有句话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当真是个统领三军的人物,您父亲为何不封侯赐爵,而是调他为上谷太守?” 刘彻知道这段历史,李广明知梁王有意皇位,而景帝只想传给儿子,“七国之乱”时,梁王看好李广授给他将军印笼络他,李广身为朝廷的人,拿着朝廷俸禄,竟然接了,“那是他不会做事。” “陛下认为大将军只是带兵打仗?不需要调度粮草,不需要鼓舞士气,不需要恩威并施御下有方?” 刘彻了解李广,说好听点他生性耿直,不好听点鲁莽无脑。他是很勇猛,但谋略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其实刘彻也没打算令李广为大将军。可以说朝中还没人能担此重任。 然而刘彻来之前从未想过卫长君竟然跟他一样不看好李广,“李广什么秉性你都知道,还说不了解?” 卫长君皱眉:“抬杠呢?有没有说那些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我就知道一个李广?” 刘彻跟卫长君认识这么多年,占尽便宜的只有他,以至于偶尔被卫长君刺几句,他也不好说什么。久而久之,不顺耳的话由卫长君口中说出来刘彻反倒习惯了。 刘彻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卫长君笑道:“您再看也没用。你的臣子,您比我了解。您都不知道该把将印授给谁,我说了你就信?” 刘彻不信,除非卫长君能像分析李广这样说服他。卫长君绝口不提,看来此次出征不顺。可三军未动,粮草已先行。此时收回成命也晚了。想到这,刘彻在此待不下去,决定回宫重新排兵布阵,损失压到最小,探探匈奴虚实,或吓唬吓唬匈奴,给边关百姓争取一两年喘息之机。 “你忙吧。”刘彻冲东方朔等人招手。东方朔跑去牵马。 卫长君:“这就走?” “留朕用饭?” 卫长君拱手道:“不送!” 刘彻噎的想瞪他,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你家的樱桃熟了吗?” “上林苑还缺吃的?”别以为他不知道,红薯和玉米铺展开,刘彻就不再像早两年那样疯狂种地。听东方朔说,去年春天原先种红薯的山地都变成了果园。果园里不止有东西北方的,还有南方水果。 刘彻好奇:“又听谁说了什么?” “上林苑周边百姓,说您要在上林苑弄个果林,还有南方水果。陛下,敢问是橘子吗?” 刘彻听出浓浓的嘲讽,没好气道:“朕傻?去病那混小子都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朕不知?”顿了顿,“荔枝!” 卫长君呼吸一窒,好险没憋死过去。 刘彻见他一脸便秘的模样,不禁问:“难不成荔枝跟橘子一个德行?” 糟多无口。卫长君前世看到这个词还觉着过于夸张,“陛下,您知道荔枝水嫩水嫩,比水煮的荷包蛋还嫩吗?” 刘彻没吃过最新鲜的荔枝,否则也不会惦记上卫长君,“想说什么直接说。” “在长安种天天浇水也没用。南方不止常下雨,空气也比长安湿。”卫长君想了想,“我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但我知道种出来的荔枝果一定跟晒脱水的大枣一样一样。” 刘彻掉头就走,懒得听这些大实话。 东方朔慢慢落后几步,冲卫长君伸出大拇指,还是大公子厉害,竟然能把任性的天子数落的落荒而逃。 卫长君忽然想起刘彻贪图享乐但不贪嘴。以前的榴莲,刘彻后来喜欢上也没叫他买,反倒是韩嫣得空就叫他做梦,“等等,陛下!” 刘彻勒紧缰绳,扭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卫长君当没看见他这副德行,“陛下突然问起樱桃,是不是两位公主想吃?” 刘彻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然后打马回宫。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无奈地摇摇头回屋。 梁家里里正妻子勾头朝外看:“皇帝舍得走了?” 这话说的,倒叫卫长君哭笑不得:“走了。” “他来做什么?” 卫长君:“出来散散心。” 里正妻子嗤一声,毫不意外地说:“就知道他闲不住。我妯娌说他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前二十多年养出的德行,哪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妯娌赶忙咳嗽一声,朝卫长君使个眼色。里正妻子陡然想起卫长君是两位公主大舅,卫夫人长兄,急慌慌问:“你不会告诉陛下吧?” “我闲的。”卫长君微微摇头,“厨房好了吗?好了我明天就把锅碗瓢盆拉过来。你们不想渡河,晌午在这边做了吃了,晚上再回去也行。” 梁家里村民来回乘船给卫长君干活,费用得他出。卫长君觉着不合算,去年拉砖拉木头的时候买了几艘船。由村民自己划船。干半天话再划船回去就没力气做饭了。 听到这,里正妻子立即说:“下午就能弄好。大公子,这儿交给我们,你忙你的去吧。” 卫长君正想回城看看他母亲,“劳烦你们挑两个人送我过去。” 里正妻子和弟妹前后送卫长君和牛固以及两匹马过河。 卫长君牵着马上岸,望着宽宽的河岸道:“能修一座桥就好了。” 牛固:“这么宽怎么修?” 卫长君觉着可以跟皇家工匠聊聊。据韩嫣说,皇家最好的工匠都在茂陵,等他搬来茂陵就去找他们。哪怕不行,也叫他们在河上搭一座铁索桥出来。大不了叫嘟嘟勤快点,铁索由他出。 “先回去。”卫长君利落地翻身上马。 在地里薅草的老媼看到他停下来,“大公子回家?” 卫长君颔首:“别太累,红薯地里有点草不影响生长。” 无法干重活的老媼高兴地笑了:“知道。大公子别太快。青黄不接没什么吃的,野兔子黄鼠狼都出来了。” 卫长君冲她拱手致谢,然后朝马身上拍一下扬长而去,以至于没发现他变成黑点,老媼才蹲下去,同不远处本家侄媳道,“大公子多好的人,可惜伤了根。” 年轻女子身怀六甲,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孩子”,惊得不敢信,“大公子伤到哪儿了?” 老媼一脸同情,“别叫人知道。我也是去年冬进城给你伯买厚衣裳的时候听人说的。” 年轻女子放心下来:“原来是市井流言。” “你不信?” “大公子像吗?” 老媼想想卫长君的神态,春风得意,潇洒倜傥,“谁那么缺德?” 远在几十里外的卫媼也想骂谁那么缺德。 以前卫长君不止一次说他娶姑娘是害了人家,但卫媼就没信过。盖因卫长君救过来之后,她问过太医。太医只说他失血过多,怕是活不了两年。 卫媼给卫青买伺候的人,没想过给他准备,只是怕孩子多了,一个个还如她外孙霍去病一样,卫长君操劳过度因此折寿。 前天卫青休息,因卫长君时不时去茂陵,他就没去秦岭转而回家。卫媼注意到次子光长个不长肉,就去东市买几斤羊肉。然而刚靠近肉摊,被屠夫叫到一旁询问,大公子是不是不能人道。 卫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然后就问听谁说的。屠夫也忘了,反问大公子身体无恙,为何二十六了还不娶妻。 卫媼直言:“没人配得上我儿。” 屠夫被堵了回去。卫媼并没有感到痛快。今早敞开门打扫院子,邻居过来关心,卫媼谨记她是公主的外祖母,不可撒泼打滚满口污言秽语,和和气气把邻居送走,大门一关,卫媼就忍不住了。 卫长君拎着两条鱼到家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同牛固面面相觑。 牛固接过缰绳,小声说:“郎君先进去看看。一旦不对,咱们就撤。” 卫长君推门没推开,改敲门。 “家里没人!” “没人还会说话?” “鬼!” 卫长君笑出声来。 院里安静片刻,大门打开。卫媼一看到他就捶:“你还知道回来?” 卫长君像条泥鳅绕过她进院,牛固后退两步,不巧被卫媼看见,“我能吃了你?” 牛固低下头,老老实实牵着马去牲口圈。 卫长君把鱼交给老奴,一条红烧一条炖汤,“这是跟谁?”问老奴。 老奴欲言又止地摇摇头。 卫长君洗洗手:“阿母,卫少儿惹你生气了,还是陈掌个不懂事的?您别气,我这就去找他们。” “不能是你?”卫媼狠狠瞪他一眼,就把市井流言告诉他。 卫长君挑眉:“不可能吧?” “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觉着除了宫里,没人不知道你,你你——”卫媼说不出口,烦的直摆手。 卫长君凝眉思量:“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媼被问住。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一丝长进,稍稍一想明白了,“你是说,有人故意说你不行?” “虽然我跟陛下、韩嫣他们胡扯过,但这种事他们不可能外传。哪怕东方朔脑子里全是酒,也不可能说我枉为男人。我常年不在长安,除了你们和陛下他们,还有谁——”卫长君知道了,刘陵。他忍不住犯嘀咕,“刘陵脑子进水了,还是故意恶心我。” 卫媼没听清,问他说什么。卫长君笑道:“我知道是谁干的。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卫媼震惊,“今天能说你不行,明天指不定说什么。” 卫长君心说,他一个种地的,刘陵能干嘛。最多也就从他这儿引到刘彻身上。虽然刘彻行,但生不出儿子。还别说,连生两个女儿真是刘彻的问题。 殊不知,他的猜测已经被细作送到刘彻耳朵里。 翌日,卫长君刚到渡口就被等候多时的黄门请进宫。孟粮一个人划船把锅碗瓢盆送去对面。 这是头一次被刘彻请进宫,卫长君好奇地问黄门,“出什么事了?” 黄门一言难尽地说:“大公子见着陛下就知道了。” 卫长君:“透露一点。” 黄门吃了他不少好东西,之前人参果就有他一块,榴莲也得了一点,盖因卫子夫母女三人和王太后都吃不惯。刘彻怕吃多了上火,赏近身黄门一块。 黄门道:“子嗣!” 第104章 兵出淮南 饶是卫长君昨天到秦岭家中同窦婴和韩嫣分析过, 有了心理准备,他依然感到荒谬。 “刘陵干的?”卫长君很笃定。黄门很震惊,“大公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卫长君:“我这些天往返秦岭和茂陵, 连去病都顾不上,恨不得把他和阿奴以及我两个弟弟送去太学,知道什么。”随后把市井流言告诉他。 黄门愈发震惊:“东市传开了?” “才传到我, 还没到陛下。”卫长君下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黄门, 随黄门走一段发现不对,“陛下不在宣室?” 卫长君不是官, 偏偏名声在外,出了秦岭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刘彻不希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耗子以为皇帝急了,皇帝急了,就到卫子夫处等他。 卫子夫早已带着两个女儿前往东宫陪王太后话家常。卫长君进去没看到他妹, 而刘彻在宫里,宫妃不可能出去, 就把他带来的樱桃给宫女, 请她送去东宫。 刘彻酸了。他提樱桃被卫长君质问, 卫长君只是怀疑他女想吃今日就带来了, “你真是个好舅舅。” 卫长君装没听见,冲宫女拱手道:“劳烦姑娘了。” 年轻的宫女看到他认真有礼的模样羞的红着脸跑出去。刘彻顿时没眼看, “干什么呢?” 卫长君转向他, 黄门令小黄门宫女们都出去,他走到殿外守着。卫长君见状, 走近一些,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刘彻挺不好意思说, 可殿内也没外人,犹豫片刻告诉他,刘陵有意放出消息传他无子,“你说刘陵这是想做什么?” “刘陵回来了?” 刘彻颔首,“回来有俩月了。” “我就猜到她在京师,否则不可能一夕之间传遍大街小巷,连杀羊的屠夫都知道我被窦太主的奴仆伤了根本,跟太监没两样。” “咳!”刘彻慌忙别过脸去,摆摆手道,“不是笑你,朕不小心呛着了。” 卫长君没好气道:“我傻?”顿了顿,“有被安慰到吗?” 刘彻不急了,到主位上坐下,然后指着右侧,令卫长君也坐,“你来之前朕还在想要不要对外放出消息,你妹有喜了。” “十月怀胎之后没孩子,你又——”卫长君明白了,“你不是想过几个月对外说我妹不小心,孩子没了吧?” 刘彻就是这样想的。卫长君霍然起身。刘彻慌忙解释:“没有。否则朕也犯不着把子夫支开。” “你最好没有!”卫长君定定地看着他。 刘彻莫名心虚。也是怪了,以前闯了祸面对窦太后和他母亲的质问,他都不曾心虚过。 “这事说大不大,朕可以当不知道。说小也不小,被她胡乱一传,朕的名声就毁了。” 卫长君诧异:“你还有名声?长安乡民谁不知道您什么样?” 刘彻气得拍案。然而手劲太大,疼的哆嗦了一下,赶忙转到背后使劲甩甩,“说正事。” “刘陵不可能只是为了恶心我们,或者给我们添堵弄出这一出,她一定还有后招。”卫长君猜测,“当务之急是静观其变,做好应对。”说到此,他突然想到淮南王真有反心。若是没他,得十来年后。他一掺和,极有可能提前,“淮南王是不是知道你已经决定对匈奴用兵?” 刘彻并没有收到淮南王想反的消息,又因为卫长君被牵扯进来,他一直认为刘陵被卫长君拒绝,又被他耍了,意难平搞这么一出。 闻得此言,刘彻瞬间明白,“只是无子也轮不到他刘安讨伐朕。” “朝中是不是有不少主和派?”卫长君问。 刘彻下意识微微点头,然后不禁直视他,“你还说不知道——” “别扯这些。你祖母去了,追随她的那些人还活着。我是通过这点猜到的。那些人若收了刘陵的好处,难免不想趁机给你个教训。你纵然是皇帝,在他们眼中也是无知幼主。”卫长君打断他,“现在弄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 刘彻知道他忙,但他家那点小事哪能跟军国大事比,“朕还没说完。大军不日开拔,倘若大军出发之日,是淮南王出兵之时,那朕的长安就危了。”说到此看着他,“宫里不止朕一个。” 西汉末主这样说,卫长君信。但刘彻的话,打死他都不信,“我只懂种地。” “狼心!”刘彻禁不住感慨。 卫长君起身。 刘彻见状,只能送他一送,“近日出来多带几个人。” 卫长君拱手道谢,“你若想悄无声息的除掉他们,我有个法子。” 刘彻很意外,他都做好卫长君直接走人的准备了。即使如此,刘彻心里也有底,他母亲在长安他还这么淡定,说明淮南王一脉不惧威胁。 “说来听听。” 卫长君:“ 每年都会令很多士兵下地剪红薯种红薯吧?” 刘彻颔首,这次出征粮草皆是他这两年攒下来的,没动国本,以至于朝中大臣反对底气都不足。 随即刘彻明白了,淮南王出了淮南地界,他一天就能组织上万精兵。他年年令很多兵将种地,大军开拔,城中空虚,他调兵种地合情合理。 刘陵精的跟狐狸一样也不会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刘彻打量他一番,“这种招都能被你想到。” “好用就行。兵法有云,兵不厌诈。”卫长君挥挥手,“走了。” 刘彻令黄门替他送送。 卫长君前脚出宫,刘彻后脚就令黄门宣上林苑小吏,令其统计一下还有多少地空着,何时种夏红薯,何时收冬小麦。 田地不多了,空地多,刘彻留着修别宫的。虽然刘彻没把淮南王放在眼里,但能今年拍死,也不想留他到除夕。 四月底大军动身,冬小麦泛黄,刘彻调兵一部分留在军营,一部分直入上林苑。兵将们也以为调其来收庄稼种红薯。刘陵的细作只能打听到这些。殊不知上林苑只进不出,军营的人不见少,上林苑的军帐却是越来越多。 端午佳节,卫长君的冬小麦也该熟了,他就不再往茂陵来。偶尔叫孟粮骑马过来看一下,顺便给还能抽空帮他收拾房屋的乡民发工钱。 待卫家小麦开割,梁家里村民也得收麦子了,卫长君的新家除了家具以外,几乎都搞好了。此时大军离长安还不甚远。 卫家春天种的小麦也割下来入库,刘彻令黄门送来消息——淮南王兵出淮南。刘彻令卫长君好好在秦岭呆着。以防刘陵因为之前的事记恨他,不日,卫家多了十多名禁卫,卫青和公孙敖也被他派来,名曰帮卫长君种豆子和玉米。 卫媼也被陈掌接去他家。 陈掌以前跟兄弟父母住一块。卫少儿有五十金,陈家父母给点,他俩买了一处小院搬出来了。虽然还没有城中卫家一半大,但夫妇二人住的舒心。 搬出来之后,卫长君令牛固给他们送许多粮食和一些钱物,名曰帮他们暖房。为此陈掌没少夸他自己聪慧。 此时长安乡民皆知卫长君和他“妹夫”刘彻不是男人,年近三十连个儿子都没有。实则刘彻不过二十四,卫长君也才二十六岁。若算周岁,还得再减一岁。 卫长君觉着淮南王刘安不可能用“无子”这种理由。盖因刘彻要是从兄弟当中过继一个侄子,刘安这理由就立不住了,还为他人做嫁衣。 卫长君就问卫青,“刘安不可能师出无名吧?当初七国之乱,还有个清君侧。” 卫青一边挖玉米坑一边说:“陛下说,什么都瞒不过大兄。果真如此。这次也是‘清君侧’。” 卫长君瞬间明了:“主父偃?” 这下连旁边不好好干活,只顾玩的两个小不点都惊着了。真帮他干活的禁卫差点没把锄头扔出去。公孙敖好奇地问:“卫大兄听谁说的?” 韩嫣这次没闲着,帮卫长君运送玉米,到跟前道:“你们来之前他有半个月没出去过,能听谁说?猜的。” 公孙敖眼神示意韩嫣再说说。韩嫣微微摇头,放下玉米打开扇子馋卫长君。 卫长君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回家:“先散布谣言,陛下无子,接着又言他身边有小人,听信小人谗言,汉家江山可能旁落。淮南王是陛下叔父,出兵帮没有继承人的侄子稳住江山,谁能说什么?” 公孙敖仔细想想:“还是有点牵强。” 卫长君直起腰歇会儿,“要是不牵强,就不止淮南王一家了。他的心思除了愚蠢的人,或因为他以前的名声对他有好感的人,谁信?” 其他禁卫也不干活了,纷纷叫卫长君算算此战何时结束。 卫长君蹲下去:“我不会算。我是根据目前形势分析的。我若没猜错,此时刘陵应该在牢里,或被囚禁在宫中某个角落里。盖因淮南王已出淮南。陛下这边可以用谋逆罪逮捕。” 韩嫣禁不住打量他,怎么说起刘陵像不认识她一样。 卫长君难得心软一次,还差点着了道,刘陵有此遭遇,他没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韩嫣:“卫兄,陛下虽然不屑动女人,但刘陵参与其中,不杀她难以令刘姓诸王惧怕信服,明年的这个时节极有可能是她的忌日,忍心吗?” 卫长君笑吟吟道:“陛下杀了你我都忍心,何况是她。” 韩嫣噎住,狠狠瞪他一眼去南头果树下乘凉。 卫长君不以为意:“继续。淮南王被押回长安那日,我杀猪宰羊感谢诸位。” 韩嫣脚步一顿,回头感慨:“男人啊!” 第105章 死到临头 “没心啊!”卫长君替他说。 韩嫣被噎的气呼呼走人。 霍去病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 “大舅,韩兄这么生气会不会不帮我们送玉米啊?” 韩嫣再次停下,胸闷气短, 这是他弟子吗。 “会!”韩嫣送他一个字连走带跑,端的怕再听到别的把他气死过去。 卫长君想笑:“这么多人哪用得着他。”发现大外甥想跟着韩嫣跑,“你俩别玩了, 丢玉米,我在后面埋。” 霍去病:“我种你埋。” 卫长君给他舀一瓢玉米粒, 阿奴自己舀一瓢,一个在卫青这边, 一个去公孙敖那边。然而小霍去病还没种一垄就提要求:“大舅,我给你种玉米,你给我买小马驹吗?” 当年的小不点已经长成八岁的小少年。卫长君养得好,平日里不拘着他玩, 小霍去病房前屋后到处跑,身子骨比同龄人高也比十来岁大的孩子壮实。卫青和卫步以及卫广小时候就不如他。 卫步和卫广十来岁就有了自己的小马驹, 这点小崽子记着呢。卫长君道:“玉米长出来就给你买个小马驹。”话音落下, 阿奴不由得看他。卫长君笑道:“也有你的。”小阿奴也到了心思敏感的年龄, “不给去病买也得给我们家阿奴买。” 小霍去病气得哼哼地问:“你们家阿奴?我是谁家的?” 卫青不客气地说:“你是霍家的。” 霍去病气得把玉米放地上, “我不给你种了!” 卫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崽子悻悻地拿起来, “你你就会欺负我!” 在另一边挖坑的卫步忍不住说:“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我们, 欺负你一次怎么了?” 小崽子无言以对了。随后禁不住瞥一眼他大舅。卫长君有所察觉,看过去, “你大舅还拿得动鞋底,追的上你。” “谁要调皮不听话啦?”憋着坏的小崽子大声为自己辩解。 卫长君懒得理他,把坑埋上示意卫青继续挖坑。小不点得了个没趣, 挤开他大舅,一手丢玉米粒,一手埋土。 卫长君见他干起活来似模似样,就叫卫青歇息,换他刨坑。 虽然卫青不缺力气,但他不常干农活,这些日子帮着整地晒粮食,满手水泡。前几日每晚睡觉前卫长君都得给他和公孙敖等人挑。这两天好了,卫长君也心疼。实乃他真实年龄比卫青大太多,他要有个亲生儿子,也有卫青这么大了。 卫青以前偶尔回来一天觉着农活还好。头一次干七天以上,深刻体会到种田辛苦,他也心疼他大兄,“你先歇会。” 公孙敖累了,锄头给卫长君,他去喝点水。喝水回来,公孙敖想起一件事,卫长君会变果子,于是小声叫他弄点水果,他们尝尝鲜。 卫长君扫一眼帮他种地的禁卫。公孙敖压低声音:“还是以前来的那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们守口如瓶,嘟嘟不行,卫长君问嘟嘟还有多少钱。嘟嘟算一下,[西瓜刚上市,大樱桃快下市了,都不便宜。要不我直播一会再赚点钱?] 地里有卫青、卫步、卫广、霍去病和阿奴,公孙敖大小也是个名人。他们一出现,弹幕一准说什么的都有。 卫长君叫它先挑便宜的,等临近午时到家再买。明面上,卫长君对公孙敖道:“回家再说。” 此言一出,公孙敖干劲十足。 大半天,这一大家子就种了将近十亩地。也多亏了韩家和窦家奴仆帮忙。卫长君就叫嘟嘟多买点。嘟嘟直言买最便宜的。 荔枝吃的是新鲜。要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最便宜的也很好吃。卫长君又担心太多吓着两个小的,给卫青使个眼色,朝西边看一下。 卫青带着弟弟和大外甥以及阿奴去西院西边摘黄瓜。他俩一离开,在院里洗手准备歇息的公孙敖等人就觉着眼前一暗。再睁开眼,院里多了好几个筐。 公孙敖激动的惊呼一声,“买的什么?” 韩嫣解开麻绳,翻开叶子,顿时瞠目结舌。公孙敖见状,大步过来,十分好奇:“这是什么?” 卫长君不禁看韩嫣,他不认识吗。 韩嫣微微摇头,公孙敖不认识。刘彻总共也没吃过几次。韩嫣一眼认出来,还是他有幸吃过几次干荔枝。 卫长君:“荔枝!” “荔枝?”有禁卫下意识想问那是什么,到嘴边目瞪口呆。 卫长君指着其中一大筐告诉韩嫣和窦婴那是给他们两家奴仆买的。这下轮到二人惊呆了。他们出身世家,什么锦衣玉食没用过。这辈子唯独南方新鲜水果没吃过。并非没钱,而是路途遥远,就算赶在荔枝成熟前连树运过来也得借用驿站。 文帝和景帝都勤俭,窦婴敢借驿站,二人就敢把他一撸到底。 窦婴急的连声说:“太多了,太多了。”不待卫长君开口,“曹女,西芮,去拿两个洗菜盆,倒两盆给他们送去。” 曹女和西芮不知荔枝珍贵,倒满满两盆。窦婴禁不住在心里感慨,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 韩嫣回过神,指着荔枝问:“就这么吃?” 卫长君拿起一个剥壳,递给他。随后抓几串给公孙敖等人,接着让他们自己吃自己拿。瞧见卫青来了,令他们赶紧洗手。卫长君去厨房拿碗和碟,小不点一碗,韩嫣等人一人一碟。 霍去病不高兴,埋怨他偏心。卫长君:“吃多了上火。” 小不点瞬间不敢贪多。卫长君仍然担心他上火,就叫阿奴和霍去病到他身边,他给他俩剥,然后把外壳交给钟媼,等她们也吃好,就把外壳洗洗煮水喝可以缓解。 嘟嘟买了三大框,分出去半框,卫长君等人也只能吃一筐半。韩嫣知道刘彻好荔枝,就要给他送去。 卫长君家不缺小竹篮。赵大和孟粮以及牛固闲的时候编的。卫长君常给城里的亲人送东西,他们觉着编一屋子他也能用完。 卫长君算一下城里的亲戚,东宫、刘彻以及卫子夫,还有他两个妹妹,他母亲在卫少儿家,卫孺家人多。想到这,卫长君令曹女找五个竹篮,底下垫树叶,然后放新鲜荔枝,上面也用树叶盖着。 五筐乍一看一模一样,再一看不偏不倚。卫长君就交给卫青,叫他带着卫步和卫广以及公孙敖去长安。其中卫青驾车,他仨骑马。 窦婴道:“这时候去,还能赶上午饭吗?” 卫长君看向几人:“还饿?” 四人摇头,吃饱了。 窦婴想起来了。恰好这时荔枝壳水也好了,卫长君叫他们每人喝半碗,又给他们拿一小篮,留他们回来路上慢慢吃。 他们走后,一大筐荔枝还有剩。卫长君把拿掉的叶子塞回去,放阴凉地留傍晚吃。 虽然禁卫们馋嘴,但见卫长君和韩嫣都不碰,想来真上火,以至于都不敢惦记。 车里有荔枝不能走太快,卫青等人午时三刻出发,等进城已是申时一刻。公孙敖渴了,叫卫青靠边停。大路边上全是树,几人歇一会吃了半篮荔枝,兵分三路。 卫步去他大姊家,公孙敖去卫少儿家,卫广随卫青进宫。 九五至尊的人皇乃刘彻,卫青就先去宣室。刘彻看到荔枝很意外,“荔枝这么早就熟了?” 卫青不知道,“大兄没说,可能是头茬。” 刘彻若有所思道:“那是还可以吃几个月?” 卫青认为不妥,眉头微蹙,“陛下,您说过那人不是大兄的奴仆。” 刘彻一时之间忘了,就是他母亲三天两头找他要吃的他也烦,“当朕没说。”看到三篮,“你大兄这次倒大方。” 卫青赶紧拎走两篮,“一篮是孝敬太后的,一篮是给公主和三姊的。” 刘彻竟然一点不意外,“子夫那里你们送去。太后的交给朕。” 卫青面露迟疑。 刘彻一把拽过来:“朕还能骗你?卫青,你有心吗?” 卫青羞愧,亏得陛下待他如亲弟。可是也不能怪他,“大兄叫我——” “大兄,大兄,整天你大兄。你大兄就不用听朕的?”刘彻烦的摆手,“出去!” 卫青拎着小篮子走人。卫广到殿外小声嘀咕,“大兄就是敢不听啊。”卫青瞪他一眼,“这事我们知道就行了。” 卫广闭嘴。 刘彻远远看到他挨训,满意地笑着把两篮荔枝拎到御案上,拿掉叶子查看。看到一把一把的,刘彻诧异,“原来新鲜的荔枝不是一颗一颗的。” 随刘彻常去秦岭的黄门也很意外:“奴婢以为像桃或柿子,一根枝头只有一个。” 卫青甫一进来就告诉他吃多了上火。虽然他从未吃过这么新鲜的,也不敢托大,赏黄门一串,叫他们分了吃了。随后又拿出一串自个慢慢剥着吃。吃饱了,把少了两串的篮子用很多叶子盖上,前往东宫孝敬他母亲。 黄门差点被荔枝壳呛着,小跑跟上:“陛下,是不是拿错了?” 刘彻横他一眼:“满满一篮,哪儿错了?” 黄门的嘴巴动了动,很想解释卫大公子送的是尖尖一篮。然而吃人嘴软,黄门伸手接过去,接着令小黄门备车。 刘彻登上御辇,语重心长道:“你有所不知,太后上了年纪,脾胃虚弱,荔枝又是鲜物,太多只会害了她。” 黄门唯唯称“诺”。 “陛下,这一篮当饭吃也吃不完吧?” 刘彻:“我听长君提过,像这样的鲜果晚上吊在水井里能放两三天。” 抵达东宫门外,刘彻很是意外,这个时候谁进宫。他记得前几日同太后提过,淮南王兵出淮南,以防细作混进来伤着她,把通往外面的门都关了。” 黄门见他盯着旁侧的马车,“陛下,像是平阳侯府的车。” “平阳侯病了?”刘彻令驭手继续,直接去长信宫。 到长信宫外,刘彻下车,听到里头欢声笑语,“看来是怕母后寂寞。” 然而不是平阳公主担心太后,而是太后担心平阳公主。平阳侯这一年来小病不断,前些日子太后见平阳公主忧心过度,脸色不好,今日天好,就召她进宫放松放松。 刘彻进去看到皇后也在,恨不得想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听卫长君的了。 平阳公主长袖善舞,一见皇帝弟弟停在门外,起身把他拉进来,“不认识我了?” 刘彻挤出一丝笑,“没想到阿姊也在。” “那还不进来?”平阳公主又拉他一下。刘彻回头,机灵的黄门把小竹篮递上,然后到门外远离“战火”。 帝后二人每每碰上就没有不吵不闹的时候。一个脾气大,一个脾气更大,简直针尖对麦芒,扎彼此,也能伤到旁人。 平阳公主伸手接一下:“上林苑的果子熟了?” 刘彻下意识避开。平阳公主尴尬,被王太后眼神鼓励起来的陈后停住脚步,不好上前,也不想上前。若不是平阳公主多事,哪有她卫子夫什么事。 太后打圆场,“什么果子这么精贵?” 刘彻也意识到他反应过度,同平阳解释,“是很珍贵。”随后拿掉荔枝叶。 平阳长公主不以为意,然而看清楚,顿时瞠目结舌,转向刘彻难以置信。刘彻笑着朝他母亲走去,王太后见着也不敢信。 陈后好奇地看一眼,惊得失态,“陛下上林苑的荔枝种出来了?” “荔枝到这里水土不服。”刘彻别有深意地看向他母亲,“您尝尝。” 王太后瞬间明白,荔枝来历不凡。宫里不止有平阳公主和陈后,还有她们的婢女,不易多问。她接过刘彻剥好的,吐出荔枝核,禁不住感慨:“新鲜的荔枝竟是这样美味。哀家这辈子值了。” 除了刘彻,一众人都禁不住咽口水。 刘彻心情不错,递给平阳公主一串。太后拿一串想给陈后,再一想荔枝来自卫长君,又禁不住看刘彻。平阳公主眼珠子活泛,到陈后身边,“母后,刚用过饭,我们用这些就够了。” 王太后笑着收回去:“你们先吃。” 刘彻起身,王太后想说什么,只见黄门匆匆进来。王太后先问黄门何事。 黄门下意识看刘彻。刘彻微微颔首他才敢说:“刘陵翁主招了,但有一个条件。” 王太后冷笑:“也不看看她还有几条命。” 黄门内心万分赞同。刘彻示意他继续。黄门道:“她想见卫长君卫大公子。” 陈后差点被荔枝核呛死。平阳公主赶忙按住她的背,给她使个噤声的眼色。随即二人就看到刘彻仿佛眼里淬了毒。 王太后忍不住拍案:“她也配!” 刘彻点头:“告诉她,卫长君不想见他。” 黄门期期艾艾地说:“刘陵翁主可能料到陛下会这么说。她说她想听大公子亲口说。她还说她欠大公子一句道歉。” 闻得此言,陈后禁不住低下头去。 王太后见状抬手示意她和平阳公主先回去,然后令刘彻坐下。 刘彻坐到平阳公主先前的座位上,“母后,长君本人跟我们没什么不同,甚至比我们体弱。每到换季时节稍稍大意都会生病。刘陵自幼习武,诡计多端,胆大包天,指不定想做什么。朕不会叫长君去见她。” 王太后不答反问:“长君孝敬哀家的?”拿起一串荔枝问。 刘彻颔首。 太后:“你派人过去问问。哀家也想见见他。每次进宫都是匆匆来匆匆走。等哀家知道,人家都出城了。” 刘彻给黄门使个眼色。 黄门估摸着卫青还在宫里,骑马前往卫子夫处。巧也不巧,卫青和卫广刚从殿内出来,准备回秦岭。黄门就把此事告诉他兄弟二人。 家里突然多十来个禁卫,卫广年龄小也知道出事了。再找韩嫣一打听,他也明白了,“死到临头还不老实。” 卫青示意他先回去。 空车回去快,可路途远。等他们到家,卫长君等人都从地里回来,在院里啃着西瓜等用晚饭。 众人一听刘陵想见他,韩嫣喷出一口西瓜汁,顾不上擦就调侃:“大公子艳福不浅!” 卫长君没好气问:“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第106章 不可儿戏 韩嫣不敢要。 虽然世人常说: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可刘陵不是牡丹,而是带刺的蔷薇。靠近她只会被扎的遍体鳞伤。 然而刘陵的事说大也不大,一个淮南王翻不出什么浪花。说小也不小,死了一个小兵可能一家人就散了。刘彻需要兵, 大军在外也需要稳,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 前世卫长君没少看电视, 也学过历史,何尝不懂上兵伐谋。西瓜吃不下去,卫长君去洗手。 卫青边啃西瓜边说:“大兄,黄门说太后原意先问问你,不是非去不可。” 窦婴到卫长君身边洗手, “长君,即便淮南王只有一万精兵,陛下出一万, 那也是两万之众的大事。” 卫长君颔首:“容我考虑考虑。” 天空破晓,卫长君伴着鸡鸣声睁开眼, 回想起昨日傍晚的一切,到两个弟弟那边拿出笔墨纸砚。 卫步听到动静,推开屏风出来便看到他大兄正在研磨, “大兄给谁写信?” “陛下, 也是刘陵。” 刘彻是皇帝,还是个多疑的皇帝。现今用得着他, 他千好万好,挤兑刘彻, 刘彻都能做到不以为意。三四十年后刘彻年迈体弱,而他又无法为其延年益寿,刘彻岂能容他。即使刘彻待他跟现下一样, 他身边的那些小人又岂能忍住不做些什么。 刘彻心底有了怀疑的种子,小人只需浇一点水,就能令种子发芽长成苍天大树。卫长君认为他要做的便是坦荡的令刘彻打心眼里服他。小人挑拨,刘彻第一反应不是怀疑他,而是怀疑小人见不得他身边有卫长君这种“神”。 卫步好奇地问:“我可以看看吗?” “我的事你少掺和,你二兄的事也少管。否则他日别人有难求到你跟前,你想拒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理直气壮地说,抱歉!” 卫步好笑,种地不如大兄,弓箭骑术不如二兄,什么都不精,谁求他。 卫长君睨了一眼,“我同陛下说好了,到秋就送你们回城去太学。你们该有自己的好友,该学着长大了。” 以前卫长君提过这事,卫步不想去太学。可他也不好一直叫大兄操心,也该给家里赚些钱。即便不多,也不该笔墨纸砚都叫大兄买。 没能力赚钱,日后如何养育妻小。母亲老了,如何同大兄分担。 “我不跟他们来往便是。”卫步嘀咕道。 卫长君瞪他一眼,“太学生会认为你仗着宠妃卫夫人目中无人!” 卫步头疼的趴在方几上,“人为何要长大。” “长大有长大的好处。比如你想去东市买什么就可以自己去。你想秋游,也不用找韩兄或孟粮陪你。”卫长君见墨迹干了,自己做个信封,令卫步去弄点面糊,然后把封口糊上。 早几年刘彻常令禁卫来拉红薯和玉米,以至于很多禁卫都认识孟粮和牛固。卫长君令两人进城买些盐以及“药材”,顺便把信给戍守宫门的卫兵。 那兵没见过二人,但卫大公子名气太大,禁卫们说起来满心佩服,以至于卫兵不敢耽搁,立刻层层递过去。 刘彻宣小兵问,谁给他的信。小兵形容一下二人长相身高,很像孟粮和牛固,刘彻顿时乐不可支。昨日东方朔不在宣室,后来得知宣室有荔枝,一早就颠颠跑来,“陛下,大公子什么事还值得写信?” 过了一夜的荔枝不如昨日可口,刘彻见东方朔说着话还忍不住瞥荔枝,令他跟主父偃、司马相如等人分了,“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刘彻带黄门和禁卫到关押刘陵的北宫。刘陵往刘彻身后瞅。这个急迫劲叫刘彻忽然觉着她也是个可怜人。但仅仅一瞬间。刘彻换上冰冷的面孔:“长君不想见你。” “卫长君不是这样的人。”刘陵信誓旦旦。 刘彻嘴角上扬,充满了嘲讽:“你见过他几次?卫长君看似温润如君子,实则生性薄凉,除了血脉至亲,朕或韩嫣死在他面前,他也能做到毫不眨眼。你不要忘了你干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 刘彻:“卫长君不能人道不是你散布出去的?刘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为你死到临头,卫长君就该原谅你?普天之下没这样的道理。” 刘陵不禁死死抓住隔开她和刘彻的窗棂,迫使起伏不定的心冷静下来,“卫长君知道他在你眼里是个薄凉之人吗?” “朕当着他的面也是这样说。卫长君也能面无二色的承认。薄凉有何不可?不助人不害人,无欲也无求。”刘彻见她到死还试图挑拨,懒得同她浪费唇舌。刘陵这样的人刀架在脖子上也能认为她倒霉,或棋差一招,不会认识到她掀起战争会令多少□□离子散,“这是卫长君写给你的信。”给她看一下封口,然后拆开。 刘彻来的路上不止一次想提前打开,可他更想从刘陵口中得到淮南王兵力部署情况以及长安细作,“看清楚了。”拿出那张纸,隐隐看到墨迹,他感到奇怪,字体好像很大。 刘彻打开,黑白分明八个大字——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刘陵的身体软的往前一趔趄趴在窗棂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呢喃:“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好一个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是啊,贼,乱臣贼子的贼……” 刘彻同身侧的黄门面面相觑。 疯了吗?刘陵自幼聪慧,机敏善变,为了她的“大业”可以舍弃女儿家的清白,怎么可能因为短短八个字就疯了。 刘彻怀疑她装的,“朕的兵马已到南阳郡,不日便会同淮南兵马迎头碰上。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说能免于一死吗?”刘陵眼睛里多了神采,缓缓直视他。 刘彻态度坚决:“不能!刘陵,想想你的幼弟弱妹。” 常年在京师长安,一年难见上两次,刘陵对她的弟弟妹妹没有太多感情。刘陵带着讥讽的笑看着刘彻,堂堂帝王竟如此天真!忽然她想起刘彻方才的话,卫长君只在乎血脉至亲。 “你说我若坦白,卫长君知道了,能替我收尸吗?” 刘彻觉着她不如疯了,“做梦呢?” “是的,白日梦。”刘陵的脸上没了前几日的嚣张,满脸疲惫,花一般的女子宛如老妪,讷讷道:“真狠啊。” 刘彻:“朕也是如此!” 刘陵嗤一声,谁不是如此。 然而卫长君不是这样。刘陵敢用她自己起誓,真正薄凉之人该像她一样,该如刘彻一般。卫长君那操心的性子,下辈子也学不会薄凉,“我们好歹也有几面之缘。” 刘彻掉头就走。 “等等!”刘陵再一次抓紧窗棂,“淮南王府你可以收回,但必须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一些钱财便能拔去长安细作,生擒淮南王以及太子,这笔买卖合算。刘彻回头:“可以!”给黄门使个眼色,黄门拿着笔墨过去记下来。 刘陵伸出手:“卫长君的信给我,那是写给我的。” 刘彻觉着她很奇怪,纸递给她,见她小心翼翼收着,“你这个样子朕会以为你假戏真做了。” “卫长君不值得我假戏真做?” 刘彻冷笑:“你是不甘心。你不是男子,但这些年没少跟男人走动,朕不信你不知道‘不能人道’对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刘陵放好那张纸,露出满足的笑容。 刘彻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令他难以置信,“你——故意的?你希望他孤独终老?” 刘陵不置可否:“我得不到的,凭什么便宜别人?” 刘彻顿时感到周身发冷,她疯了,她真疯了! 黄门记下来,刘彻一刻也不想多呆,立即摆驾回宫,分析刘陵交代的情况。 远在几十里外的秦岭脚下,韩嫣得知卫长君只写了一封信,追着他问写的什么。卫长君被他问的烦烦的,直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嫣呆若木鸡。 小霍去病禁不住嘲笑他,“韩兄大笨蛋。我大舅疯了,给那个女的写情诗。” 韩嫣回过神,“小混蛋竟然知道情诗。那等地里的活忙完,每日上午加半个时辰,下午加一炷香——” “大舅疯了!”霍去病慌忙打断他。 韩嫣乐不可支,“卫兄,听见了吗?” 卫长君瞥一眼大外甥:“你皮又痒了。” “大舅!”小家伙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撒娇,“我们何时搬去新家啊?” 卫长君:“玉米长大就去。” 小霍去病夺走他二舅的锄头挖坑种玉米。 卫青这几年大了,公孙敖、东方朔等人邀他出去不好拒绝,哪怕十次出去一次也能碰到横行霸道的膏粱子弟。起初卫青只是鄙视,忽然有一天,他想到若是大外甥没被大兄带去秦岭,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成天斗鸡走狗。 卫青细想想大外甥的德行,很是确定,是! 再一想到小霍去病长大入太学不得不回长安,卫青就觉着必须在他小的时候叫他懂得“苦中苦”,以后才能做个人。 “你会吗?”卫青故意逗他。 霍去病气得瞪眼,紧接着挖坑的速度快了许多。 韩嫣禁不住轻笑一声,“傻不傻。” 小霍去病下意识想反驳,眼角余光看到二舅嘴角的笑意,不敢相信,“你你又——” “我做什么了?你有什么证据?”熊小子声音太大,卫青头疼,不得不打断他。 霍去病气得锄头往地上一扔,尘土飞扬,糊卫长君一脸。气得卫大公子大吼:“霍去病!” 小不点瞬间怂了,拿起锄头老老实实挖到头。 阿奴见他手酸的乱甩,过去拉住他的两条手臂使劲抖几下给他放松。这招是跟卫长君学的,“怎么每次都中计啊。” 霍去病瞪他,什么意思嘛。 “二舅给我使激将法,还是我的错?” 阿奴反问:“二舅为什么那么喜欢逗你不逗我?” 小霍去病脱口而出:“还不是你不好逗!”话说出来,小不点脸绿了。 卫青笑着问:“去病,阿奴,好了吗?” 两个小崽子同时摇摇头,还得再歇一会。 他俩跟八阳里的小孩比堪称懒惰,要是跟城里孩子比堪称勤快,甚至是什么都会的全能小孩。有了对比,卫青觉着自家孩子好,叮嘱他们渴了饿了摘果子,但不许跨过果树钻过竹林偷偷上山。 小霍去病大声问:“小狼崽子也想去呢?” “小狼崽子不想跟你一块去,累赘。”卫青不客气,“十二岁之前你俩就别想了。” 两个小不点找卫步和卫广。卫广也种到地头上了,“我们至今没偷偷上过山。” 小霍去病阴阳怪气撇着嘴说:“你真听话!” 卫广懒得同他废话,甩甩手继续挖坑。 转瞬间,地头上只剩他俩。两小儿你看我我看你,好生无趣,又跑去地里帮忙丢种子。 地里热热闹闹四天,几十亩红薯和玉米种好了。宫里还没消息,公孙敖等人还不能回去。歇一天,卫长君杀猪宰羊。 众禁卫觉着卫长君很不容易,不好吃他太多,只叫他杀头猪,他们上山抓些兔子和野鸡。方圆二十里的村民都懒得上山找食,以至于兔子和野鸡比早几年还多。 卫长君的地离山太近,担心野兔泛滥成灾把他的庄稼啃的七七八八,就令卫青、卫步和卫广带着两个小的跟他们一块去。 以免吓得猪不吃食,卫长君把猪弄到大门外杀。猪身上的毛搞干净,曹女等人收拾猪下水。卫长君和赵大等人烤猪蹄和猪头上的毛的时候,公孙敖等人回来了。 昼长夜短,猪下水收拾好也才辰时一刻。卫长君弄一大块五花肉和排骨,令许君做早饭,干货炖排骨,无糖红烧肉。 饭毕,卫长君弄一个蹄髈和四块肉给太后和刘彻以及他三个妹妹送去。剩下仨蹄髈留着招待公孙敖等人。哪怕他们奉命行事,也有俸禄,可他答应杀猪,若是把蹄髈全送出去,公孙敖等人面上不说心里也会犯嘀咕。 公孙敖等人听到卫青和孟粮牛固进城给太后送蹄髈,别提多感动——陛下都没蹄髈。见卫长君把大铁锅拿出来等着炖兔子,一个个不是帮他打水就是帮他劈柴。 兔子剥了皮剁成块放锅里好了,野鸡怎么炖呢。卫长君琢磨一番,西边沟里有窦婴种的藕。野鸡毛弄掉,清洗干净,一半给女奴煮汤做肉丝面,这样一来主食就有了。另一半,他把鸡大骨隔着鸡肉和皮拍碎,然后把鸡腌上备用。待算着卫青该从长安出来了,卫长君在沟边挖几个坑,鸡裹上荷叶和泥巴做叫花鸡。 霍去病等着吃,绕着卫长君跑来跑去,“大舅,这能吃吗?”小脸上尽是怀疑。 “你说呢?”卫长君笑着问。 小崽子直觉这话有坑,“我要吃一个!” 阿奴紧随其后伸出一只手。 卫长君笑着点头,“看着火,泥坑烤烫就可以把鸡放进去了。” 窦婴拿着鱼竿出来,“我钓两条鱼给你加菜。” 窦婴的夫人拿着蚯蚓跟过来,“那么小能吃吗?” 窦婴:“钓钓看。” 小霍去病拉着阿奴过去,一个要帮他上鱼食,一个要帮他甩鱼竿。窦婴难得生出一点闲情逸致,烦的叫韩嫣把他俩弄走。 韩嫣过来一手拉一个,嘀咕道:“又不是我儿子。” 霍去病仰头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韩嫣心梗想揍他,“现在知道了?以前怎么就忘了?” 两个小崽子一脸无辜,就差没明说,听不懂。 韩嫣被气习惯了,也懒得同他俩计较,拽着他俩去院里掰玉米。开春时节种在地里的玉米老了,卫家大院里还有不少。韩嫣掰五个,用长长的竹筷串起来,交给卫长君烤。 卫长君不止一次怀疑他养了五个孩子,“韩兄,你几岁了?” “不烤让开!”韩嫣嫌弃的抓他。 玉米是自家的,烤坏了卫长君心疼,“就这你还说欠我的。” 卫长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叫他们把烤肉的东西拿出来。玉米烤好,卫长君想起烤五花肉。临近吃饭,卫长君令女奴切一盆薄薄的五花肉,然后把菜移到外面,在桑树下吃。卫长君吃了一碗鸡汤面,就把他埋起来的火点着,上烤盘烤五花肉。 卫家的猪肉香,五花肉遇热浓香四溢,公孙敖等人顿时觉着叫花鸡不香了,也不想吃鸡汤面。 卫长君听到卫青小声嘀咕,“早知道不盛面了。”卫长君问:“吃了吗?” 卫青下意识摇头。 卫长君:“那把面挑出来吃了,汤和肉倒锅里,留着晚上吃。” 此言一出,还没碰面的公孙敖等人立即把汤和肉全挑锅里,然后吃面条就五花肉。公孙敖等人食量大,五花肉和面吃完也才吃个半饱。确定卫长君不烤了,他们才继续吃兔肉和叫花鸡。 窦婴本想把他钓上来的两条鱼做了。卫长君打定主意烤五花肉,就让他放水盆里养着。窦婴也是在卫家吃的,看着烤盘上的油感慨,“难怪你说鱼留着晚上吃。” 卫长君看一眼油,隐隐泛白了,很干净,“盘子就放这儿,晚上用这个盘烤鱼。” 公孙敖等人又禁不住吸溜嘴。 卫长君种的春玉米还没到收获时节,地里暂时没什么活,翌日上午公孙敖等人又上山了。 六月初天热起来,宫里来了消息——宣卫青等人回宫。卫青还没说什么,公孙敖哀嚎,嫌日子过得快。 然而圣谕已到,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卫青和公孙敖等人收拾行李的时候,黄门告诉卫长君和韩嫣等人,淮南王以及太子已被押解进京,不日便会处决。 卫长君:“砍头?” 黄门微微摇头:“毕竟姓刘。三尺白绫一把匕首叫他们自己选。”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总觉着还是叫他知道的好,“有刘陵翁主。” 卫长君点头:“她做的事不比淮南王少。陛下不可能放过她。”令他想不通的是淮南王不傻,按说他该知道毫无胜算,“淮南王怎么会突然起兵?” 黄门也好奇。这些天放弃休息,从早到晚窝在宣室,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弄清楚,淮南王觉着陛下已经知道他有小心思,“推恩令”一出,淮南国变的七零八落,陛下下一步就会取他的命。 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即便万箭穿心,也能叫刘彻脱一层皮。简而言之,他以为自己自损一千能伤敌八百。孰料埋伏在长安的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躲在上林苑的禁卫连窝端了。 窦婴听黄门一解释,眉头深锁:“陛下初掌权,膝下无子,怎么可能这么着急拿刘姓王爷开刀?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黄门也觉着淮南王上了年纪昏了头,“兴许跟刘陵翁主有关。刘陵翁主起先污蔑大公子轻薄她,要陛下替她做主。后来问过陛下,陛下直说,有这事吗?他不知道。刘陵翁主和淮南王可能觉着陛下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紧接着‘推恩令’一出,叫他们误以为陛下想撕破脸。” 卫长君颔首:“还有一个原因,陛下卖农具的时候独独漏了淮南王。” 黄门点了点头,见卫青等人收拾好了,冲卫长君施礼道:“大公子保重。” 韩嫣等他们走远,冲卫长君一扬下巴,“刘陵没了,流言还在。” “所以呢?”卫长君不懂。 韩嫣:“以后谁还敢嫁给你?” 卫长君心说,没人正好。我一人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也不用羡慕人家儿孙满堂,也不用应付亲家。 “以前常听你说,你我谁跟谁,一家人。这话还算话吗?” 韩嫣心生警惕:“想干什么?我可有人了。” 卫长君顿时想翻白眼,“听说你有几个妹妹?” 韩嫣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是的。想当我妹夫?行,我现在就叫她们过来任你挑。”不待卫长君开口就朝他家喊人,令奴仆去接几位妹妹。 卫长君顿时慌了,“韩韩兄,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第107章 搬新家 韩嫣暗乐, 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卫长君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他急了。虽说不知道韩嫣有没有妹妹,凭他现下在秦岭,又是庶出,兄弟姊妹的婚事就轮不到他插手。 “美了?”卫长君见他满眼笑意, 没好气地问。 韩嫣笑着点头, “你也有怕的时候。”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就回家。 韩嫣也回自个家——功课布置下去了,只要卫长君在家, 两个小的就不敢偷懒。韩嫣得赶在三伏天之前把新家盖好。晾一个酷暑, 秋日打扫干净, 配上家具,立冬时节方能不紧不慢地搬过去。 以前窦婴的儿女很可惜老父亲躲去秦岭,甚至觉着他被卫长君下了降头。随着田蚡被查,淮南王被赐死,窦家儿女反而觉着老父亲能安享晚年好极了。 去年除夕,窦婴的儿女接他夫妻二人回城过节,得知窦婴打算在茂陵建处院子留春冬二季住, 便把此事包揽过去。 韩嫣带着奴仆到茂陵,正巧碰到窦婴之子。窦婴在秦岭多亏了卫长君和韩嫣早晚照顾。老两口几乎没为生活用品米面油盐犯过愁, 窦家儿女感激他二人,就让韩嫣把奴仆留下, 他们帮着修整。 长安离茂陵近,从长安到茂乡有桥, 运送物品方便。不日, 韩嫣找卫长君要五十两黄金, 他又添五十两给窦婴的儿子送去,全权托付给他们。 三伏天来临,卫、窦、韩的新家收拾妥当, 地里的秋玉米以及黄豆和秋红薯还得一两个月才能收获,卫长君终于闲下来。 七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卫长君照旧把茶几搬到桑树下,一边盯着一旁的小的做功课,一边同另一侧的窦婴夫妻和韩嫣闲聊。 以前韩嫣说他有人,并非诳语。他家确实有两个人,他亲自去城里选的。卫长君就问韩嫣,怎么不见他的人出来。 韩嫣眉头上挑,“出来叫你调侃?” “我是那样的人吗?” 韩嫣心说,你不是才怪。 “在城里习惯了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到这儿不习惯串门子。” 窦婴的夫人证明,“我初到这儿也不习惯。”瞥一眼窦婴,对卫长君道,“他天天来你家,我没少犯嘀咕,大公子不嫌他烦吗。” 卫长君笑道:“村里都是这样。就说八阳里,平日里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吃饭都不在屋里。谁哪天不想出去,左邻右舍都得怀疑他家是不是做了好吃的,担心端出来被邻里瞧见。” 窦婴道:“挺好,有人气。”其夫人忍不住朝东看。窦婴给她倒杯水,见她都顾不上接,“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了。”其夫人拧眉,“你听听。” 窦婴心说,这么热的天谁来这儿做什么。话没出口,东边秦岭脚下出现一群人,个个骑着骏马。窦婴下意识起身,打头的人下马,牵着缰绳过来,仔细看去,马背上还托着行李。窦婴有点老眼昏花,不确定地问:“是陛下?” 卫长君起身:“是他。不去甘泉宫怎么跑这儿来了?” 刘彻也想去甘泉宫,可大军在外没消息,他哪有心情去避暑。 近日宫里热,刘彻请太后带宫中女眷前往甘泉宫,他留下坐镇。太后前脚走,后脚前线来报,匈奴溜了。 刘彻不信,他排兵布阵合该万无一失。待大军归来,刘彻彻查,差点气吐血。朝中主和的大臣多,主战的极少。大行令王恢主战,刘彻以为觅到知音,出兵三十万支持,设下圈套诱敌深入。敌人到王恢眼皮子底下,王恢又眼睁睁看匈奴溜了,名曰敌众我寡。 匈奴发现中了埋伏,心理上极为不安,此时王恢带兵追杀,匈奴只会仓皇而逃。哪怕看出王恢兵力不足也不会停下纠缠,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援军。 此战是刘彻登基以来头一次对匈奴作战,王恢身为主战官员不一鼓作气,反而畏惧,这叫刘彻颜面何存,以后谁还敢出击匈奴,还有谁支持他。 刘彻把王恢交给廷尉议罪依然憋的胸闷,东方朔就撺掇刘彻出来散心,实则担心刘彻气昏了头滥杀无辜。 卫长君见刘彻走路都带着怒气,心下纳闷。嘟嘟出来提醒他,[算着时间刘彻派出去的三十万大军该回来了。] 卫长君了然,令在不远处歇息的孟粮搬几张坐椅,再去摘两个西瓜。 刘彻坐下看到水杯,想也没想就端起来,“谁的?” 窦婴夫人的,但他夫人没碰。窦婴直言没人喝。刘彻一饮而尽,窦婴夫人觉着情况不对,随便找个借口溜回家。 小霍去病胆子大,好奇地问:“陛下,谁惹你生气了啊?” 刘彻往四周看一下,东方朔机灵的带孟粮以及禁卫们进院歇息。 眨眼间,院外除了卫长君、韩嫣和窦婴以及四个小的,只剩刘彻和主父偃。主父偃这两年也摸清了刘彻的脾气,只能顺着他。普天之下,直言规谏还不惹其生厌的唯有卫长君。主父偃给卫长君个眼色,就去院里果树下找东方朔等人。 茶几上有两壶水,一壶滚烫一壶温水。卫长君给他倒杯温水,刘彻再次一饮而尽。卫长君又倒半杯,曹女拿着刀和西瓜出来。卫长君把西瓜切成小块,刘彻吃一口甜到心里,头疼好了许多。 小霍去病歪着脑袋打量他,“陛下什么事这么生气?都不想说话了。” “还能有什么事。”刘彻放下西瓜皮就大骂,骂的口干舌燥,喝点水,吃点西瓜准备继续骂,意识到不对,没人劝他。刘彻问卫长君,“你早料到了?” 卫长君:“想听真话?” “废话!”刘彻冷声道。 卫长君想想该怎么糊弄过去,“匈奴于一些大汉子民而言好比猛虎。王恢认为人多势众能抓出猛虎,可当他看到匈奴万马奔腾,仿佛虎口大张,与其怪他‘首谋不进’,不如说他被匈奴吓忘了。这种情况我料到了,没想到那个主将是王恢。王恢乃大行令,主管大汉属国的事,对非汉人最为了解,又强烈主战,他最该拼死一战才是。” 刘彻摇头:“不用拼死。王恢遇到的是匈奴辎重。他要出兵,就算抓不到匈奴也能叫匈奴脱一层皮。可——”说起来又头疼,“此次出征公孙贺也去了。他放跑匈奴朕都不气。他对匈奴的态度是,朕要战就战,朕想和就和。而王恢他一向主战,朝中诸人就数他声音最大。结果他竟,竟这样对朕!” 小霍去病过来,“陛下不气,不气,等我长大,我帮你!” 卫长君眉心一跳,转向小崽子,小崽子很是认真地使劲点一下头。刘彻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把他抱入怀中,“朕记住了。” “还有我。”小阿奴跑过去。 刘彻伸手搂过他,很是欣慰:“你俩都是好孩子。” 小霍去病得意的抬起下巴,然后看一下韩嫣,接着转向他大舅。卫长君没让他失望,夸赞道:“去病有志气。可打匈奴不止得骑术精湛,还得懂排兵布阵。” “你教我啊。”小霍去病脱口而出。 刘彻:“朕教你!” 小不点猛然转向他,双眼亮亮地问:“什么时候?” 刘彻被问住了。 小霍去病起开,“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 “去病,不得无礼!”卫青拿着冰凉冰凉的擦脸巾出来给刘彻,“陛下擦擦汗。” 刘彻:“叫你二舅教你。朕会的他都会。” 卫青颔首:“我懂得多是陛下教的。” 两个小不点放过刘彻去缠他。卫青拽着他俩写字,名曰不识字怎么看兵书。两个小不点觉着此言甚是,也不再竖着耳朵听几位长辈说话。 卫长君又给刘彻倒杯水,“虽然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但有一点陛下可以确定,匈奴也是血肉之躯怕中计。下次抓住机会,一定能有所收获。” “你安慰我呢?”刘彻话里有话,但卫长君没听出来,不答反问:“那您说匈奴跑什么?” 刘彻叹气:“匈奴一直认为朕怕他们不敢出兵,这次才能出其不意请君入瓮。下次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一定。”卫长君脱口而出。刘彻和韩嫣以及窦婴齐齐看他,卫长君意识到失言,张口想辩解,刘彻给他一块西瓜堵住了他的嘴。 刘彻憋在心头的闷气消散,眼角眉梢布满了笑意。卫长君见状想解释。刘彻抢先道:“你什么也没说,朕什么也没听见。” “我——”这话说的,叫卫长君该怎么说,“我说什么了?” 刘彻笑着说:“吃你的西瓜!朕这几日没睡踏实,一沾到枕头不是梦到匈奴兵临城下,就是在边关烧杀抢掠大肆报复。朕去睡会儿。” “等等!”朝廷不出兵匈奴也没安分过。卫长君问:“匈奴此番回去休整过后再南下正好赶上秋收,您有没有传令下去边关将士小心提防?” 刘彻气糊涂了。随后令主父偃带两个人回城把此事告之太尉。太尉掌兵,自会交代下去。 韩嫣等刘彻去卫长君屋里歇息才问,“你方才说‘不一定’,不是话赶话随口一说吧?” “听说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匈奴猖狂了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轮也轮到他们了。” 窦婴不禁问:“不是你推断出来的?” “不信?那就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你们能看到大汉兵将也能做到气吞万里如虎。” 小霍去病点一下头:“我长大的时候。” 卫青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写你的字!” “你你——”小不点睁大眼睛,“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将军!” 卫青抓过他的小胳膊,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你敢打大将军!?”小不点气得拍案,紧接着痛的抽气,使劲甩手喊舅舅。 卫青哭笑不得,拿过他的手吹吹:“还疼吗?” 小不点点头。 阿奴禁不住说:“活该!” 小不点扭头瞪他,“敢跟大将军这样说话?” 阿奴淡淡地瞥他一眼,换张纸继续写。又又被鄙视,小霍去病捏住他的脸。卫青朝他泛红的手上一巴掌,小崽子疼的惊叫一声,消停了。 韩嫣的目光投向卫青,“仲卿今年多大了?” “我舅舅十九啊。”小霍去病白他一眼,“比我大十一岁。这你都不记得,还好天天跟我大舅说,一家人,不分彼此。哼!” 韩嫣扬起巴掌,然后放下,“长君,戒尺呢?” “师傅我错了。”小霍去病急的大声呼喊。 韩嫣气笑了:“怂成这样,还大将军。” 小不点很是自信地点头,“等我长大就不怂了。大舅说,这叫能屈能伸大丈夫。” 卫青瞥他一眼。小不点不敢多嘴。卫青移到卫长君这边,卫长君给他切块西瓜。卫青吃着西瓜看韩嫣,示意他继续。 韩嫣:“下次出征你可以试试。” 卫青颔首:“陛下说过。以我的骑术押运辎重浪费他的教导,当个先锋恐难以服众,毕竟我才十九。”说到此像是自夸,卫青禁不住看他大兄。 卫长君笑着问:“我还能嘲笑自己的弟弟。我一直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想起什么,看向韩嫣和窦婴,“你俩别又觉着我话里有话。” 两人真是这么想的。可他一强调,两人便以为他只是安慰鼓励卫青。 小霍去病放下毛笔揉揉手:“大舅,我觉着二舅也能打的匈奴屁滚尿流。” “为什么?”卫长君更想知道小崽子又想做什么。 小不点认真道:“他是我二舅,比我厉害,敢打我啊。” “咳!”卫青喷出一口西瓜汁。 小霍去病惊觉不好,拔腿往屋里跑。到大门里边觉着不习惯,扭头一看,忘了小伙伴,“阿奴!” 阿奴慢悠悠放下毛笔,“去病的功课还差一张。” “下午写!”小霍去病瞪他。 阿奴慢悠悠过去,“咱俩这么小,腿这么短,二舅真想打咱俩,跑得了吗?” 当然跑不了。可不跑一定会挨身上,跑了有可能逃脱。 霍去病抓住他的手,“多话!” 卫长君:“陛下在堂屋歇息,不许打扰他。” 两个小不点贴着墙根绕过卫青,去西边沟里祸害窦婴种的藕。 窦婴没指望种藕卖钱,他是为单调的沟渠添一抹绿,给沟里的鱼儿加点鱼食。片刻,两个小不点头顶荷叶手拿荷花回来,窦婴只觉着好笑,“也不嫌脏。” 小霍去病拿下荷叶看一下:“干净的。”说完快速看一下他二舅,二舅忙着吃西瓜,暂时顾不上他,小不点大着胆子靠近他们,然后像猴似的,跐溜一下窜到树上。阿奴紧随其后。 韩嫣注意到他俩拿着荷花和荷叶还能爬上去,真心服了,“其实你俩是脱了毛的猴儿吧。” 小霍去病仗着他不会爬树,大胆说:“你才是猴!” 韩嫣冲他勾勾手,小不点非但没下来还往上爬。卫长君赶忙说:“好了!” 两个小不点找个三角树杈坐下,两条小细腿不老实的乱晃。虽然没东西落下来,卫青总觉着不干净,把茶几转到他身后,离两个小不点远点。 小霍去病居高临下看到他二舅的动作,顿时安分下来,毕竟不能在树上呆一辈子。万一二舅舅记仇,那他今晚怕是得趴着睡了。 话说回来,刘彻来此本想暂时忘记城里那些糟心事。卫长君一句话叫他怒气顿消,他就把此行当成度假。 三天,卫长君够了。 天热的叫人烦躁,刘彻还跟他点菜,听小霍去病说烤五花肉好吃,还叫卫长君杀猪。卫长君不伺候了——厨房让给刘彻,叫他们自己做。 刘彻气得语无伦次跟卫长君大吵。卫长君很会气人,无论刘彻说什么,他都说:“陛下所言极是。”几个回合下来,刘彻要摆驾回宫。 卫长君脱口道:“恭送陛下。” 刘彻的理智回来,令卫广给他摘个西瓜,一切两半,送到门外,他要用勺子挖着吃。 卫长君禁不住问:“吃完再走?” “谁说朕要走?”刘彻瞪他一眼,叫东方朔挑几个人把猪弄出来,在门外杀猪烧水脱毛。 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热的能当烤盘,东方朔也不想,“陛下,是不是明早再杀?” “杀你?”刘彻暴躁了。 东方朔赶忙叫人进猪圈。 猪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将将午时,东方朔等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拿着衣物就去东边院里沐浴。实乃卫家只有两个浴室,且每个浴室只能容纳两三个人,他们十几人实在等不了。 卫长君的猪大,开膛破肚,下水收拾干净,跟猪肉放一块,不算猪血也得有五百汉斤。东方朔、主父偃以及禁卫们不想食荤。卫长君指着大黑猪问刘彻,“怎么吃?” 刘彻很想说,不用你管!然而他的人会杀猪那是因为以前收拾野猪练的,但不会做。刘彻不得不低头,“怎么吃你决定。” 这话叫卫长君舒坦些,也不想再同他置气,“天气太热,用盐腌上放井里明天也得变味。” 好在上个月杀的那头猪吃干净了,哪怕肥肉熬的油也吃的七七八八。卫长君用斧头把猪砍两半,接着砍掉四个猪腿,最后把中间的两扇肉分四半,两块大点,两块小一点。 刘彻提醒卫长君他母亲和卫子夫在甘泉宫,甘泉宫离秦岭甚远。 卫长君叫卫青找两个篮子,垫上干净的纸,一个篮子放一块肉,剩下两小块剔出排骨,排骨炖着吃,肉切块留着过油炸。油自然来自腿上的肥肉。 腿上的肥肉交给曹女等人,卫长君就令孟粮把大铁锅弄出来炖猪腿肉。一锅炖两个。猪头劈开连同猪下水交给女奴,用厨房的锅炖。 曹女等人也嫌热,就弄许多木柴,在厨房门外看着柴火别掉下来。 门外的铁锅开始冒烟,刘彻禁不住冒汗,抱怨道:“怎么这么热?” “难为您还知道热。”卫长君语气不中听,刘彻习惯了,装没听见,指着篮子里的肉,“给你妹送去?” 卫长君颔首:“饭后再送。这么热的天,人戴着草帽没事,马也受不了。”交代卫青拴两根绳子吊井里冰着。 先前切五花肉的时候,卫长君留了一点在菜墩上放着。卫长君吩咐钟媼蒸一锅米饭。米饭快熟了,卫长君摘一筐黄瓜,做两大盆凉拌黄瓜,又用砂锅煮些豆角,做两盆凉拌豆角。豆角和黄瓜收拾好,卫长君叫卫步把烤具找出来,他把肉切成薄片。 卫青把黄瓜豆角分成小份。待卫长君开烤,米饭也熟了。屋里闷热,卫广就把米饭端到门外果树下。刘彻见五花肉油汪汪的,心里腻歪,“长君,上次也是这么烤的?” 卫长君夹一块肉裹点米饭塞大外甥嘴里,然后又给阿奴一块:“好吃吗?” 五花肉是很油腻,但米饭除了米香没别的味,冲淡了油腻,两个小崽子喜欢的连连点头。 刘彻把面前的空碗递过去,卫长君把烤盘上的肉全给她。霍去病睁大眼睛看着他舅。卫长君道:“再给你们烤。陛下吃那些就够了。” 刘彻心说,看不起谁呢。 乍一吃很美味,再一吃很香,三块五块下肚,刘彻腻了,觉着凉拌黄瓜和凉拌豆角一个比一个爽口。 卫长君问东方朔等人要不要尝尝。他们收拾猪累得只想吃凉的,连连摇头。卫长君就把烤出的肉分给自家人和韩嫣以及窦婴夫妇。 饭后,厨房里的下水好了,铁锅里的炖猪腿也好了。卫长君去厨房切两碟猪下水,然后把肉全捞出来,一盆给东方朔等人,一盆放茶几上叫刘彻、韩嫣等人吃。 小霍去病用叉子叉一块,放到鼻尖闻闻:“好香啊。” “你吃不完那么多。”卫长君提醒他。 小不点放碗里,给阿奴一半。 卫长君叫刘彻尝尝大肠。刘彻嫌的皱眉。卫长君给他弟弟。卫青接过去,刘彻盯着他,见卫青吃的香,他又忍不住了。 试着夹一块,皇帝陛下受不了。 “你们是亲兄弟。”口味都一样。 卫青笑道:“大兄以前弄得榴莲,臣也吃不惯啊。” 刘彻想到荔枝,问卫长君还有没有。 卫长君得问嘟嘟。嘟嘟看看账户余额,微微摇头,[不多了。] [那算了。回头直播新家的时候,赚了钱再买。] [那时候荔枝就下去了。] [买干荔枝。]卫长君冲刘彻摇摇头。 刘彻不禁问:“一年只能买一次?” “他也不可能什么事没有,天天在家等着我。”卫长君这话很实在,也叫刘彻无法反驳。别说有所成就之人,就是无所事事之徒也不可能天天等着收卫长君的消息。 刘彻又问:“深秋时节有什么吃的?” 卫长君朝自家地头上睨了一眼。 刘彻懂了。卫长君说过,那人并非天上神仙,自然不可能有仙果。而卫长君这两年拿出的果子也都是这世间有的,只是有的在天之涯,他没见过罢了。 刘彻死心了,安安分分在他这边度过酷暑就回宫继续当他的皇帝。 三伏天过后卫长君也忙了。他同孟粮以及牛固进城买奴仆以及牲口。卫大公子谦谦君子,名声在外,奴隶们一听“卫大公子来了”,一股脑的朝他冲,跪着求着跟他走。 卫长君在茂陵有两百亩地,至少需要二十人。算上洗衣做饭,得三十人。卫长君扫一眼,老老小小近四十人就全要了。 管着奴隶市场的小吏指着不能干活只能吃饭的老老小小,“都要?” 卫长君颔首:“老人看家扫地,小的放牛。” 小吏一想也是,“下官给您出文书?” 卫长君给孟粮使个眼色,孟粮随他去。卫长君瞧着天色还早,就叫他奴隶们出城,沿着渭河一直朝西南。这些人无家可归,卫长君也不担心他们逃跑。他们走后,卫长君同牛固去买针线布料和杂粮。 卫家不缺锅灶,窦婴儿子也把家具置办好了,有了粮食,今天中午他们就可以自己做。然而这些人饿久了,身上无力,等到卫长君新家快未时了。 卫长君先叫一家一家的出列,孤身一人的就女女两间,男男两间。奴仆房靠北墙,靠东墙还有几间厨房和粮食房。卫长君一一指给他们看,做饭的人四四一组,每月一换,男人不会跟女人学。衣服自己洗。粮食随便吃,但不可以浪费。否则被他发现严惩不贷。 “粮食”一条就令众人感激不尽,哪敢浪费。 卫长君的院子大,也种了不少菜和果树。卫长君告诉他们菜和树上的果子也随便吃,他在秦岭的家中多得很。 此言一出,众人又禁不住跪下谢恩。 卫长君不习惯这样,布料和粮食交给女奴,让她们抽空缝一些衣物,就带着孟粮和牛固离开。 奴仆们争相送他,直到到河对岸,这些人还不舍得离去。 卫长君禁不住叹气,“这世道啊。” 孟粮和牛固能很能理解他们。牛固驾车靠近卫长君的马,“郎君不知,只杂粮管够就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 “我怎不知?”卫长君摇头笑道:“我也当了二十年奴隶。” 牛固忘了,“郎君要同陛下说说吗?” “陛下也能看到。他们这些人很有可能遇到田蚡或灌夫那些人,良田被占,不得不逃到长安寻条活路。陛下无子根基不稳,有心动他们也得一个个来。”卫长君朝马上一下,“明日再去东市看牲口。”顿了顿,“两百亩地,今年种一百亩冬小麦也得至少十头。” 孟粮和牛固懂牲口,翌日,二人骑马前往东市。卫长君驾车送粮食和粮草去新家。 一天两趟够新奴仆和牲口吃几天,卫长君就不动了,令孟粮和牛固慢慢送过去。连着奴仆房靠西墙也有一排房子,全是仓库。 奴仆们吃的放东边挨着厨房,暂时吃不到的都放西边。西偏房连个窗也没有,建房的时候砌了三层砖,地上也铺了砖,没有狸猫也不会进老鼠。 由着茂陵的奴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到八月,卫长君就把可以干活的人弄到秦岭。人多力量大,庄稼成熟,几天就把地收拾好了。 收割庄稼的时候,卫长君叫嘟嘟直播,赚的钱全用来买农具,孟粮和牛固轮流送过去。待茂陵的奴仆回去,卫长君就叫二人轮着运粮。 秋雨过后,卫长君把孟粮派去茂陵看着奴仆们耕地。他带着牛固和赵大收拾秦岭的地。三十亩小麦种下去,卫长君感到疲惫。歇息的时候他就把曹女等人叫去堂屋,问她们谁留下看家。 四人请卫长君做主。卫长君把牛固和赵大以及曹女和钟媼留下。曹女肉眼可见的失落。卫长君又承诺逢年过节接她们过去,四人高兴了。 那么问题来了,眼看立冬了,卫长君不日就得搬过去,否则赶上下雪路就不好走了。小狼崽子怎么办。 霍去病道:“我去问问小狼崽子。” 卫长君笑着问:“听得懂吗?” “听得懂。”小霍去病说着话就去找小狼崽子。 阿奴问:“狸猫呢?” 卫长君也没想好:“要不你去问问?” 第108章 收拾新家 小狼崽子听不懂,狸猫也听不懂。但卫长君不知道两个小崽子怎么沟通的,出发那日,霍去病扶着小狼崽子,狼崽子竟然爬上车跟他坐一起。狸猫跳到马背上蹲着,高昂着头,跟个猫中大将军似的。 深秋时节,山边寒气重,窦婴和韩嫣同卫长君一起搬家。韩嫣看到狸猫,禁不住问卫长君,“你家猫成精了?” 卫长君摇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 小霍去病撩开车帘,“问我啊,我知道。” 阿奴露出头来:“我也知道。” 韩嫣不想听。这俩小崽子自打听了陛下把王恢好一通骂就变得自信满满,仿佛已经成了大将军,把匈奴打的七零八落似的。 “进去,风大!”韩嫣高声呵斥。 小霍去病气得哼一声,又训他! 卫长君掉转车头准备驾车,“进去。” 狸猫扭头看卫长君。卫长君朝马屁股上一巴掌,马一动狸猫跟着晃悠,吓得它慌忙抓住马背,马吃痛,蹦跶一下差点把狸猫甩下去。 卫长君冲狸猫伸手,胖乎乎长得像个小老虎似的猫盯着他看好一会,纵身一跳到他怀里。卫长君转手把它塞车里。正准备坐上去驾车,狸猫钻了出来。 韩家奴仆驾车,韩嫣骑马,正准备越过卫长君,看到狸猫,“这猫崽子不会是怕小狼崽子,不敢进去吧?” 卫长君没往这方面想,可看到狸猫迎风趴下,“有可能。” “胆小鬼!”霍去病露出头来。 卫长君抬手把他按回去。小不点往后踉跄两下摔了个屁股蹲,气得大吼:“大舅!” 狸猫吓得打个哆嗦。卫长君眼皮都没动一下,“你再一会出一会进,就给我出来驾车。” 车内安静了,卫长君交代曹女和赵大等人,晚上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韩嫣和窦婴一走,韩、窦两家只剩四个看家打扫庭院的,加上卫家四个,一共八个人在这荒郊野外还不够给饿狼塞牙缝的。 赵大连声道:“郎君放心,老奴哪儿都不去。” 卫长君笑着说:“回头我叫人把车送回来,你们要想我们就自个驾车过去待一天,晚上再回来。” 曹女原本有些难过,听到这露出笑意,“郎君小心。” 卫长君颔首:“收拾收拾粮食留够你们自个吃的,余下的我改天都拉走。” 起先卫长君觉着立夏就搬回来了,放在这儿也没什么。后来一想他们都走了,那一屋子粮食,牛固几人哪看得住。 赵大等人自卖为奴之前常常寅吃卯粮,从未想过家里粮食太多可能遭贼。卫长君同他们一解释,几人一阵后怕,接着就佩服他们家郎君考虑周到。其实卫长君不必同他们解释,又怕他们误会,久而久之变成恨,一把火把他的庄稼全烧了。几句话的事,何必搞得像是没长嘴一样。 牛固道:“这就收拾。” 卫长君点了点头,“一早一晚去地里看看,我给曹女留了两千钱,油盐吃完了就去城里买。过几日天冷了,我叫孟粮把衣服送过来。茂陵会针线的人多,以后鞋袜衣物自己做。” 牛固等人不长个了,卫长君每季给他们做两身衣物,平日里没多少活,衣服穿不坏,赞了几年以至于每季都有七八身。 钟媼忍不住说:“老奴的衣服够穿。郎君,别操心奴婢。您自己好好的就行了。” 曹女连连点头,万一郎君有个好歹,她们以后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主子去。 卫长君笑着点头,“关门回家吧。” 四人跟上去,直到子午栈道,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到家没了霍去病和阿奴跑进跑出,没了狸猫爬树上梁,连小狼崽子的饭盆也没了,四人难过的眼角湿润。 无声地哭好一会,公鸡打鸣,四人陡然清醒,郎君走了,猪、牛、羊还在这儿。除了两只大鹅,还给他们留了三只公鸭和三只母鸭,七八只公鸡和母鸡。 临近正午,鸡鸭鹅饿了。赵大打开圈门,鸡鸭鹅飞一般往外跑。牛固弄些干草喂牛和羊。曹女去地窖弄些红薯。红薯皮削掉,红薯放水里留着做午饭,皮跟豆渣一起用大铁锅煮沸,倒入加了干草麦麸麦糠的桶里搅拌均匀就可以喂猪了。 看似忙碌,几人也就忙一炷香。一炷香后闲了下来,无所适从,赵大就和牛固去山边接水。然而门一打开差点吓掉魂,门口全是人。 赵大看着打头的八阳里里正,“你怎么来了?” “听说大公子今日搬家,我们过来看看——”里正说着话朝屋里看去,静的吓人,“大公子走了?” 赵大点头:“走两炷香了。” 里正很是失落,“不是这两天先把物件搬过去,过两天才走吗?” 赵大:“那边什么也不缺。过几日叫孟粮带人来把粮食拉过去就行了。” 牛固补充道:“也不是一去不回。过些日子天热了,郎君还得搬回来。就算郎君在茂乡住惯了不想回来,小公子也不愿意。他惦记着上山打猎好几年了。” 里正一想霍去病平日里皮的恨不得上天,眼角露出笑意,“是我忘了。你们这是去哪儿?” 赵大:“郎君一走家里的活少一半,不知道干什么。我们去打点水,也学郎君煮点茶汤去去寒。山上的水比井水好很多,一起弄点用我们家的独轮车推回去。” 里正等人嫌麻烦。再说了,八阳里离这儿也不近,弄到家还没流的汗多。里正儿子想起他们村学的夫子,以前是窦家门客,住在这边离泉眼近应该没少用山泉水。于是他用卫家的水坛推一坛水给村学老师送去。 那位门客最初打算在八阳里待一年,就去城里谋出路。 经过卫长君分析,刘彻也不希望身边以及朝中都是世家子弟功勋后代。为了鼓励村学办下去,就减免了那门客本人的税。地税除外。八阳里不止给村学老师粮食,还会给一些钱,足够那门客用的,他安心教下去反而教出兴趣。 里正儿子满怀敬意的把水送过去,叫其陡然意识到他做的事很有意义。过了除夕就在八阳里安了家。 直到后来里正不再是里正,只是位含饴弄孙的老者,带着一群孩子来卫家玩儿,卫长君才知道他搬去茂陵的头一年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卫长君名声在外,但世间最不缺徒有虚名之人。卫长君在东市买的几十个奴仆中一部分人认为卫长君好名声是因为他有个好妹妹卫夫人,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卫长君直言杂粮管够,他们也只敢吃个六分饱。几个月过去,卫长君从未令孟粮查过粮食,只叫孟粮问他们还剩多少,够不够吃,不够他再送点过来。这些奴仆才敢相信他们可以“吃饱”。 随着一车又一车红薯拉过来入地窖,紧接着是玉米黄豆,西边一排房子快装满了,孟粮还说全留着吃,如此豪横,叫那些奴仆开了眼了,也深刻意识到他们的确摊上个好人。 前几日孟粮来送衣物,告诉他们郎君不日便搬过来,这些人每天干完活只有一件事,到东南边渡头等卫长君。 卫长君甫一上船,奴仆就大声嚷嚷:“郎君来了,郎君来了。” 片刻,老人小孩都跑出来。 韩嫣和窦婴吓得差点一脑袋扎水里。 卫长君拉住二人:“小心!” 韩嫣站稳赶忙坐下,“他们这是怎么了?” “想我了。”卫长君脱口而出。 韩嫣噎的说不出话。 渡口处的渭河虽然窄,也有百丈宽。窦婴眯着眼打量,隐隐看到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真有可能。”顿了顿,“这些人不错。长君,在哪儿买的?” 卫长君:“我说过,东市,一锅端。” “也没挑?”韩嫣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人心隔肚皮,我看着好不一定好。我看着丑,也不一定就‘丑人多作怪’。” 窦婴夫人在另一条船,由于船刚动,两条船之间还没拉开距离,其听到这就问:“所以那几个孩子也是?” 小霍去病和阿奴跟她一块,两个小不点起身远眺,齐声道:“还没我大啊?” “比你们大。你们如今九岁,人家十一二岁了。只是家里穷,饥一顿饱一顿,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说到此,卫长君想起大外甥是要当将军的人,必须得有自己的心腹,“以后叫他们跟你俩一块骑马射箭,过几年同你们一起上山打猎,好不好?” 两个小不点猛然转向他,满脸欣喜,盖因他终于松口了。两个小不点还以为这辈子等不到了。 卫长君看着他俩感激涕零的模样,顿时想笑,“我说过几年。” 小霍去病道:“两年也是几。” 韩嫣:“想得美!几是三以上,包括三。” 小霍去病掰着手指算一下,“十二?” 卫长君颔首:“你十二岁那年秋天。” 小霍去病想哭,“还得这么久?他们,他们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提前一两年?” “他们没你俩高且壮。”卫长君又想起一件事,在霍去病账下做事不能目不识丁,“他们不识字,以后教他们识字这事就交给你俩了。” 小霍去病想也不想就摇头,然后转向阿奴。 阿奴:“郎君说我俩。” 小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阿奴,好阿奴,阿奴,你最好啦,阿奴——” 阿奴捂住他的嘴巴,朝卫长君喊:“郎君,去病疯了。” “我有药,叫他过来。”卫长君扬起巴掌。 小霍去病不敢嚷嚷,双手掐着阿奴的脖子,作势要掐死他。阿奴坦坦荡荡,一点不怕。霍去病板起脸:“我掐了啊。” “掐啊。”阿奴应的干脆。 小霍去病使劲一下,没等阿奴感到呼吸困难,他就甩开手,然后又捧起阿奴的脸往中间挤,“好想打死你哦。” 阿奴拨开他的手,“你怎么不打?” 霍去病气得瞪他一眼,“你别说话!我不想和你讲话。” 阿奴乖乖闭嘴。 小霍去病又不高兴了,气得指着他,“你怎么这么听话?” 阿奴送他一记白眼,抬手拨开他,到船头跟许君和西芮坐一起。小霍去病楞了一下,又追过去。划船的孟粮赶忙提醒:“小公子,别乱跑。这么冷的天掉下去不淹死也得冻死。” 霍去病停下:“阿奴怎么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阿奴慢慢的,你也是吗?”孟粮反问。 一步三跳的小崽子停下来,原地坐好,嘴里嘀咕:“就欺负我,全都欺负我。” 阿奴转向他,有没有心,讲不讲理,谁欺负谁啊。 孟粮干脆装没听见。随后到渡口请他先下去。小崽子眼角余光看到窦婴夫人又退回去,请老夫人先请。 窦婴夫人摇头叹气:“你乖的时候真乖,闹的时候也真闹。要是不闹只乖就更好了。” “那我就不成阿奴了?”小霍去病不禁问。 老夫人被噎住,接着想想,还真是,“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是我没想到。” 小霍去病美的点头:“就是啊。阿奴是阿奴,我是我。” 阿奴吼他:“过来拿你的存钱罐!” “你拿。”小霍去病一手搂着狸猫一手拽小狼崽子。 狼崽子像狗不是狗,它怕水。自打到船上比狸猫还怂,一动不敢动。小霍去病单手弄不下来,把狸猫给窦婴夫人,抱着狼崽子的两条前蹄子拽下来。 双脚落地,不再晃悠,扭头一看远离水面,小狼崽子原地复活。 帮着拿东西的男奴道:“这狗真壮。” 窦婴夫人险些摔倒,一看还有孩子,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也没敢喊小狼崽子,只是冲它招手,“我们先走。” 小狼崽子回头看霍去病,霍去病抱着他的存钱罐摇晃,哗啦啦的,听着就叫人开怀,“我好有钱啊。” 阿奴抱着自己的越过他。小霍去病赶忙追上去,然后打量他的罐罐,“咱俩的钱还是一样多吗?” “你没我多。去年除夕你去东市买了好多好吃的。”阿奴提醒他,“吃两口就给我和郎君了。” 小霍去病想起来了,就叫阿奴还他钱。 卫长君过来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吃你吃剩的,我还没叫你给钱呢。赶紧回家去!” 小不点消停了,抬眼注意到等在岸边的奴仆都朝他这儿看,瞬间红了脸。韩嫣稀奇,他竟然还知道害羞。 小霍去病不是害羞,而是觉着他幼稚了。 这些奴仆的孩子有男有女。男的大女的小,盖因十一二岁的女孩可以为婢,长相稍稍齐整的早被人买走了,轮不到卫长君。 卫长君指着几个小子,对霍去病道:“以后不许欺负他们。” 小霍去病连连点头,得好好待他们,三年后能不能上山打猎就看他们了。 “大舅,他们住哪儿?” 卫长君:“正院后面有一排房子,他们都住那儿。” 小霍去病指着西北方的大院子,“一个院吗?” 卫长君颔首。小霍去病朝那几个同龄人跑去,“我们走吧。” 这几个孩子下意识看他们父母。他们父母找卫长君。卫长君颔首,孩子父母想叮嘱两句,卫长君抢先道:“玩儿去吧。” 几个半大小子跟上霍去病和阿奴。 到家,卫长君收拾金银细软,两个小崽子放下存钱罐就拿着球往外跑。卫长君赶忙叫住:“他们不会。” 小霍去病退回来,“我可以教他们。” “不许欺负人。”卫长君提醒,“他们都是花大钱买来的。平时陪你们玩,农忙的时候得帮我干活。伤着他们别怪大舅心狠!” 小霍去病连连摇头,“我又不是个败家子!” 嘟嘟跳出来,[他还不败?你没给他机会。对了,是不是得接你母亲过来住几天?] 卫长君点了点头,[这边不冷,过两天我去接她。顺便买几头小猪和羊。不过她来这儿也住不惯。] 卫媼在城里一辈子,到哪儿都干干净净的,饭后还能串门子。这荒郊野外只能在屋里呆着,好好的人也能憋出病来。 这并非夸张。 前世卫长君孝顺,趁着农闲接他父母过去住几个月,结果半个月老两口先后上火。回到家待五六天,不治而愈。 卫长君先前觉着他今生的母亲不会这样,毕竟秦岭也宽敞。卫媼吃了饭往门口一坐,很是没精神,卫长君就不敢为了所谓的孝顺强留她住下。 “郎君,奴婢住哪儿?” 卫长君回头,许君在堂屋门外没敢进来。卫长君道:“后面还有几间空房子,你们看是跟其他人住一块,还是你俩单住。我跟她们说过,五天一沐浴,最近也没活,应该收拾的很干净。” 许君:“早晚过来做饭吗?” 卫长君正院里也有锅灶,跟他在秦岭的家一样,类釜。 “对!做好饭去东边跟她们一起吃,省得你和西芮另做。但那边的活就别做了。我叫孟粮告诉他们。你俩负责给我们洗衣做饭。” 许君也是这样想的。随后她和西芮拿着行李去后面找住处。 空屋子没人气,还没打扫,许君看一下,决定跟人家住一块,白天可以一起做活,晚上可以唠嗑。 霍去病和阿奴大了,来之前卫长君就同他们商量,他像在秦岭一样住堂屋西间,他们住东间。起初霍去病不愿意。卫长君告诉他,卫步和卫广放假回来只能去西院住,他是不是也想去。小崽子不敢闹了。 卫长君铺好他的榻,就去东边给两个小崽子收拾。随后去西院堂屋把三个弟弟的房间收拾出来。卫长君热一身汗,稍稍歇息,就去东院收拾他母亲的住处。 翌日,全家老小收拾院子的收拾院子,修门前小路的修路。到傍晚一切妥当,卫长君先去窦家后去韩家,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窦婴和韩嫣分别列一张单子。翌日上午,卫长君和孟粮过河,去梁家里取回他们车,然后一个架着不带棚的,一个架着带棚的,分别前往东市和陈家。 卫少儿也嫌荒郊野外寂寞熬人,但她还从未去过茂陵。得知他搬好了,就随卫媼一起过去。 奴仆们不敢跟卫少儿搭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住了三天,卫少儿要回去。卫长君懒得送她,叫她等陈掌来接。 卫少儿深深地怀疑:“他知道来接我吗?” 陈家有两个女奴,卫长君接母亲的时候跟两人说过,卫少儿跟他去茂乡,“他若有心,到家就会来接你。他要觉着你不在家,没人管他盯着他,他可以喝酒狎妓,这个男人不要也罢。” 卫少儿赞同:“大兄说的是。我就再住几天。” 五天一休,卫少儿住两天,第三天上午陈掌就来了。同来的还有卫青、卫步和卫广。 卫媼见三个儿子脸通红,忍不住数落:“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回家?病了怎么办。” 卫青拿掉帽子,“不冷。身上还热呢。” “嘴巴进风不冷?”卫媼继续数落。 卫青找卫长君求救。卫长君请他母亲做几个蚕丝围脖。卫媼等他比划完,明白何为围脖,就要给他们做三幅手套。 卫长君很意外,“要不再给去病和阿奴做两个?” “你呢?”卫媼想也没想就问。 卫长君笑道:“我又不出去。您要不嫌累,想做多少做多少。我这就叫孟粮进城买布和皮子。” 卫媼嫌累,但她有帮手,朝卫少儿看去。 卫少儿正对陈掌嘘寒问暖,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母亲和长兄。陈掌听见了,眼角余光也看见了,提醒卫少儿表态。 卫少儿急急地说:“我帮你!” 卫长君留意到陈掌的小动作很是满意,这个妹夫没大才,倒是会做人。 “哎,你来了?” 带有一点点奶音的童音响起,卫长君绕过他母亲看去,小霍去病拿着小弓箭进来,“跟谁说话呢?” 小霍去病朝陈掌看去。 卫长君板起脸:“人家叫‘哎’?” 陈掌一看大舅子生气,忙说:“叫什么都行。” “霍去病!”卫长君给大外甥个眼神,敢乱叫别怪我家法处置。 霍去病摇摇小脑袋:“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叫别的。继父?” 陈掌愣了一下,实乃对这个称呼太陌生,反应过来就找他大舅子。小霍去病以为他不满意。不满意也没用,他心里只有一个父亲,就是他大舅。亲生父亲也别想叫他喊“父亲”,“那要不我叫你陈兄?” 卫长君皱眉:“霍去病!” “韩兄教的。”小不点指着身后。 韩嫣拿着他自个弓箭进来,“我什么时候教你管父喊兄?” “你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叫你韩兄,不就得叫他陈兄?” 韩嫣张了张口,竟发现无言以对,“卫长君,你这个外甥我不管了!”:,,. 第109章 冬季垂钓 陈掌禁不住笑了, 这孩子真会掰扯。 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霍去病,胡说八道什么呢。” “韩兄!”霍去病大声喊。 韩嫣习惯性应一声。 “你看。”小霍去病一脸无辜。 卫长君:“那也不行。” 小不点把球踢给陈掌:“你说。” 陈掌不敢,卫长君名声响亮的叫他胆怯。其实陈掌有时候也纳闷, 大舅子就是一个种地的, 怕他作甚。可朝中官吏无论是圆滑的东方朔,还是傲慢的主父偃,还是名满天下的司马相如, 提起他都称其为“大公子”,他大舅子定有过人之处。 陈掌笑着说:“一个称呼, 心里有就行了。” 韩嫣被小崽子噎的心里不痛快, “嘴上都没你,心里怎么可能有你。” 陈掌不怕韩嫣:“所以去病叫你韩兄?” 韩嫣又噎了一下,气得掉头就走。 陈掌愣了愣,赶忙找他大舅子。卫长君笑着安抚道:“他就这狗脾气,一会就好。去病, 还不快去。” 霍去病跟出去:“韩兄, 韩兄——” “你给我闭嘴!”韩嫣回头怒吼。 霍去病捂住嘴巴,眨巴眨眼打量他,“生气了?你几岁了啊?我都不生气, 你——” “你是不生气。”韩嫣没好气打断他,“你大舅就惯吧。早晚把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阿奴跟出来悠悠道:“说得好像去病现在知道一样。” 韩嫣顿时觉着他出气多进气少。卫长君忍着笑出来,“阿奴, 你就别添油加醋了。当炒菜呢?你俩都给我进去, 喊叔父!” “叔父”这个称呼小霍去病乐意,拉着阿奴回院。 卫媼不知道韩嫣是真生气还是装的,出来劝他别跟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回头她收拾他。韩嫣心说, 你舍得收拾,你儿子就不会把你外孙弄到这儿了。 韩嫣跟她不熟,卫媼在这边也住不长,没必要同她置气,“练剑累一身汗,我回去洗洗。” 卫媼:“那就不留你了。” “外面风大,您回屋歇着吧。” 卫媼给卫长君使个眼色。卫长君疾走几步追上韩嫣。韩嫣挑眉:“伺候我沐浴?” “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叫孟粮进城买些布和皮子,做几副手套和几个围脖,你要吗?”怕他不知道,说完又比划一番。 韩嫣皱眉:“那么厚的东西围脖子上?”不雅不美,他怎么想的啊。 “你要不要?”卫长君想起耳套,“再做几副耳套,亦或者可以遮住耳朵和半张脸的帽子。你要我就多买点。” 窦婴家依然在卫和韩家中间,听到这从院里出来,“我要。” 卫长君颔首:“行。” “卫步和卫广回来了?”窦婴听他家奴仆说卫家几个小的都来了。 卫长君点头:“等一下就叫他俩过去。” “带上书,老夫考考他们。”窦婴想起兄弟二人在辞赋上面没天赋,骑射方面又不如卫青,“长君,你二弟像你弟这么大,已经是侍中了吧?” 卫长君知道他的意思:“步弟和广弟不急。他俩跟我和青弟不一样。广弟刚记事,我们一家就脱了奴籍。步弟也没吃过几年苦。小小年纪身居高位容易移了性情。在太学呆上年再说。” 窦婴以为他不知道,“你清楚老夫就放心了。他俩看似机灵,但没心机。不行就叫他俩跟着你种地,好歹能安稳一生。” 韩嫣很意外,宦海沉浮半生的老侯爷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这不像你。” 窦婴微微摇头:“谁不想小辈无灾无难到公卿。可是——”长叹一口气,“这几年看下来,平安到老就是最大的造化。” 听到这,卫长君确定窦婴真关心他的两个关门弟子,“我改日同陛下说说,叫他们跟着大农令管钱税赋或官吏俸禄。阴谋阳谋不行,写写算算总该不是什么难事。” 窦婴点点头:“其实也可以叫他们去少府当差。” 少府掌管着皇帝私产。卫长君微微摇头,“人和人交往得有分寸。君臣也一样。” 这种说辞,窦婴还是头一次听到,“你我也有?” 卫长君笑道:“我何时问过您有几个儿女,多少孙子孙女?”看向韩嫣,“有问过你和嫡兄庶弟关系如何,家财几贯?”然后又问窦婴,“有不合时宜地去你家找你吗?” 二人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跟卫长君住着舒服,相处轻松。亏得他俩一直认为秦岭人少心静的缘故。 窦婴不禁问:“那老夫时常去家……” “你们也没多管闲事。”卫长君朝自家方向瞥了一眼,“也没唠叨我把老母亲一人留在城里。去年淮南王起事,我把她送去陈家,你们也没说什么。” 韩嫣和窦婴想说,这是卫家的事。卫长君不是无知小儿,卫媼也不傻,母子都同意去陈家,轮不到他们说道四。 二人瞬间明白这就是卫长君说的“分寸”。 窦婴不禁庆幸他听卫长君的早早搬去秦岭,否则到老哪有这份清静,“那买布和皮子的钱,老夫就不给你了?” “两个弟子孝敬您的。”卫长君道。 窦婴含笑点头,“改日买条大船,趁着河面还没上冻,我们去船上煮茶垂钓?”看一眼卫长君,就问韩嫣。 韩嫣:“您老有食邑,你老出钱。” 窦婴瞪他一眼扭头回家。卫长君看向韩嫣。韩嫣点头:“不要钱的东西,我没理由拒绝。” 卫长君回家给孟粮一些钱,令他快马加鞭进城买布、蚕丝以及皮子。 从茂乡到长安西市较近,天冷路上没什么人,申时左右,奴仆房刚用午饭孟粮就回来了。主食是玉米饼,但磨的不甚碎,孟粮吃惯了过筛的细粉不甚习惯。饭毕,孟粮请示卫长君,可不可以买个大石磨。 卫家只有两个小石磨,还是窦婴儿子帮忙置办的。一个磨豆腐,一个磨杂粮。卫长君也想过用牲口拉的大磨,只是杂事一多,他就忘了。 卫长君又给他一笔钱,叫他去西边茂陵找张汤。张汤认识的匠人多,在这边好几年路子野,找他方便,也可以顺便借用一下刘彻的大马车。 张汤还不知道他搬到这儿。孟粮去找他,张汤当成自己的事,翌日上午就把石磨和放石磨的大圆盘送来了。孟粮给的钱也没收,直言祝贺大公子乔迁新居。 张汤的俸禄不高,人也不贪,卫长君令他收下。张汤跟卫长君称不上熟,他问过东方朔,知道卫长君行事有度,就把钱收回去。 临近午时,卫长君也不好叫他们回去,就请堂屋喝茶。经过厨房,卫长君给许君使个眼色,朝东南方看一下。许君去杀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母鸡做汤,公鸡炖肉,早早用了饭,张汤一行浑身暖洋洋的离开,到茂陵住处太阳将将变红。 如今夜长昼短,若像平日申时用饭,等他们驾着马车到茂陵天就黑了。这些日子张汤午饭用得早,卫长君比他们还早半个时辰,同张汤一起过去的小吏感慨卫长君同传言一样,待人真诚。 “大公子最好的一点便是能替别人着想。以前便是,多年过去依旧是。”张汤自认为他做不到,“我真想搬去那边跟大公子做邻居。” “大公子东边是渭河,北边被他挖了沟,沟北边是陛下的地,西边是魏其候和韩嫣,南边是他种的小麦,您去住哪儿?” 张汤:“韩嫣西边不是还有一大片空地?空着也是种草。他秦岭的家东边就种了一大片草。我原以为自己长出来的。问了东方朔才知道他种了喂牲口的。也不知道他的牲口多精贵,还得种草喂。” 那是东方朔没敢说,皇家的马以及皇帝亲兵的马料都换成了那种草。 小吏不知道这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又因韩嫣骄纵之名在外,他不喜,以至于很支持张汤把那块地要过来。 张汤办事认真,刘彻对他很满意,只要一块荒地且宅基地,刘彻大手一挥给他批五间,只比窦婴和韩嫣的少两间。 张汤起初想用土,跟家人商量建房的时候想起卫长君住的正院跟他家一样宽五间,用的还是青砖,就觉着大公子都不嫌晦气他一个小人物怕甚。 砖窑厂把第一批砖送到的时候,韩嫣等人都在卫家东边看新船。乍一听到霍去病问:“你们谁呀?” 韩嫣回头准备呵斥两句,嚷嚷什么。一看西边有几个生人,还有几辆牛车,韩嫣赶忙过去。砖码的整整齐齐,紧紧靠着韩家西墙。 韩嫣懵了,小霍去病又问一声,韩嫣才回过神,问他们拉砖做什么。张汤在茂陵主陵,送砖的人以为他忙,直言替茂陵尉张汤送的。 韩嫣忙不迭去找卫长君,问他知不知道此事。卫长君被问住,韩嫣见状明白他也不知道,禁不住多想,“张汤是要做什么?” 茂陵不是别的地方,刘彻地宫所在地,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刘彻允许谁也不敢动。张汤的砖送来了,显然过了明路。 思及此,卫长君道:“陛下准他搬过来想来无害。再说了,他又不可能在茂陵待一辈子,早晚得回京。总不能人在京师家在这儿?他乐意他夫人和子女也不乐意。” 韩嫣:“别院?” 卫长君颔首:“也有可能为了方便往返地宫。毕竟从地宫到长安几十里,天天回去也累。地宫周边乱糟糟的,不如这边清静。” 韩嫣担心张汤发现卫长君的秘密,“那以后还能买榴莲吗?”说到此,韩嫣眼眸一亮,眼巴巴看着他。 卫长君问嘟嘟还有没有钱。先前坐船以及逛新家的时候,嘟嘟直播赚了点钱够买榴莲,但也只够买一次。嘟嘟趁机撺掇他试试新船。 卫长君对韩嫣道:“现在人多,回头再说。我叫许君把茶几送来,上船试试?” 韩嫣这辈子还没在船上喝过茶,“是不是还得找几个会划船的?” “又不去哪儿,任它飘摇。” 窦婴也有此意,看到许君把炉炭送过来,就叫小霍去病去他家拿大氅和鱼钩。阿奴提醒他没鱼食。 窦婴爽朗大笑:“今日老夫也学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卫长君摸摸他家乖孩子的小脑袋,“这么冷的天,有鱼食鱼也不乐意出来。” 小阿奴意识到他白操心了,羞愧的小脸微红。卫长君抱起他。阿奴吓一跳,慌忙搂住他的脖子。卫长君笑道:“阿奴长大了,差点没抱动。你这种想法很正常,侯爷学姜太公才不正常。” 阿奴腼腆地笑笑:“郎君又安慰我。”禁不住小脑袋枕他肩上。 嘟嘟打开直播,播如洗的天空。看直播的人只能听到卫长君等人说话也很满意,盖因他们能通过声音听出卫长君很好,小霍去病被他养的极好。 卫长君摸摸小阿奴的脸:“他一个早已致仕的老侯爷,谁能想到还有这份心。冷不冷?” 小家伙火气旺,小手滚烫滚烫,贴着卫长君的脸,他放心地抱着阿奴沿着奴仆开出的土梯朝水边走去。 “羞羞脸,这么大还叫抱。” 弹幕花了,嘟嘟赶忙避开小霍去病。看直播的人习惯了,倒也不恼,反而静下来听小霍去病还会怎么说。 阿奴挣扎着要下去。卫长君回头瞪大外甥:“谁昨晚要跟我睡来着?” “不是我!”小不点大步越过他,纵身一跳到船上,船头不稳,站在船上的窦婴跟着晃悠两下。窦婴抓过他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小霍去病屁股痛的一蹦尺高,船头又晃两下。窦婴吓得怒吼:“不许跳!” “就不该给你拿鱼钩。”小霍去病塞他怀里就往岸上跳。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不点下意识停下。卫长君叫他把阿奴接过去。小霍去病伸出手把阿奴拽上船就嫌弃,“笨!” 阿奴习惯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甩开他的手往里去。他看到炭火着了,就把茶壶放上去。小霍去病得了个没趣,犹豫片刻又挤到阿奴身边。阿奴习惯性往里移,给他留出足够多的空位。 卫长君和韩嫣上船就看到阿奴被挤成一小团。阿奴仿佛没发现,二人相视一眼也没管。如今阿奴不怕去病,他不舒服不会一直忍下去。现在这样可能还觉着挤在一起好玩。 卫长君和韩嫣拿起船桨往岸上使劲一推,船离岸。两人见船动了就不再管,拿出姜、茶叶等物进去煮茶。 霍去病看到个食盒很是惊讶:“还有好吃的啊?” 卫长君打开,小不点失望了,竟然是核桃、红枣等坚果干货。 小不点移到卫长君跟前蹲下去,扒着他的双腿:“大舅舅,我想吃红薯干。” “你不想吃。”卫长君拨开他的手,小崽子起身抱住他的脖子。阿奴没眼看,就这样也好意思嫌他不知羞。 卫长君:“过几日回秦岭一趟杀两头猪,给曹女他们留一些,剩下的都拉过来,大舅给你做好吃的。” “过几日是几日啊?” 天冷肉可以放许久,卫长君算一下:“腊月初八。” “啊?”小霍去病惊呼一声,“还有四十多天?我就知道你的几日是几日又几日。” 卫长君眉头一挑。小霍去病抢先道:“舅舅真好。谢谢大舅。大舅,我给你煮茶。” 韩嫣服了他了,这机灵劲儿也不知道像谁。 窦婴进来,韩嫣出去用他的鱼竿体验一把冬日垂钓。早先渭河涨过一次水,冲进来不少黄河鲤鱼。这几年上山的人少,打鱼的人也不多,天冷依然有鱼露头。韩嫣只见鱼不见鱼上钩,急了。岸上几个半大小子正在踢毽子,霍去病送给他们的毽子。韩嫣就叫拿杂粮饼渔网以及网兜。 小霍去病最喜欢网兜兜鱼,把杂粮饼弄碎,往水里一撒就等着捞鱼。 冬天水草没了,小虫子也少了,又没到猫冬的时节,鱼也饿,一把下去,鱼飞跃而来。 韩嫣撒网,霍去病捞鱼,窦婴想把他俩踹下去。卫长君见他眉头深锁,剥个核桃给他,“哪天不带他俩,我陪您钓个够。” 窦婴:“叫他俩一搅合,老夫除夕前都不想再上船。” 恰好水冒烟了,小阿奴跪坐起来,“猴子爷爷,喝茶。” 窦婴笑了,捏捏他的小脸,“调皮!好的不学净跟去病学这些歪的邪的。” 小霍去病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卫长君拉过他,脸是冰的,手是热的,“好玩吗?” “好玩!”小霍去病靠着他坐下,“我捞了条这么大的。大舅,吃鱼汤还是红烧鱼啊?” 这几年每年夏天,曹女等人都会按照卫长君教的做酱,卫长君想一下:“给你烤鱼。” 小霍去病摇头。 卫长君没再说什么,给他倒杯水。临近午时,可以回家了,卫长君和韩嫣划船靠岸,然后叫韩嫣和窦婴夫妇都去他家用饭。他把烤盘找出来,调好酱,把小霍去病的条鱼全烤了。 烤鱼分成小块端去堂屋,霍去病看到酱色很失望:“还是炖鱼啊。” 卫长君:“像烤五花肉那样在烤盘上烤的。你尝尝,比炖的入味。” 何止入味,比炖鱼更适合配米饭。然而今日没米饭,主食是玉米炊饼和蒸红薯,汤是鱼头冻豆腐汤。 饭菜简单,带着家的味道,小霍去病吃的挺满意。卫媼也吃的很舒服。只是饭后熬人。卫媼找许君和西芮聊天,两人也不敢放肆,一句话要斟酌许久。 卫媼又住几日,卫青休沐回来的第二天,她就跟卫青回城了。 家里有两个老奴,还有卫媼选的两个年轻女奴,四人照顾她一个,卫长君无需担忧。卫家离陈掌买的小院近,她在家寂寞了,也可以找卫少儿。 日子慢悠悠过着,不知不觉进了腊月。腊月初八早上,小霍去病起来就拍卫长君的门,卫长君才意识到快过年了。 饭毕,卫长君骑马,孟粮驾车载着两个小的,四人一起绕到前往长安的桥上,过桥回秦岭。 孟粮带人回秦岭拉粮食的时候告诉过曹女等人,不下雨下雪,他们初八过来杀猪。 卫家四人,韩家和窦家四人,八个人已经把猪杀了。卫长君到秦岭,几人正准备开膛破肚收拾猪下水。 卫长君令孟粮用留在秦岭的马车运一头猪回茂乡,他留下分解另一头猪。 曹女等人希望年十中午去茂乡同他们过除夕,卫长君就没留太多,一副猪下水一条猪腿,十来斤五花肉以及一个猪头和四个猪蹄,留八人除夕前后吃。 回去的时候照旧给几个妹妹以及宫里送一份。 腊月二十四,大雪过后,卫长君过来杀两只羊留着除夕和初一吃。 羊肉吃完也立春了。 今年立春在除夕后,以至于整个正月格外的冷,嘟嘟建议卫长君来年盘个火炕。 卫长君也想,但他不会,怕哪里漏气导致一家老小都无声无息地去了。 嘟嘟叫他去靠东墙奴仆的厨房里试试。卫长君小院里的厨房是两间,奴仆那边间,一间放着大磨盘,一间堆满粮。杂粮看起来很多,由于人多,吃不了多少时日。也由于人多,出来进去别想关紧门窗,所以不存在气体中毒。 卫长君摇摇头,决定以后再说。 “大舅,大舅,快来!” 卫长君眉头微蹙,嘟嘟原地消失。卫长君裹着大氅出去,“又怎么了?” “又多了一个邻居。”戴着帽子手套的小不点跑过来。卫长君见他脸通红,手里还拿着弓,“又去哪儿了?” 阿奴跟着过来,后头还有几个半大小子——奴仆的孩子。卫长君见除了阿奴,每个小家伙手里都拿好几只雀,“这周围的雀竟然还没被你俩打绝?” 半大小子怕卫长君,禁不住躲到阿奴身后。阿奴给他们个眼神,几个小的不怕了。有一个大着胆子说:“有好多。” 卫长君笑道:“交给你们父母,叫他们脱毛,我叫许君给你们炸了吃。” 小霍去病想起他大舅年前做的炸果子,“大舅,还有馓子吗?我饿了。” 卫长君叫西芮去拿。 西芮拖着大坛子出来,“郎君,不多了。” 卫长君:“带他们几个洗洗手,分了吃了。过几日不甚冷了咱们再做。” 小霍去病诧异:“不是过年才做吗?” “以前穷,平日里不舍得吃,过年给自己做点好的。如今不穷了,自是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吃。”卫长君想起他方才说的事。等几个小的洗了手才问,什么叫又多个邻居。 阿奴咽下去就说:“是个女的。跟大姨母一样好看。” “是吗?”那他得出去看看。卫长君好奇地问:“只有她一人?” 嘟嘟出来,[你还没吃够亏?] 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瞥它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刘陵。]随后问阿奴,“知道叫什么吗?” 小霍去病摇头。 阿奴:“听到一个女奴喊她司马夫人。郎君,这不是人名吧?” 卫长君心中忽然一动,“卓文君?” 第110章 惊世骇俗 卓文君又是谁呀?小阿奴眉头微蹙, 好像在哪儿听过。 霍去病好奇直接问:“大舅,又是你友人啊?” 卫长君心说,我哪来那么多友人。 “司马相如的夫人。” 两小孩了然, 齐声道:“他啊。” 卫长君想点头,忽然想起西汉“两司马”, 虽然司马迁跟霍去病年龄相仿不可能娶亲,但不等于他母亲丑如钟无艳。 “走了吗?”卫长君问。 小霍去病摇头, 指着西边, “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跟韩兄说话。” 卫长君:“那你们好好吃馓子,我去看看。” 霍去病能听话就不是他了, 卫长君前脚抬起来, 他后脚跟上。卫长君脚步一顿,小不点后退。 奴仆家的孩子们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几个月前他们不敢靠近霍去病,见着阿奴都喊“阿奴公子”。在卫长君的纵容下,“小公子”已变成“霍去病”,“阿奴公子”变成“阿奴”。两个小的调皮使坏,他们不是告诉卫长君,就是同两个小的沆瀣一气。 卫长君很是乐意看到这种情况,一来他大外甥不至于养的傲慢霸道,二来以后征战沙场,有玩伴追随, 他想不体恤下属都不行。周边支持者多了,刘彻再昏了头亲小人远儿子,他也可以毫无顾虑叫大外甥推小外甥刘据上位。 小霍去病很生气, 以前只有一个阿奴气他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人,真当他是泥捏的。霍去病瞪他们, “不许笑!” 五个半大小子内心深处还有对主人家的畏惧,笑容瞬间凝固,紧接着找卫长君,满脸担忧,怕卫长君生他们的气。 卫长君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打量,盯着大外甥问:“你干什么了?他们笑你。” “我——”霍去病才不承认他怕大舅,“我没干什么。” 卫长君:“他们怎么不笑我,也不笑阿奴?” 熊崽子被问住,恼羞成怒,“我不想和你说话!”气咻咻往屋里去。 几个半大小子愈发担忧。卫长君摇摇头笑着安抚他们,然后给阿奴使个眼色。阿奴朝堂屋跑,“去病——” “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阿奴回头给卫长君个“这么幼稚,真拿他没办法。”的眼神。 卫长君笑着朝西边睨了一眼,“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情况很简单,司马相如捏着鼻子把卓文君接到长安,夫妻二人尚未和好如初,司马相如就被告发受贿,遂罢官。司马相如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得天子看中。官没了,身上多了污点,司马相如在卓文君面前没了傲气。 虽说司马相如才名满天下,可长安最不缺的便是才子。长安也不缺贵人。以前慕名而来拜访他的人担心受牵连,希望通过他见到天子的人觉着他此生就这样了,以致于热闹非凡的司马先生府变得门可罗雀。 司马相如闲赋在家,卓文君高兴,他只能日日陪她。可司马相如意志消沉,卓文君天天面对一张苦脸也烦恼。 卓文君仰慕他的才华,又觉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也不舍得同他和离。可日子总得过。一日卓文君听家中奴仆提到,大公子竟跟传言一样俊美无俦,风流倜傥,郎君年轻二十岁恐怕都不及他。 卓文君好奇哪个“大公子”,紧接着问奴仆,问出大公子现居茂乡。卓文君觉着茂乡乃身故居所,搬去那儿不吉。奴仆是她娘家人,心有疑惑她便问出来,无需担心隔墙有耳。卫长君在民间名声极好,奴仆又见过他,直言大公子在哪儿哪儿吉。 卓文君又找左邻右舍打听一番,确定不止韩嫣和魏其侯,连张汤都想在那边安家,她心里也有了想法。可茂乡是天子的地方,长安官吏也无权买卖。司马相如就找到东方朔,请他求天子赐他一块宅基地。 东方朔常在刘彻身边,听他提过这几年长安越发拥挤,房价贵的离谱,豪强多如狗,三天两头给他找事,能迁出去一些就好了。东方朔觉着此事不难。他同刘彻一提,刘彻同意了,还重新启用司马相如。虽然仍是郎官,总比一介白身来得好。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认为“大公子在哪儿哪儿吉”。司马相如五日一休,没空建房,卓文君就把此事揽了过去。 今日乃卓文君头一次到茂陵。冰冷的渭水旁只有三户人家,很是荒凉,卓文君后悔了。卓文君想回城,突然听到一阵嬉闹声,紧接着是脚步声。卓文君循声看去,七个半大少年。打头的两个大大的眼睛,笑容灿烂,像冬日的暖阳,晒干了周身的冰冷。目之所及乃反青的麦苗,卓文君又觉着此地不错,决定好好看一看。 韩嫣听到小霍去病的笑声从屋里出来,好巧不巧看到几个女子往地里去。韩嫣赶忙叫她们出来。 卓文君回头,韩嫣已到地头上,指责她踩坏麦苗。卓文君并没有踩到麦苗,但未经允许就往别人地里去,卓文君也觉着失礼。 到韩嫣跟前卓文君眼睛一亮,未到而立之年的男子,长相俊美仪态潇洒,“阁下便是大公子吧?以前没见过这个时节的麦苗,很是好奇,请大公子见谅。” 韩嫣眉头一挑,这是把他当成卫长君了,“敢问夫人是?” “家夫司马长卿。” 韩嫣诧异,竟然是蜀中才女。随即想起往事,又禁不住打量一番卓文君,真人不可貌相。温柔贤惠的相貌,竟然那般刚烈——君若无意我便休! “原来是司马夫人。这么冷的天,司马夫人怎么到这来了?” 卓文君朝西看去,然后解释天子拨给他们一块宅基地,今日匠人送瓦,她来接收,顺便看看以后的新家。 韩嫣大为意外,脱口问出:“你们也要搬到这儿?” 卓文君也很意外:“陛下没同大公子说?” “天气寒冷,近日陛下不曾来过。” 卓文君感觉她的脸都被从河面上飘来的风吹僵了,不疑有她,“听说东方先生也有意在此建宅。” 司马相如家再往西还有一块宅基地,那块地往西就是路以及良田。往南和往北也有空地,以前的村落。但最近的离这边也有半里路。卓文君不太可能用“在此”。 想到这,韩嫣问:“你家西边?” 卫长君从院里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还有谁?” 卓文君转过头,愣了愣,怎么还有一个“卫大公子”。 卫长君也楞了一下。卓文君在司马相如之前嫁过人。她和司马相如成亲七八年了。卫长君觉着她至少有三十岁。 卓文君看气质三十多了,但近看长相倒是同他和韩嫣年龄相仿。 韩嫣同卫长君解释,陛下把靠路边那块地给了东方朔,同司马相如和张汤的一样宽五间。 卓文君见他俩自顾自地聊,试探道:“这位公子是?” 卫长君:“卫长君。夫人称我长君便可。” 卓文君傻眼了,然后就看韩嫣,“那您是?” “韩嫣。”韩嫣明知故问,“你不认识我?” 卓文君想说什么,忽然想到她只说“大公子”,“是我错了。” 韩嫣道:“原来夫人误以为我是长君啊。” 卓文君很是赧然。 卫长君瞥一眼韩嫣,我不信你不知道。 韩嫣一脸无辜:“外面风大,夫人要不要进去避避风。” 卓文君想应下,卫长君忙说:“不妥。夫人,长君家中没有女眷。” 韩嫣大意了,卫家有女奴,总不能叫女奴招待她。 卓文君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也想起邻居说过,大公子在秦岭清修。卓文君来之前信,见到卫长君本人不信他这样的相貌能做到六根清净。 “大公子还未成家?”卓文君很好奇,他的相貌和气度不生个一儿半女,不觉着可惜吗。 卫长君笑着摇头:“长君志不在此。” 卓文君听糊涂了,“大公子希望先立业后成家?” 韩嫣皱眉,这才女哪来这么多好奇心,“长君认为照顾妻女,养育儿子过于辛苦,不如一个人自在。” 卓文君震惊的睁大眼眸。 卫长君好笑:“有这么惊世骇俗吗?” 卓文君下意识点头。 韩嫣家中有人但并不是他亲自迎娶的妻,不敢管他何时歇息,今日吃什么,也不敢问他家有几钱,跟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一样。 韩嫣能理解卫长君,也以为卓文君能理解。敢跟司马相如私奔,还敢同他和离,她不该这么世俗,“夫人同司马长卿成亲几年自在幸福吗?” 卓文君被问住,讷讷道:“终要成家啊。” 前世卫长君英年早婚,然而太早了,如一张白纸,结果一地鸡毛,“朝廷是有规定,女子及笄后未嫁人必须交税,但也没逼嫁。我记得朝廷还有一项规定,年满三十还未嫁人连税都不必交。夫人可知为何?” 卓文君不知。 卫长君:“朝廷令未婚女子交税不是因为人长大了就得嫁人,而是担心都不嫁,久而久之人口灭绝。” 韩嫣点头,“我至今未婚,父母长辈从未催过。” 卫长君瞥他一眼,谁敢催你! 卓文君心说,大公子果真非常人也。 “大公子一个人不寂寞吗?”卓文君很好奇。 卫长君笑道:“家中奴仆成群,还有志趣相投的邻居,怎会寂寞?”说到此,他注意到卓文君的嘴唇泛青,应该是冷的。他不由得想起张汤,张汤事多且杂,比司马相如忙多了。可张汤家建房的材料备齐了,他夫人也没来过。这个司马相如,真不是物。 “即使寂寞也可以去城中寻一个可心人。”卫长君笑着说,“哪日厌恶了,也可以给她一笔嫁妆,叫其另嫁。也省得吵吵闹闹成了怨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卓文君瞠目结舌,显然头一次听说“叫其另嫁”。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夸大公子大度,还是说大公子薄凉。 韩嫣转向卫长君很是意外。 卫长君:“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你家怎么至今没个动静。” 韩嫣笑了,勾住他的脖子,“知我者卫兄也。” “少来!”卫长君拨开他的手。 卓文君感觉脑袋都懵了,“大公子,韩公子,不孝有三。你们不担心吗?” “担心无后?”卫长君笑的不以为意,“有儿有女不孝的也比比皆是。即使孝顺,不成器拿什么孝顺?再说了,有儿有女也不见得能活过我们。是不是?韩兄。” 旁人不敢说,韩嫣敢:“是的。太皇太后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卓文君不敢接话了。 卫长君:“夫人是不是觉着我二人另类?” 卓文君连连摇头。 卫长君道:“夫人初到长安吗?兴许还不知道,窦太主的夫君还在的时候她并不幸福。他去世后,窦太主越发快活了。夫人可知为何?” 百姓最爱谈论皇家的事,卓文君甚少出去也听人说过,窦太主有男宠。卓文君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私奔。男宠这种事她从未想过,甚至不耻。听卫长君的意思,好像还很赞同窦太主养人。 这跟卓文君想象中的大公子简直大相径庭,她的头懵了,像是什么碎了,“大公子,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卫长君拱手道。 韩嫣望着她走远,悠悠道:“长君何时变得这么多话?” “多吗?” 韩嫣:“以前长篇大论通常是因为我们问。主动说这么多,好像头一次。你又干嘛?” “我能干什么。”卫长君掉头回家。 韩嫣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拽回来,“连窦太主都扯出来了,还说没有?” “你也把太皇太后扯出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晚出来一会,我就把人打发走了。” 卫长君朝他家西边看一下:“这么冷的天,叫一个妇道人家来接砖瓦,司马相如有心吗?” 韩嫣诧异地打量他一番,“大公子何时懂得怜香惜玉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不到我跟前,我才懒得多这个嘴。” “兴许才女乐意呢?”韩嫣觉着卓文君很乐意,否则也没心思往地里去。 卫长君:“每年农忙时节,我妹也乐意过来帮我收庄稼。除了头两年我得攒钱给她们交税,她们也怕我不会收庄稼,后来我叫她们来过吗?” 韩嫣微微摇头,突然福至心灵,“大公子,你这有点缺德啊。” “我做什么了?”卫长君打量一番自己,“我是搬弄是非,还是勾搭已婚女子?” 韩嫣说不过他,“你等着吧。” 二人正好在窦婴家门口。窦婴先前听到女子的声音就没出来。确定卓文君走远了,他打开门,“长君,我听半天了,你真不厚道。” “别乱说。”卫长君摆一下手,就往家去。 韩嫣看向窦婴,窦婴小声说:“他闲的。回头夫妻俩吵起来,搬出他,他就知道什么叫里外不是人。” 卫长君只是卫长君,他掺和这事一定会搞得他里外不是人。卫长君是温良端方的卫大公子,司马相如知道了,也会觉着他不同流俗。这就是好名声的好处。再说了,卓文君提到他,司马相如只会怕。他可是给司马相如出过损招。 卫长君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几日后天转暖,卫长君早早用了饭,令家中奴仆送他和孟粮过河,前往秦岭家中帮曹女等人育红薯苗。 忙到傍晚,卫长君和孟粮披星戴月到家,累得都没用饭,草草洗漱后就睡了。 翌日,卫长君和孟粮抄着手教家中奴仆育苗。红薯熟了不用抢收,早一天晚一天都行,卫长君决定种六十亩。等到五月冬小麦收下来再种几十亩。剩下的地种高粱糜子以及玉米和黄豆。 红薯苗慢慢生长时候,卫长君和孟粮先后进城把高粱和糜子种买回来,精挑细选备用。随后又收拾吃空的粮仓,以及院中的地。该种菜的种菜,该种瓜的种瓜。 以前离秦岭太近,卫长君只敢在沟边洒一些小青菜。如今地里没了凶兽,小狼崽子馋了也只能抓只野兔子解馋,卫长君不用担心被野猪祸害,就带着家奴沿着渭河以及他家屋后的沟,总得种半里地西瓜。 卫步和卫广在太学,窦婴闲了下来,卫长君种的时候他抄着手看,“今年有的吃了。” 卫长君点头:“过些日子在你我门外沿着墙再种点。有早有晚能从五月中吃到七月底立秋。” 窦婴突然想起一点:“到那时我们就回秦岭了。” 卫长君:“收小麦种玉米我不得过来?摘几个回去就行了。我们吃不到鲜的,也可以叫奴仆们做西瓜酱,冬日里慢慢吃。您老有钱,天天吃肉受得了吗?” 窦婴受不了,于是就叫奴仆出来,把南墙根底下的地收拾收拾。 卫长君、窦婴和韩嫣一个比一个大方,肉多了都不介意分给奴仆,奴仆也不介意把边边角角全种上好吃的。 卫长君家中的奴仆从韩家奴仆口中得知黄瓜可以当果,也可以炒菜,就把门前的地收拾出来种黄瓜。三月该种红薯了,他们随孟粮去秦岭种红薯的时候又趁机弄一些竹子,回来搭黄瓜架。 除夕那天,卫家奴仆都吃到了猪大骨和五花肉炖干豆角。味道好极了。他们就在墙里墙外种满了豆角。 四月,阳光正好,不冷不热,刘彻带着两个公主踏青,到卫家堪称震惊。以前墙里墙外都很平整,现在疙疙瘩瘩,还露出嫩苗。 刘彻到卫家东边看一眼,又到屋后扫一圈,回来就禁不住感慨,“长君,你上辈子真是神农?” 地里的活忙完,卫长君买几头小猪崽送去秦岭,就把秦岭的大公猪杀了。这次没给皇家,给忙了小半个月的奴仆以及自家人补身子。 两个小的也懂事,干累了就回家给卫长君等人拿喝的。卫长君等人从地里回来,他们就打水,递擦脸布。卫长君也遵守承诺,给他们炸许多面做的丸子以及馓子和麻花。卫长君正教俩外甥女怎么吃,没空搭理刘彻。 阿奴把两位小公主领去门外晒太阳,卫长君才问:“要不要我提醒你,两年前您连河滩都没放过?不能因为我把河滩挖了,河岸垫高,你就当没有过了吧。” 刘彻想起来了,早两年上林苑边边角角都被他种了红薯。起初还觉着自己是不是疯了,后来红薯卖给各封国,国库堆满钱粮,到年底他私库也堆满了孝敬,刘彻不止一次同卫子夫和太后感慨他有先见之明。 刘彻:“樱桃可以吃了?” 卫长君楞了一下,想生气又想笑:“您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刘彻看向韩嫣。 韩嫣:“秦岭樱桃熟了。这边的樱桃树今年就结几个,还没等熟就被鸟吃了。” 刘彻定定地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杀猪以及去东市买小猪崽的时候,嘟嘟都有直播。尤其在东市,看直播的人看到原汁原味的市场,又看到卫长君的手递出一大串钱,惊觉他生活不易,一次打赏的钱够嘟嘟买一年水果。 卫长君禁不住感慨:“真是欠你的。”随后令许君出去看着。他不怕其他奴仆知道,但也不能这么早叫他们知道。 卫长君不能确定那些奴仆都是人,还半人半鬼。 刘彻见状问:“你家还有细作?” “人多嘴杂,小心点好。”卫长君朝西边看一眼,“张汤、司马相如和东方朔的房子都开始盖了。以后带着奴仆搬过来,我家奴仆同他们家的奴仆一说,一传十十传百,还让我活吗?” 第111章 皇室婚姻 刘彻想象一下, 长安百姓三天两头成群结队拜访卫长君,卫长君什么都不做,只是应付他们也能累得英年早逝。 卫长君可以闭门不出, 但无法阻挡长安游侠破门而入。那些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义之士,全是些“凶强侠气,以武犯禁”之辈。 “朕把去病他们叫进来?”刘彻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必。别叫他们看出樱桃怎么来的就行了。”随后叫刘彻和韩嫣屋里等着。 近日天时冷时热, 窦婴身体抱恙不在卫家。卫长君买了两箩筐大樱桃,就令西芮给他送几斤——身体不适该多吃水果补补。 刘彻和韩嫣面面相觑。卫长君拿着干布擦擦樱桃上的水,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不吃?” 韩嫣指着比鸽子蛋还大的果子, 皮红的发紫, “这是樱桃?” 卫长君下意识点头。 刘彻想嘲讽又不好挤兑他, 毕竟卫长君真买了,“朕活了一十多年, 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樱桃。真活久见!” 卫长君愣住。 嘟嘟出来,[以前买的好像不是这种樱桃。] [那是哪种?]家里人多事杂都得卫长君操心,近两年秦岭的樱桃树枝繁叶茂也没买过樱桃,[家里那种?] 嘟嘟查一下记录, [也不是。家里的熟的时候黄里透着红。以前买的便宜,浅红色, 比这个稍微小一点。] [只是一点?] 嘟嘟把投屏转向他,卫长君乍一看跟他手里的没太大区别, 不怪他没发现,[这俩人记性真好。买过一次都能记到现在。] 随后卫长君再次冲一人点头, “我没说吗?大樱桃。” 刘彻和韩嫣相视一眼,他说过吗。 前者忙,后者从不在吃穿用度方面上心,不约而同地摇头——忘了。 卫长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嘟嘟买东西前得先查一下记录,“不就比之前买的稍微大一点。” “大一圈!”刘彻捏一个看起来很大的,“这个快赶上小母鸡头一次下的蛋了。” 卫长君意外:“您还知道小母鸡头一次下的蛋呢?” 刘彻噎了一下,这是重点吗。不对,他是皇帝不是蠢,“别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熟透的。”卫长君半真半假地解释,“您不是头一次吃,也该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果子除了可口通肠,没其他益处。我请他送来,没给过钱也没机会道谢,他自然是树上有什么送什么。” 韩嫣点头:“是的。陛下,要是白得的果子还挑挑拣拣,他准以为长君不知好歹。” 刘彻看着手中的“小鸡蛋”,仍然不信世间有这么大的樱桃,于是递给卫长君。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一口咬掉一半,果肉通红,果汁丰盈,刘彻看着眼馋了。但他不急,等卫长君吃完,脸没变色口没吐血,方拿起一个大樱桃。 一口半个,刘彻很是意外,竟然比卫长君之前买的以及秦岭家中种的可口。甫一咽下去,刘彻就叫韩嫣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后每年这时候请“他”送过来。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您又吃上瘾了?” “什么叫又上瘾?”这话刘彻不爱听。 卫长君:“榴莲!” “那也没天天吃。一年一次也叫上瘾?” 卫长君想想,摇了摇头。 刘彻满意了,然后就挑大的且深红色的吃。卫长君见状就让他慢慢吃。堂屋只有一大碟,余下的都在厨房放着。卫长君借故出去,到厨房把大的都挑出来放橱柜里。 刘彻把碟中的挑完了,就高声令许君再洗一些。许君送去一盆,刘彻翻翻找找大小差不多,颜色也没有格外深的,顿时气得大骂,“混账!” 韩嫣也是个聪明人,卫长君就是大便也该回来了,可他却一去不返,“看来长君也不知道这次樱桃这么大。否则早找个理由把臣和陛下支开,等他把大的挑走,再请咱们品尝。” “他真当朕傻?”刘彻捏一个品相相对好的,边吃边骂,“朕倒要看看他能在厨房挑到何时。” 韩嫣忍着笑说:“两筐得有一石,怎么也得挑一炷香。” “那朕等他回来解释。” 卫长君所求的只有寿命,而刘彻给不了,他怕什么。刘彻问他做什么去了,他直言出恭。近日忽冷忽热,夜里没睡好导致他上火。 刘彻见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服了。他倒要看看卫长君把那些大且味美的樱桃挑出来给谁。 刘彻和韩嫣吃饱了,卫长君叫一众小不点叫进来,一人一小碗。随后又盛几盆叫霍去病给禁卫们送去。 这么一分,一筐还剩一洗脸盆。离午饭尚早,奴仆都闲着,卫长君就叫许君和西芮轮着端去东边奴仆厨房里,同所有奴仆分着吃。 刘彻一直杵在一旁,连卫青都吃饱了,还不见卫长君把大樱桃拿出来,他好像明白了。 韩嫣小声说:“那些是给太后和卫夫人准备的?” 刘彻微微点头。 午饭后稍作歇息,刘彻该回去了,卫长君拿出一个大食盒。这食盒还是宫中之物。以前卫长君住秦岭,离长安太远。卫子夫担心两个女儿半道上饿或渴了,就给她们准备一食盒吃的。 有几次卫长君和黄门都忘了,食盒就留在卫家。卫长君寻思着以后外甥女过来也好给她们盛好吃的,也没给黄门。 这不今天就用到了。 刘彻接过去感觉食盒挺重,很是满意地笑了,原谅卫长君背着他偷偷把大樱桃挑出来。随后看到卫青身上多个包裹,刘彻笑不出来了。 合着有他母后的,有他爱妃的,有他臣子的,就没他的! 韩嫣一见他变脸赶忙提醒,“陛下,起风了,公主该着凉了。” 两个小姊妹扒着车窗迎着风等她们的父皇。 刘彻看到两女头发迷了眼,禁不住心疼。他狠狠瞪一眼卫长君,抬脚上车。 卫长君满头雾水:“他又怎么了?不声不响突然过来,我好菜好饭好招待,临走还给他一大食盒,哪点对不起他?” 韩嫣懒得解释,他这样挺好。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说不定过几年陛下又习惯了。 “谁知道。我叫去病和阿奴把马牵出来,带他们跑一圈。” 两个小不点刚接触马,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马牵出来都不叫韩嫣扶着,自己助跑几步,扒着马跳上去。 韩嫣吓得心惊胆战:“你俩给我慢点!” 卫长君进屋拿着鱼竿,然后去外面墙角粪坑边找些“鱼食”,拎着小马扎去河边钓鱼。 御驾过桥颠簸一下,刘彻想起从桥上能看到卫长君家,推开车门,看到岸边的黑点,刘彻气笑了。 刘彻疼两个女儿,但他忙又爱玩,想不起来陪女儿。这就导致两个公主跟他不熟且怕他。卫长大了,胆子比妹妹大一点,弱弱地问:“父皇怎么了?” “朕?”刘彻意识到他失态,“朕好好的。你大舅真有闲情逸致。” 一公主抬起头:“大舅?”往四周看去。 刘彻把窗开大点,指着黑点,“在那儿钓鱼呢。” 一公主小声问:“钓鱼给我吃吗?” “他自——”刘彻把余下的话咽回去,“我们回宫了。下次过去叫大舅钓鱼给你吃。”关上车窗,看到两女中间的食盒,他倒要看看卫长君个表里不一心眼偏的准备了多少樱桃。 打开食盒,第一层是炸麻花,第一层是炸馓子。第三层全是大樱桃。刘彻眉头微蹙,不该是一层炸果子两层樱桃吗。放在一起到宫里怎么分。 刘彻突然福至心灵,这些是给他的卫夫人和两个女儿准备的,分什么分! 刘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高兴有母后作伴,还是该骂卫长君自私,心里眼里只有自家人。 “父皇?”卫长公主弱弱地喊,又怎么了啊。 刘彻抹一把脸,重拾笑颜,抓一把大樱桃给两个女儿各两个,“大舅给你们的。” “哇!” 两个小公主惊呼:“好大!” 刘彻心说,你舅挑了一炷香,不大才怪! 入了皇宫刘彻亲自前往卫子夫处,叮嘱她只有她有。卫子夫怕王太后,惶恐地问太后有没有。 刘彻昧着良心说:“樱桃太凉,不敢给母后吃。给母后请安的时候休要多言。” 王太后双鬓斑白,卫子夫连连称“诺”。刘彻离开,她就交代两个女儿见着太后不许提樱桃,否则太后会难受的生病。 两个小公主不想生病,此言一出吓到了。 刘彻踱步到门外还能听到女儿奶声奶气地保证不说。刘彻看向身侧的黄门,“朕是不是对卫长君太仁慈了?” 随他前往茂乡的黄门也没少吃樱桃,嘴软地说:“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 “卫青——”刘彻一顿,摇头叹气,“不是外人。子夫的亲弟弟。” 黄门见他一脸无奈的模样很想笑,“陛下,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公子敢这么做。” “朕是不是还得夸他勇气可嘉?” 黄门:“奴婢的意思别人阳奉阴违都是为了升官发财或名留青史,只有大公子不是。” 刘彻心说,他倒是想,可身体不允许。 “朕懒得同他置气,否则早气死了。”刘彻挥挥手就往宣室去。 到殿外,刘彻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身后的禁卫两个在前两个在后,黄门习惯性用身体护着刘彻。 刘彻拨开他,“光天化日之下,不要命了在宫里行刺!” 此言一出,五人退开,刘彻看清来人,长信宫的小黄门,他脸色大变,急急上前,“太后怎么了?” “太后——”小黄门愣一下,对上他视线意识到天子误会了,“太后无恙。平阳侯不好了。” 刘彻悬着的心落下去,紧接着又提上来,“早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就今天突然,突然就不行了。”小黄门想起什么,“陛下,太后说陛下这里有能起死回生的药丸——” “住嘴!”刘彻打断他,“朕有那种药还担心太后?” 小黄门不由得想起陛下慌乱的模样,“奴婢该死。只是太后那儿——” 刘彻大步到宣室找出两粒药丸。这药丸就是根据卫长君给的药方做的,一个治热病一个治寒症。随后骑马前往长信宫。 刘彻步入殿内看到他母后坐北朝南一动不动,便知道平阳侯很不好。他母后越是遇到大事越冷静,“母后,朕只有这些。以前给过您两粒。日前探望大姊的时候也给了她两粒。” 太后看一眼,同她宫里收着的一模一样。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令黄门亲自给公主送去。随后遣退宫女,只留刘彻一人,“她才三十啊。” “人各有命。”刘彻跟长姊感情很好,平阳侯也不像他舅田蚡三天两头给他添堵。他以前到处游玩坏了平阳侯的名声,平阳侯也不曾有半点怨恨。刘彻也不想他英年早逝,也不希望他长姊年纪轻轻守寡。 太后小声问:“长君那儿?” 刘彻说了很多次,怎么就不信呢。他不比谁都希望卫长君法力无边,“不瞒母后,我才从茂乡回来。长君说话还有鼻音。再说了,他若是神灵转世何至于在平阳侯府当一十年奴隶。” “你以前认识的术士呢?”王太后不全是为了平阳侯和公主,她这几年愈发精力不济,她怕时日不多。 刘彻微微摇头:“他们只会测字看风水。” 卫长君好像没嘲讽过测字算命的术士。刘彻就令黄门宣个懂风水八卦的术士,令其给平阳侯卜一卦。 卦象出来,术士变脸,刘彻令其下去。 术士小跑到殿外才敢长舒一口气。 翌日,孟粮前往城里给卫媼送樱桃,带回来一个消息,平阳侯殁了。 卫长君对平阳侯不熟,哪怕原身当过骑奴。骑奴不止他一个,以前的卫长君也不是能言善道,溜须拍马之人。说白了他是个凑数的。然而他毕竟出自平阳侯府。 翌日,卫长君只身进城,回到家中换上太皇太后薨逝时置办的白袍,带上他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前往平阳侯府吊唁。 昔日奢华的平阳侯府笼罩着哀伤,卫长君到门外禁不住停下。往来无白丁,以至于侯府管家在外迎宾。 卫长君一眼就认出他。但卫长君这些年变化很大。以前的他走路耷拉着脑袋,平阳侯府很少有人记得他长什么样。那时候又弱又瘦,像街边乞讨的难民。如今的卫长君器宇轩昂,这两年发腮的缘故,长相变得棱角分明。管家试探道:“这位公子是?” “卫长君。” 管家震惊,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 这几年他没少听人提“大公子”之名,也跟很多人一样认为碍于卫子夫的缘故。如果卫长君是现在这样,管家相信跟卫夫人没有一丝关系,“您什么时候回来了?请进!” 管家身后的小童边引路边大声唱道:“卫长君卫大公子到。” 哭灵的人抬起头来,吊唁的人朝外看去,卫长君假装看不见,该怎么做怎么做。最后见到家属,他看到一个半大小子眉眼像极了刘彻,便知道他是平阳侯之子曹襄。少年远不如刘彻健硕,甚至不如他小弟卫广,瘦瘦弱弱,脸色发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 卫长君生出恻隐之心,蹲下去按住他的肩,“节哀。” “谢大公子。”曹襄见到他并不像管家那么意外,他和卫步以及卫广是同窗,年前太学放假卫长君去太学接卫步和卫广的时候,曹襄同他打过照面。只是没等曹襄上前,他就驾车走了。 卫长君:“折煞长君了。公主还指望你,保证。” 曹襄回一礼。 卫长君冲他点点头,“有事只管找陛下,他是天子也是你舅舅。” “谢大公子。” 卫长君起身,多嘴交代曹襄身后的人给他弄些热水饭汤。最后冲曹襄点点头才离开。 夏至前,卫长君慢慢收拾行李,为搬回秦岭做准备的时候刘彻又来了。见着卫长君第一句便是,“襄儿叫朕替他谢谢你。” “那是你外甥。”卫长君不以为意地说,“少年失怙,我冷眼旁观还是人吗?”所以刘彻听外甥说起他时并不意外。 卫长君有一事好奇:“那日怎不见公主?” “她连着几日未眠,朕令她歇息去了。你早去一天还能见到她。” 卫长君摇头:“孟粮回来我都用午饭了。那时候再进城就来不及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彻就不爱听他说这种话。 卫长君请他坐下,令许君去河边摘些金灿灿的杏。 “熟了?”刘彻问。 卫长君:“小麦泛黄杏就熟了。过几天割小麦的时候都不用摘,晃一下果子就掉了。仲卿怎么没来?” 刘彻:“他在上林苑。”跟禁卫对练。这点刘彻不想说,否则卫长君的心得飞去上林苑,“朕另有安排。朕今日过来有件事问你。” 卫长君禁不住自省,自打上次从平阳侯府回来就没离开过茂陵,东方朔、司马相如和张汤来看过房子,同他聊了几句,但也没进来,他能有什么事。 刘彻见他眼珠乱转,故意沉着脸,等他实在想不出来才放过他,“与你无关。日前母后召大姊进宫开解她,襄儿也去了。” 卫长君点头,这就没了吗。 “子夫和你两个外甥女也在。” 卫长君还是不懂,嘟嘟出来提醒,[帝后!]卫长君福至心灵,脱口道:“联姻!?” 刘彻一时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该佩服他,“平阳公主跟子夫说过,子夫跟你提过这事?” 卫长君心中一凛,不喊“姊”,直呼“公主”,他是很不喜吧。 “这么大的事子夫敢瞒着你?你以为她是你母亲?除掉栗姬还能叫世人认为太皇太后厌恶栗姬,窦太主乃帮凶之一,先帝是挥刀人。”卫长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第112章 亲上加亲 刘彻被堵得想弄死他。 黄门悄悄退出去,到门外看到韩嫣和窦婴联袂而来,慌忙冲二人摇头。二人退到大门外,黄门才敢说又吵起来了。 窦婴好奇:“又因为什么?” 黄门小声道:“平阳长公主想同陛下亲上加亲。但陛下没同意,直言公主年幼,过几年再说。” 窦婴:“因为陛下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太后给他定了皇后?” 韩嫣微微摇头:“怕不是看上去病了。”看向黄门,示意他说说。 黄门很意外,韩上大夫不愧是跟陛下一起长大的。 窦婴见状很意外,“陛下不知道去病什么德行?长君不许他吃太多肉,他都敢气得乱蹦。长大后要是不喜欢卫长公主,陛下还叫他娶,他不得闹上天?” 韩嫣朝河边睨了一眼。窦婴也怕刘彻听见,到河边才问:“长君怎么说?” 黄门摇头,“以我看大公子没这个意思。但这是好事,大公子若是——但愿别打起来。” 听到这,韩嫣和窦婴不敢好奇了。 刘彻近几年积威甚重,愈发乾纲独断。卫长君前世在职场多年,情商够用,听到刘彻提起“去病更好”,心底赞同,也不赞同,都没直接表现出来。 卫长君问:“先帝和薄后是近亲吧?” 刘彻父亲汉景帝刘启的祖母乃薄太后,汉景帝的第一任皇后便是薄太后的侄孙女,汉景帝同薄后是还没出五服的表亲。 世人皆知,刘彻微微点头。 卫长君又问:“您娶了您姑母窦太主的女儿,你有个姊妹嫁了你姑母的儿子?” 刘彻不解其意:“别绕弯子。朕没你那么多心眼。” “薄后身体无恙,你父皇身体极好。陈后也没听说有什么疾病,她兄嫂也很好,为何都没有子嗣?”卫长君忽然想到陈家有子,“说错一点,你有个外甥,但来得艰难。陛下可知为何?” 刘彻不知。 卫长君:“陛下觉着是巧合吗?” 刘彻愈发糊涂:“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因为你们是近亲啊。”卫长君感慨。 近亲成婚的城中比比皆是。刘彻实在不懂无儿无女跟近亲有何关系,“亲上加亲不好?” 这方面卫长君不是很懂,专业术语说出来刘彻也不懂,他就打个比方,“我和陛下是表亲,陛下是男我是女,我身上有小毛病,您身上也有,平时感觉不到,但你我的孩子十有八/九会遗传这种小毛病。在你我身上可以忽略不计,到他身上可能加重三四倍。陛下懂了吗?” “那跟无儿无女有何关系?” 卫长君:“陛下听说过可以吸铁的石头吗?” “朕听淮南王说起过。” 卫长君道:“有的两块石头碰到能紧紧在一起,好比你和子夫。有的两块石头互相排斥,好比你和陈后,先帝和薄后。陛下可知为何?因为那两块石头相似。好比你们身上流有一些共同的血。” 刘彻隐隐懂了,“也不绝对?” “是的。但生不出的可能性大,生出好孩子的可能性小。不单单指身体,也有可能身体很好,相貌上等,脑子不够用缺心眼子。当然也有幸运的几个儿女都很好。”卫长君看向刘彻,“显然不包括皇家不是吗?” “有没有可能陈氏和薄后的问题?”毕竟事实证明刘彻和汉景帝都没问题。 卫长君:“那,陛下赌一把?” 刘彻气得瞪眼,“你把婚姻当儿戏?” 卫长君道:“我把丑话说在前面。” “真疼你外甥,唯恐他受一点委屈!”刘彻没好气道,“朕的女儿不是你外甥女?” 卫长君:“她不是我外甥女,我也犯不着提醒你近亲结婚子嗣艰难。” 刘彻上下打量他一番,怀疑卫长君糊弄他。可卫长君不傻,不可能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懂得真多!”刘彻满心复杂。 这阴阳怪气的味,卫长君无语的叹气,“这世上一对夫妻生不出孩子,世人只会怪女人无能,连孩子都生不出,不配为女人。即使男人不中用,也会给他找借口,比如老天爷故意跟他过不去。嫁给窦太主儿子的隆虑公主有没有跟太后哭诉过,流言蜚语不堪入耳?” 刘彻的那个二姊没哭过,但有几年精神萎靡,气色甚至不如他母亲。除夕家宴上她也死气沉沉。这几年光彩照人,像是越活越年轻。 刘彻一直以为那几年隆虑公主身体不好,后来养好了。现在想想那几年好像正是她四处寻方问药的时候。 “所以朕同皇后成亲多年,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不是因为她身体有恙?” 卫长君摇头:“我不是医者,我可不敢保证。我只是提醒你不可能薄后、您的皇后以及隆虑公主都有病。太巧了。” 刘彻不甘心。霍去病个小崽子成天皮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可他真聪慧机敏。开蒙的老师是韩嫣,窦婴偶尔指点指点,箭术精湛,不出五年,他就能达到文武双全。 霍去病自小没吃过苦,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纵跋扈。卫长君把他养的极好。这么好的孩子便宜别人,刘彻想想就胸闷的无法呼吸。 “他们还小,以后再说。”刘彻决定再等等,等两个小的两情相悦。他不信卫长君舍得棒打鸳鸯,把外甥和外甥女全得罪了。 刘彻心里的小九九,卫长君不屑费心。他养大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外甥那个德行的,他不掺和,人家能一个人潇潇洒洒一辈子。刘彻等去吧。 “陛下要没别的事,出去感受一下丰收的喜悦?”卫长君问。 这时节白天虽热,但风是凉的。渭水河畔,稍微有一点风都舒服的叫人昏昏欲睡。刘彻有些日子没来,正好也想看看今年收成如何。到门外他看到岸边的船,又想上船。卫长君吩咐奴仆前去打扫,又令许君和西芮准备茶水点心送过去。随后想想他也没什么事,就找些蚯蚓拿着鱼竿和草帽过去。 刘彻在里喝茶,他在外钓鱼。刘彻在船舱里看一会,感到无趣就端着茶杯出来。卫长君身侧有两个空空的小椅子,像是给窦婴和韩嫣准备的。刘彻以前没见过,拎起一个靠近他,“叫木匠新做的?” 卫长君颔首:“大椅子放不下,小板凳没依靠,钓鱼的时候犯困很容易往后摔。” 刘彻坐下:“窦婴和韩嫣呢?” 卫长君朝西北方一扬下巴。刘彻看过去,田间门小路上有一群孩子,有的骑着牛有的骑着马,路边上站着三个人,正是随他来的黄门和窦婴以及韩嫣。 “难怪一直不见去病和阿奴。” 卫长君:“您来的不巧,一炷香前他俩还安安分分在屋里看书写字。” “过两年——”刘彻把“太学”两个字咽回去。 卫长君没听到后续疑惑:“过两年怎么了?” “太学没人管得住他。”刘彻微微摇头,“当朕没说。有韩嫣和窦婴指点他俩足够了。” 卫长君明白过来,笑着道声谢,“先前我有意叫他和阿奴随步弟、广弟去太学,是希望他俩能学学与人交往。” “去病那个性子,都敢喊他继父陈兄,你还担心他以后见着陌生人露怯?”刘彻说出来,感到不可思议且无法理解。 卫长君摇头:“我是担心他和阿奴习惯了,以后懒得同别人打交道。不了解他们的人一定以为他们目下无尘。” “这个担心真多余。有朕在,谁敢?” 卫长君想叹气:“陛下是不是分不清真心和敷衍?” 刘彻点头:“朕要分得清,你还敢整天敷衍朕?” 卫长君一怔,老天爷,怎么把自个绕进去了。 刘彻见他失态不客气地笑了。卫长君瞪他一眼想起身,看到水里好像动了一下,条件反射般起竿。刘彻霍然起身,试图帮他拽。卫长君忙说:“网兜,网兜。” 刘彻想问什么,眼角余光看到船板上有个网兜,拿起来就给卫长君。卫长君气得想踹人,“捞鱼!” “哦——哦!”刘彻陡然清醒,朝水扑通处使劲一捞,网兜扑通几下他差点脱手。卫长君扔下鱼竿帮他一把。网兜出水,刘彻惊呼,“这么大?” 卫长君点头,“钓鱼熬人,附近村民懒得弄,鱼也不容易抓,收拾起来麻烦,煮汤容易被刺卡住,长安乡民这几年不缺吃的,抓鱼的比往年少了,导致大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肥。” “你倒是不担心。”刘彻禁不住垫一句。 卫长君:“刺多的油炸,刺少的用盐腌,无论炖还是煮,鱼肉都跟蒜瓣一样,鱼刺都很容易挑出来。可无论油还是盐,对斜对面梁家里的乡民而言都很精贵。没了油盐,河鱼又带有土腥味,还不如吃鸡。” 刘彻见鱼在甲板上扑通,“是不是先上岸?” 卫长君到里头拎个水桶出来舀半桶水,他把鱼扔进去,趁机洗洗手。 刘彻不禁说:“东西真全。” 卫长君:“水桶放船上也没人偷。”见他好像很好奇,“陛下试试?” 刘彻接过鱼竿,卫长君挂上蚯蚓,刘彻甩水里,“这样就行了?” 卫长君颔首,“船几乎没动,跟在岸上一样。” 在船上比在岸上好钓多了。卫长君和韩嫣以及窦婴有半年没钓鱼了。鱼早忘了水里有陷阱,看到吃的,毫不犹豫地咬勾,卫长君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一一捞上来。 临近未时,该做午饭了,桶里都满了。 此时霍去病和阿奴都在船上,卫长君叫他俩一个拿刀和剪刀一个去拿洗菜盆,他在船上把鱼收拾了。 下了船,许君又洗两遍,就把鱼腌上。两条切块炖,两条切块炸,余下的烤和煮汤。 未时三刻,香味飘到东边奴仆的厨房里。等着吃饼和粥的半大小子和小姑娘口齿生津。半大小子跟霍去病混熟了,饭毕就过来撺掇他钓鱼。 霍去病爱玩,一听上船就兴奋。阿奴瞪一眼撺掇霍去病的小子,“上完课再说。” 上午学新知识和骑马射箭,下午还有半个时辰剑法对练课。对练的自然是霍去病和阿奴。霍去病就勾着他的脖子,叫阿奴改到晚上。 阿奴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晚上练字!” 霍去病哀嚎:“怎么那么多课?还要不要人活?” “我问问郎君?”阿奴不待他开口就朝正院喊,“郎君——” 霍去病慌忙捂住他的嘴巴,冲叫他抓鱼的小子说道:“明天再说,明天再说。你也写字去吧。我一个时辰后检查。” 那小子顿时觉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着阿奴嘀咕,“就会告状!” 阿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点点头。 霍去病吓唬阿奴:“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阿奴掰开他的手,“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打啊。” 霍去病心说,我敢打还跟你废话。 “走了!”拽着他的手臂朝正院去。 韩嫣和窦婴在大门边同刘彻闲聊,看到他俩过来,指着正院门,“剑拿出来了,在院里还是去院外?” 院子很大,有很多空地,但院里人也多,来来往往容易碰到人。两个小崽子就去大门外热身。 刘彻看一会觉着眼熟,出招也好,躲闪也罢,似曾相识,就问谁教的。 韩嫣笑道:“陛下的武师傅教的。” 刘彻恍然大悟,难怪他觉着眼熟,他比阿奴和去病大几岁的时候经常同韩嫣对练。想到这,刘彻意外:“他俩是不是九岁?你什么时候教的?太小学这些容易伤着筋骨。” “三个月。”韩嫣说出来忍不住笑了。 刘彻震惊,当年他整整学了半年才能跟韩嫣有来有往,且不能快,还不能分心。他起初无法集中,没少受伤。 刘彻想到什么,就找卫长君。 韩嫣指着地里:“在哪儿。” 刘彻看到他好像在揉麦穗,“干什么呢?” “看看还得多久才能割。”韩嫣抬头瞥一眼,“今日天不甚好,长君也担心过几天下雨,一下又是半个月。陛下找长君有事?” 周边只有他和窦婴,窦婴如今真不掺和朝政,刘彻也不怕他知道,“朕总觉着去病和阿奴这么有天赋,一天学三个时辰玩五个时辰太浪费。是不是再给他们挑两个师傅?你们觉着谁合适?” 两个小崽子同时停下,异口同声:“陛下什么意思?” 刘彻被问住了,他还没想好。 霍去病以为他已经决定了,“我才九岁,一天就要学——不是三个时辰,是四个时辰。我早上得背半个时辰昨天学的,晚上得写半个时辰今天学的。还想给我加课?你索性累死我算了!”:,,. 第113章 先下手为强 刘彻张口结舌, 怎么就严重到死了。 “我不活了!”小崽子气得宝剑往地上一扔, 带着哭腔朝地里跑,“大舅,大舅,陛下想叫我去死!” 刘彻傻眼了, 指着小崽子张了张口, “朕——不是——” “郎君,阿奴也不活了。” 阿奴大步跟上去。 刘彻百口莫辩, 禁不住纳闷:“朕,朕做什么了?” 窦婴和韩嫣从未见过两个小崽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也愣了一会。刘彻的话叫两人回过神,哭笑不得。 韩嫣忍着笑:“您没做什么。” “那他俩, 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朕要砍了他们。”刘彻气得想踹地捶墙。 韩嫣:“一刀毙命反到干净。活着受罪。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 “受什么罪?”刘彻糊涂了。 窦婴补充:“如今一天玩四五个时辰, 您给他们加课, 那一天顶多玩三个时辰。少一半还不要命?” 刘彻又张口结舌, 无法理解:“这么点事至于哭天抢地?再者说, 他们这么小不好好学, 长大了心思杂了,还学得进去吗?” 韩嫣可以, 霍去病不见得。韩嫣幼时课不少,可以理解刘彻。可小霍去病打小不受拘束,给他一匹天马他能上三十三重天。指望他在院里待上一整天,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陛下, 去病能听你的话反倒不是他了。”韩嫣说到此补一句,“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理是这个理,刘彻还是觉着不能任由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玩。 刘彻等着一手拽着一个小混蛋的卫长君走近。 上午刘彻还把霍去病当女婿,卫长君不信一顿饭的工夫就能令刘彻发生这么大转变, “出什么事了?” 霍去病抱着他的手臂,委委屈屈地说:“陛下见不得我好。” “胡说!”刘彻瞪一眼小崽子,随后解释给卫长君听,“朕只是问问韩嫣和窦婴,他俩就要死不活,长君,再不好好管管,以后谁还敢管他们。” 小霍去病嘀咕道:“没人管更好。” 刘彻没听清,“说什么?” “我有舅舅!”霍去病大声说,“大舅了解我,还是你了解我?大舅没说给我加课,陛下凭什么给我加课?” 刘彻想打孩子,“还知道朕是陛下?” 三四岁的小霍去病以为“陛下”叫“陛下”,九岁大的霍去病知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他无法反驳,又觉着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你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我家的陛下。” 刘彻噎了一下,紧接着想生气又想笑,小崽子脑袋转的真快,“朕管得了天下,还管不了你家这点事?”” “我——我是大舅的外甥,又不是你外甥!”霍去病再次怒瞪着他。 刘彻的气消了,“你管子夫叫什么?” “姨母。”霍去病脱口而出,惊觉不妙,“你你——我姨母不是皇后!你,你不是我姨丈!”说到此,心虚地往他大舅身后躲。 刘彻一把把他拎出来,“朕把子夫接来,问问子夫朕是不是你姨丈。” 小霍去病死死抱住他大舅的手臂,满脸讨好地看着他。卫长君笑了,“难得你也有怕的时候。” “大舅!”现下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卫长君:“先松手,陛下。您拽着他,他拽着我,手臂疼的是我。” 刘彻注意到卫长君的衣袖都拧一块去了,松开小霍去病,“怎么说?”看着小崽子问。 卫长君也觉着该给小崽子加一节数学课了,由他亲自教。要直接说,大外甥指定不乐意。卫长君试探道:“上午和下午各加半个时辰?” 霍去病松开他舅,“还是让我死吧。” “那你想怎么死?”卫长君问,“跳河还是自尽?” 霍去病眨了眨眼睛,大舅几个意思啊。 卫长君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一哭二闹三上吊。骗的了陛下,骗不了我。” “我我——我没骗你!”霍去病跺脚。 卫长君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好好说话!别等着我揍你。” “你揍啊。”霍去病梗着脖子,“最好打死我!” 卫长君嗤笑一声:“来劲了是吧?阿奴,去把擀面杖拿来。” 阿奴眨眨眼,他没听错吧,“拿什么?” “擀面杖!”卫长君瞥一眼大外甥,“鞋底和巴掌他都习惯了。” 小霍去病明白了,难以置信,“你敢!?” “这世上还没你大舅不敢的。”卫长君抓住他的手臂,“韩兄,阿奴不去,你去。” 霍去病害怕了,慌忙掰他的手。然而卫长君这几年没少跟韩嫣骑马射箭练练武功,他又年年下地劳作,且正值壮年,手臂用力的时候跟铁似的。小霍去病掰不动,急的找阿奴。 阿奴学什么都跟霍去病一起,霍去病加一个时辰,他也得加。阿奴也不乐意早饭后就呆在屋里学习,一直到午时才能出来跑马。 绕到另一边帮霍去病,卫长君伸手抓住他,两个小崽子挣脱不开。霍去病张大嘴,“我咬了啊?” 卫长君:“累掉牙别怨我。” 缺了两个门牙的小霍去病“吧唧”一下把嘴闭上,苦着脸就想哭。 韩嫣觉着卫长君只是吓唬吓唬他俩,而他也觉着一天三个时辰太少,“拿大的小的?” 霍去病慌忙道:“不许去!” 卫长君:“能好好说话吗?” 霍去病连连点头。卫长君转向阿奴。阿奴忙不迭点头。卫长君松手,两个小崽子赶紧往后退几步。卫长君笑道:“我想打你们,跑到天边也没用。” 两个小崽子磨磨蹭蹭往前半步。卫长君都没眼看。刘彻乐出声来,“霍去病,哭啊,怎么不哭了?” 霍去病瞪他。 卫长君轻咳一声,小崽子吓得慌忙收回视线。刘彻乐的浑身颤抖。卫长君心累的想叹气:“很好笑?陛下!” 刘彻不笑了。 霍去病嘀咕:“还以为你多厉害。” 这次刘彻听清楚了,“再说一遍!” 霍去病别过脸,直面他大舅,“可不可以加半个时辰?我才九岁啊。过两年我长大了,再加半个时辰好不好?你跟二舅说过,做什么都得慢慢来。为何不能对我慢慢来啊?大舅,大舅,大舅——” “停!”眼瞅着大外甥要坐地上撒泼打滚,卫长君赶忙说,“半个时辰?” 两个小不点慌忙点头。 卫长君很是严肃地问:“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又说忘了吧?” “我立字据!”小霍去病扭头就往屋里跑,端的怕慢一点他大舅反悔。 片刻,拿着笔墨纸砚出来。阿奴帮他研磨,小霍去病自己写。卫长君让他俩沾点墨画押。 刘彻眉头微蹙:“长君——” “没你的事!”霍去病打断他。 刘彻扬起巴掌,“哪儿痒?” 霍去病低下头画押,然后把纸给他大舅,“你也得签名。” 卫长君拿过来看一眼,“过两年再加半个时辰。这句怎么没写?” 小霍去病拿回去趴地上补上。卫长君扫一眼韩嫣和窦婴等人,“他们都可以作证。过两年不许耍赖说没有这回事。” “谁耍赖谁是小狼崽子。”霍去病举起手发誓。 卫长君笑:“行。从明天开始加半个时辰算术课。” 两个小不点相视一眼,这就行了。 随后霍去病不确定地问:“大舅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门外有风,这么一会儿墨迹就干了,卫长君折起来,道出真相,“突然多一个时辰,家里多了两个老师,别说你们,我也不习惯。” 两个小不点后知后觉,异口同声:“你——骗人?”满脸的震惊啊。 刘彻看卫长君,他怎么没听明白呢。 卫长君笑道:“我要说加半个时辰,去病一准说一炷香。我要说一炷香,他能减到一盏茶的工夫。”冲大外甥一台下巴,“我没说错吧?” 小霍去病气得指着他,“你——又算计我!” “还有我。”阿奴一脸幽怨。 卫长君微微摇头:“自家人的事哪能叫算计。再者说,兵法谋略你们也没少学。棋差一招就甘拜下风。这急赤白脸的,输不起啊?”顿了顿,“这样我可就看不起你了。” “你还想激怒我?”小霍去病气得胸口疼,“我才不中计!” 卫长君:“那行吧。”见孟粮抄着手看,“孟粮,找几个人把正院东偏房收拾一下。” “收拾北头的还是收拾靠南的?” 靠近堂屋那两间屋里有很多皂角、牙膏以及纸等生活用品,“靠南。明日一早去买十来张方几和坐垫。以后你们早饭后跟我学半个时辰算术。家里粮食多了,不会写字算账可不行。” 孟粮连连点头:“是。”然后就进院喊人收拾房间。 小霍去病和阿奴相视一眼。阿奴试探道:“郎君是不是早就想过给我们加课?” 卫长君颔首:“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然后看刘彻,“多谢陛下替我打了头阵。” 刘彻的目的没达到,还被霍去病呛好几句,但能看到皮小子吃瘪也值了,“自家人,见外了。” 霍去病气得哼哼,谁跟他是自家人。 刘彻伸长手臂摸摸他的脑袋:“你不承认也没用。霍去病,你大舅目前还是你大舅!” 霍去病拨开他的手,拉着阿奴回屋。 卫长君悠悠地问:“不练剑了?” 小崽子停下:“我去东院练不行啊?” 卫长君颔首:“行!” “你要盯着我们吗?”霍去病又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需要。这事做不了假。” 两个小崽子很好奇,睁大眼睛支起耳朵聆听教诲。 卫长君笑道:“练剑出的汗跟踢毽子和踢球甚至跑着玩不一样。等你们结束了,我摸摸你们的胳膊腿,看看脸色和头上的汗就知道了。” 两个小崽子想想,可不是吗。 练剑胳膊酸,稍稍碰一下都疼,踢球踢毽子只是腿酸啊。 霍去病满心复杂地打量他大舅,“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啊?大舅是不是一肚子坏水啊?” 卫长君冲他招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霍去病下意识往前,阿奴一把把他拉回来,“不记打啊?” 小不点仔细打量他舅,皮笑肉不笑,坏到家了。以致于也不敢再待下去。 刘彻看着两个落荒而逃的小孩,感慨道:“还是你有办法。” “我这个外甥生来就皮,不能用寻常办法。”卫长君微微摇头,“陛下还回去吗?” 刘彻点头:“天黑的晚过会再走。”注意到南边的麦田,问他今年收成如何。 卫长君先前看的是冬小麦,这边的地不甚肥,好在风进的来,太阳进的来,离水近,麦粒饱满,跟秦岭用了很多粪肥的差不多。 刘彻问他亩产多少。卫长君又看一下苗的稠稀,“不出意外八石。” “不少了。”比起以前风调雨顺好年景最多三石,刘彻很满意,“今年又是个丰收年。”说到此摇摇头,“今年其实也不顺。” 韩嫣和窦婴看他,出什么事了吗。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刘彻:“早几年黄河改道从以前田蚡的食邑过,朕还觉着可惜。他的地收拾的真好。”他仔细想想又觉着跟田蚡沾边的实在晦气,不如挖了,“幸好朕没眼皮子浅。早几日收到急奏,黄河决堤,正好从那边分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嘟嘟出来,[何止。淹了十几个郡。] 卫长君不禁问:[这次没有吧?] [没有。不然他也没心思来跟你亲上加亲。] 卫长君:“陛下该庆幸没对田蚡心慈手软。你舅舅连少府用地都敢要,要没把他一撸到底,您亲自坐镇也别想挖他的食邑。” 这点刘彻没想过。 刘彻回想田蚡的德行,“有可能!他比去病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母后最见不得他流猫尿。” 趴在墙上打盹的狸猫站起来。 韩嫣眼角余光注意到,扭头正好对上狸猫,“没叫你。” 狸猫不信他,冲卫长君“喵”一声。卫长君也不懂猫语,“小狼崽子来了。” 嗖一下,狸猫消失。 几人忍俊不禁。 好一会,刘彻止住笑:“它像不像去病有时候?” “去病怂的时候比它还怂。气人的时候比小狼崽子还皮。”卫长君叹气,“这两年还好。过两年,那得是一眼没看见就能颠去长安。” 刘彻一直觉着孩子长得太慢。闻言又觉着慢点好,长大了,真难管。 卫长君站的小腿有点疼,就请刘彻上船。刘彻清静一炷香,令禁卫牵马,起驾回宫。 他前脚走,后脚霍去病跑出来,盖因听到了马蹄声。 “大舅,以后陛下再来,就说你没空招待他。”霍去病看着长安方向怂恿。 第114章 抢收 大外甥语出惊人, 卫长君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 “陛下怎么着你了?” “太坏了!”霍去病一脸嫌弃, “我玩不玩上不上课关他何事。吃饱了撑的!” 卫长君给他一记爆栗,“不得无礼。陛下乃天子。” “他又不在。我不说大舅不说,陛下上哪儿知道去?” 韩嫣道:“我说。” 霍去病倒把他忘了, “你想害死你弟子吗?” 韩嫣乐出声来:“这会儿又知道我是你师傅了?” 霍去病扭头回院, 继续跟阿奴对练。 韩嫣禁不住骂:“小混蛋!” “韩兄,你是我师傅。”小混蛋甩给他一句拔腿就跑。 韩嫣不解其意, 满眼疑惑地找卫长君。窦婴好心提醒,“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也可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韩嫣陡然暴怒, “臭小子!给我出来!” 霍去病从里头把东院院门闩上。韩嫣过去推不开,东院又跟正院一样被卫长君修成四合院, 屋子相连,以致于想进去只能翻过屋顶踩着瓦下去。 卫长君见他板着脸出来, 毫无疑问, “门从里面锁上了?” 韩嫣瞥他一眼, 仿佛在说, 废话! 卫长君不在意地笑笑:“你和陛下都是自找的。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还当着他的面讨论这些。”然后问窦婴何时出发。 窦婴有个女儿和离后自己找个情投意合的,窦婴得回去给她筹备婚礼。卫孺和卫少儿成亲时, 卫长君没收窦家贺礼,窦婴自然不会收卫长君的, 何况又是二婚。 窦家奴仆成群, 也无需劳烦卫长君和韩嫣,以致于也没告诉二人。 窦婴直言先回家住几天,然后从长安去秦岭避暑。卫长君就看韩嫣。韩嫣同卫长君一块回去。过了端午节, 卫长君留孟粮在此,驾着车,带着两个小崽子出发了。 车无法渡船,一行人从北边桥上过。到桥上,小霍去病回头,看到几个矮矮的小黑点:“大舅,回去还回来吗?” “回来啊。” “我不是说立冬,我说过几天?” 卫长君感到意外,“你不是说这里不如秦岭好玩?” 韩嫣顺着两个小崽子的视线看去,“他是舍不得那几个跟他们从早玩到晚的小家伙。” 卫长君转向外甥。霍去病绝不承认他如此儿女情长,“我才没有。韩兄,你不要乱说!” 韩嫣不屑地哼一声。过了桥路宽敞了,他的马车越过卫长君的时候甩一句,“爱信不信!” 卫长君信了,笑着说:“这边小麦多,秦岭的收下来还得来这边割,等收了小麦,就叫他们跟咱们回秦岭。” 霍去病大喜:“真的?” 卫长君挑起眉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而不语。霍去病的脸红了,打马先后越过他和韩嫣。小崽子学骑马不足半年,年龄小体力弱,马惊了拽不住缰绳,韩嫣赶忙提醒,“慢点!” 霍去病越发快了。卫长君气得大吼:“耳朵聋了?” 两匹小马颠颠的慢了下来。 韩嫣的车靠边,给卫长君留出空,随后两车并行,他感慨:“还是你的话有用。” “他除了怕我也是因为敬我,不想惹我生气。”小霍去病敢跟刘彻犟,也不怕鞋底和巴掌,卫长君自认为只是怕挨揍他不可能这么听话。 韩嫣想想小崽子的脾气和秉性,深以为然:“好孩子!”顿了顿,“不愧是我带大的。” 卫长君禁不住瞥他,亏不亏心啊。 韩嫣不亏心,反正没外人,“长君,透个底,多了两百亩地能多几年寿命?” “一年多吧。” 韩嫣震惊:“一,一年多?你逗我?” “不然你以为呢?”卫长君并未说谎。三百亩地一年下来有一千五百天,也有个前提,不兑换良种。十亩地九十天,兑换二十亩地半年没了。 以前人少,地里见的粮食很富裕。如今多了几十张嘴,其中还有几对夫妻,也不能不叫他们生,以后人会越来越多。倘若不兑换良种,亩产越来越低,届时只叫他们天天煮红薯干蒸玉米饼也不见得够吃。 卫长君也可以学苛刻的主人,每顿只许他们吃个七分饱。可荤菜也少,一个个拿什么力气割麦子打场。何况他还指望那五个半大小子将来随霍去病出击匈奴。 霍去病长途奔袭急行军,没个健硕的身体非得死在半道上。 韩嫣心底五味杂陈,“若是一直种下去能长命百岁吗?” “怎么可能?”卫长君好笑,“我本该早就死了。” 闻得此言,韩嫣觉着百岁太贪心,“七十呢?” “人道七十古来稀。难说。”卫长君摇头,“还是操心操心你自个吧。” 韩嫣心说,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忽然想起若不是跑得快,他坟头上的树得比他还高。 “是的。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好比平阳侯,才比我大七岁啊。” 平阳侯是卫家前主人,卫长君不好发表意见,应一声就叫他快点。 正午时分太阳底下很晒,韩嫣也想赶在午时前到秦岭,于是就扬起马鞭跑到他前头。 小麦还没开割,红薯远没到收获的时节,村头里尾没什么人,一行人很是顺当地抵达秦岭。许君和西芮帮曹女以及钟媼收拾衣物和榻,卫长君带着两个小不点去山边摘果子以及查看陷阱。 牛固和赵大只需喂饱牲口,弄好他们需要的柴和水就行了。他们一天最多忙半天,不忙的时候就下地剔草或设陷阱。 卫长君发现陷阱坑挖深了,满意地笑道:“不错。没偷懒。” “大舅,快看看有没有野鸡兔子。” 卫长君用他带来的镰刀拨开用来伪装的草,里头什么也没有。霍去病很是失望:“兔子和野鸡变聪明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地里有吃的,野鸡可以飞过去,兔子窜过去,不在这儿停留很难掉进去。” 霍去病给阿奴使个眼色,阿奴连连点头。 卫长君好奇了,“你俩通过眼神就能交流?” 霍去病:“我说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说说看。” 小霍去病决定不说了,“大舅慢慢查,我们去地里看看有没有草。”不待他开口,抓一把土坷垃跟阿奴钻麦田去了。 卫长君懂了。在果树下等一会,果然地里鸡飞兔子跳。霍去病朝家的方向大喊:“牛固,快把我和阿奴的箭拿来,晌午给你们加餐!” 牛固和赵大这些日子弄过几只野鸡和兔子,也仅限几只。卫长君给他们留的母鸡和母鸭每日都会下蛋,但他们不好顿顿吃。茂陵的家里也有母鸡和母鸭,卫长君不需要秦岭鸡蛋和鸭蛋,牛固就进城换油盐等物。 少了中间商赚差价,以物换物比用钱买更实惠。可这样一来牛固等人就馋了。卫长君在秦岭的时候偶尔杀只鸡炖汤,他吃肉,少不了牛固等人的汤。若炒着吃,卫长君等人吃鸡腿,少不了他们的鸡爪和鸡头。这就导致牛固慌得把卫长君用来练习的弓箭也送了过来。 卫长君远远看到,笑着摇摇头到地里接过去。 韩嫣嫌身上黏糊难受,进家就沐浴去了。虽然没洗头,在浴室待一盏茶的工夫也热。出来透透气,看到两大两小手里满满的,“你也不嫌累。” 小霍去病朝他看去,发现目光没落到他身上,想起他大舅以前受过重伤,“大舅,累不累啊?” “午饭后再歇息。”卫长君到家门口,曹女等奴仆迎了出来。卫长君把半死不活的鸡和兔子递给她们,曹女和钟媼兴奋,许君也禁不住感慨,“快半年没吃过野鸡和野兔子了。” 卫长君:“那就今日吃个够。”话虽如此,依然给韩家一只野鸡,给窦家奴仆一只野兔子。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韩、窦两家奴仆没少帮助他们。 牛固送过去的。他们收到之后也忍不住感慨,大公子一回来他们的日子都好过了。 韩嫣隐隐听到这些话,嗤笑一声,“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卫长君坐在赵大搬来的椅子上,舒服地靠着椅背,“你也可以。我又没拦着你。” 太阳一日暖过一日,韩嫣才懒得往地里跑,“去病没要上山?” 卫长君微微摇头。然而霍去病想下河。 五月中,天气不是很好,卫长君带着奴仆白天黑夜跟不要命似的忙几天,头茬小麦全打下来,他顾不上歇息就带人前往茂陵帮忙。 茂陵的冬小麦是秦岭的两倍,春小麦是秦岭三倍,牲口虽多,可人手不够。秦岭这边有窦家和韩家奴仆帮忙。 窦婴和韩嫣到了秦岭,茂陵这边总得才留四个看家护院的。卫长君到的时候,地里还剩近四成。卫长君叫两个小不点帮忙割。其实也不是非抢不可。卫长君怕下半年赶上蝗灾或洪涝灾害。上半年颗粒无收,下半年再毁了,这一年真白忙乎了。 又干一天加半夜,小麦才进家。 五更天,下雨了。 卫长君听到雨声就披着蓑衣去后面吩咐许君等人,他想睡到自然醒,别打扰他。 家里有油炸食物,收小麦之前做的,也从秦岭一块带回来了。许君寻思着饿不着两个小的,也跟众人说他们也一觉睡到自然醒。 他们倒是想,累了几天的牲口不同意。天大亮了,牛叫个不停。许君等端茶送水做饭的不是很累,就起来把牲口喂了。见正院院门紧闭,又回房睡个回笼觉。 屋里热了,卫长君掀开薄薄的褥子起来。洗漱后,他进厨房煮点粥,热几个炊饼,煎几个鸡蛋,又做个凉拌黄瓜,方叫两个小的起来。 霍去病揉着酸痛的手臂,甩着酸痛的脚:“大舅,我好累啊。” “接下来就不累了。红薯可以慢慢收拾,咱们种的豆子不多,亩产又低,泡水里也不甚可惜。说不定还有豆芽吃。” 霍去病无力地往他背上一趴。卫长君反手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洗脸去。” “你看我的手。”小不点以前捡麦穗,这两天割麦子,由于是头一次,手上好几个水泡。卫长君昨天夜里强打着精神帮他挑好,又给他裹一层布,“要我给你洗脸?” 霍去病摇头,“我可以慢慢洗。我的手好了,可不可以下河凫水啊?” 卫长君挑起眉梢,难怪这几日那么乖,叫干什么干什么,“会吗?” “不知道。我没下去过。你看着我,我试试?”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回头我教你们。” 阿奴在外打水弄牙膏,听到这大步跑进来,“郎君,你说‘你们’?” 卫长君难得见他表情外露,一脸兴奋:“是的。” “去病,快来刷牙,牙膏好了。” 霍去病屁颠屁颠跑出去。 饭毕,卫长君打开院门,闻到夹着泥土水汽以及青草的空气,长舒一口气,然后穿着草鞋往后面去。 东边奴仆们的厨房里刚刚做好饭。奴仆们知道卫长君也会吃高粱饼玉米饼,就请他再吃点。卫长君微微摇头。 最北边一排房子只住了一半,卫长君交代他们饭后把昨夜匆匆收上来的粮食弄空房子里摊开晾晒,以防连阴几天捂霉了。东院西间和西院东偏房也空着,也可以晾晒。 牛固连连点头:“郎君,这活奴婢熟,您这几日忙得腿肚子都抽筋了,歇着去吧。” 卫长君颔首:“那些麦秸盖好了吗?” 孟粮端着碗点头,“放了一层奴婢们编的草席,又盖一层去年打下来的麦秸,没大事。” 卫长君:“回头再打两次,麦粒全打下来咱们就杀只猪,再杀只羊,给所有人补补。” 去年深秋时节才来的奴仆们瞳孔地震,抢收小麦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怎么还有奖赏啊。 孟粮和牛固笑着点头。 卫长君:“你们用饭吧。” 随着他前脚离开,后脚众人把孟粮和牛固二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打听杀猪宰羊怎么回事。 孟粮和牛固苦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过几年好日子十分珍惜,希望他们也珍惜——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筐一筐往外倒,夸得卫长君简直天上有地上无。然而新来的奴仆并不觉着夸张,反而嫌城里夸他的人不会夸。 卫家这边喜气洋洋跟过年似的,刘彻看着下个不停的小雨愁的叹气。 东方朔见状试探道:“陛下有何烦心事?” “这雨是从卯时开始下的吧?都到未时了,怎么还不停?”刘彻眉头紧锁,若是卫青在就好了,可以问问他。 东方朔朝外看去,细雨密如帘,“今年有点旱,一个多月没下雨了,该下了。” 黄门暗暗瞪他一眼,素日的机灵劲哪儿去了,“陛下莫愁。大公子那么聪慧的人,还能不知道抢收。即便来不及把所有小麦收下去,也会先收亩产高的。” 东方朔恍然大悟:“陛下,那边也有您的地?臣叫管此事的人过来,你问问?” 黄门禁不住说:“他这会不在茂陵也在粮仓那边,上哪儿找人去?” 东方朔想想也是,人在宫里,陛下还不愁了。随后刘彻用午饭的时候,东方朔找个理由出去,令禁卫盯着,一旦少府诸人出现,就叫他们来宣室。 雨到晚上也没停,自然没人进宫。 好在翌日天空亮了,虽然没出太阳,但也没了乌云。等到晌午,太阳露出头来。牛固和孟粮等人拿着铁叉,把盖在麦秸垛上的草席挑掉。 晾晒两日场干了,孟粮等人带人把麦场重新压平,麦秸摊开晾晒,开始打第二遍。最后收的小麦干透了,打第一遍的时候就打掉了近九成。等孟粮带人把麦秸压至软的铺在身下都不硌人,麦粒也全打出来。 又晾晒几日,奴仆们把玉米种下去,卫长君带人种黄豆。 如此又忙几天,卫长君的心才算踏实。 嘟嘟没容卫长君吩咐,翌日清晨,他还没起,嘟嘟就开机买几筐水果,且是卫长君没有的。 卫长君打开房门看到院里的果子说不暖心是假,[难为你不是人还能干件人事。] [我就不爱听你说这话。]嘟嘟算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懒得理他,索性原地消失。 卫长君不好解释果子的来历也没往外拿,而是到后面叫那几个半大小子拿着筐,去把熟的瓜果全摘下来。 小子们可馋了,拎着大框就跑。他们的父母紧张地看卫长君。卫长君摇头笑笑,“种了就是留着吃的。但也别吃太多。等他们拿回来,不甚熟的放一放,挑熟透的吃。” “郎君,郎君——” 小子们的声音传进来,卫长君大声问:“怎么了?” “郎君,西瓜怎么看熟不熟?” 霍去病在正院跟阿奴两个猜哪种果子好吃,还是先吃他们认识的荔枝,听到这话大声说:“我知道。”抓一串荔枝就往外跑。 阿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夺回来。 霍去病瞪眼。 阿奴:“他们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荔枝啊。” 阿奴又问:“我们有空就教他们识字,能要多久他们不知道长安没荔枝。” 霍去病忘了,又不想承认,“你真细心。跟针一样细。” 阿奴放下荔枝朝外跑去,“郎君,去病说我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大。” 霍去病脸色骤变,慌忙跟出去:“卫寄奴!给我闭嘴!” 狂吼一声,传到正院后头,忙着晒粮食的奴仆纷纷停下,“阿奴叫卫寄奴,不是卫阿奴啊?” 晾晒衣服的许君道:“卫阿奴是小公子起的。好的时候是他的阿奴,生气了就是郎君的寄奴。” 众奴仆笑了,纷纷道:“小公子真孩子气。” 卫长君扶额叹气:“有的吃还堵不住你俩的嘴吗?” 第115章 学游泳 两个小不点相视一眼, 不好,要挨!转身就往院里跑。 卫长君好笑地微微摇头,然后朝外走, “西瓜熟了?” “不知道。但好大啊。” 清脆的声音传进来。卫长君跨过大门便看到五个半大小子带着几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女孩蹲在西瓜地里。 隔壁大门打开, 出来两个人。卫长君抬眼看去,两个看家护院的奴仆过来问安。 窦家二奴以及韩家的俩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卫长君不好叫他们下地, 他们就在地头上帮忙倒玉米种子, 或帮他掉转耧车头。 卫长君想好了,杀猪宰羊那天也叫他们四人过来, “这些天累着了吧?” “不累, 不累。” 怎会不累呢。但给卫长君干活, 他们心甘情愿。 卫长君无声地笑笑,也没拆穿他们。半大小子们见他走近纷纷起来让出空位。卫长君蹲下去拍拍瓜, “过两日。再找找这一片还有没有大的。” 韩家奴仆大抵听到卫长君的声音,也从家里出来:“大公子, 奴婢家门口的瓜也长大了。您帮奴婢看看?” 窦家和韩家门外的西瓜都是卫长君给的种子, 同一天种下去的。卫长君过去挑大的挨个查看,摘了三个。 窦、韩两家奴仆都知道西瓜不能久放, 只留一个剩下两个给卫长君。卫长君没要, 告诉他们还能再放两天。 西瓜涨肚,闻得此言四人觉着一天吃一个刚好。想到这,又问卫长君什么时候回秦岭,请卫长君给他们主人捎去。 卫长君直言他家院里的西瓜也该熟了。家里只有赵大一个,赵大把西瓜当饭吃也吃不完。四人这才放心地抱着瓜回家。 渭河边的地比卫家门外的地肥沃,西瓜也比这边大。卫长君从北到南查个遍摘了五个。末了又去屋后看看。沟离他家院墙三四丈,种在沟边的西瓜晒得到太阳, 也有两个可以摘了。这两个瓜卫长君留下,那五个叫奴仆们切了吃了。 新来的这些奴仆从未见过西瓜,不敢碰。孟粮和牛固打井水洗洗,拿去厨房切成三角形小块,一人两小块,剩下的谁还想吃谁自己拿。 有贪嘴的奴仆两口干掉一块就伸手,孟粮淡淡地瞥一眼,他顿时不敢狼吞虎咽,拿起来也是先给小的让老的。 孟粮收回视线,那人方敢大喘气。孟粮又拿一小块,就跟牛固去河边洗他们这些天换下的衣服。 那位奴仆等他走远就抱怨,“说的好听,谁想吃谁自己拿。” 跟他同屋歇息的奴仆不客气地问:“你吃得快,都叫你吃完了,我们还吃什么?” 那奴仆无言以对。 有奴仆就说:“仔细郎君把你卖了。” 那奴仆有话说了:“这点你放心好了,咱家不卖人。” 西芮洗洗手从外面进来,“对。咱家这样的人家不卖人,只会把人赶出去。” 那位奴仆脸色骤变,赶出去还不如把他卖了。若是白天赶出去还好,他可以去奴隶市场,万一傍晚,这荒郊野外的,他只有死路一条。 有的奴仆不信卫长君这么狠心。怀疑西芮吓唬他们。西芮就叫他们试试。可这种不要命的事谁敢轻易尝试。倒是可以问问别人。 卫家除了他们就是孟粮等人和卫长君以及两个小不点。不能问孟粮等人,也不能叫聪明的霍去病和阿奴知道。傍晚,奴仆去外面弄麦秸烧火的时候碰到窦家奴仆,就问其他们倘若犯了错,他们家郎君是打是卖还是把他们赶出去。 窦家奴仆想也没想就说,赶出去。卫大公子又不差钱,无论茂陵还是秦岭离长安都称不上近,弄去长安卖掉不够费时费事。杀了他们岂不脏了大公子的手。 新来的奴仆就说,郎君挺和善啊。窦家奴仆点头,卫大公子和善但不是圣人,惹到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奴仆再问谁的下场不好。窦家奴仆摇摇头,拎着麦秸回屋做饭。 这奴仆拽着一麻袋麦秸到东边厨房就被其他奴仆围住,纷纷问他打听到什么。那奴仆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其他奴仆纳闷了,他们家郎君在荒郊野外,还是个种地的,能跟谁结仇啊。 越是想不出,他们反而越惧怕。翌日清晨杀猪宰羊的时候没一个人敢偷懒。 话说回来,这边的地种好了,秦岭的小麦才打一次,麦秸垛里头还有不少麦粒。巳时左右,卫长君令牛固骑马,孟粮驾车,载着曹女和钟媼,带着一些羊肉和猪肉回秦岭,把麦秸打了。过十来天他再回去。 秦岭的地可以晚点种,跟茂陵的黄豆错开,收割的时候中间可以歇几天,也不至于像最近这么累。 秦岭的地少,孟粮等人也不着急。慢慢悠悠把麦粒收拾出来,麦秸堆成麦秸垛留着烧火,就晾晒小麦,然后放入粮仓。 孟粮等人在秦岭忙的时候,茂陵的奴仆也没闲着,晒小麦,陈粮弄出来,打扫粮仓,入仓。 茂陵人多,半大小子和小女娃都可以看着鸟别吃粮食,帮忙摊晒,以至于五六天就收拾好了。这时候天也愈发地热了。 五月底,一大清早,霍去病就提醒他舅履行诺言。卫长君没忘,“先背书,接着跟我学算术,然后练箭和骑术,等你们热了一身汗,我就教你们凫水。” 阿奴好奇地问:“郎君会凫水?” 卫长君颔首:“还可以在水里憋一会。” 小霍去病震惊:“大舅,有你不会的吗?” “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卫长君笑眯眯看着他说。 小霍去病生气了,拿着书拽着阿奴去河边背书。 卫长君不以为意地去仓库看看奴仆们有没有关紧门窗。门窗关紧了,也把在房梁上睡觉的狸猫关在里头。狸猫兴许听出卫长君的脚步声,他刚靠近,狸猫就扒拉门。 卫长君打开门,狸猫嗖一下窜很远。随后大概意识到它不能这么没良心,又停下等卫长君。今年的新粮除夕前都吃不着,卫长君就把门锁上。 狸猫等他转过身就往他身上跳。卫长君扛着它到正院门口,狸猫一看到大门东侧挨着墙的狼窝,踩着卫长君的肩膀跳到屋顶上,沿着脊梁进院。 卫长君好笑,怂猫! “小狼崽子!” 这几日有好吃的,小狼崽子啃排骨累得腮帮子疼,也就没出去觅食。听到熟悉的声调,小狼崽子拨冗露出头来。 卫长君冲它招招手:“出去玩儿会?” 小狼崽子听不懂,但卫长君不会害它,就慢悠悠爬起来。 五个半大小子在大院空地上练霍去病昨天下午教他们的招数,看到小狼崽子就停下问,“郎君,它真是狼不是狗?” 卫长君:“你们觉着呢?” 他们认为是狗,可从未听说过狗抓兔子生撕野鸡。几个半大小子互相看了看,不想承认世间有这么温顺的狼,依然说:“狼。” 卫长君:“别管它。我跟你们父母说好了,过几日你们随去病去秦岭住到立冬,就跟赵大和牛固同屋。得空把行礼收拾收拾。” “过几日啊?”有个小子问。 卫长君算算时间,后天休沐,“三天后吧。” 休沐那天,卫青和卫步以及卫广毫无意外的又来了。 卫长君令许君杀一只鸭子和一只鸡,公鸡炒菜,老鸭炖汤。一家人舒服地度过一天。翌日清晨,卫长君给卫青摘两个西瓜,又给两个弟弟摘两个,就目送他们回长安。 卫步和卫广把西瓜送回家,卫青绕进皇宫给刘彻一个。卫青原以为另一个是给卫子夫的,上马前,卫长君提醒他,陛下吃不了一个大西瓜,卫青就去上林苑。那里“藏着”刘彻这几年培养的亲兵,算是个小小的军营。卫青近半年都是跟他们一出同吃同住同习武对练。 起初刘彻没想过把亲兵“藏”上林苑。抓刘陵极其党羽的时候,上林苑出兵很能迷惑人,刘彻就觉着上林苑是个养兵的好地方。 农忙的时候可以帮他种地,闲的时候上山打猎,或者在林中追击拉练,最重要一点方便他突击检查。 卫青抵达上林苑,宫里散朝了,刘彻回到室内就看到书案上有个黑皮大瓜。刘彻下意识往四周看。小黄门见他好像找什么,好奇地问:“陛下怎么了?” “长君来过?” 小黄门瞬间懂了,“大公子回秦岭了。这个瓜是太中大夫送来的。他走的时候交代奴婢,宫里只有一个。奴婢不知何意。陛下,太中大夫是不是提醒您给太后一半?” “何止啊。”刘彻瞧瞧西瓜,“熟透了啊。拿刀来。” 小黄门早已准备好,立即递给他,然后又把水盆端过来。 刘彻擦擦瓜,一切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大的那半又一切两半,令小黄门用食盒分别给太后和卫子夫送去。他那半一切两半,一半收起来,一半用小匕首切着吃。 刘彻边吃边问小黄门:“离三伏天尚早,长君这么急着回秦岭是不是地里收拾好了?” “奴婢听东方先生跟少府的人聊,大公子的粮食早收拾好了。奴婢还听少府的人说,他们看到大公子大晚上举着火把在地里割小麦,卫家奴仆打场,还劝大公子来着。大公子没听他们的,麦粒打下来也不扬,连同麦糠装麻袋里继续打小麦,直到地里的麦子打完才去歇息。” 刘彻笑着问:“然后回到家不过一个时辰就下雨了?” 小黄门微微摇头:“半个时辰。大公子兴许还没躺下就下大了。陛下,少府那些人不行。”说出来忍不住嫌弃,“奴婢打小进宫也知道农忙的时候是跟老天爷抢时间,所以叫抢收。他们竟然太阳落山就不割了。活该陛下罚他们。” 刘彻:“难怪朕问他们长君的小麦收好了没有。一个个都说不清楚。” “哪能叫您知道。奴婢觉着他们劝大公子歇息或慢慢割的时候,大公子也劝他们能割多少割多少。” 刘彻想想卫长君的秉性,少府的人不到他跟前,他不会主动说这些。少府的人找到他,他肯定会提醒他们,天不等人。 “这些赏你们了。”刘彻把最甜的切了吃了,剩下的给小黄门。 小黄门接过去,其他小黄门暗瞪他,不许他吃独食。小黄门假装看不见,“陛下的上林苑好像也种了西瓜,还没熟吗?” 刘彻头一次种,“过几日朕去看看。” 种西瓜的时候上林苑的农奴打听到种子来自卫长君,都紧张的跟宝贝疙瘩似的。西瓜秧长出来,恨不得一日看三回。 精心伺候的结果就是上林苑的瓜比卫长君的大。刘彻到上林苑轻轻一敲,好些瓜直接裂开。刘彻赶忙叫农奴摘下来。一部分赏他们,一部分赏给上林苑的精兵,完好且可以放几日的那部分,他带回宫赏亲戚和朝臣。 皇亲国戚吃瓜的时候,卫长君其实还在茂陵。 大外甥聪慧,小阿奴精明,卫长君以为他俩到水里就能学会。结果每日午时顶着太阳在水里泡半个时辰,泡了五天,两个小不点依然死死抓住卫长君的手臂。 卫长君也没有救生圈,只能陪他们慢慢熬。 又一日午时,该下水了,卫长君看着两个小不点,“今天还是我先下,然后在水里接你俩?” 两个小不点不约而同地点头。 卫长君叹气:“换成小狼崽子这么多天也学会了。” 霍去病理直气壮地说:“大舅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不擅长凫水怎么啦?你还不擅长骑马射箭呢。” 卫长君点头:“有能耐到水里也这么说。” 小不点脸色骤变,尴尬难堪又气恼。 卫长君穿着短裤无袖上衣到水里,两个小不点也脱的只剩裤头,然后在船上徘徊。卫长君眼角余光瞥到五个半大小子在岸边看,就叫他们下来。 五个半大小子也是头一次下水,担心卫长君顾不过来就一个个下。一炷香后,五个小的都学会了,两个小不点还在船上晒太阳。 卫长君伸手把大外甥拽下来,小霍去病猝不及防,在水里挣扎喝水。片刻,水面平静,小霍去病浮起来就想埋怨他大舅,双脚移动,人到他大舅怀里,瞬间愣住。 阿奴惊呼:“去病学会了?” “学会了?”霍去病不敢信。 卫长君:“试试。” 小霍去病理智回来不敢了。卫长君叫那五个小子后退。五个小子围成一个圈,叫霍去病在最中间,霍去病大着胆子扑腾两下,好像学会了。 卫长君转向阿奴,“等我请你?” 阿奴吓得连连摇头,闭上眼捏住鼻子,犹如慷慨赴义般往水里跳。落水的那一瞬间,大声呼喊:“郎君,救命!” 第116章 外甥打舅 卫长君冷眼看着他扑腾几下, “别慌,我来了。”身体后退,伸出双手, “快过来。” 小阿奴慌得朝他扒拉。卫长君不动声色地身体后仰。霍去病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目瞪口呆,然后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大舅。 卫长君心无旁骛地接过阿奴,“是不是很简单?” 阿奴只顾死死抱住他, 什么也听不见。卫长君掰开他的一只小手, 指着他跳的位置, “刚才是从那儿跳下来的。离我五六步。这么远你是怎么过来的?” 阿奴被问住了。 卫长君:“游过来的。” 阿奴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我, 学,会了?” 卫长君深深点头, “我还没到你跟前, 你就游过来了。” 阿奴碰到水的那一刻就慌得六神无主了, 自然是卫长君说什么是什么。卫长君叫他再试着游过去,阿奴松开他的衣襟, 小身子板就往水里沉,又慌得手脚胡乱挣扎。 卫长君抓住他的小胳膊,“别急别怕别慌。你到龙宫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小阿奴对他深信不疑, 试着漂浮起来。卫长君给他摆正蛙泳姿势。片刻,小阿奴回到船边, 顿时兴奋地朝他怀里扑,“我学会了!郎君,我学会了!” 霍去病没眼看,“傻孩子啊。” 五个半大小子中的一个道:“去病这么快就忘了, 你是怎么下来的?” 霍去病的脸绿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大舅不愧是他大舅,狠起来连亲外甥都不放过! 卫长君眼角余光瞥到大外甥满脸乌云,“去病,要不要和阿奴比比你俩谁先游到船那边再游回来?” “不要!”霍去病冷声拒绝。 卫长君不意外他生气,“那你俩很有可能睡一觉就忘了。对了,我们后天回秦岭。再回来就是冬天了。” 阿奴迫不及待地说:“郎君,比,我和去病比比。去病,过来!” 霍去病也知道凫水跟练剑一样,三天不碰就生疏了。可他不甘心被大舅算计还得听他的,恶狠狠瞪他一眼,“也就是你了,大舅!” 卫长君笑呵呵道:“别人也不敢一声不响突然把你拽下来。” “您还很得意?”霍去病没好气道。 卫长君不笑了,“大舅陪你们,免得突然脚抽筋沉下去。”随后叫五个半大小子同他一起,边游边同他们讲,在水里脚抽筋如何自救。 小霍去病游到船另一端又游回来,当真学会了,且觉着在水里如鱼得水,也不好跟他大舅置气。自然也不好告诉阿奴,他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他大舅不上前反而后退,心比数九寒冬的冰还冷还硬。 翌日午时,七个小的又下水玩半个时辰,早早用了午饭,卫长君就和孟粮分别驾车回秦岭。孟粮在秦岭住一晚就回茂陵。虽不是总管,但他是茂陵卫家的管家。 茂陵卫家养了不少牲口,孟粮知道怎么养,到茂陵就把活安排下去。茂陵也有两匹马两辆车,一个有车篷一个没,以致于孟粮闲下来就教男奴驾车,然后前往秦岭拉干苜蓿留冬日喂牲口。 红薯可以慢慢收拾,孟粮也知道怎么收,春天种的红薯收获时,卫长君就没过来。秦岭的春红薯除了做粉面和粉丝的,切片晾干,卫长君才过来。同他一起的除了霍去病和小阿奴,还有天热放假在秦岭的卫步和卫广。 卫长君驾车拉红薯干,他们四个骑马。卫长君担心还有没晒透的时间长了发霉,到茂陵就交代奴仆,趁着夏天日头烈再晒几日。等到秋收前,把仓库里的小麦弄出来再晒几天。 卫家奴仆一想起满仓粮食就觉着很有安全感——赶上荒年主人家也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卖了他们。翌日,他们就把去年和前年的陈粮弄出来晾晒,令老人小孩看着。 卫家还种了不少春玉米,卫长君交代孟粮,先掰下来晾晒,等到冬日再揉下来。冬日漫长,无所事事,孟粮也是这样打算的。天气愈发炎热,隔天孟粮就催卫长君回去。 卫长君还没搭话,从他身边过的小霍去病陡然停下,“急什么?我没说要走。” “你说的话有用吗?”孟粮问。 小霍去病气得指着他,“你——你敢以下犯上?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孟粮拉下他的小手,“玩儿去吧。” 霍去病严重觉着他的威信受到挑衅,“大舅!” “你三舅和小舅还在船上等着。”卫长君提醒他。 卫步和卫广想学凫水,霍去病自告奋勇教他们。而霍去病说“卖”也是逞口舌之快,并没有这个权利,于是借坡下驴,“孟粮,给我等着!忙完了再收拾你。” 孟粮不以为意地笑笑。小霍去病哼一声,“等着吧你!” “等着什么?”阿奴从外面进来,“去不去?” 霍去病下意识想说,急什么。看到阿奴手里的大刀以及碟子,把话咽回去。三两步跑过去,亲昵的勾着他的脖子,“拿刀做什么?” “切西瓜啊。”阿奴朝东边渭河岸看去,“郎君说天天都有熟的。我们边吃边玩。” 卫长君冲孟粮一台下巴,“听到了吗?” 孟粮听见了,两个小崽子不在这边玩腻了不可能回去。他们不走,郎君也不能走,否则他俩敢下五洋捉鳖。 “离三伏天近了。”孟粮提醒。 卫长君:“还有半个月,不急。对了,改日进城买盐的时候,绕去上林苑告诉仲卿,我这几日有可能在茂陵也有可能在秦岭,以免扑了个空,叫他休沐日直接回家。” 孟粮算算离休沐日只剩两天,翌日就进城买生活用品。 酷暑难熬,小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卫步和卫广只能清晨背书习武。过了巳时,他们四个只想在树下乘凉。可树下没风也热。 霍去病爬到船上摸摸水,被太阳晒热了。他就叫三舅和小舅上船,继续教他们凫水。然而兄弟二人不敢跟他学,大外甥力薄,昨日他们吓得挣扎,大外甥拉他们,他们好险没把大外甥拽下去。 卫步就朝院里喊他大兄。 霍去病小手一挥:“这么点事何须劳烦大舅?” “我是为你好。”卫步说完又朝院里喊。 卫长君穿着短衣出来,“何事?” “大兄有没有空教我们凫水?”卫步大声问。 卫长君有空,但水里毕竟什么都有,从水里出来还得沐浴洗头,他嫌烦。可一想过两年弟弟有了差事,他想教弟弟也没空,“等着。我去拿凫水衣。去病,你的呢?” 霍去病拍拍胸口:“我脱掉就行了啊。”说着话把外衣脱掉留个裤头。转身把衣服送船舱里,见阿奴竟然比划从哪儿下刀,一把夺走大刀,“磨叽!”咔擦一声,大西瓜一切两半。 阿奴懒得同他争,出来喊两个舅舅吃瓜。 卫步和卫广跳上船,霍去病已经切好一半正拿一块大口大口啃。卫步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担心呛着,“慢点,没人跟你抢。” “你快点!”霍去病嫌弃,“这么大的人了,凫水这么简单的事,学了一天还没学会,以后能干什么啊。” 卫步又羞又恼气得脸通红。 阿奴悠悠道:“是哦。有的人学了五天才学会,以后能干的也就是切瓜了。” 卫步和卫广愣一下,然后看向霍去病,大外甥气得瞪大眼。卫步顿时禁不住说:“霍去病,脸呢?” “外甥像舅。”小不点不要脸的说:“像三舅和小舅。你们说我的脸呢?” 卫步和卫广相视一眼,然后朝他走去。霍去病直觉不好,又看看瓜,最甜的叫他吃了,剩下的很是不可惜地往案上一放,跳进水里。 卫步止步船头,“上来!” “你下来啊。”小霍去病勾勾手。 卫步脱掉外衣,迈开脚的那一瞬间又慌忙收回去。霍去病不客气地大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广脱衣,叫卫步抓住他的手臂,他慢慢下去抓小崽子。霍去病跟个青蛙似的,双腿一蹬到一丈外。 卫广禁不住吼:“有能耐别跑。” “有能耐你下来。”小崽子很是嚣张。卫长君到船上就看到这一幕。阿奴递给他一块瓜,“郎君,别理他们。” 卫长君接过去,走到船头。霍去病可是知道他大舅在水里比在地上快,“大舅,不许偏心!”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偏心!”抬脚朝两个弟弟屁股上两脚。扑通两声,兄弟二人慌忙挣扎。卫长君在岸上慢吞吞提醒他们,“别慌,别急,我下去了。”教他们如何稳住身体不下沉。 兄弟二人稳住,卫长君连衣服也没换,倒是手里的瓜快吃完了。 霍去病被“扑通二舅”吓呆住,反应过来试图救他们,然而还没想好从哪儿伸手水面平静下来。霍去病松了一口气,想对他大舅说,不用下来了,却看到他大舅把瓜皮扔水里,打出一串水漂。 霍去病咽口口水,不知该同情两个舅舅,还是该庆幸上次他在船上他大舅在水里,只能用拽的。 卫步忍不住质问:“大兄,说好的不偏心,你——” “学会了吗?”卫长君打断他 没有救生圈也没有木板等物,卫步却能安安稳稳浮在水里,他后知后觉:“大兄,你你——您怎么能这么教我们。” 卫广好奇地问:“您不怕我们被淹死?” 卫长君:“首先这是浅水区,你们沉下去,我也能潜下去把你们拽起来。其次,你们这么大懂得害怕,学凫水只能一鼓作气。否则只会越学越怕。” 卫步:“歪理!” “那你们以后有了小孩慢慢教。”学凫水不难,昨天一天没学会,不可能因为他俩笨,只有一个原因——怕。弟弟大了,知道要面子了,卫长君不好点明,“我是这么教的。” 卫广看大外甥:“去病也是?” 霍去病冷冷一笑。 卫广不敢信:“你是大兄的亲外甥。” “就是亲的他才敢。”霍去病想起那天的事就想瞪他舅。 卫广找阿奴:“阿奴这么乖,也是?” 阿奴摇了摇头。 卫步不禁说:“我就说吗。” 阿奴:“郎君威胁我,不自个跳下去就把我扔下去。” 卫步不由得往后退,离他大兄远点。 卫长君瞥他一眼:“出息!”顿了顿,“这会不甚热,待一会就上来。等到未时再下去玩儿。” 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也是水里最暖的时候。昨天泡水里许久的卫步和卫广清楚这点,他俩跟着大外甥游一盏茶的工夫就上来擦擦身上和头发,然后坐到太阳下晾晒吃瓜。 未时两刻,用了午饭,热一身汗,四人下去洗澡。 卫长君早就令女奴在正院晒几盆井水。等他们舒服了,卫长君就叫他们用热乎乎的井水冲一遍。发现弟弟头发很长,卫长君找出剪刀剪掉一半。 卫步禁不住感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卫长君了解过,有这种说法,但多不以为意,“那以后不剪了,也别叫我帮你洗头。” “那哪成。”过几年头发长的拖地,束起来跟戴着帽子似的多难看。 卫长君:“那就闭嘴。”见大外甥变成小疯子,“去病,你呢?” “可以剃光光吗?”霍去病好奇地问。 卫长君的手一抖,又剪掉一寸。 卫步忙说:“好了,大兄,再剪就太短了。” “那你起来换广弟。” 卫广比划一下,“大兄,我的可以多剪点,洗头方便。” 小霍去病扒着他大舅的膝盖,“真的不可以剪光光吗?” “不可以!”卫长君瞪他一眼,“不许偷偷剪。剪成丑八怪,别认我这个舅舅。” 霍去病纳闷了,怎么他想什么舅舅都知道啊。 卫长君三四下把他小弟的头发剪好,就剪阿奴的,最后给大外甥修一下乱毛。天气炎热,等霍去病剪好,头发也差不多干了。 卫长君放他们玩四天就带他们回秦岭。霍去病不乐意,卫长君提醒,秦岭还有五个小伙伴等他。霍去病看到他三舅和小舅,眼睛一亮,翌日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催他大舅快点出发。 卫长君怀疑他有事,果然到秦岭甫一下车,他就叫牛固拿弓箭,缠着卫步和卫广带他上山。 卫步和卫广打小就比霍去病稳重,又是九个一起,卫长君就没阻止。小狼崽子一看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山上去,也跟了过去。 它一去,卫长君越发放心,搬出茶几同窦婴和韩嫣喝茶闲谈。 孟粮只跟卫青说了,卫长君最近不一定在哪儿,忘了告诉他母亲和妹妹。卫长君刚坐下,公孙家奴仆就把卫媼、卫少儿和卫孺母子二人送来了。 卫长君赶忙吩咐曹女打扫东院,扶着他母亲坐下歇息,“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你地里这么多活,哪顾得上我。”卫媼也不甚累,“你也坐下吧。” 卫长君没坐,又叫牛固拿几个杯子,给她们倒水,又令赵大去摘些果子。没什么可吩咐的,卫长君冲小外甥招手,“敬声,还记得大舅吗?” 年方三岁的公孙敬声是公孙贺的和卫孺的儿子。上次见卫长君还是正月初二。早把这个舅舅忘了。小孩儿搂住他母亲的脖子,歪着小脑袋打量卫长君。 卫孺把他递过去:“叫大舅抱会儿。” 小孩到卫长君怀里就挣扎。卫长君以为他没抱好,调整一下,让小外甥靠他怀里。小孩抬手一巴掌。 啪! 卫长君愣住。 四周安静下来,知了吓得不敢叫了。 卫孺慌忙说:“你怎么可以打舅舅。”伸手就接过去,“大兄,给我。” 卫长君回过神,躲开她坐到钟媼搬来的椅子上,叫小外甥趴腿上,扒开他的裤子就打。 第117章 教训外甥 小孩的惨叫声穿破苍穹, 惊得林中鸟儿拍打翅膀逃之夭夭。霍去病捂住心口,“我的亲舅舅啊,幸好不是我啊。” 阿奴好奇地问:“你就知道郎君打的?” “这里只有三户人家, 方才那两辆马车是往咱家去的,虽然不知道车上有谁, 可咱家有小孩的除了宫里的姨母就是大姨母啊。大姨母家只有敬声表弟一个。姨母肯定不舍得打她儿子。祖母和我母亲也不可能越过她教训敬声。除了你郎君谁敢打太仆之子。”霍去病说完不禁庆幸,“得亏没听你的回去给她们请安。不然大舅得连我一块打。” 阿奴笃定:“一定是你表弟哭闹不止, 惹郎君生气了。” “你郎君打小孩还需要理由?”霍去病瞥他一眼, 冲五个伙伴挥手, “进山!” 阿奴找卫步和卫广。 卫步笑着拉住他的手, “别听去病胡扯。哪次挨打不是他自找的。” 阿奴放心了。 卫孺看着儿子小脸哭的通红心疼的不行, “大兄, 要不先给我,我好好跟他说。” “说什么?我非得打服他!”大外甥像小外甥这么大的时候也皮, 不舒服要抱抱, 舒服要出去, 一眼没看见他能跑丢。可卫长君一巴掌也能叫他老实半天。 小外甥一巴掌下去,趴在他腿上还敢踹他。两巴掌下去咬他的腿。三巴掌落下,他扯开喉咙嚎,八阳里的人都能听见。 卫媼不赞同:“小孩子慢慢教——” 卫少儿扯一把她的手臂, “大兄心里有数。去病多皮, 敢叫你女婿陈兄, 还不是大兄一瞪眼,他连动都不敢动。”转向她大姊,“你也别心疼。我早就想说,敬声都被你和公孙家的人惯坏了。他是卫夫人的外甥也不能惯的一不高兴就扇人巴掌。” 卫孺嚅嚅的不敢再劝。 嘟嘟出来提醒,[这小孩可不一般。你们人类有句话叫, 三岁看老。你不给他掰过来,以后净等着给他擦屁股吧。] 小外甥还小,又不常见,以至于卫长君忘了问嘟嘟,他以后是虎是虫。嘟嘟的话传到他脑海里,卫长君又朝小外甥屁股上一巴掌,“使劲哭,继续咬,再踹我。” 虚岁方三岁的公孙敬声浑身一僵,然后满脸泪水可怜兮兮地找他母亲。卫孺别过脸去。小孩伸出小手要抱抱。卫少儿一把把她长姊拽到身后,“大兄,前些日子大姊带敬声进宫,敬声看到二公主的麻花二话不说伸手就夺。子夫给他拿一个,他抬手扔地上,非要二公主手里的。 “我当时觉着他欠教训,大姊和子夫也说,他还小。又说去病小时候比他皮,敢骑到陛下脖子上。可去病什么时候扔过我们给的东西。他不喜欢也是找借口说孝敬我的或阿母,然后塞给我们。”见小孩带着哭腔瞅她,“说的就是你!公孙家的人不舍得打,你母亲下不去手,你大舅可不惯着你!” 小孩又扯开喉咙嚎,紧接着呛的直咳嗽。卫媼忙说:“好了,好了。” “好什么好?”卫长君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把空椅子给他。卫长君拿过来放到他对面,然后把小外甥放椅子上,面对着他,“以后还敢不敢?” 公孙敬声看都不看他一眼,冲他母亲伸手。卫孺摇了摇头。小孩又继续哭。卫孺很想上前,卫长君瞥她一眼,卫孺往后退。 母亲不来,他自个去。小孩翻身往下滑。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坐回去!” 公孙小公子太小,下不敢下,上又上不去,扒着椅子边僵住了。 卫长君把他抱回去,“我问你,还敢不敢朝我脸上打?”说着话身体前倾,把右边脸送过去。公孙敬声吓得身体后仰。 卫媼松了一口气,“敬声知道错了。” “东院收拾干净了。”卫长君转向他母亲。 卫媼明白,这是叫她哪凉快哪歇着去。 “可是敬声这么小——” 卫长君:“你该庆幸他还小,用的是巴掌。再大两岁他敢给我一刀。” 卫孺下意识想解释,卫少儿转过身想劝母亲进屋,不巧看到她大姊嘴巴动了动,索性一手拉一个去东院收拾行李。 公孙敬声个小孩急的大声喊:“阿母!” 卫孺停顿一下,没容她回头就被卫少儿推屋里,大门一关,三岁小孩急哭了,再次滑下来。卫长君又给他一巴掌。大抵真生气了,小孩继续往下滑,双脚着地就跟卫长君对打。 窦婴惊得陡然睁大眼,屁股快肿了,他竟然还敢,“长君,你小外甥了不得啊。” “惯的!”卫长君抓住他的胳膊,啪啪啪朝他屁股上三巴掌,转过他的小身板,直面卫长君,“继续!” 三岁小孩不知道生与死,不等于不会看人脸色。公孙敬声确定眼前这个坏的不能再坏的舅舅跟公孙家的人不一样,不敢轻易出手,拔腿朝院里跑。 卫长君一把把他抓回来,“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朝人脸上打?” 小孩挂着眼泪噘着嘴,倔强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卫长君:“那就站好!” 那是不可能的。 小孩眨了眨眼睛,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撒泼打滚。 韩嫣倍感惊奇:“这就是传说中的撒泼打滚?卫兄,你冤枉去病了。去病自小到大也没这么干过。” 卫长君冷眼看着小外甥,“我也没想到丁点大的孩子这般无赖。”接着对小外甥道,“公孙敬声,地上有虫,不怕虫咬你,使劲滚。” 恰逢这时赵大拎半筐各种果子回来。卫长君令他打井水洗干净,再去院里摘个大西瓜。赵大不由得地人朝地上看。三岁小孩不滚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卫长君冲赵大微微摇头,赵大装作看不见,去院里摘瓜。 片刻,曹女送来一盘果子,赵大送来西瓜和大刀。卫长君一切两半,一半令赵大给他母亲和妹妹送去,另一半他切成小块同窦婴夫妇以及韩嫣分食。 三岁小孩扭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人理他,他自给自足,爬起来就抓。卫长君不客气地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小孩痛呼一声,习惯性反手给卫长君一巴掌。 先前被外甥打一巴掌,那是卫长君没料到熊孩子真熊。如今有了心理准备,小孩抬手,卫长君就一巴掌拍下去,“这瓜是我的。你打了我,还想吃我的瓜?美得你了!站好!” 小孩瞪着眼睛看着卫长君。 卫长君:“我再问你,还敢不敢朝人脸上打?” 小孩依然一声不吭。 卫长君冷笑:“那就看着我们吃。” 熊孩子能一次就改过来,就不是熊孩子了。他见卫长君低头啃瓜,觉着机会来了,又想往屋里去。然而他大舅手臂长,长臂一伸,扯着衣领把他拽回来扔椅子上。 窦婴的夫人慌得伸手,下意识想提醒卫长君,慢点!窦婴扯她一下:“去病的母亲说的很对。去病那么皮,气得跳脚也是指着我们讲道理。这孩子,不喜欢长君抱他就敢给长君一巴掌,以后还了得。” 卫长君吃了两块瓜,曹女送来水和擦脸布。卫长君洗干净就给小外甥擦擦。小孩可能不喜欢擦脸,抬手阻止。卫长君朝他手上一巴掌,小孩懵了,十有八/九没想到这样也会挨。 先前小孩又是哭又是在地上滚,卫长君真担心蚊虫叮咬他。小外甥收拾干净,卫长君放心下来继续跟他对峙。 小孩往四周看,不见亲人,就朝韩嫣伸手要抱抱。韩嫣笑着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也好过面对凶恶的大舅。 韩嫣摇头:“你不听话,还喜欢打人,我不想抱你。” 小孩瘪瘪嘴就哭。 韩嫣啧一声:“我不认识你,这招对我没用。你不累就使劲哭。”说完拿一块西瓜继续吃。 小孩听得懂人话,他本该相信韩嫣。但这招在家很好使,他一落泪,父母或祖父母以及丫鬟婆子都围上来哄他,他觉着自个很厉害,韩嫣也会心疼他,当真继续哭。 韩嫣边吃边看着他哭,一见他停下就问:“怎么不哭了?继续!我还没听够。” 公孙敬声确定没用,目光停在窦婴夫妇身上。窦婴夫妇和他祖父母好像,一样年老有白发。祖父母最疼他,最见不得他哭了。 窦婴等他哭累了就问:“是不是渴了?我叫人给你弄点水,喝了继续哭。” 三岁小孩傻了,真傻了。 茶几上有水,窦婴给他倒一杯,递给韩嫣,韩嫣离小孩近,递给小孩。小孩下意识伸头。韩嫣笑道:“我喂你?自己喝!”递他手里,“不喝算了!” 小孩接过去咕咕咕一一口气喝完,然后就把杯给韩嫣。韩嫣问:“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声谢谢?” 虽然公孙家惯孩子,但该教的都教过。三岁的公孙敬声知道“谢”,可他从未说过。不习惯也觉着不必道谢,就定定地看着韩嫣。韩嫣把手缩回去,不去接他的杯子。小孩就给窦婴。窦婴指着茶几,“自己放这儿。” 那就得从椅子上下来再走过去,太麻烦了。小孩不乐意,转向卫长君。卫长君笑道:“你打了我还指望我帮你?” 小孩扬起手臂,作势扔出去。卫长君点头:“扔吧。杯子摔成几瓣,我打你几下。” 此言一出,听得懂人话的小孩不敢了。椅子很大,他很小,发现还有空位,就把杯子放椅子上。跟卫长君大眼瞪小眼一会,很少这么安分,很不习惯的小孩又想下去。 卫长君扬起巴掌,小孩浑身僵硬。卫长君把手收回去,小孩才敢往四周看。始终不见母亲,他开始无声哭泣。 韩嫣注意到他落泪,“看来打几顿还是有用的。” 卫长君瞥一眼小外甥:“现下有用。过些天回到城里就没用了。” 韩嫣:“那也比无法无天的好。” 卫长君想想也是,“公孙敬声,你阿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你大舅,你父母都怕我?” 小孩止住哭声,像是无法理解“怕”这个意思。 卫长君:“你把你打死,你父母也不敢跟我动手。明白了吗?” 小孩隐隐明白了,但他不信。 卫长君笑道:“你阿母呢?在院里。我不许她出来,她很心疼你也不敢帮你。” 小孩难以置信,他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卫长君:“我最后问你一遍,还敢不敢朝人脸上打?不止我,还有你父母和祖父母以及照顾你的奴仆。” 小孩怀疑他大舅家其实在海边,管这么宽。 可他试过撒泼打滚,也试过卖惨示弱,都没用,小孩终于舍得低下他高贵的小脑袋。随后他就想下来。卫长君笑眯眯说:“坐好!” 小孩不高兴了,他说“不敢了”,还不行吗。 卫长君:“你打我一巴掌,说声‘不敢了’就完了?” “你打我!”小孩大声提醒。 卫长君点头:“我打你不是因为你打我。你不懂事,我身为你的长辈有责任给你改过来。你打我那一巴掌,另算。老老实实坐到吃饭。” 坏舅舅故意为难他,不听也罢。 小孩扭身往下滑,卫长君使劲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小孩趴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卫长君扭头看看,竟然还有眼泪,“继续!眼泪干了告诉我,我再给你倒杯水。” 小孩哭不出来了。 卫长君又把他抱椅子上。小孩不想坐,盖因屁股好像肿了。他试着翻身趴在椅子上,见他大舅只是看他一眼,小孩决定就这么趴着。 断断续续哭了一炷香,小孩趴着趴着睡着了。 韩嫣听到细细的呼吸声,乐出声来,“比去病心大!” 卫长君叹气:“可惜只有这点比他强。” 窦婴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提醒卫长君跟他妹聊聊,孩子不能这么惯。现下有他和卫夫人护着,以后呢。 太后都护不住田蚡,卫夫人只是宠妃,将来能护住这个小外甥吗。 卫长君先向他道声谢,“去病调皮捣蛋招猫逗狼,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许他欺负阿奴便是怕他以后目中无人,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窦婴的夫人道:“去病被你教的很好,气得脸通红都没骂过人。” 韩嫣笑道:“最多说句,给我等着,以后再收拾你!” 卫长君也禁不住笑了。 前来端盆的曹女问:“郎君,是不是把公孙小公子放榻上睡?” 卫长君微微摇头,令她把霍去病跟阿奴往年在外面睡觉的席找出来。 曹女送来席和小枕头小褥子,然后把小孩放席上,给他盖上肚子。期间小孩只动一下,眼睛都没睁。曹女感慨,“睡的时候真乖。” 卫长君:“先别盖褥子。热醒了又得哭闹。” 曹女:“小公子要嫌热会自己拿掉的。” 卫长君想起霍去病跟他睡的时候,偶尔夜里热就把褥子往脚头上蹬,冷了就往他被窝里钻,“还有鸡和鸭吗?” 曹女点头:“还有一些小鸡和小鸭。” 卫长君:“那杀一只公鸭一只母鸡,母鸡炖汤,肉撕成丝做凉拌面。公鸭腌一会烤着吃。我来烤。” 曹女想到两个小的喜欢吃烤玉米。春天种的玉米有点老,曹女先掰几个给卫长君看看能不能烤。卫长君确定可以,也想起自家院里好像有长茄子。茄子种子不是嘟嘟买的,卫长君名下多出土地,系统奖他的。 卫长君又令曹女掰几个茄子。 韩嫣和窦婴还没吃过烤茄子,二人相视一眼,待卫家鸡鸭收拾干净,开始做饭了,二人也吩咐自家奴仆做饭,回头跟卫家一块吃。 三家人经常一块用饭,卫长君倒也没多想。小霍去病一行从山上下来,卫长君就令牛固拿烧烤工具,令赵大搬木柴,他在树下烤。 木柴点着,树下温度上升,三岁小儿热醒了,坐起来发懵。随后大概想到睡前发生的事,又见卫长君还在,瘪瘪嘴委屈的嚎啕大哭。 霍去病蹦蹦跳跳到跟前,惊讶道:“他好能哭啊。”蹲到小孩面前,“敬声,哭这么久你不累吗?” 公孙敬声忘了哭泣,抹掉眼角的泪水,打量霍去病,他又是谁啊。 “我是你大表兄。你忘了?我还抱过你。” 小孩伸出小手要抱抱。 韩嫣忙说:“他一来就给你大舅一巴掌。” “什么?”霍去病怀疑他耳背。 韩嫣把先前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霍去病不敢信,指着小孩:“你说他朝大舅脸上一巴掌?”不待他开口,“大舅,真的吗?你不是很厉害吗?” 阿奴扔下弓箭慌忙跑过去,“郎君,打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卫长君欣慰地笑道:“别担心,他手劲小,我没事。” “怎么会被他打到?”阿奴想不明白。 “大意了。”卫长君瞥一眼小外甥,“我也没训他。只是想抱抱他,他不乐意不找你姨母,反手给我一巴掌。这谁能想到。” 霍去病也想不到,不乐意不会说“不”啊。 “厉害啊,小崽子,我小看你了。”霍去病朝他脑门上使劲戳一下,小孩往后倒去。卫长君赶忙提醒,“轻点。” 霍去病瞪眼:“你还敢心疼他?” 卫长君纵然真心疼也不敢说实话,否则大外甥又得埋怨他偏心,挨打也活该,“容易磕伤脑袋。我何时朝你脑袋上打过?” “也没少打。”只是没使劲罢了。霍去病突然想起他三四岁的时候没少挨鞋底和巴掌,“他打你,你打他了吗?” 卫长君:“看看他屁股。” 霍去病翻过小表弟,扒开他的裤子。阿奴一看小孩屁股泛青,顿时满意极了。霍去病翻过小孩,令他坐好,“以后还敢不敢打大舅?” 小孩朝卫长君看去。 霍去病点头:“对,这就是大舅。以后还敢吗?” 小孩再次冲他伸手,“阿母……” “你阿母来了,你也得老实回答!” “阿母……” 霍去病哼哼道:“以为你说‘不敢’,我就会带你去找你阿母吗?小崽子,这些是你表兄我玩剩下的,没用!” 小孩是这样想的,既然没用,索性爬起来自个找。霍去病一把把他拽回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以后还敢不敢打大舅!” 韩嫣看得一愣,不愧是长君的大外甥,收拾小的跟长君一模一样。 小孩被吓得一愣一愣。 阿奴:“去病,他一定是又想哭了。你给他两巴掌,让他哭个够,他就知道长嘴是用来说话的。” 小孩猛然转向阿奴。 阿奴好奇地问:“也想叫我给你两巴掌吗?” 小孩吓得身体后仰。 韩嫣乐不可支,“他以后见着你们得吓得绕道走。” 霍去病揪住表弟的小耳朵,“他敢!说,以后还敢不敢?” 小孩慌忙摇头,弱弱地说:“不敢了。” 霍去病松开,又觉着小崽子说过就忘,好比他,“阿奴,去拿笔墨纸砚,叫他签字画押。” 阿奴第一反应是看卫长君。 卫长君:“常言道,打人不打脸。不止我,别人也不行。” 阿奴进屋拿纸笔。霍去病点着头说:“我知道怎么写。” 卫孺从东院出来正好碰到阿奴从正院出来,问阿奴她可以出去了吗。阿奴想一下,去病有了靠山敢跳起来跟郎君吵,“等一会。” 霍去病拿着他表弟的手按下手印,阿奴才朝院里喊。小孩扑到他母亲怀里就抹泪。阿奴到他跟前,好奇地问:“这么委屈吗?” 小孩使劲点头。 阿奴想了想,“既然这么委屈,我再给你两巴掌,委屈个够吧。”说着话扬起巴掌。 小孩吓得止住泪,小手捂屁股。 阿奴耳边清净了,放下手:“这就对了吗。身为男儿动不动就哭,成何体统啊。” 卫孺禁不住说:“阿奴,敬声才三岁。” 阿奴点头:“是哦,他比去病厉害,去病九岁了还只敢跟郎君对吼。”转向霍去病,一脸嫌弃,“你真没用。” 霍去病下意识想反驳,你才没用。注意到他姨母满脸尴尬,他瞬间明白阿奴的意思,“是啊,我好没用啊。姨母,敬声表弟真乃我等小辈楷模。” 第118章 自欺欺人 阴阳怪气的话令卫孺涨红了脸, 也不敢再护儿子。 卫步佯装不快:“阿奴,去病,怎么跟姨母说话?你俩不是叫着回家就沐浴?还在这儿做什么?” 阿奴看一下霍去病。霍去病朝阿奴走去, 到他姨母身边,朝小表弟脑门上戳一下,“你还小, 打坏了姨母心疼。过两年再揍你!” 小孩吓得抱住卫孺的脖子。卫长君令卫孺把小孩放席上,“平日在家你看着他,还是公孙贺的父母照顾他?” “晚上跟我,白天有时跟我有时候跟他们。”卫孺不懂她大兄问这个做什么。 卫长君:“回去告诉公孙贺父母, 这孩子不能再惯。” 卫孺斟酌道:“也没怎么惯。我们打的时候也舍得打。” 卫长君点头:“两巴掌打哭他, 然后抱怀里哄着他认错?” 卫孺无言以对。 卫长君不客气地点出:“自欺欺人。” “那也不能, 打死他。”小孩的眼皮又红又肿,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惨,卫孺心疼的难受。 卫长君听出她语气不快, “我说打死他了?我因为什么打他?还不是你们惯的。你们能教好,我犯得着当恶人?” 霍去病听到争吵声退出来, “大舅怎么不打我?” “没打过你?”卫孺下意识问。 霍去病点头:“打过。我自找的, 我活该。怎么了?我可以挨鞋底, 敬声不能?敬声这么娇贵,你快带他回去吧。荒郊野外的可别委屈了他。” 卫孺顿时气得胸口疼。 卫步把他推进去,“洗澡去!”然后朝卫孺走去, “敬声,过来三舅抱。” 小孩死死抱住母亲的脖子。卫步板起脸:“我说话没用是不是?” 卫孺把小孩给他,公孙敬声不松手。卫步单手接过他,另一只手去掰他的小手,“让你阿母歇歇。你阿母累了。” 小孩拽的越紧。 卫长君看着卫孺问:“看见了吗?他都不管你累不累。去病小时候也这样?” 卫孺还在犹豫, 犹豫帮卫步,还是把儿子抱过来再哄哄。卫少儿因为霍去病“大逆不道”的话出来,看到小外甥身体在弟弟怀里,双手搂住她大姊,她便走过来劝说:“大姊,来的路上你说在大兄家住到七月底。你狠狠心,这么多天足矣改掉敬声身上的坏毛病。否则明日大兄就敢叫牛固送你母子二人回去。” 卫孺迟疑不定地看卫长君。 卫长君含笑不语。 按年龄卫长君比卫孺大两岁,实则一年零几个月。两人年龄相仿导致卫孺并不怕长兄。以前对卫长君的话很不以为意。公孙贺辞退家中门客,平日里又很在意卫长君的看法,以至于卫孺慢慢地开始敬重长兄。 夏日的长安闷热,此番来秦岭避暑是公孙贺提起的。卫孺今天来明天走,公孙贺一定问她出什么事了。卫孺总觉着她敢实话实说,公孙贺就敢学卫少儿把孩子送来请大兄教养。 卫少儿怀霍去病的时候还是平阳侯府女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成天盯着孩子。那时候卫家谁有空谁抱抱小霍去病,卫少儿也就习惯了儿子不在跟前。 卫孺大龄生子,公孙敬声又是太仆之子,公孙家和卫孺捧在手心里都怕他掉了,把他仍到秦岭无异于剜卫孺心头肉。 可她能含糊过去,他日公孙贺在宫里见着卫青,卫青不会帮她隐瞒。即使卫青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总会碰上。公孙贺一定会问大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卫孺掰开儿子的手。小孩像是受到背叛,委屈的哇哇大哭。卫步冷声问:“我能吃了你?” 小孩吓得小声抽噎。 卫步继续说:“我是你三舅,你母亲的弟弟,好比你姑母叔叔祖父母,我们是一家人。” “阿母……”小孩冲卫孺伸手,不要这么坏的家人。 卫孺:“三舅没见过你,叫三舅抱一会。三舅喜欢你。” 喜欢他还凶他?小孩一万个不信,依然扭头要母亲。 卫步没抱惯,小胖娃到他怀里一会他就觉着累,索性把他放草席上。小孩想爬起来,他抬手按下去,“坐好!” 小孩吓了一跳,又找他母亲。卫孺只能说:“听舅舅的话。” 韩嫣接道:“不听话三舅打你。”朝吃瓜的卫广看一眼,“三舅打累了小舅打。扛得住吗?” 小孩惊得难以置信,怎么这么多舅舅啊。这个人骗他的吧。小孩再次向母亲求救,卫少儿道:“舅舅打累了姨母打。直到你能听懂人话。” 卫孺想说,吓着他。而她一抬眼看到大兄的背影,又慌得把话咽回去,指着茶几改问小孩吃不吃瓜。 西瓜通红通红看着喜庆,卫长君和韩嫣以及窦婴夫妇吃得香,小孩早馋了。他伸出手就嚷嚷着“要要要。” 卫长君回头叮嘱,给他切小块。 小孩要大块。 卫孺给他小一块。小孩拿到手里就想扔,卫步及时拦住,“是不是又想挨打?不吃给我!” 小孩给卫步,奶声奶气地说:“要大块!” 卫长君指着西瓜:“我的。要吃就吃小块,还得吃完。不吃就别吃。” 小孩不理他,爬到母亲怀里,叫他母亲帮他拿最大那块。然而卫孺不敢:“这是舅舅的瓜。我也得听大舅的。”朝卫长君看一下。 卫长君忙着把烤软的茄子移到盘子里,没空收拾小外甥,“这是我家。你祖母和姨母都得听我的。” 小家伙的姨母见她大兄满头大汗,就叫卫长君起来教她怎么烤。卫长君也担心他中暑,往后退两步,边擦汗边教她把茄子划开上蒜末。 大蒜是卫长君冬天种的,上个月起的。如今在厨房挂着,卫长君见他母亲出来,“阿母,家里没蒜了吧?” “我种了。”卫媼过来看到小外孙气鼓鼓的,“又怎么了?” 卫长君给他母亲切一块瓜,卫媼吃过了,摇摇头没接。小孩伸手要。卫媼习惯性接过去给他,卫长君拦住,瞪着小外甥,“我看谁敢给你!” 卫媼递给卫少儿。 卫步趁机道:“我再给你切一块?”说着话切一小块,跟方才的几乎一样大,“这次别扔了啊。否则大舅连你阿母一块打。” 小孩看着卫长君接过去,试着咬一小口。西瓜不甚凉但很甜,吃起来不费牙,喜的小孩咬一大口。 西瓜尖尖两口吃掉,底下的不甚好吃,小孩又想扔。卫长君不用盯着火改盯外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孩犹豫好一会儿,塞给他母亲。卫长君叫卫孺拿着。小孩叫三舅再切一块。卫步指着他啃剩的西瓜,“吃完我就给你切。” 小孩看茶几上还有好大一块,不懂为什么非得吃光光。卫步不介意告诉他,“这是规矩!舅舅家的规矩!” 卫长君想说什么,注意到五个半大小子远远地朝这边看,不敢进屋也不敢过来:“打的东西呢?” 其中一个朝院里看。 卫长君点头:“去洗洗手过来吃瓜。” 几个小子下意识看卫少儿和卫孺。卫长君道:“这是我家!” 此言一出,几个小子快速回屋。 片刻,一个挨着一个跑出来。卫长君把剩下八分之一瓜切五块,“昨天洗的头发,今日别洗了。烧点热水冲冲身上的汗。别用井水,还没晒热。傍晚再用晒的水洗。” 五个小子点点头就拿着瓜去厨房。 他们走后,茶几上只剩西瓜汁。西瓜汁招蚊虫,卫广拿个抹布擦干净,随后捡起阿奴和去病扔的弓箭回屋。这下茶几干净的能当铜镜使。小孩左右前后看了看,只有他母亲手里有瓜。纵然千般不愿,纵然觉着很丢面,小孩依然拿过来继续吃。 卫少儿抽空看一下外甥,笑道:“大姊,你问他还敢不敢扔。” 小孩以为他姨母看上他的西瓜,像个小猪崽子似的,吧唧吧唧三两口吃的只剩不好啃的西瓜皮。卫步接过去:“白的别吃了,给我。” 小孩第一反应找他母亲。卫孺接过去给卫步,卫步接过去就朝卫少儿走去。卫少儿啃干净,卫步拿去院里喂猪。随后他又拿着湿漉漉的布出来给小孩擦擦。 卫长君离小外甥两步之遥,抬脚就能给他一巴掌,小孩被卫步擦的不舒服也不敢吭叽,但他委屈,扭头扑母亲怀里。 卫长君不给卫孺哄他的机会,“困了就再睡会。不许哭闹!否则中午的肉没你的份!” “不吃!”小孩很有骨气地送他两个字。 韩嫣笑了,心想你大表兄以前也像你这样,你问他现在还敢说“不”吗。 霍去病不敢。霍去病看到鸭子了,恐怕没得吃,洗好澡就趿拉着鞋往外跑。他发现小表弟乖了,很是稀奇,“大舅,又打他了?” 卫长君:“没有。跟我赌气说中午不吃肉。鸭腿你和阿奴一人一个。我们吃鸡肉。” “祖母呢?”霍去病问。 卫媼很是欣慰:“去病还记得我啊。我吃肉塞牙,喝点汤就行了。” “鸭皮不塞牙。”太阳刺眼,小霍去病意识到这个天不适合吃鸭皮,“祖母,我叫许君给你做几个软乎乎的薄面饼,你裹着酱和黄瓜丝跟鸭皮一起吃。大舅养的鸭子很肥,单吃鸭皮可腻了。”说完往屋里跑。 卫长君不在茂陵,伺候他的许君和西芮就搬回秦岭。此时正在厨房和面。许君擀面条,西芮用杂面粉和她和牛固以及五个半大小子等人吃的面。 许君听到“薄面饼”三个字,切面条的时候留一点面片,擀很薄很薄,热炊饼的时候放锅里蒸熟。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杂面条不够五个半大小子吃的呢。要想每人都吃到面条就得加饼。 霍去病看到许君点头,他不嫌热的摘几根黄瓜。 卫家院里不单单有西瓜,还有香香的圆圆的白瓜。阿奴摘个白瓜,洗干净一切两半,然后叫霍去病先选。 家里不差这口吃的,阿奴也不是外人,霍去病也没管大小随便拿一块。阿奴见他去堂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朝外面睨了一眼。 霍去病眼睛弯成新月,口中的咽下去也没再咬。到大门外直直地朝小表弟走去,瓜递到他眼前:“香吗?香也不给你吃!” 小孩不屑吃他的,找他母亲要。 卫孺没见过这种瓜。这瓜种子是卫长君得了两百亩地的时候系统奖的。只有十粒,发芽率百分之百,如今正是收获时节。 卫长君给宫里和妹妹们送过肉送过粮,送多送少何时送全看心情。以至于给几个妹妹一种“我给你们东西是看在兄妹的情分上,不欠你们。”的感觉,卫孺第一反应是大兄又在哪儿买的种子,而不是埋怨他吝啬,“你找我也没用,我也没吃过。” 霍去病蹲在小表弟跟前,啃着瓜点着头,“大舅头一次种,整个长安只有我们家有。说句好听的,我赏你一口。” 卫少儿一听头一次,“给我尝尝。” “上面都是我的口水啊。”霍去病禁不住说。 阿奴道:“我再去切一半。” 卫少儿不好意思跟乖孩子争嘴,“一小块。我吃了一大块西瓜快饱了。尝尝味就行了。” 阿奴切两小块,给她一块给卫媼一块。卫媼也吃瓜吃饱了,就给窦婴的夫人。其夫人微微摇头,“早两天有几个熟的裂开,赵大给我家两个,我都吃撑了。你吃吧。又甜又脆,我觉着比西瓜美味。” 霍去病逗他表弟,“听见了吧?再不叫表兄就没了。”说完咬一大口。 小孩急的双腿乱蹬。 霍去病摇摇头,“撒泼打滚不好使。” 小孩哭了,抓住母亲的衣襟低声抽噎。他这样比嚎啕大哭看着还可怜,卫孺心疼:“去病——” 卫长君打断她:“这就心疼了?这才刚开始。他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卫孺顿时不敢吭一声,只能搂着儿子无声地安慰。小孩迟迟等不到他母亲开口,奇怪地抬起头来。他满脸泪水,卫孺看着又心疼,叫阿奴帮她拿擦脸布。 阿奴快速跑进跑出,布递给卫孺的时候,小孩瞄上他另一只手里的瓜,阿奴后退两步,咬一大口,咔哧咔哧吃起来。小孩见他这样又想哭。阿奴总觉着自己过于残忍,干脆蹲到卫少儿身侧帮她添柴。卫少儿笑道:“这边热,你跟去病去东边玩儿去。” 阿奴眼神请示卫长君。卫长君点头,“去吧。我烤鸭子。” 卫家的公鸭不甚大,不到半个时辰香味就从大门外飘进厨房。许君等人闻到味儿,加快撕鸡肉的速度。一盏茶的工夫,面和菜送到门外枝繁叶茂的桑树下。 窦家和韩家的家奴也把窦婴夫妇和韩嫣的饭菜送过来,连同用饭的方几。卫家这边卫孺和她儿子一块,霍去病和阿奴一张几,其他人一人一张。卫长君见除了面条和鸡汤,还有拍黄瓜炒豆角,还有窦家和韩家添的菜,他就把烤熟的玉米分奴仆一半。 曹女到厨房用大刀把玉米剁成小段,叫五个半大小子先吃。天气炎热,卫长君不想吃油腻的,曹女先前就盛四碗鸡汤,卫媼和窦婴夫妇各一碗,还有一碗谁想喝谁喝。这就导致锅里还剩许多。许君把拆开的鸡骨扔鸡汤里煮一会,然后下杂面和青菜。 以前五个半大小子没跟卫长君吃过饭,见许君这么不见外,其中一个不安地问:“鸡汤被我们吃了,郎君吃什么?” 许君:“你们打的野鸡野兔子呢?我听说还有只傻狍子?” 五个小的齐齐点头。 许君笑道:“所以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郎君晚上想吃我们再做。”说完递给他们一盆拍黄瓜。厨房里热的像烤炉,半大小子把凉拌菜以及饼和吃饭的方几移到井边的樱桃树下,随后在那边吃面条、杂粮饼就拍黄瓜凉拌豆角。 门外,卫长君像曹女一样把烤玉米剁成小段,放盘子里叫众人想吃自己拿。随后把早已烤好的茄子分成小份,最后他切烤鸭。 卫长君先取鸭腿,给霍去病和阿奴各一个,然后把剩下的肉切成小块放大盘中,跟玉米一样放在没人用的方几上。 卫孺心疼她儿子公孙敬声,卫媼也疼她儿子,“别忙了,你吃饭吧。” 卫媼面前有个小蝶,碟中放着一点面饼和一小撮黄瓜丝,卫长君就把那碟端过来,给她夹几块浓香又有油脂且不塞牙的鸭皮。 窦婴夫妇也在,卫媼不甚好意思,问他们二人要不要来点。 窦婴的夫人笑着说:“长君孝敬你的,你吃吧。我们以前吃过,也是长君烤的。” 卫媼不爱来秦岭,她还是头一次吃,闻得此言不再客气。 公孙敬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小脑袋像拨浪鼓,满脸好奇,他的呢。 卫孺见儿子不老实柔声询问:“敬声,饿不饿?” 小孩指着霍去病和阿奴,“阿母,我的肉,那个我的肉!” 霍去病看向他表弟:“原来你一口气能说这么多啊?” 阿奴:“他一周岁就会喊阿母,现在两周多了,一口气说这么多也正常啊。” “那我之前跟他说话,他怎么爱答不理?”霍去病故意这样问,阿奴立即说:“你也别搭理他。” 霍去病点头,但就此放过小表弟他就不是能把卫长君气得跳脚的霍去病了。霍去病拿起鸭腿,冲对面的小表弟晃几下,然后咬一大口,眯上眼感慨,“好香啊。” 小孩馋的流出哈喇子,滴到卫孺手上,她还吓一跳,赶忙拿出手帕给儿子擦擦。这一擦让小孩想起他没鸭腿,他有最爱他的母亲。小孩故技重施,拽着卫孺的手,叫她找鸭腿。 卫媼和卫少儿等人一声不吭,卫孺便知道她们故意的,给小敬声个教训,“阿母给你夹。”小孩放身侧的坐垫上,卫孺拿着装面条的碗夹几块鸭肉。 小孩看看小块鸭肉又看看大鸭腿,使劲摇头,“不要!阿母,我要那个!” 卫孺劝道:“那个跟这个一样。这是切开的。” 小不点抬手推开她的手,卫孺手一抖,碗差点脱手,“好好吃!” 小孩吓一跳,眨了眨眼睛打量一番母亲,大抵以为她又是虚张声势吓唬她,爬起来朝霍去病和阿奴走去。 霍去病:“我不给你敢要吗?” 不敢就不是公孙敬声了。小孩伸手就夺。霍去病空着的那只手想朝他脑袋打,抬起手想起大舅的话,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打的小孩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霍去病和阿奴也不管,继续吃鸭腿。 往常在家,这时候得有一堆人围上来。小孩等着,只等到母亲对他说:“不听话被表兄打了吧?还是跟阿母吃吧。” 小孩委屈的往她怀里抹泪。 卫孺抱着他轻轻晃悠:“好了,不哭了,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孩哭声慢慢变低。阿奴佯装不明白,“你不是不吃肉吗?”指着卫长君,“你大舅烤肉的时候你说的。” 三岁小孩说话又不过心,早忘了。 阿奴:“你说不吃,我们才没给你。” “我吃!”小孩伸手试图抓他的大鸭腿。 阿奴摇摇头:“晚了。这是我的。” “给我!”小孩理直气壮。 阿奴:“凭什么?我又不欠你的。” 这话把小孩说蒙了,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霍去病点头:“他不是你舅舅,不是你父母,也不是你祖父母和外祖母。给不给你全看他心情。我是你表兄,你叫表兄我可以给你,因为你是弟弟。但你二话不说上来就抢,我很不高兴,以后别指望我给你。再抢我的,我还打你。” 小孩顿时觉着屁股痛膝盖也疼的厉害,梗着脖子要走。长安离秦岭远,公孙家也没留个奴仆,卫长君不开口,他和卫孺只能在这儿呆着。 卫孺抱着他坐回去,给他夹一块肉。小孩还是不想吃。卫长君喊小狼崽子,“不吃给狗吃。”说着话把骨头扔给小狼崽子。小狼崽子一口吞下去。卫长君作势起身,“肉给我,我喂狗。” 小孩吓得慌忙塞嘴里。 卫孺挑的肉没皮,鸭子不大,又经过腌制很嫩很香,小孩吃的吧唧嘴,紧接着又要。卫孺试探着说:“吃口面?” 小孩摇头晃脑。卫长君悠悠道:“你吃面和菜,我晚上再做,给你个大鸭腿。否则——”扬起巴掌,让他自己掂量。 若是在家,小孩会当长辈吓唬他。屁股很疼,小孩不敢赌,像要他命似的张开嘴巴。卫孺趁机喂一大口,小孩扯出来就想扔,卫长君轻咳一声,他慌得往嘴里塞。 卫少儿笑了:“行了。往后就安生了。” 怎么可能! 三岁小儿不甚记事,晚上就忘了大舅答应给他个“腿”。卫长君给他一个野鸡中翅。他太小,一个腿下去消化不良,晚上就不用睡了。 三日后,屁股不疼了,小孩忘了。看到霍去病爬树也嗷嗷叫着上树。卫长君叫卫孺把他放地上,叫他自己爬。 小孩抱住桑树拿什么爬。上不去他再次撒泼打滚。卫孺想把他抱起来,被卫长君一个眼神制止,“上不去是你自己没本事,怪谁?起来!” 小孩继续撒泼打滚。 韩嫣见他当真在地上滚几圈,堪称震惊,这孩子是世家子吗。 “长君,你小外甥叫我开了眼了。”韩嫣感慨万千。 卫长君抓起他的胳膊把小外甥提溜起来,啪啪啪啪四巴掌,小孩痛的忘记哭泣。卫孺心疼的皱眉。卫少儿小声道:“活该!” 卫长君松开他,指着小外甥的鼻子问:“看到表兄爬树你要爬树,表兄读书的时候你读书了吗?跟我写两张大字,我送你上树!” 卫步快速拿来笔墨纸砚。卫长君捏着他的小手写他的名。四个字写一半,小孩就不干了。卫长君提醒:“你大表兄写了两张纸才去爬树。你也得写完。” “我不爬树!”小孩挣开他的怀抱朝母亲跑去,靠在母亲怀里大声强调:“我不喜欢爬树!” 第119章 尊老爱幼 卫长君愣住, 显然没料到他能来这么一句。 霍去病不客气地笑出声,居高临下看着小孩说道:“小表弟,你其实想说,我不爬树了还不行吗。什么不喜欢爬树, 你不喜欢写字还差不多。” 这么长两句话, 小孩反应不过来, 固执地说:“就不喜欢爬树!” 卫长君反应过来了, “大妹, 知道怎么教孩子了吗?”顿了顿, 冲外甥一扬下巴, “我打了吗?” 霍去病心说,你没打, 您吓唬了。我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吓唬我的。对付小孩您驾轻就熟到炉火纯青, 大姨母可没你这么多手段。可目前最重要的是收拾小混蛋,而不是内讧。 “大舅,敬声才三岁啊。您逼三岁小孩写字, 这么心狠, 姨母可做不来。你的心是冰雕的, 姨母的心是水做的。”小霍去病句句为卫孺母子开脱辩解,字字带有浓浓的嘲讽。 卫孺气恼, 敬声这么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不想让他去好好劝劝他不就行了, 犯得着趁机奚落她不会教孩子吗。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全落到韩嫣眼里, “长君, 少说两句。你大妹也不是小孩,她想怎么教怎么教。以后他出息了,你当舅父的也不会沾他的光。你已是公主舅父。他变成一条虫也怨不得你。” 虽然韩嫣风评不好, 可他出身好,又伴驾多年。在卫媼眼中韩嫣比卫长君尊贵。别看她目不识丁,可她听懂了,韩嫣也认为长子做得对,长女不会教孩子,“韩公子这话说的,孩子才多大,哪就到了沾不沾光的地步。敬声是长君的亲外甥,舅教外甥,天经地义。公孙贺来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韩嫣看一眼蹲下去抱孩子的卫孺:“显然你女儿不这样认为。” 卫媼朝卫孺走去,“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的,难免心疼。但也只是心疼。”冲小孩伸出手,“敬声,外祖母抱。” 小孩扭头抱住他母亲的脖子,给她个后脑勺。卫媼气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卫孺眉头微蹙:“阿母——” “心疼了?”卫媼瞪她,“去病小时候,我是不是好不好就给他一巴掌?” 霍去病有话说了,“原来我小时候这么可怜。大舅打我,你也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卫媼仰头反问。 霍去病被问住,张了张口,“你你不讲理!” 有个动不动跟长辈对打的小外甥作对比,卫媼怎么看怎么觉着大外甥顺眼,“你小时候家里做顿饭,你能到东市转一圈。我打你都打轻了。” 现在依然想骑着马进城转一圈的小霍公子愈发无法反击,“我尊老,不跟你吵,让你一次!” 卫长君并不担心卫孺因此恨他。卫家荣辱不靠公孙家。日前嘟嘟给他看了公孙敬声以后干的事,等到“巫蛊之祸”他只会拖后腿。卫长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还不如趁机断往。而他想到了卫媼。老人家生了七个儿女,为奴半生,不能老了老了还让她记挂小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卫媼想生气又想笑,吓唬他:“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打你个小混蛋!” “你上来啊。”霍去病晃悠着两条腿,贱兮兮的气他祖母。 阿奴三两下爬上去朝他腿上一下。霍去病瞪眼。阿奴问:“不让一下我怎么上去啊?” 霍去病收回腿,阿奴爬到他对面树杈上坐下。 树下的小孩又馋了。简直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抓着卫孺的衣袖,指着树。卫孺气得朝他屁股上一巴掌,“你就不能争气!” 卫少儿看不下去了,“这是你当母亲的该说的话吗?他这么小知道什么争气?他听不懂大道理,也不知道他上去坐不稳。你就该学大兄,叫他自己说不喜欢!小孩子一说就懂,还要你慢慢教吗?” “你这么厉害还叫大兄给你养儿子?”卫孺不禁呛她。 卫少儿噎了一下,“我——我是有自知之明才把去病托付给大兄。我舍得,你舍得吗?” 卫孺没话了。 霍去病抱着树杈子乐得“咯咯”笑。卫长君瞪他一眼,你差不多得了。霍去病索性捂嘴笑。卫长君收回视线,拉张椅子坐下,语重心长道:“大妹,听说过‘玉不琢,不成器’吗?孩子是一块含玉的石头。你拿到石头就得想好把它雕成什么样。有了形状,还得小心下刀。人眼看不见玉的里头,雕的过程中得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改变,你才能雕出一块精美玉器。像你现在这样,只用刀不用心,雕到老他也不会成为佳品。” 窦婴夫妇在,韩嫣在,牛固等奴仆也在,这么多人看着,卫孺脸上挂不住,讷讷道:“所以得慢慢教。” 卫长君头疼,禁不住揉揉额角。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其中一个跑过来,给他揉额头。卫少儿见状指着那小子,“这孩子都比你儿子懂事。他父母除了会干活还会什么?人家孩子怎么教的?你不会就大大方方承认。有我在前,谁嘲笑你?” 韩嫣令曹女摘个西瓜,他拉张椅子在卫长君身旁坐下,噙着笑看着卫少儿,“你夫陈掌在宫里是个干杂活的。若不是跟你成亲,他连皇宫也进不去。公孙贺跟你大姊成亲之前已是九卿之一太仆。小吏的继子跟勋贵子弟能一样吗?” 卫少儿猛然转向她大姊。卫孺脸色越发红了。卫少儿气得想跳脚,“难怪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合着我不配教你儿子!”说出口,卫少儿气得胸口疼,指着她:“我——我等着!我就看你儿子有多大出息!” 卫孺想解释,苦于不知从何说起。卫孺觉着儿子精贵,但没想过大外甥身份低贱。她不听妹妹的,是觉着卫少儿不会养孩子,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卫少儿认为她默认了:“我好好活着总能等到那一天。” “我没说你不配。”卫孺斟酌道:“子夫也说得慢慢教。” 卫少儿:“你多久见她一次,多久见我一次?三五个月进宫一趟,总得没待两个时辰,子夫知道什么?少拿子夫说事。你好心看望子夫,子夫心里不满敬声夺二公主的麻花,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训敬声。” 不止如此,卫子夫脾气好,温柔且有容人之量,她重生三次也做不来像卫长君一样把孩子按腿上,扒开裤子打。 卫孺和卫子夫自小一处长大,干活吃饭也在一处,深知这一点。卫少儿说的也是事实。卫孺再一次无言以对。 卫少儿又说:“长公主和二公子都是女孩,敬声是男娃,纵然子夫有心提点你几句,也会因为不确定适不适合男娃而选择不说。” 韩嫣不由得多看一眼卫少儿,用手肘捅一下卫长君:“妹妹不错。” 卫少儿转向他,看出他眼中的赞赏,颇为得意下巴微扬。 霍去病嗤笑一声:“她只会说。要她照顾我,还不如我大姨母。” 卫少儿气得双手叉腰:“霍去病!我是你母亲!”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吗。 霍去病躺树枝上,不再管树下的事。不过公孙敬声倒是因为他姨母的长篇大论而吓得不敢再要上树。 卫媼被小外孙拒绝也没离开,注意到长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韩公子有句话很对,你大兄是公主舅父,以后他是贫是福还是惹到什么人,都不需要公孙家出面。敬声好不好都由你们当父母的受着。敬声不懂事,他出手教,为了什么?因为你是他妹妹。换成别人,你看他管不管。” 韩嫣笑道:“卫兄都不知道我弟叫什么。” 霍去病好奇地问:“你弟叫什么啊?” “跟你有关系吗?”韩嫣反问。 霍去病摇头:“以后我不小心打了他,你不许说,这是我弟,看在我的面上也不该打人!” 韩嫣笑了:“是你大舅的亲外甥。学会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霍去病得意的学他挑眉。 韩嫣搬到秦岭的时候他弟弟都还小。长期分居,感情淡了,弟弟真跟霍去病打起来,韩嫣总觉着他会帮弟子。但这点不能叫熊孩子知道。韩嫣索性说:“随便打。你欺负他,自有你大舅收拾你。他欺负你,打不过你是他活该!” 卫媼拍拍卫孺的手臂:“韩公子这话也在理。以后孩子跟左邻右舍的孩子起了争执,你也不能觉着敬声比他们尊贵,不分青红皂白护敬声。” 卫孺不敢跟母亲犟,轻轻点头。 韩嫣见曹女抱着瓜过来,身后跟着拿刀个和方几的西芮,起身接过瓜。西瓜种子是嘟嘟买的,卫长君种之前不嫌臭上一些粪肥,偶尔还用兑了水的童子尿浇地,以至于黑皮瓜又长又胖,卫家和窦婴夫妇以及韩嫣也吃不完。韩嫣切成小块。待他切完,方几摆满了。韩嫣先叫卫长君、卫少儿等人一人拿两块,然后卫家奴仆一人一块,剩下的一分为二,请曹女和西芮分别给他家和窦家人送去。 这么一分下来,方几干净了,小公孙敬声只能窝在他母亲怀里啃西瓜。吃着吃着,发现树上的表兄有两块,他一块,又觉着委屈,“阿母,我的瓜!” 霍去病吐个西瓜籽:“没你不要的。我是你表兄,比你大,我该吃两块。你不听话一块没有。你吃的是大兄给你母亲的。再不听话,连你阿母也没得吃。” 卫长君皱眉:“西瓜籽能不能吐沟里?” “能,能!”霍去病连连点头。 小孩看懂了,那么坏的表兄也得听坏舅舅的话。坏舅舅也没三头六臂啊,怎么这么厉害呢?小孩想不明白,抓耳挠腮。 韩嫣在他对面乐出声来,“小崽子,这才到哪儿。住到七月底,你大舅能叫你脱胎换骨。” 卫孺不信,她儿子更不信。 无论秦岭还是茂陵,冬天和春天种的庄稼都收好了,如今地里的庄稼得到八月底或九月初。卫长君闲得无聊,觉得不能浪费光阴,尤其他的生命是他辛苦换来了,还是得趁机教外甥,省得以后快死了还得操心。 虚岁方三岁的小孩只是打骂吓唬肯定不行,毕竟不记事。得他自己愿意改,还得叫他养成习惯。否则回去三天故态复萌,他就白忙活了。 卫长君琢磨几天,来了主意。 民以食为天。无论老□□女古今,谁能拒绝美食的诱惑啊。 三伏天的中伏,一大清早,卫长君把他家唯一且最大的猪杀了。令牛固把猪头猪蹄猪下水以及一些肥肉给茂陵送去。不能晒香肠,刘彻又不在长安,谁都不给留在秦岭也吃不完。 排骨全剔出来进厨房炖。四个猪腿肉剔出来用大铁锅在门外炖。猪身上的肉,除了十几斤留包包子和饺子,其余的肥瘦分开,肥的熬油或过油炸留着慢慢吃,瘦的留他做肉松。然而猪太大,只是排骨就把厨房三个锅全占了,卫长君的肉松只能等早饭后。 卫青甫一靠近秦岭就闻到浓郁的香味。下了子午栈道都没下马,他直接骑到家门口。看到熟悉的大铁锅,卫青想也没想就问:“谁又捅了野猪窝?” 众人一愣。霍去病最先反应过来:“二舅就知道野猪窝。大舅杀了一头大肥猪。”说出来泛酸,“大舅说,明日仲卿该回来了,一早把猪杀了,给仲卿补补。” 卫青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牛固,朝他小脑袋上撸一把,“你大舅天天给你做美食,我说什么了?小小年纪,跟谁学的拈酸吃醋,一点不大气。” “别给我使激将法。”霍去病抱住他的手臂往院里拽。 卫青挣开他:“也不嫌我身上馊。” 刘彻不在长安,但卫青的训练没停。卫青不止一次庆幸安营扎寨的地方离秦岭比秦岭到长安近,他还不用等城门大开,辰时就能到家。 “大舅给你备了热水,在浴室。先沐浴,下午我们一起洗头。”霍去病拉住他的手跟进院,指着东侧浴室。 卫青瞥一眼反常的大外甥,“又是迎接我,又是跟我说这么多,你有事吧?” 饶是霍去病早早认命,这辈子翻不出大舅和二舅的手掌心,也没料到他这么机敏,“这么明显吗?” 卫青定定地看着他。 霍去病不得不点头,冲他勾勾手,扒着他的肩膀小声说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卫青边听边往四周看,“敬声呢?” “屋后。自从他看到西瓜来自后院,想起来就往瓜地里跑。”小霍去病说完盯着他,“不许心疼。我分你一个大白瓜。” 卫青摇摇头:“不闹到我跟前,我权当看不见。” 霍去病踮起脚尖拍拍他二舅的肩膀,只差没明说,孺子可教也。卫青抓住他的手臂,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好巧不巧,小公孙敬声出了屋角听到巴掌声看到霍去病挨揍,陡然停下,楞一会,转身往屋后跑,仿佛后面有小狼崽子和狸猫一起追他。 霍去病哈哈大笑。 卫青哭笑不得:“看来你白担心了。” 何止啊。 卫青在军中历练多日,五官变得刚毅,身上有种不同常人的肃穆之气,又因天气炎热心生烦躁他笑不出来,以至于啃排骨的时候,小公孙敬声不敢从他身边过。 小孩嚷嚷着要大块,卫青面无表情的一抬眼,他快速用小块排骨把嘴堵上。 卫长君诧异:“他被什么附体了?” “二舅打我屁股被他看见了。”霍去病被打皮实了,不觉着丢脸,说出来跟他想喝口汤一样自然。 亏得卫长君做好用排骨馋哭小外甥的准备,“就这样?” 霍去病想一下:“兴许我在他心里伟岸高大,可我却只能乖乖挨揍,所以他放弃抵抗了。” 卫孺瞪他:“又胡说。” “小表弟,过来,我的这块给你。”霍去病的排骨快赶上公孙敬声的手臂长了,然而小孩只敢往他母亲怀里靠。盖因大表兄右侧是大舅左边是二舅。 霍去病冲他大舅挑眉,看见了吧。 卫长君想试试:“敬声,这是你二舅,叫二舅。” 小孩嘴巴动了动,肉咽下去,弱弱地喊:“二舅。” 饶是众人有心理准备,依然差点惊掉下巴。小公孙敬声至今没喊过“大舅”。表兄也没有,只用“他”来代替。 卫孺无语又想笑:“瞧你这点出息!” 小孩听不懂,好奇地看他母亲。 卫少儿在卫孺身侧,“你不是说他天不怕地不怕,比去病还不好管?” 霍去病又冲他大舅眨眼,听见了吧,我比他好多了。 卫长君不客气地说:“你好意思跟他比?” 霍去病不好意思,他九岁小表弟才三岁啊。 “哪个小孩不比他乖巧懂事。”孩子不懂事都是长辈惯的。卫长君上辈子也养过孩子,很清楚这点。小外甥的臭毛病改掉没用,最该改的是他妹。卫长君自然不会给他妹留脸。 小霍去病差点被肉呛着,大舅是这个意思啊。 大舅不愧是他霍去病的大舅,非寻常人也。 然而他姨母不像他姨母。卫长君这话说出来,她又觉着难堪,心里有一丝丝埋怨。 卫少儿也不是寻常人。以前被骗生下孩子,她还敢背着家人找相好的。她决定嫁给陈掌的时候,卫长君才知道。说不好听点离经叛道,说好听点洒脱。卫少儿挺看不上卫孺出嫁从夫,以子为天。 卫少儿离她近,看清楚她的小表情,“大兄说错了?咱家大大小小九个尚未及冠的,哪个小的像敬声似的,吃瓜得大块,吃肉也得大块,否则抬手就扔。” 卫孺无言以对。 卫长君:“先吃早饭。肉凉了就腥了。”转向大外甥,“你少吃点,晌午还有带馅的炊饼。吃完了跟两个舅舅骑马跑一圈。届时不许叫着颠的难受。” 霍去病举起他的大排骨:“吃完这个我就不吃了。” 卫家院子不小,但韩家、窦家所有人在一块还是挤。卫长君就把吃饭的方几移到外面,不分主仆,想吃什么拿什么。 卫家奴仆不论男女老幼都在乎卫长君,即便可以敞开吃,他们依然把卫长君等人以及窦婴夫妇和韩嫣的肉和主食单独放一处。剩下的他们分着吃。不过不包括大铁锅里的猪腿。大猪腿里头还没入味,此时还搁锅里炖着。 饭后,卫长君把大猪腿分开,移到厨房,令几个半大小子轮流进屋添柴。门外大铁锅空出来,卫长君切肉片,几个女奴准备配料留他做肉松。 卫少儿也没闲着,用菜墩剁馅料。 卫青见除了老母亲只有他最闲,“大兄,我做什么?” 霍去病抓住他的胳膊,“跟我来!”拉着他去正院后头摘几个大白瓜。 卫青头一次见:“小西瓜?” “甜瓜!”霍去病挑个表皮亮亮的,信守承诺给他二舅。 卫青很是欣慰:“去病懂事了。” “我一直很懂事。你和大舅对我太严厉。”霍去病有时也觉着他是不是太气人。小表弟一来,霍去病确定他是乖小孩,“我才九岁,你和大舅就恨不得我变成威风凛凛的老虎。” 卫青颔首:“怪我们。你还是个小猫崽子。” 这话霍去病不高兴了,“我至少也是小狼崽子吧?” 卫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大外甥真有自知之明,“刚用过饭,不饿。” “拿着。我给过你了。”霍去病抱着几个大白瓜找许君,叫许君洗干净帮他吊井里,留他骑马回来吃。 卫青方才纳闷孩子怎么主动提起给他瓜,听到“回来吃”三个字瞬间明白,他是捎带的。卫青的马歇过乏,也吃饱喝足了,他就跟上大外甥,省得两个弟弟管不住他跑远了。 小公孙敬声一看舅舅和表兄都有大马,又嚷嚷着要。卫长君还在门外切生瘦肉,卫青怕走快了尘土飞肉里,出了大门就慢下来。闻言干脆停下,他板着脸问:“你要什么?” 小孩眨了眨眼睛,跟卫青对视片刻,扭身抱住母亲的腿,躲避二舅的打量。 卫青冷声道:“看看你才多大。够马蹄子一脚踹的吗?” 小孩假装听不见。 卫青到窦家门口翻身上马去追大外甥。 小孩偷偷看一下,直到卫青上子午栈道他才敢转过身来。 卫长君拿起一片血红的猪肉:“吃吗?” 小孩不敢点头,看他母亲。卫孺说:“生的不能吃。”然而他能信就不是公孙敬声了。小孩被卫长君打的不敢靠近他,就推卫孺的手。 卫长君好心递给他:“不吃我吃了啊。再想吃可就没了。” 卫孺不禁说:“大兄你——” “你闭嘴。”卫长君打断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留着自己吃。敬声,真不吃?” 第120章 鼠目寸光 小公孙敬声二话不说, 迅速拿过去塞嘴里。 卫孺急的伸手掰孩子的小嘴。不过她的手还没碰到小孩,小公孙敬声就吐出来。他紧接着意识到扔好吃的会挨揍, 慌慌张张解释:“不好吃。”说完扁扁嘴泫然欲泣地求大舅饶命。 卫长君笑了:“以后还敢不敢看到什么都要, 谁给你东西都敢接?” 小公孙敬声隐隐听懂了,令他不明白的是关大舅何事,“你坏, 骗人!” “怎么骗你了?我觉着好吃。”卫长君叫来趴在树下打盹的小狼崽子, 捡起那块肉,小狼崽子张嘴接住, “你看,大黑狗也喜欢吃。你不喜欢就是骗你?” 小公孙敬声哪是他大舅的对手,被他大舅绕蒙了。可他口中很难受, 固执地埋怨卫长君骗他。卫长君不以为意地笑着问:“以后还敢吃吗?” 小孩不甚懂。 卫长君叫许君去厨房弄一碗猪腿肉。猪腿肉最外层又软又香, 许君弄一碟,她挑走一碗,剩下的给看着火的半大小子们。 这些孩子来之前被父母叮嘱,郎君心地善良脾气好,不等于他们可以无礼肆意妄为。五个把大小子一起摇头。 许君笑着解释:“四个猪腿肉, 郎君和魏其候以及韩公子他们只吃肉也吃不完。何况午饭主食是炊饼。” 五个小子还是不敢接。许君答应他们, 出去就告诉郎君。其中一个小子才敢把盘子接过去。许君也没骗他们,到门外就向卫长君禀报,给那几个小子盛了一盘。 正值长骨头的年龄,卫长君自然不会吝啬。这五个半大小子是奴仆也是他的财产。精美玉器都要小心存放, 何况活生生的人。 五个半大小子趴门后听到卫长君毫不犹豫地允许, 一个个别提多开心。不能随霍去病出去玩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卫长君把刀给女奴,他用皂角洗洗手,然后端着肉到小外甥跟前, “香吗?” 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肉很香,小孩抿抿嘴把口水咽下去。 卫长君又问:“想吃吗?” 小孩犹豫不决地找他母亲:“阿母,我想吃肉。” 不论卫长君骗孩子吃生肉,还是叫卫孺闭嘴,剁馅料的卫少儿和同窦婴夫人聊天的卫媼都装没听见,这叫卫孺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家没人向她。 卫孺被卫长君和韩嫣以及卫少儿连番奚落的不如以前自信——她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她教的没错。以至于卫孺不敢随意应儿子,只拿眼睛看卫长君。 卫长君冲大外甥微抬下巴:“叫我什么?我又是你什么人?” 卫孺赶忙提醒:“快喊大舅。” 屁股很疼,不想屈服,小孩一声不吭。卫长君心底冷笑,我收拾不了你?随后他捏一大块肉,轻轻吹几下,香味飘向小外甥,他转手塞嘴里。 小孩又咽口口水。这次卫长君听得一清二楚。卫长君边嚼肉边捏一块,在小外甥眼前晃两下,又放入自己口中。 三岁小孩终于受不了,哭着喊:“我想吃肉,阿母,我要肉……” 孩子这么难受,别说卫孺,在窦家门外果树下坐着的卫媼都受不了了,小声同窦婴夫人道:“我这个大儿啊,哪来这么多小算计。以前也不这样。你看他把敬声馋成什么样了,他还笑得出。” 卫家门外烟熏火燎还有人剁肉,窦婴和韩嫣嫌吵,也在窦家门外纳凉。窦婴为他辩解:“老夫人此言差矣。他若不管,日后闯出祸端很有可能连累整个卫家。” 卫媼震惊:“这么严重吗?” “你女婿是太仆,是皇亲,又忠于陛下,办事认真谨慎,以后只会高升。三公之子弄出的事能是蚂蚁苍蝇大的小事吗?” 卫媼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田蚡,紧接着想起淮南王,越想越害怕,脸色瞬间惨白惨白。窦婴夫人劝道:“他说以后,以后。长君见多识广,料到这点才对敬声这么严苛。往后卫孺跟你抱怨,你只管说,有何不满找你大兄,别跟我说。她慢慢就不敢像以前那么惯敬声。” 卫媼连连点头,本想过去劝劝也放弃了。 小孩还在使劲哭,卫长君不受影响的慢慢吃。小外甥停下换气,他大舅笑眯眯地问:“叫我什么?” “大舅……”小公孙敬声饱含深情地喊出这两个字,顿时震惊四邻,吓得他母亲卫孺差点把孩子扔出去。 卫少儿更是忘记剁肉,愣了片刻方回神就是一阵爆笑。 窦婴等人不嫌卫家门外吵了。卫长君也信守承诺,整个碗塞给他。吃亏在前,小孩没像在家一样伸手就抓,接着就往嘴里塞。他拿一小块,轻轻嗦一口,很香很软,然后大口吃。 小孩小心试探的模样令窦婴和韩嫣互相看了看。韩嫣开口:“卫兄,小外甥也是个聪明的。”顿了顿,没等卫孺开心,“不怕他是个祸害,只怕他是个聪明的祸害。学识要跟不上,以后还会变成目光短浅的祸害。” 卫长君想起小外甥以后干的事,可不是鼠目寸光吗。 卫少儿把她的大刀交给闲下来的曹女,过来逗小外甥:“敬声,给我尝尝。” 小孩快速转向他母亲,用母子二人的身体挡住碗。卫长君悠悠地问:“以后还想吃吗?给姨母尝尝。否则吃了这顿没下顿。” 三岁小儿只能看到眼门前的,坚决摇头。 卫少儿问:“想吃西瓜吗?想啃大骨头吗?” 着急吃肉的小孩停下,犹豫片刻,挑一小块给卫少儿。卫少儿想说什么,卫长君轻咳一声打断,示意卫少儿接过去。卫少儿挤出一丝笑:“跟你大表兄小时候一样吝啬。” 卫长君问:“不是你惯的?” 卫少儿没觉着惯孩子,那时候家里不富裕,“你惯的,天天给他炖鸡蛋羹。” “你儿子几岁?”卫长君反问。 小霍去病跟此时的公孙敬声一样大,卫家一个月也就吃一顿肉。后来卫长君受伤需大补,卫家隔三差五买鱼羊肉,霍去病跟他舅吃三个月也没如今的公孙敬声胖。 卫长君痊愈后可以去东市买菜,小霍去病才有一天一个鸡蛋的餐补。但小霍去病不舍得一生气就扔。小小的人儿自个抓着勺子吃,恨不得连碗都扒干净。 以前的日子比很多人好,也跟现下没法比。卫少儿想想她儿子再想想外甥,顿时觉着她的去病哪儿哪儿都好。当然了,她大兄功不可没。 卫少儿很清楚她几斤几两,没脸同她大兄抢功。吃掉那一丁点肉,卫少儿伸手:“再给我尝尝。” 小孩伸手捂住小碗,摇头晃脑:“没啦!” 卫少儿气笑了:“大姊,儿子这么聪明欣慰吗?” 卫孺不敢轻易搭话。 卫长君道:“屋里还有一大锅,自己盛去,想用盆用盆,想用盘用盘。” 卫少儿想说不饿。忽然福至心灵,早饭还没吃半个时辰,大兄难道不知道。又是盆又是盘,大兄又想收拾小外甥吧。想到这,卫少儿像五六岁的小姑娘欢快地跑到厨房盛慢慢一盆肉,足足有八汉斤。 盆大香味足,卫少儿步出大门,卫长君等人就闻到了。卫少儿直直地朝小外甥走去,“想吃吗?” 小孩瞳孔地震,她怎么有那么多肉。 卫少儿令赵大搬张方几,且放小外甥跟前。而卫少儿准备的也全,又是箸又是叉,想怎么吃怎么吃。卫少儿左手拿叉右手捏箸,一夹一叉,馋死个人了。。 韩嫣等人乐不可支。 小公孙敬声难受想哭,抓住卫孺的手叫屈:“阿母,好多肉……” 卫少儿真不饿,于是她放回去,撕一小块递给小外甥:“这是你方才给我的,还给你!让你吝啬!” 小孩不懂“吝啬”,但他知道不是好话,抬手拨开。 卫少儿见他手背朝她,就猜到小外甥想做什么,“那别再找我要了。”塞自个口中,接着夹一大块肉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吧唧嘴品尝,唯恐小外甥听不到声,感受不够强烈。 卫孺禁不住说:“幼不幼稚?” “又心疼了?”多年以前,卫少儿也不觉着她大兄有什么能耐。卫少儿跟陈掌搬出大宅,小夫妻无需担心隔墙有耳,交心的机会多了,陈掌也爱跟她分享。每每提到卫长君,陈掌就一个劲感慨,大兄非常人。陛下跟前的红人主父偃对他颇有照顾,便是因为其仰慕大兄的君子之风。 如果只听陈掌这么说,卫少儿不会往心里去。她自个当家做主后,今日上东市,明日逛西市,改日回卫家,得闲去公孙家。听得多了,无一不称赞她大兄,卫少儿觉着“我大兄乃长安第一公子”。 早年卫少儿不会教孩子,卫长君数落过她。霍去病被卫长君养的比同龄人壮实,文武都没落下,调皮气人但不会太过,堪称知进退。这就导致卫长君教训小公孙敬声,卫少儿第一反应是帮腔。 卫孺不领情,卫长君也没放弃,卫少儿愈发觉着她大兄好,深刻体会到“长兄如父”那句话。可越是如此卫少儿越气长姊不懂事,“大姊之前说在家没少打敬声,我用肉馋他你都心疼,你说打谁信啊。挠痒痒那种打吗?” 自是真打。 卫孺看到儿子满脸泪水也真心疼,“不信算了。” “还不是你言行不一。”卫少儿送她一记白眼,冲小外甥抬抬下巴,“你的肉给不给我吃?” 小孩使劲点头。 卫少儿微微摇头:“可惜晚了。我有了,不想吃你的。以后再找你要,给我吗?” 小孩毫不犹豫地点头。 卫少儿:“那以后再说。”端起肉朝她母亲走去,“一人一块都尝尝。” 这些人跟卫长君更亲。包括卫媼。卫媼老了,长子养老送终。凭这点她也是向长子。卫媼为了帮长子,捏一块肉到外孙跟前吃。 韩嫣不喜欢卫孺,这么好的机会哪能放过。他站在卫媼身侧吃。老小儿老小儿,越老越像个孩子,窦婴难得生出几丝童趣,到卫媼另一侧。 小公孙敬声看看碗里的肉又看看他们手里的,抬手捂着眼哭,没扯开嗓子嚎,但他真伤心。最后碗里的肉没吃完,他哭累睡着了。 卫长君终于可以静下心看嘟嘟调出的做法,指点女奴做肉松。 临近午时,煮好且沥干水的猪肉刚拍散,小霍去病回来了。趁着卫长君没注意伸手捏一块。然而吃太快,他差点把晃动的牙累掉。 卫长君听到一声抽气,回头看到他龇牙咧嘴,“活该!”眼角余光注意到睡了一觉醒来的小外甥拽着卫孺的手过来,“敬声,吃吗?” 小孩吓得直摇头。 霍去病看着稀奇,“大舅又趁我不在家吓唬他了?” 卫长君摇头。 霍去病不信,见他母亲和祖母在树下包肉炊饼,“阿母,大舅又打他了?” 卫少儿看到他小脸通红:“进屋洗洗去。跑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在八阳里玩一会。”小霍去病拉住她的手,“阿母,好阿母,跟我说说呗。” 卫少儿:“你大舅没打没骂,你可以猜猜看。” 小霍去病猜不出来。 卫少儿指望他赶紧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也没卖关子。小霍去病听到用肉馋小表弟不意外,但也奇怪:“公孙家还差他这口吃的?” 卫少儿:“公孙家几代人积累的钱财,什么没吃过。见不得别人比他多。” “原来如此啊。”霍去病明白了,到他小表弟跟前使劲撸一把小孩小脑瓜子,小孩身体不稳晃动,他才满意地回屋。 卫孺禁不住抱怨:“大兄,这也怪敬声?” 卫长君冷笑:“去病打他了?小孩子闹着玩你都心疼,那以后也别叫他进太学入宫当差了。太学师傅打他手心,陛下训斥惩罚他,你还不得心疼过去。回头我就告诉公孙贺,天天关在屋里养着。” 卫孺脸色骤变,慌忙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卫长君瞥她,“子夫在宫里不敢跟陛下说一句重话,说她如履薄冰那是夸张,但肯定没你在宫外自在。因为她是敬声的姨母,你才能时常带他进宫,陛下才知道敬声这孩子。敬声以后胆敢仗势欺人,我死了就算了,我活着要不打断他的腿,你是我长姊!” 卫媼一见长子真生气了,连声打圆场。卫青很少见他大兄生气,慌得也劝他消消气,连马都顾不上。卫长君盯着卫孺道:“你以后胆敢用性命威胁我宽恕敬声,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上吊我系绳。你自刎我递刀。你跳井,我一定会踹你一脚,送你最后一程!” 卫孺脸色苍白,依然认为卫长君过于夸张,公孙敬声才三岁。若是按出生算起,他才到这个世上两年多。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定型,他凭什么笃定孩子以后一定会仗势欺人。 窦婴觉着兄弟姊妹不易闹僵,传出去对卫长君名声有损:“去病姨母,你大兄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认为他过于小心,他也不会改。你大兄认定的事,陛下来了也没用。你要是觉着公孙家的孩子用不着卫家人教,我这就令人送你回去。公孙家问起来,就说敬声在此住不惯。你看呢?” 卫孺不知道怎么选择,她想回去但不敢回去。 卫媼不希望外孙以后落得跟田蚡,甚至淮南王一个下场,瞪着卫孺说:“你大兄说不得你了?去病像敬声这么大的时候,家里这些人谁没打过他逗过他?”过来抱起小公孙敬声,“去把揉好的炊饼送屋里去。整天盯着敬声,谁能吃了他?” 卫孺嘴巴动了动,卫媼不想听:“等我送你手里?!” 卫媼说不算卫长君,但卫孺怕她。赶忙端起篦子上的炊饼回屋。卫长君令女奴炒拍散的猪肉。小公孙敬声挣扎着要母亲,卫青瞪他:“乖乖待着!” 小公孙敬声一脸怕怕的扑到卫媼怀里。 卫青捡起缰绳牵着马回院。 卫步和卫广先一步把马送进牲口圈,就打算去西院换衣裳。听到门外的争吵声,兄弟二人跑到门边就不敢再往外走,他们也是头一次见长兄发狠。 随着卫孺进屋,门外众人又该做什么做什么,兄弟二人才敢露头。卫步小声问:“大兄,需要我们做什么?” 卫长君不答反问:“方才我说的话听见了?” 卫广试探道:“打断腿吗?”不待他开口连连摇头表态,“大兄放心,我们胆敢惹事生非,无需你动手,我们先把彼此的腿打断。” 卫长君禁不住笑了。 韩嫣:“你下得去手就不可能仗势欺人。” 卫广不赞同:“也有可能一时气恼,冲动犯错。” 卫长君:“要是这样怪不得你们。你们把人打了,大兄也得找他家长辈理论,养而不教,我不介意替他教孩子做人。” 小霍去病跑出来恰好听到这句:“大舅,我听见了。” 卫长君瞥他:“前提不许故意给人下套。” “我又不是你,诡计多端。”小霍去病说完躲到他母亲身后。 卫少儿好笑:“别躲啊。” “阿母,厨房好多肉,炊饼没法蒸了,你又包这么多月牙儿,怎么吃啊?” 卫少儿:“一会你就知道了。跟阿奴玩去,你在这儿我嫌热。” “嫌我挡风啊?”霍去病找阿奴回院把井里的瓜弄出来,然后送去厨房。许君帮他切成小块,他和阿奴端着盘子,叫五个小伙伴出去吃。五个小的得看火。西芮告诉他们,蒸炊饼的火不能大,小了也不好,他们不会。五个小的这才敢出去。 霍去病给他们每人一块,盘子轻了,单手端着盘到他外祖母身边,“敬声,想吃吗?” 小公孙敬声睡了一觉饿了,伸出小手要。霍去病躲开他的手:“还记得叫我什么?” 孩子小不记事,卫媼提醒:“表兄。” “表兄。”母亲不在,熊孩子变成猫崽子,不敢像虎狼似的抓不到瓜就挠人。 霍去病给他一块:“够吗?” 小孩又伸出另一只手。 霍去病:“可以给你。但你吃不完,我掰开你的嘴往里塞,你别哭啊。” 小孩想象一下,吓得转过身,给他个后脑勺。 霍去病惊讶:“大舅这招真好使。”三两步到卫长君跟前,“大舅,我要是吃不完,你会掰我的嘴往里塞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养你这么多年,就是猫猫狗狗也有感情了。我哪舍得。” “我就知道你吓唬我。” 卫长君点头:“掰开嘴难受一时,这个夏天都吃不到瓜才能记一辈子。再者说,万一你噎死过去,我岂不亏大了。” 霍去病的脸色微变,狠还是大舅狠! 韩嫣乐了:“去病又忘了,你因为不好好吃菜,你大舅连做五天素,吃的你眼都绿了?” 霍去病哪能忘。他大舅狠的连豆腐和鸡蛋都不做了。那菜还不是炒的,全是蒸的。少油少盐,他差点没给大舅跪下。 第六天二舅休沐,大舅杀一只鸡,叫二舅吃鸡腿喝鸡汤。他馋得很,二舅让给他和阿奴。大舅没数落二舅,他和阿奴以为大舅气消了。饭毕,女奴还没把厨房收拾干净,他和阿奴就闹肚子。他在自家拉,阿奴借窦家厕所。拉的他俩以为要死了,大舅端两碗盐水,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俩,素了那么多天,突然吃油腻的肠胃不习惯。喝两天粥,吃点炒青菜就调过来了。 “大舅,你心软了。”霍去病指着小表弟,“竟然只是打和吓唬以及用肉馋。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呢?” 卫媼瞪他:“别拱火。只是这样你姨母就心疼的不行,再上手段你想要她的命?” 霍去病递给她一块瓜,希望她消消火。 卫步过来接过外甥。小公孙敬声不乐意,恰好卫青出来。小孩一看到他,慌忙伸出手。卫步单手箍住他,朝他屁股上一巴掌,“都是舅舅,怕二舅不怕三舅,看不起你三舅?” 小孩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摇摇小脑袋。 阿奴给卫长君一块,卫长君令卫广接过锅铲炒肉,令曹女歇歇。阿奴又给她一块瓜,接着给卫青,最后送到韩嫣等人面前,叫他们自个拿。 早饭用得早,窦婴夫妇也饿了,就拿一到两块垫一下。 大铁锅炒食物快,片刻肉就干了。卫长君叫弟弟歇歇换他炒。他把肉炒蓬松,没了肉的样子,乍一看跟一堆枯草一样,就盛出来放早已准备好的盆里。 随后他和牛固进屋抬一锅炖猪腿肉出来倒大铁锅里,然后倒入泡好的干菜以及豆角茄子。来自厨房的锅空出来,恰好锅里蒸杂粮饭,笼屉里蒸炊饼。卫长君又令钟媼和玉米面,玉米饼子贴大铁锅边上,大大的饺子放肉和菜上。盖上锅盖小火焖熟,菜和主食全有了。 窦婴和韩嫣没少在卫家用饭,但是头一次从和面看到饭菜成熟。卫长君掀开锅盖,他们闻到香味,看到小小的饼子变大,小月牙变胖,突然觉着很有成就感。随后两人又纳闷,是不是乡间住久了,以前明明是打了胜仗,或提议被陛下采纳才会觉着满足啊。 没容二人细想,小霍去病就把碗碟拿过来,要给每人一个。 卫长君想揍他,“放几上,我来盛。” 小霍去病放小方几上,但又拿七个,他和阿奴以及五个小伙伴一人一个,排队等放饭。五个半大小子认为该跟许君等人一块用饭,以至于犹豫的不敢上前。 卫长君也有小时候,小孩子在一起吃饭香。他冲五个半大小子招招手,一人大半碗菜,一个玉米饼子和几个蒸饺,令他们跟霍去病东边果树下吃。 霍去病问:“坐哪儿?” 卫长君:“地上!” 霍去病正是这样想的,立刻走人。 窦婴等人到方几前等着。卫长君把盛菜的活交给卫青,进屋弄些饭以及带馅的炊饼。 小霍去病看到圆圆的炊饼就把他咬过的玉米掰掉塞嘴里,没咬的那一半放锅里,再去拿几个炊饼。卫长君皱眉:“吃得完吗?” “吃不完有阿奴啊。”霍去病到东边桃树下,见阿奴的玉米饼还没吃,帮他扔锅里。他把炊饼一掰为二,给阿奴一半。 阿奴无奈地瞥他,“又不是吃了这顿下顿没了。三篦子炊饼啊。” “刚出锅的香。”霍去病三两口吞下去,又掰一个,馅料他吃,皮给其中一个小伙伴。阿奴见状把剩下两个给小伙伴。 霍去病急的瞪眼。阿奴朝西边睨了一眼,“需要我请郎君吗?” 此言一出,霍去病差点被肉馅呛着,慌得连连摇头。 他们的小伙伴不敢吃白面炊饼,又要还给阿奴。阿奴解释:“他拿这么多就是给咱们拿的。”说着把他的那半肉馅给霍去病,他吃皮。 霍去病满意地勾住他的脖子:“阿奴真好。” 阿奴嫌弃的拨开他的手臂:“你敢把豆角挑给别人吃,我就告诉郎君你往沟里扔。” “跟你郎君学吧,满肚子坏水。”霍去病嫌弃地移到小伙伴那边,离他远远的。阿奴转过身斜对着他。 小公孙敬声的屁股还青着,霍去病不想步他后尘,规规矩矩把这顿饭吃了。而小公孙敬声因为离卫青太近,一顿饭也没敢闹。 卫少儿感慨:“总算可以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了。” 卫媼瞪她,你不说话就更好了。 卫少儿低头啃炊饼。 饭毕,奴仆收拾锅碗瓢盆,卫长君把嘟嘟买的小茶叶罐找出来,擦洗干净装肉松。 霍去病很好奇,但饭前没顾得问:“大舅,那么累牙,你弄这个干吗?” 卫长君捏一点塞他嘴里。 霍去病震惊,竟然跟先前不像一种东西,“大舅好厉害啊。” “你大舅就擅长做这些。”卫长君笑着说:“叫我骑马射箭,我可不行。”眼角余光注意到弟弟们好奇,卫长君令他们把茶杯找出来,然后每人半杯,包括他母亲和窦婴夫人。 卫孺自然也有。卫孺到手先尝尝,像是确定可以吃才给她儿子。卫少儿养孩子不如她仔细,滚烫的面也敢往霍去病嘴里塞。见她跟伺候祖宗似的,卫少儿禁不住皱眉:“敬声拿得住杯子吗?大兄做半天,那么多猪肉才做这么一点。” 肉多,其实肉松不少,和面的陶盆大半盆了。但跟生肉比起来还是少许多。 卫孺把杯子拿回来喂儿子。可到手的东西被夺走,小孩不乐意,又瘪嘴想哭。卫青够了:“你一天天的哪来的这么多泪?不许哭!” 第121章 舅舅的规矩 小公孙敬声吓得把眼泪憋回去, 委委屈屈地吃肉松。 卫青眉头松开,瞪向小外甥的视线收回,小孩仍然不敢哭闹。卫长君就叫卫孺拿着杯子, 小孩自己捏着吃。 卫孺又觉着只是小事, 没必要如此计较。但当着一众亲人的面, 卫孺不敢反驳。小孩吃的满脸都是,跟狸猫似的, 卫孺心疼的帮他擦。 卫长君不禁皱眉。卫少儿瞥见了, 直言道:“吃完再洗就是了。以前去病一天换三套衣物,也没见他着凉生病。” 对于卫少儿, 卫孺理直气壮:“不用你洗?” 曹女笑着说:“小公子和阿奴的衣裳也脏了, 一块洗, 不费事。” 听起来打圆场,实则帮卫少儿。卫孺觉察到这点却不好反驳,除非她硬气地回家,或直言孩子以后是虎是虫跟卫家无关, 再或者把卫少儿等人反驳的无言以对。然而无论哪条她都做不到,只能自个生闷气。 卫长君假装看不见。卫少儿面露不屑,大姊是一朝嫁进高门大户就觉着她连头发丝都尊贵了。幸好她不是小妹, 否则借不到她的光, 这一大家子还会被她连累致死。 小公孙敬声其实也不想母亲喂。远不如他自己吃着香, 想抓多少抓多少,想何时塞嘴里何时塞嘴里。他漏满衣襟肉松,卫孺眉头深锁,他见杯中没了,又不敢找舅舅和表兄要,捡起来往嘴里塞。 卫孺打他的小手:“脏了。” 卫长君这次不装了:“敬声的衣物是今早换的。” 卫孺把手缩回去。小孩隐隐懂了, 难以置信,坏舅舅帮他训阿母,可能吗?不可能,是他还小,理解错了。 小公孙敬声不是个听话的,卫孺不敢打他,他继续捏短衣上的肉松往嘴里塞,直到衣上只剩点点油花和碎渣。 小孩吃渴了,又找卫孺。卫孺请母亲帮她看孩子。卫媼无语的想叹气,这么多人,她什么也不说,还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摔倒或往沟里跑。 卫媼烦的摆手叫她赶紧回屋倒水。随后卫孺回来习惯性抱着小孩喂他喝。卫长君淡淡一撇,她把杯子交给小孩,小孩自己喝,她用手在底下接一下,以免掉了砸到脚。 卫媼看到这一幕禁不住说:“你没手把手喂他,敬声不也挺好?” 卫少儿微微摇头,她听进去了就别说她了。 卫媼等小外甥喝饱才问:“敬声,衣服脏了,还有水,跟祖母进屋换身干净的好不好?” 小孩被惯的胆子大,卫媼又没真正打过他吓唬过他,以前在城里时常能见到,“好。”乖乖地点点小脑袋。 卫媼:“那可以自己走吗?” 以前小孩被拘在大宅里,能见到的景儿不多。到了天大地大的秦岭,他和他大表兄一样对一切都好奇。若不是刚到秦岭就被他大舅打的屁股高高肿起,他早把屋里屋外逛遍了。 小孩慌忙把手递过去。卫媼温和地笑着说:“慢慢走,别摔着。” “不摔着。”小孩摇摇头,欢快地跟上她。 窦婴夫人善解人意,见卫孺落单,谁都不搭理她怪尴尬,就叫卫孺来她家门口歇息,“你母亲养了你们这么多孩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过来吧。不叫你看着正好松快松快。” 话说到这份上,她又是魏其候夫人,卫孺不好不过去。 卫长君冲大外甥招招手。霍去病把杯子递过去:“再给我来半杯吗?” “想什么呢。”卫长君夺走他的杯子,“这是留早上就粥的。没吃饱吃肉去,厨房还有一大一小两锅。” 连吃两顿,霍去病够了,“大舅渴不渴?” “喝热水。若是没了,自个烧去。”卫长君补一句,“你吃太多肉,满肚子油,喝井凉水极有可能闹肚子。” 霍去病不怕伤风着凉,最怕闹肚子,他脸色为之一变。 卫长君见状忍着笑继续装肉松。最后盆里剩一点,卫长君令卫步拿个不带馅的炊饼,掰一点擦盆,然后递给卫步。 卫步从不怀疑他大兄,接过去就塞嘴里。炊饼没什么味,肉松味也不重,但一起吃很香很香:“大兄,也可以就炊饼?” 卫长君:“香吧?因为这是猪肉做的。猪肉香,炒肉的油也是猪油。好比你用刚出锅的炊饼沾猪油吃。” 这种吃法卫步没试过,“我想试试。” “跟曹女、许君她们说一声。这会和面,傍晚做饭的时候正好可以上锅蒸。” “晚上不吃肉吗?” 卫长君:“吃小锅里的。晚上把大锅烧热可以放到明日。对了,吃的时候把盐碾碎,洒上一点细盐。” 卫步连连点头,然后请许君和面。许君哪担得起他一个“请”,笑着就往屋里去。 卫长君买了八个茶罐,装了七个半。他把罐子边缘擦干净就给韩嫣和窦婴各一罐子。卫少儿不是生来就挥金如土的世家女,肉眼可见的心疼。窦婴和韩嫣看到了。卫长君在他们之前解释,二人教去病他们这么多年,从未收过束脩。 卫少儿羞愧地说:“我忘了。” 窦婴微微摇头:“吃不了这么多,一半就行了。” 这两年窦家小辈隔些日子便来看看窦婴夫妇,盖因二老年岁已高。大汉以孝治天下,窦婴之子怕挨骂,卫长君自私地认为他也怕刘彻不喜,用“不孝”之名夺了他的爵。 卫长君继续递给他:“给你家小辈尝尝鲜。这个买不到的。” 窦婴听明白了,给卫长君送果子的神秘人也买不到,“那我得收着。” 韩嫣指着半罐,“这个给我。我家没小辈。” 一天做三顿饭韩嫣敢在卫家吃两顿,卫长君也没跟他客气。剩下六罐,卫长君给卫青一罐。卫青摇头,“三天就没了。” “他人吃你的,日后你吃他的。”卫长君笑着问:“你不请他们品尝,除了公孙敖谁敢觍着脸找你要?” 卫青叹气道:“别人是不好张口。可一看到他要,别人就好意思说了。” “收起来。”卫长君递给他,“吃人嘴软。指不定哪天就在别的方面还回来了。再者说,叫他们吃完了,你休沐回来家里还有。” 霍去病伸手:“二舅不要我要!” 卫长君朝他手上一巴掌:“五罐不够你吃的?” “都是我的吗?”小霍去病反问。 卫长君噎了一下,问道:“这是猪肉猪油做的,你天天当饭吃,不怕胖成小猪?” 小霍去病不信这么容易发胖。 卫长君拍拍他的小腹:“这是什么?别人苦夏,你倒好,不瘦反而胖。” 韩嫣盯着小孩打量一番,是胖了,“以前上午练一个时辰,下午或晌午还有半个时辰,如今骑马射箭对练总得一个时辰还不是天天如此,吃的跟以前一样,能不胖吗。” 霍去病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软乎乎的。随后又摸摸阿奴的,也软乎乎的。他又摸摸五个玩伴的——硌手。 小霍去病不得不相信他胖了,“我竟然吃胖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卫长君等人吓一跳。阿奴连忙说:“郎君,你歇着,我去看看。” 到正院门口,霍去病从堂屋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把宝剑。阿奴瞬间明白,接下其中一把,跟他去阴凉处对练。 小公孙敬声出来就找母亲。然而还没到窦家门口就被在巷口里耍剑的二人吸引过去。小孩霸道惯了,过去就要剑。 霍去病挽了个剑花反手指他,“我一剑杀了你!” 卫孺霍然起身。而动静太大,在小孩身后的卫媼听见了,回头看她满脸慌张焦急,稍稍一想就猜到她又瞎心疼,“我是死的?” 卫孺驻足不前。小公孙敬声被吓到,卫媼过去拉着他的手,“你还没有剑高,不可以要。我们在旁边看。你长表兄这么高,这两把剑都送给你。” 小孩心底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如此。 霍去病喜欢舞刀弄枪,每每拿到手都很认真,近日有些荒废也有所精进。他俩吃住一起,十分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挑眉就知道对方出什么招,以至于你来我往,看得卫媼眼花缭乱,也叫三岁小儿入迷了。 一碗茶的工夫,他和阿奴停下,小公孙敬声意犹未尽,又想夺剑尝试。阿奴把剑收起来,连同剑鞘一同给他,小孩伸手去接,禁不住往后踉跄,倒在外祖母腿上。 阿奴把剑拿走:“拿得动吗?” 小孩心有余悸怯怯摇头。 霍去病训他:“以后不要看见什么都要。不是你的,给你你也拿不住。” 卫媼赞同,靠墙蹲下:“敬声,听见了吗?别乱要了,容易伤着。”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卫媼欣慰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敬声真乖。去病,你和阿奴再练一会。” 霍去病问:“祖母还想看?” 在卫媼心里霍去病还是个小娃娃,突然把剑耍的似模似样,卫媼心头震撼,有种“吾家有孙初长成”的感觉,“祖母没想到去病如今这么厉害。” 这话说到霍去病心坎里了,冲阿奴挑眉。阿奴刷一下抽出宝剑迎战。 点点寒光,吓得小孩往外祖母怀里挤。卫媼搂住他在心里感慨,胆子这么小,哪就谁都不怕了。看来是得好好跟长女聊聊了。 霍去病和阿奴累得满头满脸都是汗,剑却没停——借给五个小伙伴,叫他们练一盏茶的工夫。 牛固早早在西院晒两大缸水。霍去病和阿奴先去沐浴,然后五个半大小子。随后在门外阴凉处歇一会。霍去病闲不住,身上干了,他就拽着阿奴去地头上摘一筐果子。 小公孙敬声故态复萌又伸手抓,霍去病不惯他,抬手一巴掌,打的小孩手背通红通红,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出来,盖因卫青在不远处板着脸盯着他。 霍去病指着他的额头问:“我先前怎么说的?不要什么都要。果子是你的吗就要?” 果子是霍去病和阿奴抬回来的,小孩看得一清二楚,乖乖摇头。霍去病瞪着他问:“想要怎么说?” 卫媼教小孩:“表兄,请给我一个果子。” 小孩仰头看着她,需要说这么多吗。他在家都不用啊。 卫媼点头:“舅舅家的规矩。你大舅和二舅在那儿,去问问他们。” 不吃也不要问大舅和二舅。小孩连连摇头,老老实实重复外祖母的话。 阿奴道:“等一下,洗干净。” 西芮端来一盆水,阿奴洗好用她拿来的干布擦干净,“拿着玩吧。” 小孩接过去,下意识找母亲。卫孺心里气卫长君对孩子严苛,不给她面子——平均每天训她两次,所以还在窦家门口。小孩只能找最熟悉的外祖母。卫媼微微点头:“敬声真乖。以后也要这样。” 阿奴:“你要说谢谢。” 卫媼忘了:“对,还要说,谢谢。” 没了仰仗的小孩很是干脆地说:“谢谢!” 卫媼禁不住抱住他,“好孩子。”顿了顿,看卫长君,“改日你跟公孙贺聊聊?” 卫长君嗤笑一声:“阿母说什么呢?敬声又不是去病,一出生就是你抱着的,虽然姓霍,但是咱们卫家人。那时候二妹年少无知,去病也没父亲,咱们有责任养他教他。公孙家那么多人,轮得到我找他?他真有心也该备厚礼来拜见我。” 霍去病听到“咱们卫家人”很高兴,跑到他大舅跟前就往他怀里挤。卫长君好笑地把他放腿上:“多大了,还撒娇呢。” 霍去病单手搂住他的脖子稳住身体,“比你小多了。” 卫长君好笑:“阿母不用担心,你女有心,回到公孙家自会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他。给敬声养成‘请’或‘谢谢’的习惯,公孙家也能注意到他的改变。倘若如此还不知道登门道谢,以后我也不会再管。” 卫媼以前在侯府为奴,又不管事,没经历过人情世故。卫长君这么分析下来,她瞬间发现自家太上赶着。卫家如今可是卫夫人娘家啊。 “是我考虑不周。” 卫长君:“您也是关心则乱啊。” 卫媼重拾笑脸。 卫青眼神闪了一下,大兄好厉害。若换成他,他听到“考虑不周”兴许会说“上了年纪”或着说,“以后别操心这些,我自有分寸。”无论哪种都不可能令母亲露出心无芥蒂的笑容。 “外祖母,我想吃果果。”小孩没了往日嚣张,弱弱地说出来,轻轻扯她的衣袖。 在一旁乘凉的曹女去拿刀。随后给他切一块,小孩拿着吃。阿奴注意到他小口啃着手里的,眼睛盯着剩下的,便递给卫媼:“祖母帮你拿着,吃完再切。这些都是你的。” 小孩放心地吃了。 卫少儿给母亲一张小椅子,又拿个板凳在她身旁坐下,“这样看把他掰正也不难啊。” 霍去病脆生生道:“当然啦。我这么聪明都斗不过大舅,他个小不点,还不任由大舅揉搓。” 卫长君歪头看着他:“夸你呢还是埋汰我呢?” “都夸。外甥像舅。没有大舅的聪慧,哪有我的机灵。”小霍去病说完讨好地笑笑。卫青伸长手臂,朝他脑门上拍一下。霍去病身体后仰,小公孙敬声紧紧抓住外祖母的手,可怕的大表兄又又被二舅收拾了。 翌日清晨,卫青回军营,小公孙敬声比任何人都欢喜。卫长君瞥一眼小外甥,悠悠道:“过几天二舅就回来了。” 在母亲怀里手舞足蹈的小孩瞬间安静下来。 韩嫣在一旁矫正霍去病和阿奴的招式,眼角瞥到这一幕差点被口水呛着,“敬声,要不要跟表兄练剑?” 险些被宝剑压倒的小孩又慌得摇头,拽着母亲的衣裳梗着脖子要回屋。 昨晚卫媼和卫孺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内容也只有她母女二人知道。虽然卫少儿也住东院,但她有自己的两间房,在卫孺隔壁。卫媼住正房,她把卫孺叫她房间聊的。聊完之后,卫媼躺下了。卫孺回去后何时睡的谁也不知道。今早卫媼见她满眼红丝,猜到她昨晚没怎么睡。 卫媼接过小外孙:“祖母抱。”对卫孺道,“敬声昨晚调皮了,闹得你没睡好?趁着这会不热,再去睡会。”紧接着问小外甥,“你睡不睡?” 晴空万里,谁要睡觉啊。 小孩不闹着回屋了。 卫媼等卫孺进院,就把小外甥放地上,由着他自由奔跑。 小孩不敢闹霍去病和阿奴,找五个拿着木棍跟他俩比划的半大小子,叫人家陪他玩。卫步上前抓住他,“别捣乱。否则我叫二兄回来收拾你。你二舅还没走远。” 卫青将将上子午栈道,在门外还能看到,这叫熊崽子瞬间变成猫崽子。 卫广去屋里拿张草席和一堆霍去病的玩具,领着小外甥坐席上完。 霍去病四岁以后的玩具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他不喜欢小表弟,不想给他玩,“小舅,他不会玩。” 卫广:“别吝啬。” “我的钱买的!”霍去病大声吼。 “坏一个赔你两个。” “不是我的。” 卫广没好气地问:“这几天只顾收拾敬声,没收拾你是不是?” “大舅!”霍去病提醒他大舅,“你说好好收着以后还能传给我小孩。敬声弄坏了,我怎么传给后代?” 韩嫣拧住他的耳朵:“你才九岁!好好练!坏了我赔你镶金嵌玉的。” 霍去病深知钱很有用,顿时眼冒绿光,精神大振,仿佛可以一口气练到太阳偏西。 韩嫣不忍直视,不愧是卫长君的亲外甥——俗! 小霍去病被他舅训的脸皮很厚,看到他一言难尽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武术课结束,洗洗脸擦擦汗,开始一天的练字,练完了该吃吃该喝喝。 小公孙敬声眼馋,霍去病逼他自己开口说“请”,然后再说“谢谢”。小孩没有一丝犹豫。霍去病跟他大舅小声说:“要不你叫姨母一个人回去?不出十天,不用大舅出手,我就能叫他脱胎换骨。”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姨母一个人不可能把他惯的一言不合就打人?” 霍去病脱口道:“还有公孙贺啊?” 卫长君瞪他:“不得无礼!” “他儿子这么气人,还想我叫他姨丈?想得美!”霍去病很好奇大舅会不会收拾太仆,“是不是呀?大舅。” 卫长君:“平日里他五天回家一次。赶上陛下出游或去甘泉宫,他十天半月难回去一次。到家得洗头沐浴,没空惯孩子。他父母和你姨母的功劳。” 若是叫卫孺回去,公孙贺的父母赶夜路也得来把大孙子接回去。 “七月底公孙贺还得前往甘泉宫接驾。我打算叫敬声八月初回去。那时候公孙贺闲了下来,哪怕在家呆半日也能发现他儿子像换了个人。” 霍去病摇摇小脑袋:“小孩真难养。我以后要学大舅,不要孩子。” 阿奴在卫长君另一侧,勾头问:“我俩是什么?” 霍去病噎的瞪他,多话! “我没有姊妹也没有兄弟。” 嘟嘟跳出来,[冠军侯,不一定哦。] 可惜霍去病听不见,很是得意地看着阿奴。 阿奴:“我也没兄弟姊妹。表的也没有。” 被阿奴比下去了,霍去病不服气,找他母亲。卫少儿在窦家门外,高声问:“说!” “你和陈兄还生不生啊?要生赶紧的,过十来年再生,你们年龄大养不好,不要指望我帮你们。” 卫少儿起身够个杏树枝,大步走来,“再说一遍!” 啪嗒! 小公孙敬声的瓜掉在地上,顾不上捡,躲到外祖母怀里,舅舅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啊。早几天用巴掌打人,现在居然用棍了。 小孩看着姨母越来越近,抓过外祖母的手抱住自个。 韩嫣给自己倒一杯水,将将喝一口,看到三岁小儿瑟瑟发抖的模样全喷出来。 霍去病一动不动:“大舅,你说!” “这种事是可以当众讨论的吗?”卫长君头疼,看来养大外甥也任重而道远啊。 好像不合适,母亲很生气!霍去病踉踉跄跄起来,拔腿往地里跑。 卫少儿绕着地头追一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儿子的衣角都没摸到。不得不回到门口歇息,卫少儿擦着汗埋怨:“都是你养的,大兄!” 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讲不讲理?你儿子跑的快,那是天赋!那么好养,泱泱大汉养不出一个出击匈奴的大将军?” 卫少儿语塞改耍赖:“我说去病,别跟我说朝廷大事,我听不懂。” 卫长君干脆不搭理她。 卫少儿内心感激卫长君把她儿子养的跟头小牛犊似的,她得了个没趣也不恼,一手撑着膝头,一手指着在窦家门口的儿子,“你过来,我不打你。” 第122章 自知之明 我脸上写“傻蛋”两个字了吗?霍去病心想。 卫少儿起身, 霍去病后退。卫少儿真撵不上儿子,心累的停下搬救兵,“大兄, 你管不管?” 卫长君道:“我有没有提醒去病不合适?去病跑什么?他知道错了。还要我怎么管?” 卫少儿被问住。 霍去病听不清大舅说什么, 但看母亲的表情他也知道安全了。碍于母亲手里还有个细长树枝打人很疼,他小心翼翼, 试探着往前。 卫少儿气不过:“那也不能一句话就算了。” 卫长君冲大外甥招招手。小少年快速过去躲他身后。卫长君好笑:“未来大将军还怕母亲?武功白学了啊。” “武功盖世也不能打母亲啊。”小霍去病期期艾艾地说。 卫长君冲卫少儿挑眉, 听见了吗?这么孝顺的孩子你也舍得。 卫少儿不舍得,只想吓唬吓唬他。可儿子太机灵, 跑的比兔崽子还快, 她就来气了,“再有下次——” “叫大舅打我。”霍去病替她说。 卫少儿满意地点头。 霍去病当真好奇, 但他不敢大声嚷嚷了。待母亲又去窦家门口跟窦婴夫人聊天,他趴在卫长君背上, 小声问:“我母亲和陈兄怎么还不生小孩啊?我可不想以后带弟弟跟领外甥似的。” “也有可能是妹妹呢。” 霍去病想到小姨母家的两个妹妹,乖巧懂事,给什么吃什么, 有时馋的手痒也不说要, “妹妹也可以。大舅,知道为什么吗?” 卫长君:“孩子是天意。陛下有个姊妹成亲十多年才得一子。你母亲和陈掌五年有没有?” 霍去病摇了摇头, “那我以后不问了。” “乖啊。”卫长君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 霍去病拨开他的手:“又不是小孩子, 还哄我。” 卫长君反手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啪一声,吓得将将转过身看热闹的小公孙敬声打个激灵,又着急忙慌往外祖母怀里钻。 霍去病本打算给他大舅一下——轻轻朝他脑门上一巴掌。不经意间看到小表弟的怂样, 顿时乐不可支,“他这样还天不怕地不怕呢?” 卫长君瞥一眼不敢睁眼看他们的小外甥:“他是不如你小时候勇。你小时候屁股肿了都能忍住不流泪。他挨一巴掌恨不得哭倒长城。” 霍去病得意:“那当然啦。男儿有泪不轻弹。大舅说的。何况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哪能动不动就哭。” “不错!”卫长君也不吝啬夸赞, “但有时候哭有用。” 霍去病好奇,阿奴搬着小马扎过来,五个半大小子也禁不住围上来。韩嫣更是恨不得竖起耳朵,等他“胡诌”。 卫长君:“去病不常哭吧?” “我没哭过!”霍去病不假思索地说。 这不是重点,卫长君懒得计较,“你没跟阿奴哭过?若是阿奴有一把锋利的宝剑,剑鞘很精美,你很想要,可无论你哄他还是威胁他,他都不给你。你可以试着流两滴眼泪。阿奴一看去病都哭了,想必他要这把宝剑另有他用,不止是因为喜欢。还是给他吧。” “我才不会!”霍去病大声反驳。 卫长君看阿奴:“你会吗?” 阿奴想象一下那种情况,“我会给去病。” 霍去病猛然看向他:“你傻呀?” 卫长君:“不是阿奴傻,是他太了解你,认为你不可能因为喜欢而流泪。好比你刚才强调不会为一把剑哭哭啼啼。这放在兵法中叫示敌以弱。也可以称之为出其不意。” 韩嫣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你做不好也装不像。阿奴也很少哭,阿奴以后可以试试。” 阿奴点头记下了。 霍去病不禁问:“拿我试啊?” 韩嫣乐了:“有自知之明,好孩子!” 霍去病气得站直想吼他,又觉着重要的是阿奴不是他,“阿奴,你敢算计我,我不打你,我跟你姓!” 阿奴:“天天想跟我姓。” “你——”霍去病把余下的话咽回去,又往他大舅背上一趴,“大舅,我跟你姓好不好?” 卫长君好笑,真孩子气啊。 “除了皇家,姓什么重要吗?”卫长君朝韩嫣看一下,“他姓韩就是淮阴侯韩信的‘韩’?我觉着你姓霍挺好,以后世人想起“霍”这个字,最先想到的是霍去病。‘霍’因为你而不凡。好比你姨母卫子夫,她生下长公主之前长安有几个人知道‘卫’这个姓?提起‘卫子夫’,世人还会觉着这是个什么名,真难听。”瞥一眼大外甥,“如果想跟我姓,那就更没必要了。你和敬声都是我外甥,给敬声改姓卫,他最亲的人还是公孙家的人和你姨母啊。” 这些道理霍去病都懂,“我就想跟你姓。” 卫长君不禁怀疑是不是每个小孩这个阶段都会冒出这种想法,他上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想改名,他弟弟妹妹想改随母姓,只因母姓听起来大气。后来上了初中知道卫青,他们以姓“卫”为荣才消停。 “长安乡民都知道卫家有个小霍公子啊。”卫长君伸手把孩子勾怀里,“改名得找县丞,县丞问起来,我说去病要改的。县丞信吗?不信!小孩子懂什么,还是当长辈的想改。别人会因此认为舅舅心胸狭隘,养你几年都不许你姓霍。” 霍去病盯着他问:“又糊弄我呢?” 韩嫣微微摇头:“这次没有。乡野小民姓名全改了也没人说三道四。你是卫夫人外甥,你大舅这几年名声大噪,吃过红薯和玉米的人都知道长安有个‘卫大公子’。你大舅身边的小事宛如蚂蚁,世人能当成象来讨论。甚至东方朔、司马相如或张汤都会登门询问,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给小公子改姓,是不是小公子父亲来跟卫家抢人。” 霍去病惊得瞠目结舌,这么夸张的吗。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令他回神,“你当我为何不止一次提醒你祖母深居简出?为何对敬声和你们这么严厉,还不许你两个舅舅在太学惹事生非?别人打他俩,他俩还回去,也能被人当成仗势欺人。”说完找两个弟弟。 兄弟二人在他身后,见他回头,放下围棋。 卫长君:“若是有人当众招惹你们,有足够多的证人就大大方方还回去。若是只有几个人,你俩就嚎啕大哭或装作很难受,跟死了兄长似的。” 兄弟二人笑喷,大兄不愧是大兄,狠起来连自个都诅咒。 阿奴对“哭”很感兴趣,“好用吗?郎君。” 卫长君点头:“不能常用。”冲两个弟弟道,“偶尔一次哭的凄惨,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招惹你们的太学生长辈都会认为你们伤的很重——内伤。带重礼登门道歉是肯定的。疼孩子如你大姨母,也得狠狠教训一顿敬声。就是不如你们亲自动手还回去痛快。”发现大外甥听得认真,“这招,你不屑用。我说的对不对?” 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埋他肩上干嚎,“大舅舅,这么了解我,我可怎么活啊。” 卫长君朝他屁股上一巴掌:“趁机勒死我?” 霍去病松手:“我是不屑用。但听大舅这样说,以后有人跟我用这招,我就知道应对了。” “怎么应对?”卫长君顺嘴问。 霍去病:“那么喜欢哭,真揍他一顿,叫他哭个够!” 卫长君竟然一点不意外。 韩嫣等人也不意外。 小公孙敬声这几日听不得“揍”或“打”之类的字眼。砰砰跳的小心眼刚刚平复下来,又听到这个字,小孩真想哭,怎么会有人时时刻刻想打人。 “大舅,快看他。”霍去病指着小脑袋埋祖母怀里的小孩。 卫长君凉凉道:“习惯就好。” 霍去病张口结舌,好一个习惯就好,狠还是大舅狠! “那我也叫他习惯习惯。”小霍去病起身过去,朝小表弟屁股上一巴掌,“做什么呢?敬声。” 一言不合就打人,稍微不痛快就大哭的小孩此时只敢乖乖摇头。 “说话。你摇头我看不懂。” 小公孙敬声弱弱地说:“我想睡觉。” “我抱你睡?”霍去病好心问。小孩吓得满脸惊恐,转身抓住祖母的衣襟,恨不得用衣裳蒙上头。 卫媼抱起他,又叫霍去病拿个蒲扇。霍去病轻轻摇头晃脑,真是个小祖宗。 扇子递给祖母之前,小霍公子没忍住,朝表弟屁股上拍一下。小孩懵了,他什么也没干也能挨啊。 霍去病好心解释:“屁股上有蚊子,表兄给你拍掉了,你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啊?小孩不知道。 哪怕卫媼知道大孙子胡扯,当下也只能配合他,“说,谢谢。” “谢谢。”小孩乖乖地说出来。 霍去病把蒲扇给祖母。卫媼叫小孩躺她腿上,一手搂着小孩上半身,一手给他打扇子。 以前卫家门外很热。这几年没有大旱,沟里的水攒多了,种在沟边的果树长大,上午的太阳照不进来,地面不烫,微风拂过再带来水汽,舒服的令人迷醉。 一盏茶的工夫,小公孙敬声便进入梦乡。 霍去病戳戳他嫩嫩的小脸问:“祖母,白天睡了晚上还睡吗?” 卫媼点头:“小孩贪睡。你像他这么大,每天饭前或饭后都会跟你大舅睡一会。”说到此,觉着不能叫卫孺睡了。她白天睡多了,晚上当真睡不着。 “去病,看你姨母醒了没。她要问你什么事,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霍去病好笑地说:“这个理由不行。祖母,在咱们家问姨母吃什么,姨母还敢出东院?” “怎么不敢?”卫媼糊涂了。 霍去病朝他大舅看一下,卫媼明白过来,这个家长子做主:“随你怎么说。” 感情是处出来的,血脉至亲也经不起时间的冲击。霍去病跟卫长君搬到秦岭,卫长君每隔一些时日便会带他进城同卫少儿见上一面或住几天。陈掌得空也会租车载着卫少儿来看他,或给他送些新鲜物品。霍去病跟他姨母卫孺逢年过节见上一次,卫孺又忙着照顾公孙敬声,跟霍去病说不上十句话,以至于姨母和外甥之间的感情愈发淡了。 卫孺此番到来气得卫长君说出“递刀子”狠话,因此霍去病快要厌恶他姨母了。霍去病才懒得费心编善意的谎言,拍拍房门就问:“醒了吗?” 听到问他“什么事”。霍去病直言:“午时了你还睡?起来醒醒困等着用饭。”说完掉头就走。 卫长君见他出来进去这么快,很是好奇:“醒了?” 霍去病点一下头,把他拿的席摊开:“祖母,把气死个人的小孩放席上。” 卫步进屋拿个枕头又拿一块厚厚的布,给小外甥盖肚脐眼。 霍去病看着两人伺候一个小不点,朝他软乎乎的小脸上戳一下,“你个小祖宗。”说出来觉着叫小孩占便宜了,“不是我们卫家的,是公孙家的。” 卫长君好笑:“快别捉弄他。过来,我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树下不热,但出了阴凉地要人命,小霍去病看着刺眼的太阳禁不住摇头,什么也不想吃。 窦婴在一旁昏昏欲睡,打着哈欠说:“我家吃肉丝面,用你早上给我们的猪腿肉。” 小霍去病有气无力地往他大舅身上趴:“不想吃面。” 阿奴坐在席上替卫媼给闹人的小孩扇扇子:“郎君,我也不想吃。”好奇地问,“猴子爷爷,不热吗?” 窦婴:“上了年纪脾胃弱,不敢跟你们一样吃凉的硬的。” 阿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家也有位老人,“郎君,我们也吃面吧。” 卫家奴仆也在门外乘凉,卫长君问曹女等人晌午吃什么。他们大锅饭好做,杂粮饼和一盆素菜,亦或者杂粮粥一盆菜。 曹女:“红薯干杂粮粥上蒸玉米饼和凉拌豆角。今年奴婢种的多,天天都能摘一小篮豆角。今天不吃也得焯水晾晒晒干留冬天吃。不然过几天就老了。” 卫长君想说,多做点凉拌豆角,忽然想起他上辈子很喜欢的一道美食——焖面。他前世吃的面会放豆芽。这几日没法豆芽,但家里有肉。 卫家不缺白面,卫长君不想吃主食吃的未到中年而发福,平日里吃面会加少许高粱面或豆面。母亲难得过来住几日,他决定暂停养生,吩咐曹女用白面擀面条。 卫步和卫广放假了,卫少儿卫孺来了,曹女不知道和多少。厨房里热,曹女可能中暑,也有可能汗滴到面里,卫长君令她和一剂子面。这点肯定不够吃,又吩咐她用小锅煮一锅放大米的杂粮粥,快煮好的时候热肉馅炊饼。 “对了,铁锅拿出来,再盛一盆肉和汤,我有用。”卫长君又补一句,“面切好拿过来。去摘些茄子和豆角,别用刀切,手掰开再清洗。” 曹女:“郎君用肉炖茄子和豆角?那面也一块炖?” 卫长君卖个关子,“回头你就知道了。” 韩嫣好奇心起,踢一下他的小腿:“中午咱们两家一块吃?” 卫长君白了他一眼。韩嫣当他答应了,朝自家方向喊:“回头把我的饭送过来。” 这句话令曹女等人越发好奇面怎么做。粥煮沸转小火焖,曹女令几个半大小子在院里看着木柴别掉,她们四人出来给卫长君打下手。 菜洗好,肉现成的,焖面简单,哪用得着她们帮忙。勤学是个好习惯,她们学会了,以后也不需要卫长君亲自动手。卫长君自然不会拆穿她们。他先把油乎乎的肉倒锅里,用筷子和锅铲把肉分开,然后倒入茄子和豆角以及调料。茄子豆角炒几下,卫长君把面铺菜上,盖上锅盖等待焖熟。 虽然卫长君家不像城里高门大户一顿好几个配菜,他平日里一荤一素,有时候晚上只有一个汤饼,但食材鲜,料足,远不是卫少儿婆家可比的。 曹女等女奴想偷师,卫少儿也存了这个心思,“大兄,这就好了?” “等着。”卫长君离火远一点,等着面香出来,掀开锅盖,加木柴大火收汁,他抄起锅铲和筷子把面跟菜和肉以及肉汤搅拌均匀。 随着每一根面都变了颜色,锅里的汤也没了,卫长君把木柴火扔到一旁,叫弟弟把吃饭的方几搬出来。 小霍去病跳起来:“我去拿碗。” “你给我先洗手!”卫长君大声提醒。 小霍去病脚步一顿,回头跟他吼:“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被香味勾的坐起来醒醒困,撑着母亲卫孺的手臂起来,犹豫着不敢向前,改拽他母亲,“阿母,我吃面!” 卫长君回过头,虎着脸:“叫我什么?忘了不给你吃!” 小公孙敬声乖乖地喊:“舅舅。” 卫长君颔首:“可以给你一碗。不许吐。”亲自挑半碗面一些肉和软糯糯猪肉皮递到他手里。卫孺想喂他,卫长君挑眉,“儿子没长手?” 卫孺把筷子给他,又担心地说:“戳到嘴怎么办?” “你没长眼?”卫长君不客气的话令卫孺脸色涨红。卫媼打圆场,递给她一碗面,“先吃。去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滚烫的饼都敢用手抓,也没把他的小爪子烫掉。” 刚刚接过一碗面的小霍公子不想吃了:“祖母,怎么说什么都能扯上我啊?” 卫长君给他和韩嫣分别盛一碗,就把筷子和锅铲交给卫少儿,令她和弟弟们自己盛,“去病,吃炊饼吗?” 一碗面不够小霍公子吃的,但锅里不多了,他考虑片刻就拿个炊饼就焖面。 饭菜做的多,阿奴会敞开吃。倘若不够多,阿奴不会盛第二次。起初卫长君也没发现。偶尔一次注意到他比霍去病吃的少很多,卫长君才意识到他怕吃太多不要他。小阿奴没安全感这点只能一点点改,卫长君解释再多也没用。 卫长君看到阿奴拿半个炊饼,另一半给他母亲,“阿奴,屋里还有一小锅杂粮粥。没做汤,渴了就喝那个。” 阿奴:“郎君喝吗?” 卫长君敢发誓,如果他点头,阿奴会立刻起身盛粥,“我吃瓜。” 霍去病心底忽然一动:“大舅,怎么没拌黄瓜?” “以为你不吃。曹女她们在院里用饭,叫她给你做。” 霍去病起身,又不舍得面。卫长君简直无语:“端着碗去。” “好主意!”霍去病进了正院先看一下,曹女等人在井边聊天,“还没用饭啊?” 曹女起身:“粥太热。小公子怎么来了?” 霍去病直言:“我想吃拍黄瓜。” 曹女放心地笑了:“还以为小公子又被郎君训了。等一下,很快的。”说着话去摘黄瓜,许君等人扒蒜,调酱汁。 卫家只有猪油,猪油不能用来拌菜,然而无油的黄瓜,小霍去病也很满意。尤其他的面油乎乎的,配上清爽的黄瓜,胃口大开。他像是发现一道新美食,一边吃一边叫阿奴和卫长君他们尝尝。 霍去病见他母亲夹一块又一块:“好吃吧?” 卫少儿点头:“大兄,等我回去的时候给我拿几个黄瓜。” 卫长君不答改问:“家里没种?” 卫少儿慌忙捂住嘴,呛着了。卫长君见状就找他母亲,您没给她黄瓜种子。 卫媼实话实说:“她的小院太小,我没叫她种。反正离咱家不远,午时过去摘都不耽误未时做饭。” 卫少儿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我懒。” “你也不嫌麻烦。”母亲都这样说了,卫长君也不好说别的。 卫少儿心说,你才不嫌麻烦。恨不得所有吃的用的都自个种。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东西市的货物还卖给谁去。 可惜她心里嘀咕,也不敢叫卫长君看见,低下头去用吃面掩饰。 话说回来,小公孙敬声头一次握着筷子吃面,吃饱了,他也脏成小花猫。饭毕,卫孺皱着眉头给他收拾。 卫长君和韩嫣移到西边麦秸垛旁杏树下,小声问:“你说,我大妹总想喂敬声吃饭,是真疼孩子还是不想给敬声收拾?” “公孙家奴仆成群,无需她洗洗刷刷,自然是疼孩子。”韩嫣转向她,“心软了?” 卫长君冷嘲:“可笑!” “但照此下去,有公孙贺劝解,你大妹也很难再跟你亲如一家。” 嘟嘟出来替卫长君说,[断往最好!] 可惜韩嫣听不见。韩嫣不知后事,卫长君也不能这样讲,否则韩嫣也会误以为他小题大做,“亲人也讲究缘分。好比陛下,对去病就比对他亲外甥平阳侯上心。” 韩嫣想起那次亲上加亲,“去病比曹襄机灵。”顿了顿,“陛下那么容易放弃,我着实没想到。” “他巴不得去病生个小去病,不敢赌。”卫长君见小外甥干净了,冲他拍拍手,“过来!” 小孩往他母亲怀里钻。 卫长君笑着问:“想不想二舅?” 二舅宛如紧箍咒,小孩拨开母亲的手,晃悠悠跑过来,仰起头,奶声奶气,乖乖地喊:“大舅舅。”哪还有初来时的嚣张劲儿。 韩嫣禁不住同情他,倾身抱起他。小孩到他腿上就抓住他的衣襟,恐怕到大舅怀里。 太阳偏西,没有麦秸垛遮挡的地方有了太阳,霍去病就把蒲席从门东边移到西边,铺在卫长君身旁,“大舅,我和阿奴睡一会。” “半个时辰后我喊你。对了,小狼崽子和狸猫喂了吗?” 阿奴点头:“喂了。郎君,狸猫这几日又胖了。别再喂它,叫它自个抓老鼠。” 家里的老鼠被狸猫吃绝种了。卫长君问韩嫣:“租猫吗?租一送一,稳赚不赔。” 第123章 技不如人 卫长君哪有这么好心。韩嫣心想, 他又不傻。 “送什么?”韩家在最东边,不止有家老鼠,还有山上和地里跑进来的大老鼠。但他心动不冲动。 做生意吗, 就得坦诚。卫长君直言道:“看家狼!” 韩嫣送他一记白眼, 早该想到卫家能跟猫搭一起送的只有那只越来越不像狼,一到夏天就懒得动的狼崽子。 霍去病和阿奴见状乐出声来。 韩嫣作势要踹他俩。中间隔着卫长君,两个小崽子不怕。阿奴靠着卫长君的小腿问:“韩兄,租吗?” 小狼崽子在卫家惯了,不会去韩家。 想到这, 韩嫣点头:“租啊。” 卫长君给大外甥使个眼色。傍晚, 霍去病领着小狼,阿奴抱着大狸猫前往韩家。放下狸猫, 阿奴摸摸它的小脑袋, “今晚在这儿,这里有很多很多美味,还有很多很多老鼠陪你玩儿。明天我就来接你。” 狸猫听不懂,阿奴走它也走。而卫长君给韩嫣的一盆猪腿肉还剩点汤和肉沫以及一根骨头, 韩嫣给狸猫盛点汤和肉渣。狸猫晚上没得吃,闻到腥瞬间忘了追阿奴。 韩嫣令家奴用斧头劈开猪腿骨,连同剩下的汤和肉沫倒小狼崽子盆里。当着霍去病的面,韩嫣这个熟人不可能给它下毒,狼崽子闻了闻跟自家的一样, 它就不客气地吃起来。 霍去病摸摸它的小脑袋:“好好吃, 我过几天来接你。” 狼崽子听不懂,但它的饭盆在韩家这点叫它以为自家肉吃完了,开始吃韩家的。随着韩家大门关上,狼崽子躁动不安。听到“喵”一声, 胖的走不动的狸猫也在,不止它一只狼,狼崽子踏实下来。月亮爬高,狼崽子睡了。 韩嫣将将进入梦乡,扑通一声,惊得他猛然坐起。愣了愣神,韩嫣想起他在秦岭脚下,不在宫里也不在豪强如云的城中。强如游侠郭解,横如颍阴灌夫,大晚上的也不敢到这儿来。除非他俩合作且带五六个人。再者说,他家今晚有狼,狼崽子没慌他急什么。 这一分析下来,韩嫣借着淡淡的月光点着油灯。房门好像开了一点,像是什么东西撞门上发出的声音,韩嫣怀疑风吹两扇门碰到一起的缘故。 韩嫣索性把房门打开。然而他一躺下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韩嫣烦的再次起来点灯,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冲出房门往院里跑去。韩嫣吓一跳,翻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剑,结果就看到胖乎乎的狸猫甩着胖乎乎的□□,晃晃悠悠往外跑。 韩嫣松了一口气,放下宝剑灭灯睡觉。 刚闭上眼猫叫声传进来。韩嫣庆幸夜晚的秦岭凉爽,需要盖褥子。他用薄薄被褥蒙上头。一觉到天蒙蒙亮,韩嫣醒来觉着有点头晕,打算睡个回笼觉缓一下,一声尖叫惊得他差点灵魂出窍。 韩嫣无奈地穿戴齐整出去,“出什么事了?” “郎君?”众奴仆围成一个小小的圆,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到韩嫣眉头微蹙,连声道:“郎君恕罪,吵到郎君歇息。” 韩嫣抬抬手示意免了这些,“我也醒了。怎么都在这儿?” 先前韩嫣去长安寻的两个逗闷子的伴儿住韩家偏房,平日里只比韩嫣早起一会。韩嫣走近发现她们也在,“你们怎么也起这么早?家里进贼了?” 众人让出一条路,韩嫣看过去,吓得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他家院正中一排兔子,仔细一看,黄鼠狼,再低头,韩嫣汗毛直立,竟是大老鼠。 “这这,怎么回事?”韩嫣不敢看,颈处血肉模糊的老鼠一只挨着一只,他没仔细数,最少有五只。 韩家管家道:“奴婢觉着这些是大公子家的那只胖狸猫抓的。昨天夜里就没消停过。” 何止没消停,要不是亲眼看到狸猫,韩嫣得吓出心病,“它呢?” 韩家一众齐齐摇头。 “它把老鼠扔在这儿又是何意?” 韩家众人不知。 机灵的小奴道:“大公子该起了。奴婢过去问问。” 韩嫣下意识转过头,扫到地上瘆人的老鼠慌忙别过脸,无奈地抬抬手。小奴跑到卫家门外,赵大正好打开房门。 卫长君晚上睡觉前会把院门从里面闩上。赵大轻轻拍几下,听到卫长君的声音便知道他起了。院门离堂屋十几丈,他要还在睡听不见的。 卫长君打开门,擦着脸问:“有事?” 赵大侧开身,那小奴跑进来,见卫长君还在洗漱,就没叫他去韩家,只说院里多了几只死老鼠,像是狸猫的功劳,就是不知为何它没吃,也没见它出现,不知是不是回来了。 这种情况卫长君遇到过,不过是在西院。那边粮食多,以前又没人住,堪称老鼠的快乐老家。 狸猫刚来的时候很小,卫长君便养在身边。猫鼠天敌,小猫崽子追不上老鼠,可它整天喵喵的叫个不停也把正院的老鼠吓跑了。霍去病和阿奴常常在东院踢球踢毽子,老鼠担惊受怕,以至于东院和正院的老鼠也到了西院。 猫崽子变成大狸猫,卫长君把它关在西院里自给自足,翌日早上,大狸猫就弄够了它未来三天的伙食。 卫长君:“你把狸猫吃饭的盆拿过去,老鼠放盆里就好了。” 小奴不禁问:“这就行了?” 卫长君想一想:“盆放厨房门边。” “狸猫呢?” 卫长君笑着说:“狸猫再胖也不是铁打的。忙了一夜,躲到哪个清静的地方睡觉去了。” 小奴想起猫白天睡觉晚上休息,“大公子,不打扰了。” 韩嫣一听老鼠放厨房门边就皱眉,“这么瘆人我还怎么用早饭?” 管家试探道:“要不郎君去大公子家看看?” 这个主意不错。韩嫣洗漱后就去卫家。 卫长君见他来了还把狼崽子骗回来,简直气笑了:“我把猫借给你用,又送你一头看家狼,你不说请我吃饭,还抢我的早饭,良心不会痛吗?” “我没良心。”韩嫣钻进卫家厨房看到钟媼盖上锅盖准备生火,“早上吃什么?” 钟媼指着最大的锅,“这里是奴婢们的杂粮粥。”指着中间的锅,“这里是给郎君做的麦仁白米红薯干和红枣粥。回头改了小火,锅上各放一个笼屉,奴婢热玉米饼,给郎君蒸炊饼。奴婢的菜是小葱豆腐,郎君的菜是鸡蛋煎豆腐和小葱炒鸡蛋。鸡蛋和豆腐熟的快,炊饼蒸熟再做也不迟。” 韩嫣腰缠万贯也不可能顿顿大鱼大肉,否则不出三年他就得双腿一蹬,去见韩家列祖列宗。韩嫣看到许君才和面,“来得及吗?” 许君点头:“天气热,厨房又比外面热,半个时辰面就发了。韩郎君,您出去等吧。您要是饿了就找小公子,他还有些吃的。” 韩嫣平时辰时四刻用饭,此时将将卯时,别说饭菜,只是水他也不想喝。韩嫣叫醒两个小弟子跟他到山边读书。那边清静,他们不容易分心。 一个时辰后,韩嫣和两个小的渴了,回来喝点水歇一会,韩嫣就看着他们习武练剑。卫步和卫广担心荒废了,就跟他们比箭法。 赵大打扫院落和茅房,牛固喂牲口,西芮洗菜,卫长君闲来无事拎着水浇屋后的瓜地菜地。来来回回,院里热闹极了,小公孙敬声起来就往外跑。 卫孺趿拉着鞋追。卫少儿倚着门框道:“院里院外都是人,慌什么?我要是你,随便他怎么跑,知道吃饭睡觉就行了。” 这话说的卫孺不好上前。 卫媼从正房出来:“你大兄对敬声严格也不会看着他摔倒不管。” 听到这,卫孺忍不住说:“可他太严了。去病小时候也不是这样。” 这话叫卫少儿不禁冷笑:“去病小时候敢打谁?咱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没给过他几巴掌?他三岁之前谁有空成天看着他抱着他?”顿了顿,很是怀疑,“你是真不懂,还是认为大兄不该管外甥?觉着不该就回城。要是不懂就少说,显得你个太仆之妻还不如我见多识广。” 赵大拎着水桶从茅房出来,看到小公孙敬声习惯性迎上来——以前整天盯霍去病养出来的。他到大门边听到争吵声,脚步一顿,单手抄起小的疾步往正院去。 卫长君把瓜果蔬菜浇好,拿着剑准备找韩嫣对练,“出什么事了?” 赵大放下小的,朝东院睨了一眼,“郎君的两个妹妹吵起来了。” 卫少儿这几日愈发烦卫孺,盖因卫孺没少拿霍去病说事。卫长君不意外:“没动手吧?那就当没听见。敬声,跟舅舅玩儿去。”不是商量,卫长君把剑的另一端给他。 小孩盯着剑端不明所以,他拿不动啊。 宝剑未出鞘,赵大明白他的意思叫小孩握着剑端。赵大拿着小孩的手攥住,“去吧。你大表兄在门外耍剑。” 小公孙敬声喜欢看大表兄耍剑,小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卫长君低头看一下他跟上来了吗。小孩吓得笑容凝固。卫长君忍着笑收回视线,慢慢拉着他出去。 到门外,卫长君不开口,他也不敢松手。 卫长君牵着他靠墙站,“在这儿看。” 小孩慌得点头。 卫长君注意到他脸上的眼屎,像是刚起来,“尿尿了吗?” 小孩摇头。 卫长君带他去正院院里的茅房,只因这里的茅房只有尿壶,“以后回去也这样尿。不可以尿院里或吃饭的屋里。” 小孩不懂为何不行依然乖乖点头。 再次回到大门外,韩嫣还在纠正霍去病和阿奴的姿势,偶尔看一下那五个半大小子。卫长君见他很忙,掰两个树枝,他一个小外甥一个,学卫步和卫广对练。 没有孩子喜欢被人整天盯着或被长辈拘在怀里。小公孙敬声也不例外。小孩怕他大舅,起初只敢试探着碰碰大舅的树枝。大舅的树枝没抽他,而是打他的树枝,小孩胆子大了,从一下两下到三四下,一直到由着性子乱挥也没挨揍,他来了兴趣。 卫长君累了不想陪玩,手上用力,压住小外甥的树枝,“你输了。” 小公孙敬声忘记大舅的可怕,移动身体反击,而无论他去哪儿树枝往哪儿打都会被他大舅的压住,不由地臭脾气上来,往地上一扔。 卫长君挑眉:“输不起?” “你坏!”小孩大声指责,“不和你打!” 卫长君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和谁打?也就我不打你。不信跟表兄试试。” 小孩捡起小树枝找他表兄。卫长君把他的给霍去病。霍去病跟小表弟有来有往几下,朝他手背上抽一下,小孩痛的哎呦一声,树枝落地。霍去病指着他说:“你输了。” 小孩瘪瘪嘴就想哭。卫长君虎着脸:“不许哭!” “手疼……”小孩伸出手,不安地问:“吹吹?” 霍去病瞪他:“又没烂吹什么吹?男孩子别这么娇气。一会就不疼了。”不放心地补一句,“敢哭我给你两巴掌。” 小公孙敬声把眼泪憋回去。韩嫣都忍不住同情小不点了,“敬声,还玩吗?” 小孩摇头,不玩了,好疼啊。 霍去病:“你这叫技不如人。你长我这么高就能打到我的手了。” 小孩很奇怪:“现在不能吗?” 霍去病把手里的小树枝给他,“我不用树枝,你能打到我算你赢。一二三,过来!” 小孩瞬间忘了手疼朝他手上打。然而霍去病跟猴儿似的,左躲右闪,小不点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自己反而累得气喘吁吁,不止一次差点摔倒。 霍去病见他停下,停在他三步外问:“服不服?” “你,你不许跑!”小孩大声说。 霍去病张了张口,无赖还是小表弟无赖,“你说的,别后悔。我不跑可是会还手的。过来吧。”冲他勾勾手指。 小孩攥着小树枝过去,霍去病伸手抓走树枝顺便把他放倒在地,“服吗?” 小孩小腿乱蹬想撒泼打滚,霍去病蹲下朝他身旁地上抽一下,溅起些许尘土,也吓得小孩忘了耍赖。 霍去病指着他:“跟谁学的臭毛病?昨日我跟阿奴打输了,有没有又哭又闹?你嚎啕大哭就能赢了?我可以说,你赢了。有用吗?” 小孩被他一通话说蒙了。 卫长君拽起小外甥:“你大表兄用的是树枝。要是用宝剑,你的这只手就流血了。” 小公孙敬声吓得把手背到身后。 卫长君轻声软语地解释:“多吃饭,别叫你阿母抱,长得高高的就打得过他了。” 得亏孩子小好骗,乖乖地点头。 卫长君问:“手还疼吗?” 霍去病没用力,早就疼了。小孩看了看两只手想一会才分辨出哪只手挨了一下,“不疼了。” “还哭吗?”卫长君又问。 小孩摇摇头,抓着衣襟:“热……” 山边的清晨凉爽,小孩里头穿着短裤无袖上衣,外面又穿一身短打。卫长君把他外衣绳解开,不许他脱,叫他靠墙看霍去病和阿奴过招。 霍去病和阿奴练习躲闪,一会下腰一会扭身,比之前花哨多了。小公孙敬声看得目不转睛也忘记热。直到太阳升高照到墙上,他才回过神。 卫长君注意到小外甥挠头,把剑给早已停下歇息的卫步,他蹲到小外甥身边:“好看吗?” 小孩不由自主地点头。 “舅舅家天天都有这么好玩的。在舅舅家多待几日?”卫长君补一句,“还有美味佳肴。很香很香的那种。” 周岁方两岁的小孩心思还算单纯,表兄和大舅吓唬他打他,但也给他好吃的陪他玩儿。他想不到母亲跟舅舅置气,他为了母亲不要跟舅舅亲。卫家地方大,允许他到门外,这点也比家里自由,以至于小孩不假思索地说“好”。 卫长君:“还没洗脸吧?我们洗洗脸上的汗,然后等着吃好的。脸上有汗难受吗?” 黏糊糊的很难受。卫长君把手给他,小孩就把手递过去。一大一小进院,霍去病酸了,嘀咕道:“有了小外甥忘了大外甥。” 韩嫣愣一下:“说什么?” 阿奴捏着鼻子,瓮声道:“家里的醋缸倒了。” 霍去病扔下剑作势掐他的脖子。阿奴闪身躲开,捡起剑,“再来一会。你又不是不知道,郎君费心管他是不想他给咱们惹麻烦。以后他不懂事学田蚡,郎君真能打断他的腿?公孙贺和姨母没意见,公孙家其他人也不许。” 打霍去病记事起就跟阿奴同吃同住。卫长君对阿奴好一些,霍去病不嫉妒。盖因阿奴自个得了好吃的也会想着给他留一半。横插进来一个小孩,霍去病各种不习惯。他没接阿奴递来的剑,“我去看看。” 到院里听到大舅吩咐曹女给小表弟加餐——用一个鸡蛋做一份鸡蛋羹。霍去病禁不住大声说:“我也要。” “你不是吃腻了?”卫长君奇怪。 霍去病微微扬起下巴:“我又想吃了。” 卫长君:“那多打几个鸡蛋做一盆,你吃多少盛多少?” “我不要一起的,我也要一碗一份的。” 卫长君怀疑他故意找茬,“我看你是三天不挨皮又痒了。” “不想给做就直说。” 卫长君气笑了,“过来挑个鸡蛋。” 霍去病抬起脚陡然想起不对,家里近几天吃的鸡蛋是从茂陵带来的,而茂陵老母鸡下的蛋大小几乎一样,挑什么挑。 怕不是过去给他一顿打吧。 霍去病后退:“爱做不做!” 卫长君吩咐曹女,蒸饼的时候再加一个笼屉,蒸两碗和一盆鸡蛋羹。 曹女:“以前做好吃的都是先紧着小公子,你方才只说给公孙小公子做蛋羹,小公子是不是听到这话不高兴了?” “不然呢?”卫长君无奈地摇头。 曹女从厨房出来,“奴婢再去掐点葱叶?” 卫长君颔首,继续给小外甥擦脸。水是温的,卫长君顺便给他擦擦身上的汗。身上舒服了,小孩起来没多久还不累,又要出去玩儿。 卫长君:“自个去。表兄小舅都在门外。” 时常拉粮食和水进来,卫长君就把正院门槛打掉了。小孩顺顺当当到大门边,扶着门框一点点踩上门槛。赵大看见下意识上前把可以活动的门槛拿掉,蹲下去的那一瞬间想起霍去病和阿奴小时候跪在地上爬门槛,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卫长君只假装看不见。 起初赵大觉着贵人家养孩子还不如乡野草民精细。偶尔到城里看到斗鸡走马的膏粱子弟,他才认识到卫长君的良苦用心。 “小公子,慢点。”赵大给他助威。 小孩晃晃悠悠到门外,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愣了愣,回过神张嘴就想哭。 卫广过来问:“摔疼了?” 小孩点点小脑袋伸手要抱抱。 卫广:“摔的起不来了?我去找医者,给你弄很苦很苦的药。” 别看孩子不记事,但药这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他慌忙爬起来大喊:“不疼了,不疼了。” 韩嫣没憋住笑出声来。 卫广忍着笑拍拍他身上的土,“不疼就来玩吧。” 霍去病摇头:“我舅真坏。” 卫广瞥他:“不觉着这招很眼熟吗?” 何止啊。霍去病上个月还经历过一次——他撒娇抱怨手疼,卫长君要给他绑竹片固定住。霍去病吓得瞬间好了。 “小舅,咱们弄得野鸡野兔什么时候做啊?” 当场打死的都跟猪排骨一块炖了。腿瘸眼瞎的,如今都在圈里养着,包括断腿的傻狍子。卫广问过他大兄,要不要弄去城里卖。 卫长君想过,但城里买得起野鸡的人家不缺这口,他们有弓箭,出了城就能弄到,卖不上价。他妹又是天子宠妃,别给她丢人了。 卫广:“中午炖兔子,傍晚做叫花鸡。狍子吗,明天再说。” 霍去病想吃烤鸡,大舅好久没做了。可他又想吃叫花鸡。山上树木遮挡,野鸡会飞,不好打,总得也没弄到几只。 霍去病问他的玩伴们:“想不想吃烤鸡?” 还用问吗。五个半大小子长这么大鸡蛋都没吃过几次。其中一个点了点头,老实说道:“上次打的少,下次打多了再吃也一样。” 这话霍去病不爱听,“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 “那怎么办?” 半大小子没听出来,韩嫣听出来了,笑着看着霍去病,“这还不好办,去地里看看还有没有。” 霍去病一点不觉着窘迫甚至丢脸,学他大舅:“知我者韩兄也。” 韩嫣不屑地嗤一声:“野鸡算是活靶,改去地里练习也行。”然后叫卫步去他家拿弓箭,令卫广把卫长君的拿出来,他俩使他和卫长君的,他们的轻一些,留五个半大小子轮着用。 小公孙敬声一看舅舅表兄以及表兄的玩伴都往地里去,迈开小腿跟上。韩嫣道:“你二舅来了,他想你了。” 小孩陡然停下,慌得往四周看。 韩嫣指着屋里:“回家还是去我家?” 小孩果断把手递给他。韩嫣弯下腰牵着他去隔壁窦家串门子。 窦婴夫人刚收拾好准备出来透透气,看到小孩简直震惊,“今日怎么这么乖?”说着话朝韩嫣身后看,不见卫孺也没有卫媼,“从根上正了?” 韩嫣笑着摇头:“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怕他二舅。我一说他二舅,你瞧,慌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是能要他的命。” 小孩没找到二舅依然紧紧挨着韩嫣。韩嫣把他抱起来,小孩像是有了仰仗,小脑袋停止转动。 窦婴拿着书过来:“没见过仲卿。仲卿待他又比长君严肃。”说着话把书递给韩嫣,“饭后帮我看看还有没有要改动的。” 韩嫣见他线缝的书很新:“你的书好了?” “我觉着不够好。可我这把岁数也不能学神农翻过山山水水,走遍天南地北搜集资料。就这么着吧。” 韩嫣笑着问:“我帮你校正,回头写我的名吗?” 窦婴比早几年豁达多了,“有何不可?你也没少出力。”顿了顿,“你若是在这上头删删添添,那你重新抄一本。” 韩嫣:“有事,弟子服其劳。” 窦婴点头:“他俩也得抄。老夫打算送给族人一本。这几年没少劳烦八阳里村民,再送八阳里一本。这小孩得好好教,再送他父公孙子叔一本。此事是长君提议的,也得送长君一本。” 韩嫣赶紧喊停:“别说了,呈给陛下的我抄。” 窦婴夫人很担心:“陛下会不会嗤之以鼻?” 窦婴很笃定:“朝中缺人。功勋子弟那么多没一个敢出击匈奴。陛下只能寄希望于乡间。可领兵不能只会骑射。莽夫只能当个先锋。” 其夫人苦笑:“你把儿子也捎上了。” 窦婴嫌弃的冷哼:“他们都不如卫步和卫广!” 他夫人当自己没听见。小孩想出去,一看又吵起来吓得把话咽回去当乖小孩。 韩嫣赞同:“以前都说我是奸佞小人,我看城中一些人加一块也不如我。” 窦婴觉着这话好笑:“他们在府里,你在宫里,你看的书他们甚至不曾听说过,你也好跟他们比?” 这话说的叫韩嫣好不得意,可一想他如今缩在秦岭又笑不出来。随后又担心此书传到太后眼前,太后把书禁了。 韩嫣嘴上说把小孩给卫长君送去,到卫家就问卫长君,书上写他的名会不会连累窦婴。 卫长君:“这么容易连累,太后还不止一次赏我黄金?” 此话在理,韩嫣把书送回家,到卫家等着用饭。 吃饭的时候卫长君给小外甥一个勺子,小孩自个扒着吃,吃的到处都是,他也不许卫孺伸手。小半碗鸡蛋羹祸祸干净,卫长君给小外甥几块鸡蛋豆腐。 小孩胃口小,豆腐没吃完就不吃了。 卫长君也没逼他,只是吩咐女奴剩的红枣粥放锅里,过一两个时辰小孩饿了,热了给他喝。 天气炎热,临近午时早上煮的粥依然温着,小孩饿了,曹女直接盛出来,依然叫小孩自己喝。 早上弄脏的衣服没换。小孩喝到身上,衣服湿了,卫长君才准卫孺给他换衣裳。 卫孺又小声嘀咕,“换衣服也管。” 好巧不巧被卫少儿听见:“不用你洗?这话是你说的!” 卫孺无言以对。 卫少儿:“你儿子一岁,大兄说怎么怎么照顾,你可以不听。但敬声如今跟去病当初一样大。” “我也没说什么。”卫孺嘟囔。 卫少儿点头:“那不说这些。大兄是不是说住到八月初?到那时叫陈掌和公孙太仆一块来接咱们。省得太仆再来一次专程向大兄道谢。” 第124章 印刷书本 卫孺的脸色微变, 怀疑她想多了:“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卫少儿眉头微蹙,一脸无辜,“他妻儿在这里住几十天, 他不该来谢谢大兄?”不待她开口,“大姊, 出嫁时家里没亏着咱们。除了母亲准备的衣物,还有大兄准备的金和首饰。五十金和几件金首饰没法跟公孙家比。但在城中也不少了。谁不知道咱家没有积蓄。” 卫孺疑惑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少儿想说的可多了。 起初卫少儿不觉着五十金多,毕竟短短几个月皇帝就赏了卫家千金。由于陈掌乃旁支庶出, 分到他父母手中的钱财不多, 而陈掌是功勋之后, 卫家出自平阳侯府,卫少儿比比出身再比比各自私产,她那点嫁妆就显得丰厚了。 新婚之夜,陈掌看到五十金时, 惊得难以相信也证实了这点。 卫长君提醒过妹妹,有了钱在婆家底气足。她们乃公主亲姨母, 没人敢算计她们的钱财。所以新婚第二日陈掌想告诉家人, 卫少儿也没阻止。 陈掌这一支满意卫少儿只因她是卫夫人二姊,五十金不在其父母意料之中。虽然陈掌父母听说过皇帝赏卫家不少钱财, 但卫家房屋宽敞地段好,刨去买房的钱以及日常花销和应急用的, 再给她和卫孺办了嫁妆, 卫家很难拿出百金给两姊妹一人一半。 正因如此, 陈掌父母看到“五十金”时, 瞬间明白——卫少儿虽有一子,依然很得卫家兄弟看重,谁也不能欺负她。换言之, 陈家善待卫少儿,卫家日后也不会亏着陈掌。 卫长君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陈家父母的猜测。卫长君杀了猪给妹妹送去,卫少儿吃不完就切一半孝敬婆母。卫长君送的鲜红薯,卫少儿也分给他们。卫长君种的小麦麦粒饱满,吃起来香,倘若给卫少儿送两袋,待陈掌休沐回来,小夫妻跟父母团聚时,他们至少带半袋过去。 世人皆曰:卫大公子仁义,出身奴隶却有君子之风。陈家人并不认为夸张。偶有亲戚邻里向陈家打听卫长君的事,陈掌父母兄弟姊妹也是与有荣焉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口中有词也不吝再给卫长君镀一层金。 陈家也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待卫少儿好不是嘴上说说。卫少儿跟陈掌搬出来之前,从未操心过家计。有时候实在不好吃饱等饿,她用鏊子炒个豆腐或做个饼,陈家人都高兴。卫少儿以为陈家人和善。 回到娘家,遇到闾里之中的姑娘,难免忍不住显摆。人家怀疑她夸张。卫少儿为了自证,举例她去东市给公婆买几斤羊肉,公婆都把老老小小叫来品尝,席间不止一次提到她买的,恐怕有个亲戚不知道。 人家将信将疑,好奇地问她哪来的钱。跟公婆住,陈掌的俸禄不用孝敬父母吗。陈掌那点俸禄卫少儿看不上,一个铜板也没要。卫少儿直言,大兄给的。对方一言难尽的模样,叫卫少儿意识到父母有义务给儿女准备聘礼嫁妆,长兄并不用做到这份上。 如此一来,卫少儿怀疑婆家对她异常满意,也有那五十金的缘故。继而不得不承认大兄没骗她——娘家人撑腰能让她在婆家过得极好。 比起卫长君养小霍去病,卫少儿更感激卫长君在她婚前所做的一切。她也一直认为卫孺跟她一样。孰料母亲生了七个儿女,各有不同。 该说的话这几日卫少儿说了不止一次,也不想再说什么。卫少儿淡淡地瞥一眼卫孺,朝正院走去。卫孺匆忙给儿子换好衣物,抱起孩子就去追。 卫长君在门外腌霍去病和阿奴跟小伙们打的野鸡。卫孺出了大门,看到她大兄神色淡淡的,像是没听见卫少儿说,叫陈掌和公孙家来接她们。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卫少儿急了:“大兄,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陈掌和公孙贺五日一休,天又这么热,你折腾他们做什么?”卫长君瞥她一眼,“这么热的天,你叫谁去城里通知陈家和公孙家?” 卫少儿:“我说八月初。” “我自有分寸。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卫孺颇为得意地看一下卫少儿。卫少儿气得瞪她一眼,扭身回屋。到院里,她仔细一想,不对,大兄有后招。 卫少儿决定静观其变。 卫长君有什么后招?孩子不是一天教好的。再者说,小公孙敬声哪儿哪儿都好,也经不起他母亲耳濡目染以及公孙家娇惯。除非他早慧,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意。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往后大半个月,卫长君待小外甥也跟今日一样,早起陪他拿着小树枝耍一会,给他养成自己吃饭,求人说“谢谢”等好习惯。 临到回去那天早上,卫长君依然跟往常一样,卫少儿急的行李往车上一扔,拽着卫长君进院,压低嗓音问:“大兄,是不是忘了什么?” 卫长君奇怪:“忘了什么?” “敬声的事啊。”卫少儿急的跺脚。 近几日小外甥比大外甥还乖,卫长君又问:“敬声不是很乖吗?” “是很乖。可敬声她母亲不乖!”卫少儿懒得兜圈子,“你不担心明年见到的敬声又无法无天,朝您脸上招呼?” 卫长君笑着问:“我可以理解成你心疼我,或替我鸣不平吗?” “可以。快说吧。”卫少儿听到母亲喊她“快点”,烦的大声吼,“闹肚子!等着!” 卫长君笑出声来。 卫少儿瞪大眼睛低吼:“还笑?” 卫长君撩起她急乱的发别到耳后:“我妹懂事了。” “大兄!”卫少儿烦的拨开他的手臂。 卫长君:“我说过,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的肚子迟迟没动静,陈家怎么说?陈掌非嫡非长,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可他如果喜欢孩子,无论男女都得生一个。若是你生去病时月子里落下病根,是买个奴还是给他纳妾?家里多个人,陈掌的休沐日就得给人家一半。”顿了顿,“去东市买一个也行。”五六岁以下的小孩成活率低,便宜,陈掌的俸禄买得起,“要买就买女孩。你老了她能贴身伺候你。别学我买阿奴。阿奴是去病的玩伴,不是我为自己买的养子。” 长安有刘彻成婚多年无儿无女,又有他姊和皇后之兄成亲十年方得一子,以至于陈掌并不着急养儿育女,跟卫少儿的态度一样,顺其自然。 经卫长君一说,卫少儿不得不上心,“回去我就叫他看医者。我身体好着呢。肯定他有内伤。” “无论哪种情况都别轻易尝试,务必考虑清楚。也别忘了征求长辈的意见。”卫长君补一句,“陈家长辈。不必问阿母。无论你做什么,阿母都不会怪你。” 卫少儿连连点头,嘀咕道:“原本说你。结果被你数落一顿。” “再耽搁下去天就热了。” 八月初,过了立秋,秋老虎还在。早上凉爽,巳时到未时依然稍稍走动就出一身汗。 秦岭卫家只有一个带棚的车,卫长君就借韩家和窦家的,然后请韩家和窦家驭手跟牛固一起送她们。 听闻这话,卫少儿想起牛固等人到城里还得回来,“那我走了?” 卫长君点头:“我给你拿的瓜果蔬菜不宜存放的分你公婆一些。给你的西瓜就别给他们了。我这儿过几日也没了。” “大姊那儿,真不再说说?”卫少儿不死心。 卫长君不禁皱眉。 卫少儿忙说:“不说,不说。我走还不行吗。”大不了她天两头去公孙家替大兄盯着。免得哪天惹出祸来又哭哭啼啼找大兄。不帮她,世人会认为大兄冷酷无情。帮了她,又非大兄所愿。 想到这,卫少儿惊觉长姊不舍得对敬声太严苛,正是认为大兄前些日子说什么“系绳、递刀”是气话。毕竟大兄心好,给她俩办婚礼就花了两百多金。虽说母亲出了一部分,可没有大兄默许,勤俭节约的母亲不舍得给她们各自置办六抬衣物被褥鞋袜等物。陈家和公孙家准备的聘礼足够街坊四邻羡慕了。 卫少儿不吐不快:“大兄,我怀疑大姊没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说的多了。你指哪句?” 卫少儿:“不管敬声以后是虫是虎,是死是活都别找你啊。” “你也认为我吓唬她?” 卫少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左看右看都觉着他说的是气话。 “你儿子闯了祸,我也敢打断他的腿。” 霍去病气得大吼,“我又干什么了?” 兄妹二人吓了一跳,循声看去,霍去病在大门外,怒气腾腾瞪着他们。 卫长君过去:“从哪儿冒出来的?跟谁学的走路没声。” “别想顾左右而言他。”他不吃这招。 卫长君笑着稍稍压低声音:“说敬声呢。” 霍去病听到一个“也”字了,暂且信他,“阿母不是闹肚子吗?” “好了。”卫少儿说起谎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你找我?” 霍去病点头:“祖母叫你快点。马都晒出汗了。” “知道了。”卫少儿稍稍整理一下方才急着进来跑歪的发簪,“家里只有她一个,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卫长君知道,他母亲早几日就开始念叨,也不知道几个女奴知不知道把吃不完的豆角焯水晒干,知不知道把茄子切片等等。毕竟冬日里有钱也只能买到萝卜和小白菜。大抵念叨累了,昨日改念叨,也不知道子夫回来了吗。自打生了二公主,怎么肚子突然没动静了。 卫媼不敢跟长子念叨,怕他嫌她瞎操心。卫媼跟许君等女奴说的时候,卫长君从旁边过不巧听见的。 “阿母想前后左右邻居了。”卫长君胡扯。 卫少儿信以为真,到霍去病身边脚步一顿,“要不要随我回城住几日?家里有你的房间,常叫人打扫。你回去就能住。” 霍去病嫌弃的后退:“我才不要回去。陈兄家还没你和祖母住的东院大。别以为我不知道。” 卫少儿找大兄,您告诉他的? “别看大舅,东方朔说的。” 卫少儿禁不住骂:“碎嘴!活该这么多年还是郎官。” 卫长君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卫长君敛起笑容大步出去。母子二人相视一眼,小跑跟上。 不是马受惊,卫长君的心落到实处:“出什么事了?” 韩嫣朝东边一扬下巴。 不知何时子午栈道上多了一辆马车和一排马,且看着眼熟。卫长君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眯着眼仔细看去,不禁惊讶起来:“陛下回来了?” 韩嫣:“今日有心情往这儿来,想来回宫好几天了。” 卫媼撩开车帘:“长君,我还走吗?” 卫长君扶着她下来,“见了礼就可以回去了。陛下来玩,您是长者,有您在他也不好叫我陪他狩猎。” 要说别的,卫媼不信。“狩猎”二字一出,卫媼毫不怀疑。 刘彻下车远远看到卫家门外车多人多很奇怪,谁又来拜访卫长君。这么多年还不足矣证明他醉心种田吗。 走到韩家屋角,看到个很小的孩子,刘彻回头看着两个女儿,别有深意地说:“敬声也来了。” 二公主停下看了看,二话不说扭头回去。 刘彻乐出声来。 卫长公主很无奈地看一眼父皇:“干什么吓她啊。”追上妹妹,拉住她的小手,“父皇骗你。” “我看见了。”小公主大声说出来,甩开长姊的手,“不要你管!” 刘彻大步过来抱起她:“父皇说错了,敬声要走了,我们来巧了。” 小公主停止挣扎,不确定地看着她父皇:“骗人是是,是大舅的小狼崽子。” 刘彻摸摸爱女的小脑袋:“这么久了还记得狼崽子。” “他不走呢?”二公主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刘彻:“他不走,朕跟你大舅聊聊。”伸出另一只手,卫长公主握住。刘彻牵一个抱一个迎上卫长君。 卫长君很是好奇:“陛下几时起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刘彻就来气,气自己嘴贱。昨日在卫子夫处聊舞聊曲聊点什么不好,聊卫长君。聊就聊,还当着两个女儿的面说他今日过来。 小孩子睡得早醒得早,天蒙蒙亮就爬起来,趁着卫子夫和宫女不注意,跑到宣室砸门。 刘彻起来后无论去哪儿身后都跟着两个小孩,他又不想处理政务,离早饭尚早,索性打开城门提前出来。 “辰时之前?”卫长君替他说:“卯时刻?” 刘彻不答反问:“有吃的吗?” 卫长君无奈地摇摇头,接过小公主:“已经叫女奴蒸鸡蛋羹了。那个最快。您和两位公主先垫垫,我再慢慢做。” 刘彻牵着卫长跟上:“你妹怎么在这儿?” 霍去病跑过来:“来避暑啊。” 二公主冲霍去病伸手:“去病表兄。” 卫长君把她放地上。小公主拉住霍去病手臂问:“公孙敬声是不是要走啊?” 霍去病个小人精觉着不对,不是“敬声表弟”吗? 卫长君也听出不对,看刘彻,他没听错吧。 刘彻想说什么,卫媼已经带着子女上来见礼。刘彻咽回去,笑着说:“老夫人免礼。这是要回去?怎么不再住几日?” “住好多日了,该回去看看了。”卫媼笑着应答。 刘彻顺势道:“朕送送你。” “不敢。陛下留步。”卫媼当真不敢,“陛下歇会儿吧。长君,你也别送我了。” 卫长君颔首,给弟弟使个眼色。卫步扶着母亲上车。卫孺和卫少儿等她的车动了才先后上去。然而到车上很是兴奋的小公孙敬声“嗷”一嗓子,嚎啕大哭。 马车陡然停下,刘彻吓一跳,“他哭什么?” “敬声怎么了?”卫孺急急地问。 小孩伸出双手朝卫长君:“大舅舅,我不走,我不能走,大舅舅……” 抱住他的卫孺双手僵一下,脸色不好。卫长君愣了愣,哭笑不得,“你母亲走了,你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 “和舅舅玩儿……”小孩带着哭腔继续嗷嗷。 卫长君觉着他该感到欣慰,但只觉着可笑,这就是他大妹说的,小孩子不懂事得慢慢改。这么小的孩子宛如一张白纸,还不是当长辈的画成什么样是什么样。 “可是你祖母祖父想你了。不想父亲吗?” 小孩停止哭泣,揉揉眼泪,讷讷道:“叫他们来?” “不行。他们得赚钱给你买好吃的。” 小孩摇了摇头:“不要好吃的。” 二公主拽拽霍去病的小手:“他是谁呀?” 霍去病下意识说:“敬声表弟啊。” 小小的公主摇了摇她的公主头:“他不是!” 刘彻又想笑:“长君,怎么回事?” 要说这事,霍去病觉着他功不可没:“陛下,我告诉你。大舅,快叫他回去。” 卫长君走到车跟前:“你不回去也不行。天凉了,这里没有衣裳,生病了得喝苦苦的药。你长大了,再不回去脚上的鞋就小了。回去等新衣裳做好就能见到舅舅。” “我和大舅舅玩儿。”小孩固执地说。 卫长君:“可是我没空跟你玩。”指着南边的地,“过几天我得干活。你连剑都抱不动,怎么帮我干活?只能回去好好吃饭,早日长高。如果不回去,我们都下地干活,谁给你做饭?你自个吗?” 小孩被问懵了,很是不解地问:“干活?” “粮食没了得从地里挖。以前你家吃的粮食就是我叫牛固送的。忘了吗?” 岁小儿哪记得,摇了摇小脑袋。 “回去吧。”卫长君给他擦擦眼泪,“舅舅干完活,给你做把弓箭,下次见着你给你。”看到小孩睁大眼睛,“你拿得动的。” 小孩很羡慕表兄的弓箭,可惜他拿不住。听到这,他连连点头,钻进车里大声喊:“快走!” 刘彻震惊,两位公主目瞪口呆。随后父女人相视一眼,一致认为那不是公孙敬声,否则哪这么容易打发。 霍去病捂着小嘴偷笑。 刘彻揪住他头上的小揪揪:“从实招来!” 霍去病摇了摇头。刘彻瞪他。霍去病放下手:“得从头说起啊。可头不好说。” “为何?” 霍去病先看一下大舅,见他神色如此,像是早已忘了:“小混蛋一下车,见着大舅就给大舅一巴掌,还是朝脸打的。” 父女人呼吸骤停,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卫长君,判断这句话真伪。 韩嫣认为此事由旁观者说出来更令人信服,他大概从头说一遍。其实也就头七天的事。七天后小公孙敬声就不敢闹了。至少当着卫长君的面由熊孩子变成乖娃娃。 然而韩嫣越是说的客观,刘彻越气,他恨不得供起来的人,被个小混蛋打一巴掌,“公孙贺怎么养的孩子?” 卫长公主使劲点头:“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他。” 二公主附和:“打断他的手!” “咳!”刘彻被口水呛着,赶忙蹲下说:“打断手就过了。可以给他个小小教训。” 二公主连连点头:“打烂他的脸!” 刘彻很想附和,一想女儿年幼,由着她以后长大了保不齐又是一个刘陵:“打一巴掌就成了。毕竟你大舅打过他了。” 二公主想起什么,朝卫长君跑去,仰头问:“大舅,疼吗?” 卫长君蹲下抱起她:“当时懵了忘了疼。等我回过神就把他按到腿上打了一顿。打的他嗷嗷哭,我就不疼了。” 小公主摸摸他的脸:“阿母不许我打。下次,我要,我要把他抓去宣室打。不叫阿母看见。” 刘彻赶忙说:“朕的宣室不是你的刑场。” “刑场什么呀?”二公主不懂。 刘彻给卫长君使眼色,赶紧劝劝。 卫长君:“如今的敬声已经不是以前的敬声。你也看到了。不论小孩,还是舅舅这么大的,都会犯错。你也会。错而能改,就是好人好孩子。舅舅不计较,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大舅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如果你不听舅舅的话,或舅舅同意你打敬声,以后你犯了错,然后改了,你父皇依然要惩罚你,我怎么劝说呢?” 二公主如今五岁,没有老师,但有识文断字的女官为其开蒙。卫长君这段话很长,但说的很慢,小公主懂了,可心疼的搂住舅舅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脸,不甘不愿地说:“我听大舅的话。饶他一命!” 刘彻不禁问:“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卫长仰头看着他。 刘彻惊了:“朕?” 卫长公主微微点头。 刘彻满脸不信。 卫长君问:“除了陛下,谁敢说饶他一命?” 刘彻无言以对,改说:“朕以后注意。”说出来想起要不是公孙敬声,二女儿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朕改日跟公孙贺聊聊。不会养就别生!” 嘟嘟被这句话惊出来,[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 [你就听他说吧。连二公主什么时候跟他学的都不知道,往后刘据不听他的,他也是说,子不类父。]卫长君不动声色地看一下嘟嘟,[赶紧消失,我现下没空。]然后叫二公主坐他手臂上,他直面刘彻,“这就不必了。敬声跟来之初像换了个人。公孙贺看得见。他若认为我此举乃揠苗助长,即便没有我过两年长大就懂事了。陛下找他反倒叫他认为,我打了他儿子又告御状。过于小肚鸡肠。” 刘彻:“若认为你教训的对?” 韩嫣替卫长君说:“自会登门道谢。” 刘彻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你大妹不是在吗?” 韩嫣冷笑一声。 刘彻来了兴趣叫他赶紧说说。 卫长君带几个小的进屋,吩咐奴仆给天家父女准备吃食。 到厨房门外,卫长君见锅冒烟了,吩咐钟媼改小火,以免笼屉下的米粥溢出来。随后他带着两个小公主洗手,然后叫大外甥领外甥女去堂屋。卫长君到厨房挖一瓢白面,令西芮摘葱。 厨房里不甚热,卫长君化开盐税亲自和面:“肉松吃完了。只能叫他们喝白粥了。” 曹女:“等牛固回来叫他去城里买些猪肉?” 卫长君微微摇头:“城里猪肉不如我们养的干净。北边八阳里养的也不行。只能找陛下。” 刘彻听完韩嫣的解释,又想找卫长君说些什么。到厨房门口停下:“你在这儿?找朕做什么?” “下次来送我一扇猪肉,给两位公主做美食。”卫长君朝猪圈方向看一下,“只有小猪崽。大猪在茂陵,现下不能杀,留秋后和过年的时候吃。” 上林苑有个很大很大的猪圈,宫里吃的猪肉便来自上林苑。刘彻习惯了羊肉,六七两个月才杀一头,“朕叫人给你送一头。”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能久放,我们家一头猪吃不完。陛下,先凑合一下。我叫去病和阿奴带几个孩子弄几只兔子,晌午再饱餐一顿。” 霍去病耳朵灵,听到“兔子”跑出来,确定是叫他抓兔子,立刻撇下妹妹叫阿奴准备弓箭。 刘彻听到不上山,令黄门带两个女儿出去看一会,待鸡蛋羹不烫了就回来吃。 小的打发出去,刘彻问卫长君:“你们兄妹之间以前不是很好?朕时常听子夫说,你又叫人给她送什么什么。” 卫长君冷冷道:“我就是送多了。”面团往盆里一扔,砰一声,刘彻吓一跳,不敢再问:“生气归生气,别拿面撒气。” 卫长君“嗯”一声,盖上干净的布,把面盆放锅旁边发一炷香就差不多了。随后卫长君用小锅做油酥,留着做葱香千层饼。 刘彻见卫长君顾不上他,就去堂屋吃刚出锅的鸡蛋羹。韩嫣跟进去把窦婴的书交给他。 窦婴安安分分养老,也没偷偷往朝中安插门生,这点令刘彻很满意,大致看一遍就直言道:“这本朕带回去。” 卫长君洗洗手进来看到茶几上的书,想起嘟嘟提醒他的事。要不是小外甥闹腾,卫长君也能想到:“陛下想不想这本书快速传到各郡县?” 刘彻眉梢一挑:“朕改日叫公孙贺把儿子送来你养?” 卫长君顿时不敢卖关子:“字反过来刻木板上,刷上墨印到纸上。最初肯定跟写的一样慢。十本二十本之后,一个时辰就能印一本。需要印哪本就刻哪本。今年用了明年还可以印。陛下,此举如何?” 刘彻听他说的轻巧就没上心,转而一想印刷快是其次,大大降低了书的价钱,稍稍有些积蓄的乡民都买得起,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张口结舌:“长长君,你你——” “与我无关。”卫长君撇清,“好比纸的做法。” 刘彻:“那你也可以不告诉朕,亦或者等着朕问你。” 卫长君无奈感慨:“谁叫我心地善良呢。” 第125章 鬼斧神工 刘彻想夸他甚至道谢的话, 瞬间门说不出口,表情堪称一言难尽。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小公主回来了。刘彻招招手, 勺子给她们,告诉她们蛋羹快凉了。 两个小公主来的路上就吃了两块小饼,还是昨日剩下的。登上御辇之前,刘彻提醒她们, 饿了也不许闹。以至于她俩饥肠辘辘都没敢表现出来。 一口蛋羹到嘴里, 两位小公主禁不住小脸埋碗里,快速往嘴里扒拉。 刘彻担心孩子呛着:“慢点。你大舅煮的粥快好了。还有很香的饼。” 姊妹二人稍微慢一点, 依然顾不上抬头。卫长君看着心疼:“我去看看面发好了吗。” 不是蒸炊饼,不需要很发。卫长君瞧着差不多了就叫曹女点火烧鏊子,他亲自做饼。 幸好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又是未时,所以卫长君做好两张饼都没流汗。他把饼切成三角小块,才令曹女盛一大碗和两半碗粥。 煮粥的水刚刚好,大米粥煮的晶莹粘稠。饶是刘彻喜面不喜米, 依然来了胃口。他试着舀半勺, 黏糊糊的像是放了红薯粉, 但又没有红薯味:“粥不错。怎么煮的?做法写下来,朕不想吃面的时候可以尝尝这个。” 韩家也有米, 在城里最好的米铺买的, 无论如何也做不成这样。韩嫣似笑非笑看着卫长君:“不是做法那么简单吧?” 卫长君没打算告诉刘彻, 没好气地瞥一眼韩嫣:“你知道的太多了。” 刘彻惊讶:“这也是那个那个谁给你的?” 当然不能说实话。日后来了天灾**, 亦或军中无粮,刘彻找到他,他上哪儿弄去。嘟嘟那点钱买的米都不够分给几个妹妹的。 卫长君点点头, 不待他开口,“不要想着弄稻种。没有也没法弄。” 刘彻糊涂了,指着粘稠的米粥:“不是水稻?” “是。但不需要我脱壳。”卫长君觉着还得叫他眼见为实,“等我片刻。”去厨房抓一把生米,放茶几上叫刘彻自己看,“跟陛下吃的有何不同?” 刘彻有时候都不记得御膳房门朝哪儿,哪知道他吃的米什么样。他拿下荷包把米装进去,“朕回去比对比对。” 卫长君禁不住扶额。 刘彻停下,等着他解释。 卫长君看韩嫣。韩嫣愣了愣,福至心灵,忙不迭回家弄一把米过来。韩嫣的米是一点点打出来的,米粒没有完好的。卫长君的米粒跟他的比像假的,太亮太饱满。 刘彻一粒粒比过去,禁不住感慨:“鬼斧神工!” 卫长君解释没那么邪乎,打米机类他地宫里的大三样。刘彻一听死了心了,即使卫长君弄来那种舂米工具也没法用。 韩嫣:“米的大小也不一样啊。” 卫长君颔首:“但这种米不如小麦,收上来的米没法育种。即使可以也不一定有如今亩产高。” 刘彻好奇地问:“那他们是怎么种的?” “他们会划一块地,令懂种田的人看着,种出的水稻就是种子。”卫长君不好解释农科院,也无法解释他前世吃的米全是杂/交出来的,索性半真半假道:“看管田地的每个人都比主父偃读的书多。” 刘彻张口结舌:“你你是说,那样的人才种庄稼?” 卫长君:“要不怎么在咱们上面。” 这话叫刘彻无言以对。 韩嫣好奇地问:“他们的小麦红薯也有人育种?” 卫长君很意外,他反应真快:“要没有大的灾难,他们的庄稼只会一年比一年高产。” 刘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卫长君见状怀疑他回去头等大事就是成立一个搜集研发良种的官署,第二件事才是印刷书。眼角余光瞥到两个外甥女试探着舀米粥,卫长君给她们各拿一块饼:“先吃这个。粥不烫了再喝。” 刘彻夹一块饼尝尝,比以前在卫家吃的香:“这又是怎么做的?” “以前放猪油,这次放的是油酥。”卫长君给韩嫣个眼色,韩嫣到东边霍去病写字的地方拿来笔墨纸砚,把油酥的做法写下来。 墨迹干透,刘彻折起来放卫长公主小荷包里,叮嘱她回去交给卫子夫。卫长使劲点点头:“大舅做的饼最好吃了。” 卫长君:“下午我再做点,留你们路上吃。” 两个小公主高兴地笑眯了眼,连声说“大舅最好”。 刘彻抬手把饼盘拉到自己面前。两位小公主吓懵了。卫长君禁不住瞪他:“幼不幼稚?我再好也是大舅。”夺回来放茶几正中间门。 孩子太小,不懂父皇怎么了,也不明白大舅的话什么意思。同刘彻一模一样的两双大眼看了看刘彻,又看看卫长君,欲言又止,很是不安。 卫长君笑道:“你们只说大舅好,不说带你们来大舅家玩儿的父皇好,陛下不高兴了。” 小姊妹二人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盯着她们的父皇。刘彻被女儿看的羞愧,改瞪卫长君。卫长君才做了好事——雕版印刷,不怕他“治罪”,只当看不见,“饼凉了可就不香了。” 姊妹俩顿时顾不上比她们还孩子气的父皇。 刘彻也没带个宫女过来,两个小公主吃饱喝足,只能卫长君给她们洗油乎乎的小脸和手。此时离午饭尚早,卫长君家也没有姑娘家的玩具,把她们收拾干净就领下地摘果子,挖红薯,顺便看霍去病和阿奴带着五个伙伴抓鸡射兔子。 以前刘彻用了早膳过来,等到秦岭通常快午时了。两位小公主在屋里歇一会,院里逛一圈,就可以用午饭了。午饭后消消食就得回去。所以她们没机会下地。 挖红薯和摘果子称不上有趣,但对姊妹二人而言很新奇。卫长君把红薯挖出来,她们拿了放小篮子里都禁不住惊呼。卫长君抱起她们摘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姊妹俩更是兴奋的又蹦又跳哇哇大叫。 刘彻远远地看到两女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又感到尴尬:“竟是朕的女儿。” 韩嫣伴驾,在他身侧:“两位公主没去过上林苑?” 刘彻微微摇头:“她们太小。” “那就难怪了。”韩嫣说出来意识到不对,先帝在时在宫里种过瓜果蔬菜,“陛下,臣记得未央宫有这些啊。” 刘彻:“那些都是母后和先皇伺候的。母后搬去长乐宫,蔬菜瓜果也一并移了过去。如今都换成各色花卉。” 韩嫣忽然感到心慌,像失去了什么。随即又觉着自己很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怎么可能还跟他在时一模一样。何况那是皇家的地方,不是他韩嫣的家。 “也好,省得夏日招蚊虫。”韩嫣挤出一丝笑,朝四周扫一眼,“前几日每到傍晚蚊虫多的都打脸。” 刘彻吃惊:“这么多?你们怎么歇息?” 韩嫣朝远处的卫长君看一眼,“用艾草熏。陛下没发现吗?沟边种了很多艾草。” 一棵艾草能发一大片,刘彻一直以为自己长出来的。如今想想,艾草再易成活也得有种才行,“他倒是一点不浪费。” 韩嫣想起什么,禁不住笑了,笑的刘彻侧目。韩嫣见状,敛起笑:“臣想到他不止种艾草。还种了许多薄荷。有一年夏天晚上在门外乘凉,不小心踩到一条蛇,第二年他就在我们三家院里种了很多凤仙花。” 刘彻并没有看到花,再仔细一想,有,种在角落里的,很容易被忽视,“听你这么一说,他这些年真没学到一点道法啊。” 韩嫣点头:“平时连《周易》都懒得看。有次臣问他好不好奇,陛下猜长君怎么说?” 卫长君的脑子非常人,刘彻猜不出。 韩嫣:“熟读《周易》能让我多活两年?” 刘彻乐出声来:“这倒是大实话。” “就是噎人。”韩嫣想想那日的情形很是无语。 “父皇!” 刘彻看过去,卫长公主踩着红薯藤晃晃悠悠跑来。刘彻很疼这个盼了多年的孩子,大步迎上去:“慢点!” “父皇,桃子!”卫长公主扑到他怀里,献宝似的把桃子给他,“儿臣摘的。” 刘彻笑着说:“父皇很喜欢。还摘了什么?” 卫长公主朝身后看去,像是才发现她大舅一手拎一个篮子,又小跑过去,“大舅,我帮你。” “谢谢。”卫长君拿几个果子放盛红薯的篮子里,果篮轻了很多才递给她,“慢点。” 二公主伸出小手:“阿姊,我和你抬。” 红薯一垄一垄的,中间门凹下去的地方只能走一个人,卫长君抱起小外甥女:“路不好走,到地头上再抬。” 比起抬红薯,小公主更喜欢舅舅抱,闻言搂住他的脖子。卫长公主看了羡慕,到地头上把篮子给妹妹,也叫舅舅抱。 刘彻不禁说:“今日别走了,在舅舅家住几天?” 卫长公主猛然转向他,难以置信地问:“可以吗?” 刘彻噎了一下,后悔嘴贱:“不可以!” 卫长公主肉眼可见的失望。刘彻见状又心疼:“忘了带衣物。你俩身上全是汗,明日不换衣裳身上就臭了。” 姊妹俩每日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挑衣物搭配,以至于没想过刘彻可能骗她们,也没想过找表兄小时候的衣服凑合一下,只后悔准备不周。 午饭后,卫长公主还没忘记此事,安慰她大舅:“大舅,不要想我,我下次一定带衣物,陪你住好多好多天。” 卫长君心想,你是陪我吗,我伺候你还差不多。 “好的。”卫长君含笑应下,“大舅给你拿了三包米,回去给你父皇一包,再给太后一包。太后若是问怎么这么小一包。你说,天气炎热,米没了外衣容易生虫,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粒粒皆辛苦。” 刘彻不由得多看一眼他,也就卫长君敢跟他女儿说“粒粒皆辛苦”,“再聊下去天就黑了。” 卫长公主依依不舍地从大舅怀里移到父皇怀里,再到御辇上。二公主也不舍,扒着车窗伸出头来:“大舅,你要想我啊。” 卫长君颔首:“表兄给你们的兔子拿了吗?” 二公主点点小脑袋:“拿了。回去就吃掉它!” 刘彻皱眉,这么凶残的孩子是他女儿吗。 卫长君倒觉着只要不长歪,凶点好,以后遇人不淑也能过得恣意痛快:“那走吧。车窗关上,着凉就不好了。” 卫长公主摆摆小手:“大舅也回吧。你也不要着凉啊。” “你们走了我就回去。”卫长君此刻在子午栈道上,这边的风还挺大,“陛下,别忘了魏其侯的那本书。” 刘彻点点头,放下车帘。 随卫长君前来送他的窦婴愣住,直到车跑起来他才回过神:“你你给陛下了?” 韩嫣:“陛下一来我就给他了。” “陛下怎么说?”窦婴着急地问。 韩嫣微微摇头,一见他满眼失望,又感到好笑:“您老想哪儿去了?我还没说完。陛下来此散心来了,哪有心思看咱们的书。即使觉着很好,要送去太学也得令董仲舒或司马相如等人再校对一遍。” 头一次编书,窦婴不懂心里也没底,闻言稍稍放心下来:“是我着急了。”余光注意到两个大弟子,“卫步,卫广,太学是不是快开学了?” 卫步:“还得几天。大兄叫我们明日回去,准备笔墨纸砚以及入冬的衣物。” 兄弟二人还在长个,去年的衣裳和鞋都小了。以前他们穿的都是自家人做的。卫长君认为做人低调,衣物没必要朴素,所以昨晚当着两个弟弟的面给母亲百金,一来做平时生活,二来带弟弟们去东市选衣物。 卫媼认为不需要这么多钱。卫长君直言,弟弟大了,有了朋友,带友人回家玩儿,她总要准备吃食。亦或者他们随友人去东市耍,也得她给零用钱,毕竟他俩不像卫青有俸禄。 卫媼认真想想极有道理。据说太学生多是功勋之后,准备的饭菜少了,人家一定认为她吝啬。 窦婴微微吃惊:“这么着急?” 卫长君瞥一眼两个弟弟:“在这边玩野了心了,早点回去收收心。” 这话卫步和卫广无法反驳低下头去,盖因他们看到大外甥下地撵兔子,也跟着抓了几只。送给两个小公主的三只完好的兔子便是他二人杰作——辇到陷阱里抓的。 窦婴见状笑着打圆场:“早点回去也好。再不走就得帮你大兄干活了。” 兄弟二人真想帮他收了红薯再去太学,也试着跟卫长君提过。卫长君一句“你俩加一起有一头牛干的多吗?”兄弟二人瞬间门蔫了。家里的老牛一天犁两亩红薯,他们三天也弄不了这么多。 送走两个弟弟,卫长君策马前往茂陵提醒奴仆打扫空的粮仓缝补麻袋。秦岭这边倒是不急,盖因这边的土地不如茂陵肥沃,春天种的红薯收上来之后就没再种庄稼,空着养地。百亩地只有八十亩庄稼,其中大半是夏天种的玉米和红薯。需要抢收的黄豆只种了十亩,秦岭卫家老老小小十来口人两天就割的差不多了。若是有韩家和窦家奴仆帮忙,一天就能进家。 家里不忙卫长君也没闲着,窦婴帮他看着几个小的,卫长君和韩嫣带着牛固等奴仆上山打板栗和核桃。韩嫣喜欢板栗,甫一到家就令自家奴仆剥板栗和核桃外壳。 翌日清晨,韩嫣到卫家就叫卫长君给他炒板栗。 霍去病见不得他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我大舅欠你的?” 韩嫣不答反问:“我家奴仆帮你大舅干农活,我帮你大舅教你和阿奴,还抽空指点他们五个,你大舅从未给过我束脩,你说呢?” 霍去病无言以对,“那那你也不能这么着急。我大舅不累啊?” 韩嫣好笑:“你倒是心疼他。他去了吗?” 卫长君倚着门框一动不动,满脸笑意地看着一大一小吵吵。 霍去病满意极了:“大舅以后也这样。无论韩兄说什么,你想做就做,不想做装作听不见。” 韩嫣佯装生气:“看来为师这几日对你太好了。阿奴,去拿戒尺。” 阿奴一动未动好像没听见。 韩嫣瞪他:“阿奴!” 卫长君揉揉耳朵:“别嚎了。戒尺早被去病当烧火棍烧的面目全非了。” 韩嫣楞了一下,转向霍去病:“什么时候的事?” “不怪我!”霍去病摇头,“我拿去烧火的时候忘了那是戒尺。” 韩嫣不客气地说:“瞎了?” “明明就是你用包浆了!”霍去病倒打一耙,把韩嫣堵得不上不下,气得指着他,加练半个时辰。 霍去病以前怕,如今不怕,尤其早上——他不饿韩嫣也饿。韩嫣回家吃饭,他就不用练了。除非同时惹怒韩嫣和他大舅。但这种情况极少,他小心着呢。 今日也不出他所料,又过了半个时辰,韩嫣撑不住回家用饭,霍去病立刻拉着阿奴,叫小伙伴回屋洗漱,等着吃早饭。 卫长君看着大外甥欢天喜地的模样想笑:“少吃点,饭后我炒板栗。” 霍去病酸了:“我是你外甥,他是你外甥啊?” “今日休沐啊,大外甥。”卫长君感慨一句,出门朝东去,看他弟回来了吗。 卫青很想早点回来,可他的手才碰到缰绳就被上林苑的官吏叫住,等他们杀了猪,同他们一块去秦岭。这就导致卫青巳时两刻才到家。 好在上林苑的休沐日也有饭菜,他不至于饿肚子。 卫长君收拾猪肉,卫青沐浴洗头发。待卫青的头发晾干,卫长君的肉松也做好了。卫长君令奴仆用厨房的锅炖排骨和板栗,他用门外做肉松的大锅做五花肉。 要是卫家杀猪,肥肉多用来熬油。前些天才杀了一头猪,如今家里最不缺油,上林苑送来的这扇五花肉全被他做成红烧肉。 窦婴夫人看着锅里油汪汪的,禁不住打个哆嗦:“这么油怎么吃啊。” 卫长君笑道:“看着油但不腻。夫人尝尝就知道了。”说着话,转向卫青,“我给你留一坛,带去上林苑给公孙敖尝尝?” “不给他吃!”卫青不假思索。 卫长君失笑:“不就吃你一点肉绒吗?大气点!” 卫青想说,比他吃的还多。到嘴边想起跟大兄提过,大兄不帮他讨伐公孙敖也就罢了,还说什么下次再做给公孙敖一罐。 想到这,卫青忙问:“大兄,这次的肉绒多,还是上次做的多?” 卫长君朝旁边看一眼:“差不多。怎么了?” “我帮你盛。”卫青说着就去屋里找小茶罐。 装好之后,卫青跟上次一样给窦婴一罐,韩嫣半罐,他自己一罐,剩下的塞橱柜里——大兄杂事多,不叫他看见,一会就忘了。 然而卫青忘了,他的事他大兄很上心。翌日清晨,卫青还在西院卧室收拾衣服,他大兄就拿着两罐肉松过来了。 卫青赶慌忙说:“大兄,我的带了。” 卫长君点头:“我听曹女说了。” “那那——”卫青张了张口,“一罐还不够,你还给两罐?大兄,公孙敖是个见吃走不动的,给再多也不够他的吃。” 卫长君愣住,关公孙敖什么事。 卫青见状,心中忽然一动:“这是给阿母准备的?” “阿母上了年纪,不能吃太油的。这两罐一罐给子夫和两个小公主,一罐孝敬陛下。”卫长君递给他,“我同陛下说过此事。” 卫青恍然,难怪上林苑突然杀猪,“还有别的吗?” “没了。”昨日上林苑的小吏来送肉,卫长君要给他们拿些板栗和核桃,小吏直言上林苑种了核桃和板栗,昨天下午他就把给宫里准备的板栗和核桃倒回去了。 卫青反而诧异:“大姊和二姊也没有?”以前无论什么都有她们一份啊。 卫长君:“没有。以后也没有。不过给阿母送瓜果蔬菜的时候,我会多备一些。谁去看望阿母谁吃。阿母想给谁给谁。” 卫青想问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外甥脱胎换骨,公孙家竟然没来人道谢,“大兄,好几天过去了,公孙家该发现敬声比以前懂事了吧?” 卫长君帮他系好包裹:“有没有发现过几天就知道了。” “大兄说的对。敬声的父亲昨日才回去,就是想来道谢也得等下一个休沐。” 卫长君挑眉:“敬声的父亲?” 卫青步出房门:“孩子教成那样枉为人父,大姊跟他成亲多年没半点长进,枉为人夫,在咱们家我还叫他姊夫?” 卫长君笑了,笑的卫青脸微微泛红。卫长君拍拍他的背:“不是怪你。我少年老成的弟弟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欣慰。” 这话叫卫青糊涂了。 卫长君:“受尽宠爱的孩子才敢撒娇,有仰仗的人才敢任性。好比陛下,几十岁了比他两个女儿还幼稚。” “大兄……”卫青有几年很不安,担心母亲养不起他又叫他回父家。所以早些年他从不敢提出吃什么穿什么,也不敢多嘴多舌。卫青一直以为没人知道。 卫长君想问怎么了,一扭头见他眼眶泛红,吓一跳:“这是怎么了?”伸了伸手,犹豫片刻,抱住他,“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不说还好,“过去”两个字叫卫青再也忍不住,恨不得把早年的惶恐全哭出来。 卫长君听到低低的抽噎声,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紧紧抱住他,任由他通通发泄出来。 早上的卫家很热闹,有孩子嬉闹,牲口嗷嗷,还有奴仆走来走去。随着一声牛叫传进西院,卫青慌忙推开他大兄。 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拿过他的行李,“再去洗洗脸。秋风凉,记得涂面脂。” 卫青早已不再是那个十来岁身材矮小的少年郎,卫长君舍得给他加餐,宫里的伙食也好,他已有卫长君高了。要是过两年“二十三,窜一窜”,卫长君面对他得仰头。 “大兄,别跟人说啊。”卫青抹了面脂出来,依然羞的不敢抬头。 卫长君颔首:“他们只会认为我训你了。” 闻言卫青急了:“那那也不行。” 卫长君推他一把:“我会解释。赶紧的,否则你就需要快马加鞭了。” 卫青怕他不好解释,到门外上马就跑。然而还是叫眼尖的韩嫣和霍去病看见他眼皮通红。等他走远,一大一小就转向卫长君要解释。 卫长君胡扯:“装肉松的罐子碰到他的手肘,酸出眼泪,怕你们笑他。” 卫青五天回来一次,也没惹事生非,卫长君没理由给弟弟添堵。韩嫣信以为真。霍去病没少抱怨,二舅回家他也得靠边站。自然想不到卫青是卫长君惹哭的,“二舅真笨!” 卫长君:“你们当不知道。” 韩嫣好笑:“多大点事。”顿了顿,“你弟多大了?三岁孩子呢,你还这么小心。” 霍去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就是。我三岁的时候都不如二舅娇。” 卫长君朝大外甥脑袋上撸一把:“饿吗?” 卫青得早点回去,卫长君就吩咐女奴先用小锅给他做。卫长君等人的饭菜此时还在做。霍去病习惯了辰时三四刻再用饭,摇了摇头,“大舅,我要和你决斗!” 卫长君冲阿奴伸手,阿奴把剑给他。卫长君活动一下筋骨:“大外甥,点到为止。” “想得美!”小霍去病单手握剑,另一只手背到身后。 卫长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无论刮风下雨一天不落的大外甥的对手。他见状稍稍安心,不愧是他养的大孩子,知道心疼老舅。 霍去病依然担心一只手伤着大舅,起初不敢太快。发现大舅躲闪工夫不错,才敢把他当成阿奴一样应对。 待小霍去病隐隐冒汗,卫长君已累得气喘吁吁。 韩嫣摇头:“你的身体,再不好好练,过了三十岁不发福,我跟你姓!” 卫长君把剑给阿奴:“给我当弟弟还是儿子?” 韩嫣抬腿就踹。 卫长君有所准备,很是轻松地闪开:“不闹了,我得下地看看。红薯能早点收就早点收。这两年只出不进,我决定把这边的红薯都做成红薯粉面卖了给全家添几件冬衣。茂陵的留着吃和来年育苗。” 韩嫣认真起来:“没钱了?” 卫长君:“还有六七百金。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也太少了。”韩嫣把玩的玉器也也不止这个数,“陛下知道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没必要告诉陛下。” 阿奴奇怪:“郎君,六七百少吗?” 卫长君:“不少,够咱们全家用七八年的。但跟韩公子比起来,九牛一毛。” 两个小的以及他们五个伙伴齐刷刷转向韩嫣,眼冒绿光,吓得韩嫣往将将出来的窦婴身后躲,大声说:“最富裕的在这儿。不止有钱还有食邑,一年产出比卫兄这些年经手的钱还多。” 第126章 勤俭节约 窦婴被他一嗓子嚎愣住。 霍去病只当他默认了, 三两步跑过去,拉住他的手:“猴子爷爷——” 窦婴陡然回过神:“我家大大小小上百口吃饭穿衣,韩家算上牲口也没二十口,即使比他钱多也没他有钱。” 韩嫣:“我也是只出不进。” 窦婴冷笑:“钱足够多, 只出不进也够你挥霍三生。” 阿奴伸出三根手指打量一番, 惊得张大嘴巴, 讷讷道:“我的老天爷啊。” 霍去病放过窦婴,绕着韩嫣左三圈右三圈, 上上下下细看一番,看的韩嫣汗毛直竖:“你小子别忘了, 我是你师傅。” 霍去病一把抱住他, “师傅,这么多钱心烦吗?给弟子一个为你分忧解愁的机会吧。师傅,求求你了, 师傅,师傅——” 韩嫣气笑了:“闭嘴!”揪住他的耳朵, “你的弓箭和宝剑,哪个不是我买的?” “大舅买的。”霍去病脱口而出。 韩嫣呼吸一窒:“小没良心的。我跟你大舅一块去的, 我出的钱!你大舅个心黑的, 坑起女人来都不手软,我若不出点血, 他能由着我三天两头来蹭饭?” 霍去病扭头找他大舅。 卫长君点头:“你可以说, 来咱家蹭的都是有钱买不到的。” 霍去病愣了愣,想起城里没有的荔枝,突然出现的榴莲,陛下也喜欢的大米,“对哦。韩兄, 昨天做的肉绒,普天之下只有我家有欸。” 韩嫣装装作没听见,拨开他的手:“你是卫夫人外甥,有点骨气行吗?” “跟师傅讲什么骨气啊,又不是外人。”若是别人,再有钱霍去病也不带睁眼看的。 韩嫣了解小孩,小时候卫长君拧掉他的耳朵都不认错,屁股又红又肿眼泪直流都能一声不吭。后来卫长君训他,“跟大舅认错丢人咋的,还是大舅能吃了你。”小霍去病宛如通了任督二脉,在家人面前愈发没脸没皮。 闻言韩嫣一时间想笑又好气:“不给!” “你就吝啬吧。”霍去病嫌弃地松开他,朝他大舅走去,“午饭吃什么啊?” 卫长君不得不提醒他,早饭还没做好。 “我知道啊。可是早饭加菜来不及了啊。”霍去病拉住他的手撒娇,“大舅,天天那几样我都吃腻了。可不可以换换口味啊?” 卫长君心说,腻了你昨晚还吃撑了:“真馋了,还是为了馋韩兄?” “一举两得呢?”小霍去病歪着脑袋扮可爱。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笑着说:“好!” “大舅最好了。”霍去病高兴地抱住他。韩嫣不急不恼:“不给我吃明日也别叫我教你箭法。” 霍去病转向他:“你还是我师傅吗?” “你这样的不孝徒弟不要也罢。”韩嫣说出口,一脸的嫌弃。 霍去病摇了摇头:“你说了没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韩嫣愣了愣,回过神简直不敢信:“还赖上我了?” 霍去病连连点头。 韩嫣佯装生气:“别动!”拿过阿奴的宝剑,“我这就清理门户。” 霍去病拔腿就跑。韩嫣举着剑去追。那五个半大小子以为他很生气,赶忙阻拦。韩嫣顺势停下,指着霍去病:“回头再收拾你。”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调料不多,食材很少,做啥?] 嘟嘟调出长长的食单,然而一看那些调料就直摇头,[做你喜欢吃的?] 卫长君喜欢吃的,如今也做不出那个味,[蒸饺、煎饺,去病吃过。也吃过焖面。炒面,去病好像也吃过。] [别光想面食。你不是有板栗核桃吗?] 卫长君福至心灵。嘟嘟见状,原地消失——怕他当众失态。岂不知窦婴已经注意到他的异常:“想什么呢?” “想过两天吃什么。” 卫家有糯米,嘟嘟买的。卫长君决定泡几斤糯米取糯米粉。其实也可以做糯米饭团。只是他喜欢饭团里加油条,而他不会炸油条。 窦婴好奇地问:“比如?” 卫长君不答反问:“您吃过黏糊糊的米吗?” 窦婴奇怪:“酿甜酒的江米便是。你想用江米做吃的?” 卫长君点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做坏了就喂狼崽子或牲口,又不会糟蹋了,怕什么?” 卫长君自是不怕,这不是难得谦虚一回吗。 “您说的是。”卫长君朝东南角喊:“回来吃饭。” 霍去病跑过来跟他隔沟相望:“你叫韩兄先回去。” 韩嫣只是吓唬吓唬他,闻言故作嫌弃:“我多想打你似的。”宝剑还给阿奴就回家。 霍去病鬼主意多,也怕韩嫣去而复返,直到韩嫣进院,他才敢过来。卫长君抓住他的手,霍去病哆嗦了一下。卫长君好笑:“方才没偏帮韩兄,这会儿帮他抓住你,我有病啊?” “大舅没病,韩兄有病。”霍去病脱口而出,意识到这话很有歧义,“小肚鸡肠,吝啬病。” 窦婴隔空点点他的额头:“你这张嘴,活该韩嫣气得要打你。”还想说什么,注意到他家奴仆出来,“看来老夫家的饭菜也好了。” 卫长君冲阿奴以及五个半大小子使个眼色,一众人进院洗漱,然后开始用今天的第一顿饭。 饭毕,嘟嘟调出炸油条的步骤,卫长君令女奴拿出老面,他拿出前世高中做实验的态度和面。面发酵期间,卫长君也没敢离开,约莫大半个时辰,面团变大,也变得异常柔软。卫长君觉着可以试试,他开始揉面切成条。切成条后还得再醒一会,这时卫长君才令女奴烧锅热油。油温不能太高,六七成热,卫长君依次下入七八根油条。 随着油条一点点胖起来,一点点由白变成浅黄再到金黄,卫长君忍不住感慨:“看来我真有天赋啊。” “郎君,这就好了吗?”烧火的钟媼勾头往锅里看。 卫长君捞出一根油条就把长长的筷子给曹女:“你捞我炸。”好不容易成功的面,卫长君不敢由着曹女练手。往锅里下油条的时候,卫长君不敢放松,以至于油条全部出锅,他也跟浴火重生了一次似的。 卫长君移到堂屋歇好一会,换下满身油味的衣物才去外面喊到处疯玩的霍去病回家。 霍去病抬头看天:“今天吃这么早?” “你之前不是叫我给你做点改样的吗?”卫长君话音刚落,怀里就多了一把弓箭,紧接着一阵风掠过,大外甥原地消失。 卫长君哭笑不得的对慢了几步的阿奴等孩子说:“你们也去尝尝。油重别吃太多,以免拉肚子。” 阿奴点点头,弓箭顺手给卫长君。卫长君作势要踹他,小阿奴赶忙连霍去病的一同拿进去。经过厨房门口,阿奴停下。霍去病大抵察觉到厨房突然暗下来,扭脸看到阿奴,把刚到手的油条递给他,献宝似的说:“快尝尝。” 阿奴伸手去接,一看手上的灰:“洗手了吗?” “我——”霍去病忘了,三两口吃掉手没碰到的地方,余下的便宜狸猫和小狼崽子。 阿奴见他洗着手还忍不住吧唧嘴,“这么好吃?” 霍去病连连点头:“别看也是油炸的,跟麻花馓子一点不一样。”说完胡乱擦擦手又往厨房里钻。 阿奴赶忙提醒他不能多吃,也不能喝冷水。 以前霍去病没见过油条,又听几个女奴说他大舅也是第一次做,以至于只敢拿一根先尝尝。一吃真香,再拿就把两只手占满了。闻言,霍去病很不舍,依然给阿奴一根,“我这是什么肚子啊。”小声嘟囔。 阿奴:“什么肚子也经不起你吃了凉的吃油的,吃了油的喝凉的。” “好了,好了,不吃了还不行吗。”霍去病瞪他一眼,“这么能唠叨,想当我舅啊?” 卫长君脚步一顿:“霍去病,说什么呢?” 霍去病打了个激灵,慌忙躲去厨房:“我说给他们拿油条。”他想拿五根,叫许君拦住,盖因他的五个小伙伴肚子里比他寡淡。许君拿三根掰六半,然后全给霍去病。霍去病分出去五半,最后那一半往自个嘴里一塞,阿奴想夺都来不及。 阿奴气得指着他:“拉肚子不许嚷嚷为何只有你拉肚子,我们都没事。” “我大不了今天一天都不吃凉的。”霍去病吃完就叫许君把油条锁橱柜里,以免他忍不住或看见了眼馋。 卫长君很是无语:“你能出息点吗?” “你天天给我做,我吃腻了就出息了啊。”霍去病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迎来一记爆栗。霍去病捂着生疼的脑门,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大舅这么惯他就不是他大舅了。 卫长君担心浪费了油和面,总得才做二十来根。他拿出三根给韩嫣和窦婴夫妇送去。饶是韩嫣习惯了卫长君偶尔吝啬的怪叫人没法说的,还是想挤兑他:“卫兄真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卫长君点头接下:“是呀。不说长安,普天之下,哪个男子能像我一样,会种地会做饭,还会养孩子。” “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韩嫣拿起那孤零零一根常油条,“不觉着丢脸吗?” 卫长君敢送一根,就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我给你送吃的我丢脸?不想吃还给我。” 韩嫣躲开,盖因他吃了一口,外香里软,甚至有的地方酥的掉渣,不咸不淡刚刚好:“看不出来啊。” 除了卫家,普天之下的锅都不经造,以至于韩家没做过油炸食物。韩嫣想吃就去卫家蹭几个孩子的。霍去病在今天之前都没见过油条,韩嫣更不曾吃过。他以为跟麻花或馓子一样,结果口感完全不同。 韩嫣吃了一半,有了饱腹感才停下:“卫兄,依我看你别做红薯粉面,叫牛固他们去东市卖这个算了。” 卫长君:“一根十来个铜板,你买?” 韩嫣有钱归有钱,但也不是生来就腰缠万贯。他乃庶出,长子嫡孙待遇轮不到他,小时候还不如霍去病富有。他很清楚一个铜板能买多少东西。 “这么贵?” 卫长君:“白面和雪白的油才能做到这么香。若是烧炭租房,一根得这么多。”伸出两根指头,“平阳侯府也不舍得天天吃。”之所以提平阳侯,盖因其是万户口。几代人积累,比窦婴还富裕。 “当我没说。”韩嫣把剩下半根吃了。完了又觉着意犹未尽。韩嫣眼巴巴看着他:“做了多少?” 卫长君:“明天后天两顿。你要是想吃,我可以把平时炖肉的大铁锅借你。” 韩嫣立刻叫家奴去他家拿锅。说出来,韩嫣停顿一下:“还拿什么啊。你家门外果树下现成的砖灶,在你家做就是了。”不待他开口,“油、柴、面我们自己备。” 卫长君点点头:“可以。”随后带着韩家人回自个家教她和面。面得是发面,活好面,卫长君就叫其回去准备午饭,他家也该做午饭了。 午饭做好,卫长君随便吃点就令女奴把案板连同面移到大门外。卫长君指点韩家女奴把面切成条状,盖上干净的白布再醒一会。跟卫长君自己做的时候一样,面快醒好了再往锅里倒油。不过,没用韩家的油。窦婴夫妇得知韩嫣做油条,就叫韩嫣用他们家的油,做出来两家对半分。 卫长君听了忍不住点头:“这个主意好。以后你们两家再想吃就这么做。” 窦婴夫人出自世家,前半生从未麻烦过邻里,很不习惯,因此感到羞愧。她于是就问卫家的锅在哪儿买的。有了锅以后就不用找他借了。 卫长君摇了摇头:“不知道。别人送的。夫人不必觉着麻烦,这口大锅平均一个月用一次,我这辈子也用不坏。我们三家用的话,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够您用到去见列祖列宗的。” 窦婴夫人很是震惊,指着大铁锅:“这么薄可以用那么久?” 卫长君点头。 窦婴夫人松了一口气。 卫长君瞬间明白:“您是怕突然间锅漏了?不会,不会。这口锅很少用来炒菜,多是用来炖菜和熬油,伤害很小。若是不用,放在那儿生锈反而容易坏。” 窦婴夫人点头受教。窦婴数落她:“我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长君这么会过日子的人,这口锅真那么稀罕,舍得隔三差五拿出来?” 韩嫣不由得想起卫家的白米,卫长君从未主动说过。偏偏卫长君不惧别人说他吝啬,时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让韩嫣有好几次想问他家米多不多,都没问出口。 “卫兄,听到了吗?不是我一个人说你吝啬。” 卫长君反问:“勤俭节约不是美德?” 韩嫣哑口无言。 窦婴夫人忍不住笑了:“小卫,是不是可以下锅了?” 卫长君一看锅里的油,赶忙叫烧火的奴仆把木柴拿出来,让油温降下来。过了一会,卫长君给韩家女奴做几个示范,然后叫她自个炸。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刘彻带着一小罐肉松抵达王太后所住的长信宫。 王太后刚午睡醒来,打算到花园里醒醒困,看到她儿子瞬间精神:“什么风把皇帝吹来了?” “看母后说的。”刘彻是有几日没来了,也不好反驳,“儿子这不是忙吗。”说着话把小茶罐递过去。这茶罐不是卫长君给卫青的那几个,比他用来装肉松的精美,还比他的小一圈。 王太后没接:“留你自个喝吧。” “儿子知道母后不缺好茶。这不是茶。”刘彻吩咐宫女拿个汤匙过来,随后他用小小的汤匙舀一点,轻轻递给太后。 王太后看到金黄色的东西,脱口而出:“金色茶叶?” 刘彻差点把汤匙扔出去:“母后先尝尝。” 王太后说出来就发现她眼花了,那黄色之物像草窝,又像她儿时养的小鸡绒毛。基于对儿子的信任,王太后心里怀疑此物无法入口,还是放入口中。 王太后做好吃草的准备,肉香令她瞠目结舌:“这是,肉做的?” 刘彻送此物不是为了显摆,只是孝顺母亲而已,所以也没绕弯子:“母后昨天吃的豚肉做的。” 王太后愈发震惊,拿起小茶罐,冲着亮堂的地方看了又看,全是金黄色,没有一丝肉色:“肉和面做的吗?” “只是肉。对了,还有猪油。”刘彻没能亲眼所见,无法一一描述,“还有盐吧。我也是听卫青说的。” 王太后想也没想就问:“卫长君做的?” 刘彻点头:“据说这么一点就得两三斤猪瘦肉。” 王太后没空回答,舀满满一汤匙,仔细品尝,确实没有八角、花椒或桂皮等味道。口中的肉松慢慢咽下去,王太后心生感慨:“卫长君有一颗玲珑心啊。” 刘彻心说,世俗之心还差不多。农闲的时候不看看《周易》,不研究研究风水或治病灵药,净想着吃了。 “母后,此物只能放十来天。您慢慢吃,但也别吃太慢。”刘彻不放心地补一句,“不要今天跟这个显摆,明日给那个尝尝。东西市的猪肉做出来的肉松不如这个味道好。上林苑的猪是留着我们吃的。长君养的猪是留他补身体的。” 王太后点头:“哀家知道,这东西传出去,长君就别想像如今这样清静了。”说着,一顿,扭脸瞪他,“你母亲你还不放心?长君孝敬我的,我何时给过别人?昨日你几个姊妹来看望哀家,哀家都没敢叫膳房做白米粥。” 刘彻:“药丸!” 王太后顿时无言以对。她不止把刘彻孝敬她的药丸给了前平阳侯,后来刘彻又送来的两粒,她也给了平阳长公主。 “那那次,人命关天,哀家也是着急。” 刘彻也不能要求母亲发誓:“您该庆幸那些药丸只能治病,不能起死回生。否则病逝的就不是平阳侯了。” 卫长君提供的药方做出的药丸只是药,以至于王太后也没往这方面想。经刘彻这么一说,王太后后怕,“是哀家疏忽了。” 刘彻扫一眼殿内的人。众宫女太监慌忙跪地起誓,他们会把这些事带进棺材里。 以前东宫主人是窦太后,刘彻连东宫的蚂蚁都不敢信。太皇太后去后,长信宫的人全被他调去别处,刘彻相信宫人不敢乱嚼舌根:“都起来吧。母后,儿子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 太后叫住他:“哀家是不是该谢谢长君?那么忙还能想到哀家。” 刘彻想想卫长君连薄荷葱姜蒜都自己种,家里什么也不缺:“您——算了,以后再说吧。这肉绒不好叫外人知道,你若因此赏他反而会给他招来麻烦。” 刘彻指的是游侠,太后想到细作。淮南王起事时,刘彻查出许多细作,不止淮南王安插的,但没能全部拔除。除非东西宫大换血。他一时之间没有这么多人可换。刘彻、王太后、卫子夫等人常来常往常住的地方没细作,刘彻就没继续查。倘或有人趁机公报私仇,胡乱攀咬,指不定牵出什么事来。 王太后不如他了解卫长君,便点头说:“哀家听你的。对了,粒粒皆辛苦,是长君跟两个孩子说的?” 宫里只有两个小公主。刘彻不做他想:“这像您儿子说的话吗?” “我看也不像。长君这点极好。你宠俩孩子太过。长此以往下去,不出个大长公主,也得出过刘陵。” 馆陶大长公主以前没少在景帝跟前搬弄是非。刘陵更是撺掇父亲起事。王太后跟馆陶关系不错,也不希望她孙女学馆陶。 刘彻自己乐意姑母姊妹讨好奉承他,也不希望女儿上蹿下跳:“母后放心,儿子有分寸。”说到此,想起那天在卫家听到的事,“您就别操心她们了。她们要是不安分,也轮不到我们担忧,长君一个就能把她俩的腿打断。” 王太后跟宫女闲聊的时候,宫女也提过“卫长君”,“长君只是舅父,她们是公主。” 刘彻摇了摇头:“在宫里她俩是公主,到了卫家只是长君的外甥女。长君才不管这些。倘或端出公主的威严,长君只会叫她们有多远滚多远。” 王太后不禁看向刘彻。 刘彻瞬间明了:“朕是天下之主,到哪儿都是皇帝。” 王太后笑着瞪他一眼:“忙你的去吧。” 刘彻出了长信宫,不经意间看到他母亲种的菜,南瓜好像老了。他想起前几日去秦岭,一路上看到很多黄豆叶子泛黄,有些甚至焦黄,离秋收不远了。他到宣室就令小黄门传少府。 上林苑属皇帝私产,茂陵的空地也归刘彻,地上的作物收上来也就不可能入国库,而是少府统计。先前卫长君忙着抢收,少府心大,导致刘彻的很多小麦变成喂牲口的麦芽。刘彻已经因此惩罚过少府,但他也担心少府好了伤疤忘了疼。少府到来,刘彻再次提醒秋收务必抢收。忙完他的地就去帮卫长君。缺人就去上林苑调。 廷尉执法严苛,少府再作一次,不死也得被贬为庶民。以至于他不敢再自作聪明。翌日,少府就前往上林苑召集人手。 半个多月后,卫长君收了秦岭的黄豆,带着牛固前往茂陵,迎接他的便是一片又一片空地。若不是看到孟粮在地头上打场,他准以为走错了。 卫长君把缰绳扔给牛固就大步过去:“孟粮,怎么割这么快?” “郎君?”孟粮愣一下,“秦岭的地好了?” 卫长君:“头一遍打好了。再晒两天打两次就差不多了。” 孟粮朝他身后看去。 “找去病?我叫他和阿奴带着那五个孩子收红薯呢。赵大犁,他们捡。这儿怎么回事?” 孟粮转向西:“上林苑的人帮咱们割了二十亩。”指着西南方向,“站在地头上的那个人就是少府。自打黄豆可以割了,他就在咱家住下了。不过住的是西屋西偏房,没叫他正房。” 卫长君笑着问:“上次叫他连夜抢收,却嫌我过于紧张的那个?” “可不是他吗。一夜起来三次,就怕老天爷突然变天,黄豆全变成黄豆芽。”孟粮说出来也禁不住幸灾乐祸。 卫长君不同情此人,“你下地看看还有多少。若是一天能割完。明天四更天起,争取早饭前割完,回头慢慢打出来。” 割豆子得趁早,否则太阳出来晒干豆荚,手轻轻一碰豆荚张开,黄豆掉落,就只能一粒粒捡了。孟粮很清楚这点,也不想天天天蒙蒙亮就下地。 有了卫长君这番话,孟粮查清楚还有多少亩黄豆,就底气十足地回去吩咐众人,晚上早点睡,明日早点起。 若在别家做事,奴仆很不想那么早起。卫长君是个好主人,奴仆们比他还想早点把黄豆收进家。结果便是等卫长君起来,地头上已经点起木柴堆,同月光一起把地里照的宛如白昼。 在卫家借宿的少府很慌,被卫家人吵醒后,找到卫长君就问:“大公子,又阴天了?” 卫长君仰头看:“月朗星稀,哪来的阴天?我们是想一鼓作气今日割完。” 少府放松地瘫到地上:“吓死我了。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你就别睡了。”卫长君朝河对岸看去,“人家乡民都起来了。想睡可以等巳时左右把割下来的黄豆摊场地里晾晒的时候再去睡个够。下午申时再打都没关系。” 少府自己算算,哪怕午时开始睡,也能睡两个时辰,“还是大公子周到。黄豆都割下来,也能睡踏实。”说完他也不困了,去卫家推车,帮卫长君拉割下来的豆子。 卫长君用了早饭就把地里交给奴仆,带着牛固帮少府这边拉黄豆。场地铺满,谁回谁家吃饭歇息。 未时三刻歇过乏,用了饭,卫家奴仆开始打场。翌日清晨,把前一天割下的黄豆拉场地里,晾晒,打场。 如此又过一天,茂陵的黄豆收好了。卫长君承诺,玉米和红薯收好就杀猪。有了盼头,歇了一天,卫家奴仆就下地掰玉米或跟在犁后头捡红薯。 待秦岭和茂陵的玉米以及红薯收上来,卫长君就来茂陵拉十来个男奴,随他回秦岭做红薯粉面。 冬至前,红薯面粉晾干,卫长君搬去茂陵过冬。 到家的第三天上午,卫家迎来了三个人——卫长君邻居的邻居的邻居——张汤、司马相如和东方朔。 天气不错,卫长君跟窦婴和韩嫣坐在院里晒太阳。乍一看到他仨,还以为他们在长安。卫长君率先回过神,起身问:“你们搬过来了?” 东方朔:“早搬来了。” 卫长君奇怪:“我来这边收庄稼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们?” 秋收时节,东方朔也想来看看众人干活热火朝天的景象:“我们那时候不在。你不知道,路上不是牲口就是牲口粪便,还有人堆的麦秸豆秸,出了长安简直寸步难行。” 卫长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往返秦岭和茂陵好几次。城里干净,几人舒服惯了,受不了这个罪罢了。 “一时忘了。”卫长君吩咐许君拿板凳来,“听说您高升了?”问张汤。 闻言张汤略感惭愧:“算不上高升。只是以后能经常见到陛下。” 卫长君:“这就好了。在陛下身边机会多。”看到司马相如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自个干的事,“司马先生近来可好?” “托大公子的福,近日很好。”司马相如很是客气地说出口,东方朔不客气地笑出声。 卫长君来了兴趣。懒得虚与委蛇的韩嫣正眯着眼假寐,闻言精神了,率先问:“出什么事了?” 司马相如慌忙道:“无事。” 东方朔心不坏嘴不好:“大公子不是外人,韩上大夫虽是外人,但他不到过年不回长安,平日没人可说,魏其候不屑搬弄是非,怕什么?只说卓夫人又要同你和离,咱们还能笑你。” 韩嫣和窦婴下意识想看卫长君,一想到司马相如在此,转到一半的头又生生转过来,故作难以置信,齐声问:“因为何事?” 司马相跟他使眼色,不许他说。 东方朔:“跟我和汲黯喝了几次酒,喝的有点多,他夫人不高兴,他跟夫人因此吵了起来,吵急了要和离,谁知夫人当真了。”摇了摇头,“也怪我,早知道就不找司马兄喝酒了。”说的惭愧,面上没一点羞愧。 卫长君看到东方朔这样,禁不住怀疑:“司马先生要和离,不会是你撺掇的吧?我虽不在长安,也常听人说,你得了重赏就和离再娶。我所认识的人加一起都没你离了结结了又离的次数多。” 第127章 窦婴的噩梦 东方朔直呼, 冤枉! “大公子,您这样就非君子了。”东方朔确实跟司马相如提过, 大不了和离——大丈夫何患无妻!可他不是司马相如。刘彻的叔父梁王在世时, 司马相如得他看中在梁地吃喝无忧还受尊重。梁王去后,他回到成都老家钱财所剩无几,虽然日子能过, 他偶尔还是会怀念以前的珍馐美馔。 东方朔自幼家贫,后来到刘彻身边也不受重用,俸禄微薄, 不懂高朋满座, 日日佳酿是何等的潇洒畅意。没经历过今日吃糠明日吃肉后天又吃糠的窘迫,也就不知道司马相如不舍卓文君, 除了爱其貌其才其人,还爱她丰厚的嫁妆。他不想再过家境清贫,需操心生计的日子。 司马相如也有文人的清高,像东方朔这般年轻的时候。司马相如不好向东方朔坦白, 这就导致东方朔认为司马相如爱卓文君爱得深沉——卓文君那么不可理喻, 他都不舍得和离。 东方朔不顾司马相如的暗示, 说出夫妻二人的摩擦,也是希望能言善辩的卫长君劝劝他,长安三条腿的女人不好找, 两条腿的还不遍地都是。 劝是不可能劝的, 卫长君跟卓文君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没必要为了她把司马相如往狠了得罪,“这些话是背着你偷偷摸摸说的?” 东方朔下意识摇头。 卫长君又问:“坦坦荡荡还成了小人?” 东方朔无言以对,他早该想到辩不过大公子。 “依大公子之见司马兄的婚是离还是不离?”东方朔扯回到司马相如身上。 韩嫣和窦婴同时给他使眼色, 慎言! 卫长君笑道:“我至今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也没有,一个人当家做主,农忙的时候干活,闲的时候像现下这样,赏风和日丽,看云卷云舒,你说我应当怎么回答?” “离?”东方朔试探道。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不是司马兄,你也不是。我不能替他做主,你也不该说三道四。司马兄比我等年长近二十岁,他红袖添香的时候,你我还没长牙。是离还是不离,他自有分断。” 东方朔不禁为自己辩解:“说说大公子的看法,用不用这么严肃?”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卫长君正色道。 韩嫣对卫长君的回答很满意,总算没暗暗挑拨,“长君,东方朔可不就是把婚姻当儿戏吗。” 卫长君故作恍然:“是我忘了。” 东方朔急了:“怎么总往我身上扯?我是我,司马兄是司马兄。” 卫长君阴阳怪气:“您还知道呢?” 这话又叫东方朔哑口无言。 张汤笑出声来:“东方先生,没想到又把自己绕进去了吧?” 东方朔朝自己嘴上一巴掌,“我就不该提这茬。” “谁叫你说的?活该!” 东方朔循着声音看去,从正院里头出来个半大小子。再仔细一看,不是霍去病又是哪个。 “你怎么在这儿?” 霍去病没好气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去哪儿?” 东方朔又说错话了:“我的意思功课写完了?” 霍去病点一下头,朝他大舅怀里扑。卫长君条件反射接住他,“又怎么了?” “我饿。”霍去病坐他腿上,靠他怀里,“大舅,我觉着我得吃根油条才有力气骑马练剑。” 卫长君沉吟片刻,“那就休息一天,今天不骑了也不练了?” 霍去病嘴巴动了动,怎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韩嫣在卫长君另一侧,恰好能看到少年的表情:“跟你大舅来迂回战术?你还嫩了点。” “大舅,亲大舅,舅舅……”计谋没用,霍去病改撒娇。 卫长君实话说:“不是不给你做,而是天冷面发的慢,也发不好。” “那我吃不好的呢?” 卫长君:“我可以试试。” 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大舅天下第一好!” “省省吧。”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又不戴帽子围脖。回去戴好再出去玩儿。” 霍去病霍然起身:“诺!”一步跳出他的怀抱就往屋里跑。 东方朔好奇:“油条是何物?值得小公子恨不得用上满腹心计?” “油炸之物,条状的,简称油条。夏天从和面到炸好,最多两个时辰。如今得小一天,还不一定能成啊。”卫长君感慨,“开春后有机会请你们品尝。” 在东方朔看来卫长君连“人参果”都舍得,不可能不舍得油条,因此不作他想:“大公子,你们三位一直坐在这儿,不寂寞吗?” 卫长君:“今日才认识我?” 东方朔爱热闹,受不了从早坐到晚:“大公子的心性,我修炼三生怕是也不能及也。” 卫长君摇头失笑:“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喜新厌旧,妻子看几年厌倦了,一旦有了钱就得娶新的。世上也有很多人从一而终。这不就好比,你心怀社稷,我心中只有田地吗。从一而终的人有没有说过你划船不用桨?” 东方朔疑惑不解:“大公子此话何意?” 韩嫣也好奇,怎么扯到船上了。 卫长君真想送他一记白眼:“全靠,浪,荡。” 东方朔等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隐隐明白。张汤顿时笑弯了腰,撑着膝盖大笑道:“好一个划船不用桨。大公子真乃妙人。” 东方朔脸色涨红:“大公子你你,我我我——” “别你你我我,今天之前我没因此挤兑过你,你反而操心起我来了。” 东方朔大声辩解:“二者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用你的生活比作抱负,有何不可?” 东方朔再次无言以对。 一直未开口的窦婴问:“东方朔,你是不是很闲?婚姻上希望长卿跟你一样,不合就离。仕途上又希望长君像你一样。你当人人都是你?” 东方朔潜意识里正是这样想的。 窦婴见他沉默下来,勾头瞪他一眼:“三公九卿轮不到你,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 东方朔不敢同窦婴有来有往,只敢弱弱地说:“东方朔知错了。” 卫长君出言缓和气氛:“你们是昨天下午回来的,还是今日一早到的?” 张汤回道:“昨日下午。到家月亮都升高了。大公子家没了亮光,我等还以为您回城了。” 卫长君:“天寒地冻,我家关门早。我在屋里看着几个孩子算术。奴仆们在屋里揉玉米。通常戌时三刻才会吹灯躺下。”冲韩嫣旁边的东方朔一扬下巴,“你新婚夫人呢?” 东方朔叫苦:“大公子饶了我吧。” “不是挤兑你。” 东方朔老实回答:“在城里。她嫌此地荒凉。” 司马相如:“文君觉着这里清静。但冬天比城里冷。她去年夏天在这边住了近两个月。” 卫长君:“三伏天?我在秦岭难怪没看到你们。”不能只关心他俩,就把视线投向张汤。张汤没容他问就答:“父母年迈,希望儿孙绕膝,我不好叫孩子跟我定居此地。” “那你们今日?”卫长君不懂了。 东方朔:“难得好天气,出来透透气,也顺便拜访大公子。” 他这样说卫长君也不会留他们用饭,盖因多个司马相如。他前世没发现孩子不是他的时候就不喜欢对婚姻不忠之人。 卫长君支持感情没了就离,遇到情投意合的再娶。好比东方朔,渣归渣,但渣的明明白白。嫁给他的女子都知道过几年就有可能被离。卫长君先前提到他得了重赏再娶,是东方朔舍得下聘。和离后聘礼也准妻子带走。所以挤兑东方朔归挤兑,若只有他和张汤二人的话,卫长君不介意多两双筷子两只碗。 卫长君起身道:“你方才也听见了,小崽子要吃油条。你和魏其侯,韩兄先坐在,我去厨房看看?” 东方朔奇怪:“女奴不会吗?” 卫长君:“入冬以来还没做过,她们不敢糟蹋白面。” 东方朔月月有俸禄,也不舍得顿顿白面。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叫卫长君尽管忙去,不用管他们。 司马相如不知跟窦婴和韩嫣聊什么,忽然想起皇帝陛下前些日子给他和主父偃等人看的一本书。司马相如就告诉魏其侯,他编写韩嫣校对的《蒙学》已经抄写了很多本陆续送往各郡县。随后又拱手向他二人道喜。 韩嫣和窦婴相视一眼,竟然是抄写。 三人告辞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去厨房找卫长君问,怎么不是印刷。 卫长君:“印刷首先需要可以印刷的木板,其次木匠很少有会刻字的。陛下得找刻墓碑的匠人。然而墓碑匠人也不会反着刻字,他们也得习惯刻法,还得练字。最快也得明年这时候。” 窦婴连连点头:“长君言之有理。我们着急了。”忽然发现一件事,“仲卿还没回来?” 卫长君摇头:“陛下大抵又想对匈奴用兵,跟他一起训练的人,包括公孙敖,都从上林苑搬去军营,但没说军营在哪儿。” 韩嫣忍不住羡慕:“我若是还在长安……”又觉着说这些纯粹给自己添堵,“算了。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卫长君:“你当能从军是好事?” 阿奴从堂屋出来:“不好吗?” “听说过全军覆没吗?”卫长君问。 霍去病包裹的严严实实出来:“真笨!大舅,我这样可以吗?” 卫长君看他只露一双眼睛,“可以。咱家的马不够你们七个一人一匹,待会轮换着骑。” 霍去病点头:“我和阿奴射雀的时候马给他们骑。大舅,给我炸吗?” “炸!”卫长君无奈。 霍去病高兴的小手一挥,五个半大小子和阿奴呼啦啦跟上他。 韩嫣见状,忍不住说:“再来几个,你家这些就够一队了。” “五什为队吧?”卫长君问。 韩嫣:“去病和阿奴身体好,那五个半大小子虽然不如去病和阿奴天天能吃到鸡蛋,但在你这儿能吃饱,且一天两顿半,过两年比军中的人壮,足以以一当十。” 霍去病的兵放在他前世都是特种兵,只吃饱哪够啊。卫长君笑着说:“以你这样说我得给他们加菜啊。”问窦婴,“趁着天好鱼出来透气,钓鱼去?” 窦婴受不了冰面上的冷风:“要去你去,老夫回家。” “人家姜太公八十岁了还愿者上钩呢。”卫长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只差没明说,你才六十就这么怕死,羞不羞愧。 窦婴笑道:“老夫不愿上钩。不可吗?” 卫长君找韩嫣。 韩嫣点点头,回家拿渔网和鱼钩。 卫长君吩咐许君烧点温水,回头把面盆放温水里,午饭后就发了。随后他去窦家借鱼钩给孟粮,三人上船捞鱼或钓鱼。 三人把船划到河中间,那里的鱼儿没人抓,胆子大也缺心眼,以至于午饭做好,他们就弄一桶十几条。韩嫣拿两条,余下的都给卫长君。卫长君留一半,另一半交给孟粮,孟粮送去奴仆们的大厨房,留他们煮汤。 饭毕,厨房里还热着,面切成条醒的好,炸出的油条不如之前做的鲜亮,依然很香。 冬天黑的早,待油条炸好天就黑了。卫长君令许君和西芮去大厨房等着用饭,他煮点面汤泡油条当晚饭。 小霍去病呼啦啦喝完,撑的打个饱嗝:“阿母还叫跟她住,她会做油条吗,会做这么好喝的面汤吗?”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卫长君愣一下,“上次在祖母家见到你阿母,她又说了?” 卫少儿从秦岭走后没再去过,但卫长君带小霍去病和阿奴进城置办衣物的时候见过卫少儿。陈掌不在家,卫少儿嫌到婆家说话做事都不自在就跑回母家。母家有四个女奴,也省得她操心买菜做饭。 霍去病:“她说乡间冷,问我要不要进城过冬。我才不要。城里那么臭,还不能跑马射雀,有什么好啊。真不知道她和祖母怎么那么喜欢呆在城里。” 卫长君笑道:“她们不如你,一天不骑马腿痒。吃饱了我收了啊?” 阿奴起身把碗筷摞到一起送去厨房,明日自有女奴洗刷。卫长君看一眼茶几,又看一下大外甥。霍去病拿抹布擦干净。 厨房有一锅热水,一大两小洗洗脸泡泡脚,卫长君就移到他俩榻上,教他们算术。起初小霍去病觉着没意思。卫长君告诉他,学会了之后好统计粮草兵马,大将军必须清楚有多少粮草。霍去病被“大将军”三个字勾的比一直认真学习的阿奴还积极。 卫长君教他们一炷香,照着嘟嘟调出的题,给他们出几道题。两个小的做出来,卫长君就放他们睡觉。 他俩早上练剑,上午骑马射箭下午练字,晚上有课,可以说身体累头脑也累,以至于沾到枕头就进入梦乡,一觉到天亮。 翌日清晨,卫长君令许君煮鱼汤,他仨一条大鱼,一人一根油条,早饭就解决了。天气愈发冷了,撒了盐的鱼能放许久,卫长君决定趁着河面结冰前再弄些鱼。 韩嫣得给两个小的上课,卫长君就带着孟粮和两个男奴上船。然而他刚坐下就听到有人喊他。卫长君起身,窦婴疾步走来,冲他招手。 卫长君把鱼竿给男奴,划船靠岸,“何事?” 窦婴继续招手。 卫长君上岸,见他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老夫昨晚做个梦。”窦婴说出来,又微微摇头,“确切地说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被噩梦惊醒天已经亮了。夫人都梳洗好了。” 卫长君奇怪,他上过战场当过丞相,什么梦能把他吓得脸色泛白,“匈奴打过来了?” 窦婴愣了,然后赶忙说:“跟匈奴无关。” “跟家人有关?” 窦婴以为以他的聪明能猜到一点,闻言索性直言:“我梦见我死了。还是在渭城斩首示众。你说奇不奇怪,瘆不瘆人?” 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他和韩嫣那次一样。] 卫长君明白了,面上眉头微蹙,“是不是因为东方朔昨天那番话勾起了你以前的事?都说梦是相反的,你如今安逸,所以做个被处死的梦?” 窦婴觉着这个梦不好,早饭都没怎么吃,他自己分析许久,怀疑他的《蒙学》引起的,“梦是反的?” 卫长君:“你是皇亲国戚,又不插手朝政,儿女也没有谋逆之心,你说说什么事值得陛下处死你?” 窦婴找他就是想不通,“我想多了?不是预示着大祸临头?” “朝中谁最恨你?” 朝中没人恨他,要说跟他有竞争关系的普天之下唯有田蚡。可田蚡自顾不暇,哪还敢算计他。 窦婴长舒一口气:“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停顿一下,又感到不安,“长君,那本《蒙学》你看过,我没写什么不该写的吧?” 卫长君心说,你当活在清朝呢。 “魏其侯,你的《蒙学》不止我,韩嫣,陛下看过,司马相如、主父偃以及太学的先生都看过。陛下因此治你的罪,是不是得先自省?” 窦婴彻底放心下来,“你钓鱼吧。” 卫长君拉住他的手臂:“别回家了。夫人没空同你闲聊,你一个人东想想西想想,晚上又得做噩梦。昨日你就该跟我和韩兄到船上透透气。” 窦婴深以为然,令奴仆把他的大氅拿过来。 昨晚的梦太真实,窦婴依然心有余悸,鱼咬着勾荡秋千他都没看见。要不是孟粮眼尖,及时用网兜捞上来,大鱼挣脱的时候一使劲得把他老人家拽下去。 大鱼上岸,窦婴回魂了,“长君,昨天抓那么多,今天又钓,明年会不会就没了?” “不会。除非家家户户天天下河抓鱼。” 窦婴搬来这几天没见着别人钓鱼,闻言干脆撒一把鱼食把鱼勾过来,他也好下渔网。 孟粮一看他用网,就把韩嫣的鱼钩收起来放船舱里,“郎君,您说太仆看到小公孙公子像换了一个人会登门道谢。三个月过去了,怎么跟不知道似的?” 窦婴恍然大悟:“难怪老夫近日总觉着有什么事忘了。原来是这事。长君,你后来回去过两次见着公孙贺了吗?” 卫长君又不是休沐日去的,公孙贺跟陈掌一样在宫里当差,上哪儿见去。 “公孙贺要么嫌我多管闲事,要么觉着小敬声长大一点,所以比去我那儿之前懂事了。” 窦婴:“我了解公孙贺,他忠心有余,智谋不足,胆量不大,不敢嫌你管得宽。十有八/九是后者。若是后者说明卫孺回去后没跟他说实话。”说到此,很是担心卫长君因此伤神。 卫长君笑道:“您是不是又忘了,韩兄不止一次嘲讽我心黑又冷,连爱慕我的女子都不放过?” 第128章 好吃懒做 窦婴眼底闪过厌恶, “他说的不就是刘陵吗。她咎由自取。你也不是没试着阻止她。”卫孺不一样,他是卫长君同父同母的妹妹。 卫长君微微摇头:“您不必忧心。往常这时候公孙家不是收到我的玉米或红薯干,就是收到我送的核桃或萝卜。今年什么都没有, 公孙贺顾不上, 他父母也会有所察觉。” 公孙贺的父亲早年身居高位, 也是个满腹心计之人。但凡卫孺回答的时候有一丝迟疑,他都会记下,然后告诉公孙贺。 公孙贺问卫孺, 卫孺要么说实话要么说谎。谎话只能说卫长君的不是。以卫长君的名气, 他有万般不对, 公孙贺都会前来请罪。若说实话,公孙贺得携全家老小向他道谢。 窦婴想通这些笑了:“难怪你不急。” “公孙贺敢嫌我多管闲事, 我更不用着急。” 窦婴点头, 他只需同陛下实话实说, 公孙贺此生的仕途就到头了。这一点公孙贺不知, 他父亲也能想到。纵然真厌恶他,依然会捏着鼻子前来道谢。 “他得早点来。晚了老夫就回家过除夕去了。” 卫长君好笑:“你何时变得这么爱热闹?” 若是只涉及到公孙贺和卫孺二人, 窦婴提不起兴趣。窦婴跟公孙贺的父亲共过事,参与平定了“七国之乱”, 是老熟人了。 早年公孙贺的父亲犯了事被贬为庶人,窦婴要是他如今得夹起尾巴做人, 时不时亲自拜访卫长君。然而他跟卫长君邻居多年, 从未见过公孙家的人登门, 哪怕子侄小辈。窦婴很想看看公孙家的人究竟多么无脑。 “有热闹可看,不看白不看。”窦婴问身侧的孟粮,“你说是不是?” 孟粮连连点头:“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试试。”窦婴起来让另外两个奴仆过来。他这把老骨头在船边只能添乱。 河中心的鱼无人喂,窦婴一把鱼食下去, 鱼儿全然没想过有陷阱,踊跃露出头来。卫家网眼大,一斤来重的小鱼顺利逃脱。随着孟粮起网,鱼拼命挣扎,两斤左右的鱼也逃出生天。这就导致网弄上来,几十条大鱼。得亏三个人一起拉,否则正值壮年的孟粮也得被鱼拽下去。 饶是窦婴有心理准备且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呼:“这么多?” 卫长君看一眼波光粼粼活蹦乱跳的鱼:“最重要的是有一半黄河鲤鱼。” 黄河鲤鱼长得漂亮,在阳光下身上像裹了一层金光,尾巴红红火火,看起来就喜庆。窦婴一向不贪卫长君的东西,昨日他和韩嫣抓的鱼窦婴就没要。此时他不由得人说:“长君,你得给我两条,留我除夕家宴上吃。” 卫长君失笑:“离除夕还有一个多月呢。先给你两条吃着。进了腊月赶上雪后化冻,冰面变薄,砸个窟窿再抓。” “可以!”窦婴点头,“再钓会儿鱼,还是靠岸?” 卫长君令孟粮他们把鱼送回家,不忘提醒他们,给窦家和韩家各两条,他也只要黄河鲤鱼,余下的留孟粮等奴仆煮汤。 孟粮时常替卫长君往城里送吃的,下意识问:“不给老夫人了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明天钓的给她。” 窦婴提醒他:“今天抓这么多,明天鱼还敢来?” 卫长君反方向看去:“明天去北边钓。”顿了顿,“以后在岸边钓。等到腊月再到到船上钓。”前提腊月渭河水面上还能行船。否则只能等初春或夏至时节了。春暖花开到初夏之际是鱼产卵之时。 窦婴知道他一向有分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令孟粮回头把茶水和炉子送过来,他和卫长君去船舱里静静。 卫长君待孟粮等奴仆大方,孟粮等人也心疼他。到家分好鱼,孟粮不止带人送来茶水炉炭,还送来核桃以及围棋。 窦婴等他们划小船上了岸就跟卫长君称赞孟粮等奴仆贴心。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卫长君说出来又觉着太绝对,“也是孟粮心性不坏。” 窦婴点头:“你之前说有几个不甚安分,眼珠子很活,如今呢?” “被孟粮敲打过了吧?之前犁地的时候都很认真。也没听说谁屎尿多,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净去茅房。” 窦婴:“你也得敲打敲打他们。” “回去我就去大厨房看看。”卫长君把黑子递给他,“我不常下,手下留情啊。” 窦婴知道他棋艺还不如阿奴,“老夫教你。” 二人在船舱里消磨至小霍去病牵着马,带着伙伴们出来,韩嫣在岸上叫他们,二人才划船靠岸,回院里晒太阳。 翌日,卫长君和窦婴带着孟粮等奴仆划船向北,停在河中心钓鱼。这次真钓,没撒鱼食也没用网。临近午时,五人钓了十来条,一家留一条新鲜的鱼蒸着吃,余下的都叫孟粮骑马给城里送去。 城里卫家只有卫媼一个主人,孟粮却送来几十斤鱼,以至于卫媼直呼:“我得吃到猴年马月?” 孟粮得了卫长君的交代:“这天越来越冷,两位小郎君也不能每次休沐都去郎君那儿。他们回来您多做点,给他们补补身子。冬天是进补的时节,您三两天做一条,大半个月就吃完了。” 卫媼不甚爱吃鱼,有刺,“那也太多了。” 卫少儿在母家玩儿,闻言道:“有我在还能给你省到除夕?” 她不开口卫媼都想不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去哪儿。”卫少儿问孟粮吃了吗。孟粮道家里快做好了。卫少儿就叫他赶紧回去,别错过午饭。随后不待她母亲开口,她吩咐女奴杀鱼,晌午喝鱼汤。 卫媼戳着她的脑门嫌弃:“全家就你会吃。” “大兄也是这么说的,好吃懒做。”卫少儿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堵得卫媼骂都不好骂,“留两条,明日我给子夫送去。” 卫少儿诧异:“宫里什么没有?” 卫媼反问:“不用吩咐宫人出来买?这么冷的天,为了一条鱼从宫里到东西市,十来里路,能忍不住不骂她折腾人?” “宫中每日都有鱼和肉,不需要她买。”卫少儿提醒。 卫媼指着金光闪闪的鲤鱼:“那也没有这样的。” 越老越固执,卫少儿索性说:“不信算了。不嫌冷你就去。” 卫媼何止自个去,卫少儿赖在她这儿不回去,翌日清晨就把卫少儿从温暖的被褥里薅出来,随她进宫。 早几年宫里不来人接她,卫媼不敢去,端的怕冲撞了贵人。如今宫里还是只有卫子夫有孩子,地位稳固,卫青得重用,卫长君名满京师,卫媼有了底气,也敢时不时进宫叨扰。 以前宫里来人接她,到空门外禁卫都得仔细打量一番。如今远远地看到她,卫兵就开门放行。 卫少儿进了皇宫就抱怨:“这么冷的天,你自己来不就行了。” 卫媼:“我自己来谁给我拎鱼?” 左手鱼右手鸡蛋的卫少儿难以置信:“闹了半天我就是头牲口?” “快点!”卫媼催她。 卫少儿无奈地提气,疾步跟上。 卫子夫乍一听到小黄门来报,老夫人来了。以为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确定真是她母亲,卫子夫小跑迎出来,“阿母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卫媼拉住小女的手安慰。 卫少儿急了:“这儿还有个大活人。” 卫子夫看过去,赶忙接一下,“宫里什么都不缺。” 卫少儿递给她就赶忙甩甩胳膊活动手:“我也是这么说的。阿母非说不如我们在宫外便意。”见宫女伸手去接,“轻点。篮子里是鸡蛋。那两条鱼是大兄钓的。昨儿送来的。阿母用盐腌过,做的时候别放盐了。” 卫子夫点点头,又交代宫女几句,就令其送去膳房。她一边带她们去里间门歇息喝茶一边问:“这么冷的天大兄还去河边钓鱼,不会着凉生病吗?” 卫媼:“魏其侯买了一条大船,他在船上钓的。听去病说船上有吃的喝的,跟在廊檐下似的。” 卫子夫听她长女说过,大舅家有一条很大很大的船,她还上去玩儿过,“河面还能行船?” 卫媼点头:“下个月就结冰了。” 然而腊月也没结冰。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 临到腊月下旬,只下了两场雪,一场小雪将将盖住地皮,一场中雪两天就化没了。地面干了,又是好天气。 窦婴在卫家院门外晒着太阳感慨:“今年天好,是个暖冬。” 卫长君摇头:“今年比往年都反常,年后要出事啊。” 韩嫣在他另一侧,问:“这能什么事?” “年前立春,年后正月冷半个月,冬天就彻底过了。年后立春,得冷到二月中。今年除夕后立春。要是不冷,就更反常了。不是大旱就是大涝。” 韩嫣打量他:“你不是不会算吗?” “经验!种田人的经验。不信,改日你问问对面的乡民。” 韩嫣不信。 翌日,河对岸有人聊天,韩嫣划船过去问人家,怎么不弄几条鱼留着过除夕。那几人是梁家里的,帮韩嫣修过房,还记得他。他们以为韩嫣记得他们,所以过来提醒他们。几人笑着回他,来岸边看看哪儿有鱼出没,过几日好撒网。 韩嫣又胡扯两句,就问庄稼如何。虽然梁家里没人种冬小麦,但他们也留意了天气,直言不好,太暖和,地下的虫卵没冻死,今年收成肯定不如去年。 韩嫣自以为找到答案,回到对岸告诉卫长君,不会出现大旱或大涝,他就踏踏实实过年吧。 昨天卫长君那么说不过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后来韩嫣和窦婴各回各家,嘟嘟出来告诉他,今年有霜冻和地震,但不清楚是长安还是别的地儿。 以前卫长君不止一次提过,他不懂算命八卦。听到韩嫣说他想多了,卫长君也不好反驳。可要他装不知道,卫长君良心上过不去。 腊月二十四,休沐日,消失多日的卫青回来,顺便问他何时回城过年。卫长君心里有事,二十六一早杀一头猪和一只羊,给韩家和窦家各一个羊腿猪腿,他就带着羊肉和半扇猪肉回去了。余下的猪肉、猪下水和羊杂留奴仆熬油和过年。家里的事孟粮自会安排妥当。 卫长君到城里家中稍作歇息,就带着一条羊腿和一个猪腿进宫看望卫子夫和两个外甥女。 卫子夫的住处离宣室不远,甚至出了宣室就能看到他的车,这就导致他刚见着卫子夫,刘彻就收到消息。 卫长君此番看妹妹和外甥女是顺道,所以就没在她宫里多待。以至于刘彻刚到宫门外就迎头碰到他。 刘彻诧异:“刚到就走?” “有事找陛下。”卫长君朝刘彻身后看看。 刘彻令黄门等人远远跟在后头,“何事?” 离随从远了,卫长君才说:“陛下没发现今年天气很反常吗?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 以前除夕不下雪,除夕前后也会下。如今跟暖春三月似的。最冷的时候反倒是十一月中旬到腊月初。可那时河面上也只结一层薄薄的冰,太阳一出来就晒没了。哪像往年宫里想存冰留夏天用都得用斧头砸。 思及此,刘彻才想到今年冬竟然没能存冰,“今年冬的天儿是不正常。”停顿一下,刘彻不想承认,面对卫长君也没找借口,“这天很不对啊。” 卫长君:“过了除夕陛下就令人查查各地粮仓吧。万一真赶上洪涝,或者大旱,需要开仓放粮,结果粮食被蠹虫掏空了,可就麻烦了。” 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刘彻试探着问:“最近又做梦了?” 卫长君好笑:“这还用做梦?渭河岸的乡民都注意到了。前几日草民划船到河里钓鱼,碰到梁家里的人在岸上钓鱼,头一句说的就是,今年河里竟然没结冰。”顿了顿,“陛下也无需太过忧心,尽人事听天命吧。洪涝大灾,草民无能为力,我知道的那个人也无能为力。若想避免,唯有上古神仙出面。那么容易请到神,秦朝也不至于二世而亡。” 刘彻点头:“朕何尝不知。” “陛下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回头也得叫家奴算算还有多少粮食。幸好去年红薯收上来,只有秦岭的做成了红薯粉面。” 刘彻忍不住说:“做那么多你当饭吃?” “卖了一半给家奴们添衣添鞋了。”最叫卫长君值得庆幸的是除了红薯粉面,他什么也没卖。秦岭的粮仓堆满了,茂陵的空房间门也塞满各种粮食。 卫长君又想起一件事,“陛下,有灾必有疫。各地药材铺里的药材充裕,他日才能及时煮药汤防疫。” 刘彻点头:“这些朕知道。” 朝中能吏众多,卫长君自然知道这点无需他提醒。可他不说,总觉着像故意隐瞒似的,“也许是我想多了。若无事发生,还望陛下莫怪。” 刘彻笑道:“朕倒是希望你杞人忧天。” 闻言,卫长君放心了,“陛下留步。” 刘彻点点头,看着他上了车走远方回宣室,令黄门宣大农令、太尉以及少府诸人。 卫长君只是来送肉,平时又不掺和朝堂之事,少府等人年初二就忙起来,也没往他身上想。 卫长君也没在家过太久,年初三就回茂陵了。 韩嫣到家被催婚,可他自在惯了,暂时不想生儿育女,也年初三回去。只比卫长君晚一盏茶的工夫。卫家马车还没进院,他就到门口了。 韩嫣从车上下来直奔卫家:“你怎么也回来这么早?” “我过几日得请人看看房屋要不要修,能不能经得起连着七天的瓢泼大雨。这里修好还得去秦岭。”卫长君知道今年不会有洪涝灾害,可为了故弄玄虚也得做做样子。 韩嫣忍不住说:“还担心今年反常,没有大旱就有大涝?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长安就没发生过大灾。” 卫长君心说,韩家有钱有粮,不缺吃喝,就算外面易子而食,你也不一定知道。 “即使无灾秦岭的房子也该修了。毕竟六七年了。” 韩嫣点头:“这倒也是。春夏雨水多,发现瓦烂了再修就迟了。” 卫长君又问:“你家粮食能吃多久?” 以前韩嫣不懂存粮。看到卫长君的粮食不卖,窦婴时常令家奴进城买糜子、稻米或江米,韩嫣心里觉着没必要,可受他们影响,也堆了不少粮。 “吃到明年夏收时节吧。”韩嫣不清楚有多少粮,但他知道自家不缺高粱、玉米、黄豆和红薯干。每年卫家粮食收上来,卫长君都会给他和窦婴各一亩地收成。谢他们教卫家几个小的,也谢窦家和韩家奴仆帮他干农活,“再买点?” 卫长君意外:“你不是觉着我想多了?” 韩嫣朝梁家里方向看一下,“他们说今年可能减产。粮食少了,价钱肯定上去。我明知如此,还等着吃高价粮?” 卫长君笑了:“原来如此。那也别买了。咱们三家都没家将,买多了叫有心人看到,等着被偷吧。” 长安游侠甚多。那些人犯了错往秦岭深处一藏,皇帝也没法子。 闻言,韩嫣叫卫长君先忙着,他回家看看还有多少粮食。 卫长君又歇一会,带着奴仆边查粮边叮嘱他们,不许告诉任何人,家中粮满仓。以后有人问起,也只说家里只有半年口粮。 卫长君神色慎重,奴仆们不敢不上心。而这些奴仆包括孟粮在内都饿怕了,此后也不敢敞开了吃。 离育红薯苗尚早,离种小麦更早,奴仆们成天没什么事,就给自己找事,院里院外边边角角修整一下,该种菜的钟菜,该种瓜的种瓜。偶尔去河边下网,挖刚露头的野菜,多喝汤多吃菜少吃主食。 二月中,天越发暖和,可以吃的野菜多了,奴仆们惊奇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因为少吃主食而瘦,反而觉着身上越发有劲。 奴仆们想不通,叫孟粮去正院问问。 孟粮跟卫长君多年,很清楚像这种事卫长君不会训他,就找卫长君请教。卫长君道:“你们这些日子有荤有素有主食,吃的均衡啊。古人讲究吃五谷、五畜、五菜,就是你们最近这样。” 孟粮算了算:“还真是。奴婢昨天早上吃红薯,中午吃玉米炊饼,晚上吃的是豆面,今早高粱面,要是晌午再来一顿杂粮粥,就不止五谷了?” 卫长君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郎君懂得真多。”孟粮禁不住感慨。 卫长君笑了:“你去问问,谁愿意跟我回秦岭,以后跟牛固在秦岭住下。咱家在秦岭有不少粮食,只有牛固和赵大以及曹女和钟媼四人看着,我觉着不稳妥。” 赵大和钟媼年龄大了,俩人加一起也打不过一个卫长君。进去三个梁上君子,就能把他们四人放倒。 即便孟粮觉着没人敢大晚上往秦岭跑。可一想到粮食少了,他就心疼,所以立即把此事吩咐下去。 二月下旬,卫长君和韩嫣带人回秦岭,修了房查了粮,万事妥了才回茂陵。 茂陵的红薯苗长高,秦岭的也快了,卫长君令孟粮去秦岭帮牛固犁地,他在茂陵看着奴仆把地犁成一垄一垄。 窦婴见他把留着种春小麦的地也犁成垄,很是奇怪:“不种春小麦了?” 卫长君:“瑞雪兆丰年啊。今年没雪,收成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不如全种高产的红薯。吃腻了也比饿肚子好。” 窦婴觉着好笑:“你还怕饿?” “我家还有六七百金,我不怕。”卫长君摇头,“可我也不想赌。”看着西边的冬小麦,“等到夏天小麦收上来就改种玉米。” 窦婴:“黄豆和高粱不种了?” “种几亩够吃就行了。”卫长君也是心疼麦种,毕竟四月有霜降。不种红薯,地窖里的红薯吃不完也撑不到四月。三月天热起来就得变成坏红薯。若是切片晒红薯干,如今天不热很难晒。赶上阴天下雨,三天就发霉了。 窦婴不知后事,感慨道:“长君越发像农夫。” 卫长君笑着回他:“我是做什么像什么。” 窦婴若有所思:“老夫是不是也得买些粮准备着。” “你家中的粮够了。可以叫你儿女备些粮。” 窦婴朝自家方向招招手。在门口玩的小奴跑来。窦婴叫他快马去长安,吩咐儿女再买些粮食——分批买,别叫有心人看出来。 韩嫣奇怪:“你还怕谁?” 窦婴微微摇头:“我是除了陛下和太后谁也不怕,我家买粮才容易叫人多想。都跟着我屯粮,粮价高了引起混乱,陛下不治我的罪?” 第129章 公孙贺 韩嫣不曾想到这点。首次由衷地佩服窦婴, 不愧是文也行武也可,宦海沉浮半生的魏其候。 窦婴问韩嫣:“要不要跟你家里人说一声?” 韩嫣摇头:“我去年才知道府里有存粮的习惯。虽说不多,也够他们吃到除夕。”忽然想起一点, “你儿子女儿不会因此叫他们的姻亲也屯粮吧?” 窦婴把这点忘了, 叮嘱小奴,此事不可对外人道也, 否则他的下场会跟田蚡一样。 曾经风头无两的国舅爷如今已是庶人。若不是王太后还在,田蚡早就变成了田地里的老鼠, 人人可以喊打。 窦婴的几个儿子都住魏其侯府, 兄弟几人聚到一起, 讨论半晌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如今一无天灾,二无**, 也没听说匈奴打过来, 更不曾听说朝廷要对匈奴出兵, 需大肆购入粮草,市场上也不缺粮,屯什么粮啊。 以前米面贵, 尤其颗粒饱满的小麦和水稻。自打有了玉米和红薯, 乡民吃红薯粥和玉米饼, 省下的小麦拉去东西市卖, 以至于小麦比以前便宜多了。 官家给的价钱高于市场, 导致很多乡民选择用粮食交税, 而不是直接交钱。饶是如此, 小麦的价格也没上去。 兄弟几人想到前来报信的小奴提到“田蚡”, 又不敢不慎重。但窦婴的儿子没把此事告诉他女儿,除了担心传出去给老父亲招来灾难,其次府里的粮仓满了足够分给姊妹们, 她们不必再囤。 说起囤,卫长君不由得想起他前世父母,囤盐的时候有他们,囤板蓝根的时候有他们,后来囤口罩也有他们。可以说不论什么就没有他们不囤的。 卫长君怕他今生的母亲也有这个癖好,过些日子人家抢粮,她也拿着口袋跟着去,就趁着韩嫣盯着两个小的读书写字的时候,驾车回去几次。 卫家有个带棚的车,卫长君就用这个车给他母亲送粮。卫家有好几口大缸,他以前买的。卫长君把这几个缸全装满——日后他母亲看着邻居买粮,心痒痒也不会跟风凑热闹,盖因买来也没地儿放。 卫媼看着那一缸缸小麦、玉米、黄豆和红薯干以及杂粮,欣慰之余又忍不住心疼:“这么多粮食吃不完生虫了怎么办?” “怎么吃不完?”卫长君反问,“你一个和四个女奴,休沐日仲卿和步弟以及广弟也回来,他仨食量大,一天就得好几斤米面。看着多,经不起吃。” 卫媼:“他仨得空就往你那儿跑。” “二妹呢?”卫长君又问。 卫媼一想起卫少儿就烦:“陈掌不在家,她就往我这儿跑。哪有整天回母家的。要叫她公婆知道了,人家会怎么想?一定以为我撺掇的。” 卫长君笑着问:“是你撺掇的又如何?陈家还敢找上门来?” “人家不敢,可人家背地里不说?”卫媼又问。 卫长君:“谁人背后无人说?您就是太闲了。正巧,我给你找点事做。阿奴和去病的鞋小了,你给他们做几双纳底鞋。” “那种我不会做。也没见别人穿过。你找谁做的?” 卫长君脚上踩的就是纳底鞋,嘟嘟买的。霍去病和阿奴这几年素日穿的除了骑马的靴,就是千层底布鞋,也是嘟嘟买的。卫长君仗着母亲不知道,一脸淡定的胡扯,“八阳里村民帮着做的。回头把鞋样找来,您稍稍加大一点就行了。” 卫媼:“是不是得买布?” “鞋面用新布,鞋底不必。我跟去病说上午还回去,先走了。” 卫媼送他到门外。卫长君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给你的这些粮别到处送人。” “送给谁?”卫媼好笑,“谁家缺粮?” 尚未发生的事,卫长君没法说。他其实也希望资料出错,今年没霜降,更没有地震。然而有些事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夏四月,很寻常的一天,卫长君打算午饭后教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家中好学的奴仆算术,谁知还没吃饭就变天了。 麦穗愈发饱满的冬小麦被吹的乱颤,郁郁葱葱的春红薯被吹的像群魔乱舞,太阳躲进了云里,孟粮以为要下雨,赶忙叫奴仆们出来,往厨房里搬烧火的麦秸玉米秸等等。 窦家和韩家奴仆见他们忙活,也出来搂柴。 卫长君地多,小麦玉米黄豆收上来的时候很是慷慨的送东方朔、司马相如和张汤各一个柴垛。他们三家留守在此的奴仆看到卫家这么忙,也弄许多柴。然而午饭后也没下雨。 素日韩嫣吃饭的时候得把外衣敞开,否则饭后里衣就湿透了。今日外衣没解开,喝了鱼汤身上还发冷,以至于不得不把斗篷找出来。 随后裹着斗篷去卫家。卫长君正忙着给两个小的翻衣服。韩嫣拽住他:“去病多大了?还叫你伺候。去病,阿奴,自己找。” 霍去病瞪他:“又没叫你伺候。”说归说,少年人依然叫他舅坐榻上歇着,他和阿奴自个找。 韩嫣坐下还觉着冷,把堂屋门关上,“长君,这天不会要下雪吧?” “有可能。”卫长君点点头。 韩嫣朝窗棂看去,“要是这样还不如大旱或大涝,好歹旱涝不可能全旱死淹死。这一场大雪下来,要颗粒无收了。” “不会颗粒无收。小麦抽穗了,冻死了也可以弄下来喂牲口。” 阿奴忍不住问:“我们吃什么啊?” 卫长君:“吃红薯玉米。” 韩嫣好奇地问:“红薯抗冻?” “红薯怕冻。但也不可能全冻死。”卫长君说着想起什么,霍然起身。韩嫣忙不迭跟上去:“干什么去?” 卫长君边朝外走边说:“记得每年冬至前,孟粮他们都会用麦秸编很多很多很厚的席吗?” 韩嫣点头:“盖在菜地上,冬天也有蒜苗或小葱吃。有什么问题吗?” 卫长君叫孟粮把可以薅的菜全薅下来,堆厨房里,菜根用土埋上,再烧几锅热水,水留着洗漱,厨房因此热起来菜就不会冻坏了。院子里的瓜果蔬菜,可以用麦秸盖的就盖,不能盖的,麦秸弄去地里盖红薯。 孟粮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提议:“郎君,趁着雪没下下来把麦秸垛推倒,麦秸全撒地里,能盖多少盖多少?” 卫长君点头:“这个主意好。你立即过河骑马回秦岭,提醒八阳里的人和赵大。小麦和其他的就别管了。对了,戌时就别管了。不能为了几亩庄稼累死过去。” “诺!”孟粮应一声,就叫人去渡头准备,他牵马。 孟粮过了河,碰到放羊的人冻得受不了,拽着羊往家去。牧羊人大抵认识孟粮,停下来同他打招呼:“这个时候还进城?” 孟粮:“不进城,回秦岭。” “出什么事了?” 孟粮犹豫一下,想着人家这么关心他,“我家郎君觉着这天不对,像是要下雪。地里的小麦是没法子了,叫我回秦岭用麦秸盖红薯,能盖多少盖多少。好过明儿一早全冻死了颗粒无收。” 牧羊人赶忙问:“下雪?” “你瞧这天,这北风刮的,就是不下雪,过几日也得把庄稼冻得七七八八。”孟粮扬起缰绳,“我得快点去。回聊。” 卫长君在河对岸看到孟粮同乡民说话,想起什么就朝窦婴家喊:“魏其候,魏其候。” 窦婴裹着大氅出来:“这天真冷。何事?” “我走不开,韩兄不方便,你赶紧进宫一趟,叫陛下把上林苑的红薯盖起来,回头好补苗。要是全死了,明年就没红薯了。” 红薯产量极高,这几年长安城内极少再出现冻死人的情况。闻言,窦婴立即令家人备马,带着两个小奴骑马进城。 好在如今昼长夜短,窦婴到皇宫门外,宫门还落锁。他是皇亲国戚,又跟卫长君交好,虽然致仕多年,碍于这两层关系,禁卫也不敢把他挡在皇宫外。 刘彻将将换上厚衣物,乍一听魏其候求见,还以为耳朵被冻坏了。又问一遍,确定是他,一边吩咐小黄门把人请进来,他一边大步迎上去,端的怕卫长君出事。 窦婴说明来意,刘彻松了口气,然后令禁卫送他回去,紧接着召少府。好在不是休沐日,少府住所离宣室不甚远。太阳偏西,刘彻就防冻一事安排下去。 晚上,察觉到变天的人都没睡好。有些人一晚上看四五次。不见下雪都以为虚惊一场,包括刘彻。然而,翌日出了房门,所有人都惊着了,满地雪白。不是雪,而是霜。 皇宫内,无论是昨日姹紫嫣红的百花,还是郁郁青青的树木,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刘彻一时间不知该庆幸不是雪,还是该哀伤,今年小麦最多是去年的两成。 黄门见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吓得大气不敢喘。直到刘彻长舒一口气,黄门才敢劝:“陛下,往好了想还有红薯。红薯可以剪梗栽种。昨晚您也叫人敲锣提醒乡民盖上麦秸,就算只盖一亩也够用了。” 刘彻叹气:“但愿明日别再下。” 谁也不知道明日还会不会下。昨晚忙了大半宿的乡民顾不上吃早饭再次下地,直到麦秸玉米秸秆用光或红薯地盖完才敢歇息。至于有没有用,他们跟卫长君想的一样,尽人事听天命。 几日后,天气转暖,又恢复了霜降前的炎热,乡民们才敢把秸秆弄到地头上堆起来。 卫长君家盖的多,他也最忙。韩嫣见他吃过饭就带人下地,很是辛苦,就把自家奴仆都赶下地帮忙。 东方朔、张汤和司马相如听说了霜降冻死很多庄稼,休沐日一早就出城探望卫长君。见他很忙,也把自家奴仆赶下地帮忙。 卫青和卫步以及卫广也来了,下了马就下地。 难得的是陈掌和公孙贺也来了。韩嫣乍一看到公孙贺,第一反应是找窦婴,脸上写满了“我没看错吧?” 窦婴也很意外,走过去问:“你们怎么来了?” 陈掌:“来看看我们能帮大兄做些什么。” 窦婴朝地里看一下:“帮他把麦秸弄出来堆起来。” 公孙贺问:“为何堆起来?” 窦婴想送他一记白眼,他自小没下过地像公孙贺这么大的时候也知道麦秸垛:“不堆成麦秸垛,难不成放地头上,风一吹,漫天遍野都是?亦或者你觉着该一把火烧了?也不怕连庄稼一起烧了。” 公孙贺羞愧地低下头。陈掌打圆场:“一点点拿出来吗?” 窦婴:“你可以找个筐。地里有红薯藤,不能用推车。弄到地头上,奴仆自会堆成麦秸垛。” 陈掌连连点头,朝他继子走去:“去病,你和阿奴歇歇。筐给我。” 霍去病给他:“别踩着红薯藤啊。有的冻死了,有的还没死。还活着红薯藤长大就可以剪掉补苗了。” 陈掌连连点头:“多谢去病提醒。” 霍去病摇了摇头,拉着阿奴回去烧水。随后一个拎着两壶水,一个抱着一堆碗,去地头上送水。 公孙贺头一次干农活,很不习惯也很累,拎着一筐麦秸到地头上也不顾上脏,往地上一坐,接过水感慨:“去病真懂事。”喝了水又忍不住说:“比敬声还懂事。” 霍去病愣住,他说什么呢。 阿奴怕他回过神气得摔壶:“敬声很不懂事吗?” 公孙贺摇了摇头:“去年不懂事。这大半年懂事多了。” 韩嫣差点被口水呛死。 霍去病张了张口,忽然觉着跟这个大笨蛋多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侮辱:“我去给大舅送水。”拎着壶抱着碗往地里去。 窦婴看到霍去病无话可说的模样,莫名想笑。公孙贺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表情,却以为他因为霍去病懂事而欣慰:“去病跟小时候比是不是懂事多了?” 窦婴言不由衷地说:“孩子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公孙贺连连点头:“是的。” 陈掌不如他身体好,慢了一些,到地头上恰好听到窦婴的话,“说谁呢?” 公孙贺:“去病和敬声啊。年初二我们给岳母拜年,敬声也去了,你不觉着敬声比去年懂事多了吗?” 陈掌点点头,结合他听到的,“我不是很明白。” 公孙贺起身倒掉麦秸:“哪里不明白?” “你们的意思,”陈掌试探道,“孩子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公孙贺:“是的。小时候听不懂道理,说再多也没用。长大了懂了,不说他也知道好坏。” 陈掌没养过孩子,公孙贺和窦婴都比他官大爵位高,所以方才不敢轻易开口。可公孙贺这番话,瞬间叫陈掌忘记身份悬殊,“魏其候,您老也这样认为?” “我那些儿女一个比一个没出息,老夫怎么认为的没用。”窦婴以前也希望子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近几年看到卫长君没有父亲,母亲也不会教导,却越来越出色,他就能坦然接受自家苗不好,或他不会教了。 陈掌看公孙贺:“你也这样认为?” 公孙贺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陈掌想想该怎么回答:“魏其候儿女,我不了解,不该多嘴。可你家敬声——”说着猛然一顿,想起什么,很是诧异,“你不会至今不知道吧?” 公孙贺越发奇怪:“该知道什么?” 陈掌万分确定他不知道:“你觉着敬声懂事因为虎父无犬子?” 公孙贺不好意思了。 陈掌不敢置信:“真这样认为?你没听说过外甥像舅?” 小霍去病回来了,赶忙说:“外甥像舅不假,但也分人。陈兄,我像舅,敬声不像舅。别往我舅身上贴。” 第130章 意气用事 闻言公孙贺整个人不好了, 小霍去病此话何意。 霍去病不姓卫也不姓陈,卫少儿出嫁后,他无论在陈家还是卫家身份都尴尬。但卫长君在大外甥还不懂尴尬的时候就帮他寻好去处——秦岭。秦岭脚下起初只有卫长君一家, 买来的奴仆又不知道卫家那些事, 因此打霍去病记事起从未听说过,母亲嫁人了不要他,或卫长君以后成亲了,他得看舅母脸色等等。 卫长君至今未婚, 除了干农活就是养他,给他足够多的爱和关心, 秦岭天大地大也足够他耍, 所以快乐无忧的霍去病从不羡慕别人父母双全——他有大舅就够了。素日霍去病跟卫长君生气也是顶几句,或指着他放狠话。不舍得跟大舅对打, 更别说单方面打他大舅。 小公孙敬声给了卫长君一巴掌,霍去病很生气也不能跟他计较个没完, 毕竟才三岁, 话都说不利索。但是没关系,大舅说过, 养不教, 父之过。 早在去年霍去病就决定,以后不叫公孙贺脱一层皮,他不姓霍也不姓卫, 姓公孙。然而公孙贺年初二才出现。 大年初一头一天, 大舅就提醒他祖母上了年纪,过一年少一年,不许给她添堵。卫媼疼霍去病,霍去病也不舍得她从上午难受到晚上, 便先放他一马。但年初二那天陈掌注意到霍去病懒得搭理公孙贺。 陈掌在意霍去病不止是因为他娶了卫少儿,还因为他看出卫长君真疼霍去病。霍去病不快,陈掌不敢往他跟前凑,又不能太生分,否则大舅子误会他不喜欢继子,找机会收拾他,他哭都没眼泪。 陈掌问卫少儿,公孙贺怎么着去病了。卫少儿直言,嫌公孙贺不会教孩子。陈掌信以为真,毕竟若是有人把他家长歪的苗扶正,他不可能拖到除夕还未登门道谢。 此时此刻,陈掌才知道他错的多么离谱。公孙贺没向大舅子道谢也就罢了,还把功劳揽到自个身上。别说去病阴阳怪气一脸嫌弃,他都想骂人。 偏偏陈掌不能骂,不提公孙贺乃太仆,只论亲戚陈掌也得称他一声“兄”。但陈掌可以学大年初二的霍去病无视他,“我说错了,去病莫怪。”讨好地说,“下次注意。” 霍去病瞪着眼睛看着他:“下次?”还想大舅再挨一巴掌啊。 陈掌连忙说:“绝无下次!” 霍去病满意地收回视线。 公孙贺见没人搭理他,面露不快:“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欠你的解释?陈掌心想。 “大姊比我更清楚。问我不如回去问你夫人。”陈掌没了笑脸,叫公孙贺意识到事不小。公孙贺问霍去病,“跟我说说什么叫‘别往我舅身上贴’。” 霍去病没好气道:“你叫我说我就说啊?” 公孙贺噎一下,恼怒:“去病,怎么跟我说话?” “不好听?”霍去病不想跟笨蛋废话,“不好听回你家去!” 公孙贺抬手指着他:“你——” “做什么?”陈掌闪身挡在霍去病身前,“还想打人?公孙太仆,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公孙贺把手放下,朝卫长君方向看去,见他忙着挑麦秸,暗暗松了一口气,“你别胡说八道。我上次见去病还是正月初二那天。那天还给他和阿奴各一串钱。可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霍去病撩起眼皮,语气凉薄:“我说不要你塞给我的。既然十个铜板叫你这么耿耿于怀,阿奴,去拿了还给他。” 阿奴:“给利钱吗?” 除了不好解释或容易叫孩子误会的事,无论阿奴和霍去病问什么,卫长君都不介意告诉他们。两个小的跟卫长君去东市经过“质肆”疑惑不解,卫长君跟他们解释乃典当之处,顺嘴提过有些人家还会借钱度日以及利钱等等。 霍去病点头:“不差他那仨瓜俩枣。” 公孙贺顾不上跟他置气:“谁说我耿耿于怀?你这孩子怎么张嘴就来?再不懂事,我告诉你大舅。” 霍去病巴不得闹到大舅跟前:“告啊。不告你跟我姓!” 公孙贺噎了一下,也被架起来,愤愤地指着他:“你等着!”扔下竹筐就往地里去。 东方朔赶忙说:“多大点事。”先前他一直没开口,误以为霍去病跟姨丈斗嘴玩。小崽子的嘴巴厉害着呢,东方朔轻易不敢下场。张汤和司马相如跟霍去病不熟,也不好掺和。可一见公孙贺认真了,他俩一左一右拉住公孙贺的手臂往地头上拽。 霍去病:“别管他,叫他去。就这事,大舅要数落我一句,我跟他姓!” 东方朔知道他敬重卫长君。见他这般理直气壮,韩嫣和窦婴还跟没事人一样抄着手看热闹,顿时意识到不是孩子找事,这里头怕不是有大事。 东方朔笑着说:“别说傻话。”拿开张汤和司马相如的手,拍拍公孙贺的背,“消消气。去病叫大公子宠坏了,你别跟——” “你才坏了!”霍去病瞪他。 东方朔瞬间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又没忍住呢。 “我坏,我坏。你消消气行吗?小霍公子。”东方朔一脸讨好地说。 公孙贺顿时难以置信:“东方曼倩,你怎——” “别说我,说回你。”东方朔打断他,不想把卫长君招来,“陈兄建议你回去问尊夫人,不如先回家弄清楚,然后再告诉大公子,去病说话不中听。” 公孙贺:“我自会问。但问之前——” 陈掌头疼,他怎么这么固执:“我要是你立刻回家。大兄什么脾气,你不了解也该听说过。要是也没听说过,那公孙太仆,你就真没心了。” 这话严重了,叫公孙贺张口结舌,“你你——” “别问!”陈掌再次打断,“以免你回头认为我搬弄是非。” 公孙贺转向霍去病。霍去病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看他。公孙贺气得抬手指着他,一见陈掌眉头微蹙,又把手放下,“阿奴,你说!” 阿奴本想进屋拿钱,叫韩嫣拦下来,还没到闹僵的地步。即便闹也不该孩子跟长辈闹,这样反倒显得卫长君把孩子教坏了。 阿奴凉凉地问:“你是我什么人?我听你的。” 公孙贺噎的呼吸骤停,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姓卫,叫卫寄奴。你说我什么身份?”阿奴知道他是卫长君买来的,但他的身份不是奴隶。阿奴是霍去病的玩伴,霍去病不在意,卫家人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奴隶,但世人偏见,卫长君不能无视,所以给他上户的时候就帮他脱了奴籍。 一个“卫”字叫公孙贺陡然想起“打狗还得看主人”,也不好同他计较,“韩兄知道吗?” 韩嫣点头:“我不能说,这是你们家的事,省得我里外不是人。” 公孙贺找窦婴。窦婴笑着说:“别看我,老夫最没资格。” 陈掌再一次劝他回家。不待他开口,陈掌令堆麦秸垛的奴仆摆船送他过河。闻言公孙贺只能对陈掌说:“你替我跟大兄说一声抱歉。” 陈掌:“大兄心胸宽广,大肚能容,不计较这些虚礼。” 公孙贺点点头,经过霍去病身边停顿一下,“回来我就告诉你大舅,叫你大舅好好收拾你。” 霍去病冷笑:“指不定到时候挨收拾的是谁呢。” “你——”公孙贺被陈掌推一下,催他快走。公孙贺瞪一眼霍去病才去牵马。 东方朔爱热闹,见状愈发好奇,待公孙贺到对岸就迫不及待地问:“陈兄不好跟公孙兄说实话,总该叫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吧。要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等这就回家,回城也行。” 陈掌的曾祖父陈平足智多谋,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在汉初混乱的年代得以善终,可见情商极高。到了陈掌这一代,心计不如其祖,但眼力见还在。 陈掌摇头:“等他回来再说吧。” “你这,他要是一去不回呢?”东方朔很着急。 陈掌:“你问大兄。” 霍去病嗤笑一声:“我大舅很闲啊?东方先生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家丑不外扬啊。这孩子怎么连这点也不知道。陈掌赶忙阻止:“去病,等你大舅过来再说。” 韩嫣听懂陈掌的意思了,“去病想说就叫他说。公孙家敢为,还怕人知道?”朝远去的公孙贺看一眼,“你觉着亲戚之间不易闹僵,他不这样认为。” 卫青拎着筐到地头上:“出什么事了?”看向渭河对岸,“怎么回去了?” 霍去病跑过去:“二舅,姨母没跟公孙贺说,公孙贺以为敬声懂事是公孙家苗好,虎父无犬子。” 卫青听傻了。霍去病连连点头,“陈兄见他那样认为,就说也有可能外甥像舅。我说大舅没那样的外甥,公孙贺还不高兴。” 卫青觉着可笑:“这就不高兴了?那他回去弄清楚还不得气死过去。” 东方朔好奇地问:“你也知道?” 张汤见微知著,结合先前的话再想想现下听到的,“我大概懂了。公孙太仆的儿子敬声以前不懂事,如今懂事,并非长大了听得懂道理,而是人为的,比如,比如——”小去病并不怕大舅知道,“长君兄?” 霍去病眼中一亮:“你好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 东方朔没懂:“什么意思?” 张汤:“长君兄是如何在公孙太仆不知道的情况下办到的?” 阿奴喜欢聪慧的人:“去年三伏天姨母和敬声表弟在秦岭住了一个多月。” 张汤瞬间全明白了,解释给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两人听。司马相如听得目瞪口呆,直到霍去病和阿奴随卫青再一次下地弄麦秸,他才回过神。 东方朔比公孙贺先前还难以置信:“他竟然好意思承认,虎父无犬子。”朝地里看了看,吞口口水,“大公子偶尔气得陛下跳脚,陛下也是拍案而起或瞪眼。他儿子给大公子一巴掌,这得亏他不在跟前,否则陛下不得反手给他一巴掌。” 韩嫣笑着说:“很了解陛下啊。” 东方朔很不了解,很怕传到皇帝耳朵里,“不敢,不敢。” 韩嫣:“这个热闹还看吗?” 东方朔不敢看,午饭前他和张汤以及司马相如回了长安。 午饭后,公孙贺还没出现,霍去病很奇怪,问他二舅:“公孙贺是不敢来了,还是骑马摔断腿了?” 卫青边束发边说:“前者。但我知道你希望是后者。” 小霍去病难得不好意思:“二舅怎么还是这么了解我啊?” “以后还怎么干坏事。”卫青替他补一句。 霍去病皱了皱鼻子:“谁干坏坏事了?快下地干活去。大舅说红薯藤不能冻也不能捂,捂坏了就没法剪掉补苗了。” 往地里撒麦秸的时候快,弄出来麻烦。卫长君令奴仆们挑长的,短的碎的留在地里,到秋犁好地,用耙过几遍就出来了。这样一来就快了。今天下午就能收拾好。卫青不着急,问他:“这时候补苗,收的时候怎么收?” 霍去病被问住。红薯长在底下,红薯藤又不好分辨,起红薯的时候总不能上百亩地挨个挑吧。 到地里,霍去病就问他大舅。关于这个问题,卫长君仔细考虑过。有的地里霜严重,红薯藤几乎全冻坏了。卫长君准备明日割红薯藤,把地里半大的红薯弄出来晒干留着喂牲口,然后重新种。像盖了麦秸,完好的多坏的少,就不补了。 小麦像往年一样五月开割,割掉了种玉米或高粱。 霍去病其实没听懂,但不妨碍崇拜他大舅:“不愧是霍去病的大舅。” 卫长君好笑:“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都夸。” 卫长君把筐给他:“送地头上去。” 卫青接过去。霍去病捡长麦秸:“大舅,公孙贺明日若负荆请罪,你原谅他吗?” “公孙贺不见得会来啊。”卫长君望着无边田野感慨。 阿奴在他另一边,扭头问:“为什么啊?” “公孙贺算是世家子,世家大族有他们的骄傲,为了小儿低头,他弯不下腰。”卫长君微微摇头,“若非如此,他发现敬声懂事了,也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虎父无犬子。” 阿奴:“那怎么办?” 卫长君笑道:“好办啊。如今不弯腰,日后想弯腰的时候我也可以叫他弯不下去。” 两个小的没听懂。 卫长君没解释:“敬声闯祸,或他犯错。” 阿奴明白:“求你替他向陛下求情?” “孺子可教也。”卫长君甚欣慰。 阿奴不屑地哼一声,“想得美!” 卫长君笑笑,继续干活。 翌日,如他所料,公孙贺没出现。但刘彻来了。刘彻先查看此次严霜冻坏了多少庄稼。他心里有数了,就拐到卫家用午饭。 如今还没到种夏红薯的时候,卫长君也不急着割冻坏的红薯藤,把红薯犁出来。看到他就令奴仆们回家——前几日寝食不安,这几日又在地里忙活,该喘口气了。 茂陵卫家不缺肥猪肥羊,也不缺鸡鸭。杀猪宰羊太累,卫长君令女奴杀两只公鸡,又杀一只鸭。 刘彻等他吩咐完就问:“损失不多?” 卫长君:“颗粒无收就不吃了?” 刘彻笑了:“大公子教训的是。” “您别贫了。”卫长君给他倒杯水,“瓜藤果树冻得半死不活,今年是没瓜果招待你了。凑合着喝吧。” 刘彻意有所指:“不是可以请人送?” “机会善用。”早几日推麦秸垛的时候嘟嘟直播过。这几日查看庄稼和收麦秸的时候,嘟嘟也直播了。赚了不少打赏,卫长君打算买粮。到秋丰收了,花不着嘟嘟的钱,再叫它买水果。 刘彻屏退左右,抿一口水,小声问:“之前没给你托梦?” 卫长君:“你说秦始皇死之前知道他要死了吗?” 刘彻放下杯子:“说你呢。” “我只是个种地的。陛下,多少年了,怎么还不死心?”卫长君无语,“您在这儿旁敲侧击,不如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预演一遍。比如渭河涨水如何逃生。比如大旱,百姓如何度日。遇到地震,乡民该往哪儿躲。就算无法阻止灾难,百姓也不至于枉死,您说呢?” 刘彻点头:“这些朕知道。” “其实上天有好生之德,不需要托梦也能窥到一二。比如这次,先刮风夜里才下霜。大旱和大涝更好防范——连着多日不下雨或阴雨不断。即使地震也有预警。比如地震前夕,天色异常,鸟不敢息在树上,牲口不敢进圈,端的怕砸死。” 刘彻看着他问:“你难得说这么多,是不是接下来还有大灾?” 卫长君头疼:“要是这样,以后我什么也不敢说。” 刘彻点头:“朕懂了。这天一时半会旱不了,也涝不了。看来只有地震。明日朕就吩咐下去,六百里加急,令天下各郡县留意今年天气,及时避灾。” 嘟嘟惊得跳出来,[他就不怕弄错?] 卫长君也想知道:“若是未来三年都没有地震,以后谁还听朝廷诏令?” 刘彻:“凭大公子叫乡民用麦秸盖红薯,长安周边的乡民也愿意再给你三次机会。” “我?”卫长君指着自己。 刘彻点头。 先前他令少府派人通知乡民用麦秸盖红薯藤,乡民知道麦秸可以保暖,刘彻却怕乡民觉着他胡闹,置之不理,毕竟他以前没少胡闹,用的便是卫长君的名义。若非如此,乡民不可能在霜降下来之前都盖好了。 此次损失严重的反倒是土地多来不及盖的王侯将相和世家。 “以后想出击匈奴,征兵征粮,不会也用我的名义吧?” 刘彻摇头:“朕立威的时候,哪能用你的名义。” “你算的真清楚!”卫长君瞪他。 刘彻喝一口水,笑眯眯说:“又不是外人。”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长安市面上的粮价还稳吗?” 刘彻的手僵住——忘了! “不会这么快吧?” 卫长君:“也不远了。乡民肯定不舍得卖粮,机灵的人这会子应该开始囤粮了。最多半个月就得涨一波。” 刘彻顺嘴问,他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卫长君:“开仓放粮。” 刘彻断然拒绝:“不行!” 卫长君又送他一记白眼:“在各郡县设个粮店,乡民用身份凭证买粮。如今多少钱,你卖多少钱一斤,叫那些趁机屯粮想发国难财的人砸手里。” 刘彻算算时间,家家户户现在都有粮。朝廷至少还有一个月时间准备。 “明日连同天气情况一并发往各地,先安民心。”刘彻记下来,看了看手中水,“有吃的吗?” 最近忙,没空做。卫长君去厨房给他做两个鸡蛋饼。 殊不知他忙着打鸡蛋的时候,霍去病和阿奴悄悄进堂屋。刘彻见他俩鬼鬼祟祟的,颇为好笑:“去病,这是在你自个家。” 霍去病“嘘”一声。 刘彻压低嗓音,“你大舅又收拾你了?” 霍去病瞪眼,能不能盼他点好。 “那是什么事?” 霍去病:“我要告状。” 刘彻险些笑喷。霍去病又忍不住瞪眼。刘彻点头:“好。朕听着。告你大舅还是二舅?” “亲舅舅我能告啊?”霍去病给他一个“我傻吗”的眼神。 那刘彻不懂了。 总不能是韩嫣和窦婴。 阿奴嫌霍去病磨叽:“公孙贺。”随后把昨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 刘彻很是意外,跟陈掌一样感到意外:“公孙贺竟然才知道?” 两个小少年一起点头。 霍去病:“大舅说,以后公孙贺有求于他,他不理公孙贺。我没大舅那么有耐心。陛下,你把他贬为庶人,叫他回家种红薯吧。” “孩子气了不是。”刘彻摇头,“公孙贺当差没错。以后犯了错,朕严惩便是。若为这点事就罢免他,你姨母难受,你祖母也会因此伤心。”看向阿奴,“朕一直觉着你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跟去病一样意气用事?” 阿奴:“稳重也得分什么事啊。公孙贺眼里没我家郎君。” 刘彻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他:“真无所顾忌,公孙贺今日就来了。” 第131章 糯米饭团 霍去病拉着他的手臂问:“帮不帮啊陛下?” “敢叫你大舅听见吗?”刘彻笑问。 两个小的要是敢, 也不至于偷偷摸摸找他。 “陛下!”霍去病改撒娇,“陛下,天下最好的陛下, 您一句话的事。” 刘彻不客气地拨开他的小手,“朕滥用权力跟公孙贺有何区别?” “那就是不帮了?”霍去病瞪着眼睛问。 这招对刘彻没用, “公孙贺生而不养,导致敬声给你大舅一巴掌,确实是他的错。可这是家事。朕管的是国事。” “国事管得了,家事您管不了?” 刘彻顿时觉着这话耳熟, “朕乃一国之君,不是一家之主。要是刘家的事,朕管得了。” “说这么多, 还是不舍得。”霍去病很生气,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公孙贺就是你的人。你跟他比跟我大舅, 还有韩兄好多了。” 刘彻笑了:“懂得不少。长大了啊。” “我十岁了!”霍去病大声提醒。 “去病,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长君略带疑惑的声音传进来,霍去病慌忙捂嘴。 “去病?” 卫长君奇怪,难不成听错了。 刘彻朝堂屋门方向喊:“朕帮你看着。”冲霍去病挑起眉梢,“继续吗?” 霍去病瞪他,叫大舅知道了,还怎么继续。 刘彻不以为意,“去病, 你太小,很多事不懂。公孙贺及时向你大舅请罪和道谢,你大舅打骂他一顿, 这茬就过去了。往后有求于你大舅,你大舅不想管也得管。 “公孙贺不来,或过些日子再来,往后他求到你大舅,你大舅也可以拖十天半月把事拖过去。公孙贺若问你大舅是不是压根不想帮忙。你大舅可以回,跟你学的。” 阿奴懂了:“可以断绝来往吗?” 刘彻微微摇头:“你们祖母还在。公孙贺眼中没长君,以后公孙家出了事,长君袖手旁观,卫孺因此找卫老夫人哭诉,卫老夫人也不会令长君出手。” 阿奴握住小手放在鼻尖,“求求老天爷,叫公孙贺摔断腿,一趟就是个月吧。” “咳!”刘彻笑喷。 霍去病瞪阿奴:“老天爷有用,公孙贺坟头上都长草了。靠人不如靠己!” 刘彻乐不可支又感到欣慰,孩子大了,知道靠自己。 俩小的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很好笑吗?” 刘彻止住笑:“怎么不见韩嫣和窦婴?” 前几日卫家忙,韩嫣和窦婴在地头上搭把手,递一下箩筐,帮忙倒水。今日地里可以慢慢收拾,他俩在地头上也站累了,早饭后在门外待一会就回屋下棋去了。 霍去病:“嫌热没出来。陛下找他们有事?” “无事。”素日刘彻辰时刻用饭。今早辰时就用罢了。之所以这么早便是为了赶在太阳升高前大概查一遍长安周边受灾情况。刘彻骑马行了近两个时辰,从头到脚都累,很想清静清静,“不必叫他们。再给朕倒杯水。” 水壶在阿奴手边,阿奴直起身跪在坐垫上,慢慢倒一杯:“陛下,喝茶吗?” 刘彻摇了摇头。 霍去病心中忽然一动:“很好喝的油茶呢?” 刘彻被勾起好奇心,“长君给你们做过?” 卫长君没做过,卫长君做饭团的时候提过一句。刘彻见他俩摇头,“下次吧。你俩也叫长君省点心。”话音落下,卫长君端着碟子进来。 刘彻诧异:“这么快就好了?” “到热锅里两面煎一会就好了。”卫长君看两个小的,“厨房还有半碗面糊,还能再做两张,你——”见他俩忙不迭起身,好笑的把话咽回去。 小葱不怕冻,降霜头天晚上卫长君依然叫几个半大小子薅一捆放大小厨房里。方才卫长君用鸡蛋和水搅面糊的时候,许君就洗了一把,切成葱花,放面糊里。 出锅的煎饼表皮泛着鸡蛋的金黄以及小葱的绿,散发着猪油的香,这叫吃惯山珍海味的刘彻也不由得深吸气,“快把朕早上吃的饼比下去了。” “陛下不常吃觉着新奇。”卫长君又给他倒杯水,“陛下方才跟去病说什么呢?” 刘彻大概说一遍,然后恭喜他:“外甥养值了。” 卫长君无奈地说:“我猜就是这事。” “公孙贺一直不来呢?”刘彻边吃边问。 卫长君:“那以后公孙贺犯了错,您别怪我没教好,或跟我学的。” 刘彻轻轻摇头:“你是你,他是他,朕分得清。” 可惜到老了就糊涂了。卫长君想。 “有陛下这句话,我就踏实了。”刘彻属顺毛驴的,纵然卫长君内心不以为然,面上不曾显露半分。 闻言刘彻大为受用,“去病说的油茶又是何物?” 卫长君诧异,随口提一句,竟然还被大外甥记住了。 刘彻见状笑了:“没想到去病这么关心你?” 卫长君嗤笑一声:“他只关心他关心的。”停顿一下,想想油茶怎么做,“煮好之后跟茶差不多,但前期准备比茶麻烦多了。陛下何时过来差人说一声,我提前一天准备。” 刘彻沉吟一会,“下次休沐。不下雨朕就过来。” “别叫两位公主来了。几十里路,一大清早,过来待一两个时辰,不够遭罪的。” 刘彻没打算把女儿带过来。有孩子跟着就得驾车,车慢且不如骑马畅快。 话说回来,由于刘彻深信近日有地震,他也没在卫长君家待太久,午饭后稍稍歇一会就起驾回宫安排防震。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休沐,休沐前一天午时刻,卫长君叫阿奴烧火,他炸油条,霍去病拿着长长的筷子夹油条。 起初卫长君叫许君和西芮帮忙。霍去病有些日子没吃了,想快点吃到,就说他和阿奴长大了,也该学做饭了。 卫长君这里没有“君子远庖厨”一说。霍去病以后要行军打仗,也得懂得柴米油盐,考虑到这点卫长君叫许君和西芮下地捡红薯。 第一根油条夹出来,霍去病就想伸手,烫的手直哆嗦。 卫长君瞥他一眼,冷冷地说:“活该!过一会再吃。” 霍去病不得不点头:“大舅怎么突然想到炸油条?是不是明日二舅、舅和小舅休息?” “今日天好,明日陛下过来。”卫长君实话实说,“以前不是给陛下做饭煮粥,就是各种饼,也该换换口味了。” 霍去病:“明天蒸江米吗?” 卫长君没料到他突然提到江米,“想吃江米饭了?” 霍去病看一下油条:“单吃油条或江米都没有江米裹着油条好吃。” “原来如此。”卫长君点头。 霍去病高兴地欢呼一声。 卫长君好笑:“锅里的好了,快夹出来。” 霍去病边捞油条边说:“大舅多做点,给二舅、舅和小舅留点。” “明早你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咱们巳时再用早饭。”昼长夜短,卫长君这几日卯时就起了。霍去病和阿奴跟他一样睡得早,最迟卯时刻也起了。到巳时有一个半时辰,不吃点东西谁也扛不住。除非什么也不干。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小的得背书,还得切磋剑法。偶尔还得指点他们的小伙伴。可以说他俩比卫家所有人都忙。 霍去病点着脑袋说:“那我和阿奴用油条垫垫。对了,给不给陛下啊?” 卫长君点头:“再给你舅和小舅十来根,带回去给祖母吃。” “我母亲和姨母没有?” 卫长君想说什么,不经意间看到他满脸希冀,觉着他不是随口这么一问,“你觉着我该给吗?” “不该!” 卫长君:“可以说说理由吗?” “陈兄一不在家,阿母就往祖母家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咱们所有人都舒服。凭什么啊。” 卫长君想笑:“可她是你母亲。” “我孝顺她应该的,大舅又不欠她的。” 卫长君满意地点点头:“你姨母呢?” “给她吃不如喂小狼崽子。” 卫长君越发满意:“不错!”顿了顿,“你没发现吗?除夕前大舅都没叫孟粮给她们送粮和肉?” 以前卫长君给他母亲送菜,会叫孟粮多准备两份。霍去病知道去年秋没给他母亲和姨母萝卜小白菜等物,但没想过过年的肉也没有她们的,“那咱们带回去的肉?” “给你祖母和宫里的姨母的。没有你宫里的姨母,咱家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衣食无忧,还有钱买阿奴,养阿奴。” 阿奴点头:“给那个姨母应该的。祖母说,姨母在宫里也不像咱们想吃什么吃什么。她是宫里有什么吃什么。” 卫长君想说什么,一看锅里油条,赶忙叫霍去病捞出来。 油条很长很胖,全捞出来满满一盘。霍去病放柜子里,“这个给二舅。” 卫长君:“下一盘给陛下。再下一盘给你祖母,余下的都是咱们的。” 跟霍去病想的差不多,“大舅,明日可以加个油茶吗?” “看你惦记这么多天,可以。先别高兴的蹦跶,明天。上午没时间了,下午得准备做油茶的东西。”卫长君炸好油条,就借着油锅炒半锅面粉——“炒面”是做油茶的必需品。 炒面的过程中,卫长君想到以前去饭店常吃的小点心,红枣糯米心。 近日没空给大外甥买零食,也没空给他做。卫长君决定明日多准备一道。 卫家有糯米粉,其实也是江米粉。年前卫长君做糯米饭泡糯米的时候,多泡了两盆。糯米磨成浆取的糯米粉。 虽然过去小半年了,由于冷天多热天极少,糯米粉还好好的。 下午,卫长君去地里看一下,不需要他盯着,他就回家把红枣找出来。红枣也不是卫长君买的,而是秦岭地头上种的。 卫长君又弄些核桃仁,又去韩嫣和窦家找些果仁,然后放橱柜里等第二天用。他也没忘记睡觉前把江米泡上。 翌日清晨,许君做青菜豆腐汤和江米饭,江米蒸好放锅里温着,霍去病和阿奴喝豆腐汤就油条。 奴仆那边是杂粮饼就豆腐汤。虽然不如两个小的吃的豆腐汤有滋有味,但也比他们以前在自家或前主人家吃得好。 每到吃饭,一些很容易满足的奴仆就忍不住感慨:“郎君对我们真舍得。”今日多了一句,“前几天那一场霜,又不知道得多少人乞讨要饭。” 孟粮也在这边用饭:“没多少。以前饿怕了,知道过日子的人家会存够大半年粮。等到秋就好了。撑不到秋天的,要么家里遇到红白喜事,粮被他们换成别的物品了,要么是吃了今天不管明天的。要是前者,找亲戚借两袋红薯干,夏天菜多,还能下河摸鱼,紧紧裤腰就熬过去了。要是后者,饿死也活该。” 闻言年老的奴仆不禁说:“是我忘了,早年没红薯,也没玉米面,只能等地里那几石粮食。” 孟粮点头:“快吃吧。吃了下地把大红薯挑出来切成片晒干,留咱们煮粥。小的单放着留以后喂牲口。” 许君觉着这话不对,“郎君不是说都留着喂牲口?” “下半年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孟粮也是饿怕了,“饭后我再问问郎君。” 孟粮想帮卫长君攒粮食,卫长君自然不会说,我有钱,不需要你帮我节省。卫长君提醒他,“不是我财大气粗,而是现在收的红薯好比嫩玉米,可以吃是可以吃,但没有一丝红薯味。有些被冻的还会有股怪味。” 孟粮从未吃过四月的红薯,“是奴婢自以为是了。谢郎君提点。” 卫长君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这次听你的。要是那些红薯难入口也别勉强。对了,极小的红薯就别晒了,稍稍洗洗连同红薯藤直接喂牲口。” 孟粮点头应下,还想说什么,听到马蹄声。回身看去,卫青下马。孟粮小跑过去接过缰绳,请他进来。卫步和卫广的骑术不如卫青,卫青洗去一路风尘他俩才到。 兄弟二人洗漱后,卫青已经吃上——裹着油条的糯米饭团和豆腐汤。 霍去病和阿奴还不饿,在外面玩儿,顺便迎一迎刘彻。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惦记着卫家饭菜的刘彻就到了。油条香,卫家的糯米是嘟嘟买的,比东西市卖的好,软糯可口,刘彻又是头一次吃糯米裹油条,新奇加上他饿了,以至于连吃两个。 卫长君给他一碗豆腐汤,刘彻埋怨:“大公子,对得起你长安第一公子的美誉吗?” “我何时成了长安第一公子?”卫长君很意外,刘彻也听说过,“陛下,为了口吃的您至于吗?油条干,江米没什么水,您吃多了胃里顶的不舒服。” 刘彻接过汤,告诉卫长君随他过来的禁卫们还没用饭。 卫长君院里的锅小,他叫许君去东边大厨房煮豆腐汤热饼。早上做的豆腐才吃一半,另一半原是留着卫家人晌午吃的。 刘彻胃口不小,喝了一碗豆腐汤还觉着没饱,叫卫长君再给他包一个饭团。卫长君给他一根油条,又盛半碗豆腐汤。 刘彻瞪眼:“打发谁呢?” “味道也不错。陛下尝尝看。若不是做了江米饭,我们就吃豆浆泡油条了。” 霍去病和阿奴先前吃的豆腐汤消化了,联袂跑进来。闻言,霍去病脚步一顿,“陛下,大舅没骗你。大舅做的咸口的豆浆可好吃了。配上油条美着呢。” 刘彻将信将疑地接过油条:“怎么没叫你大舅留点豆浆?” “大舅做油茶啊。”霍去病问他大舅,“午时做,我午饭前垫垫?” 卫长君笑了:“可别饿着你。” 卫青拿着湿布进来,朝外甥脑袋上呼噜一把,“你一天五顿?” 小霍去病想说没有五顿,然而一想再吃饭团今早就吃两顿了,“我还小,长身体呢。” 第132章 道歉道谢 卫青白他一眼, 把湿布递给刘彻,请他擦手。 刘彻边擦手边调侃他:“可大可小啊你。” 霍去病假装听不见,抱住卫长君的腰, “大舅,我饿……” 卫长君捏住他的小脸,“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包饭?” 霍去病立马松开他,跑出去洗手。卫长君把放在茶几旁的小锅移到茶几上, 摊开干净的白布,挖一大勺糯米饭放白布上,摊平, 放油条。 卫长君想起前世他上大学时吃的饭团, 有榨菜有肉松, 比如今丰富多了, “若是有肉松就更好了。” 刘彻不禁说:“一个饭团叫你吃出花了。” 霍去病大步进来:“大舅, 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现在也没有。” 霍去病自然知道不可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他大舅又不是神, “以后给我做啊。” 卫长君好奇:“吃习惯了, 当上大将军帮陛下出兵匈奴一走就是几个月, 你怎受得了啊。” 小霍去病摸着下巴想想:“我怎么没想到啊。” 刘彻紧张了,“去病——” “那就快去快回啊。”霍去病此话一出,刘彻只想笑,你当打仗跟你过家家似的, 你想怎么打怎么打。看到他稚嫩的小脸,刘彻意识到孩子虚岁十岁, 来到这个世上其实才九年,说话不幼稚就不是他了。 卫长君笑不出来,他想到了霍去病急行军, 难道这就是宿命,“你一天五顿身体好,受得了一天六百里,别人受得了?” “没有身体好的吗?”霍去病找刘彻。 刘彻心说,公侯家的孩子也没你大舅养你仔细,每日不吃炒鸡蛋就是鸡蛋炒菜,三五天来一次鱼,十天半月吃个鸡或鸭,三四个月杀头猪或羊,叫你敞开了吃。难得的蜂蜜也跟不要钱似的,一年到头没断过。 “你生得好啊。” 霍去病担心了,“那怎么办啊?” 刘彻朝卫长君看去,叫他说说看。 卫长君真有想过,“陛下上林苑有很多农奴,那些农奴都有孩子?” 刘彻颔首:“直说便是。” “女孩家,陛下可以令宫中女官教养,以后进宫,父母又在上林苑,不必担心她们是谁的细作。男孩由您养,学兵法谋略,经济算术,长大了也是只忠于您。陛下要担心他们在宫里或军营久了抱团,宫女到二十多岁给一笔遣散费,叫她们脱了奴籍自行嫁人。男的到了三十岁就派往各郡县或另作安排。” 刘彻沉吟片刻,“这主意不错。朕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陛下想农奴的孩子随农奴耕地织布,功勋之后随他们的父辈当官当兵。陛下,我和仲卿以前是奴隶,不提我,我的经历太不同寻常,只说仲卿,是不是比你的卫兵优秀?” 卫青不是他大外甥,若是他大外甥,一准毫不犹豫地点头。卫青脸微红,很是害羞地说:“大兄,您夸张了。” “陛下心里清楚。”卫长君冲刘彻挑起眉梢。 刘彻笑着点头:“朕是觉着仲卿好极了。” 卫青想找个借口出去,可又想听他大兄继续。 卫长君给他个安慰的眼神:“那陛下怎知上林苑农奴的孩子只能种地呢?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上千个小孩出来一个可为将的,你就赚大了。” 霍去病顾不上吃他的饭团,“我怎么办啊?” 卫长君把他又包好的递给阿奴,“担心他们成了大将军?那你就好好吃,好好练,好好学。所有人都不学显得你好,你就真好?他们这时为了凸显你,遇着匈奴也比你跑得快。” 阿奴点头:“去病,他们变厉害,我们还能把他们揍趴下,岂不更厉害?” 霍去病设想一下,一个个刺头被他踩在脚下,顿时觉着比吃到香喷喷的油条还要舒服满足。 刘彻看到小崽子嘴角的笑意,颇为意外地看一下卫长君,这就糊弄过去了。 卫长君瞪他,谁糊弄了? 刘彻轻微点头,没糊弄,“去病,一会叫朕看看你和阿奴近来学的如何。” “百步穿杨!”霍去病脱口而出。 刘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你小子真大言不惭。也不怕咬着舌头。百步那么远,你能看清目标吗?” 卫青也嫌他不谦虚:“你的弓能到那么远?” 霍去病如今用的弓到不了,“大舅,给我买个大的吧。” 刘彻不等卫长君答应,把这事揽了过来,“朕送你们几把军中用的。跟你和阿奴玩的那五个小子也有。但你得答应朕,好好学。” 霍去病连连点头表示大舅可以盯着他。 阿奴好奇地问:“陛下还看吗?” 今日过来散心来着,刘彻表示不看了,到秋带他俩进山打猎自然知道他俩是虎还是犬。 卫长君叫两个弟弟把用不着的锅碗碟送去厨房。霍去病见锅里还有一点米,“大舅,那点给我。” “还吃的下去?”卫长君震惊,孩子没到半大小子,就要吃穷他这个大舅了吗。 霍去病点头:“半碗豆腐汤。一碗下去就吃不下了。” “憨吃吧你。”卫长君又给他包半根油条,他那碗豆腐汤,卫长君把豆腐和汤吃掉一半,“这些够了?” 霍去病见状心里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大舅,以后我领兵,你帮我做饭好不好?” 卫长君楞了一下,朝他背上一巴掌,“大白天做白日梦呢?我欠你的啊。” 刘彻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敢想啊,去病。朕都不敢说叫你大舅进膳房给朕做饭。你也不怕你大舅哪天烦了,一包药下去跟你同归于尽。届时朕想叫人给你陪葬都不行,灭他全族就是灭你全族。” 霍去病也知道他想当然了,“想想也不行啊。”低着头小嘴嘟囔着。 卫长君见他心虚成这样也不好再计较,“快点吃。厨房收拾干净我给你做别的。” 蔫了吧唧的少年又来了精神,亲昵地单手搂住他大舅的脖子,倒他怀里撒娇。可他不再是六七年前的小团子,窝在卫长君怀里别人从后面都看不见。他很大一块压在卫长君身上,卫长君烦的推开他,“长大了啊,大外甥。” “你果然没以前疼我了。”霍去病嫌弃地坐回去。 卫青拿走他还没来得及吃的半个饭团。霍去病奇怪,二舅没吃饱吗。卫青直言:“你大舅疼我,这个让给二舅吧。” 霍去病跳起来夺回去。卫青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出去吩咐奴仆找蚯蚓,修渔网和鱼竿。 皇宫里也有船,但船不如窦婴买的大,宫女太监战战兢兢也不敢跟刘彻一起垂钓,他嫌没意思极了,很少上船。除非有美人美酒乐曲陪伴。 到了卫家,刘彻不拿自个当皇帝,没人把他当九五至尊,以至于每次过来他都能获得放松。 刘彻到船上,奴仆已经把他可能用到的东西备好了。刘彻看在眼里心里头舒服,兴致来了,要自个划船。 卫长君没上来,卫青试图提醒,作陪的窦婴和韩嫣一起摇头。卫青把话咽回去,拽着大外甥和阿奴去另一头撒网。 船体过大,有一个奴仆在另一侧划,刘彻也没能撼动船。反倒是他收了木桨,船顺着风往南飘几十丈到了渡口。 渡口离梁家里的田地近,地里有不少人学卫长君修红薯藤——坏的割掉,以免耽误好的生长。有人把烂红薯藤堆到河边,看到坐在船头的皇帝,忍住翻白眼送唾沫的冲动,高声问安。 刘彻随口回一句,接着就问:“冻坏的多吗?” 乡民点头:“看起来多,整根冻死的很少。大公子家的红薯如何?” 卫青在船的另一头道:“剩不足三成。” 梁家里村民知道他种的多,很多没来得及铺麦秸,也没想到这么多,“几十亩地没了啊?那怎么办?要不要补苗?过些天我家红薯藤长出来给大公子剪一些?” 小霍去病大声说:“不用啦。我家红薯藤不够种就种玉米。大舅说种太多赶上一快收也累。玉米分三次种下去,中间门隔十来天,到秋也不用着急抢收。” 村民夸大公子安排周到。刘彻与有荣焉想说什么,看到打北边来的两辆马车,于是冲乡民道,他得回去了。随后叫卫青和韩嫣跟他一起划船。 韩嫣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刘彻朝北睨了一眼:“没出事。看热闹去。” 卫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打头的马车很眼熟,进过皇宫也去过城中卫家,“终于舍得来了?” 霍去病激动不已,趴在船头用小手拨水。卫青见他的衣服瞬间门脏的没眼看,拽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进去!” 霍去病气得哼一声,扭着小腰拉着阿奴找窦婴玩儿去。 窦婴用茶水把炉火浇灭。霍去病伸手拦住:“猴子爷爷别慌,我有用。” “你煮茶?”窦婴奇怪他会吗。 霍去病每日除了自己学习,还得教他的五个小伙伴。此时小伙伴就在家写昨天下午学的字以及他出的算术题。 霍去病午饭后还得教小伙伴,他想把教学地点改在船上。小风儿一吹,小船儿飘荡,多么悠闲自在啊。 “下午煮大舅给我准备的油茶。” 卫长君去窦婴家找果仁的时候提过,“什么叫煮你大舅准备的油茶?” 阿奴解释面炒好了,核桃等果仁也是熟的,这些东西加入少许凉水搅拌均匀,再倒入煮开的水中冲均匀就可以吃或喝。 窦婴很意外:“跟茶汤差不多。” 霍去病:“所以叫油茶啊。”忽然发现离家近了,“这么快啊?”好奇的跑出来,见马车越发近了,“二舅,二舅,使劲,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到家。” 风向不对,这段渭河还是弯弯曲曲的,划起来费劲,卫青极少上船也不熟练,不由得瞪一眼大外甥。 霍去病钻回船舱,端的怕船靠岸,他舅腾出手来收拾他。 韩嫣和卫家奴仆没少掌舵,他俩换到前面,一盏茶的工夫就到卫家屋角。此刻公孙家的马车也到卫家门外。 霍去病从船上跳下来再跑到岸上,恰好看到公孙贺接过公孙敬声,驭手把手臂递给卫孺,撑着她下车。 河岸离卫家五六丈的样子,霍去病蹦蹦跳跳动静不小,公孙贺循声看过来,神色不以为意。随后他睁大眼睛,呆若木鸡。 霍去病感到奇怪,往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啊。 韩嫣不放过任何嘲笑公孙贺的机会,嗤笑一声:“千算万算没算到陛下早几天来过,今日又来了吧。” 刘彻:“朕没用车,他确实不知道朕今日出来。” 宫里养着不少马,刘彻骑马出来,小黄门只需告知马监一声提前把马备好便可。 “上次朕来他也不知道。”刘彻又补一句。 这样韩嫣更想不通了,既然不知道会跟陛下撞上,他怎么不请假。亦或者说公孙贺不愧是个人才,隔了五天才来,真真处惊不乱。 这就冤枉公孙贺了。 公孙贺的父亲认为天大地大陛下最大。公孙贺不能因为给大舅子道歉和道谢而告假不顾陛下。这也是公孙贺没见过刘彻在卫长君这儿比在宫里自在——宫里有太后盯着,刘彻不敢左手饭团右手碗,吃一口米和油条,呼啦一口豆腐汤,没有半点天子威严。 公孙贺五日一休,到家得沐浴洗头发,没空前往秦岭或茂陵也不怪他。但朝中每逢过节也有假,比如冬至就放三天假。公孙家有心,逢年过节单独拜访卫长君,或很早以前他带车队去秦岭拉红薯小麦玉米的时候,像东方朔似的厚着脸皮同卫长君亲近,也能窥到一二。 可惜没有如果。 刘彻到跟前,公孙贺慌忙把儿子放地上,“微臣给陛下请安。” “免礼。”刘彻明知故问,“来探望长君?” 公孙贺低头躬身道:“回陛下。是的。”说出来兴许心虚,补一句,“敬声想舅舅了。” 韩嫣憋不住轻咳一声,该夸公孙家机灵呢,还是说公孙贺聪明呢。 卫青嘴角泛起冷笑。 以前卫青对两个姊夫不亲厚但也不厌恶。盖因没机会相处。偶尔他甚至觉着公孙贺比陈掌出色,毕竟一个官至太仆,一个在宫里给陛下或各府衙跑跑腿,没出息的很。 如今卫青觉着陈掌很好,无大才也不会自作聪明,清楚自己的身份,大兄叫他朝西他不敢往东,大兄咳嗽一声他不敢哼唧。 “去病,带敬声上船玩儿会。”他把小外甥支的远远的,看公孙贺见着大兄还怎么放屁。 霍去病眉头微蹙:“我——” “我说不算你?”卫青虎着脸,霍去病吓得往后退一步。阿奴往前,冲小公孙敬声伸手:“敬声,记得我吗?大舅家的阿奴。” 公孙敬声不记得。他对大舅记忆深刻。大舅很凶很好,他追狗逗猫大舅不骂他,他在土里打滚,大舅也不打他。 “爱屋及乌”,虚岁方四岁的小孩伸出小手,晃晃悠悠朝阿奴扑去。 卫孺:“敬声,先跟我见见大舅再去玩。” 阿奴抱起他:“姨母不是外人,敬声又是郎君的亲外甥,郎君不会在意这些虚礼。敬声,我们上船玩好不好?”朝岸边的大船看去。 公孙敬声被公孙家养的胆子很大,给他根棍子敢把天捅个窟窿。他对波光粼粼的水面感兴趣就点头,才不管水上有没有危险,船上风大不大。 霍去病本想留下守护他大舅,见姨母像是不想小表弟离开,“姨母别担心,我和阿奴照顾不好表弟,还有三舅和小舅。”朝院里喊舅舅。 卫步和卫广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卫青叫他俩去船上晒头发,顺便看着敬声。 刘彻给韩嫣和窦婴使个眼色,二人各回各家。刘彻对公孙贺道:“先进去。” 公孙贺应一声“诺”,令驭手把后面车里的礼物拿出来。 卫青顿时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笑他。可一想到母亲,卫青不动声色地随刘彻进屋。到厨房门外,君臣二人停下。 刘彻倚着门框问:“没听到你大妹和公孙贺来了?” “听见了。您都不叫我出门迎接,我去接他们?仲卿,锅里的水好了,去浴室沐浴洗头。我给你们做一道没吃过的点心。” 刘彻提醒:“公孙贺进院门了。” 卫长君擦擦手:“我打发他们回去?” “你家的事,不要问朕。”刘彻站直,“朕找韩嫣下棋去。” 迎面碰到公孙贺,公孙贺赶忙停下,“陛下有何吩咐?” “不找你。朕此番过来找窦婴谈《蒙学》的事。”《蒙学》雕版都快好了,也就公孙贺不知真相,刘彻才能这么扯,“长君在厨房。” 公孙贺道声“谢”,目送刘彻出门,方继续往里走。 其实他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到卫青消失的地方停下,朝西看去,一眼就看到卫长君,“大兄。” 霍去病懒得跟笨蛋废话,卫长君也懒得跟公孙贺废话,淡淡地说:“来了?” 公孙贺点点头。哪怕厨房只有两个女奴和卫家兄弟二人,公孙贺依然感到窘迫,期期艾艾地说:“敬声的事,我听说了。” 卫长君了然地点点头:“那事啊,过去快一年了,怎么还记得?” 公孙贺的脸红了。哪怕卫长君知道他才知道,他也不敢说实话,“以前一直想来向大兄道谢,很多事不凑巧,一直没抽出空。大兄莫怪。” 卫长君撩起眼皮:“你这话说的,好像敬声身上没有我卫家的血一样。” “敬声是大兄的外甥,这点永远不会变。”公孙贺急忙表态。 卫青冷笑一声,“你这样说,你夫人知道吗?” 公孙贺呼吸一窒,这话怎么说来着?他夫人难道不是卫青的长姊吗。 “还是跟尊夫人商量好再说吧。” 公孙贺眉头微蹙,这是连卫孺也怪上了,“仲卿,她妇道人家,很多事考虑不周,你就原谅她吧。” 卫青好奇地问:“你是做什么的?我大姊在家时可不这样。还以为你们公孙家的人撺掇的。难不成误会你了?” 公孙贺张口结舌,他料到被大舅子刁难,做梦也没料到句句要他命的会是向来内敛的二舅子。 “仲卿,我——” 卫孺突然出来打断他,“仲卿,说话别夹枪带棒,我们来探望大兄,不是探望你——” “你给我闭嘴!”卫长君打断她。 卫孺倏然变脸。公孙贺扯扯她的衣袖,暗示她慎言。 卫青笑了,似笑非笑:“在卫家,你吼我?公孙夫人,长能耐了。” 公孙贺赶忙赔罪,“二弟,消消气,她也是着急——” 卫长君打断他:“着什么急?仲卿敢吃了你?公孙贺,我发现你家教挺好啊。卫孺嫁给你才几年,仲卿说你两句,她就心疼的大声嚷嚷。再过几年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姓卫?” 卫孺忍不住替公孙贺辩解,“大兄,他——” 公孙贺瞪她,少说两句! 卫孺不甘心的闭嘴。 卫青点头:“家教是很好。一个眼神比大兄长篇大论还好使。” 公孙贺脸色微变,这这,怎么正反都是他的错。 “仲卿误会了,你大姊她是,”是什么呢?尊重夫君,眼里没卫长君,还是承认他家教真好?无论怎么回答,错的都是他。公孙贺算是看出来了,“大兄……”忽然心中一动,“大兄在做什么?我帮你。” 卫长君想笑,难为他琢磨半天,就琢磨出这么一句,“做饭。你会吗?” 公孙贺还真不会。 卫长君边搓糯米粉团边问:“你把卫孺教的这么听你话,怎么不能对敬声多点耐心?高兴就宠着,不高兴就打,当孩子是你买的拨浪鼓,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 公孙贺不敢说,他没打过儿子也没教过儿子,他没空。其实他有心,也能挤出点时间门。说白了还是觉着孩子小,不急着教。他公孙家的孩子长大了自然有出息。 “仲卿,沐浴去。”卫长君朝水桶看一下,“水凉了。” 卫青拎起水桶,公孙贺拉着卫孺后退。卫青见状,不由得停下。公孙贺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二舅子又要做什么。 “公孙太仆。” 公孙贺头皮发麻,“二弟请讲。” 卫青:“我姓卫,你姓公孙,谁是你二弟。” “是是是,二弟说的是。”给公孙贺个胆子,此时也不敢顺杆爬。 卫青脸皮比不过他大兄,甚至比不过他大外甥。公孙贺这么低三下四,顿时把卫青搞得不好继续,言归正传,“你眼珠子这么活,怎么没发现你儿子像换了个人?你父母也没发现?” 何止没发现。 公孙贺父母不止一次同他说,敬声懂事了。给敬声个好吃的,敬声居然知道“谢谢”。以前看到喜欢的就伸手抓,如今知道问“可不可以给他。”照此下去,敬声得比他有出息。 儿子被夸,公孙贺飘飘然,跟卫孺独处的时候还夸她会生。如今想来那时候卫孺表情不自然,显然心虚。可他竟然没发现。 公孙贺想怪卫孺也不能怪,换成被卫长君挤兑许久,心里不快,也不会说敬声这么懂事是卫长君教的。其次,卫长君乐意教他儿子敬声,也是因为敬声是卫家女子生的。 别看卫长君吼卫孺,卫青奚落卫孺,他敢怪卫孺,卫长君敢立刻去韩家找陛下告他一状。陛下不听卫长君的,卫长君还可以去找卫子夫。 卫子夫不好使,还有陛下疼爱的两个小公主。 来之前公孙贺父亲就同他说,无论卫长君说什么都不能反驳。如今的卫家,公孙家招惹不起。 公孙贺低着头说:“父母年迈,精力不济。我以后,以后一定多上心。” 卫青想说什么,卫长君一个眼神,他拎着桶去浴室。卫长君问:“你会教孩子?知道怎么教吗?” 公孙贺不会:“请大兄指教?” “我没空!” 公孙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过去。 卫长君:“卫孺有眼睛。” 卫孺不明白。公孙贺懂了,儿子在秦岭那些日子,卫孺也在。公孙贺连连点头:“谢大兄提点。” 卫孺转向公孙贺,提点什么了?不是骂她没长眼吗。 公孙贺又扯她一下,回去再说。 卫长君看到他的小动作,嗤笑一声,“你不是要帮我做饭吗?做饭你肯定不会,烧火吧。” 烧火他也不会啊。 公孙贺硬着头皮进来,烧火的西芮担心不已地看卫长君,他不会把锅捅掉底吧。 卫长君也有个顾虑,但一看卫孺跟进来,就示意西芮起来。西芮跟卫孺不熟,也不放心她,就在两人身侧盯着。 卫孺被看的很不自在,扭头想叫她出去。话没说出口,又被公孙贺扯一把。公孙贺微微摇头,多说多错,忍过去就过去了。 忍过去就过去了?那是不可能的。 卫长君做好红枣糯米心,叫西芮送船上去,叫公孙贺继续烧火,令许君去杀鸡,用热水脱鸡毛。 公孙贺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看来大兄不生气了。 卫长君没生气,但鸡也不是给他吃的。刘彻在韩嫣那边用饭,卫长君把自家弟弟外甥打发过去。去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吃的。卫家除了饼和粥,只留两碗菜,卫长君一碗,他小外甥一碗。公孙贺和卫孺只有饼和粥。 饭毕,卫长君直言他该回去了。公孙贺不敢不回。公孙家的驭手小声告诉他,礼品没收。公孙贺不敢回了,战战兢兢地说:“大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改,一定改!” 卫长君好奇地问:“你道歉我就得原谅?你道谢我就得接着?” 第133章 卖粮 公孙贺张了张口, 千言万语最终变成一句,“大兄说的极是。” “那还等我亲自送你?”卫长君又问。 公孙贺不敢,尤其当着刘彻的面。公孙贺扶着卫孺上车,然后把儿子递上去。然而小公孙敬声闹了, 自家哪有大舅家好玩。大舅家有大船, 有很多鸡鸭鹅, 还有很多花花草草,地方也大, 他累一身汗才在院里转一圈。最最重要一点, 大舅家有好吃的, 软软甜甜的点心和香喷喷的肉。 小公孙敬声小胳膊小腿乱挣扎,说什么也不上车。公孙贺把他弄上去,小孩嚎啕大哭, 伸着手要“大舅”。 公孙贺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卫长君忍着笑说:“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我不回家!”小孩带着哭腔大吼。 卫长君:“不回家在舅舅家?” 小孩连连点头。 卫长君一脸可惜, “你没带衣物啊。表兄和舅舅都大了,我们的衣服和鞋你穿不了。晚上沐浴后总不能光屁股。下次, 下次带着衣物, 想住多久住多久。” 小孩止住哭声,埋怨父母:“为什么不给我拿衣裳?” 公孙贺和卫孺百口莫辩,不由得双双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我帮你们劝住敬声, 还怪我不该这么说?” “不敢!”公孙贺慌忙解释,“不是这意思。” 卫长君神色淡淡地说:“你什么意思我懒得管。敬声, 下次别忘了。你父母不记得,咱自己收拾。” 小孩使劲点头,挂着眼泪奶声奶气应一声:“好!” 卫长君忽然想起一件事,冲阿奴招招手, 同他耳语一番,阿奴拔腿往屋里跑。片刻,阿奴拿着一把小弓箭出来。 霍去病和阿奴小时候的弓箭用不着了,卫长君想选其中一把给小外甥。然而阿奴要留个念想,霍去病不愿意,还不许卫长君给他做。卫长君去东市买一把小孩玩的。 卫长君递给小外甥:“大舅上次答应你的。” 小公孙敬声眨巴眨巴眼睛,何时啊?他怎么不记得了。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强。小孩伸手搂自个怀里,“谢谢大舅。” 公孙贺不由得看儿子,这么懂事,他竟然认为只是长大了。 卫长君:“这是舅舅答应你的。可以回家了吗?” 小公孙敬声听话的点头:“大舅,我明日还来啊。” 卫长君点头:“你何时来大舅都欢迎。” 小公孙敬声破涕为笑。卫长君瞥一眼发呆犯傻似的夫妻一人,“还不赶紧走?” 公孙贺陡然惊醒,慌忙令驭手驾车,唯恐儿子再次哭闹,也怕卫长君再挤兑他们。 刘彻望着远去的马车轻笑一声:“朕还是头一次送臣下。” 卫长君:“您跟他计较什么?陛下何时回去?” 刘彻也没带衣物,今日也得回去。他看一下天色,“半个时辰后。” 闻言霍去病道:“陛下,我们上船尝尝大舅的油茶。要用的东西我和阿奴都准备好了。” 刘彻随他俩和五个半大小子上船。卫长君给卫青使个眼色。卫青跟上去,以免大外甥胡闹。 韩嫣和窦婴没往船上挤,一人你一言我一语询问卫长君,就这么算了吗? 卫长君叹气:“又不能断往。我也不想打骂他们,否则他们会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韩嫣忍不住提醒:“公孙敬声如今贪玩,咱们这儿天大地大,他觉着大舅家哪儿哪儿都好。等他长大看到这边的荒凉和长安的繁华热闹,就不这么认为了。” 公孙敬声往后如何,卫长君说不准:“我一妹不止一次叫去病回家住几日,去病去了吗?” 韩嫣微微摇头:“你两个外甥不一样。去病从未见过他父亲,在他心里你是父亲,他母亲像他姑母。你以前嘀咕过,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去病也一定这样认为。” “其实不是就这么算了。”卫长君嘴角溢出一丝笑,“公孙贺此番回去,他父亲定数落他怎么把礼物带回来了。公孙家一定认为我不收就是还生气。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带着礼物上门。你说我次次不收,直到敬声长大,公孙家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 窦婴笑道:“这还用问?” 卫长君:“他们恨我又不敢招惹我,碍于亲戚关系一荣俱荣,又不敢算计我,是不是很憋屈?” 一人想象一下,互看一眼。韩嫣说道,“若是我,恨不得生撕了你。” 卫长君点头:“由礼物吊着,往后我也不用提醒他们,对孩子多点耐心。有礼物吊着,公孙家以后绝不敢自作聪明。” 韩嫣琢磨一番,着实比打一顿好。毕竟人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窦婴佩服:“你也是有耐心。”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是这么说的。我收下礼物,我大妹就不来了,我就不用应付公孙贺了?还是要的。说不定还会叫我求陛下给公孙家其他人安排个差事。不收礼物,他们什么也不敢提。再说了,也无需我亲自拒绝。回头跟孟粮提个醒,孟粮自会防着他。” 一人只顾关心卫长君,着实忘了,拒收礼物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甚至亲自把礼物还回去。 卫长君见一人不由得点头,“放心了?” 窦婴:“我就不该操心你这事。公孙贺那点小聪明,在你这儿还不够看。” 卫长君摇摇头:“我不比他聪明,胜在比他谦虚有自知之明罢了。” 窦婴乐了,说他胖还喘上了。 “老夫回屋歇会儿。”窦婴冲他抬抬手,“陛下走之前提醒老夫一声。” 卫长君点点头,然后问韩嫣:“上船?” 韩嫣摇头:“船舱里拥挤。你家不止一个炉子吧?” 以前只有一个。为了这艘船,卫长君又买一个小炉子。卫长君明白他的意思,大外甥在船上煮油茶,韩嫣也想尝尝。 卫长君翻出炉子,在院里点着炭火才移到茶室。 韩嫣也没喝过油茶,卫长君怕韩嫣喝不惯浪费了他辛苦炒的东西,只煮两小碗。韩嫣喝惯了茶汤,茶汤的味道远不如油茶,他怎会喝不惯。 油茶不甚烫了,韩嫣几口喝完了,小茶壶里也没了,忍不住埋怨他吝啬。 卫长君胡扯:“您刚用过午饭,喝得下去吗?” 此言一出,韩嫣顿时觉着是他过于计较,“再煮点,我慢慢喝。” 卫长君煮大半壶,然后盛两碗叫许君给在西院午睡的卫步和卫广送去。 韩嫣听到卫家两兄弟的名字,想起他像卫步这么大已经当差了,“卫兄,你弟还在太学?” 卫长君点头:“陛下身边也罢,朝中也好,多是功勋子弟。太学恰好也是世家子弟的天下。他们在太学多看看,以后才知道怎么跟同僚相处。” 韩嫣想起什么,忍不住嗤笑:“学会了也没用。世家子弟聪慧叫虎父无犬子,天纵奇才。你弟聪慧过人,办事稳妥,他们只会认为,换成他们会比你弟更出色。真交给他们,把事办砸了也只怪自己倒霉。别觉着我夸张,我也算世家子弟,他们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顿了顿,“我祖上不如他们显赫,我得陛下看中,他们都不愿承认我比他们优秀。我待陛下比他们用心,他们只想到我媚上。同我年龄相仿的,张骞除外,陛下身边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有我了解匈奴?” “我?”卫长君笑着问。 韩嫣噎了一下,作势拿脚踹他,“认真点!” “张骞什么情况?”卫长君佯装好奇地问。 韩嫣摇头:“虽然张骞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我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来。他走那日,是我和陛下去送的。” “天佑大汉,张骞——”卫长君赶忙咽回去。 韩嫣奇怪:“怎么不说了?” 卫长君:“我提洪涝和地震,陛下觉着近日不可能有洪涝灾害,因此断定必有地震。我顺嘴说句张骞吉人自有天相,你是不是认为张骞一定能回来?” 韩嫣设想一下,忍不住笑了。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给他倒杯油茶:“喝你的吧。” 韩嫣接过去:“谁叫你说的都应验了。” “我不止一次说过公孙贺能发现小敬声像换了个人,然后想到我。结果怎么着?打脸了吧。” 韩嫣把口中的核桃仁咽下去,“自家孩子自然是最好的。这事换成我也会跟他一样。”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说他。你们何时搬回秦岭?” 韩嫣算算时间,“快到端午了。我和魏其侯都得回家过端午。端午后直接从长安回去,你别等我们了。” 卫长君往年很少回去过端午。要么送东西,要么把他母亲接过来,盖因端午佳节也是修整打麦场,缝补麻袋,打扫粮仓的时候。 今年卫长君决定回去过——地里的小麦死了大半,来不及抢收也不可惜。 可惜今年瓜果蔬菜不多。好在盖的及时,端午那天早上也能弄半车。早饭后,卫长君把家交给孟粮,驾车载着鸡鸭和蔬菜回城。 往年霍去病和阿奴会坐在车里。如今能拽住缰绳,跟马熟悉了,小马驹也不容易受惊,卫长君就叫他俩骑马。 卫媼不知道他回来,乍一听到邻里招呼“长君”,愣了一会,待她打开门,卫长君正准备敲门。卫媼想捶他,“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听错了。” “临时起意。”卫长君请她让开把车赶进来,“忙什么呢?” 卫媼:“准备午饭。对了,仲卿去东市买菜去了,我是不是叫他回来?” 卫长君:“严霜冻死不少瓜果蔬菜,东市的菜比往年贵,仲卿会过日子,也就买够晌午一顿吃的。” 霍去病拴好自己的小马,高声说:“一舅跟我一样勤俭节约。” 嘟嘟跳出来,[我听到了什么?] 卫长君忍不住笑了:“大外甥,说这话羞不羞?做红枣江米心的红枣、江米以及浇在上面的蜂蜜,哪个便宜?除了王侯将相家,谁舍得天天来一份。” 霍去病震惊:“那么贵?” “蜂蜜都是山里寻的。你也进过山,山里多危险不用我说了,见过蜂蜜吗?” 霍去病摇头。 卫长君:“你一舅买的菜和肉加一块,也不一定有你那份红枣江米心贵。” 阿奴也不敢信:“咱家那么多地,郎君还担心坐吃山空,是不是因为我和去病太能吃了?” 要是霍去病这么问,卫长君毫不犹豫地点头。阿奴不一样,他此时敢说“是”,阿奴回头都不敢吃角黍,“我担心是因为咱家人多,一天就得几十斤米面。”顿了顿,“如今的情况,你俩不吃我也担心,蜂蜜红枣没涨,粮食涨价了。” 卫媼点头:“今早还听东边邻居说,粮食比半个月钱贵了不少,往后还得贵。” 与此同时,窦婴的几个儿子也在跟老父亲聊粮价,问他怎么知道粮食会涨。窦婴不好说实话,怕儿子嘴不严,直言他在乡间住久了,发现今年天气反常。本以为是洪涝灾害,没想到竟然是严霜。 窦家近日不怎么关心粮食都听说粮食涨价,刘彻自然也知道了。 卫长君在家住一晚,回到茂陵的第一天,东西市各出现一个新粮铺,粮价跟一个月前一样便宜,但凭身份证明买粮。 卫媼见邻居拿着布口袋抢粮,她头脑一热也回家拿口袋。到大门口被奴仆叫住,卫媼还很生气,嫌她们不懂过日子。 老奴问她:“买了粮放哪儿?” 卫媼下意识说:“缸里。”说出口后知后觉,“粮缸是不是满了?” 老奴点头:“昨儿郎君才说过咱家不缺粮,粮食也不会一直涨下去。您忘了?” 昨日卫长君刚说过这话,卫青就带着两个弟弟回来了。她吩咐女奴收拾鸡鸭洗菜,该炖的炖,该切的切,就把此事忘了。 “老糊涂了。”卫媼把布口袋扔屋里,想起什么,“也不知道陈家和公孙家知不知道有便宜的粮食。你去告诉她们一声。” 老奴一动未动:“两位女君只比郎君小几岁,都是有孩子的人,哪用得找您提醒?” 卫媼想想,点头:“你说得对。人家一大家子,一个傻不可能全都傻。关门,咱们照顾好自个,不给长君添乱就行了。” 然而陈家和公孙家并不知道东西市有低价粮。不过卫少儿很快就知道了。她闲不住,上午半天能转好几家。听人说买粮,卫少儿不急不慌,她最不缺粮,她大兄几百亩地呢。 回到家中顺嘴问一句女奴,还有多少粮食。女奴一说不多了。卫少儿惊呆了,然后想起大兄许久没给她送过粮。 卫少儿着急忙慌回母家,进门第一句,“阿母,我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惹大兄生气了?” 红枣糕 大舅想累死我不必这么迂回。 卫媼被问的一愣一愣, 这话是哪来的。 “你惹没惹他,你自个不知道?”卫媼很是奇怪。 卫少儿:“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卫媼愈发奇怪:“你怎么知道你大兄生气了?” “粮食啊。”卫少儿脱口而出, 想起母亲可能还不知道, 告诉她东西市有低价粮,紧接着就问她家要不要买粮。 卫媼摇头:“不用。粮缸满满的,买了也没地儿放。” 卫少儿知道母家的粮缸在哪儿。不待她母亲再说, 卫少儿推开偏房门, 挨个大缸查看,没有一个缸是满的,但每口缸最多还能放两斗。 两斗粮食不少, 但跟缸里剩的好几石粮食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卫少儿关好房门,“阿母, 这些粮食不是你买的吧?” “这么多粮食就是别人送给我,我们也没能耐弄回来。”卫媼打量她,“你怎么了?” 卫少儿委屈:“我家快没粮了。” 卫媼下意识说:“那你走的时候拉点回去?”朝车棚看一眼,“车在家,我用不着,回头放你家,下次来的时候再——” “阿母!”卫少儿打断她, “以前大兄收了粮, 给您送多少就会使孟粮或牛固给我送多少。” 卫媼隐隐懂了, “你不懂事惹他生气了?”说出来意识到她也不知道,“你——你说你,素日什么事没有,连什么时候惹他不高兴都不知道。还来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 卫少儿:“大兄没跟你说过?” “他跟我说什么?每次回来都是叫我该吃吃该喝喝,一切有他。有人找我或者我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推给他。”卫媼说着急了, “你还是快去茂陵问问他吧。” 家里有车也有卫步和卫广的马,卫少儿点点头就要套车。 卫媼买来伺候卫青的两个女奴较为机灵,齐声叫住卫少儿。卫少儿脚步一顿,回头说:“我自个去就行了。” 其中一个女奴哭笑不得:“奴婢不是要陪女君去茂陵。兴许不关女君的事。” 卫少儿不懂。 另一个女奴大胆说:“奴婢听老夫人说过小公孙公子的事。年初二那天小霍公子对公孙太仆的态度也很奇怪,像是懒得理他。此事老夫人也问过奴婢,是不是她多虑了。女君想想是不是从秦岭回来后,郎君就没再给你送过东西。” 卫少儿仔细回想,去年除夕前没肉没粮,她竟然没发现。 她的心是有多大啊。 卫媼问女奴:“你是说跟她无关?” 女奴点头:“奴婢是这么猜的。” 卫少儿:“肯定与我无关。阿母,你想,要是错在我,大兄不说什么,去病也得回来跟我闹。” 卫媼认为此言有理,“茂陵还去不去?” “还去什么?”卫少儿冷哼一声,“你家这么多粮,我家粮缸快空了,不信大兄不知道。可他都没叫去病提醒我东西市有朝廷开的低价粮铺,显然气还没消。这时候找他岂不正好撞到枪口上。我才没这么傻!” 卫媼忍不住替儿子辩解,“他不一定知道市场上有朝廷开的粮铺。” “阿母啊,陛下爱玩,在宫里待不住,每月比仲卿去的都勤,怎么可能不问他家有没有粮,没粮记得去东西市买。”卫少儿说出来很是无奈。 卫媼听卫子夫说过,陛下常往秦岭或茂陵跑,“是我忘了。那我给你弄些粮食,你先吃着?” 卫少儿摇头:“我还是去东市买吧。左右邻居看见了,还以为陈家穷的揭不开锅了。” “还有钱吗?” 卫少儿点头:“以前有大兄给的粮食肉和菜,陈掌又时常不在家,我和一个女奴花不了多少,这几年省了不少钱。您顾好您自己就行了。”说完想回去拿钱买粮,“阿母,大兄再来看望你,记得帮我问问他气消了吗。” “气消了你自然会知道。”卫媼说的是卫长君还会给她送粮送肉。 朝廷可以放粮稳住粮食价格,不可能放瓜果蔬菜。卫青的俸禄不高,养母亲弟弟女奴很吃力,卫长君怕母亲因为每月到手的钱不多,又跟早几年似的不舍得买肉买菜,孟粮进城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就叫他顺道送来一篮新鲜蔬菜和半篮鸡蛋。 卫媼多嘴问一句,是不是只有她有。孟粮点头。卫媼因此问他,长君是不是还生卫孺的气。孟粮实话告诉她,郎君早就不气了。也不会再给几位女君送吃的用的。宫里的卫夫人除外。不是她,卫家不可能有如今光景。郎君要不是两位公主舅父,家里再养几十个奴仆也不一定能护住那么大家业。 卫媼不懂,“为何不再给她们送吃的用的?” 孟粮怕她因为儿女不和难过:“郎君说头几年送是担心她们刚嫁过去,婆家人欺负她们,就想借此告诉陈家和公孙家,卫家女子不是嫁出去了母家就不管了。如今她们手上有余钱,也在婆家立住了,就不必再给她们送物品了。也不能送一辈子。老夫人,您说是吗?” 卫媼点头。 孟粮又说:“去年深秋时节没给两位女君送粮送肉,确实因为郎君很生气。今年只是天不好收成大减。” “那粮食还够吃吗?”卫媼担心地问。 孟粮:“郎君正是怕天灾**突然没粮,除了红薯没卖过。”说到此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说出去。” 早几年卫媼每每出去都能看到很多乞讨者。这两年没了,听说上林苑缺人手,无论是不是细作,陛下来者不拒。身份不明的就弄去养猪,踏实本分擅长做农活的,被弄去打理瓜果蔬菜和粮食。 卫媼不清楚真假,但她知道人饿极了敢抢。卫长君住的偏,叫人知道他家粮满仓,穷苦人家不敢动手,城里那些子游侠也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别叫长君担心。” 孟粮前往东市买了纸笔等物就驾车回茂陵。到家第一件事就把他和卫媼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卫长君。 卫长君笑着说:“难得她竟然没找我要粮而是去东市买。” 霍去病恰好也在,“她敢!” 卫长君想了想:“兴许因为你在我这儿,你母亲才不敢来。” “别管因为什么,她知道怕就好。大舅,我们何时回秦岭啊?”霍去病想念高山丛林,地里的野鸡野兔子,“小狼崽子都瘦了。” 狼崽子是瘦了,但不见得是饿瘦的,还有可能苦夏,“孟粮先过去盯着收割,这边差不多了我再过去。” 今年小麦无需抢收,孟粮也无需担心少了他一个,累着卫长君。午饭后,他归置归置行李,就架着没有篷的车回秦岭。 今年也不需要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五个半大小子下地捡麦穗割麦子。韩嫣和窦婴都在秦岭,没人给霍去病和阿奴上课,卫长君就给他俩找个活。 临收小麦还有几天,卫长君带人在南边渡口对岸搭个麦秸棚。他搭棚的时候,下地查看庄稼的梁家里村民见着了就过来问搭棚做什么。卫长君直言,担心有些人家把玉米全卖了或磨成粉,下半年没玉米种子,他打算在此卖玉米,价格跟朝廷卖的低价粮一样。他们要是有需要就拿着身份证明来买。 梁家里村民不需要,但他们觉着此举甚好,又觉着粮食越多越好。回到家中跟族人长辈商议一番,一部分人帮卫长君四处宣传,一部分人等着跟里正过来买玉米。 小霍去病懂事了,外人都走了他才问:“大舅,玉米卖了,我们吃什么啊?” 卫长君:“咱家还有前年的玉米小麦和黄豆等杂粮。即便把去年秋天收的玉米全卖了,咱家的粮食也能吃两年。不信你问他们。”看向搭棚的奴仆。 卫家奴仆查过粮仓,连连点头。 卫长君把编成片的麦秸递给男奴,男奴放到棚上,又查看一遍,确定除非下暴雨刮大风,这棚淋不透吹不倒,“郎君,妥了。” 卫长君扶着梯子,“慢点下。去病,回头你和阿奴一个称一个记,”看向五个半大小子,“他们帮你们运玉米,顺便看着别有人抢,行吗?” 霍去病不禁问:“我们七个卖啊?” 卫长君点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长大了吗?给你们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还不好。”其实他此举就是叫大外甥知道物价,学会跟人打交道。 可那些话是少年人口嗨,“长得太快了吧?大舅,我以前只拿钱买过小玩具。” “卖多卖少都归你们,随便你们怎么分。” 霍去病脱口道:“成交!” 卫长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很是无奈地说:“是我亲外甥。” “你是不是又想反悔啊?”霍去病忙问。 卫长君想生气又想笑:“棚都搭好了,我反什么悔?不过我得再强调一遍,卖去年秋收的。前年的可能出不来,卖给人当种子是坑人。” 霍去病点头:“你们把去年的玉米单放着。” 卫长君担心弄混了,每季收的粮食都单放着,“可以。现在先回去准备,明儿一早过来。” 阿奴忍不住说:“可是只有梁家里村民知道我们搭棚卖玉米啊。” 卫长君:“他们热心肠。还有下午半天时间,足够他们告诉乡邻乡亲。”顿了顿,“你们还得背书练剑,也不能从早卖到黑。这样吧,一天卖五石。上午三石,下午两石。” 阿奴点头:“这样好。过几天才知道的人也可以买到。” 卫长君问大外甥:“回家?” 小霍去病想想没别的事了,抱住他大舅的手臂,“大舅——” “说话就说话,别撒娇。”卫长君甩开他的小爪子。 霍去病委屈,搂住阿奴:“大舅越来越不疼我了。” 卫长君假装听不见,上船就叫奴仆划船。 霍去病顿时顾不上卖惨:“大舅,我还没上去!” “还有船,自个划。”以前卫家过河需要划船到这边渡头。卫长君嫌麻烦,去年在他家直东修个小渡头。卫长君到南边乡民常来常往的大渡口就不需要走一段路再过河,从自家屋角上船划过来就行了。 卫家有三只小船,卫长君和几个奴仆一只船,还留给霍去病两只。他和小伙伴把梯子等物放船上,就和阿奴分两条船,比谁先划到家。 卫长君忍不住摇头,果真还是孩子,什么都能拿来比。 “去病,别忘了下午学算术。”卫长君高声提醒。 霍去病手里的船桨险些扔水里,“大舅想累死我不必这么迂回。” “那算了。我明日去秦岭把孟粮和牛固叫来。” 霍去病连声叫着他不敢了。 我还收拾不了你!卫长君心里这样想着收回视线。 翌日,卫长君令许君和西芮早点做饭。辰时三刻,卫家用饭。巳时前,七位少年就把上午要卖的玉米送到麦秸搭的棚下。 霍去病最后一次回来拿斗和记账的笔墨纸砚以及方几,阿奴惴惴不安地问:“郎君不过去看着,我和去病能行吗?” 霍去病点头:“当然!我的算术比三舅和小舅厉害,你还担心我算错账?走了,走了。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过去了。” 阿奴还是担忧,可怜巴巴望着卫长君。 卫长君说的事不关己:“算多算少都是你们的。” “可是,玉米是您辛辛苦苦种的。”阿奴提醒。 卫长君点头:“卖少了就当给你们教束脩。” 阿奴哑了,还可以这么吗。 卫长君颔首:“你不去那就不卖了?” 阿奴当自己什么也没说,搬起方几掉头就走。 卫长君看着他决绝的模样差点笑喷,“这孩子……”无奈地摇摇头。 打扫庭院的西芮忍不住问:“郎君真不过去看着?小公子和阿奴才十岁。” “十岁不小了。穷人家的孩子独当一面了。”卫长君不待她开口,“叫你们准备的红枣和米酒准备好了吗?” 卫长君很少喝酒,但家中不缺酒酿和米酒。以前他给母亲和妹妹做酒酿蛋,小霍去病也喜欢喝,卫长君便常备着。偶尔霍去病不想喝了,卫长君就请窦婴和韩嫣来他家用饭。 西芮好奇:“怎么吃?” 米酒可以发面,卫长君道:“红枣米酒糕。” 许君从厨房出来:“小公子要知道您不去帮他卖玉米而是在家做好吃的只会更高兴。” 卫长君也是怕自己忍不住出去。 有了活,卫长君听到类似敲锣打鼓的声音都没空出去看。 等待面发的时候,卫长君走出家门,问水边洗衣服的女奴:“方才什么声音?” 女奴不确定:“好像奴婢家的小子敲铜盆,提醒过往的人渡头卖玉米。” 卫长君奇怪,哪来的铜盆。忽然想起他家没有,韩嫣家不缺。韩嫣不在茂陵,还敢去他家拿东西的只有自家大外甥。 “这个混小子,真有他的。” 殊不知铜盆一出,过往的衙役都惊着了。 廷尉府出来拿人的差役以为出事了。过来一看几个半大小子,差役下马上前询问,聚在这儿做什么。 霍去病拿着斗边装玉米边说:“卖玉米啊。来点吗?跟陛下卖的一个价。” 差役好笑:“你还知道陛下?” 霍去病比他还奇怪,停下来:“我知道陛下怎么了?” “你知道陛下是谁吗?”衙差见他一脸稚气,越发想笑。 阿奴见霍去病停下来,眉头微蹙,怎么跟谁都能聊?玉米还卖不卖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阿奴朝霍去病看一下。 衙差被问愣住,难不成是哪个公子王孙。 阿奴悠悠地说:“他姓霍。他有个姨母姓卫,有几个舅舅也姓卫。” 地龙翻身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几个衙差愣了片刻, 拱手道:“原来是大公子的外甥小霍公子,久仰久仰。” 霍去病回礼:“好说,好说。” 阿奴见乡民等的焦急, “卖不卖了?” 霍去病赶忙说:“卖, 卖, 卖。”拿起斗对衙差道,“几位不买劳烦让让。” 民风彪悍, 刘彻闯了祸装万户侯平阳侯, 乡民一样敢围住不放他走。几个小小的衙差, 乡民还没放在眼里, 拨开挡道的衙差, 嫌弃地说:“边去!” 衙差忍不住瞪眼。 乡民扬起口袋反瞪眼, 怕你不成! 衙差怕了, 公务在身也没空在这儿耽搁,最后问一句, “小霍公子,这些玉米是大公子叫你卖的?” 霍去病点头:“很多人家只想种红薯,可红薯藤冻死的多不够种, 黄豆亩产又低,大舅就叫我们在这儿卖去年收的玉米。大舅还说一来可以当粮食, 二来也可以做种子。”看向他,“你们也想买啊?” 衙差家没有田地, 但院子很大,他们家在城外,觉着可以在院里种上一些。玉米嫩时可以煮着吃,省得高价去东西市买。老了可以磨碎煮粥或磨成玉米面。 “小公子明日还卖吗?” 阿奴眉头微蹙,怎么这么多话, “一日五石,我家郎君准备了五十石。” 闻言衙差笑着拱手道:“那就不打扰各位小公子了。” 梁家里只有牛车没有马车,牛是耕地用的,不舍得用牛拉车,村民昨日下午通知亲朋此事只能用双脚。这就导致他们没能通知远路的,盖因等从亲戚家回来天就黑了。黑灯瞎火,鬼哭狼嚎,谁敢在外面溜达啊。 有了阿奴这句话,翌日一早,村民踩着草鞋继续通知亲朋好友。此时,卫大公子在长安城西南渭河畔卖玉米一事也传到长安。 有人觉着“卫大公子”一如既往的“达则兼济天下”,有人认为他沽名钓誉,一小撮心理阴暗的认为他趁机敛财。可他的玉米价跟朝廷设的粮铺一样,阴暗的人也不敢明晃晃说出来。 卫步和卫广的许多同窗认为“卫大公子”擅溜须拍马。朝廷不设粮铺,大公子不卖玉米。朝廷铺子一开,他讨好了乡民也讨好了陛下。要说整个长安,比起媚上,卫大公子也是独一份。 平阳侯曹襄不这样认为,他父亲去世时,卫子夫已是皇帝舅舅宠妃,大公子誉满京师,有事相求也不会求他一个半大小子。大公子依然蹲下身来安慰他,可见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曹襄身体不如卫步和卫广壮实,脾气不小。那些这么说的同窗不敢叫卫步和卫广听见,却没背着他。曹襄当即跟同窗争论起来。 声音过大把卫步和卫广吸引过来,兄弟二人知道了,言两语越说越急,在太学院子里就同同窗打起来。 太学生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家世平凡的。太学博士不知如何是好,又涉及到天子宠妃家人,干脆进宫面圣。 今日有大朝,散朝后刘彻打算喝点吃点继续批阅奏章,然而要吃要喝的话还没吩咐,小黄门急慌慌跑来。 刘彻叫太学博士和太学弟子们进来,问明情况,没打也没骂,只说一句,“卫长君此举甚合吾意。” 太学博士傻了,曹襄也傻了。太学博士不敢轻易开口,曹襄无所顾忌,直接问:“陛下,没了?” “没了。”刘彻反问,“你也想把家里的粮食搬去渡口卖?可以。舅舅支持。” 曹襄提醒他舅,“他们说大公子媚上。” 刘彻想想若是卫长君遇到此事,他会怎么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天下之主,天下臣民皆是朕之子民。卫长君讨好朕,好比你讨好你母亲,讨好你外祖母,此乃天经地义,叫朕说什么?” 曹襄深以为然,后又觉着不对,指着几个碎嘴的同窗,“他们说——” “他们实话实说不是吗?”刘彻打断冲动的外甥。 曹襄依然不甘心,意有所指地问:“陛下如此偏袒他们,大公子知道吗?” 刘彻好笑。原以为这个外甥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他又看走了眼。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朕治下的臣民。有长君这种为朕分忧的,自然有不屑的。不屑的也没以下犯上,朕要是一一治罪,还不得累死?”刘彻又问,“这么点事值得闹到这儿来?” 太学博士吓得跪地请罪。 刘彻叫他们起来,看向卫步和卫广,“你二人长嘴做什么用的?不会同他们说,你们想媚上还没机会。” 那些说这话的太学生神色不以为然。 卫步:“他们会说他们不屑。” 刘彻笑着摇头:“借口。”问所有人,“知道朕为何这么肯定?”转向身侧的黄门。 黄门很会揣摩圣意,而且能到刘彻身边伺候,最不缺的便是机灵,“他们家没玉米可卖,又不甘心叫大公子拔得头筹,只能过过嘴瘾。” 其中一个太学生反驳:“不对!” 黄门问:“贵府也能拿出五十石去年的玉米?记得是去年。前年或更早的,玉米看似完好,不一定发芽。” 那太学生哑口无言。 有学生忍不住问:“我们为何要同卫长君一样?” 黄门头疼,难怪陛下常说,一届太学生能出一个为他所用,太学就办值了。他一直以为陛下过于悲观,合着他过于乐观。 这都是什么脑子。 黄门:“你不想孝敬陛下,还不许别人孝敬?” 那太学生顿时不敢搭话,否则其心可诛也。 刘彻问曹襄:“还有别的问题吗?” 曹襄确定他舅不是偏袒同窗,目的也算达到了。道一声“无事”,行了礼便同太学博士退下。 刘彻望着他们走远,长叹一口气,“都是些什么事!” 黄门安慰,“要么长安怎么至今只有一个大公子。” 刘彻撑着下巴,偏头看他,“朕拉他卫长君几车粮,他变着法的找朕要钱。此时倒是大度。” 黄门好笑:“陛下拉粮可没给大公子钱。您拉的还是粮种。大公子此番是卖不是送。” 刘彻放下手:“忘了。” 黄门朝殿门方向看一下,“这些小子,五十石玉米就叫他们失了风度。倘或知道五十石玉米只是十来亩地,大公子去年种了上百亩玉米,这一个个还不得疯。” 刘彻冷声道:“鼠目寸光!” “奴婢跟大公子说一声?”黄门试探道。 刘彻瞥他一眼,“你在朕身边也有些年头,不知道卫长君什么德行?叫他知道此事,他敢再加五百石,卖到秋收。” 黄门不信:“大公子不会意气用事。” “你叫卫长君千金散尽,他不会。他家总共也没这么多钱。他粮食堆满仓,巴不得趁机卖了,省得晾晒。” 一旁的小黄门疑惑不解:“为何要趁机?” 刘彻:“平日里拉去东西市卖,传出去乡民百官会怎么想卫家?卫家穷到要卖粮?你说先前那些太学生以及仲卿的同僚会不会直接问仲卿和卫步以及卫广,你们家这么穷吗?” 小黄门懂了。 黄门了然:“难怪大公子只卖过粮种和红薯粉面。”说出来,心生佩服,“素日看大公子万事不上心,日子过一日是一日,没想到这么通透。” 刘彻与有荣焉,“但凡他糊涂点,如今不是早年的窦婴,也是后来的田蚡。”说完,无奈地瞥一眼黄门等人。 黄门一直认为卫长君不喜欢朝堂之事。如今想想不想掺和政事,不等于不喜欢交友。可这么多年,同他交好的依然只有韩嫣和窦婴。就这一点,黄门自认他做不到。 “陛下,太学博士那里,要不要奴婢过去提个醒?” 刘彻:“提什么醒?卫步和卫广的字是窦婴手把手教的。太学那些人哪个有魏其侯之才?他兄弟二人跟魏其侯学了四五年,什么不懂?长君为何还叫他们去太学?” 黄门懂了,又担心再一次会错意,“磨刀石?” 刘彻无奈地颔首:“也只有他卫长君敢!” 黄门想笑。 刘彻瞪他一眼,叫他去膳房弄些吃的喝的。 与此同时,霍去病也叫他大舅弄些吃的喝的。 卫长君看一下太阳,临近午时,“你怎么又饿了?” “石玉米都卖光了,你说我怎么又饿了?累的呗。”霍去病没好气地瞥他大舅。 卫长君点头:“这么会说自己做去。” 少年顿时不敢翻白眼,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大舅,过了午时刻我还得去卖玉米,不给我弄点吃的,我会累晕过去的。” “吃了午饭再卖?” 霍去病问:“今天午饭提前?” 卫长君摇了摇头,“未时刻。” 霍去病无力地倒在他身上,“你饿死我吧。” 卫长君推开他:“你真饿还是嘴巴寂寞?” “都有。”霍去病实话实说。 卫长君:“还有些炒面,我给你冲一壶油茶,你和阿奴慢慢喝?” 阿奴摇头:“油茶都是水,越喝越饿。” 卫长君嗤笑一声。 小阿奴不止会撒谎,连撒谎都懒得过脑了。 “炒面是小麦粉和猪油,面和油都实在顶饿,还有很多果仁,一碗油茶等于一顿饭,越喝越饿?”卫长君隔空指着阿奴,“别好的不学,净跟去病学怎么同我胡扯歪缠。”戳一下大外甥的小脑袋,“好好说,到底想吃什么。” 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红枣糕。大舅上次做的,我吃个味就没了。” 卫长君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 大外甥真是为了点吃的连脸都不要了。 上次做两笼屉红枣糕,除了他的五个玩伴分去五小块,他吃一小块,剩下的全被他和阿奴当午饭和晚饭吃光了,还只尝个味。 “霍去病,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卫长君没指望他能猜出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霍去病点头:“此言甚是!” 卫长君噎了一下,想说什么突然身体一晃。卫长君瞪大外甥:“霍去病,还敢动你大舅——”看到霍去病和阿奴双双倒向他,卫长君下意识伸手接住两个少年。 阿奴站稳就问:“谁推——”身体又晃一下,慌忙抓紧卫长君。 卫长君这次看清楚了,不止他们晃,院里的小板凳,靠墙的扫把、铁锨等等接二连倒在地上。这叫前世打小生在北方,后来在东南沿海,从未经历过地震的人吓呆了。 嘟嘟跳出来大声提醒,[出去!快出去!] 卫长君陡然清醒,拽着两个孩子往外跑。想到许君等人,脚步一顿就朝东边奴仆聚集处喊,“许君,西芮,都快出来,快出来!” “郎君?” 许君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卫长君拽着两个小的快速到大门外。 西芮接一把脚步不稳的人:“郎君,您是不是也看到地晃了几下?” 卫长君连连点头。 随后跑出来的奴仆等人七嘴八舌地问:“郎君,郎君,是不是地龙翻身?” 卫长君点头。 众奴仆脸色大变。卫长君忙说:“不是咱们这里。”说出来看到狸猫和狼崽子慢悠悠出来,愈发笃定,“不然小狼崽子早跑出来了。野兽比人警觉。”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狸猫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不慌不忙,又问:“狸猫是不是不知道危险?” 卫长君:“你打它一下试试。” 真有手贱的小子招惹过它,只是手刚伸出来,就被狸猫一爪子打回去。 霍去病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地龙翻身,“舅舅,地龙翻身很可怕吗?” “严重的咱家这些房屋顷刻倒塌。” 阿奴不由得往卫长君怀里挤。卫长君搂着他,“不怕,不怕。” 有奴仆问:“那还有吗?” 卫长君也不清楚,“有两种可能,一种只有咱们这里有,很小,晃几下就过去了。还有一种别的地方严重,咱们这边也是晃几下就过去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午饭在外面做。晚上在地头上睡。”话音落下,韩家和窦家奴仆才出来。看到卫家一众,后知后觉地问:“大公子,方才那一阵是地龙翻身?” 卫长君点点头,把他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韩、窦两家奴仆也没经历过地龙翻身,也说不准下午和晚上还有没有。闻言就回屋收拾吃的用的。 霍去病胆子大,他舅又在身边,纵然看到别人很怕,他也不怕:“大舅,下午还去卖玉米吗?” 众奴仆不约而同地转向他,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这事。 卫长君:“做人要言而有信,卖!但不能在麦秸棚下卖了。” 年长的奴仆不赞同:“郎君,要是有些地方厉害,房屋倒塌,粮食被压在里头,他们看到小公子跟阿奴几个半大小子卖玉米,很有可能放手抢。” 卫长君好笑:“不急着把钱粮扒出来,来这儿抢玉米?”停顿一下,“真那么严重,家家户户都得办白事。谁还有心思操心吃的?你呀,以前饿怕了。” 年迈的奴仆认真想想,顿时感到羞愧。 卫长君松开两个小的,“乖乖在家,我去城里看看。城里要是比咱们这儿还轻,说明长安周边没大事。明天开始割小麦。以防地龙翻身后有雨。” 阿奴好奇地问:“地龙翻身后还会下雨?” 卫长君摇头,感慨道:“老天爷喜欢雪后放晴,也喜欢雪上加霜。今年打除夕前就不正常,谁知道这天灾会不会一波接一波。” 不止卫长君这样认为,城里很多人也这样想。 城中比茂陵轻,刘彻只感觉到一阵晃动。要不是王太后赶过来,提醒他可能是地龙翻身,刘彻还以为他饿迷糊了。 刘彻本想安慰太后没大碍,忽然想起卫长君几个月前提过,他直觉别的地方严重,立刻令黄门宣公九卿,又令几个禁卫带着行李快马加鞭前往四面八方查探。 长安官民一看禁卫直奔城外,越发笃定老天爷不想叫人活了,纷纷回家收拾行囊,或去空地上,或去城外避难。 卫长君逆着人群好不容易到家门口,听到他母亲叫女奴赶紧收拾,顿时不敢迟疑,推门进去:“阿母,收拾什么?家不要了?” 卫媼有了主心骨,“长君,来的正好,你看——” “别看了。东西都放回去。长安这波过了就过了。”卫长君安慰他母亲,“您不放心,晚上在院里歇。陛下都没出城,您急什么?” 卫媼想也没想就问:“你知道陛下还在宫里?” 卫长君:“陛下不在宫里去哪儿?上林苑?那边空旷,但树木多。甘泉宫太远。他要去只能去我家。我家门口是农田,不需要担心树倒了房屋塌了。可我直到进城都没看到陛下的人。” 经他这么一说,卫媼踏实了。只是门外熙熙攘攘,又叫她很不安,“那就先看看情况?” 卫长君小声说:“咱家粮食多。您出去了,粮食就没了。您再一想,您都忍不住出去,游侠能踏踏实实的呆在城里?” 老奴问:“游侠都出去了,也没人翻墙进来偷粮吧?” “晚上宵禁,游侠不出去也不敢出来。我说的是闾里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媼和四个女奴听到这,越发觉着城里比城外安全。 卫长君不怕粮食被偷,他不建议母亲出去,只因卫家院墙比城外卫家矮,他母亲晚上歇在院子正中,无论房屋怎么倒都砸不到她。院里比城外地头上舒坦,也不用担心睡到半夜野兽和游侠出没。 卫长君今晚也没打算睡。但他不能叫母亲知道,否则老母亲也会因为担心他而一夜辗转反侧。 “阿母,我还得去秦岭,您不放心就把锅碗瓢盆拿出来,在院里做午饭。” 卫媼:“对,对,你快去秦岭看看。这边不严重,不等于秦岭无事。”想起什么,“等等,去病和阿奴呢?” 卫长君:“你大孙子胆大,还要用了午饭卖玉米呢。” “如今这样就别卖了。”卫媼也是担心有人抢。 卫长君摇摇头,“趁乱当众闹事的,陛下只会严惩。稍微长点脑子的,也是暗地里搞事。” 卫媼见他神色笃定,不由得信他。送他到门外,卫媼又忍不住心疼:“我这个长子,操心的命。” 女奴安慰:“郎君孝顺,不想老夫人操心。” 卫媼欣慰地笑了,想说什么,听到一阵脚步声。循声看去,卫少儿和女奴一块跑来。卫媼见她这么着急,慌得迎上去问她怎么了。 卫少儿见她好好的,松了一口气,撑着母亲的手臂缓一会,就叫她收拾行李出城,只带金银细软。 卫媼把卫长君说的话告诉她,卫少儿也踏实了,“母亲,咱们是不是进宫看看子夫?” “别裹乱了。”卫媼打断,“小小的地龙翻身就把天家吓得往外跑,以后还怎么治下?” 女奴忍不住笑了。 卫少儿奇怪她笑什么。年轻的女奴大着胆子说:“老夫人方才还说陛下早跑了。” 卫媼很尴尬,瞪一眼多嘴的女奴。 卫少儿啧一声:“还以为母亲跟大兄一样睿智。” “还说?” 卫少儿不说她,“母亲这样说,那我回去看看公婆?” 卫家离府衙很近,这边比卫少儿家安全。卫媼家五个人,卫少儿家只有两个。卫媼接过她的小包裹,帮卫少儿收着,叫她待女奴直接去陈家。 陈掌的父母家小反而舍不得,正犹豫要不要出城避难,卫少儿到了。陈家人见她没自个跑,反而来安慰他们,陛下还在宫里,顿时觉着患难见真情。随后又叫卫少儿去卫家看看。 卫少儿胡扯,来的路上碰到大兄,大兄叫她过来的。陈家人越发觉着卫长君是个懂礼的。殊不知卫长君此时都离城十几里了。 这么一会,霍去病和阿奴收摊了。 先前梁家里有很多人买玉米,也有很多人没想过买,毕竟只能买两斗。地龙翻身,叫梁家里众人怕后面还有大灾,粮食能多存一点是一点,纷纷跑去河畔找霍去病。 霍去病慢悠悠划着船同另一艘船上的阿奴道:“我猜明天也是一会就能卖光。” 阿奴:“还用你猜啊。”瞥他一眼收回视线,猛然皱眉。 霍去病扭头想反击,见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打北边来了很多人,只有一辆车,“又是谁呀?” 阿奴想想:“这时候不在家呆着——”想起屋里不安全,“陛下?” 霍去病:“这么点阵仗就吓得他往外跑?你有多看不起陛下啊。”摇了摇头,“匈奴兵临城下,陛下也不可能逃!” 阿奴奇怪:“韩兄和猴子爷爷在秦岭,他们两家的人不可能往这儿来。”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去病,你姨母啊?” 霍去病也想到了,“是你姨母!” 出城避难 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无论谁姨母, 终归人来了。 阿奴叫小伙伴划快点。 霍去病:“划那么快做什么?迎接她?” “怎么可能?”阿奴惊叫一声,手上越发卖力,他的小船肉眼可见地越过霍去病。霍去病顾不上搭话, 赶忙追上去。 七个半大小子一口气到岸边, 霍去病勾住阿奴的脖子,“你还没说。” 阿奴:“关上门不让他们进啊。你不记得郎君说过,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不请自来的神。” 大舅每天说的话多了, 他哪能一一记住。再说了, 大舅很少正襟危坐地告诉他们这些,多是做事的时候随口一提。也就阿奴天天记记记。 霍去病打小就懂待客之道,望着北方那群人迟疑道:“不好吧?” “在咱们自己家,有何不可?” 霍去病心中忽然一动, 点头附和:“对,我们家我们做主。走, 回去准备去!” 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来偷船上的方几、斗等物。霍去病干脆放船上, 只身拉着阿奴往家跑。五个半大小子慌忙跟上。 卫长君没顾上用午饭, 不等于霍去病和阿奴不饿。许君和西芮在地头上的路上准备午饭。红枣糕是没了,西芮看着火用陶罐煮小米红枣粥,许君用卫长君买的铁鏊子**蛋饼。不远处还有两口大铁锅,奴仆厨房里的锅,一口煮红薯干碎玉米等杂粮粥, 一口蒸黄面炊饼。 许君看到霍去病急匆匆的模样, 像是忘了锅在外面, “小公子, 这儿。” 霍去病脚步一顿,回头看到许君右手锅铲左手长长的竹筷,也闻到蛋香, “知道了。”到大门口,问院里还有没有人。 奴仆们早趁着这会子没动静把牲口都喂了。一个男奴在他们身后说:“小公子放心,咱们都出来了。” 出来了好啊。霍去病拿出门里边的大锁,咔擦一声把门锁了。 搭话的男奴忙着搬玉米秸秆烧火,见状停下,“大白天锁什么门?” “你不懂。等一下休要多言。”霍去病给阿奴使个眼色,二人朝许君走去。 五个半大小子犹犹豫豫,帮男奴拿玉米秸秆,回到大铁锅旁。阿奴到许君身边坐下,转过身才发现小伙伴们没跟上来。 阿奴觉着生分了,他们离小伙伴两丈,中间却隔着天堑。阿奴扯一下霍去病的衣角朝东看一下。霍去病不明所以,随着他对上一个小伙伴慌乱的眼神,福至心灵,“在哪儿做什么?过来!” 半大小子下意识找他的长辈。其母连忙说:“小公子叫你们,还不快去!” 五个半大小子跑过去,问他有何吩咐。 霍去病朝自个身后瞥一下,“等着!” 西芮看锅底下暂时不用加玉米秸秆,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小公子,洗洗手就可以用饭了。” 霍去病和阿奴先洗,然后叫几个小伙伴洗。 昼长夜短,霍去病白天当真得吃五顿,西芮考虑到这点煮的粥多,够七个小子一人一碗。但许君做的饼少,只准备了四个剂子。许君给阿奴使个眼色,他们也跟你们一块吃吗? 阿奴点点头:“慢慢做。我们先喝粥。” 许君不舍得饿着他俩,把先做好的两张饼切成小块,然后叫西芮再和点面。霍去病见状道:“别和了。我们今天还没吃蛋。西芮,鸡蛋拿出来了吗?” 卫家的鸡蛋鸭蛋都在罐子里,抱着罐子出来就行了。西芮指着案板下的罐子,“在这儿。” “再给我们一人煎两个鸡蛋。”霍去病话音落下,听到马车碾压土路的声音,也听到了说话声。 有宽大的房屋阻挡,导致许君等人并不知道来客了。 乍一看到乌央央一群人,除了七个小子,卫家一众全惊呆了。随着人群从最西边的东方家到韩家门口,卫家这些人才回过神。许君不禁问:“小公子,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煎你的鸡蛋。”霍去病把手中的饼往嘴里一塞,慢悠悠起身,慢悠悠往西走五六丈就停下。 阿奴放下勺子,吃着饼瓮声道:“公孙家的人。你别管,我去看看。” 五个半大小子见状也放下滚烫的粥,饼往口中一塞,胡乱用衣裳蹭掉手上的油就过去支援。西芮见状不由得起身。许君一把把拉回来,“烧火!” “烧什么——你不担心?”西芮见她还继续烙饼,很是好奇。 许君没去过城中卫家,跟卫媼都不甚熟,更别说她女儿。许君才不管来的是公孙夫人还是其他什么人,“担心公孙家?” 西芮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 许君:“咱们还能叫小公子吃亏?”顿了顿,“小公子再聪慧也才十岁。十岁小孩打死人,廷尉都不好判罚。我们过去就不一样了。” 西芮懂了,但她不放心,直勾勾盯着西边。她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位老夫人,并非她们家老夫人,很是纳闷,“她又是谁?” 许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老夫人转过身冲车里伸出手,里头出来一个小孩,“公孙太仆的母亲。” 西芮看到公孙敬声那一刻也猜到了,“那里头的是郎君——”话没说完,卫孺出来了。 霍去病哼一声:“果然是他们。”说着就上前。阿奴一把把他拽回来,霍去病不禁瞪眼,你跟谁一边的。 “看着!”阿奴瞪他一眼,高声喊:“来了?” 公孙敬声还记得他俩,不待祖母和母亲开口就应:“来啦。”说出来挣扎着要下来。 公孙老夫人把他放地上,小孩拔腿就跑。卫孺急的提醒,“慢点,敬声。” 霍去病忍不住撇嘴,茂乡不是秦岭,秦岭脚下处处有石头,这边全是泥路。公孙敬声摔个五体投地也摔不坏。 “表兄?”小孩到霍去病跟前停下仰头伸出小手。 霍去病不耐烦地说:“等一下再抱。” 阿奴问:“你怎么来了?” 小孩回身看一下母亲。 阿奴好奇地问:“你父亲呢?” 小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阿奴记得公孙贺的老父亲还活着,“你祖父呢?” 虚岁方四岁的公孙敬声得想想,“在家。我来玩儿。” 阿奴听到这么幼稚天真的话,不好跟小崽子计较,抱起他问:“饿了吧?” 用午饭的时间用来赶路,公孙敬声饿的肚子敲锣打鼓。阿奴见他点头,把他给一个小伙伴,示意给许君送去。 这么一会,公孙老夫人和卫孺以及公孙家女眷也到跟前。公孙老夫人还懂些礼数,发现只有几个半大小子,“大公子呢?” 霍去病想说什么,又被阿奴扯一把。阿奴佯装好奇地问:“老夫人没见着我家郎君?” 公孙老夫人被问的一愣一愣,“此话何意?” “郎君担心姨母和祖母,进城找你们去了。”阿奴算算时间,“郎君走了近两个时辰,即便先去看望祖母和去病母亲,也不该同你们错过才是。” 老夫人下意识看卫孺,你看到了吗。 卫孺:“城里乱,兴许错过了。” “有可能。”阿奴点了点头,朝她身后看去。 卫孺不禁问:“阿奴找什么?” “找祖母啊。祖母呢?”阿奴不待她开口,“还有二姨母。” 霍去病不喜欢弯弯绕绕,他觉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毫无意义。但不等于他不会。他可是四岁就敢给他大舅下套的霍去病。 霍去病佯装焦急地问:“对,我母亲呢?” “这——”卫孺不由得找她婆母,这该怎么回。 霍去病难以置信,“祖母和我母亲都没来?你们自个来的?” 长安很少有地龙翻身,公孙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是头一次差点被地动慌倒,以至于第一反应是找个空地呆着。 公孙家跟卫家不同,城中卫家院里种的全是菜,公孙家种了很多果树,开花结果都可以当景,这导致公孙家哪儿哪儿都不安全。 公孙家人听到左邻右舍往城外跑,陡然想到他们也可以,还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压根就没想过卫媼和卫少儿需不需要出城避难。 公孙老夫人不敢说实话:“大公子兴许已经接到老夫人和你母亲。去病别着急。” “不是你母亲,你当然不急!”陈家房屋小且矮,卫长君去过卫少儿家,临出发前跟霍去病说过,他母亲不在屋里呆着,房屋院墙全部倒塌也伤不着她。正是如此,霍去病才能装出愤怒,才有心思同她周旋,“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卫孺忙说:“去病,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我母亲就能凭空出现?” 卫孺张口结舌,“你你——” “你什么你?”霍去病打断,“她除了是我母亲,还是你妹。姨母,我叫你一声姨母,你好意思应吗?” 大汉以孝治天下,晚辈不敢忤逆长辈。卫孺被十岁的外甥当众质问,面上挂不住,心头来了气,“你想怎么样?” “事已至此,我能怎样?我会骑马又不会驾车。城里人都往城外跑,这时候车也进不去,只能等大舅回来再做打算。” 阿奴拉一下霍去病,“消消气,别担心,郎君又不是她,郎君不会撇下祖母和姨母不管。” “阿奴——”卫孺指着他,“你不是第一次了。” 阿奴点头:“那又怎样?你姓卫,我也姓卫。这里是你大兄家,也是我郎君家。有能耐你叫郎君卖了我?” 公孙老夫人知道阿奴是卫长君买来的小奴,见他如此顶撞主人家,“好一个牙尖嘴利。有能耐大公子回来你也这么嚣张。” 阿奴笑道:“老夫人不知道阿奴最初什么样,否则你一定不会这样说。” 霍去病很有发言权:“他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推一下才知道动一下。如今这样全是我大舅惯的。”说完忍不住瞪一眼阿奴。 公孙老夫人变脸。 阿奴很是得意:“郎君说阿奴这样极好,以后不会受欺负。”” 公孙老夫人呼吸骤停,眼神询问卫孺,当真如此吗。 卫孺记得阿奴以前很乖,随卫长君回城过除夕,给他什么吃什么,不给他的,馋的流口水手痒痒也不敢要。但卫孺不清楚是她大兄惯的,还是以前跟她们不熟,“阿奴,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你长辈。” 阿奴点头:“我没说不是。祖母不止是我的长辈,还是你母亲。” 卫孺脸色微变:“我我这就叫人回去接母亲。” 阿奴想笑:“去病刚说过,车不好进。郎君也说过,马得往里挤。你怎么接啊?” “你说我该怎么做。”卫孺怀疑阿奴故意为难她。 阿奴就是故意刁难她,“我才十岁,我怎么知道?依我看,你们不如,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能言善辩 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 此言一出, 震惊所有人,但不包括卫家人。 许君忙着煎鸡蛋,西芮忙着喂小公孙敬声吃饼喝粥, 顾不上这边。其他奴仆要么离得远, 要么习惯了霍去病和阿奴一个比一个能嘚嘚。 可卫孺不习惯,何况说话的人是阿奴,“你算什么东西?没人要的孩子,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阿奴脸色变得煞白, 跟豆腐块似的。霍去病一把把他拉到身后, 竟敢骂他的阿奴:“你不是个东西!” 卫孺呼吸一窒, 厉声道:“霍去病, 我是你姨母!” 阿奴看着她怒目圆睁, 突然觉着可笑,笑他自诩聪慧, 却在意蠢货的话,“去病,别跟她废话。” 霍去病点头:“不跟你废话。阿奴说的没用, 我说,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这个家姓卫!”卫孺提醒他。 如果卫长君有妻有子,闻言霍去病得跟阿奴一样变脸。可惜没有如果。霍去病朝大门睨了一眼,“有能耐你进去。” 卫孺和公孙老夫人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把大锁, 齐齐变脸。卫家人都在门外, 何至于上锁,显然这锁是为了锁她们。 公孙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受过这等委屈, 二话不说朝马车走去。卫孺见状急了,“霍去病,把门打开!” “我也想开, 可大舅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就交给我了。我家我做主。”霍去病下巴微扬,慢条斯理,跟急吼吼的人成了鲜明对比,“你可以留下来。你是大舅的妹妹,我母亲的长姊,我和你身上有一样的血。敬声也可以。她们,不行!” 卫孺扬起巴掌,“我好好说没用是不是?” 霍去病的小伙伴齐刷刷挡在他身前。霍去病吓了一跳,“你们的工夫是我教的。”一手拽一个,“后面呆着去。”趾高气扬地看着卫孺,“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打我一下,大舅不打你两下,你是我舅!” 卫孺的手僵在半空中。 公孙老夫人道:“回家!” 卫孺不甘心地瞪一眼霍去病,扭头走人。 阿奴张了张口,“不不是——” “你们到底想怎样?”卫孺回头怒吼。 阿奴吓一跳。霍去病瞪她,“你闭嘴!”回头问阿奴,“怎么了?” “敬声不要了?”阿奴朝身后看去。 公孙敬声年龄小见识广,去年夏天在他大舅家的一个多月,没少见母亲和姨母,母亲和舅舅叨叨叨叨。阿奴和霍去病跟他母亲吵架,小孩懒得听,该吃吃该喝喝。听到他的名字,小孩拨冗抬头,“敬声在这儿。” 阿奴忍不住笑骂:“就知道吃。” 小孩在几丈外,看不清他的表情,闻言点头:“好吃。” 卫孺大步过来:“吃什么吃,跟我回家!” “回家”二字了不得,仿佛小鸟被关进笼子里。小公孙敬声不吃了,撑着西芮的手起身就跑。 卫孺忙追:“站住!” “不要回家!”小孩边跑边回头大吼。 地头上不如他家院里平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小公孙敬声委屈,肚子没吃饱就被母亲追,还摔疼了,还要不要小孩活。 小公孙敬声捶地大哭,双腿胡乱挣扎:“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大舅!大舅!舅舅救救敬声!” 大舅没出来,韩、窦、张、司马和东方家留守在此的奴仆不约而同地起身。方才不敢掺和,如今忍不住说两句,“公孙夫人,小公子不想回去就别逼他了。” “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卫孺朝儿子屁股上一巴掌。 公孙敬声怕舅舅不等于怕父母,朝她脸上就挠。卫孺慌忙后仰,小孩挠她的手。卫孺把他放地上,打算拽着他的胳膊使劲揍。小孩双脚沾地跟泥鳅似的,挣开她的手朝表兄身后跑。 卫孺不得不停下,指着儿子:“给我过来!” “不过来!”小公孙敬声不缺机灵,很会看人脸色,见他母亲不敢上前,很是嚣张,“不回家!我要在大舅家!” 许君觉着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城门关了,不留她们也得留。她把煎蛋全盛出来,擦擦手过来,“女君,郎君走之前说还得去秦岭,天黑之前不一定回得来,叫奴婢和小公子以及阿奴在外面歇。这荒郊野外的晚上不安全,风也大,倒不如随公孙老夫人回府,在院里或门外路上搭个帐篷。城里的路宽,不用担心树倒了砸到。今日特殊,想来陛下也允许你们歇外面。” 卫孺不想听她解释,“你把敬声弄过来。” 许君:“小公子这么小,一来一回也挺受罪,不如算了。回头奴婢提醒郎君,过几日送他回去?” “不回去!”小公孙敬声扯开嗓子喊。 卫孺疾走几步伸手抓他。小孩扭身到阿奴前面。卫孺扑了个空,气得指着阿奴,“让开!” 阿奴冷着脸问:“你是我什么人?” 卫孺气得说不出话。 许君朝公孙贺的母亲看去,“老夫人,您也不想这个金孙有什么闪失吧?您不放心奴婢等人,还不信大公子的为人吗?你该知道大公子真疼外甥。” 这点公孙老夫人不想承认也不行。 大孙子在秦岭住月余就像换了个人。公孙老夫人前些日子知道真相后不止一次跟公孙家的人感慨,幸好卫长君无心仕途,否则三公九卿还不得任他选。 公孙老夫人吩咐女奴把小孙子的行李找出来。闻言卫孺过去同公孙老夫人低声说几句,许君等人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又等片刻,等来两个包裹。 小公孙敬声高兴了,拉住阿奴的手欢天喜地:“我不用走啦。” 阿奴瞧他没心没肺的样,一时间门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你母亲走了,祖母也走了。”看到还有几个衣着很好的女子,想来是卫孺妯娌,“婶婶伯母也走了。” 小公孙敬声点点头,又觉着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皱着小眉头想一下,伸出小手:“阿母,我不送你了,保重!” 卫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晕过去。 霍去病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公孙老夫人想骂却怎么也骂不出来。 孩子以前不懂礼数,求着他跟他说话,他都不带理的。如今这样多亏了卫长君有心。公孙老夫人纳了闷了,卫大公子最是通情达理,大孙子被他教的很好,霍去病和那个阿奴怎么一个比一个无赖泼皮。 小公孙敬声奇怪:“祖母怎么还不走啊?” 公孙老夫人气得上车。卫孺觉着儿子不懂“她走”意味着什么,“敬声,我回去了?” 小孩使劲点头。 “回去你就见不着我了?” 小孩抬抬手,也不知跟谁学的,跟个小大人似的。看在卫孺眼里别提多气,“不跟我回去,以后都别回去。” 小公孙敬声惊喜,“真的吗?” 卫孺眼前发黑。 霍去病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声教他表弟。公孙敬声大声说:“还有这种好事啊?谢谢阿母。” 此言一出,各家奴仆忍俊不禁。包括公孙家的驭手。 公孙老夫人气得放下车帘,沉下脸,“走!” 驭手一刻不敢耽搁。 公孙家女眷累得腿脚酸软,见她这么生气也不敢要歇歇。这些人素日没走过几十里路,先前全靠一口逃难的气吊着,如今没了,过了桥就走不动了。 车慢慢慢下来,还没人走得快,公孙老夫人问怎么回事。驭手回答路上全是人,有城里出来的也有附近乡民,看样子打算在驰道歇息。 驰道乃御用车道,平日里都不许皇亲国戚行驶。如今都往驰道上去,禁卫出来也没法管。驭手提议不如在此歇息,道路宽阔平坦,人多晚上也安全。 公孙家其他女眷趁机劝公孙老夫人停下歇息。 公孙老夫人下了车又渴又饿,看到人家都带着粮食,想起她们因为卫家有,所以什么也没带。可是连卫家大门都没进去。公孙老夫人忍不住问卫孺,“你大兄知不知道你外甥这么无法无天?” 卫孺觉着她大兄知道,“去病在他跟前不这样。” “小孩子就会装。”公孙老夫人很生气地说:“回头见着大公子,务必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卫孺心说,说也没用,大兄嫌我不会教孩子,我敢嫌他没把去病教好,大兄反而会认为我鸡蛋里挑骨头。 “去附近村里买些吃的?”卫孺问。 公孙家女眷问:“村里还有人?” 驭手回答,村里有粮不可能所有人都出来。 闻言公孙家女眷就要同驭手一起进村。然而她们刚上车,迎面来了几辆马车,不得不停下。 那车里的人也好奇对面的人,挑开车帘一看有位老人,城里见过,她便从车上下来见礼。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卓文君也。 “夫人怎么在这儿?”卓文君朝卫长君家方向看去,奇怪她们怎么往回走,“车坏了?” “不是。”卫孺不好说被外甥骂了,“方才碰到大兄,他家奴仆都搬到外面,我们过去也是在外面住,不如在此歇一晚,明日无事就回去。” 卓文君往四周看了看:“大公子呢?” “进城接我母亲去了。夫人这是去哪儿?” 卓文君解释,她家在茂乡有处房子,院里宽敞,她去茂乡住几日。卫孺怕她再问,劝她快去。卓文君也怕半道上突然地动山摇,惊了马摔死她,也不敢耽搁。 卓文君一行到家门口,朝东边一看,好些人,还有几个半大小子。卓文君想到卫长君不在家,就过来问,“哪位是小霍公子?” 霍去病从地上爬起来,“我是。”说出来很是惊讶,问阿奴,“我这么有名吗?” 卓文君走近一点:“听夫君长卿提过小公子。小公子,听说大公子进城接你祖母去了?要是缺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们今晚也在外面歇息。” 阿奴心细,听到“接你祖母”瞬间门猜到她碰到卫孺了。但他懒得提此人,“多谢司马夫人。郎君走之前吩咐好了,什么也不缺。司马夫人,这边晚上比城里冷,你得把褥子拿出来。地上有虫子,睡之前用艾草或其他草药熏一下。” “多谢小公子。”卓文君施礼,“天色不早,不打扰几位小公子了。” 阿奴和霍去病还一礼。随后二人互看一下。阿奴吩咐奴仆开院门搬木柴,给卓文君一捆。 四周树木极少,窦家、司马家等奴仆平日用麦秸或玉米秸秆烧火煮饭。卫家也差不多,但卫家有牛固闲时送来的木块,卫长君通常留着炖肉或做油炸食品。 男奴把木柴送过去,提醒卓文君,天黑下来把木柴点上,上半夜一半,下半夜一半,不冷还能防大鸟兔崽子。 卓文君先前注意到霍去病身边有个小孩,就把她从城里带来的一盒糕点送过来。糕点盒打开,小公孙敬声伸手抓。霍去病瞪一眼他,小孩转手塞他嘴里,“表兄先吃。” 霍去病很满意,给他拿一块绿豆糕:“你要是一直这么乖,我和大舅会打你吗?又不是不给你吃,着什么急。” 小孩咧嘴笑着接过去。 霍去病:“一块够吗?” 小孩摇头。 阿奴:“吃完就给你拿。” 小孩乖乖地点头。 刚喝半碗粥,吃一小块饼,又吃个煎蛋,又来一小块绿豆糕,哪还吃得下。小孩吃到最后忍不住打嗝。 霍去病趁机问他:“这叫不够?”拍拍他的小肚子,“傻不傻?” 小公孙敬声害羞了,撅着屁股跪趴席上。阿奴朝他屁股上拍一下,“别这么趴着,难受。起来领你玩儿去。” 小孩虽然不想玩,但机会难得——他嗓子快喊哑了争取来的。翻身跳起来,大吼一句:“去哪儿玩儿?” 霍去病吓一跳,握紧拳头作势要揍他。小孩故意调皮,笑着躲到阿奴身后。阿奴给他穿上鞋,带他上船。 “去病,我们晚上睡船上?”阿奴问。 小公孙敬声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霍去病瞪一眼他俩,“夜里地动山摇水不动了?船翻了,我们睡着了,什么时候去的龙宫都不知道。” 阿奴忘了水会动,干脆装聋作哑,抱着公孙敬声往河边去。霍去病瞪他一眼,叫小伙伴们跟上。 一直待到月朗星稀,他们才听到马蹄声。 霍去病还是年幼,不敢抱熟睡的小表弟上岸,在船头喊:“大舅,我们在这儿。” 卫长君抬手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奴仆,一边吩咐许君煮点米粥一边大步过去:“也不怕船翻了把你掀下去。” “我会凫水怕什么。”霍去病冲他招手。卫长君一步跳上去,“晚上在这儿睡?” 霍去病拉着他进船舱:“你小外甥来了。” 卫长君惊得停下,然后朝岸上看。阿奴告诉他只有公孙敬声一个。不待他问就把先前的事大概说一遍。阿奴并没有隐瞒他叫卫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霍去病认为大舅不会因此骂他,但这是他们头一次骂长辈,心里很不安,可怜巴巴看着他,不敢求夸奖。 卫长君摸摸俩孩子的脑袋:“你俩做得对,下次别这么做了。” 霍去病的脸一下子垮了。 卫长君好笑:“你们能言善辩,别人会认为我没把你们教好。你们的名声毁了,还显得我不会教孩子。再说了,你们出面只能动嘴。若是我在家,我给卫孺一巴掌就行了。”顿了顿,“再有这种事交给我。” 霍去病抱住他舅:“外甥像舅,舅舅其实也像外甥吧?” 舅舅想给外甥一巴掌:“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138 捐粮 你就仗着我忘了胡说八道吧。…… 大外甥吓得松手。 卫长君朝他脑袋上呼噜一下, “上去洗洗睡觉。”看着睡的神鬼不知的小外甥,卫长君长叹一口气,抱起他, “你呀,幸好四岁。否则睡成这样我也得给你母亲送去。” 闻言霍去病停下, “小崽子以后敢不孝顺你, 我一脚把他踹河里淹死算了。大舅, 你说呢?” 嘟嘟出来说, [这个主意棒极了。] 卫长君瞪它一眼,[别乱插嘴。]对大外甥道,“刚说过交给我,不长记性?” 不长记性的小霍公子朝他的窝跑去。到跟前, 霍去病想起那盒点心,拿出来叫他舅垫垫肚子。 卫长君很渴, 吃不下去,先喝一碗西芮递来的水,“哪来的绿豆糕?” 西芮解释司马夫人给的。 卫长君顺嘴问:“司马长卿也来了?” 许君一直温着粥,把不烫不凉的粥递给他, “今日不是休沐,司马先生和东方先生他们都没来。” 城中很多禁卫认识卫长君。卫长君也不知道他们去过秦岭拉粮食,还是来过茂乡帮收庄稼。反正半道上碰到几个人,提醒他晚上没大事, 严重的不是长安这边。 卫长君想叫许君看看卓文君歇息了吗。随即想到此时得亥时了, 夜晚的路上时常有凶兽出没, 卓文君知道了也只能在这儿干着急,干脆问大外甥:“道谢了吗?” 霍去病点一下头,放好枕头, “大舅睡哪儿?” “我搂着敬声。你想睡哪边睡哪边。” 闻言霍去病决定挨着他大舅,然后又问阿奴。阿奴不想跟挨着小公孙敬声,把他的枕头跟霍去病的放一块。 他俩的五个玩伴看了看卫长君又看看霍去病和阿奴,满脸欲言又止。 眼睛太亮,卫长君想忽视都难,就叫他们把蒲席拿来挨着阿奴。五个小子欢天喜地地找长辈要席、枕头等物。 晚上吃多了不舒服,卫长君喝一碗粥就叫许君收起来。他洗洗脚和脸,躺在席上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下来。 霍去病翻过身,双手托着下巴,“大舅,秦岭严重还是这边严重?” 卫长君:“差不多。韩兄说头一次晃动还以为没站稳,后来意识到地龙翻身又没动静了。要不是见着我,还以为早饭吃多了犯迷糊。” “韩兄上年纪了。”霍去病翻过身躺好,翘起二郎腿,“大舅,我骂姨母,还叫公孙老夫人滚,公孙太仆会不会跟陛下说你不会养小孩啊?” 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人不大,哪来这么多烦恼。才多久就忘了陛下说公孙贺,不会养就别生。” 今天事太多,霍去病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闻言,少年安心下来,也有心思欣赏浩瀚星空。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几个很奇怪的星星,“大舅,看那儿。” 卫长君很累但不困,头一次一天跑一百多里,大腿两侧磨的走路都不敢过快,“哪儿?” “那儿。”霍去病数一下,“一二,七个还是六个星那里。” 卫长君顺着他的手看好一会才看清,“听说过‘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吗?” 阿奴坐起来:“那就是北斗星?” 霍去病睁大眼睛:“北斗?” 卫长君又仔细确定一下:“是的。但这是夏季的北斗。春秋和冬季不是这样。乡民当中有一首歌,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实则不好解释他怎么什么都懂,“大意是斗柄指东,天下皆春。若是指西,天下皆秋。若是指北,那天下皆东。” 霍去病比划一下:“现下是在南,所以夏天到了?” 卫长君欲说些什么,看到嘟嘟调出的资料,“但认不清的人很容易跟南斗弄混。” 阿奴转向他,很是稀奇:“有南斗?” “有北自然有南。南斗六星,在南方很常见。长安这时候看不到了。不过今天异常,说不定能看到。你俩要不要找找看?” 阿奴躺下望着漫天星辰,南斗没找到,发现有一片很亮,“郎君,往东北看,怎么那么多星星啊?这边又很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 卫长君:“听说过天河或星河吗?这就是。有些地方又叫银河。现在看是一片,等到夏末秋初就能看到一长条。届时不需要我说明你们也能看出来。” 阿奴好生佩服:“郎君怎么什么都懂啊?”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我比你们大近二十岁,什么都不懂才奇怪吧。” 阿奴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霍去病翻身趴席上,“因为你郎君是我大舅!” 卫长君好笑:“很得意啊?” 霍去病点点小脑袋:“大舅,刚才说现在看不到南斗,那何时才能看到?” “天刚黑下来,你趴在地上眼睛往上抬点,朝正南方看可能看到。但也是夏天。” 霍去病指着南边那一片,“这么大怎么找啊?” 嘟嘟调出资料,卫长君换成自己的口吻,“可以先找星河,在星河东。但别跟东方苍龙弄混了。它在东方苍龙第七宿“箕宿”,也就是龙尾的东北方。” 霍去病猛然转向他:“真有龙啊?” 卫长君被问愣住,失笑道,“你当东青龙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真乃四神兽?其实是一些连起来像让它们的星星。好比北斗,星星连一起像个勺。” 霍去病好生失望:“竟然不是?” “自然不是。但星星上面有什么,大舅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是跟咱们一样的人,也有可能是青面獠牙的兽。” 阿奴好奇地问:“可能是神仙吗?” 卫长君指着天上,“这么多星星,每个星星上都有一个神仙,神仙岂不是比人还多?” “也没有神仙啊?”霍去病越发失望,“大舅,你说人死后能成神吗?” 卫长君:“有的人死如灯灭,有的祸害死了得下地狱。有的人是来凡间历劫,死了可能成神。不过大舅没见过真神,无法告诉你。” 霍去病移过来趴他胸口上,“你大妹呢?” 卫长君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睡觉!” 霍去病没得到满意的答案,翻身滚到阿奴身边,“大舅心疼了。” 卫长君抬脚给他一下,顿时禁不住抽一口气,大腿根疼,“大外甥,我教你兵法不是教你算计自家人。对了,敬声睡觉前尿尿了吗?” 这话把两个小的问愣住了。 躺在远处的许君听见了,起来说:“公孙小公子申时左右喝了大半碗粥,睡之前又喝了大半碗。” 霍去病不记得了,阿奴确定他没下过船。 卫长君叫醒小外甥,抱到地里吹口哨。 霍去病惊呼,“这样也行?” 卫长君等小外甥不尿了,眯上眼呼呼大睡,就把他放身边,“不记得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跟他一样。大舅不吹口哨你不尿。” 霍去病不信,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想承认,“仗着我不记得了胡说八道吧。” “那不说了。”卫长君平时早睡惯了,此刻腿上疼也忍不住犯困。 一夜无话,翌日天蒙蒙亮,卫长君睁开眼习惯性起来,顿时身上哪儿哪儿都疼,连割天小麦也不过如此。 卫长君瞥到大外甥,小崽子以后怎么做到长途奔袭还能找到匈奴的。 “大舅?”霍去病揉揉眼,迷迷糊糊起来,“我怎么在外面啊?” 卫长君朝他小脸上捏一下,“天色还早,再睡一会。”起身把小外甥放他身边。 霍去病看到小表弟,顿时全想起来了。昨日不止地龙翻身,还有姨母气人。 卫长君很累但奴仆不累,留几个洗衣做饭的,其他人都下地割小麦。 麦穗瘪了大半,无需担心割太快或扔地上的时候麦穗掉落。有些小麦死了枯黄变成草,也不如去年稠密。这些就导致小麦割的很快。 辰时刻,锅里冒烟,饭接近熟了,奴仆们也割出很大一片。卫长君叫他们歇息等着用饭,他带着五个半大小子把地里的小麦拉去麦场。 麦场早收拾好了,要不是今日割小麦,昨日卫长君就睡在平坦干净的麦场了。 卓文君听到说话声就起了。她看到奴仆下地不意外,见卫长君亲自拉小麦,卓文君不由地走上前,“原来大公子真亲自下地?”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事。 卫长君笑道:“我的地啊。夫人昨日歇息的好吗?” 卓文君头一次歇在外面,两边有女奴,不远处还点着火把,东边还有很多卫家人,她也没睡踏实。一夜醒了四五次,一闭上眼就做噩梦。 “是个难忘的经历。”坐起来随便往哪儿一碰都是湿漉漉的,她的头发甚至才晾干,以至于她不想再提,“依大公子之见今日是不是就没了?” 卫长君觉着可以说实话了。其实他可以假装不知道。但一想到司马相如为老不尊,卓家再出点什么事,那卓文君后半辈子太苦了。 嘟嘟的资料中后来关于司马相如之妻的记载甚至没提到其名。这令卫长君不由自主地多想,是不是那时候司马夫人已经变成他人,“昨日我从秦岭回来的时候,在子午栈道上碰到几个陛下派出去的禁卫,他们说地龙不在长安。” 卓文君不安的心踏实了。随即想到子午栈道通向何处,难以置信地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微微颔首。卓文君的神色巨变,身体晃了晃,阿奴赶忙放开小公孙敬声的手去扶她,“夫人,怎么了?” “大公子此话当着?”卓文君顾不上回阿奴。 卫长君:“禁卫只说往西南的路上有很多碎石头,马过去不易,他们便回来向陛下请示,是不是派一些人一边清理一边前往西南救灾。” 卓文君心志坚定,卫长君也不能确定的事不至于压垮她。她缓片刻,稳住心神,“陛下会派人清理吗?” “这是自然。”自古遇到这种事朝廷都不会不管,即便昏君当道也会做做样子。卫长君毫不犹豫,“夫人倘若担心,用了早饭便可收拾行李。夫人也该知道西南很大,不一定是蜀郡。倘或夫人空跑一趟,长君希望夫人莫怪。” 卓文君也有几年没回蜀郡了,权当回夫家和母家看看,“多谢大公子今日才告诉文君。” 卫长君:“昨晚说出来夫人也得今早才能过去。夫人,朝中很忙,长卿兄可能没法陪你前往。” “前有兵将开路,又有奴仆相伴,无需劳烦夫君。”卓文君说完又向卫长君道声谢,就去自家门口吩咐奴仆收拾行囊。 卫长君对阿奴道:“提醒夫人多备些干粮。” 阿奴跑过去把这话告诉她,又觉着她很好,昨日那种情况还舍得送他们一盒点心,“司马夫人,我家许君和西芮很会做饼。” 卓文君道一声谢,便令贴身婢女去请教许君和西芮。她二人因为那盒绿豆糕对卓文君感官不错,恰好卫家的饭菜好了,二人便过来教司马家奴仆做硬而劲道的死面饼和可以解馋的千层饼。 司马家的鏊子跟卫家的不一样,做饼也很好用。随后卫家奴仆把饭菜盛出来,许君和西芮就把玉米饼端过来,用自家大铁锅蒸。 大半个时辰,卓文君吃好,奴仆们收拾好行李,路上吃的“干粮”也准备好了。 卫长君在地里望着她离开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嘟嘟不能帮他割麦子,但可以陪他。嘟嘟难得在他脸上看到类似茫然的东西,[卓文君又没怪你。] [不觉得我没事找事,多管闲事?] [我只知道卓家啥事没有,卓文君也不会怪你。而你明知道西南受灾严重,却存着侥幸心理不告诉卓文君,回头要是震中是临邛,你一定会怪自己。别看你对很多事漠不关心,提起陈后像聊邻家女人,那是你没见过她,馆陶也没故意到你跟前膈应你。] [她还敢?] 馆陶不傻,又会揣摩人心,她可不敢在明知卫长君名声大噪,卫子夫地位已稳的情况下招惹他。 卫长君还有一个担忧,西南满目疮痍,因此感到后怕的卓文君不舍得离开父母亲人,从此留在蜀郡临邛。 [卓文君要是一去不回,司马相如找我要人,我拿什么赔他?] [司马相如留在长安也是写写文章。文章哪儿不能写?他有心自会寻卓文君。再说了,就算卓文君不回去,西南遭灾,他也得回去看看家乡亲人。] 卫长君想想也对,继续割小麦。 大约一炷香,卫长君好像听到了马蹄声。直起身往四周看去,什么也没有。卫长君摇了摇头,发誓以后不能像昨天,半天行了一百多里路。 “大兄!” 卫长君这次听清了,循声看去,卫步和卫广并驾齐驱,出现在最西边路口,正往这边来。 难怪刚才没看见,原来叫房屋挡住了。 卫长君冲他们招招手。兄弟二人扔下缰绳跑过来,齐声问:“没事吧?” “没事。你俩怎么来了?” 昨天地动山摇,卫步和卫广就想回来。那会子城中乱糟糟的,太学博士担心他们因此受伤,就把所有人聚到空地上,严令他们走动。待京兆尹派人稳住人心,天也黑了。城门照常关闭,他们想来也来不了。 今早太学放假,兄弟二人先回家,确定老母亲没事就这儿赶。 卫步大概解释一下昨天的事,“阿母说你昨日去秦岭了,路上没受伤吧?” 卫长君欣慰地笑道:“无事。”忽然想起卫青,“见着仲卿了吗?” 卫步摇头:“二兄这些日子不是睡荒郊野外就是住军帐,肯定没事。对了,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大赦天下。这次地龙翻身很严重吗?” 闻言卫长君确定很严重。看到弟弟们好奇的模样,又注意到卫步快有他高了,心里忽然有个主意,“你俩去喝点水歇一下,然后帮我割小麦。我回去看看。”镰刀放地上就往家去。 兄弟二人不明所以但也没追上去刨根问底。该叫他们知道的,大兄不会隐瞒。不想告诉他们的,大兄连一个字也不会说。 以前卫长君只有一百亩地,种的庄稼也就四样,玉米、小麦、红薯和黄豆。如今地多亩产又高,卫长君也有了账本。 卫长君拿出账本,划掉要卖的五十石玉米,又划掉前年的粮食,确定余下的还够全家人吃两年,他不再犹豫。 到门外,不见大外甥,卫长君朝河边去。果然在船上看到他和阿奴以及小外甥。卫长君好奇小外甥趴茶几上是玩还是睡着了,“去病,敬声睡了?” 小公孙敬声抬起头,挥挥小手:“大舅。” 卫长君点头:“好玩吗?” 微风吹动河边,河水荡的船轻轻晃悠,像是在摇篮里,小公孙敬声觉着很有意思,“好玩。大舅来玩儿。” 卫长君笑道:“大舅现在有事。去病,你和阿奴今日是不是没去卖玉米?” 阿奴点头:“我和去病见没人买就没去。” 卫长君:“找个木板挂在棚上告诉他们你们在船上,来买玉米的人自会喊你们。” 阿奴顿时觉着这个主意好极了,立即回家找木板。 话又说回来,卫长君不着急抢收,临近午时就令女奴和孩子们停下歇息,午饭后再割。他把男奴分成两拨,一拨打场翻场,一拨随他回屋搬粮食。 卫步和卫广想帮忙,卫长君打发他们进宫面圣。陛下倘或问他在做什么,直言往屋外倒腾粮食。陛下自然就懂了。 兄弟二人直到见着刘彻把这话说出来,也不懂他大兄此话何意。 刘彻刚把所有事安排妥当,随便吃点准备休息。闻言他便备车前往茂陵。由于他一夜没合眼,刚上车就睡着了。抵达茂陵,黄门请示卫长君要不要叫醒陛下。 卫长君微微摇头,御辇比屋里安全多了。 他见随刘彻来的还有六辆空马车,就令禁卫把院里的粮食搬上车。 黄门疑惑不解:“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宫里不缺粮。” 卫长君:“宫里不缺,长安周边百姓也不缺,但地龙翻身严重的地方缺。很多人家房屋倒塌,家中余钱盖了房,没有地的人家拿什么买粮。虽然不多,也足够一些人撑到秋收。” 昨日地龙翻身,他今日就想到捐粮。饶是黄门见多识广,也知道他有的东西毫不吝啬,可黄门依然感到心如擂鼓,说不出话。 黄门不是个冷漠的人,不像有些人觉着卫长君呼吸都是错,他反而很欣赏卫长君。卫长君的做派叫他与有荣焉,还叫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人。黄门长叹一口气,抬起手,“容我斗胆替陛下谢大公子。” 卫长君扶起他的手臂,“想多了。我并非良善之辈。粮食是陈粮,我也有目的。我弟和小弟可以为陛下分忧了。” “朕准了。” 卫长君吓一跳,循声看去,刘彻推开车门出来。 黄门小跑过去拿下马凳。刘彻直接跳下来。黄门吓得扶着他,“陛下啊,您是天子,怎么可以直接跳,摔着怎么办。” 刘彻嫌他烦,拨开他的手朝卫长君走来,“卫步和卫广想做什么?” 卫长君:“他俩不如仲卿稳重,文武也称不上出众,胜在踏实不爱闹,我想叫他俩跟着大农令做事。陛下若从长安调粮,就叫他们押运我这些粮。他们知道我种地辛苦,一粒也不敢浪费。” 刘彻忽然想到“军未动,粮草先行”。朝中诸人包括公在内,恐怕都不如卫步和卫广珍惜粮食。他俩要是能办好,往后他还需要担心大军在外,通粮办事不利吗。 “粮食运到西南不难。卫步和卫广知道如何发放?” 卫长君笑道:“所以我说陛下若从长安调粮。若从地龙翻身周边调粮,这些粮就当我送给陛下。” 朝廷不缺粮,他也不缺钱。卫长君该比很多人都清楚这点。卫长君也该知道叫卫步和卫广跟着大农令做事,也是他一句话的事。然而卫长君依然拿出亲自种的粮。 这个心胸,或者这份豁达,这么通透,刘彻自认他比不了,“大公子此举叫天下人知道,往后百姓就只知道你大公子不知道朕。” 黄门吓得脸色煞白,很是担心地看卫长君,结果看到他很不雅地翻个白眼。 卫长君嘲讽:“谁不知道没有陛下就没有卫家。” 刘彻厚颜无耻也羞愧了,“不是子夫,朕无子也无女,淮南王那年起事即便不能成功,恐怕也能成仁。” “那你还逮着机会就挤兑我?” 刘彻才不承认嫌他过于通透,“大公子如此有心,想来也不介意帮朕一次?” 卫长君直觉不好,叫他先说什么事。 刘彻笑而不语,起驾回宫。粮食也没拉,车也留在卫家。 晚上,卫长君移到屋里,一晚上没睡踏实。 翌日巳时左右,卫长君用了早饭,拿着镰刀准备下地,到大门外被车队惊呆了。 刘彻没出现,来的是大农令。随着大农令试探着问他粮食在哪儿,卫长君懂了。 天气极好,卫长君昨日放在院里的粮食也没移屋里,而是用草席盖上,以免露水淋湿了生虫或发霉。 卫长君带他们去西院西边空地上。大农令绕着那堆粮食转一圈,点头满意,浑身上下透着高兴。随后令他带来的人往外搬。 约莫半个时辰,所有粮食才捆绑结实。车上垒的高高的,两匹马拉大车。 大农令向卫长君告辞,卫长君实在忍不住:“是不是就这样拉进城?” “是的。”大农令见他面带迟疑,“大公子家中还有余粮?” 卫长君连连摇头:“没,没了。明年要还跟今年一样,我就得托您买粮了。” “大公子,改日再叙?陛下还在宫里等着。” 卫长君拱手:“慢走,不送。” 大农令挥挥手,车队向西而行。 卫家和其他家的奴仆围上来。小霍去病挤开众人,好奇地问:“大舅,这次陛下赏您多少钱?” “没有。城中王侯将相豪强还得恨死我。”卫长君没好气地说。 第139章 谋算 关他们何事啊。 阿奴奇怪:“为什么啊?” 卫长君不想解释, 叫两个弟弟收拾行李准备出远门。 兄弟二人顿时顾不上关心自家粮食,齐声问:“去哪儿?” “先收拾。收拾好我帮你们检查。”弟弟们第一次离家, 心底多少有些不踏实, 卫长君没敢卖关子,“陛下给你们安排个差事。具体去哪儿,他没说我也没问。兴许陛下还没考虑清楚。” 卫步改问:“去多久?北上还是南下?” 北方的夏天是夏天冬天是冬天, 南方不一定。有的地方三伏天跟春天似的,更有别号“凉都”。 朝廷军队才开始清障, 刘彻也不知道哪儿最严重, 最需要粮。卫长君自然也不知道两个弟弟最终会去哪儿。 考虑到海拔以及昼夜温差,卫长君叫他们多准备一身初春时节的衣物。喝水的器皿也换成皮制的。然而卫家没有皮袋。卫长君叫弟弟去城里买。再买些治伤的药以及包扎伤口的布。 卫步越发好奇他们去哪儿, “大兄, 不是随军出征吧?” 卫长君:“这个节骨眼上兴兵,陛下的江山不想要了?” 卫步又问:“为何准备伤药?” “自然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卫长君不待他开口,“但也不能什么都带。你们是去出差,不是郊游。” 卫广忍不住说:“那我们也不知道买什么不买什么啊。” 霍去病说的干脆,“觉着有用就买, 能带带不能带给我不就行了。” 兄弟几人被他逗笑了。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你这算盘打得好。回头我考考你算术?” 霍去病闪身走人,碰到一脸好奇的小表弟,“敬声,我们上船玩儿去?” 小公孙敬声之前对船很感兴趣,这几日天天在船上习惯了,但他又对水好奇起来。闻言把小手递给他, 还不忘喊“阿奴”。 阿奴朝卫长君看去, “郎君?” 卫长君抬抬手:“记得复习功课。韩兄说了, 回头到秦岭叫他发现以前教的你们全忘了, 每日多加半个时辰。否则就跟他打一架。赢了他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输了就再加半个时辰。” 霍去病惊呼:“岂不是从早学到晚,从白学到黑,未老先衰?” 卫长君转向他,“我要是你,二话不说直接拿着笔墨纸砚书和弓箭上船。” 霍去病闭嘴,去屋里拿书本。他抬起脚禁不住纳闷,船上也能射箭吗?不管了,弓箭又不重,水上用不了岸上用。 卫长君解决了小的,看向大的。卫步和卫广互看一眼,进屋牵马。 兄弟二人有钱。卫长君给的零用钱。他们二人跟太学生处不到一块,盖因他们出身低微。除了极个别人,比如曹襄,因为卫长君的关系对他们很好,还有窦婴的孙子,其他人就算偶尔邀他们一块玩,不是别有目的,就是把他们当小丑取乐。 卫步和卫广不如大外甥机灵也不傻,能看出他们是不是诚心。兄弟二人没参与过同窗的行动,以至于赞了不少钱。 一部分在城中卫家,一部分在他们住的西院。 兄弟二人头一次出公差,哪怕刘彻钦点,又有兄姊做后盾,依然很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钱都塞包里,背着小包进城。 二人到东市见什么买什么。临近未时,兄弟二人各驮两大包回来。 霍去病惊呼,“三舅,小舅,你们把东西市买回来了?” 兄弟二人下意识看卫长君。 卫长君还记得这是两个弟弟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置办行李,没嫌他们买的多,“先去西院打开我看看,用不着的就留给去病和阿奴。” 霍去病和阿奴相视一眼,朝马儿跑去,帮他俩搬物品。 卫步和卫广气笑了,过去推开他们,“够得着吗?” 很难!他们跟马比起来太矮,踮起脚才能碰到马背。卫步和卫广伸手就把包裹拿下来。两个小跟狗腿子似的帮他们托一把。 卫长君见状哭笑不得。小公孙敬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架不住他有样学样,迈开小腿晃悠悠跟上去。 与此同时,超载的粮车将将进入东市。 甫一到东市就引起百姓和商户围观。盖因二十辆大车,每一辆车都垒的高高的,少说有上千石。这些粮投到官家粮铺,百姓不必担心朝廷的低价粮只能卖一时,商户囤的高价粮势必全砸手里。这也导致无论百姓还是商户都忍不住高声问,这些粮是不是要送去官家粮铺。 大农令得了刘彻吩咐,拉到粮先去西市转一圈,叫长安居民都知道卫大公子的善举。若是累了,也可停下来歇一歇。宫中下钥前送进来就行了。 起初大农令觉着陛下待卫家亲厚,听听考虑的多周到。去茂乡的路上大农令越想越不对。卫长君声名显赫不假,可他一不是王二不是侯,没有俸禄和食邑,他的粮全是辛苦种的。卫家这几年无人立功,卫夫人也没能再给天家添一儿半女,他也没听谁说,天家赏赐卫家。卫家这些年的积蓄加一起可能还没他一年俸禄多。 卫长君捐粮,他捐什么?捐出一年俸禄吗?大农令想想就心疼。再一想他是九卿之一不假,但九卿在京师不够看,城中单单万户侯就有不少,还有皇家公主,三公等等。这么多人作伴,他再疼就矫情了。 大农令本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的原则,闻言就叫车停一下,他循声过去应答:“不是。这些粮是卫长君卫公子捐的。”朝西看一下,解释公子在茂乡。从茂乡到东市无需绕路,从东市经北宫再到未央宫也称得上顺路。他们去茂乡拉的,正准备进宫。 有人奇怪,不年不节大公子捐什么粮,“不是说严霜没冻坏多少庄稼吗?” 这个消息是从官家粮铺里传出来的,也是为了稳定粮价。大农令知道,他也下地看过,“是没冻坏多少庄稼。今年收成是不如去年,但也不缺粮。” “大公子为何捐粮?”心里阴暗的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卫夫人闯了祸,或卫仲卿犯了错,需要卫家出钱赎罪。皇帝指望卫夫人生儿育女,为了皇子公主考虑不好叫他们知道真相才说是捐的。 大农令直言地龙翻身导致西南受灾严重,粮是捐给西南百姓的。陛下已经派大军清障修路,这些粮明日一早便可运往西南。 整个长安除了卫长君,只有朝廷知道西南严重。今日也不是休沐,百官没能回家,以至于百姓和商户还不知道此事。 大农令说完,引得众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看到粮就问西南天灾会不会导致长安缺粮。 大农令楞了一下,颇为想笑:“西南不是主要粮食产地,怎么会导致长安缺粮?” “不得从长安调粮?”又有人问。 大农令点头。 问话的人又想说什么,听到大农令说:“大公子这不就捐了吗。” 众人哑然。 大农令继续说:“如今正是瓜果丰收时节,西南没有严霜,你几石我几石助西南百姓度过这段时间,他们修好房屋自会上山下河寻吃的。届时哪还用从长安调粮。西南百姓也吃不惯黍和稷。” 好奇心盛的人问:“您也捐了?” 大农令不想捐也得比卫长君多,“我不比大公子有几百亩田地,能捐出这么多粮,我决定捐一年俸禄,帮西南百姓建房安家。” “那也不够啊。” 大农令呼吸一窒,脱口道:“你再捐点?” 说话之人脸色微变,躲到众人身后。众人顿时忍不住嘲笑。那人面上挂不住,吼道:“笑什么笑?有能耐你们也捐!” 此言一出,众人不笑了,大农令觉着过犹不及,令车队往皇宫去。 二十辆宽大的车,实在太大,成天躲在屋里的人听到奴仆或家人讨论,也忍不住出来看热闹。看到车辙深度,忍不住感慨,“卫长君真舍得。” 有人听见就说:“听说大公子只留够自家吃到秋的。” 闻言又有人忍不住说:“万一到秋收成不好呢?” “大公子几百亩地,一亩地一石也够了。”有人觉着他们真没必要替皇亲担忧,“朝廷有难,大公子这么舍得,给陛下长脸,回头粮食不够吃,陛下还能叫他饿着。” 此言有理,但有人看到这么多粮依然忍不住说:“换成我不舍得。” 对卫长君颇有好感的人接道:“所以这么多年了长安也只有一个卫大公子。”想起往事,忍不住补一句,“要是我最先种红薯和玉米,我才不舍得一个铜板好几斤的往外卖。” “你也好意思跟大公子比?”有人笑着调侃。 这话一出,周围人笑了,越聊越扯,待大农令进宫,东市这边的百姓已经聊到谁谁能捐多少多少,谁谁是不是得多捐点。 此时刘彻也没闲着,粮食发放需要人手,灾后安置也需要人。道路已经清出一段,最迟明日就得出发。刘彻正跟百官商讨派谁前往。 小黄门进来,刘彻瞬间知道大农令回来了。刘彻明知故问:“何事?没见朕在忙。” “启禀陛下,大农令请陛下移驾殿外。”小黄门忍笑忍得辛苦,陛下真会装。 刘彻眉头微蹙,“搞什么?”起身大步朝外去,像是要给大农令一脚。 三公九卿等人见状小跑跟上。到殿外众人顾不上皇帝气不气,公孙贺问:“陛下,粮食怎么拉宫里来了?” 昨日刘彻调六辆车,公孙贺不知道。他乃太仆,这等小事底下人记下就行了。今日又调十四辆也不必知会公孙贺。但车太多,底下人忍不住聊的时候,公孙贺听见了。 公孙贺一直以为粮库用车,为回头的赈灾做准备。粮食合该直接从粮库运往西南。 “卫长君捐给西南受灾百姓的粮,不暂时拉到这儿,难不成入朕的私库或国库?”刘彻瞪一眼公孙贺,又瞪大农令,“朕以为出什么事了。随便找个宫殿先放进去不就行了?这等小事还得朕安排?” 大农令跟龟孙子似的低下头连声道:“臣知错,陛下息怒。”暗暗腹诽,要不是您反复叮嘱拉过来,我们都不必进城。 公孙贺吃惊:“卫家大兄捐的粮?” 刘彻颔首:“是的。”紧接着叹了一口气,“昨日卫步和卫广进宫见朕便是说此事。”停顿一下,甚是不好意思,“他粮食虽多,家中奴仆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朝中又不缺粮,朕叫卫步和卫广告诉他,他的心意朕知道了,粮食就算了。兴许长君交代的,卫步说离明年夏收还有一年,离秋收还有几个月,还不知道下半年什么光景。”朝车队看一眼,“又说这些都是往年陈粮,不救济灾民也是卖。托朕的福,他家暂时并不缺钱。”又长叹一声,“卫步都这样说了,朕还能说什么。” 大农令服了,紧接着脚底生寒,陛下连卫长君都算计,他要办砸了或不小心说出真相,陛下不会把他拆了吧。 “是的。”大农令补充,“大公子也说,这些是前年陈粮。去年收的粮留他自家吃。” 小黄门知道的更多,故意说:“大公子去年做很多红薯粉面,要是都晒成红薯干,兴许还能多几车。” 刘彻瞪他个不懂人事的,“这么多了你还嫌少?” 小黄门低头道:“奴婢不敢。奴婢说话不过脑,求陛下恕罪。” 刘彻又瞪一眼他,语重心长地说:“这些粮食都是长君辛苦种的,他日务必送到灾民手中。” 大农令点头应“诺”。 刘彻觉着差不多了,令大农令下去安排,叫公孙贺等人继续方才未完的事。 运粮车队不可能一次运够,盖因没那么多车。 翌日,负责押运第一批粮食的兵将到城外,小黄门也把卫步和卫广带过来,告诉运粮官兵,他二人能写会算,可以记账发粮。 卫步和卫广也是公主的舅舅,他来想在朝中谋个差事,无需卫长君和卫子夫出面。卫青同刘彻说一声就行了。 官兵没把卫长君捐粮和卫步以及卫广联系到一起。他们第一反应是年轻的帝王脸皮薄,收卫长君这么多粮心中有愧,所以叫兄弟二人跟他们去西南捡个功劳。 百官听说了此事后,也认为皇帝心中有愧,比较看到粮食的时候,陛下的脸好像都红了。 不能怨皇帝也不敢怪,百官就埋怨卫长君不懂事。再一想卫长君以前就舍得送八阳里红薯藤,低价卖玉米种子,这么做很符合卫长君以往作风,又不好跟他置气。 可谁舍得真金白银往外掏?百官心里有气,就怪窦婴和韩嫣,跟他住这么近,也不知道提醒他。有人说,韩嫣和窦婴在秦岭,卫长君在茂陵,不知道他捐粮。怨气极大的人就怪公孙贺。 公孙贺提醒同僚,自地龙翻身他还没回去过。此言一出,得了,谁也不能怪,只能认倒霉。 卫长君的粮和朝廷出的第一批粮出了长安地界,百官迎来休息。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家人准备钱财。 家人提醒,要不要问问同僚捐多少。 哪还用问啊。 前有卫长君二十车粮,后有大农令认捐一年俸禄,那九卿至少得跟大农令一样,三公得比大农令多,皇亲得跟卫长君差不多。有食邑的还得比他多。 至于多还是少,全看个人情况。要是脸皮够厚,也不担心陛下生气,装不知道也行。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窦婴时常能见着刘彻,跟卫长君关系不错,他儿子也不敢由着性子来。 窦家和韩家主事人都前往秦岭,问他们出多少。 刘彻是窦婴看着长大的,韩嫣同刘彻自幼在一块,二人都很了解他。一听大农令经东市把粮运往未央宫,就知道卫长君被皇帝算计了。 韩嫣和窦婴也不敢拆皇帝台,只告诉家人只多不少。 但也有脸皮厚的。东方朔去茂乡找卫长君,怪他不该出这么多。 卫长君二话不说带他去粮库,打开库门叫他自个看。 东方朔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家怎么还有这么多粮?” “我家三百亩地,其中两百亩一年收两次。家里人口多要交税不假,但我没拿粮抵税,除了红薯粉面也没卖过。你说呢?” 东方朔张口结舌:“陛下怎么一副你家没多少粮的样子?” “陛下过日子跟我一样?他吃什么我吃什么?他出兵匈奴需要多少粮草?他大笔一挥最少也是万石。” 东方朔连连点头:“对对,你家还没朝廷一个粮仓大。” “知道就好。” 东方朔不好怪他,“原来你只拿出一小部分。哎,还是我太穷。”说出来又叹一口气,“别人都整车整车往宫里送,我一个铜板不出也不好吧?卫兄,给我出个主意?” 卫长君没想到有人为此找上门,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要不你买几匹麻?麻便宜,很多乡民平日里也是穿麻,而四五匹麻布看起来就很多了,” “多谢卫兄。”东方朔兴奋地大吼一声,“卫兄,告辞。” 到城里他就要六匹麻布。 东方朔进宫,恰好碰到几人从宫里出来。其中一人看到麻就懊恼他怎么没想到。以至于没忍住问东方朔怎么想到买麻。 东方朔直言:“我哪能想到。我问卫大公子我俸禄低该出多少。太少了出等于没出。大公子说天气炎热,麻穿身上舒服。” 随后而来的主父偃心中暗喜,面上懊恼,直呼:“怪我素日不同大公子走动。明日就去拜访大公子!” 第140章 见缝插针 东方朔震惊。 主父偃竟然没放弃过。 然而他失态反倒叫其他人误会了, 认为主父偃不愧贪财之人,为了守住钱财,向来眼高于顶的他竟然不介意向卫长君低头。 有人便问主父偃何时前去茂乡拜访卫长君。他随主父偃一同前往, 为下次做准备。其实想提醒卫长君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别这么莽, 可以先跟窦婴或韩嫣商量商量。 东方朔不缺聪明, 早看出卫长君不想掺和朝政,不爱搭理朝臣。要不是他觍着脸往前凑, 跟卫长君在茂乡住一辈子, 他在卫长君眼里也只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因为经常能碰到, 陌生是话都没说过几句。 “正值农忙, 你们过去, ”东方朔扫一眼主父偃和其他人, “帮大公子收庄稼,还是叫大公子放下镰刀拿起菜刀杀鸡宰鸭招待你们?” 主父偃这几年是刘彻身边的红人, 巴结他的人能从东市排到西市,然而卫家待他的态度从没变过,无需他替卫家在陛下面前美言, 也不担心他位列三公之一权倾朝野恩将仇报。 主父偃贪财, 睚眦必报,却因此越发敬重卫长君。他不认为卫长君是位如兰如竹的君子, 但他始终坚信卫长君真坦荡且真的做好事不求回报。这就导致主父偃忍不住关注卫家。 主父偃知道卫家有几十个奴仆, “如今还需卫公子亲自割麦?” 东方朔圆滑不谄媚,他讨好的人都是他欣赏的人。东方朔也贪财, 但他不会仗着自己是天子近臣收受贿赂。主父偃近几年像是意识到家财万贯的好处, 也有可能因为朝中贪财的人多, 他觉着“你情我愿”的事并无大错, 堪称来者不拒。 这就叫东方朔不喜了:“抢收你以为呢?” 出身底层的主父偃想起幼时也跟老天爷抢过粮食。可东方朔的口气叫他很不快, “那你还去找卫公子?” 东方朔心梗了一下,死不承认:“你是不是忘了我家也在茂乡?” 主父偃忘了,像是跟他较劲似的,“我这就去求陛下赏我一块宅基地。” “你去吧。”东方朔贱兮兮的提醒,“大公子东边是渭河,西边是我们,前后全是良田。我不信陛下舍得把良田当宅基地赏你。” 一小块宅基地,九五至尊的刘彻自然舍得,但主父偃在刘彻心里还没这么大分量。刘彻重用主父偃不止他是位奇才,重要的是他好用,刘彻叫他捅谁他捅谁。主父偃也不会因此认为帝王心黑,反而认为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主父偃到刘彻身边好几年,刘陵坟头上都长草了,可达官显贵也罢,贩夫走卒也好,依然没人知道他是因卫长君攀上天子。这说明什么?天子不止一次敲打身边人,他们才能做到几年如一日守口如瓶。 刘彻待卫长君如此用心,也令他蒙蔽双眼,信了刘彻在宣室外粮车前的那番鬼话。 主父偃也信皇帝不会为他首开先例,“我不信!” “不信你去看啊。”东方朔微微摇头,迤迤然走人。 主父偃不禁瞪东方朔,小人得志,给他等着! 旁人劝道:“今日来不及了,最快也得下次休沐,既然晚了,不如等农闲再去拜访大公子?” 突然抽掉一些人前往西南赈灾,这些人素日要处理的公务得分给别人,接下来各府衙肯定有得忙了。想到这,主父偃不甘心地说:“只能如此。” 殊不知几十里外的城中公孙家,公孙贺看到天色也同主父偃一样不甘心地说:“只能等下次休沐了。” 五月下旬,卫家的小麦全收上来,卫长君得以清闲了,主父偃迎来休沐。 一大早主父偃就起来洗发,然后用很多块干布擦拭。待他用了早饭,头发也干了。主父偃令驭手备车,带上礼品,前往茂陵。 此时离三伏天尚早,只有正当午热。主父偃坐在车里凉风习习很是舒服,心情自然不错。 当他到卫家门外,瞬间变脸,盖因卫家太安静,安静的不正常。 主父偃下车亲自敲门,开门的是位老奴,但不是赵大也不是钟媼。主父偃瞬间知道他是卫长君后来买的。常言道,宰相家奴七品官。卫长君的看家狗都是狼,奴仆自然也不一般。 主父偃拱手道:“老丈,大公子不在家?” 礼多人不怪! 老奴笑着说:“先生来的不巧,郎君前日就去秦岭了。” 主父偃不由得朝地里看去,确实没了小麦,但还有很多红薯,“那些是秋天收的红薯?” “春红薯。今年红薯长得慢,过了三伏天才能收。近日没下过雨,也没法种玉米。”老奴不吝多说几句,“往年郎君会盯着奴婢种玉米。今年小麦少,老奴等人也知道怎么种了,郎君就说等雨过天晴,他再回来看看。不知先生找郎君何事?” 主父偃挤出一丝笑:“无事。” “不知先生姓甚名谁,何处高就?” 主父偃微微摇头:“不重要。”不经意间瞥到东边有个人,他转过身去,那人正好上岸,“孟粮?” 孟粮脚步一顿,看清来人大步过来,“主父偃先生?找我家郎君吗?先生来的不巧,郎君才走。” 老奴一见孟粮认识,便把主父偃交给孟粮。 卫家奴仆当中有几个小姑娘,最大的还没二公主大。她们以前面黄肌瘦,像是一阵冷风就能要她们的命。孟粮担心,他们这些奴仆都是郎君花钱买的,要是死了都不如牲口,牲口还能放血吃肉。孟粮同卫长君提议,他闲的时候下网捞几条鱼给她们补身子,身体好了平日里可以看家牧羊,以后也能接替许君和西芮。 河里的鱼不是卫长君养的,捞出来也不用他做,卫长君没必要说不。孟粮方才便是在岸边撒网。 孟粮穿的草鞋上沾了水,索性扔门外晾晒,光着脚对主父偃说:“先生屋里歇会。” 主父偃摇头:“不打扰了。” 孟粮:“长安离此地也不近,先生坐车不累,马也该累了。喂了水和草再走也不迟。” 主父偃拱手道:“叨扰了。” “来者皆是客。郎君改日知道了也不会怪我。”孟粮把两扇宽大的门打开,听到车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先生,车里还有人?” “一些礼物。”主父偃赶忙补一句,“给小霍公子和阿奴的。” 孟粮摇摇头笑看着他。 主父偃何等聪慧,见状令驭手把车留在外面,马进来吃草。 许君和西芮也跟卫长君回秦岭了。孟粮虽然能进正院,也可以打开厨房门,但他极少过来。正院冷锅冷灶的没有茶水招到他。孟粮请主父偃到院中果树下稍等片刻。 西瓜藤被霍去病和阿奴盖的很好,严霜只冻死几片叶子。严霜过去就开花结果了。孟粮摘个小的,到东边大厨房洗干净,一切两半,一半留自家人和主父偃的奴仆吃,一半被他拿去正院招待主父偃。 上林苑不缺西瓜,但市井之中并没有。时隔很久,主父偃再一次看到西瓜,不由得起身,“孟粮,这不合适。” “如今我们家最不缺这个。河岸上种了近半里路。要不是麦秸垛多,前些天就全冻死了。”孟粮边切瓜边说,“陛下曾不止一次警告我等,家里的事不许对外人道也。先生该知道郎君并不希望在此见到你。” 主父偃想也没想就把东方朔推出来挡枪。 孟粮眉头微蹙,“郎君就不该给他出主意。空长一张嘴,净不说人话。” 主父偃差点被西瓜汁呛死。 孟粮提醒他慢点。 主父偃把嘴里的瓜咽下去,解释道:“多年不见,我也是担心大公子。” 孟粮:“郎君每年除夕前都会回城过除夕。先生有心还担心见不到郎君?” 闻言主父偃不由得想起几年前沉默寡言的孟粮,“想必这几年你也很得大公子看中吧?” “我成天在郎君身边,郎君又从不吝啬提点我等,不用心也能学到一二。” 主父偃在卫家那几日常跟在孟粮身后,说过他家不易。他本意是希望孟粮帮他在卫长君面前美言几句。这几年孟粮时常进城送东西买东西,听说过主父偃是个十足的小人。孟粮不希望好不容易得道升天的主父偃越陷越深越走越歪。但孟粮也不会找上门提醒,他没那么多烂好心。 今日人到跟前,孟粮便趁机道:“以后别来了。哪日出了事,郎君看在你知情识趣的份上,兴许还能拉你一把。” 主父偃楞了一下,感动又想笑:“孟粮,你不愧是大公子的人。外冷心热。” “那是因为我认识你。你这几年还算听话。在路上碰到小郎君都装作不认识。”卫广说起主父偃时,孟粮恰好在院里打水。顺便也听到卫长君对卫广说,主父偃是陛下的一把刀,装不认识是怕伤着你。 主父偃拱手道:“你放心,真有那一日,我也不会求大公子。旁人贪财恋权的时候,可能存着侥幸心理,能安稳到老。我建议陛下把诸王的土地分给他们的儿子的时候,已经做好被怀恨在心的王爷们杀了。” 孟粮摇头:“真到那一刻,你就怕了。不是怕死,而是有种种牵挂。” 主父偃想说,你没穷过,不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忽然想起孟粮也是个六七尺的男子,也没比他大多少,他家再穷也没到自卖为奴的地步,“陛下很看重大公子,即便大公子有心帮我,陛下也——”听到脚步声,倏然住嘴。 孟粮朝西瓜睨了一眼。 主父偃拿起瓜假装忙着吃瓜。 孟粮走到门边想问什么,看到大门外的车和人,顿时面色不渝。 主父偃见他拉下脸,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说话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惊讶道,“公孙太仆?” 公孙贺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主父偃把那日在宫门口碰到东方朔的事大概说一遍,“公孙太仆也是来找大公子讨主意的?” 公孙贺来提醒卫长君以后出钱出物量力而行,别打肿脸充胖子,“小儿在大兄这里有些日子了,我父母和夫人想他想的厉害,叫我接他回去。”问孟粮,“大兄搬去秦岭了?” 孟粮点头:“郎君不在家,屋里也没茶水。奴婢切半个瓜才吃两块。您也进来吃点瓜歇歇脚?” 公孙贺颔首,“大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孟粮:“立冬前后。” 主父偃不由得看一下孟粮,方才那个老奴不是这样说的。那个老奴不如孟粮同卫长君关系近,他都知道的事,孟粮不可能不知道。 孟粮为何这样说。 公孙贺朝外看一眼,“那些红薯不是春红薯?快收了吧。” 孟粮:“红薯不怕雨水,可以慢慢收。这边的红薯从未卖过,奴婢等人收上来切片晒干就行了,无需郎君在此盯着。” 公孙贺以前带人前往秦岭拉过红薯,很清楚红薯亩产,“这么多留着吃?”难怪大舅子舍得出二十车粮。 孟粮见他若有所思,心道不好,难道要问这么多红薯怎么都不舍得给公孙家送点吗。 非也! 公孙贺不当家不知道自家有多少柴米。 卫孺和公孙老夫人被霍去病和阿奴冷嘲热讽一番也没敢找公孙贺告状。卫子夫正当宠,公孙贺的父亲认为她一句话就能叫公孙贺解甲归田。实则卫子夫不能。刘彻脑后有反骨,最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 也是因为公孙贺什么都不知道,他今日才敢来。 孟粮胡扯:“鲜红薯压秤,晒干就没多少了。”不待他开口,“太仆,您此时再去秦岭怕是来不及了。” 公孙贺要骑马去的话,时间足够。但他驾车,回来车上有个小孩不能走太快,等到长安城门就关了。 公孙贺点头:“先前听说大兄出的粮来自茂乡,我以为大兄还在这儿。”想到他近日很忙,“还是叫夫人去接他吧。” 孟粮心说,你夫人可不敢去。 “太仆留下用饭吗?” 临近午时,要搁以往,公孙贺就不走了。可正房门锁着,他在此吃饭的话要么去厨房,要么去偏房,“我还有些事。改日吧。”看向主父偃,“走吗?” 主父偃点点头,又拿一块瓜,边吃边随他出去。 孟粮等他们过桥就叫人送他和马过河,直奔秦岭。 卫长君午睡醒来听到马蹄声下意识想到卫青。再一想卫青在西院歇息不可能骑马,就找霍去病和阿奴。 霍去病和阿奴从东偏房出来,手里拿着弓箭齐声问:“怎么不再睡会儿?” 卫长君身体乏,睡之前提醒过两个小的,不许打扰他,“再睡晚上就不困了。敬声呢?” 霍去病:“还在睡。” 阿奴不想大晚上的陪小崽子玩躲猫猫,到屋里把他榻上的小崽子抱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口多了一个马头。 卫长君往外走两步,孟粮出现在几人眼前。卫长君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大步过去,“出什么事了?” “没事。郎君别担心。”孟粮先解释因为东方朔碎嘴,主父偃来拜访他,然后才说公孙贺也过去了。 趴在阿奴怀里小公孙敬声不愿睁开眼,想再睡个回笼觉。阿奴扭头瞥他,“敬声,你母亲接你来了。” 小公孙敬声陡然睁开眼,还没看清人就嚷嚷:“我不回家!” 孟粮笑出声。 小孩扭头看到只有他,松了一口气,又很好奇:“阿母呢?” 孟粮胡扯:“来的路上。我骑马她乘车,她没我快。” 小公孙敬声挣扎着要下来。 阿奴顿时想打他,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嘴上不要母亲,一听快到了比谁都着急。然而随着公孙敬声往堂屋跑,阿奴傻了。 嘭地一声,房门紧闭,阿奴吓得哆嗦一下,不可置信,“他他他——” 卫长君笑出声来,“敬声,做什么呢?” “我——我要睡觉,我困了。阿母来了,你——大舅叫她回家。我得睡觉!” 闻言阿奴无语又想笑。 霍去病笑骂:“你还赖上大舅了?” “不赖大舅!”小孩扒着门缝回话,“大舅,出去,出去,关大门。” 卫长君仗着他不懂事,“你母亲走得慢,最快也得明日清晨。” 屋里安静片刻,房门悄悄打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天黑再天亮吗?” 卫长君点头。 小孩打开门笑着跑出来跟他就商议,“明早关门,不叫阿母进来,我不回家,不想回家。” 卫长君:“她接你回去学写字啊。你不回去,跟我学还是跟表兄学?” 先前在茂陵,卫长君和霍去病以及阿奴不是下地就是到麦场帮忙,公孙敬声觉着好玩也下地。来到秦岭不用下地,小公孙敬声找到新乐子,想摸摸猪尾巴,想跟赵大放羊,想追鸡抓鸭子。反正还有很多好玩有趣的等着他。 小公孙敬声可忙了,“可不可以不写啊?” “你表兄也是这样想的。”卫长君搬出镇兽神器,“二舅厉害吗?知道二舅为什么厉害?因为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弓箭学认字。” 小孩苦着脸,可怜巴巴说:“我学……” 好巧不巧,卫青睡醒了,听到声音过来又好巧不巧听到最后两句。 卫青很是想笑,他竟然这么好用。 “做什么呢?” 小公孙敬声听到不甚熟悉的声音吓得抱住卫长君大腿。卫长君把他提起来,“你不是很厉害?敢拿木棍跟大鹅对打。还怕你二舅?” 小孩变成小哑巴,小脑袋往卫长君脖子里钻。 卫青过来朝他屁股上一巴掌,“下来!” 小孩不敢。 卫长君:“跟表兄出去玩一会,回来表兄写功课,我跟你玩儿。” 小孩双脚沾地就抓阿奴的手,端的怕慢一点被二舅抓住。 卫青望着两大一小出了远门就摸摸脸,“我有那么吓人吗?” “不动声色最吓人。”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去外面坐会儿?” 刚睡醒,卫青也不想玩闹,拿着椅子随他到门外树下。卫长君叫孟粮吃点东西再去歇息,令许君和曹女准备些茶水。 不见窦婴和韩嫣,卫长君怀疑二人还没醒。待曹女等奴仆回屋,霍去病带着小伙们和小公孙敬声跑去田边,他就把孟粮说的事告诉卫青。 卫青也忍不住骂东方朔白长一张巧嘴。 卫长君轻笑一声:“你真信啊?” “不然呢?”卫青呆呆地问。 卫长君:“这几年主父偃可曾独自来过?” 主父偃这几年来过秦岭,但每次都是跟很多人一起来的。想到这,卫青还有什么不懂,“真会见缝插针。”说出来又不明白,“大兄,主父偃算是陛下的智囊之一,还要讨好你?” “多个朋友多条路。”卫长君顺口说出来,赶忙告诉他,“咱家不需要。咱家结党的下场轻则田蚡,重则淮南王和刘陵。” 卫青心想,卫家总共才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谁跟他们结盟啊。但他一贯相信卫长君,便很是慎重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卫长君:“结党的目的一为权财,二为了后代。若为高官厚禄,只凭陛下的脾气,爬的高越高摔得越狠。要为后代,凭子夫在宫里,咱家两代人不愁吃喝。锦衣固然华丽,可在秦岭这地儿穿,跟锦衣夜行有何区别?” 卫青深以为然。 卫长君:“珍馐美馔更没必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凭整个长安只有咱家有铁锅这点,就比宫里的饭菜美味。当然,食材方面比不了——” “比得了。”卫青提醒他,“瓜果蔬菜啊。” 卫长君想到嘟嘟,笑着叫嘟嘟给他买一筐早荔枝。嘟嘟出来四处看一下,还是只有他二人,然后它又等一会儿,才弄来一筐荔枝。 卫青吓一跳,使劲眨了眨眼,拿起一串,“大兄,这?” 离卫长君说“食材”已经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了,他就胡扯道:“你说比得了的时候,我就试着在心里默念‘荔枝’。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是有点少。” 以前好几筐,这次只有一小筐。 卫青却觉得正好,每人吃点,不至于上火,也不至于放到明日变味,“大兄尝尝?”递给他一串,“敬声,您是怎么想的?” “顺其自然。敬声拗得过他父母,来到我这儿就是我外甥。来不了,在他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变得嚣张跋扈,回头不把他的腿打断,也得把他送进大牢受受教训。” 卫青知道他大兄说得出做得到,闻言放心地吃荔枝。忽然想起两个弟弟此刻该到蜀郡等地,“大兄,小黄门去茂乡接步弟和广弟的时候,有没有说他们何时归?” “他俩你别担心。他俩年龄小,又是公主舅父,赈灾的将军自个被石头砸的倒地不起,也不敢叫他俩涉险。” 卫青不明白,这能历练出什么。 他的表情过于明显,卫长君打眼一瞧就看出来了,“了解民间疾苦,体察民生不易,以后跟着大农令做事才不敢中饱私囊。再遇到类似的事,他们才不敢疏忽懈怠。”想起刘彻对卫青寄予厚望,也被他教出凌云之志,“仲卿,能封侯拜相的人极少。大多数人是平庸之辈。你无论学骑术还是弓箭都是一学就会,可你也得承认世间有你大兄这样先天不足的人。” 卫青好笑:“您还不足啊?” 卫长君拨开一个荔枝,“比骑射我不如你。你也不能要求两个弟弟同你一样。人人都是你,上次出兵匈奴还能叫匈奴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说起这事卫青就来气:“匈奴是人不是神。他们比咱们强壮,一箭只能伤其皮毛,不会多来几箭吗?陛下又不是没准备刀剑,叫他们赤膊上阵。我至今想不通,王恢他们怕什么。” 第141章 心狠 卫长君知道他们怕什么, 匈奴强大,汉军同匈奴作战素来胜少败多,一个个都没信心。但这话此时不能说, 至少“匈奴强大”的字眼不能由他说出来。 卫青很听他的, 他也认为匈奴难打,他日卫青领兵碰到匈奴极有可能因为他的话而迟疑, 继而错过良机。 “还记得元光二年出击匈奴的几个将领吗?” 卫青自然记得,韩安国、李广、公孙贺和李息以及王恢, “怎么了?”疑惑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 韩安国不想打,支持同匈奴和亲。李广名声在外, 但你细看他的经历 ,从未担过主将,也没有真正同匈奴大军交过手。敬声的父亲,我不说你也知道。王恢只会纸上谈兵。甚至不如对兵法一窍不通的士大夫。士大夫凭着满腔热血也敢同匈奴鱼死网破。” “李息呢?”卫青见他漏了一个,好奇地问。 卫长君:“李息可能是位将才, 偏偏那次连匈奴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他们之所以怕,不是匈奴强大, 而是实力不济。” 卫青不由得想起公孙敖同他分享的消息, “运气也不好。” 卫长君眉心猛一跳,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句很扯淡的诗——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瞎说!”卫长君不待他开口, “你要是王恢,会眼睁睁看着匈奴辎重逃之夭夭?” 卫青下意识摇头。 “你把匈奴辎重部队打残, 一战封侯。我是不是说你运气好, 王恢时运不济?” 卫青张了张口, 竟发现无言以对。 卫长君:“如果说你运气好,这运气就是实力。实力不止你弓马娴熟,精通兵法,还包括勇气。你该听说过勇气和谋略缺一不可吧?王恢缺的正是勇气。勇气老天能给吗?” 卫青摇头。 “优柔寡断错过良机,这点老天也给不了吧?我没带过兵,甚至没去过军营。说咱们知道的。之前有次我叫奴仆准备火把,连夜把小麦打出来,陛下的人心存侥幸,认为不差一晚半天,结果如何?” 这事卫青知道,听孟粮等人说的,好些小麦变成了麦芽。 卫长君:“这也能说我运气好?” 卫青再次摇头。 卫长君想了想:“我再举个例子,破釜沉舟,你把项羽换成王恢,甚至公孙贺,结果如何?” 秦军不可能全线崩溃,主将王离也不可能被俘。 “我能说项羽运气较好,赌赢了吗?就算项羽运气好,为何项羽敢赌,别人不敢?”卫长君又问。 卫青:“王恢他们没法同项羽比。” “因为领兵的天赋?” 卫青点头。 “所以有的人就是天生将才。不服不行。好比淮阴侯韩信。谁敢说韩信运气好?有人敢这么说,你就问他,胯下之辱的不是你。” 卫青笑了。 卫长君没笑,他必须一次给卫青掰过来:“要是有人说你天生运气好,你就问,我放羊吃不饱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运气好。” 卫青忽然觉着跟韩信所经历的事比起来,他幼时受的苦好像也不算什么。 卫长君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停顿,“以后你会发现说别人运气好的人多志大才疏。这世上恰好庸人占多数,就给你一种运气比实力重要的错觉。要说运气也有,投胎的运气。比如陛下会投胎,咱们不会投胎。要是同等机会还谈运气,就厚颜无耻了。” 卫青笑出声来。 卫长君见状满意了,“如果你这么说了,那些说你运气好的人还不服气,你就同他比一比。” 卫青不由得问:“比谁斩杀的匈奴多?” 卫长君微微摇头,“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用来赌。上林苑不是房多树多人多吗?你们各带一些人把上林苑当成战场。也可以把这秦岭当做战场,你的人在南,他带人在北,谁先打到对方驻地谁赢。一次是运气,两次是运气,次次你赢还叫运气?” 卫青从未想过这点,“陛下能同意吗?” “大胆点,‘吗’字去掉。陛下十有八/九亲自带兵同你较量。” 卫青想想皇帝早年干的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卫长君指着茶几,“你可以把这儿当成大地,用石头树叶土等物拼出秦岭,用粗细长短不一树枝当兵将,模拟较量。” 卫青的眼睛瞬间变得很亮很亮。 卫长君懂得不多,怕说多了把未来大将军教歪了,“我就这么一说,能不能行得你回头问问陛下,或公孙敖以及其他同僚。” “还有吗?”卫青不禁问。 卫长君呼吸一窒,无奈的想叹气:“弟啊,你兄长是个种地的。亲自下地的那种。闲时盯着去病和阿奴,忙时收割庄稼,偶尔还给你们做些美味菜肴,再研究兵法,你大兄还是人吗?” 卫青羞的脸通红,讷讷道:“我忘了。” “我说王恢纸上谈兵,其实我也差不多。我兴许还没他懂得多。” 卫青点头:“大兄不如他读书多。但大兄有一腔热血。” 卫长君笑了:“吃你的荔枝。” 卫青面露犹豫,想回屋。 “今日休沐,什么也别想。明日回到营中随便你做什么。” 卫青好奇地问:“大兄知道我想做什么?” “先把我说的记下,然后试试可不可行。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卫长君白了他一眼,“今日还来得及?” 昼长夜短,卫青觉着来得及。而兄长这么说了,卫青也不好意思再回屋,撇下他一个在这儿傻坐着。 想到这,卫青朝东看去,空无一人,“韩嫣昨晚干什么去了?” “他早上得给去病和阿奴上课,起得较早。”卫长君朝东喊,“魏其侯!韩兄!” 话音落下,两家各出来一个奴仆。卫长君告诉他们有果子。 卫家地头上的果树或刚开花或刚挂果的时候遇到严霜,导致如今只有小果两三个。韩家和窦家奴仆深知这点,便以为卫长君所说的水果是卫青在城里高价买的。 两个小奴立即进屋禀报。 韩嫣和窦婴醒了,在各自家中醒困。一听“果子”瞬间精神。窦婴还不忘把夫人叫上。窦婴夫人感到羞耻,直言道:“仲卿孝敬长君的,你去尝个味儿就行了。叫我做什么。” 窦婴拽一下夫人,“过去你就知道了。” 其夫人看到荔枝惊得忘记呼吸。 卫长君叫奴仆再搬几张椅子,随后又叫牛固拿个盘和盆。给牛固装一盘,给大外甥和他的小伙伴们留一盆。 卫青指着剩下的荔枝,“这些都是咱们的。” 窦婴夫人不禁说:“吃不完。” 卫长君递给她一串,“回头烘干当干荔枝。”说出来觉着等荔枝丰收时节便宜了,可以叫嘟嘟多买些荔枝和桂圆,烘干留冬天吃。 韩嫣剥一个,看着晶莹剔透的荔枝,“还以为今年没了。” “我这些天也忙忘了。”卫长君实话实说。 韩嫣想起地龙翻身,“你两个弟弟快回来了吧?” 卫长君摇头,“头一次离家,我希望三伏天之前赶回来。” 韩嫣算了算时间,还有大半个月,“心真狠!” 卫长君假装没听见,拿起一串荔枝,紧接着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循声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外甥打头,小外甥晃着小短腿在最后。 卫长君好笑:“你们也等等他。” 霍去病脚步一顿,“谁呀?”回头看去,小表弟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他顿时心中有愧,过去抱起他。 小孩倔强的很,不要他抱。 霍去病把他放地上,“摔倒不许哭。” “不哭!”小公孙敬声表现的很有骨气。 霍去病懒得细数他多能哭,“那你慢慢跑吧。” 小孩拔腿越过他朝卫长君扑去。然而到跟前猛然停下,盖因大舅身旁还有个二舅。 窦婴夫人见状忍不住问:“这孩子这么怕仲卿?” 小公孙敬声扭头看她,嘴巴动了动,硬是没敢反驳。 卫长君伸手:“过来!” 小公孙敬声移到他另一侧,慢慢把小手递给他大舅,然后到他大舅怀里就抓他的衣裳,端的怕被二舅伸手拽过去。 卫青懒得看他,“去病,你们的荔枝在屋里。” 霍去病抓两串给阿奴一串,才带着五个小伙伴进屋。 小公孙敬声心生敬佩,大表兄真不怕死。他何时才能像大表兄一样啊。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叫他回魂,“喝水还是吃果子?” 当着卫青的面不敢大喘气,眼睛看水杯。卫长君倒半杯。小孩一口气喝完。卫长君就把他放地上,叫小孩靠他腿上,给他剥荔枝。 小孩伸出小手要自己拿。 卫长君一看他的手黑成狼爪子,皱着眉头用温水洗洗,又用小孩自己的手帕擦干净,“这么脏的手抓荔枝,你也不怕闹肚子。” 小孩仰头,满眼好奇,仿佛问为什么闹肚子。 “脏东西吃进肚子里肚子疼。”卫长君叫他看看手,“白不白?” 小孩点了点头,“白白的。” “以后也这样。”卫长君给他个荔枝肉,“吃完了也得洗手。不然黏糊糊的难受。” 小孩吃完了往身上一蹭,然后伸出小手叫大舅检查。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衣服脏了。” 小孩低头看了看,是不好看,“换干净的。” 卫长君不能学卫孺,给他来一句,不要你洗是不是。确实也不用他洗,他也不必学。至于以后从军要不要他洗,他先顺顺当当长大再说吧。 “敬声,想不想你母亲和祖父祖母?” 公孙家宠孩子,也紧张孩子。小公孙敬声不懂压抑,但出门被抱,在家被盯着,他过得很压抑。小孩想一下就摇了摇头,“我不回家。” “衣服脏了啊。”卫长君不介意多养一个孩子,也不好同公孙家抢。何况他也没想抢,“回去过两天多准备几身衣服?” 小公孙敬声问:“还能来吗?” “当然。”卫长君想也没想,非常干脆的样子叫小孩大安,“还有鞋。看你的鞋脏不脏?” 小孩低头看看,使劲点头。 卫长君:“城里有很多好吃的,再买些好吃的跟表兄换。” “换什么呀?”小孩心生好奇。 卫长君想了想,“你给他好吃的,叫他的弓箭给你摸摸。” 霍去病不许小孩碰他的弓箭,他小时候的玩具也不许小孩玩。小公孙敬声很眼馋,听到这高兴地点头,“明日回去吗?” 卫长君懒得送孩子,“再过几日。大舅给你做好吃的,吃美了再回去。” 小公孙敬声早忘了孟粮扯的谎,一听还能再过几天,越发美了。 公孙家的人很着急。不敢同公孙贺说实话,翌日公孙贺一进宫,公孙老夫人就召集儿孙商讨谁去卫家接小敬声。 公孙贺的父亲想去但他身体不好,公孙老夫人也想去,但她怕自个一去不回。卫孺倒是不怕被霍去病和阿奴气死,但她怕卫长君。卫孺又不敢叫婆家人知道,怕妯娌嘲笑她这么大了还挨训,就说她去。但得过几天,给她大兄准备些礼物。 此言一出,公孙贺父亲叫她把之前准备的带上,再准备些时下受欢迎的点心。 买现成的东西哪用得了几天。卫孺是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犹豫再犹豫,休沐前一天早上,卫孺不能再拖,巳时两刻抵达秦岭。 人下来了,车里的东西没下来。 卫长君早给小外甥收拾好了。没容卫孺进院,卫长君就把公孙敬声交给她。孩子小,卫孺又是坐车来的,以至于小孩想不起来问他母亲累不累。上了车,小孩扒着窗交代,“大舅不要想我,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卫孺猛然转向儿子,他说什么?随后看卫长君。 卫长君忽略她的目光,笑着点头:“到家不许哭闹。” 小孩乖乖点头,“大舅,我走了,我真走了啊?” “快走吧。”卫长君佯装厌恶地摆摆手。 小孩放下车帘就叫驭手掉头。 卫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韩嫣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等远不如御辇宽大的小马车到他家门口,他就开嘲,“以前只听嫁出去的女儿抱怨母家把她们当外人,反过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果真如你所言,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你也可以反过来想想,我们卫家男女都堪比人中龙凤,也挺可怕的不是吗?” 韩嫣忍不住笑了:“也对。”看着马车上子午栈道,“你妹不会气得不许敬声来了吧?” 卫长君:“她倒是想。可惜晚了。” 去年公孙敬声话说不利索,卫孺都管不住,今年想叫小孩听她的,她想得美。 公孙敬声到家很累,吃点东西睡了,醒来之后也没心思玩。 翌日清晨,饱餐一顿,歇过乏,小公孙敬声想起秦岭天大地大,叫奴仆给他收拾东西。公孙敬声机灵,又是卫夫人外甥,所以公孙家稀罕他,不想他刚回来又回去,就哄他明日再收拾。 公孙家没有公孙敬声怕的人,不叫他如意,他就大哭大闹。恰好公孙贺在家,好不容易歇一天孩子还不消停,气得把儿子揍得哇哇大叫。 公孙敬声哭着要舅舅。卫孺气得说他大舅不要他。公孙敬声哪信,反而怪母亲坏,找到他回来带的小包要离家出走。 公孙老夫人心疼了,承诺给他收拾衣服。小孩见好没收,要去买好吃的,给表兄买。公孙老夫人生气了,不答应,还说霍去病和阿奴的不是。小公孙敬声这些天跟着霍去病去了很多地方,很快乐,不许她说,又闹了。 闹得公孙一家没脾气,索性答应他。其实也是想着他睡一觉就忘了。 若是好吃的好玩的,小公孙敬声有可能一觉忘得干干净净。可很多好玩的等着他,那必须不能忘。 翌日,小孩叫奴仆备车,把他的行李放车上。 卫孺压根没收拾,只能哄他再在家待一天。 这点她远不如卫长君,卫长君不能糊弄的干脆绕开,能答应的就能做到。在小公孙敬声看来,舅舅说话算话,母亲没实话,不如舅舅好。 小公孙敬声又闹了。 卫孺给他两巴掌,打的他哇哇大哭也没用。卫孺不如卫长君敢把他屁股打肿,甚至冷眼看着小孩哭干眼泪,她只能再次答应给他收拾。 昨天答应的事没办到,公孙敬声哪还信。他也不玩了,盯着他母亲收拾。东西放车上,小孩就上去。 公孙老夫人叫卫孺带他出去逛一圈,然后从另一边回来。然而没用。四岁的孩子也分得清城里和乡野,荒郊野外没有高高的房子,城里也没有庄稼。 卫孺从东边门出,绕到北边回来,小公孙敬声气得嚎啕大哭。 “大舅家有什么好?”卫孺气得高声问。 小孩扯开喉咙吼:“大舅家最好!” “你以后别回来了?”卫孺吓唬他。 小公孙敬声不懂她的威胁,认为母亲骗他好几次,竟然还敢生气,以至于他很愤怒,大吼:“不回来!” 卫孺令驭手掉头送他去秦岭。 小公孙敬声半道上睡着了。卫孺想回去,又担心儿子哭闹。她犹豫再三,决定到秦岭儿子醒来,要跟她回去,她就不计前嫌。 天高云淡风轻的秦岭啊,小公孙敬声觉着哪儿哪儿都顺眼,下了车就叫他母亲回去。 卫孺气得连车都没下,叫驭手掉头。 霍去病故意提醒他,“你母亲生气了。” 小公孙敬声瞬间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又没法一股脑全说出来,千言万语变成一句话,“阿母是个大骗子!”吼出来缓一缓,“爱生气!” 临近午时,霍去病和阿奴不用学文习武,韩嫣也闲下来。韩嫣逗他,“怎么骗你了?” 小公孙敬声吭吭哧哧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说完越发生气,拉住他大舅的手,“我的衣裳穿完了,大舅帮我拿好不好?” 卫长君料到公孙家管不住孩子,但没料到把小外甥气成这样,“渴不渴?” 小孩点头。 卫长君:“离午饭还早,先喝点水吃点瓜?你自己摘还是我帮你摘?” 小公孙敬声甩开他的手往院里跑。卫长君给大外甥使个眼色,霍去病跟上。小孩挥着小手说:“我自个会摘。” “拿得动吗?”霍去病问。 小孩停一下,好像抱不动。他叫霍去病打服了,不敢跟他耍公子脾气,回头拉住大表兄的手,请大表兄帮他抱西瓜。 韩嫣挑眉,“公孙家这株苗还行啊。” “他就算是个愚笨的,也是体现在读书习武方面。像他去年一言不合就动手,只能是父母长辈惯的。”卫长君问,“你猜卫孺为何这么着急把他送回来?” 韩嫣瞥他一眼,“还用猜?大腿拧不过胳膊。”说这一顿,“长此以往下去他不会觉着你家粗茶淡饭是好的,公孙家龙肝凤髓都抹了毒吧?” 卫长君笑而不语,。 韩嫣吸气,“大公子,过了啊。” 卫长君很是无辜:“我什么也没做。平日除了睡觉,你几乎都在我这儿,我说过公孙家半点不是吗?” “公孙家忍不住说你啊。”韩嫣感慨。 卫长君:“管不住孩子,还管不住自己的嘴,也能怪我?” 韩嫣摇头庆幸:“幸好我不是公孙贺。”顿了顿,想起今日不是休沐,“公孙贺是不是还不知道?” 卫长君自己是男人,很清楚大多数男人什么德行,认为生儿育女是女人的事。凭公孙敬声那么皮,公孙贺都不知道,卫长君便可断定他是大多数中的一个。 “我扶着长大的桃树,结了桃子不许公孙家摘,不是公孙家自找的吗?”卫长君冷笑,“吃现成的?做梦!” 韩嫣赞同:“大公子,回头我生两个,你——” “滚!” 韩嫣眉梢一挑:“容我说完——” “欠你的?” 韩嫣被堵得说不话。 窦婴笑着从东边过来,“听你俩吵吵这么多,老夫都想把孙子接过来了。” 卫长君:“您孙儿要是天赋不足,我建议他当个吃饱就睡的富家翁。或像我两个弟弟一样,小小的差事干到老。” 窦婴不这样认为。 这些年看得多了,窦婴跟卫长君一样,平安到老就好。所以儿子几次三番提到把孙儿送过来陪他,窦婴都没同意。 窦婴知道儿子的打算,在这里可以经常见到天子,叫孙子在天子面前露露脸。 “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对了,老夫的《蒙学》进了书斋,还不知道吧?”窦婴满脸笑意。 卫长君意外:“东西市的书斋?” 窦婴连连点头,“昨日家里来人告诉我的。还给我一包驱虫的药,回头给你拿点,给去病和阿奴用。还有,还有两本印的书。”说完就朝自家喊奴仆,把书拿来给他们看看。 卫长君笑道:“这是好事。我杀只羊咱们庆贺一下?” 窦婴愣了一下,怀疑他没清楚,“你帮我贺?” “一块乐乐。还是您老想回城大宴宾客?” 窦婴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你家的羊是不是有点小?我叫人去八阳里买一只。” “您别跟我客气了。他们的羊肉哪有我喂的精细。吃苜蓿草,喝山泉水。”卫长君不待他再说什么,叫牛固出来。 霍去病带着小表弟出来。 卫长君心中一动,笑着说:“敬声,大舅给你做烤全羊好不好?” 小孩不懂,歪着小脑袋露出疑惑。 卫长君指着拴在西沟边的羊,“你去选一个,除了羊的母亲,你喜欢哪只,咱们吃哪一只。回头做好了,给你个大羊腿。” 公孙家常吃羊肉。昨天还做呢。公孙敬声喜欢吃羊肉,再看看羊腿多大,心头大震,大舅不愧是大舅,“好!”大叫一声,朝西跑去。 韩嫣乐了:“完了!” 第142章 有喜 窦婴也觉着公孙家完了。 没听子女说过公孙家有聪慧的小辈。公孙敬声该是公孙家最机灵的孩子。可这孩子眼中只有大舅没有公孙家那一大家子。这往后, 公孙家怕不是得恨死卫长君。 偏生人家卫大公子有个宠妃妹妹,自个也不是“人”,谁也动不了, 也不敢动他。 窦婴感慨:“幸好老夫不姓公孙也不叫刘安。 “他们自找的, 怪我?”卫长君嗤笑道。 “大舅!” 公孙敬声稚嫩的童音传过来。卫长君过去,“选好了?” “好啦!”小孩兴奋的跳起来, “大舅,快点啊。” 卫长君抓住他挑的公羊拽到门口, 令牛固拎院里放血剥皮。 霍去病奇怪:“外面不能杀?” “人有人性, 兽也有兽语。那些羊看到这只羊死的凄惨,还吃得下睡得着?” 霍去病无语了。 卫长君挑眉:“你不信?” “信!”霍去病很是无奈, “谁叫你是我大舅呢。” 卫长君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小混蛋!” 霍去病闪身躲开,“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心软。”上下打量他一番,“是不是上了年纪啊?” 卫长君二话不说抬脚就踹。 韩嫣不禁说:“活该!” 霍去病瞪他一眼又问他舅,“担心吓着他?”瞥一眼小表弟。 小公孙敬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吓着我什么啊?” 卫长君胡乱敷衍一句小外甥,问大外甥:“忘了以前杀猪也是把猪弄到外面?” 霍去病细想想,好像是这样, “有必要吗?大舅, 你养羊就是留着吃的。” “所以我心疼啊。” 霍去病怀疑出现幻觉, “你心疼还吃它?” “心疼活的吃死的,不冲突吧?” 霍去病下意识想说不, 到嘴边咽回去,“歪理!” 韩嫣笑道:“我也觉着不冲突。好比一个人可怜, 并不妨碍他可恨。”问霍去病, “很难理解吗?” 年幼的霍去病无法理解, “就算在院里杀在院里烤,可少了一只羊,它们还是知道。” 卫长君点头:“但牲口不如人记性好。不叫它们看见三天就忘了。当着它们的面宰了,得三天不吃食。” 霍去病觉着他懂了,“说白了你是怕羊饿瘦了。还心疼?”鄙视他大舅,“就会说好听的糊弄人。错,人已经不能满足你,你开始朝牲口下手了。” 卫长君好气又好笑地冲他勾勾手,“过来说。” “我傻呀。”霍去病瞪他一眼,拽走什么也不懂的小表弟,“看杀羊去。” 小公孙敬声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还忍不住回头看他舅,说那么多什么意思啊。他怎么听不懂呢。 卫长君:“等你长大就懂了。跟表兄玩儿去。” 小公孙敬声想现在弄懂,但他也对杀羊好奇,于是决定看完杀羊再来找舅舅。 等羊皮剥掉,羊头羊腿羊蝎子分开,小孩早把这点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跟着牛固和霍去病出来,等舅舅烤羊肉。 卫长君考虑到窦婴真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就把羊腿和羊蝎子交给许君炖,令曹女用去年做的豆瓣酱做几碗蘸酱,他到门外果树下腌羊排。 羊排腌上,卫长君也没闲着,烤架弄出来,又去掰一些被严霜冻死的果树枝留着生火。随后又和面,把大铁锅弄出来,在铁锅上做水烙馍,留着包烤羊肉。 未时左右,水烙馍出锅,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小公孙敬声饿了,眼巴巴看着散发着面香的白色薄饼。 先前韩嫣把家中米酒拿过来,窦婴见状吩咐奴仆准备主食,卫长君就说他准备美味可口的饼。窦婴心想,跟他做这么多年邻居,什么没吃过啊。碍于卫长君一番好意,他也没跟他争。 此时此刻,看到薄的透亮的饼,窦婴心底万千感慨,真是他不曾吃过的。 “长君,哪天不种地了,在城里开个食肆,你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啊。”窦婴再次感慨。 小公孙敬声等不及了,“大舅,我可以吃一个吗?” 韩嫣很是意外,眉梢微挑,“卫兄,凭这句话也得给他一个尝尝。” “太烫了。”卫长君劝小外甥等一会。 小孩不信,卫长君拿过他的手往水烙馍上一放,小孩痛的倒抽一口气。卫长君神态自若,没有一丝心疼,“还觉着大舅骗人吗?” 小公孙敬声连连摇头。 卫长君又问:“你是不是该找个地儿等着?” 小孩点一下头,蹲在他身边,双手托着下巴等投喂。 卫长君见他这么乖巧,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紧接着吩咐给他打下手的西芮把酱拿出来,又叫赵大薅几根葱,摘几个黄瓜。 下霜那日黄瓜藤还很矮,赵大用草席盖上黄瓜架保住几株,如今都结果了。卫长君把黄瓜和葱白切丝,拿一张圆圆的水烙馍切成小块,刷酱,放上黄瓜,卷起来给小外甥。 阿奴提醒:“郎君,忘了放葱。” 卫长君:“我怕他咬不断。” 小孩着急地说:“我能咬断!” 卫长君又给他包个夹葱的,然后叫窦婴和韩嫣也吃点垫垫,他生火烤羊排。而他刚到烤架旁坐下,小孩就跑过来,伸出双手,“大舅,我吃完啦。” 卫长君楞了一下,又觉着好笑,真是个孩子,“敬声真厉害!” 小孩美得恨不得下巴朝天。 卫长君忍着笑问:“好吃吗?” 小孩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再叫表兄给你包两个。别吃太多,否则就不能吃肉了。”卫长君给霍去病使个眼色。 霍去病过来把他拽走。 卫长君估摸着厨房炖的羊肉快好了,令西芮把锅端出来,再准备几个素菜。羊杂羊头羊蹄子留西芮、赵大他们自个吃。 西芮等奴仆知道卫长君也爱羊杂,做之前把羊杂分成两份,他们的跟羊头羊蹄子放一起用大锅炖,给卫长君的那份用小锅炖,留他和霍去病、阿奴以及小公孙敬声晚上煮羊杂面。 话说回来,羊排薄烤的快,西芮等奴仆把羊腿肉捞出来,素菜准备好,又给窦婴等人盛了汤,羊排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卫长君把羊排移到他用饭的方几上,就叫霍去病拿盘子。家里人少就这点好,每人一根羊排还有剩。不过给公孙敬声的羊排上的肉被他剔掉一半。 小公孙敬声见他的羊排没表兄的肉多,要跟表兄换。窦婴夫人不好意思拿着骨头啃,闻言要把她的给小家伙。 卫长君出言阻拦,“夫人,他吃不了那么多。敬声,大舅这里还有,你啃完了剩下这几个都给你。对了,还有这些羊腿,想吃哪个吃哪个。” 小公孙敬声不敢相信,大舅这么好的吗。 韩嫣道:“你舅不给你我给你。” 小不点高兴地使劲点一下头,大声说:“好!” 阿奴叫他坐下啃。 小公孙敬声双手抱着骨头咬一大口肉,也蹭一脸油。卫长君顿时没眼看别过脸。他注意到窦婴夫人还是无从下口,就把切肉的小刀给窦婴夫人,他用手撕肉,放水烙馍上,再放黄瓜、葱白以及酱卷着吃。 韩嫣和霍去病见状就学他。窦婴犹豫好一会,直到他注意到夫人有了白发,意识到自己黄土埋半截,没必要再守那些虚礼,又没外人,也索性袖子一撸,扯肉卷饼。 几人吃一会,没了心慌的饥饿感,韩嫣擦擦手,给卫长君和窦婴各倒一杯酒。 以前高朋满座,祝酒词窦婴张口就来。如今不整虚的,窦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长君,说点什么?” 卫长君也不能说“感情深一口闷”,也不能说“都在酒里了”,“韩兄,给夫人满上。” 窦婴夫人偶尔也会陪窦婴喝点,但她在外从不饮酒,“我不行,你们喝吧。” 卫长君笑道:“这种酒喝到饱也不会醉。夫人别骗我了。”说到此想起高度白酒,“等我两个弟弟回来,我试试能不能弄到清如水,一杯上头的酒。届时夫人要说不胜酒力,我一定不会劝。” 韩嫣和窦婴不嗜酒但好酒,闻言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眼含深意。 卫长君笑着颔首。 窦婴为了“清如水”的酒,亲自给他夫人满上,“小酌一杯。” 卫长君道:“那就祝咱们四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窦婴想说过于简单。再一想,忍不住道一声“好”,接着说:“祝我们岁岁有今朝!” 挨着坐的三个小的急了,包括公孙敬声,大声问:“大舅,我的呢?” “你什么?”卫长君一时没明白。 霍去病很不高兴,“就祝你们四个,我们不是人啊?” 窦婴笑了:“倒是把你们忘了。” 卫长君瞪外甥:“你们也想岁岁有今朝,不长大了?” 霍去病被问住了。 卫长君又问:“不当大将军了?” 霍去病无言以对。 阿奴羞愧,又觉着几个长辈该事先告诉他们,“郎君也不想长大了?” 卫长君看出他不服气,“我和韩兄不想青丝变白发,侯爷和夫人想一直能吃能喝能睡,有什么问题吗?” 阿奴语塞。 卫长君目光转向小外甥,“想一直这么大,还是想快点长大?” 小公孙敬声不假思索地说:“跟大舅一样大。” “那就不能喝。好好吃饭长得快。”卫长君朝他面前的碗睨了一眼,“还有汤。” 小孩找阿奴和霍去病,是这样吗? 他俩乖乖点头。 小公孙敬声见状,拿起勺子舀一点汤,他不是怕热,而是不想喝。 卫长君搞定三个小的,同韩嫣、窦婴夫妇喝两杯,就叫韩嫣把酒收起来。改日品尝他的酱香白酒。 —— 六月中旬,卫步和卫广随军回到长安,歇息两日前往秦岭,卫长君依然没敢认。黑了还瘦了。要不是他们眼睛很亮,卫长君得以为他们病了。 卫家去年养的小鸡小鸭长大了,卫长君连着五天鸡汤鸭汤的给他俩补,脸颊有肉,肤色水嫩了,像少年人,他才想起答应韩嫣和窦婴的事。 三伏天的头一天早上,卫长君叫霍去病和阿奴带着五个伙伴进山。小公孙敬声一听这话,忙不迭把他的小弓箭找出来。 卫长君好笑:“你也去?” 小公孙敬声点头,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他。 卫长君想直接说“不行”,考虑到小不点叫公孙家惯坏了,仍然喜欢撒泼打滚,“表兄得打猎,没法抱你。” “不要抱。”小孩奶声奶气,表情认真,“自个走。” 卫长君给大外甥使个眼色。 以前卫长君没少看着大外甥“撞南墙”,霍去病懂,用大舅以前对付他的法子收拾小表弟。霍去病很是大度地说:“行。但你要是上不去,不许哭不许闹,在家乖乖等我们。” 小不点无知无畏。 随表兄到山脚下信心满满地往上爬,结果一步也上不去,他傻眼了。 阿奴蹲下,“还上吗?” 小不点伸出双手:“抱抱!” 霍去病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阿奴抱你还怎么打猎?山上这么多草,抱着你还怎么走?” “我怎么办啊?”小孩问的理直气壮。 牛固远远地跟着呢。 霍去病大喊一声“牛固”。牛固出现在小崽子身后,冲他伸出手,“回家跟你三舅和小舅玩儿去?” 小公孙敬声不甘心,一步三回头。到家闷闷不乐,他也不敢闹。 卫长君没空哄他,把他交给卫步和卫广,又把正院的人全打发出去,问嘟嘟能不能买到纯粮白酒。 嘟嘟之前听他说“清如水”的酒,就算出他想买, 嘟嘟不懂, 嘟嘟被他说服了, 卫长君点头。 片刻,院中出现个小小的坛子。 嘟嘟告诉十汉斤。 韩嫣家中有黄酒有米酒,所以最不缺酒壶。卫长君找他要一个可以装两汉斤的小酒壶,到自家就装两斤酒。余下的酒被卫长君放卧室衣柜旁。 小狼崽子开路,霍去病和阿奴带着五个玩伴打小玩意。他们回来后卫长君就把死物交给奴仆,还能撑半天的先留着。 中午饱餐一顿后,卫长君去窦家和韩家,请他们傍晚过来用饭,重点品酒。窦婴和韩嫣不困了,在卫家门口乘凉。 申时两刻,闷热褪去,卫长君教小外甥数数,窦婴指点他的两个弟子,韩嫣盯着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他们的五个伙伴习武。 大汗淋漓,霍去病和阿奴他们去沐浴,卫长君吩咐奴仆收拾半死不活的野物。 霍去病记得有几只野鸡,沐浴后就穿着短衣跑去西边弄几张荷叶,叫他舅做荷叶鸡。 窦婴看到翠绿色荷叶摇头叹气,“我那些藕是给你种的啊。” 霍去病:“说得好像起藕的时候您没吃一样。” 阿奴接着说:“猴子爷爷吃过郎君做的荷叶鸡吗?” 那怎么没吃过啊。窦婴想到这,要揍阿奴,“混小子,老夫你也敢挤兑。” 阿奴哼一声:“明明自个没少吃,还说我们贪吃。”瞪他一眼,跑去帮西芮拔鸡毛。 小公孙敬声以前在城里对杀鸡拔毛很感兴趣,但卫孺不许他靠近。他见大舅没阻止阿奴,大着胆子迈开小腿跑过去。 韩嫣望着小崽子的背影,“这孩子来二十天了吧?” 卫长君:“不止。” 卫步震惊:“这么久?” 卫广同不敢信,“不是我们来头几天才来的?” “上个月来的。”韩嫣说出来很奇怪,“卫孺不着急,公孙贺也不急,公孙家的老东西也不怕这孩子骨子里改姓卫?” 卫长君瞪他:“什么老东西?你也不怕传到他们耳朵里。” “我怕他们听见?”韩嫣不屑地嗤一声,问卫步和卫广,“长安近日没出什么事吧?” 他俩累得快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哪顾得上别人。 要不是刘彻见他俩瘦的可怜,叫他俩过了三伏天再进宫,他俩怕是连自个都交代了。 卫步问他大兄:“明日进城打听打听?” 卫青也不知道被刘彻弄哪儿去了,这些日子没回来过。卫长君有种“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和你广弟驾车过去,顺便给阿母送些吃的。只给阿母。” 兄弟二人知道长兄不再给陈家和公孙家送东西,他们还不懂“升米恩,斗米仇”。但不妨碍他们听话。 二人出去这一趟也学会了多听少说。见韩嫣同卫长君聊别的,他俩怕知道太多管不住嘴,就架着大外甥到地头上摘品相不好的果子用来腌肉。 昼长夜短,肉腌透之后再做太阳还没落山。 肉菜以及饭端出来,夕阳的余晖还不舍得离去。卫长君叫弟弟们带着三个小的一块吃,他和韩嫣以及窦婴夫妇在一处。 三人坐下,卫长君给他们各倒半杯酒。 韩嫣看到“清水”本想嘲讽卫长君糊弄他,随着一阵微风过来,酒香扑鼻,令他不得不把话咽回去,端起杯子打量,“这是酒?” “如假包换。”卫长君给自己倒一点。 窦婴问:“一杯上头?” 卫长君点头:“没喝过。” 韩嫣想问,那你怎么知道。再一想也没人教过卫长君兵法,他却知道。想来酒跟兵法都是梦里看到或听说的。 无论牙刷牙膏,还是只能看不能用的三大件,卫长君的东西从没叫韩嫣失望过。因此韩嫣劝窦婴夫妇先用饭,半饱了再尝尝酒。 夫妇二人正有此意。 一盏茶的工夫,四人放下碗筷,具备。 韩嫣浅尝一点很是失望,不如他家的酒,真跟水一样。韩嫣咽下去想说什么,嘴巴一动,脸通红发热,难以置信地看着酒杯,“这这,这么辣?” 卫长君看着窦婴夫妇也是先不以为然,紧接着震惊,“没骗你们吧?” 窦婴夫人捂脸,羞于见人。 卫长君把目光移向韩嫣。韩嫣拿起筷子,“我得吃口菜。” 窦婴夹一块鸡腿肉,“老夫也得吃点垫垫。” 一旁的卫步和卫广很是好奇。 霍去病跑过来,拿起卫长君的酒杯。卫长君吓一跳,赶忙按住他的手,“你还小不能喝。” “跟你做的酒酿不一样吗?” 卫长君用筷子戳一点,叫他舔一下。 霍去病嫌弃。卫长君倒勺子里递给他。霍去病越发嫌弃,筷子上一滴,勺子里两滴,有何区别啊。 韩嫣缓过来,“去病,还不信你大舅?” 大舅十句假半句真,叫我怎么信啊。霍去病心想。 可霍去病真好奇,怕一会儿被风吹干了,拿起勺子舔进去。没什么味,霍去病很失望,大舅又糊弄孩子。 卫长君笑吟吟看着他,在心里数,一,二,没到三,大外甥变脸。 “噗!”卫长君忍不住笑喷。 霍去病傻了。 好一会,嗓子眼的辣味没了,他端起酒杯,放鼻尖嗅嗅,好奇但不敢尝试,“大舅,这是酒?哪有这样的酒?” “这是粮□□。你以前喝的米酒也好,我跟韩兄喝的黄酒也罢,都没法跟这比。这好比酒中皇帝。”卫长君笑着问,“再尝尝?” 霍去病想尝尝,“不会辣死吧?” “可能会晕。”卫长君此言一出,吓得霍去病把酒杯还他。 阿奴越发好奇,“郎君,我也想尝尝。” “勺子拿来。”卫长君给他倒三滴。他注意到小外甥好奇,用小外甥的勺子给他弄一点,“敬声,你自个要的,不许哭啊。” 小公孙敬声喝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的,愣是不敢落下。 卫长君忍着笑问:“以后还怀疑大舅吗?” 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小不点一起摇头。 卫长君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快去吃点东西垫垫。” 三个小的慌忙走人。 卫长君冲两个弟弟抬了抬下巴,“尝尝?” 他俩暂时不想尝试。 卫长君端起酒杯,“我这里还有一点,喝掉?”问韩嫣和窦婴夫妇。 三人想起他说一杯上头,而现在是半杯,所以放心地端起杯子。可韩嫣以及窦婴夫妇剩的多,一口闷,脑袋懵了。 过一会儿,窦婴夫人感觉眼花,看什么都跟隔一层纱似的。 窦婴和韩嫣时常和黄酒以及糯米酒,稍微缓一会就好了。窦婴夫人越发觉得头晕,不得不提前离席。 卫步和卫广见老夫人脸通红,担忧地问:“大兄,夫人没事吧?” “酒散了就好了。”卫长君看着那个酒瓶,问韩嫣和窦婴,“再来半杯?” 韩嫣觉着他还可以再来一杯,但他更怕喝完倒下,“先放着,八月十五赏月再喝。” 卫长君也没拆穿他,饭毕就把酒收起来。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令奴仆做饭,叫卫步和卫广吃了进城。要是没大事,午饭前还能回来。 未时左右,卫家准备做午饭,他俩回来了。 兄弟二人的神色似喜非喜,像是有千言万语。卫长君心里咯噔一下,叫嘟嘟出来, 卫长君放心下来,“打听到了?”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卫步上前一步道:“好事。” “别卖关子。”卫长君瞪他。 卫步先说最好的,“三姊有喜了。听阿母说这次有点不稳当,没敢告诉咱们。不出意外年底便可知是男是女。” “子夫有孕是好事啊。怎么了?还不稳?” 卫步摇头,“还有一喜。” 卫长君下意识看他大外甥,再一想他同卫少儿聊过,若是她有喜,卫步和卫广不该犯愁。卫长君心说,不是她还有谁。 卫长君福至心灵,“公孙家?” 第143章 没心没肺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兄啊。 卫步和卫广一起点头。 卫长君闹不明白:“公孙家除了卫孺都死了?” 这话真难听话!卫步心里痛快极了, 不愧是他大兄,谁都敢骂。 卫步和卫广没去公孙家,卫孺和卫子夫身怀六甲这两件事他们听老母亲说的。卫步实话实说:“阿母说怕敬声回去两天又闹着要回来就没来接他。” “所以公孙家除了卫孺都死了?” 卫步替公孙家臊得慌, “这我就不知道了。其实也没人告诉阿母大姊又有了。阿母进宫探望公主和三姊,得知三姊有喜就想到二姊。二姊回家打秋风, 打秋风是阿母说的。” 卫长君乐了:“我说什么了?我还不知道卫少儿什么德行。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去公孙家玩发现的。听说才两个月, 还得小心, 而敬声又喜欢撒泼打滚, 他们担心敬声碰到大姊, 决定过几天再来接他。”卫步说到此, 不安地看一下他大兄, 噙着淡笑?不是怒极反笑吧。 卫广也很不安:“他们说的几天可能是六月底或七月中, 过了三伏天。” “不然你以为下次休沐?”卫长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兄弟二人见他变脸反而松了一口气。 卫步试探道:“这么久了敬声该想家了吧?” 小孩子其实很没良心的,盖因年幼无知,不懂思念, 不懂父爱母爱, 只知道自个痛快玩闹, 谁对他好他跟谁亲。 卫长君不担心小外甥想家。但以防公孙家后悔,在小外甥面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他决定跟小外甥聊聊。 聊也不能随便聊。 卫长君叫两个弟弟找个阴凉地儿歇会, 他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糯米粉和红枣。 许君把橱柜打开,卫长君见只有一点糯米粉和一把红枣, 蜂蜜也不多了, 依然叫许君泡红枣,做红枣糯米心。 卫长君找到在山边乘凉的大外甥, 勾勾手把他叫到一旁。 霍去病满眼好奇:“何事还得背着阿奴啊?” 卫长君小声说:“我怕敬声听见。”紧接着把卫孺身怀六甲, 公孙家担心敬声冲撞了她等等这些事告诉大外甥。 霍去病神情错愕满是难以置信, “敬声爱哭爱闹不是他们惯的?” “他们才不会承认自己不会教孩子,只会怪孩子不懂事。” 霍去病其实不甚喜欢小表弟,大舅是他一个人的大舅,不是他们的大舅。然而他更讨厌公孙家,“那以后也别来了。”说着一顿,大舅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才十岁,又不能把公孙家砸了,或逮住公孙贺打一顿,“大舅希望我做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打算跟敬声说这事。我怕敬声哭闹,咱们都吃不好,叫许君给他做一份红枣糯米心。” 霍去病点头:“做就做呗。”猛然抬头,“一份?!” 卫长君就知道大外甥得变脸,“快没蜂蜜了。天热易生虫,我本打算到秋再买蜂蜜。你想吃也行,回头叫牛固进城买去。” 霍去病冷着脸瞪他,“你说了天热易生虫,我明知蜂蜜不便宜还要吃,我跟敬声有何区别?” 卫长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脑袋,很是欣慰:“去病长大了。” “少给我灌**汤。”霍去病拨开他的手,“这招对我没用!” 卫长君好脾气地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不想看见你!”霍去病推他一下。卫长君顺势转身回家。霍去病见他这么干脆,又忍不住瞪他,“一天天的,净想着算计你外甥!” 卫长君脚步一顿,权当没听见。 阿奴好奇地从草席上爬起来,“出什么事了?” “回去再说。”霍去病朝公孙敬声使个眼色。阿奴瞬间明白,跟他有关,“敬声,饿不饿?” 公孙敬声跪在席上玩阿奴小时候的玩具,闻言改坐下,摸摸小肚子,“饿啦。” 阿奴把手递给他,“回家吃瓜垫垫?” 他很喜欢西瓜,听到这也不叫阿奴帮他穿鞋,掰着小胖腿吭哧吭哧穿好就往家跑。阿奴赶忙叫住,“等等。”随后跟霍去病撑着草席两端遮住毒辣的日头,叫他走中间。 用草席遮阳对小孩而言很是新鲜,稀罕地走两步退一步,偶尔还忍不住蹦蹦跳跳。霍去病忍不住骂:“没心没肺!” 小公孙敬声好奇地问:“没心没肺是什么?” 你!霍去病真想这样说。 “心情愉悦就是没心没肺。” 小孩信以为真:“敬声没心没肺。” 阿奴脚下踉跄了一下。 公孙敬声忙扶着他,“走路看路。差点摔倒吧?多大了啊你。” 阿奴想踹他,小混蛋,竟敢学郎君数落他。 “我腿疼。”阿奴胡扯。 公孙敬声好奇地问:“阿奴的腿受伤了吗?” “不穿鞋被地上的石头割伤了。” 公孙敬声又信以为真,“以后可不能光脚了。” 阿奴又想一脚把他踹到家门口,“敬声说的是。你敢吗?” “我不敢!”小孩摇头,“阿奴,上药了吗?” 阿奴敷衍道:“上了。” 小孩拍拍他的腰,主要是再往上得垫脚,走着路垫脚有可能摔倒,“好孩子!” 阿奴呼吸骤停。霍去病笑出声来。 小公孙敬声满脸透着疑惑,他的话很好笑吗? 阿奴见他这样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以至于憋得脸都绿了。 霍去病忍着笑:“活该!” 阿奴瞪他,再说一遍试试! 霍去病的五个玩伴随从不敢打他,阿奴真敢揍他。阿奴打了他,大舅知道了还得数落他,“敬声,走快点,我也饿了。” 公孙敬声跑起来。霍去病迈开步伐,阿奴不得不跟上。 等到家门口,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韩嫣嫌屋里闷热,在卫家柴垛旁果树下乘凉——阴凉地儿多。看到他仨脸通红,眉头微蹙,“也不怕中暑。赶紧进屋打井凉水洗洗。” 霍去病把席放果树下,拉着公孙敬声先去摘个小西瓜。西瓜用井水冰上,他们洗了脸,歇一会儿舒服了,就拿着刀抱着瓜出来切瓜。 西瓜圆滑,菜刀大,韩嫣担心霍去病一不小心伤着,把刀夺过来,“切小块切大块?” 公孙敬声大声说:“大块!” 阿奴睨他:“不吃午饭了?” 大舅家的饭菜很好吃很美味,必须得吃。公孙敬声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地说:“小块吧。我是小孩。” 韩嫣差点切着手,不禁看一下小不点,他要是没记错,卫长君说过这话。那天也是吃西瓜,小孩非要大块不要小块,卫长君也不跟他讲道理,只有一个要求,吃完!结果一大块瓜吃个尖尖他就吃不下去了。卫长君虎着脸叫他吃完,小孩吓哭了。 “原来你什么都记得。”韩嫣问他,“我给你切块大的,吃不完给猪吃?” 小孩吓得摇头。 韩嫣继续怂恿他,“怕什么?你大舅忙着做饭呢。” 小孩下意识朝院里看去,听到脚步声,慌得迎上去,“大舅,我要小块,韩兄给我切大块,我——”看清来人,眨了眨眼睛,“三舅?小舅?” 那时候兄弟二人还在回来的路上,不知道这事。卫步问:“什么事找你大舅?” 小孩摇头:“不找大舅!” 韩嫣切一大块西瓜给小孩。小孩很心动,想吃个尖尖。但他不敢,转手递给三舅。 卫步像看到海市蜃楼,不可思议地问:“给我?” 小公孙敬声点头,乖乖地说:“三舅先吃。” 韩嫣乐了,“越发机灵了。” 卫步忍不住怀疑瓜上抹了毒,冲韩嫣抬抬下巴要解释。 韩嫣切着瓜把那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我以为他忘了。”说完看一下小孩。 小公孙敬声怕韩嫣害他,吓得躲到卫广身后。 韩嫣给他切一小块,顺手去掉西瓜皮,“吃吧!” “谢谢韩兄。”小公孙敬声接过去咬一小口,没错,甜甜的西瓜。随后才敢张大嘴。 卫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确实比以前机灵了。” 小孩抬起头来,说我吗? 卫广点头:“越发聪慧了。” 小公孙敬声咧嘴笑出小米牙。 卫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姓公孙,想起卫孺以及公孙家那些人,紧接着忍不住替他犯愁,心疼小外甥。 霍去病听到他轻声叹气,小声说:“凡事有大舅在,你愁什么啊?” 卫广想想也是,公孙家那些人加一起也不够他大兄揉搓的。他叹什么气,看戏好了。 这场戏也没叫卫广等太久。 午饭做好端到外面,卫长君给小外甥一个方几,上面放着饼粥菜以及一小份红枣糯米心。霍去病离阿奴很近,小声同他解释,为何只有小敬声有红枣糯米心。 小公孙敬声离卫长君很近,卫长君轻声问小外甥,“红红白白的果子好吃吗?” “好吃!”小孩使劲点一下头。 卫长君又问:“想不想父母?” 小孩浑身一震,大舅什么意思啊。 “我不想呢?”小孩试探道。 卫长君楞了一下,小崽子行啊,学会迂回了,“你要是想,明日就叫三舅和小舅送你回去住几天,等想大舅了再回来。” “不想!”小公孙敬声很着急,“我想大舅!”说出来依然心慌,红枣糯米心也不吃了,朝他怀里扑,“大舅,我最想大舅。大舅又不想要我了吗?” 霍去病嫌弃地嘀咕:“撒娇精!” 阿奴瞥他,说你自己呢? 霍去病瞪他,吃你的饭! 卫长君捏捏小外甥的脸,“说清楚,大舅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大舅就不想要我。”除夕前后的事他忘了,更早以前的事也忘了。小公孙敬声怕卫长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怕。卫长君对他好他知道,他也知道这边好玩,不想回家,所以忘记挨打的小孩就倒打一耙。 卫长君好心解释:“我怕你想家,想祖父祖母,不敢叫大舅知道,大舅才问你要不要回去。一片好心被你说成我不要你,还讲不讲理?” 小公孙敬声放心了,“真的吗?” 卫长君点头。 “骗人是狼崽子!”小孩大声说出来,伸出手指,“拉钩!” 卫长君扶额,拉钩又是跟谁学的。 阿奴抢先澄清:“不是我!” 卫长君瞥他,“还需要你们教?他又不傻,看也看会了。” 公孙敬声伸出小小的手掰过他舅的脸,“拉钩啦。” “拉钩!”卫长君伸出手指,“回头想家告诉大舅。不用担心一去不回。” 小公孙敬声使劲点一下头,想起他的红枣糯米心。卫长君抓住小外甥,“别急。还有一事。你母亲给你添个小弟弟,要不要回去看看?” 卫长君要是先说这事,公孙敬声会很好奇。先叫他回家,接着提这事,小公孙敬声有理由怀疑,大舅又不想要他。 公孙敬声摇了摇头,“不回去!” 卫长君:“不想要个小弟弟陪你玩儿?” “不要!”公孙敬声指着表兄,“我和表兄玩。大舅,不要说了,我要吃饭长大,跟表兄上山打猎。”不待卫长君开口,掰开他的手就走。 霍去病很意外,“竟然没哭也没闹。” 小孩奇怪:“我长大了啊。” 阿奴轻哼一声,去年屁股红肿,嗓子快哭哑了的又不是你了。 “我就不哭不闹!”小公孙敬声见他不信,气得站起来大声吼。 卫长君头疼:“吃饭,吃饭。阿奴,去病,不许欺负敬声。” 小公孙敬声又美了,扬起下巴得意地冲他俩哼一声。 阿奴又想揍他。 霍去病也想揍他,但被卫长君一个眼神按回去。 此后,每过十来天,卫长君问小外甥一次。每次都是用饭的时候,且做一道只有他有的美食。这就导致小公孙敬声怀疑他父母想叫他回去——大舅这么疼他,给他做好吃的,都不给表兄做,不可能不要他。 七月中旬,三伏天过去,公孙贺来接儿子,小公孙敬声躲去屋里,还从里面堵上门。 卫长君怕小不点用他的小身板堵门,也不敢使劲推,“敬声,你的衣服鞋子小了,天越来越冷,该穿厚衣服了,不回去拿衣服吗?” 城中早晚不冷,这边空旷,早上一阵微风能叫小孩起鸡皮疙瘩。小孩打开门,不放心地问:“拿了衣服可以来吗?” 公孙贺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数落他。话到嘴边陡然记起这是在大舅子家,轮不到他高声呵斥,“可以。” 卫长君点头:“你想来明日来也行。但大舅希望你在家玩几天。这里离长安远,回去就回来很累。你也该去东西市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买回来给你表兄换着玩。” 霍去病和阿奴玩的他都没法玩,比如爬树,比如上山,比如去红薯地里找野鸡——他的小短腿到红薯地里寸步难行。 经卫长君一说,公孙敬声觉着可以用好玩的讨好表兄,叫他们走慢点或抱着他,“大舅会想我吗?” 卫长君点头:“你是我外甥,不想你想睡?你大表兄又没回家。” “大表兄怎么不回家?”公孙敬声奇怪。 卫长君想给自己一巴掌,多嘴! “表兄会自个骑马去东市买衣服。你会吗?” 小孩看看他的小短腿,还没马的小腿长,“不会!”无奈地叹一口气,伸出小手要抱抱。 公孙贺抱起他,“给大兄添麻烦了。” 卫长君:“敬声不用我喂奶,洗衣做饭有奴仆,去病和阿奴给他沐浴洗头,我只需盯着他别乱跑就行了,不麻烦。” “我知道这小子多么不听话。”公孙贺接着就说,“我给大兄带——” 卫长君打断:“打住!我留敬声在此住这么久只因他是我外甥,跟他父亲是谁,他姓什么无关。”说着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十车粮食我都不在意,差你那点礼物?” 公孙贺又羞又恼,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大兄教训的是。” “走吧。到家还能赶上午饭。”卫长君先走一步。 小公孙敬声急的拍父亲的肩膀,“快点!快点!” 公孙贺抱着他到门外就把儿子放车里。看到儿子乖乖坐着,公孙贺觉着新鲜又不解,儿子竟然这么听他舅的话。 卫长君见他直勾勾盯着敬声,“忘了什么?” 公孙贺收回思绪,“没,没什么。” 卫长君也懒得关心他:“这边路不好,出去的时候慢点。天凉爽了,城里人都从家里出来了,进城的时候别着急。敬声起得早,路上可能犯困,你仔细点。” 公孙贺连连点头。 小公孙敬声此时此刻跟他大表兄一样认为他舅天下第一好。 马车掉头朝东,小孩扒着窗挥手,提醒他过几天就回来。 卫长君颔首:“等你!回头给你做板栗烧鸡。” 小公孙敬声就问什么是板栗烧鸡。卫长君胡扯,鸡还小,等他回来才能做,到时候再告诉他。 这话的意思大表兄想吃也得等他回来吗?小崽子心满意足地放下车帘。 卫长君声高,窦婴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出来说:“你这么糊弄,敬声这孩子最多在家呆两天。” “他们有心也能呆俩月。” 窦婴摇头:“再有心也没你这儿好玩。我那几个孙子不止一次要——咦?” 卫长君想问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车停下,紧接着从北边过来很多人马,个个身着甲胄,腰佩宝剑,“陛下?” 窦婴颔首,又见公孙贺下车行礼,断定最前头的人是当今天子。可三伏天过去了,午时左右也热,这样的天穿这么齐整,陛下不怕中暑吗。 没等窦婴疑惑太久,他就看到所有人下马,待公孙贺的车走远,几个人往山边走去,看起来像是站岗放哨,“陛下这是做什么?” 卫长君也闹不明白,“山上有什么?不可能啊。” 窦婴示意卫长君过去问问。 卫长君很好奇,抬起脚的那一瞬间他想起卫青,想起“军演”,“什么时辰了?” 窦婴下意识说:“巳时左右。” “不用问,最多一个时辰您老就知道了。”以前韩嫣在正院书房给霍去病和阿奴上课。自打公孙敬声过来,小崽子听不懂人话经常捣乱,他就把上课地点改到西院。卫长君打算给霍去病的五个玩伴补课,“我还有事。您老是去西院还是回家等着?” 刘彻连卫长君都算计,窦婴不敢往跟前凑,“老夫去西院看看去病和阿奴。” 卫长君进屋吩咐奴仆和面,蒸几锅杂面炊饼。 刘彻到他家门口,纵然能打到很多猎物也不可能在山上凑合。 —— 临近午时,五个小子坐不住了,卫长君打发他们玩儿去,他到门外树下乘凉。约一炷香,一群人从山上下来,紧接着又下来一群人。 卫长君仔细看看,后面那群打头的正是他弟——卫仲卿。 他迎到地头上,离最先下来的刘彻近了,也看清面无表情的皇帝满腔怒火,跟三伏天的太阳似的,“陛下这是怎么了?” 刘彻看过来,发现他满脸笑容,脚步一顿,想起他问卫青怎么想到两军演练,卫青直言听他大兄扯的,”“猜到了?” “陛下不算计我的时候很好懂。”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刘彻脸上挂不住,“胡说!朕何时算计过你?” “跟仲卿比输了?”卫长君很是笃定。 此言又令众人侧目,来这边练兵乃陛下临时起意,卫长君如何猜到。 刘彻瞪一眼他,大步越过他朝卫家走去。卫长君等卫青过来,接过他的宝剑和头盔,小声问:“陛下那么生气,你不是生擒了陛下吧?” 卫青惊得睁大眼睛。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叹气,弟弟太诚实如何是好,“只是演练,做什么这么认真?” “卫长君,又跟仲卿胡说什么?少教他一些歪门邪道的。”刘彻回头吼他,“不要以为朕听不见。” 卫长君怀疑刘彻诈他,“我声音这么小,陛下也能听见?” “朕没听清。但朕不傻。”刘彻瞪他,“快点过来,朕饿了。” 卫长君忍不住抱怨:“欠你们老刘家的!” 众人吓得不敢大喘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恐怕溅一身卫长君的血。然而他们失望了,刘彻这次反倒像没听见似的,皱着眉等他。 卫长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跑过去,“先前见陛下令人在山下守着,草民猜您怕您的对手从山脚下摸到您身后,那时草民就叫奴仆做饭了。” 刘彻眉头松开,“好了?” “粥和饼好了。” 山上野物多,刘彻这些人没刻意寻找也碰到不少。为了午饭,也怕受到攻击,就顺手打死了。方才被卫青带人团团围住,刘彻生气且不甘心,也没忘记令人拿下来。 刘彻给抬狍子,拎大兔子以及无毒蛇的禁卫使个眼色,这些人就帮卫家奴仆收拾。待刘彻吃了瓜歇过乏,野味也开始下锅了。 刘彻躺在椅子上,望着郁郁葱葱的果树,舒服的感慨:“还是你的日子舒坦,赛过活神仙。” “那是我下地抢收的时候你没见着。”卫长君说出来又忍不住好奇,“陛下怎么被——” 刘彻扭头瞪他。 卫长君点头:“不说也行,回头我问仲卿。” 刘彻收回视线,悠悠道:“仲卿告诉你,他就不是卫青,而是你卫长君。” “我弟!”卫长君心里很高兴刘彻这么信任卫青。其实他也没打算问卫青。 刘彻点头:“可惜你是长兄,朕是天子。”其实他心里很没底,问忙着啃黄瓜的卫青,“仲卿,长君要是问你,你说还是不说?” 卫青抬眼看过来,一脸疑惑,“说什么?” 144 良心发现 晚上睡得着吗? 短暂的安静换来刘彻和卫长君久久的沉默。 二人有许多答案, 唯独没有想过卫青没听懂。或者他在装傻充愣。可这点小事也不值得刘彻寻根究底纠缠不放。卫长君不想卫青为难,也不在乎他的答案,自然不会再重复一遍。 卫长君表现得很不在意, 笑着说:“没什么。别吃太多, 饭菜快好了。” 卫青坦然地点点头,继续啃黄瓜,仿佛刚才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句对话。 窦婴和韩嫣坐的离刘彻远离卫青近,卫青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问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难道他真不懂? 二人不信。卫青跟卫长君比起来就是一沉默人。但他不傻。不然也不能活捉陛下。卫长君和刘彻打个喷嚏,他都知道二人是病了还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们。 窦婴和韩嫣相视一眼, 看出彼此眼中的诧异,并非他们其中一个多心。他俩顿时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此子非池中之物! 二人都看出来了,刘彻如何不懂。所以刘彻没有得到满意回答也很满意。见卫青一味地憨吃, 刘彻的眼睛笑了, 不愧是他看着长大的。 既然卫青如此沉稳聪慧, 还敢糊弄,他是不是可以验收多年教养的成果了?刘彻认为是时候了。 深秋时节长安方圆百里喜获丰收,一扫上半年的阴霾,刘彻觉着天时地利不缺人和, 可以准备了。但他习惯了大事先问卫长君,立冬后的第一个休沐,刘彻摆驾茂陵。 这一日暖阳高照,刘彻到茂乡卫家时卫长君在河边钓鱼。 马蹄声声没能唤起卫长君接驾。刘彻抬手把缰绳扔给黄门,朝河边大步走去。头一次跟刘彻到此的禁卫很是忧心,小声问黄门, “卫大公子是不是眼神不好?”他要没看错,卫长君回头看了一下,竟然还不起身,“怎么没听说过?” 黄门老神在在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禁卫想问什么,就看到他主公朝卫长君肩上拍一下,在他身边的小椅子上坐下。 天子自小便喜欢率性而为。黄门自认为足够了解他也怕刘彻突然发疯。见他不是抡起椅子朝卫长君砸去,黄门踏实了,叫一众禁卫进院歇息。但不可吵闹,此时是霍去病和阿奴学文识字的时候。 刘彻先瞥一眼水桶,里头有两条鱼,“钓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卫长君看一下太阳回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刘彻:“卫长君这股风。”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爱说不说。 刘彻不贫了,“我大汉苦匈奴久矣。” 卫长君的手一抖,差点没握住鱼竿。刘彻见状笑了,“还有你卫大公子没料到的事。” “陛下,地龙翻身最严重的地方房屋建好了吗?”卫长君不会阻止他发兵,可他这时候筹备,明摆着开春出兵。开春时节匈奴在老家养精畜锐,大军上哪儿找匈奴去。 虽说卫青头一次出征就直捣龙城,可谁知道龙城在哪儿?嘟嘟也只知道大概方位。北方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万一春四月依然大雪覆盖,卫青怎么到龙城。 刘彻点头,“担心百姓反对?” “不是!”这时候不能再绕弯子,卫长君直接问,“陛下对匈奴了解多少?” 刘彻:“比你多。” 卫长君相信比他多,盖因关于匈奴的记载少之又少,他有嘟嘟这个外挂也不如韩嫣懂得多,“陛下知道过了长城越往北越冷,他们的春夏秋加一起顶多六个月吗?” 刘彻知道北边冷,但不知道这么冷。 “大军最迟十月就得入关,否则没被匈奴杀死,也会被严寒冻死。匈奴爱南下,不止缺衣少粮。”卫长君道。 刘彻点头:“这点朕知道。” “陛下也该知道六月之前乡民不得闲?” 刘彻笑了,“朕当出什么事了。长君不是以为朕想开春或初夏发兵吧?”见他面露诧异,“朕敢这么胡来,太后也不许。” 卫长君放心下来:“需要提前这么早筹备吗?” “上次跟这次不同。这次朕想速战速决。” 卫长君:“骑兵?” 刘彻点头。 “匈奴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而大汉百姓极少骑马。军中兵将也不如匈奴还不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您是得提前至少半年练兵。” 刘彻没有想过花半年时间练兵,“需要半年?” 卫长君很是意外,“陛下要觉得半年太久,选兵的时候按骑兵年龄挑也行。不知陛下打算派多少骑兵?” 刘彻往四周看一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包括河岸边的船舱里,“窦婴呢?” “这几日忽冷忽热病了,在城中魏其侯府休养。陛下放心,韩兄和去病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刘彻找个树枝在地上画四道杠,每道杠上写下一个名字。他一边写一边看卫长君的神色,卫青、公孙敖甚至公孙贺出来,卫长君都没变脸。“李广”二字一出,卫长君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一下,仿佛在说,怎么还有他。 刘彻相信他没看错,虽然稍纵即逝。 “可以吧?”刘彻问。 卫长君下意识摸摸鼻子,犹豫要不要说实话。不说吧,都是一条条人命,要是说了,李广换成别人还不如李广,他会不会良心不安? 卫长君相信他会,他是人不是畜生。 前世他都没见过被杀死的人。 刘彻:“不好说?” “除了我弟,陛下觉着我了解谁?”卫长君反问。 刘彻知道该怎么做的了,笑着说:“也是。不为难你了。”抬脚把地上的人名抹平。 卫长君暗暗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陛下打算派多少人,但我觉着应该宁缺毋滥。骑兵骑术精湛,就是碰到匈奴大军也能逃回来。您派的人多,良莠不齐,碰到小股匈奴也有可能全军覆没。” “朕凑不出四路大军,长君是不是劝朕放弃?” 卫长君摇头:“陛下乃天子,看得比我远。该不该出击匈奴,您比我清楚。我想说兵不足也可以弥补,每人多准备一到两把弓。力气小的小弓,力气大的大弓。听说有一种弓放开近一丈长,陛下不妨试着做几把,配给力气大的士兵。” 刘彻确定他今日来对了,“朕回去就安排。还有呢?” “我说出来你可能觉着我胡闹。” 刘彻:“朕还敢治你的罪?” “陛下吃过油茶?” 刘彻点头,不知他何意。 “陛下觉着给他们准备些炒面如何?” 刘彻笑着打量他,“心疼你弟?” 卫长君不自在的别过脸,凉凉道:“我弟二十多了,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他身为将军,还能少他吃的喝的?” 刘彻嗤笑,“你当朕没吃过干粮?煮都煮不开。炒面多好,放点热水就是热汤。” “但白面难得,猪油也不便宜,还不好炒。” 刘彻:“再难还有打铁锅难?你给朕四口铁锅,朕保卫青在茫茫草原上也可以吃到炒面。” 卫长君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道谢,“陛下倒是会做生意。陛下,天下姓刘不姓卫。我弟是帮您守江山打天下。” “你就说有没有吧。”刘彻笑眯眯看着他。 卫长君叹气,“我上辈子一定得罪过姓刘的。” 刘彻好笑:“四口锅还能比四筐荔枝麻烦?” “那您还找我要?” 刘彻脸色微变。 卫长君不怕,该说照说:“陛下也该像办太学一样,设个炼铁做兵器的学堂了。”顿了顿,“陛下可听说过,术业有专攻?我认为行军打仗也一样。将军就是将军,先锋就是先锋,火头军就是火头军,骑兵就是骑兵。像您这样跟匈奴打一次,临时找几个人当将军,临时凑一些骑兵,就是赢了也是侥幸。”说到此,卫长君好奇地问,“陛下,回头练兵的时候火头军练吗?” 在刘彻看来火头军能把饭做熟就行了,“继续?” “敌众我寡的时候需要逃命,火头军知道该放弃什么,什么跟性命一样不能丢弃吗?”卫长君又问,“火头军有想过大军打不过敌人的时候他们也得上吗?”停顿一下,“我认为火头军选拔的时候,不能选厨子里头身体好的,而是选军中会做饭的。” 刘彻想笑,可以上阵杀敌,谁愿意呆在后方。 “一些想建功立业又因为牵挂家人而怕战死沙场的士兵很乐意。”卫长君点头,“我知道很多人瞧不上厨子,你要说这次跟以往不同,火头军很重要。我也相信他们会因此感到光荣。” 刘彻点头:“长君,窝在这儿委屈你了。你要生在战国,还有张仪、苏秦什么事。”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 刘彻还是想说:“你是真能忽悠。不怪短短半年你小外甥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您老有心吗?”卫长君反问。 刘彻笑着点头:“行,不说。”朝平静的河面看去,“这么久了鱼还不咬勾,是不是没放鱼食?” “不放鱼饵您都来了,放了诱饵您还不得在此安家?” 刘彻呼吸一顿,好气又想笑,“茂乡难道不是朕死后的家?” 卫长君噎的说不出话。 “看在你自比姜太公的份上,朕就不跟你计较了。”刘彻撑着他的肩膀起身。 卫长君下意识问:“回去?” “朕是铁打的?”刘彻回头瞪他一眼,“钓一会就过来,吩咐你家奴仆准备午饭。” 卫长君不禁抱怨:“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刘彻就当自个耳背。 到西院门外,刘彻放轻脚步,慢慢到偏房。停在窗外,看到小不点公孙敬声枕着小胳膊呼呼大睡,霍去病和阿奴全神贯注,韩嫣也教的认真,他不由地人轻笑一声。 三人齐齐循声看去,一见是他都放下书本,出来见礼。 刘彻好奇:今日怎么没休息?” 韩嫣解释前几日搬家耽误几天,长君怕他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习惯了,请他帮两个小的补回来。 刘彻朝屋里睨了一眼:“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阿奴:“敬声想叫郎君陪他玩儿,郎君说他得钓鱼,给敬声做好吃的。敬声想吃好的,就来找我们。我们就叫他等着,不想等着也行,二舅快回来了,叫二舅陪他玩。他不敢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玩着玩着睡着了。” 刘彻笑了:“多久了还这么怕仲卿?” “还不是因为仲卿很少回来。”韩嫣说着进屋把他抱出来,然后送给许君,叫许君看着他。 许君看着小的睡一炷香,轻轻碰一下他,小孩醒了,显然睡饱了。许君抱着他出去。小不点看到院里好多马好多人,惊得使劲揉了揉眼睛。 小公孙敬声胆子大,好奇就问:“许君,他们谁呀?” 常随刘彻过来的黄门见过他,笑眯眯的明知故问:“你又是谁呀?” 小不点揉着不甚清楚的眼睛,奶声奶气道:“我是公孙敬声啊。” 不远处的禁卫互看一下,公孙贺的长子?怎么在卫家。 黄门知道为何,他听刘彻幸灾乐祸过,公孙家给卫长君生个好儿子,“原来你是小公孙公子啊。久仰,久仰。” 小孩论机灵远不如霍去病。卫长君对他俩的教导也不一样,卫少儿不管卫长君怎么教,公孙家反倒会跟他对着干。所以他对大外甥放纵更多,反正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小外甥约束更多。这就导致小孩被“久仰”懵了,不知如何应对。 许君提醒:“小公子,谢谢。” “谢谢。”小公孙敬声说出来,很好奇,“你认识我啊?我不认识你啊。” 黄门笑着说:“我认识你大舅啊。卫大公子的小外甥公孙敬声,谁不认识呢?” 小不点害羞地笑着点点头。 黄门很是意外,抢二公主东西的熊孩子是他吗?这明明是只温顺的小猫啊。 “小公子,是不是下来?许君该准备午饭了。” 小公孙敬声滑下来,仰头继续问:“你找我大舅吗?” “是的。”孩子太小,黄门也没说太细。 小公孙敬声想了想,指着东边,“大舅在那边。跟我来。”说完迈开小腿朝外跑。 黄门也没什么事,便跟上去。 小公孙敬声看到卫长君就想大声喊,到嘴边慌忙咽回去,回头伸出小手“嘘”一声,小声说:“慢点,慢点,鱼吓跑了。” 黄门点点头,同他慢慢过去。 小公孙敬声到跟前,扒拉着他大舅的耳朵小声说,“大舅,有人找你。” 卫长君回头看到黄门,点点头算是见了礼,眼神示意旁边有椅子。黄门坐下,把小不点抱腿上,不吝夸赞:“小公子懂事了。” 卫长君朝地里看一下:“好比刚露头的麦苗。如今长得好,以后要有人干涉也是不行。”自家外甥,他不好说逆耳的大实话,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黄门在城中见多了无事生非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十个有九个是父母长辈宠的,比如太后的小外孙,隆虑公主的儿子,跟之前的公孙敬声有一比。 “是的。”黄门好奇,“公孙家也放心吗?” 卫长君笑道:“明年立夏前顾不上他。” 黄门疑惑不解,想问什么,一看他起竿赶忙把话咽回去。然而这一耽搁也不好再问。 卫长君又钓两条鱼才收竿回家。 到家他挑两条,余下的请黄门送去东边大厨房。那两条鱼收拾好,鱼头剁下来炖汤,一条鱼身红烧,一条切成小块油炸。 卫长君怕小外甥吃多了被刺卡到,顺便给做一些面丸子。丸子和鱼出锅,卫长君放入垫了几张纸的竹筐中,叫霍去病拿船上,跟阿奴、小公孙敬声以及他的奴仆的孩子们分着吃。 卫长君也知道别人家不可能对奴仆的孩子这么好。可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前世在农村老家,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跟左邻右舍送点。 如今奴仆是他的私产,在一个院里,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公孙敬声也吃不完,叫卫长君装不知道那些孩子很馋,他心底多少有些不安。 若是别人家的孩子,哪怕韩嫣的儿子,不到卫长君跟前,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毕竟不是自家人。 霍去病被卫长君养的大度,再者鱼是河里的,炸鱼的油来自自家大肥猪,鱼肉上裹的面也来自自家地里,不用花钱买,在霍去病看来就不值钱。有了卫长君的吩咐,少年长臂一挥,男男女十来个,都随他到船上去。 也得亏窦婴买的船够大。 黄门看着呼呼啦啦这么多人,同孟粮感慨:“难怪小公孙公子不想回家。公孙家哪有这么多孩子同他玩儿。” 孟粮:“也没人跟他玩。” 黄门点头:“我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喜欢跟同龄人玩。喜欢跟在大孩子后头。大孩子不理他,他也高兴。” 孟粮想想小不点晚上睡觉都要挤在阿奴和霍去病中间,“是这样。” “那公孙家呢?” 孟粮不好说:“您问郎君。” 黄门当自个没问。但他很好奇,盖因公孙家家大业大,一点小事也能掀起轩然大波。 随着寒冬来临,黄门也没听说公孙家来接孩子,甚至不止一次听他主公感慨,霍去病会玩胆子大,敢跟阿奴拉着公孙敬声在河里滑冰。黄门十分纳闷,难道叫陛下说中了,这孩子是给卫大公子生的。 除夕过后,宫中添喜,陛下又得一女,各地藩王贺礼不断送入皇宫,黄门顾不上这些小事。 随着天气转暖,卫子夫出月子,黄门随刘彻前往卫子夫处探望三公主,不巧碰上卫媼,听她提到卫孺早几天发动也得一女。黄门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黄门又觉着他把人想狭隘了,回到宣室,他试探着问:“陛下,先前公孙家舍得把公孙敬声交给大公子照顾,是不是觉着长子不听父母的而听舅舅的话,他们就再生个听话的?” 刘彻摇摇头:“只是其一,且不重要。世人皆知我时常去茂乡或秦岭吧?” 黄门点头:“韩上大夫说过,他父亲想把他那个弟弟韩说送去陪他。正是因为能见到陛下?”说到此黄门懂了,“好打算!” 刘彻嗤笑一声:“真当别人都傻。敢算计长君,有他公孙家后悔那天。” “大公子也知道?” 刘彻:“你见他吃过亏吗?” 黄门笑道:“怎么没有?去年二十车粮。” 刘彻心虚羞愧了,盖因二十车粮钓出的钱财赈灾没用完,如今还由少府收着。 “去准备百金。” 黄门楞了一下,然后替卫长君高兴,陛下终于良心发现了。 刘彻没那么多良心。 休沐日抵达茂陵,告诉卫长君,出击匈奴的四路骑兵开始训练了。包括他提到的火头军,他也听卫长君的,叫他们同大军一起训练。 卫长君纳闷,同他说这些做什么。被刘彻别有深意地看一会,卫长君懂了。无奈地摇摇头,卫长君推开厨房隔壁房门,里头赫然有八个小铁锅。 刘彻要的铁锅太大,即便士兵背得动,背起来也没法骑马。 卫长君同他解释一下为何只有小的,然后才问:“行吗?” 刘彻没做过饭,真没想到骑兵不好带大铁锅,“看样子有些日子了?”摸一下锅上的灰尘。 “除夕前。”平日里人来人往,卫长君不好弄锅。腊月里下了一场大雪,连霍去病和小公孙敬声都恨不得长在榻上,卫长君才好叫嘟嘟买锅。 刘彻算算灰尘厚度,点点头,然后就黄门进来。 黄门到车上抱出个小盒子,递给卫长君:“大公子,叫您破费了。” 卫长君接过去感受一下重量,摇摇头嫌弃道:“陛下,您是天子!” “朕的钱财也不是风刮来的。” 卫长君对此嗤之以鼻:“我怎么听说韩兄的钱财都是您给的?够他用几辈子的。怎么偏偏到我这儿就这么吝啬?” 刘彻也想给他千金。但他总觉着卫长君有了钱就使唤不动了。 “你跟韩嫣一样吗?”刘彻像是意有所指。果然,卫长君想歪了,赶忙说:“百金就挺好。多谢陛下。”抱着盒子就往堂屋跑。 黄门好笑:“卫大公子是个妙人。” 刘彻也想笑:“说他俗,钱够用就行,也不贪权好色。说他不俗,眼里就这点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门:“陛下也没问过大公子,怎知他够用就行?” 刘彻猜的,他觉着他很了解卫长君。听黄门这样说,刘彻好奇了,到堂屋便问:“长君,我真赏你万金,晚上睡得着吗?” 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卫长君实话实说:“睡不着!”话锋一转,“头枕千金我能睡着!” 刘彻冷声道:“没有!” 145 大军出征 朕很好养活。 抠死你算了!卫长君心想。 黄门见卫长君面色不渝, 转移话题,“大公子,那几口锅我想给军营送去, 不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这会儿吗?” 黄门看一下刘彻。刘彻微微颔首。 卫长君摇头:“不行。得开锅!” 此话把君臣二人说糊涂了。卫长君解释不开锅易生锈,铁锅生锈用不长。闻言刘彻就叫他开锅。卫长君看一下天色, 离午时还早,便吩咐孟粮进城买几斤肉。 听到“肉”字,跟奴仆家孩子在院里玩的小公孙敬声跑进来, “大舅,我想吃肉。” 卫长君想送他一记白眼, “知道了。回头给你一个大鸡腿。” 小公孙敬声伸手抱住他的腰亲昵的蹭了蹭, 才跑出去继续玩儿。 刘彻纳闷又想笑, “你小外甥何时学的这么会撒娇?” “他原本就会。以前撒泼打滚容易得偿所愿, 才懒得撒娇歪缠。”卫长君觉着还有一种可能,“也许跟去病学的。” 刘彻:“朕觉着是跟去病学的。十来岁了,还往你怀里钻。” “十来岁也是个孩子。”卫长君护犊子, 说完忍不住瞪一眼他。 刘彻噎的懒得同他计较, “屋里太闷,朕出去转转。” “上船?”卫长君问。 刘彻微微摇头,叫他不用管。 卫长君也懒得伺候他, 目送刘彻出了大门, 他就去牲口圈, 看看还有几只小公羊。 无论秦岭还是茂陵卫家养的羊从没卖过。由于每次都杀公羊,母羊留着,导致羊圈里母羊比公羊多。 卫长君瞅一圈才找到小羊四只。他叫来懂牲口的老奴,问他能不能看出哪只母羊有了。老奴进羊圈里查一遍,很是失望地告诉卫长君都有了。 卫长君震惊, 指着一二四五六七只大大小小的母羊,“全有了?” 老奴来卫家好几年了,没怎么同卫长君说过话,也了解他主人,突然关心牲口只有一个原因,馋肉了。 主人有肉吃,奴仆有汤喝。老奴也希望他看走了眼,可有没有一开膛破肚就知道,他说没有也没用,“郎君,如今是春天。”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繁殖的季节。卫长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摆摆手叫老奴忙他的去。 老奴从羊圈里出来,“郎君,去年养的鸡差不多可以吃了。” 卫长君点点头,翻出捞鱼的网兜出去抓鸡。 刘彻在外面逛一圈,只看到窦婴夫妇,无聊极了正想回屋同卫长君拌嘴,见他扛着网兜出来,冲他伸手。 卫长君递给他:“陛下抓几只中午就杀几只。” “听你这意思朕一只也抓不到?” 卫长君就是这么看不起,“不是。我家的鸡都是去病养的。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鸡。” “等着!”刘彻整理一下衣袖,决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身为天子,抓鸡也是个中好手。 卫长君以前没少用网兜扑鸡,以至于无论小公鸡还是老母鸡,没等网兜落下就四下散开。卫长君不怕鸡吃庄稼,也没给鸡剪翅膀,结果刘彻的网兜下去,鸡吓得纷纷上树或上墙。胆子大的更是飞到屋顶上。 刘彻很生气,鱼竿往地上一扔:“这叫朕怎么抓?” “我说了这些鸡是去病养的。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卫长君一脸无辜。 刘彻抄起网兜作势朝他脑袋上招呼。 卫长君慢慢躲开,“公主都没你幼稚。” 刘彻噎的瞪他:“再说一句试试!” 黄门打圆场:“大公子,虽然鸡是小公子养的,可您是鸡的主子。这些鸡不给陛下面子,还能不给你面子?” “怎么不问我啊?” 刘彻和黄门循声看去,一个小姑娘牵着小公孙敬声过来。到跟前,小姑娘就看卫长君。卫长君颔首,六七岁大的小姑娘松开公孙敬声就往屋里跑。 片刻,小姑娘端着碗出来。 刘彻想问拿碗做什么。没等他问出口就看到了,碗里有半碗小米和小麦。见状,刘彻冲她抬抬手。小姑娘还是先找卫长君。卫长君颔首,她才把碗递过去。 刘彻瞪一眼卫长君:“家教真好!” 卫长君没听见,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回屋玩儿去吧。” 小姑娘跑去跟小姊妹汇合。 公孙敬声伸手:“陛下,给我一把。” “你也不怕朕啊。”刘彻捏捏他的小脸,把另一只手里的碗递过去。 小公孙敬声抓两把朝天上一撒,就学小鸡“咕咕咕”叫。 粮食离卫长君等人太近,鸡不敢靠近。卫长君抓半把朝远处撒,墙上的鸡下来了。刘彻见状把剩下一些全撒了,逃到韩嫣家门口的鸡也被馋回来。 卫长君待鸡靠近,拿起网兜,说时迟,那时快,刘彻一个“你”字没说出来,网兜里多了只大公鸡。 小公孙敬声高兴地欢呼一声就跑过去抓鸡。 卫长君忙说:“别碰!咬着你!” 黄门过去抓住鸡翅膀,拉着小孩过来。 地上粮食太多,同伴被捕也没把鸡吓跑。刘彻一看还有好几只,冲卫长君招手。卫长君递给他,刘彻自幼习武,身手敏捷,他方才见卫长君很快,也学他瞅准了不犹豫,使劲拍下去,拍到一只花母鸡。 刘彻就想放了它,卫长君忙说:“按住!” “这是母鸡。”刘彻提醒。 卫长君点头:“这母鸡看起来好几年了,该杀了。”过去拿起鸡,问刘彻,“中午吃鸡汤饼?” 刘彻在宫里不缺鸡鱼肉蛋,卫长君的厨艺也不比膳房厨子高明,可他依然留在卫家用饭,不过图个清静,“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朕很好养活。” 卫长君愣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窦婴向来不敢在刘彻面前放肆,可此时此刻他也想笑,九五至尊说自己好养活,不感到羞愧吗。 这点小事就羞愧,刘彻只怕早羞死了。 “长君,有鸡就别做蛋了。朕好像每次过来你都会**蛋,朕吃腻了。” 卫长君心说,也没人叫你吃。哪次你来不是有菜有肉也有蛋。青菜和肉不吃,挑鸡蛋吃怪谁。 话说回来,卫长君爱**蛋也不是因为他多么喜欢。原因有,首先鸡蛋远比鸡汤有营养,其次鸡蛋便宜易得,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鸡蛋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 卫长君前世不是厨子,厨艺有限,其次许君等人还指望他指点,卫长君不想为难自己,也怕把大外甥饿瘦了,自然首选鸡蛋。 日久天长,每天有个蛋也成了习惯。 今早就有水煮蛋。无论奴仆的孩子,还是卫家个小的,每人都有一个。卫长君倒是想把鸡蛋换成奶,可也得有。 卫长君点头应下,做饭的时候该怎么做怎么做。 用午饭的时候,刘彻见卫长君、韩嫣、窦婴、霍去病、阿奴和小公孙敬声面前都有一块褐色角物,跟饼似的,唯独他没有,又忍不住瞪卫长君,“朕无论到哪儿都是皇帝!” “所以呢?”卫长君真不知道他又想说什么。 刘彻朝他面前的小碟子睨了一眼,“你说呢?” 卫长君明白了,“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废话!”他知道还用得着问卫长君。 小公孙敬声觉着他还不如小孩子,很是得意的告诉他,“陛下,这是炸鸡蛋啊。” “什么?”刘彻怀疑他耳背。 小孩叹了一口气,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炸鸡蛋啊!”说完拿起来,又慌忙放下,好烫啊。小公孙敬声吹吹小手,看到手上的油,又往身上蹭蹭,干干净净了,他满意了。 刘彻也算明白过来,斜着眼看卫长君:“故意的吧你?” 卫长君揉揉额角:“陛下,您说话也摸着良心。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您在我家用饭,我是没少**蛋,但有重样的吗?” 怎么没有!刘彻话到嘴边想起他吃过鸡蛋汤,吃过鸡蛋羹,吃过黄瓜炒蛋,吃过木耳炒蛋,吃过没有盐的鸡蛋面汤,还吃过鸡蛋豆腐皮炊饼,还有很多,好像没有重样的。 想到这,刘彻的脸微变,但他确实吃腻了,“你就是故意的!” 卫长君就是故意的,冲门口喊:“许君,呈上来!” 许君端来两块角形炸鸡蛋放到刘彻面前,刘彻傻眼了。随着许君出去,刘彻才回过神,气得指着卫长君,“朕——朕上辈子欠你的!” 霍去病听的头疼,还叫不叫人吃饭了。 “陛下,您吃还是不吃?不吃给我!” 刘彻瞪他一眼,“你也不怕撑着!”又瞪一眼卫长君,他方拿起筷子。 炸鸡蛋叫刘彻失望了,酥香不如馓子,里头的油比油条还多。刘彻吃一块就腻了,问小公孙敬声:“吃饱了吗?” 小孩摇头。 “这个给你!”刘彻端起他的炸鸡蛋。 小公孙敬声喜的跑过去。 卫长君:“先尝尝大舅的鸡汤面。里头有鸡腿肉。” 小公孙敬声真被卫长君打怕了。卫长君板着脸的时候,他不敢说半个“不”字。小孩不想吃,依然闷头一口气吃完。 碗里干干净净,他还得拿起来叫大舅看看。 卫长君点头,小孩高兴地抓起炸鸡蛋。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吃饱了龙肉都腻口。小公孙敬吃一口就吃不下去。可他还记得炸鸡蛋很香,又不舍得放下,“大舅,吃饱了怎么办啊?”为难的想哭。 卫长君见状只想笑。 霍去病瞪他:“笨蛋!不会等饿了再吃?” 小公孙敬声眨了眨眼,还可以这样吗? 卫长君叫来许君。许君把炸鸡蛋收进橱柜里,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可以! 小孩不纠结了,用衣袖蹭蹭嘴巴,跑去东边找奴仆家孩子玩儿。 阿奴忍不住说:“郎君,敬声天天用衣袖擦嘴擦脸,衣服就没干净过,你怎么也不管管?” 刘彻点头:“去病和阿奴小时候不这样。” 霍去病连连点头:“我不用手帕擦嘴,你能给我两大嘴巴子。” 卫长君当然注意到了:“公孙家会教他用手帕。” 阿奴想说什么,陡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叫公孙家当恶人?” “我什么时候说叫他们当恶人了?别乱曲解我的话。”卫长君瞪他一眼。 阿奴被他认真的样子搞蒙了,问霍去病:“我理解错误?” 霍去病很无语,对他大舅无语,“你理解错误。” 阿奴找韩嫣。韩嫣点头:“要我再说一遍?公孙家会教他用手帕!” 阿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地找到窦婴。窦婴忍着笑说:“你的面再不吃就坨了。” “我——我理解错误,我道歉行了吗?”阿奴问卫长君。 卫长君摇头:“小事一桩何须道歉?以后记得就行了。” 阿奴张口结舌,不愧是他家郎君,瞧瞧这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谁见着不得说一声——服! 刘彻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别逗他了。看孩子的脸都被你气红了。” 阿奴摸摸脸,发烫,顿时羞愧了。多大点事啊。至于吗?看来他还有的学。 卫长君放下碗筷,问刘彻:“军营大练兵我二弟没空回来我理解,我弟和四弟呢?” “军未动,粮草先行。还得朕提醒你?”刘彻问。 卫长君结巴了,“这这——” “如今是过早。可得提前算好需要多少粮草,从哪儿调运,又存放至何处吧?” 卫长君下意识问:“您不知道?” 刘彻点头:“要朕提醒你大汉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吗?朕登基十年,唯一一次出击匈奴还是年前,那次也没想过深入草原。行军千里跟行军百里准备的粮草能一样吗?” 卫长君前世今生都没打过仗,他怎么知道古代战争怎么打,“说不过你!” “那就少问!” 卫长君气得坐直。 韩嫣打圆场,“长君,有热水吗?鸡汤面和炸鸡蛋吃的我有点腻,喝点水再吃菜。” 卫长君朝他身后看一下。韩嫣转身,不远处茶几上有个水壶。韩嫣摸摸壶,温热,里头的水应该刚好。韩嫣自个倒一杯,给窦婴一杯,又给刘彻倒一杯。 刘彻瞥一眼卫长君,你也学学韩嫣。 卫长君装没看见,收拾好自个的碗筷递给阿奴。阿奴连同他和霍去病的送去厨房。刘彻气笑了,他还没吃好,卫长君就敢掀摊子。他想干什么啊他! 分餐又不是聚餐。他收拾他的,也碍着刘彻了?就是碍着他了又如何?这里是卫家! 刘彻倒也没说什么。卫长君恭恭敬敬的反倒奇了怪了。不过这样一来,刘彻也没法再细嚼慢咽磨磨蹭蹭。 一盏茶的工夫,客厅就收拾干净了。 一行人出来,卫长君拐去厨房。刘彻奇怪:“又做什么?” “开锅!”卫长君回他一句,接着吩咐西芮把灶上的锅拿掉,把他买的八口锅拿过来。 刘彻倚着门框:“难怪吃这么快。早说啊!” 窦婴很想说,如今天长了,也不差一盏茶或一炷香的工夫。卫长君叫阿奴把碗筷送厨房的时候,就没把陛下您当客人,更没把您当天子。但他更知道这话卫长君说可以,他不行!卫长君不求权财好名声,反倒是陛下时常有求于卫长君。陛下容忍卫长君放肆,没必要忍他。 “陛下,这里油烟重,到这边来。”窦婴指着对面偏房。 曹女机灵的搬几张椅子过来。 韩嫣叫霍去病和阿奴消消食去午睡,醒来继续学习。 正院人多睡不着,两个小的找来小公孙敬声去西院卫青房中睡觉。 卫长君前世开过铁锅,还有嘟嘟的资料,摸索着开好一口锅他就熟练了。还没等霍去病午睡醒来,八口锅就搞好了,且洗的干干净净。 刘彻看着锅很亮,又觉着铁锅炒的菜比宫里的铜锅煮的,鏊子做的可口多了,“长君,军营里还有别的锅,仲卿他们是急行军,不能带太多,其实加一口铁锅就够了吧?” 卫长君眉心一跳:“是的。”没容刘彻开口,“许君,把这四口锅收起来!” 刘彻脸色骤变,慌忙说:“朕算错了,算错了,一口不够,只是烧水也得至少两口铁锅。” “是吗?”卫长君明知故意,“那等仲卿回来,我得问问他两口锅够不够。” 刘彻想说,行!忽然心中一动,他什么意思?卫青定能凯旋? 思及此,刘彻怀疑他想多了。可再一想自打他去年提起出击匈奴,卫长君就没露出过担忧之色。方才也是抱怨两个小弟忙,而不是担心卫青,这说明什么? 刘彻心跳如鼓,又担心卫长君看出来,以后变成锯了嘴子的葫芦,一个字也不说,他便木着一张脸,“心胸如此狭隘,不觉着羞愧吗?” “愧对列祖列宗吗?陛下倒是说说,草民列祖列宗是谁?” 刘彻哪知道。 估计卫媼自个都不清楚,否则卫家兄弟姊妹七个也不至于都跟她姓。 “除了嘴没人了。朕懒得跟你贫。”刘彻起身朝门外喊去,令黄门把铁锅搬车上去,他再歇一会儿就回去。 昼变长了,夜短了。刘彻起驾回宫的时候离城门关闭近一个半时辰。半道上,黄门就问他要不要拐去军营,顺便把锅送过去。 刘彻想自留一半,有些犹豫,就要先回宫。 到宣室殿,刘彻屏退所有人,又把卫长君对此次出击匈奴的态度仔仔细细过一遍,确定除了看到“李广”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其他时候都跟事不关己似的。可四路大军有一路是卫青,他不该如此才是。 刘彻握紧拳头,叫黄门进来,八口锅全给卫青等人送去。 黄门试探道:“陛下不留两口?” “朕什么没吃过?”刘彻吼他。 黄门缩缩脖子,心说来的路上您不是这样想的,“诺!”不敢有任何迟疑,带小黄门去搬锅。随后挑几个禁卫送去军营。 旁人不知道铁锅来自卫长君,认为皇帝陛下太在乎此次出征。卫青很清楚,整个长安只有他大兄有这样的锅。 好不容易休息一一天,卫青出了军营就往茂陵赶。 卫青也怕他大兄糊弄他,先问许君等人,早几日家里是不是有八口铁锅。许君迟疑一下,叫他问卫长君。卫青聪慧,这一下就叫他确定了。 沐浴后,卫青把自己收拾干净,在船上找到钓鱼的人。他打发等着摆渡的奴仆上岸,确定船上只有兄弟二人,他才问:“大兄知道陛下想今年出兵匈奴吗?” 卫长君点头:“除夕前就知道了。” “那——”卫步和卫广官职很低,卫长君都没叫刘彻帮他们升一下。卫青觉着他大兄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他依然想弄清楚,“不是大兄向陛下举荐的我?” 卫长君扭头笑看着他,“你大兄何时掺和过朝臣任命?陛下那个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我敢说一个字,他还敢往这儿来?” 卫青羞愧的脸微红:“我也觉着不可能。” “上次你活捉了陛下,陛下可能就决定了。”这事没依据,卫长君连韩嫣和窦婴也没说,“以前朝中有不少人支持陛下出兵匈奴。自打上次十万大军无功而返,恐怕连太后也不支持。陛下应该是没人可说,决定下来就来找我聊。对了,陛下有没有说不许告诉外人?” 卫青点头:“大兄不是知道吗?” “是的。回头见着阿母也不许说。”卫长君见鱼线动一下,甩起鱼竿,晚了,连鱼饵也没了。 卫青:“我看到敬声了。他前些天不是回去了吗?” “他每次回去最多待天。”自打用了早饭就没见小外甥出来,“他在屋里做什么呢?” “跟几个小姑娘踢毽子。”卫青想起小外甥看到他吓得浑身僵硬,连毽子都不敢碰就觉着好笑,“大兄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是此次出征。” 卫长君道:“经过上次同陛下一战,不相信自己?换成我,我做不到。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外行指导内行。” 卫青眼巴巴看着他。 卫长君拨开他的脑袋,混小子故意的吧。 卫青知道他大兄见不得他装可怜,“大兄,说说,一句也行。” “相信自己?”卫长君摇了摇头,“几十年了没赢过匈奴,而你的师傅都是陛下亲自挑的,谁有你懂得多?你要是怀疑自己,也没别人可信。” 卫青踏实了,盖因他也是这样想的,“陛下说不出意外八月发兵。” 这世上就是意外多。 北方小麦泛黄,匈奴南下烧杀抢掠。 刘彻气得不再等,恰好粮食准备的差不多,不日便挥师北上。 由于太赶,卫青只来得及安慰老母亲,名曰大兄找人算过,他此次出征定能凯旋。 卫青本想说“陛下”,一想上次无功而返,老母亲肯定不信,这才搬出卫长君。卫媼还真就信了。 卫长君不知道龙城具体位置,他对真正打仗也一窍不通,没法帮卫青,就在城外大军必经之路等着,给他和公孙敖各一包炒面。 公孙敖不确定地问:“卫家大兄,这是给公孙太仆的吗?” “给你的!他不配!” 公孙敖跟卫青关系好,听他抱怨过公孙家差点把他小外甥养废了。他忍着笑说:“谢谢卫大兄。”不禁庆幸公孙贺在最前头,他和卫青在后。 卫长君见最后还有一批人,顺嘴问:“哪个是李广?” “李广?”公孙敖朝后看去,“没李广啊。” 卫长君怀疑听错了,“不是四路大军吗?” 公孙敖懂了,他定是听人说了什么,“确实有人举荐李广。陛下说这次都是骑兵,急行军,李广年近半百,等出了关可能没精力指挥作战,换成了李息。同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也没便宜别人。” 146 卫青出塞 我们卫家这么厉害? 没便宜别人是这么用的吗? 卫长君傻了。 公孙敖也觉着这个理有很扯, 陛下不如不说。 “卫家大兄,我得走了。”公孙敖看到最后的人马赶上来,不得不翻身上马。 卫长君点头:“能打就打, 不能打就跑!” 公孙敖往后一踉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哭笑不得, “多谢卫大兄提醒。” 卫长君见状叹了一口气,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啊。此时的匈奴尚未被卫青和霍去病打残, 大部分汉人未战先怯, 只是从心理上就输了啊。何况匈奴兵强马壮,在马背上比走在地上还稳当,而这批汉军从未跟匈奴正面交过手, 不知道怎么打,不跑快点得损失惨重。 “大兄, 都走远了。” 同来送卫青的卫步见他痴痴地朝卫青和公孙敖看去, 忍不住小声提醒。 在大汉臣民心中匈奴过于强大,汉军对匈奴如以卵击石,卫广很是不安:“大兄是不是担心二兄?” “不是。”卫长君摇摇头, “陛下计划七月底出兵, 十月初结束。如今足足提前了两个多月。若无意外,同匈奴交手的时候正好伏天。” 卫步好奇地问:“草原的夏天也热?” “冬天比长安冷,夏天比长安热。” 兄弟二人齐声问:“那可如何是好?” “草原太大, 有的地方凉爽一些,但愿他们去的地儿舒服。”卫长君觉着与其奢望这点, 倒不如祈祷年龄都称不上大的四个将领尚存青年人的热血,出了长安地界当真急行军,伏天之前赶回来。 卫步和卫广长这么大头一次亲眼看到大军出征, 心里眼里都担心他们一去不回,以至于没发现卫长君言不由衷。 卫长君转过身来,一手搂着一个,“回去看看阿母。” 此地离长安城十多里,卫媼和卫少儿以及卫孺等人就没过来。 “大兄呢?”卫步问。 卫长君瞥一眼直勾勾盯着大军的霍去病和阿奴,“带他俩回茂乡。该准备收小麦了。去年减产严重,又捐了二十车,今年无论如何得赶在下雨之前全部收上来。” 粮食就是他的命! 去年一场霜降,卫长君少了几百个日月。 卫步:“要不要我和广弟请几天假?” “不怕陛下叫你种一辈子地?”卫长君瞪他,“回去好好给我盯着通粮。你二兄能不能及时收到补给,能不能全须全尾回来,就看你们的了。” 兄弟二人顿时顾不上担心远去的卫青,赶忙牵马回去。 窦婴年龄大了,天气炎热就没过来,担心中暑。韩嫣在他身侧抱着公孙敬声,“看把他俩吓的。” 卫长君:“活该!竟然没想到粮食在前,大军在后,压根不需要从长安拨粮。” 兄弟二人进了长安城想起来了,粮食早在半个月前就发往大军所经之地。虽然大军走得急,可等他们出关,最后一波粮也能按时抵达。 二人相视一眼,无奈地说:“大兄又吓唬我们。” 随后卫广问:“还回去吗?” “先回家看看。” 今日长安难得没了往日熙熙攘攘。哪怕东市商人也笑的十分勉强。这次出兵只有四万人,很多人倒不担心亲戚孩子战死沙场,而是担心天子此举惹怒匈奴,匈奴主力倾巢而出直逼长安。 卫媼有了卫青的宽慰不是很担心他。可卫孺跟卫少儿唉声叹气导致卫媼心烦意乱。 要是在平阳侯府成天做事,卫媼也没空担心卫青。她也担心不过来,毕竟七个子女。偏生如今卫长君离得远,个女儿都有了自己的家,卫步和卫广官小事少背景硬,无需她操心。结果就只能操心卫青,也只能担心他。 卫步和卫广到家,老夫人眼睛都哭肿了。 兄弟二人见状也想哭。可大军还没出长安地界,身为主将家人抱头痛哭,传出去叫那些兵卒亲属还怎么活。 卫步微微叹了一口气,“阿母,哭什么?这次都是骑兵,打不过还不能跑?” 老夫人擦擦眼泪,“可是匈奴——” 卫广怕自己忍不住陪哭,打断她,“匈奴也是人。二兄在前面跑,他们只能在后头追。还能飞二兄前头不成?” 卫少儿:“听说匈奴人一出生就会骑马,匈奴的马比——” “夸张!”卫广打断,“匈奴是经常骑马,可二兄也没少骑。近几年不是在上林苑就是在军营训练,休沐日不是去秦岭就是去茂陵,我敢说匈奴王都不如二兄骑术精湛。” 卫孺带着哭腔问:“那你姊夫呢?” 卫广心说,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虽然姊夫骑术不如二兄,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带兵天赋,但他运气好。上次无功而返,这次说不定也能全须全尾把一万精兵带回来。”卫广看一眼卫步,快帮帮我。 卫步点头:“是的。大姊就别哭了。你一哭阿母又想哭。” 卫孺不哭了,盯着卫广问:“你说他这次又白去了?” 卫广下意识想点头,见她好像无法接受,顿时糊涂了,这样说也不行吗。 不行! 卫孺无法接受,抹着泪抱怨这么热的天结果无功而返,不够遭罪的。陛下怎么想到这时候发兵,就不能不打吗。 卫步和卫广头疼,后悔没死皮赖脸大着胆子跟去茂乡帮他大兄收小麦。 卫少儿吼她:“胡说什么?陛下决定的事岂是你我能置喙的?你想死也别捎带我们!” 卫孺吓得忘了言语。 卫媼顾不上哭,打圆场:“你大姊也是关心则乱。” “我看她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卫少儿更想骂“昏头昏脑的糊涂蛋”。 卫孺忍不住反驳:“你头发比我短?” “你——”卫少儿霍然起身,“我不管你。我回家去!”抬脚到堂屋门外停下,“你也给我走,别在这儿气阿母。”说完就过来拽卫孺。 卫孺挣扎:“这是你家?” “是你家就是我家。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卫少儿呛她一句,使劲一扯,卫孺往前趔趄,双脚跨到门外。卫媼急的起身劝她俩别打,有话好好说。卫步伸手拦住,“她们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 卫少儿知道轻重,以前也不敢冲长姊伸手。陈掌在茂乡碰到公孙贺那次得知卫孺一直没跟公孙贺说实话,他回到家把此事告诉卫少儿,卫少儿自此便不拿卫孺当长姊。 卫少儿不如卫孺自打嫁到公孙家就养尊处优,她家只有一女奴,偶尔需要自己干活,加上又喜欢到处逛,身体远比卫孺好。卫少儿不惜力,卫孺只能踉踉跄跄同她出去。 到大门外,卫孺也不好再回去,甩开她的手往家去。 卫少儿冲她的背影哼一声,往反方向去。她也没回家,而是到东市租一辆车,自个驾车前往茂乡。 卫长君知道卫青天生将才。韩嫣和窦婴知道卫青比他俩有天赋。他这样的人要被匈奴打的落花流水,那大汉年轻一辈就没指望了。纵然二人心里有些担忧也不会表现出来——晦气! 霍去病打小要当大将军,阿奴不如霍去病“自信”,也觉着他能当个小将军,以至于俩孩子只有羡慕的份。 小公孙敬声觉着那么多人马,好玩! 这就导致卫少儿到了茂乡看到该玩的玩该干活的干活,误以为大军出发只是她做了一个梦。 卫长君奇怪:“你怎么来了?” 卫青同卫长君亲,霍去病也跟卫青亲,她担心一大一小难受。她也知道过来没什么用,但看一眼总比在城里瞎琢磨强。 “我怕去病哭的你心烦。”卫少儿半真半假道。 霍去病奇怪:“我哭什么啊?” “你二舅跟匈奴打仗,你不担心?”卫少儿好奇。 霍去病摇头:“二舅那么厉害,担心,匈奴?” 卫少儿噎的说不出话,拿眼睛看卫长君。 卫长君想笑:“别气你母亲。跟阿奴玩儿去。给你们放一天假。”对卫少儿道,“陛下此次只派骑兵,正是考虑到打不过还能跑不过吗。快午时了,用了午饭再回去?” 卫少儿点点头,把车马交给奴仆。随卫长君进屋,卫少儿还是没忍住,告诉他长姊很担心公孙贺。公孙敬声扶着门框进来,卫少儿又忍不住,“孩子还这么小。” 卫长君冲小外甥伸手。小孩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里,全心依赖。卫长君把他抱到腿上坐下,“你是不是忘了去病也没父亲?” 卫少儿忘了。经他一说,卫少儿又想起卫孺难过:“大姊怎么办?” “卫夫人长姊还怕没人娶?再说了,她跟公孙贺跟你和陈掌不一样。你俩先看上彼此,后告诉各自家人的。他俩成亲前没有一点感情,成婚后公孙贺五天才能回来一次。我不信他俩琴瑟和鸣。顶多相敬如宾。” 卫少儿也觉着卫孺跟公孙贺没多少感情,所以在小公孙敬声的教养问题上卫孺不听卫长君的劝说,反而心向公孙家,她才认为卫孺糊涂的厉害。 “这话别叫她听见。否则该觉着你诅咒他。”卫少儿说的隐晦,卫长君也听懂了。 卫长君摸摸小外甥的脑袋,“我怕他?” 小孩仰头问:“谁呀。” “你父亲啊。” 小公孙敬声摇头:“大舅不怕!” 卫长君笑了,“要不要跟表兄玩儿去?” 小孩去送他父亲的时候窝在卫长君怀里,回来在韩嫣胸前,虽然不甚颠簸,但他也累。小孩靠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大舅,我困了。” “睡吧。”卫长君轻轻拍拍他,给卫少儿使个眼色。 卫少儿出去找儿子话家常。 小霍去病爱跟卫长君撒娇不等于习惯向他母亲势弱。卫少儿拉着他问东问西,霍去病烦的眉头紧锁,“阿母,你该和陈兄生个女儿了。” 卫少儿忘记接下来的话,“谁说什么了?” “没有。有个女儿你就没空突然关心我了。”霍去病才不管她高兴还是难过,“你想起来关心我一次,想不起来能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我很不习惯啊。” 卫少儿的脸色变了,很是愧疚,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怪阿母不像个当母亲的?” “当然不是。你和陈兄加一起也不如大舅会养我。傻子也知道跟大舅。我该感谢你和陈兄。你要是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不说也行。大舅不想理我的时候能天不搭理我。”霍去病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这样你尴尬,我也别扭啊。” 卫少儿一时想哭又想笑,“我的去病长大了。” “我十一岁了。”霍去病无奈地翻个白眼,“再过几年都能随二舅出征了。” 卫少儿慌忙说:“不可!你才几岁?咱家有你二舅一个就够了!” 霍去病放弃说服她,反正她说一千道一万也没大舅一句话好使,“行,行。你要不要去东院歇会儿?” 卫少儿头一次自个驾车走十里路。霍去病一说,她感觉累了,“那我走了,你和阿奴好好玩儿?” 霍去病连连点头,盯着她进屋,松了一口气,“幸好不跟她住一块。真儿女情长。” 阿奴无比赞同。 坐在岸边果树下乘凉的韩嫣回头,看到两个小的深以为然的样子,摇头失笑:“儿女情长是这么用的?” 霍去病跑过去:“差不多。韩兄怎么没钓鱼?” 韩嫣:“不想吃。” “我想吃啊。”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钓两条,叫大舅给我炸着吃。” 韩嫣嫌热,拨开他的小胳膊,“闹你大舅去。我没心情。” 霍去病勾头打量他,他怎么了?也担心二舅吗。大舅都不担心,韩兄担心什么啊。早在四五年前韩兄就不是二舅的对手了。 整个长安二十出头的人,还有比二舅更厉害的吗。大舅说没有。他也觉着没有。二舅都不行,那大汉天子只能指望他了。 近日韩家也没人来烦他啊。 霍去病想了又想,试探着问:“韩兄,你是不是羡慕我二舅啊?” 韩嫣猛然转头。 霍去病唬的慌忙后仰,“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又不是我不用你。你生气找陛下去。” 韩嫣没生气,就觉着生不逢时。怎么就赶上陛下帝位不稳,又尚且年幼,东宫势大的时候呢。倘或在田蚡被查后他才被太后注意,太后也不敢动他。 如今说好听点他是上大夫,实则整个长安谁不知道陛下不介意养个闲人。 “真的啊?”霍去病当他默认了,“你弓马娴熟精通剑法,为何不向陛下毛遂自荐啊?公孙贺个笨蛋都能掌兵,我不信你不行。” 韩嫣笑出声来,朝他屁股上一巴掌,“那是你姨丈。” “你说为什么啊。”霍去病冲阿奴勾勾手,“阿奴也想知道。” 阿奴到他另一边蹲下,枕着手臂歪着脑袋看着他。 韩嫣不认为两个小的会嘲笑他,“太后厌恶我。大汉以孝治天下。朝中李息和公孙敖可以替代我,陛下没必要为此忤逆太后。我以前要跟匈奴交过手且大胜匈奴,即使陛下不用我,太后依旧厌恶我,也会令陛下由我换下公孙贺。” 两个小的惊得啊一声,异口同声:“原来你得罪了太后。”说完互相看一下,阿奴开口问,“韩兄,祖母说你在这儿清修,替陛下找修身之法,其实是托词吧?” 韩嫣揪住他的小耳朵,感慨:“我大汉往后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 这是夸赞,阿奴听出来了。霍去病也同样,“大舅知道吗?” “世上还有你大舅不知道的事吗?”韩嫣反问。 两个小的摇了摇头。 韩嫣朝后看一下,见没什么人,卫长君更是没露头,“我告诉你俩,据我观察你二舅此次出征,你大舅一点不担心。今日睡到自然醒,红光满面,跟去岳家下聘似的。您二舅这次不能一战封侯,也不会无功而返。” 两个小的心大,又因为年幼,从未想过这点。霍去病性急,“我去问问大舅。” 韩嫣拽住他,卫长君不想说或不能说的,问也没用。 “要叫上苍听见,可能会惩罚你大舅。从他口中说出来算泄露天机。”韩嫣相信鬼神,并非吓唬孩子。 霍去病不信。神仙是那么容易见的,去年怎么还有严霜和地龙翻身。陛下也算勤政爱民,苍天怎么不给他个儿子稳固江山。 “我又不是外人。” 韩嫣把他拽到跟前:“他连你二舅也没说。忍着!顺便磨磨性子。你这么急躁,回头到了茫茫草原十来天找不到匈奴,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阿奴好奇:“草原那么大吗?” 韩嫣同他俩解释,匈奴是游牧民族,这里的草吃完了就到另一边去。他们只有帐篷,帐篷放马背上就行了。他们会赶着羊牛迁徙,饿了就宰杀一头羊。渴了就近找个河弄点水,用陶罐烧水。烧水用的柴都是马粪或牛粪。 两个小的头一次听说,入迷了。随后就叫他再说说。 韩嫣有些年不曾同人说这些。他认为此生没机会了,传给两个小的也算对得起十年前的自己。于是把他知道且很笃定的全告诉他们。不确定的放到最后说。 霍去病等他说完,长吁短叹:“草原这么大,我二舅要无功而返了。” “你大舅不这样认为。”经他俩一搅合,韩嫣也没心思伤春悲秋,笑着问:“打个赌?” 霍去病摇头:“你比我了解大舅,不打!” 韩嫣朝他脑袋上噜一把,叮嘱他俩,“仲卿真能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许说我们早就猜到了。否则以后你大舅装也会装出很担心的样子。” 阿奴替卫长君委屈:“郎君知道韩兄这么多心眼子吗?面上同他称兄道弟,背地里跟——”韩嫣一瞪眼,小阿奴不敢说下去,“亏得郎君平日里做条鱼都想着你。” 韩嫣呵呵一笑:“你家郎君心里只有自家人。要不是我和魏其侯整天跟着他,他才懒得同我们打交道。”朝西边睨了一眼,“张汤、司马相如和东方朔春冬二季没少过来,可曾听到长君在陛下面前提过他们?可曾见过长君主动去他们家?” 两个小的不曾留意。但此时回想也不晚。俩小的不得不摇头。 卫长君在两个小的眼里很热情好客,不该如此才是。阿奴希望卫长君是位磊落公子,不是伪君子。阿奴心里很别扭,便问韩嫣:“我家郎君瞧不上他们吗?” 韩嫣摇头。 阿奴松了一口气,“那是郎君不喜欢他们?” “你家郎君日子充实,从未感到寂寞,不必费心交友,不必同他们走太近。” 阿奴很奇怪:“多个朋友不好吗?” “除了知己,世上哪有永远的朋友。利益驱使罢了。然而人生难得一知己啊。”这些年朝中诸人起起伏伏,今日你同我饮酒,明日我同他来往,韩嫣身为旁观者看得很清,也因此看透了,“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同谁好有同陛下交好有用?与其费心八面玲珑,不如想想陛下下次过来拿什么款待。”瞥一眼俩小的,“你俩也一样。不,你们卫家人都不必讨好任何人。” 阿奴和霍去病互看一下,齐声问:“我们卫家这么厉害?” 韩嫣朝他俩脑袋上各呼噜一把,“傻小子!呆在皇宫不一定是贵人,也有可能是奴婢。呆在乡野也不一定是草民,还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两个小的指着彼此。 韩嫣:“一个是卫夫人亲外甥,一个姓卫。你们说呢?” 怪不好意思说呢。两个小的捂住通红的小脸,露出红彤彤的耳朵。 韩嫣见状一愣一愣,他说什么了?俩孩子这么激动。 “头一次知道自己是皇亲?” 阿奴摇摇头:“不是啦。头一次知道不必讨好任何人。” 韩嫣哭笑不得。 霍去病:“包括陛下吗?” 韩嫣摇头:“讨好陛下没用。到顶也就是个倡优。你俩得像你二舅那样十几岁就能把我踹下马。到那时陛下需要讨好你们帮他开疆辟土。” 他俩相视一眼,拔腿往家跑。 韩嫣奇怪,话没说出来,俩孩子到家门口了。韩嫣叹了一口气,打算再坐一会就回去,结果等来他俩拿着弓箭出来。随后跳到小船上,开始往河中间划。 韩嫣糊涂了:“不热?” 两个小的点头,“我们连射箭,顺便试试能不能射到鱼。” 韩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网兜呢?”韩嫣提醒。 霍去病从小船上摸出来,“这里有一个。” 韩嫣点头:“行。玩吧!对了,知道你看到的鱼跟鱼的真实位置有所偏差吧?” 两个小的再次点头。 韩嫣去卫家告诉卫长君,顺便把他俩的五个小伙伴叫出来划船跟上,以防俩孩子玩野了心下河抓鱼。 如今天热也就热午时左右那一会。一个时辰不足矣把河水晒热。他俩下河极有可能着凉生病。 卫长君把小外甥放他榻上,吩咐女奴先蒸炊饼。他俩能弄到鱼就做红烧鱼蒸米饭,炊饼留晚上和明早吃。不然就炒几个素菜,再做个小葱炒鸡蛋——家里没肉,卫少儿难得来一趟,也不能叫她只吃素。 卫长君吩咐好就看韩嫣。四万人从眼前过去,令韩嫣五味杂陈,暂时不想回家。而韩嫣蹭饭习惯了,卫长君也习惯了,又提醒许君多蒸几碗饭。 两个小的有些日子没吃红烧鱼了,结果吃多了,饭吃不下去。晚上,卫长君给他们做酱油炒饭。 闻着香喷喷的饭,阿奴忍不住说:“也不知道二舅吃没吃。” 卫长君每次听到“二舅”都想给孩子掰过来,你姓卫,管卫青叫什么二舅。可一想叫他喊“二叔”反倒跟霍去病不同,两个小孩中间像多了一条楚河汉界。 为了他俩的友谊,卫长君装没听见那俩字,“比你们吃得好。” 两个小的齐齐看他。 卫长君脸一拉:“不饿?” 两个小的不敢再等答案。蛋炒饭看着简单吃着香,且越吃越香,比红烧鱼诱人,可不能叫大舅/郎君收起来。 卫长君没说错,卫青这一顿着实不错。 刘彻大抵为了鼓舞士气,四路大军抵达宿营地,离营地最近的郡县已经做好一锅又一锅猪羊肉,只等他们吃饱喝足歇息一晚直扑塞外。 卫青吃的不甚好,猪肉腥臭,羊肉膻味也重。但他一想到了草原风餐露宿,还是强迫自己吃一顿管天。 大军出发前,刘彻提醒过卫青等人,伏天赶不回来也到边关修整。否则茫茫草原没有任何遮挡物,很有不可能没等匈奴动手,他们就把自己耗死了。 士兵也不想在草原上过伏天,卫青同其他路分开后计算好口粮决定加快行军,将士们很支持。 先前匈奴烧杀抢掠留下不少足迹,连奔五天不见匈奴,士兵也不慌。稍事休整又行几日,痕迹很少了,将士们慌了,有些人甚至想回去。 韩嫣能看出卫长君不担心,卫青自然也知道他此行吉多凶少。他大兄是不懂打仗,但他大兄不会看着他送死。 卫青坚信他没错。将士们身上的炒面还没动,还可以撑四五日。他的就更多了,两包!但卫青以防万一,找到水源就令将士们找吃的,会抓鱼的抓鱼,会打猎的打猎。 匈奴人擅打猎可不擅吃鱼。水草肥美的地方鱼儿也肥。将士们饱餐一顿,翌日天蒙蒙又起来吃一顿,随卫青继续北上。 又走一日,一些功勋子弟忍不住偷偷抱怨,陛下怎能凭喜好任命将军。卫青一小小奴仆,有什么资格指挥这么多人。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比他出身高贵。再说了,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李广不比他强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探路的部队传来一声惊呼。 147 好消息 又发什么疯? 天空暗了下来, 风呼呼的刮,宛如鬼哭狼嚎,又像敌人的号角。这个时候风吹草动都能叫人心颤, 何况惊叫。 兵将骚动马不安。 卫青认为他乃将军合该身先士卒。他带领一队人马到草原高处,像是看到了城池。 天色昏暗,卫青不能确定。以前他听卫长君说过海市蜃楼不是海上独有的, 也有可能出现在沙漠之中。 周围的草茂盛,说明此地不缺水。雨水落入湖中印到天上, 出现怪异景象很正常。卫青传令下去, 原地休息但不可下马,等待天黑。 这一晚卫长君跟以前一样睡的踏实。这一晚刘彻依然没休息好。有了卫长君的态度他也担心,毕竟第一次奇袭匈奴, 全是精兵,万一全军覆没, 大汉得缓年。 这一晚在草原上的匈奴发现草地异常。开春后没来过, 怎么被啃秃噜皮了。那么大一片草原糟蹋成那样,最少有一万匹马。 汉朝小皇帝又想找死吗。 随着太阳照常升起,忙碌一夜的卫青终于可以放心地躺下。 副将不敢睡也睡不着, 激动万分, 拍一下比他年轻十岁的将军,“车骑将军,我们就在这儿歇息?” 卫青双眼朦胧, 副将又给他一下。卫青稍稍清醒,晃晃脑袋坐起来, “是不能睡。俘虏在哪儿?吩咐下去,假装忙碌放走两个。” 副将吓得结巴的说不出话。 卫青问他:“我们此次总得多少人?” “四万?” 卫青:“这里是匈奴龙城,总得不足千人, 而匈奴据说几十万人,那些人哪儿去了?” 全在茫茫大草原上。他们没碰到匈奴大部队,不等于公孙贺、李息和公孙敖也能这么幸运。副将隐隐懂了,“我们会不会同他们撞上?” 卫青:“看着那俩人往哪个方向去,绕过他们不就行了?” 副将激动傻了。听到这,爬起来往外跑。 待卫青精神抖擞,后半夜歇息白天没睡的士兵向他禀告,那俩人走两个时辰了。卫青令士兵能带的全带上,随他启程。 别看卫青信心满满,有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淡定,其实心虚着呢。他一不小心打到人家老巢,还把人老巢洗劫一空,这要叫匈奴逮到,千刀万剐都是对他的仁慈。 卫青用跟其他路大军汇合的名义令将士们急行军。至少跟龙城拉开一天距离,否则头枕兵器他也不敢合眼。 昨晚之前九成将士不服卫青。如果不是怕卫子夫的枕边风,一些比卫青年长十几二十岁的兵将敢逼他掉头。毕竟皇帝陛下有言,伏天到来之前务必到边关休整。日后陛下追责,他们也可以推到卫青身上,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 可惜没有如果,卫青抓住机会证明他的判断没错,一万人马毫发无伤掀了匈奴老巢。这让不服卫青的将士心悦诚服,也没人敢怀疑他年轻气盛瞎指挥。哪怕有士兵想再歇歇,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端的怕不听卫青的话,撞上匈奴大部队。 金乌西坠,停下歇息,卫青也没动朝廷发的炒面。盖因离边关还有四天路程。途中弄不到猎物,炒面是他们唯一口粮。 卫青令兵将把从龙城弄来的牲口全杀了,能烤的烤不能烤的炖。卫青也没苛待俘虏,烤好了叫副将分他们一些。 副将发好食物,回到卫青身边就说:“依末将之见,不如全杀了。” 卫青侧目。 “匈奴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他们是能弄走的弄走,弄不走的才选择杀掉。” 副将点了点头:“对!老弱病残全杀了。” 卫青摇摇头,不以为然,“那是匈奴人蠢。”朝俘虏方向看一下,“里头有年近半百的吧?他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是不是哪儿有草哪儿有水,比匈奴单于还清楚?” 副将觉着他懂了,又没懂。 卫青:“我们毁了匈奴老巢,匈奴势必会报复回来。这一战可能只是开始。这次我们运气好,叫我们找到龙城,以后不可能次次如此好运。在草原上迷了路不当紧,要是在沙漠里迷了路,只有死路一条。” 副将真懂了,压低了嗓子,“将军留着他们给咱们带路?” 卫青笑而不语。 “能给我们当向导吗?” 卫青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顿了顿,“何况我们不傻,他敢乱带,我们大不了回去言明陛下,以后再寻战机。总好过一味逞强全军覆没。” 副将心想整个大汉就你敢半路折返,陛下还不会治你的罪。 实则不然。 刘彻很清楚匈奴不好打,换成别人无功而返,他也不会交给廷尉议罪。上次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公孙贺就没什么事。这次依然用大中大夫李息。王恢被处置只因他眼睁睁放跑匈奴。若是匈奴骑兵,刘彻也能饶他不死。匈奴辎重他都不敢打,要他何用?他若不死,卫青有卫子夫和卫长君撑腰,卫青的副将也敢逼他掉头。 副将心里犯嘀咕,但也不得不承认卫青所言甚是,不愧是将军,这一仗还没结束就想到以后。 卫青端起肉汤捏着鼻子喝一口。 副将闻了闻,没什么问题啊。 “将军不爱喝汤?”副将把他的水袋给卫青。 卫青没接:“少喝生水。我大兄说水里什么都有,喝多了有可能闹肚子。” 副将想说您大兄不懂。话到嘴边意识到他大兄乃何人,赶忙咽回去。卫大公子乃当世君子,可不是他能嘴的。 “再去给将军拿块羊腿?” 卫青摇头:“吃不下别硬吃,收起来留明天中午吃。” 副将顿时明白,明天和今天一样急行军。而他又忍不住心存侥幸,绕开匈奴了,还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卫青认为机会稍纵即逝。 翌日天蒙蒙亮,火头军就把肉汤做好了。待天亮看得清路,卫青一马当先,朝公孙敖部狂奔。他之所以不找公孙贺,也不找李息,只因从那两个匈奴人逃跑路线分析,匈奴主力极有可能同公孙敖部迎头碰上。 昨日不是直接追,而是绕过两名俘虏逃跑路线,盖因卫青还担心匈奴主力离龙城很近,很快就能折回来。 至于有没有可能公孙敖部此刻已经跟匈奴主力交上手了。卫青认为有可能。要是这么快交上手,他过去也晚了——他太往北,离公孙敖得有两天行程。 狂奔一天,金乌西坠,副将劝卫青停下歇息。卫青令部队停下,但不可脱掉盔甲,哪怕身上起了痱子。 卫青并没有往地上一躺万事不管,而是带几名亲兵去四周查看。 虽然卫青头一次带兵,他也有亲信。这些人不是帮卫长君收过小麦,就是随刘彻打过猎。去年刘彻调兵,就把这些人交给卫青。 这些人认为皇帝陛下叫他们保护卫夫人和卫大公子弟弟,位公主的舅舅。实则刘彻担心卫青出身低微又是头一次领兵,才二十出头,压不住比他年龄大的兵将。 卫青往四周跑十几里,发现草有被踩踏的痕迹,再扒开草丛找到蹄应,他心底有个大概。 翌日更天,卫青起来叫火头军准备吃的,天蒙蒙亮就顺着蹄应方向追,也不去找公孙敖了。 很多兵将又忍不住在心里叫苦连天。半日过去,路上痕迹越来越多,在马上都能看见,将士们顿时不敢有任何不满。有的人早上面汤喝多了,憋不住也是在马上解决。 就在卫青也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公孙敖派出去的先头部队狂奔回来,只因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最少有万。 此言一出,公孙敖震惊,赶忙问离他们还有多远。 先锋小将算算:“一盏茶的工夫。” 畏惧匈奴的兵将立刻想跑。 公孙敖想到王恢,他才二十出头,刚刚定亲,他不想死。宝剑出销的那一刻,公孙敖想到了卫长君,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卫家大兄同陛下感情甚好。他这样说,陛下应该不会怪他。毕竟他的情况跟王恢不一样。王恢面对辎重,他是追敌的那一方。他面对的是匈奴骑兵,他是被追的那一方。 可离这么近,跑恐怕也跑不掉。 公孙敖近几年跟卫青一样呆在军中,也参加过“军演”。公孙敖稳住心神,想到一个办法,令胆大的兵将殿后,扛着令旗有序撤离。尽可能跑快,尽可能别乱。 这一万骑兵深入草原是头一次,但很多人并不是头一次上战场。有经验的兵将瞬间明白过来,自告奋勇接过旗。 公孙敖身为主将,要逃跑必须第一个。公孙敖令所有人调转马头,他到最前面,看到所有人很整齐,方举起宝剑,跟着他跑。 匈奴越过高高的草原,看到一众汉军很是兴奋,拍马就追。军师拦住,汉军跑的虽快,但很齐整,没掉下一粒干粮,没落下一面旗,显然不是被他们吓得抱头鼠窜。 匈奴首领瞬间想到年前差点中计。为首的匈奴人不甘心,便慢慢跟过去,不靠近,能及时止损。 公孙敖见匈奴相信他乃诱敌部队还不放弃,心里暗骂一声,朝李息部可能出现的地方跑去。 上次李息无功而返没有受到责罚,依然对他有些影响。李息和卫青一样看到匈奴留下的痕迹了,却不敢像卫青一样一直追。 李息希望建功立业。可他两次都没见着匈奴人,下次陛下还敢用他吗?所以李息也不敢回去。李息决定找离他最近的公孙敖,能分到功劳就分,分不到也有个作伴的。 随着地动声传来,李息后悔了。李息不想死,但也不怕死。所以李息没逃。他一马当先,拍马迎上。 当他看到熟悉的盔甲,李息想哭,竟然是亲人。 公孙敖本以为他被匈奴包围了,仔细一看,再次举起宝剑令众将士停下。此时不停也不行。匈奴认为他佯装逃跑,如今他跟李息汇合了还跑,匈奴便会认为他真跑。两万人被追着打有可能全军覆没。两万人正面迎战,他们又不缺弓箭,即使自损一千,也能杀敌八百。 倘若不幸阵亡,朝廷也会厚葬他。 公孙敖一边吩咐弓箭手准备,一边拍马找李息调弓箭手。直到弓箭手到公孙敖部,李息才反应过来,“那那后面是匈奴人?” 公孙敖:“不然你以为我跑什么?” “那怎么办?” 公孙敖叹气:“只能拼死一战。匈奴兵强马壮,我部人累马乏,跑恐怕跑不过了。” 李息部不累,李息带兵上前,叫公孙敖部后退。匈奴看到又出来很多骑兵,停下观望。约莫半个时辰 ,依然不见大汉大军,匈奴确定只有这两万孤军。 匈奴这时候辉刀迎战,公孙敖也歇过乏了。公孙敖拍马到李息跟前,同他一起率先上去。同时弓箭手往两边射。 汉军缺乏经验,匈奴也有几十年没同汉军正面交过手。不知道彼此路数,箭雨落下,匈奴一时慌了,赶忙拿出他们的弓箭。这时公孙敖和李息冲到匈奴跟前,头一个斩杀的便是手持弓箭的匈奴人。 匈奴见状也冲到汉军跟前。双方混战,就改用刀用剑近身肉搏。 正当公孙敖胳膊酸软,举不起剑,认为天要亡他之际,匈奴突然停了。匈奴有六七万人,其中骑兵至少万。再打下去吃亏的只是汉军,这时候撤什么。 公孙敖和李息自觉有诈,赶紧号令汉军后退,严阵以待。 一盏茶的工夫,公孙敖和李息面面相觑,犹豫追还是不追,听到厮杀声。 二人惊呼:“公孙贺!” 公孙贺部没跟匈奴交过手,不缺力气,匈奴很累,他们这时候去帮公孙贺,可能把匈奴全灭了。虽然有点异想天开,可他们同样没想到匈奴会撤。 二人令还能打的兵将随他们追匈奴,其他人原地休整。 公孙敖和李息看到大大的“卫”字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卫青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天不绝公孙敖。 公孙敖带兵狂奔,马蹄震的他的马受惊,卫青令经验丰富的兵将下马查探,确定附近有人,便循着马蹄声找来。 看到匈奴的那一刻卫青也想退,盖因敌众我寡。当他注意到匈奴部很乱,步兵跑到骑兵中间,像是没了章法,卫青确定同匈奴同汉军交上手了。 卫青的兵将因为捣了匈奴老巢觉着匈奴也不过如此,就怂恿他下令。卫青谨慎,确定匈奴不敢向前,便挥剑迎上。 厮杀声正是卫青部发出来的。匈奴被卫青部气势吓得不敢迎战,骑兵抛下步兵仓皇而逃。 卫青想叫他的剑见见血,但刀剑无眼,他弓马娴熟也有可能受伤。卫青令兵将把余下的匈奴兵团团围住喊话,放下兵器,绕他们一命。 匈奴兵不信,还想抵抗。卫青把俘虏弄上来。语言不通,匈奴兵认为他们胆敢抵抗,卫青就杀了那些俘虏。于是纷纷扔下兵器。 公孙敖和李息带兵到跟前,卫青的人正挨个捡兵器。二人纳了闷了,怎么匈奴遇到卫青就这么老实。 副将得卫青点拨,知道怎么收拢匈奴人。卫青把打扫战场的事交给副将,朝公孙敖和李息走去。二人很是狼狈,嘴唇都干了。卫青就把他的水袋递给两人。 两人一口气喝个精光,活了过来,就问卫青怎么回事。 卫青部有一万人,他不说兵将也会说。卫青直言,不小心闯到匈奴老巢。他担心其他部碰到匈奴人,故意漏两个俘虏叫他们来报信。 杀汉军重要,老巢更重要。匈奴这才突然撤退。 李息和公孙敖二人跟听天书似的。很久很久,匈奴俘虏被卫青的兵将用绳子像穿枣似的捆住手穿起来,两人依然觉着魔幻。 卫青指着自个马背上的战利品,“据说这个金壶是匈奴祭祀用的。” “你怎么知道?” 二人异口同声。 卫青:“俘虏里头有几个匈奴人会几句汉语。” 二人有很多想问的,又不知从何问起。盖因太不可思议了。 卫青意识到不对:“李息你在这儿,公孙贺呢?” 李息被问愣住。卫青转向公孙敖。公孙敖摇头:“我离他远。” 此次卫青兵出上谷在最东,公孙敖在卫青西,离卫青近。公孙敖不找卫青找李息,盖因卫青在他前面,他得往草原深处去。李息兵出雁门在公孙敖西。公孙贺兵出云中,在四部最西,但离李息不远。李息没去找他,也是因为公孙贺在他前面,他往西北可能遇到匈奴。 一个“远”字叫卫青想起公孙贺离他们都远。 李息问:“我们去找他,还是班师回朝?” 公孙敖看向卫青。 四路人马一样多,各自掌兵,公孙敖和李息其实不必问卫青。可卫青不光打到匈奴老巢,要不是他来得快,他和公孙敖今儿得全交待在这儿,以至于他俩不敢不听卫青的。 卫青沉吟片刻,“龙城类长安,纵然被我部搬空,匈奴也顾不上别的。” 李息:“所以看到你也不顾上报仇?” 卫青微微摇头:“我们摸黑进去的,旗令都收起来了。匈奴人不知道是哪支汉军。方才离得远,见过我的那俩匈奴人没认出我。” 公孙敖提醒李息,“匈奴想不到仲卿打了胜仗还着急找我们。” 李息代入自己,肯定不会一日狂奔几百里。 卫青:“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救治伤员,吃点喝点,一炷香后启程。” 公孙敖惊呼:“这么急?” 卫青朝匈奴俘虏看去:“这才多少人?匈奴几十万人此刻还不知道在哪儿等我们。” 此言一出,卫青的兵将也不敢傲了。不是怕匈奴,而是卫青再一次判断正确,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对卫青的话深信不疑。 公孙敖也受伤了,包扎好才有心思问:“真不找公孙贺?” 卫青摇头:“我们有太多伤员和俘虏,无法急行军。万一遇上匈奴,俘虏也会成为他们的帮手。”顿了顿,“我部能吓退匈奴,龙成出事只占其一。其二匈奴不确定我们总共有多少人马。我可以突然出现,公孙贺也可以。” 李息奇怪:“先前我部在草原上转了四五天,连个人影也没有,不止匈奴,包括公孙贺。他跑哪儿去了?” 卫青:“可能他也不知道。” 好比卫青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往南就到大汉境内。至于到哪个郡县,卫青也得到跟前才知道。 公孙敖猛一拍马背。 他的马惊着了,卫青吓一跳,“出什么事了?” 公孙敖:“是不是得派个人给陛下报信?陛下还在宫里等着。” 头一次出征的卫青看向李息。虽然李息不是头一次,可上次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跟着王恢打就行了。 李息迟疑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叫陛下知道了,我们还能见着明年太阳吗?” 公孙敖担心地找卫青。 卫青部有一万人,不是他一个人,不敢把后来抓的俘虏分给他们。卫青把龙城单列,后来这场,就写公孙敖和李息部挫了匈奴锐气,才有他后来的兵不血刃。 卫青写好给二人过目。 李息和公孙敖拱手道谢。卫青封好收起来,并不急着派人送去长安。 公孙敖跟他关系好,好奇就问:“为何不给陛下送去?” 卫青直言:“明日再遇到匈奴主力呢?” 公孙敖闭嘴了。 直到看见长城,卫青方把那封信交给鸿翎急使。 往年端午过后刘彻便会准备前往甘泉宫避暑。今年精兵在外,深宫之中很是闷热刘彻也不觉着热。他每日跟望夫石似的,宫门打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出来看看。宫门关之前他也出来看看。 风吹雨打,太阳炙烤着大地都不能阻止他。 刘彻站在宣室殿外,同亲信黄门道:“其实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黄门心想,您会安慰自己。 “是的。即使这次没找到匈奴也比上次好。这次我们的兵将至少到了草原深处。” 刘彻点点头,背着手叹气道:“摆——咦?”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猛然转向黄门。 黄门眨了眨眼睛,确定看到个人,风尘仆仆,热的面色通红,且身着甲胄。说明什么?黄门惊得目瞪口呆。 刘彻大步下去。 人翻身下马跪地,打头的那个举起双手,“陛下,边关急报!” 刘彻慌忙夺过来,哆嗦着手打开。 黄门小跑过来提醒:“陛下,小心。” 刘彻把眼睛睁到最大,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忘记呼吸。 黄门见状屏住呼吸,降低他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刘彻陡然转过身,“你帮朕看看。” 黄门哪敢啊,连连摇头。 刘彻也不敢信,“你你,备马,朕去秦岭!” 卫长君听到马蹄声声不禁腹诽,伏天正当午往外跑,是想中暑,还是活腻了啊。 坐在门外果树下乘凉的卫长君循声看去,惊得张口结舌,“这,又发什么疯?” 昏昏欲睡的韩嫣起身,“陛下?” 话音落下,人已经到韩家门口。 到卫长君跟前,刘彻顾不上下马就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 卫长君接过去:“什么?” “边关喜报。”刘彻说出来感到心虚,端的怕梦一场。 卫长君神情错愕,“哪儿?” “卫青的亲笔信。” 卫长君张了张口,“这这,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刘彻反倒冷静下来,他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吉凶不知道经过吗。 “你先看看。” 卫长君已经不再是八年前目不识丁的卫长君,他打开看到前半段不意外,看到后半段惊得目瞪口呆——卫青怎么跟公孙敖和李息碰到一块了。 嘟嘟出来,坐在他肩上看了又看,[肯定是因为你的话,这次派出去的骑兵全是精兵,又少了李广那个刚愎自用的糊涂蛋,公孙敖和李息才能撑到卫青的援军到来。] 刘彻见他比自己还不敢信,确定卫长君只知道吉凶。 韩嫣夺过去,“我看看。仲卿直捣龙城,救了公孙贺和李息?”每个字他都认识,合起来很陌生,“卫兄,这个仲卿是我认识的那个仲卿?” 148 道贺 你是皇帝朕是皇帝? 卫长君下意识点头, 忽然觉着他不该是这种反应。于是他转向韩嫣:“当然!我说什么来着,我弟比你有天赋——” “这不是天赋不天赋的问题。”韩嫣打断他,“直捣龙城, 哪是有天赋就行了的。” 刘彻无比赞同:“这是对阵匈奴。”问卫长君,“仲卿出发之前,你没给他什么锦囊妙计?” 卫长君好笑:“在此之前您听说过龙城吗?出发前我知道兵分四路, 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仲卿是离公孙贺更近,还是跟李息更近吧?陛下, 我要什么都知道, 您说您的江山是姓卫呢,还是依旧姓刘?” 刘彻语塞了,“朕说一句, 你就这么多句等着朕,你是皇帝朕是皇帝?” “你的话太侮辱人。承认我弟乃天生将才很难吗?” 刘彻眼神一闪, 天生将才?若是如此倒是能解释卫长君不知道经过, 为何还能那么笃定卫青此次定能凯旋。 合着不是他算出吉凶,而是相信卫青啊。 “还给朕!”刘彻伸手夺走。 卫长君嗤一声:“我还不稀罕看呢。等我弟回来叫我弟讲给我听。” “那也是先讲给朕听。” 韩嫣一看二人要打起来,顾不上感慨以前只知道卫青不凡, 没想到如此不凡, “陛下,仲卿还在边关等您示下,是不是先把这事安排下去?我看信上没提公孙贺, 公孙贺部有消息了吗?” 刘彻摇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停顿一下,“长君, 快给朕弄些吃的。” 卫长君笑了:“陛下,江山是您的。就您这样的,您觉着我有可能给我弟锦囊妙计, 叫他帮您开疆辟土吗?” “朕也觉着你没这么好心。你只会叮嘱仲卿,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刘彻想想,“还有可能叫他掀了龙城立即回来。”长叹一口气,万千感慨,“亏得仲卿不是个自私的伪君子。” 他还来劲了。卫长君往椅子上一坐,“我看谁敢你给你弄吃的。” 窦婴从屋里出来。 窦婴脾胃不如卫长君和韩嫣,他少吃多餐,方才在用饭。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很是好奇,出来一看还较上劲了,窦婴决定添一把火,“陛下,臣家中有饭。” 刘彻冲卫长君挑眉,听见了吗。 卫长君点头:“剩饭!” 窦婴顿时感觉到他呼吸骤停。刘彻一看窦婴这表情,也觉着呼吸不畅,指着卫长君:“不气死朕——” “行了。”卫长君起身,“你也没个儿子,就算立长公主为皇太女,她才几岁?气死您对我们卫家有何益处?以后少小人之心!您是皇帝,天下之主!”说完回屋吩咐女奴准备饭菜。 刘彻气得张了张口,一挥衣袖,吼窦婴,“只有剩饭你说什么?” 窦婴百口莫辩。 韩嫣无语又想笑:“陛下说不过长君,冲魏其侯发什么火。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君向来护犊子。没事他都敢跟你掰手腕,何况事关他弟。仲卿弓马娴熟,可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即便没受伤,这个天在边关也受罪。您不提如何封赏还怀疑他,长君能不气你?” “说得好像你没怀疑似的。” 韩嫣张了张口,“臣是凡人行了吗?” 刘彻依然不满意,可也只能这么算了。总不能真逮住卫长君打一顿,或者抹去卫青的功绩。 窦婴糊涂了,“怎么还跟仲卿有关?” 刘彻把那封奏章递给窦婴。 以前窦婴作为丞相的时候没少替刘彻处理政务。也就不像黄门似的吓得不敢碰。窦婴接过去大概看一遍觉着没看清,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一遍,依然觉着眼花了。 刘彻心里舒坦了,原来不是他当皇帝的孤陋寡闻。瞧瞧窦婴,上过战场,当过大将军,还当过丞相,年过半百了,吓成什么样了。 窦婴脖子很酸,不得不抬起头来,“陛下,这——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出自卫长君之手有可能夸张。仲卿亲笔所写,只能是真的。” 卫长君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又气笑了,“不捎带上我,不会说话是不是?” 刘彻假装没听见。 今年风调雨顺,六月是很多瓜果丰收时节,刘彻在卫家门口甚至能闻到地头上的果香,院里的瓜香。刘彻素日吃的瓜果是底下人准备好的,以至于像西瓜那样的他看不出熟没熟。他就叫韩嫣同他摘个西瓜。 那份卫青亲笔所写的奏章还在窦婴手里,窦婴看看青年天子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卫长君,“是真的吗?” 卫长君点头。 “可陛下,怎么像早就知道似的?” 卫长君好笑:“他能料到还会这个时候跑过来?您老也看看没有阴凉地的地方多热。马都热的恨不得下水洗澡。” 窦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沟边好多马埋头饮水,在马的东侧还有很多禁卫把脸扎进水里,跟疯了似的。 卫长君:“他发过疯了。” 窦婴在韩嫣的椅子上坐下,拍拍脑袋,奏章并没有消失,他才敢确定不是在做梦,“大汉要崛起了。” 卫长君点头,“这个给我吧。”拿过奏章递给黄门,“陛下的亲信不等于都喜欢我们支持仲卿。不能叫他们知道我们也能看秘奏。” 大军出征那日窦婴虽然没去送,但他听儿子提过,很多人不满。尤其用公孙敖和卫青都不用李广。不少世家子弟还开了赌局,赌公孙贺有可能获胜,李息跟匈奴五五开,公孙敖和卫青两个年轻的要么全军覆没,要么连匈奴的影子都没见着。可公孙敖和卫青无功就不会有过。那些功勋之后不乐意见到。公孙敖家世比卫青好,所以和他比世家子弟更见不得卫青由奴隶爬上将军,于是最终咒,不,赌他全军覆没。 卫青领兵一万,他全军覆没,一万户家庭就没了儿子。开赌局的世家子没想到这点吗?他们想到了,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那些没了儿子的人家要恨就恨卫家,恨卫仲卿。 窦婴看着那些禁卫小声问:“他们还不知道?” 卫长君看向随刘彻来的黄门。 黄门一直没开口,也是无法相信哪有人头一次出征就打到匈奴老巢。都不能说卫青运气好,像是有神灵指引。 黄门也愿意用天生将才来解释。 卫青算是黄门看着长大的,他佩服卫长君,爱屋及乌也喜欢卫青。因此与有荣焉。黄门也不介意把知道的告诉卫长君,“宣室殿的人知道这是边关急奏。但除了我,他们都得在宣室殿当值。”朝东边看一下,“陛下急着过来,他们是我临时调的。” 卫长君:“我猜到了。否则不可能有心思玩水。再说了,他们猜到跟仲卿有关,做梦也不敢想我弟头一次出征就直捣龙城。” 窦婴代入自己忍不住笑了。再次想起儿子说的事又替卫青发愁,“待仲卿回来一些人该说要是他们,他们也能直捣龙城。” 卫长君:“那我就得向陛下建议,下次出征由那些人组织一支骑兵,朝中哪位武将不服仲卿,就让他当将军。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全军覆没,还是全歼匈奴。” 这个主意可行。窦婴又问:“他们以少胜多呢?” “真有那样的将军还轮得到的仲卿打到龙城?再者说了,真有的话,是我大汉之幸,我会叫卫青让给他。比起封候拜将,我更希望我弟无忧无虑平安到老。” “瞧你这点出息?” 三人吓一跳,慌忙回头。刘彻抱着西瓜,瞪着眼睛看卫长君。卫长君长舒一口气,“您属鬼的?” 树下有茶几,韩嫣拿来大刀,接过刘彻的西瓜就切。 刘彻拉过卫长君椅子坐下,“瓜地里的虫有点多,你最近没打理过?” “什么虫?”卫长君朝西瓜看去,皮完好啊。 刘彻:“小飞虫。” “这时候?”荒郊野外有很多飞虫,但通常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现。卫长君严重怀疑他胡扯,就眼神询问韩嫣。 韩嫣点头:“早几天我带敬声摘黄瓜还没有。这几日很多。像是刚出来的。” “那我去看看。”去年夏天没做西瓜酱,冬天菜少,除了小白菜和萝卜,只能吃咸菜和萝卜干,霍去病没少抱怨不如炊饼沾西瓜酱好吃。 卫长君也不想再吃一冬天各种咸菜腌菜,说完就往院里去。 窦婴给韩嫣个眼色。韩嫣笑道:“这种小事我至于骗长君吗?而且我敢骗吗?他不给我西瓜酱,我得叫奴仆多晒一筐各种干菜。” 偏偏去年很多菜死的死蔫的蔫,连干菜都比往年少一半。寒冬腊月天,韩嫣钱多多也没比卫家好过。 刘彻拿起西瓜想起他先前听到的话,问窦婴又跟卫长君聊什么呢。窦婴从很多世家子开设赌局说起,“长君不知道这事。臣没敢说,主要怕他生气。没想到长君料到了。” 刘彻微微摇头:“你该告诉他,叫他大赚一笔,省得他成天惦记朕的钱。” 窦婴一怔,是的,他怎么忘了卫家不富裕呢。 韩嫣:“你也该告诉我。” 窦婴顿时很是懊恼。 黄门笑着说:“这事奴婢知道。奴婢压车骑将军胜。” 三人陡然转向他,齐声问:“宫中也有?” 黄门被他们吓得身体后仰,然后连连点头。 刘彻咬牙,狗胆包天的奴才! “朕回去就彻查!” 黄门惊呼一声,结结巴巴问:“陛陛下,那奴婢的钱,奴婢的——” “朕给你三天时间。” 黄门通吃,喜得跪地谢恩。 刘彻见他这副样子想一脚踹开。不过没等他抬脚,卫长君出来了。 卫长君眉头深锁,像是也没法子。 刘彻幸灾乐祸:“长君兄,朕上林苑今年种了好几亩西瓜。要不要朕赏你几个?” 卫长君抬眼看到他这副样子,想把他的脸皮扒下来。 “陛下不愧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竟然连蝗虫也不认得。” 刘彻下意识问:“你说那是蝗虫?” “是的。比黑色小飞虫还多。” 刘彻还想说什么,突然说不出来。 窦婴和韩嫣不明白,这个时节有蝗虫不是很正常吗?昨天下午去病和阿奴领着小敬声抓了三串,叫卫长君给他们炸着吃。卫长君直言太小只能喂鸡,想吃找青色大蚂蚱。 仨孩子这会儿不是在院里阴凉地儿玩,就是又去抓虫了。 刘彻觉着老天故意跟他过不去,“蝗虫那么多意味着什么?” “您说呢?” 刘彻提醒他,“卫长君,去年你上百亩地亩产不过一石,今年又想颗粒无收?” 卫长君自然不想,所以也没再卖关子,“我也没好法子。早点令周边百姓多养鸡鸭,天天赶去地头上吃吧。长安蝗虫多,应该跟哪个地方干旱,或树木太少有关。以后该种树的地方种树,该清淤泥的淤泥,山清水秀蝗虫自然就没了。” “你说的是以后。” 卫长君:“为今之计只能指望长安周边百姓齐心协力。等蝗虫再大点,人也可以吃。做法跟知了猴差不多。您不要指望我一己之力灭了蝗虫。我有那个本事早上天了。” 此言一出,韩嫣等人明白过来。但也不敢信,这天灾怎么没完了。 窦婴:“老天爷不叫人活了?” “老天爷不想叫人活,会叫陛下这么早发现?”卫长君反问。 刘彻不由得想起他以前说过,上天给人留了一线生机,能抓住就能避免。 “朕知道了。”刘彻本想在卫家多歇一会。出了这种事,他用了午饭稍稍歇息就起驾回宫。到宫里刘彻就觉着头脑发懵,中暑了。 太医过来一看,他果然中暑了。 刘彻撑着不适宣太尉,令其替他拟旨,卫青、公孙敖、和李息三部原地休整等公孙贺。 虽然太尉不知道谁胜谁负,凭皇帝不是令人把三人押回来交给廷尉,说明此战没输。卫青没输就是“赢”。刘彻心腹黄门等太尉回去消息传开就乐呵呵收账去了。 卫长君不止一次强调他是人,而人有可能出错。刘彻身体好了就带人下地查看。 田边地头草丛里确实有很多小虫子,刘彻又派人往四周查哪个地方干旱。 东边南边风调雨顺,唯有长安西北方有个地方只见黄土不见绿。去年那个地方没有严霜,当地人便以为他们那儿是块福地,怎料今年就打脸了。 待前去查看的人回来,刘彻令上林苑小吏买鸡鸭蛋,孵了小鸡小鸭无偿发给穷苦人家。刘彻担心他们吃了,吩咐发放的小吏传下去,大公子发现今年蝗虫格外多,好好养着留着吃蝗虫。等到冬天没东西喂,他们再宰了吃。 卫长君也是这么跟八阳里村民说的。 七月中,八阳里村民到城里卖蛋,听说种蛋更好卖,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此事。其中有些人嘲笑卫家人戏多且贪心不足——宫里有个宠妃,朝中有个卫家人当将军,卫长君还不满足,还在乡间搅风搅雨。 八阳里村民很不高兴,卫长君又不是叫乡野百姓帮他养鸡养鸭。穷苦人家因为他“胡扯”得了朝廷的鸡鸭,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里正替卫长君委屈,回来就把此事告诉他,叫他以后别帮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粮食被蝗虫吃光也是他们活该。 卫长君叹气:“我也不想啊。可吃光了他们的庄稼,能放过我们的?” 里正自然知道不可能,但他难受,“为何不能想想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您又不需要好名声。” “别生气。过几日他们就消停了。” 如今已是处暑出伏了,大军应该班师回朝了。一天走两百里,也要不了十天。事实也是如此,六天过后,城里窦家来人了。 窦家以为窦婴还不知道,特来告诉他,顺便告诉卫长君,此战卫青直捣龙城,俘虏近万人。公孙敖和李息功过相抵,公孙贺无功也无过。公孙贺在草原上转一圈粮食耗尽,回到云中休整才知道卫青等人在雁门关。 卫青叫人给云中送的消息。后来接到朝廷原地等公孙贺的消息,卫青又派人叫公孙贺原路返回,然后在离长安八百里处汇合。 窦婴怀疑他儿子特来告诉卫长君,他这个老子是顺道的。窦婴也没好拆穿儿子,只说陛下来过,他们早就知道了。 此时霍去病和阿奴才知道卫青打了胜仗。当着窦婴儿子的面,两个小的不敢闹。窦家人一走,两个小的就大声质问,“是不是陛下上次过来说的?” 卫长君点头。 霍去病苦着小脸,要哭不哭的,“我就知道你不疼我了。” 卫长君点头:“我有敬声。” 霍去病气得说不出话。 卫长君笑道:“我替你说出来还不高兴?” 霍去病意识到他舅又故意逗他,忍不住笑了。可一想大舅瞒着他又不高兴,拽着他的手臂要解释。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你二舅是大获全胜,可你姨丈一直没消息。他姓公孙,可妻子姓卫。太早叫人知道你二舅取得胜利,万一你姨丈不行,羡慕嫉妒你二舅的人不得嘲讽死卫家?” 小公孙敬声好奇:“哪个姨丈啊?” 此话一出,霍去病和阿奴都顾不上纠结这点事,双双一脸无奈。 卫长君抱起小外甥:“你父亲回来了。” “他又干什么去了啊?”公孙贺不常回家,小孩都习惯了。 卫长君:“带兵打仗。如今回到长安了。我送你回去看看你父亲有没有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小孩连连点头。 霍去病好奇地问,“大舅,匈奴老家有好吃的好玩的吗?” 卫长君直接问:“想回城看看?” 霍去病羞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过几天不热了就回去。” 霍去病扒着他的肩膀撒娇,“我想明天就回去。” “你和阿奴带几个人骑马回去?”卫长君问。 霍去病的小手僵住,怀疑他舅生气了。 卫长君好笑:“怕我生气还跟我缠?我说真的。我们家的马不够,借韩兄的马,早上早点用饭,到城里把马送去公孙家也行,直接牵回家也行,喂饱了水草,你们下午再骑回来。” 霍去病又惊又喜,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我舅天下第一好!” 卫长君被他拽的往前踉跄。阿奴赶忙扶他一把,朝霍去病胳膊上一巴掌。霍去病悻悻地松手。卫长君对阿奴笑笑,“别紧张。”冲大外甥抬一下下巴,“说好了,进城后不许横冲直撞。伤着人我饶不了你。你二舅很累,他不想说不许缠他,叫他好好歇息。” “知道,知道。我二舅我能不心疼吗?”霍去病瞥他一眼,大舅说的这叫什么话。 小公孙敬声问:“我呢?” 霍去病脱口而出:“你不去!” 小公孙敬声瘪瘪嘴就想哭。 卫长君赶忙哄他。 翌日,卫长君也不叫他们骑马了,叫他们一辆车套两匹马,两辆车进城。霍去病的几个玩伴比他大好几岁,能拽住缰绳,这两年也没少跟孟粮或牛固学驾车。 霍去病看到还得带个小的,很不想去。 卫长君直言,那就过几日他把家里安排好他们一块去。此言一出,霍去病把他表弟扔车上,催小伙伴赶车。 卫长君担心他们太着急半道上翻车,直言要是太累,明日回来也行。 得了这话,霍去病不急了,跟春游秋游似的,走一段坐的屁股痛,他还下车练练手。 卫长君听八阳里村民以及韩嫣和窦婴说过,驰道两侧时常有猛兽出没。担心半道上也有,就叫他们带上弓箭。 等到城门口,半车人半车野物。 霍去病跟阿奴说:“回头见着二舅,就说这些野物是孝敬他的。” 阿奴点头:“二舅不如郎君心硬,看到我们的孝敬肯定我们问什么他们说什么。” 打算的很好,可惜卫青不在家。家里人不少,全是来道贺的。有公孙敖和李息的家人,来谢他足智多谋,要不是他漏掉两个人,公孙敖和李息就战死沙场了。还有亲戚邻居。吵吵嚷嚷,跟休沐日的东市似的。 霍去病记得他们卫家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卫家以前逢年过节也没这么多人。别看霍去病才十一岁,也知道这些人几乎没有真心的。 “干什么呢?”霍去病大吼,攥着马鞭,瞪着院里屋里的人。 卫媼疼跟她姓的阿奴更疼亲外孙。卫媼紧张的跑出来,“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热不热?”说完顺便朝外看去。 阿奴:“祖母,郎君叫我们回来玩玩。” “你们几个小的?”卫媼惊叫一声,“这个卫长君,他心怎么那么大?我的天,敬声也来了?”赶忙把扒开车帘爬出来的小外甥抱起来。 霍去病攥着马鞭进院:“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 霍去病瞪眼:“聋了?” 卫媼想劝,不可无礼。阿奴一拽她的衣袖,卫媼把话咽回去。 霍去病扬起马鞭就要打人。众人慌忙往外跑。霍去病叫住他们,“东西带回去!我们卫家不差这点东西。” 众人下意识看卫媼。 卫媼不知道大孙子是不是得了长子的吩咐,也不敢多嘴。 公孙敖的母亲和李家长辈直言,他们是来道谢的。 霍去病点头:“听说了。那是我二舅该做的。不必道谢!我想公孙将军和李将军不可能至今没向我二舅说声谢谢。” 李家长辈又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礼轻情意重,一声谢谢就够了。”霍去病小时候听他大舅说过,“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二舅回来我就告诉他。改日见着大舅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卫青年轻,卫媼年迈,看起来都好糊弄。卫长君可好糊弄。霍去病搬出他,所有人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人走光了,卫媼叹气:“去病,不该做这么绝。” “大舅在此比我还绝。要我去接大舅吗?”霍去病斜着眼问她。 149 无能狂怒 不怕死就去! 卫媼陡然想起多年前卫长君就叮嘱过她, 深居简出,别收任何人的孝敬,拿习惯了很难改, 胃口也易被撑大。 卫媼羞愧,她这把年纪了,竟然不如十来岁的孙子。 “哎, 我也是高兴昏了头了。”卫媼说出来又替大孙子担心,“你把人赶走了, 回头怎么说你啊?” 霍去病:“不把人撵走, 他们就不说了?” “这说的,终归没那么多。”卫媼不甚懂,底气不足导致她说的期期艾艾。 阿奴:“祖母, 不差方才走的那些人。” “怎么会呢?”卫媼脱口而出。 霍去病翻个大大的白眼,“陛下都有人骂何况我们。上个月陛下发现野地里蝗虫特别多, 叫上林苑农奴孵很多小鸡小鸭, 分给买不起鸡鸭的人放养吃蝗虫,陛下怕百姓不信他,就说大舅向他提议的。因为这事东西市嘲笑大舅的人能从这里排到秦岭。”卫长君同刘彻聊蝗虫的时候霍去病不知道。八阳里里正大呼小叫找“卫大公子”的时候, 霍去病被吓得跑出来, 以至于听了个完整。 先前霍去病听他大舅说“过几天他们就消停了”,以为他大舅有什么应对良策。怎么也没想到他二舅回来了,那些嘲笑卫家的人再也没空嘲笑, 只顾羡慕嫉妒。 天气炎热,卫媼很少出去, 闻言瞠目结舌,“那没伤着你们吧?” 霍去病:“谁敢当着我们的面说?”朝大门口呶呶嘴,“方才那些人, 我打他们一顿,他们也不敢吭。” 闻言卫媼又担心了,“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霍去病打断她,“大舅说了,不遭人妒是庸才!与其同他们交好,不如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让他们只能无能狂怒。” 卫媼仿佛不认识他了,试探着问:“去病,你大舅真是这么说的?”她怎么就不信呢。 “我才几岁?没人教我知道什么?”院里很热,霍去病不想跟她废话下去,招呼小伙伴把车拉进来。随后指着卫媼怀里的公孙敬声,“公孙贺该想他了。祖母闲着没事送他回公孙家。” 表兄发火,小公孙敬声一声不敢坑。一听叫他走,小孩急了,“不回公孙家!” 阿奴:“回去看看你父亲给你买什么好玩的了。” 此言一出,小孩想起他跟表兄来的目的,“好吧。” 卫青直捣龙城,这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胜利。四路大军刚到长安地界,刘彻就已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卫媼自然知道公孙贺无功无过。他哪有心情给孩子买玩的。卫媼想说实话,霍去病一瞪眼,卫媼仿佛看到卫长君,吓得把话咽下去,令家中女奴驾车。 出了卫家大门,卫媼忍不住跟女奴嘀咕,“都说外甥像舅。以前还不信。小小年纪真跟长君一个德行。” 那女奴正是卫媼买来伺候卫青的两女奴之一。女奴在卫家久了,很清楚这个家谁说了算。哪怕大汉以孝治天下,皇帝甚少忤逆太后,在卫家母亲还是得听儿子的。 女奴笑着说:“郎君还不好?除了没给跟您生个孙子孙女,哪点不比左右邻居家的强。何况您也不缺孙子。虽然没孙女,可外孙女四个了。三个还是公主。” “公主”二字一出,卫媼脸上的嫌弃消失了,看着怀里的小孩,“还有这个大外孙。敬声,想不想妹妹?” 妹妹能陪他玩儿吗?显然尚不满半周岁的小娃娃不能。城里不如秦岭凉爽,小孩不舒服哭闹,公孙敬声快烦死了。 小公孙敬声闹着要回舅舅家。公孙贺白跑一趟心情烦躁,儿子一闹他越发烦了,吼公孙敬声:“哪儿你都别去,给我在家踏实呆着!” 如今的公孙敬声不是三岁是五岁。小孩也不怕他,狠狠瞪他一眼就往外走。 卫孺急得喊:“敬声,干什么去?回来。” “叫他走!能耐狠了!”公孙贺拦住卫孺,还不许奴仆跟上。 往前倒十天,公孙敬声离家出走最多到大门外就会被人送回来。如今全城,甚至全天下无人不知卫家出个卫青卫仲卿,首次出征直捣龙城,天生将才。 世家子弟羡慕嫉妒卫青,闾里之间的百姓也羡慕卫家生个好儿子,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得罪卫青。说他走运,也只敢私下里说说。 卫仲卿的外甥要舅舅,那必须给卫仲卿送去。 卫家午饭刚端上来,大门被敲响。霍去病拿起马鞭去开门。卫媼慌得提醒,“去病,问清楚。” 霍去病打开门火气就下去了。马鞭往门后一扔,接过小孩朝他屁股上一巴掌,“能耐了。学会离家出走了。” 来人好奇:“这孩子是小公子什么人?”听说卫仲卿还有两个弟弟,最小的比他小好几岁,“您是卫家小公子?” “我是霍去病。” 来人一听养在卫长君身边的大外甥,拱手道:“原来是小霍公子。” “您客气了。多谢你把他送来。敢问尊姓大名?改日登门道谢。”霍去病四岁就会替他大舅招呼客人,只要他愿意,能叫人挑不出错。 来人其实知道卫仲卿的小外甥是公孙贺长子。小孩身后就是公孙家,他也知道。偏偏跑来卫家,正是想跟卫家攀上关系。 来人是个机灵的,深知道谢就过了,“举手之劳。要不是小公子闹着要舅舅,我就送他回公孙家了。还不知道公孙家怎么担心呢。公孙太仆不怪我多事就好。” “他不敢!也不必告诉他。”霍去病道,“我记住你了。以后有事可以去秦岭或茂陵找我。别指望我帮你谋官,或向陛下举荐。你家有困难,我可以把大舅给我的钱全送你。” 这话听起来很无情,但也很实在。比很多官腔实在。来人很激动,连声说“好”。 霍去病等他走远就用脚关上门。 卫媼勾头往外看,“敬声怎么又回来了?” 霍去病怒气腾腾道:“吃了饭就去找京兆尹给他改姓卫。” 小公孙敬声好奇地问:“跟大舅姓吗?”看到大表兄点头,高兴的蹦蹦跳跳,“好啊,我要和大舅姓。” 世家孩子姓名上族谱的,哪是霍去病个半大小子能改的。虽然他又说改不了也去京兆尹问问,叫公孙家没脸。可惜等外面不热了,卫青回来了。 小表弟本就不重要,卫青一回来,公孙敬声就被他扔给卫媼和女奴。霍去病和阿奴一左一右抓住卫青的胳膊叫他讲草原讲荒漠,讲匈奴的风土人情,一路上所见所闻。 卫青在边关休整时并没有闲着。边关有人懂匈奴语言,他和公孙敖以及李息分三路,带着会匈奴话的人找俘虏打听匈奴的情况。 他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卫青向他们承诺回到长安优待他们。卫青这一路上没苛待俘虏,有些匈奴相信他。卫青没有胡须,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如此年轻能打到匈奴,也令个别慕强的匈奴人佩服。但他的承诺有用吗? 翻译告诉匈奴,卫将军三姊乃天子宠妃,以前匈奴骑兵掳走的红薯就是卫将军长兄先种的。卫公子乃当世君子。卫将军说话要不好使,长安也没人能说服陛下。俘虏不想死。多种原因叠加,令一些俘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青抵达长安,先向刘彻奏明同匈奴一战,接着呈上他们从匈奴人口中得到的资料,紧接着又复盘此次出征。 连着几日,卫青脑袋疼,嗓子快哑了。 “你俩先让我歇歇行吗?”卫青一开口,两个半大小子就把手松开。 阿奴机灵的跑去屋里给他倒水。霍去病问他饿不饿,中午做的饼还没凉透。卫青接过水,“在宫里用了饭来的。我卧室有很多匈奴人用的东西,你们喜欢什么随便拿。” 霍去病大喜,飞一般往偏房跑。阿奴慢了半步,想起一件事,“陛下赏二舅的?” 卫青:“除了朝廷用得着的,谁弄到的东西归谁。” 刘彻很懂“要叫马儿跑,得叫马儿多吃草”。事实也证明很好用,李息和公孙敖部就懊恼跟匈奴一战险些丢掉性命,结果连半块羊肉也没弄到。 刘彻这么大方也是想给国库省点赏钱。公孙敖和李息部折损惨重,朝廷发抚恤金得很大一笔。他有那么一瞬间也不想出,可真那么做,谁还舍得叫儿子上战场。 这不阿奴都忍不住说:“陛下又叫我意外了。” 卫青好笑。卫媼把他赶去找霍去病。估摸着两个小的都在卫青房里,她就把霍去病先前干的事全告诉卫青。 卫青很是意外,看来大外甥真长大了。 卫媼以为他跟她想的一样,“仲卿,你得说说他,哪有人三句话没说完就要挥鞭子打人的。” 卫青微微颔首。 卫媼很满意,这个家她还是说了算的。 “阿母不叫他们进来,去病也没机会挥马鞭逞威风。” 卫媼脸色憋得通红通红。 老母亲见识有限,卫青也不想数落她,水喝了就说:“我去看看去病和阿奴别把屋里给我翻成鸡窝了。” 卫媼冲着他的背影直翻白眼。 女奴在一旁哄犯困的公孙敬声睡觉,见状很想笑,“老夫人,郎君叫您深居简出,将军有说过郎君瞎操心吗?” 卫媼自然知道卫长君说一,卫青甚少说二。可她也要面子,又认为不必把亲戚邻里关系弄得那么僵硬。不明真相的人不得以为卫家一朝得势目中无人。 “孩子大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住了。”卫媼长叹。 女奴心想,万事不操心,太后也没你舒坦,您还不满意呢。 要说王太后,她比刘彻还不敢相信,汉军不但敢跟匈奴一战,还打到龙城。这几日她一早就叫人宣卫子夫,见着她就感慨,你有个好弟弟。 现下卫青得以回家,刘彻也终于有空同他母亲聊聊此次收获。卫子夫很有眼色,注意到刘彻坐下打算同太后畅谈,便带着三个女儿退下。 太后没等卫子夫出长信宫就问,“皇帝打算怎么赏卫仲卿?” “好好赏啊。大汉这么多年终于出一个能打匈奴且敢打匈奴的将才。”刘彻感慨,“必须好好赏!” 王太后放心了,“公孙贺的运气也挺好。公孙敖和李息不行,他俩当中一个换成李广——” 刘彻打断,“谁跟你说了什么?” 公孙敖和李息称不上世家子,公孙贺也称不上功勋之后。四人当中公孙贺名气最大,偏偏没见过血。刘彻用这四人,上至大部分达官贵人,下至大多数贩夫走卒,都很不满。 前些日子不少人来东宫“探望”太后,无一不暗示她劝劝年轻的天子不要意气用事,打匈奴不是狩猎过家家。 太后被他们说的心动。好在太后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比如卫长君支持。太后便劝自己,等等,再等等。 “哪有人说什么。”太后不打算说,毕竟他们也是为了大汉江山,并非皆一己私欲。 刘彻:“母后的东宫这些日子很是热闹,朕有所耳闻。”说完屏退左右,待偌大的长信宫主殿只剩天家母子二人,刘彻才同她交个底,“长君不看好。” 太后吃惊,紧接着就埋怨,“怎么不早点告诉哀家?亏得哀家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 刘彻告诉她,那日去找卫长君的情形。 太后吓得惊呼:“你也不怕看错?” “后来朕又试过几次。朕问公孙敖怎么想到佯逃诱敌争取时间。他说长君提醒他,不能打就跑。换成李广,长君教他怎么打他也不见得听。你卫长君一个种地的,凭什么教他飞将军李广打仗。” 李广的性格,王太后有所耳闻。田蚡早年也没少告诉太后世家子弟看不起他。皇后的弟弟都看不上,能看得起宠妃弟弟吗?尤其这弟弟以前还是平阳侯的奴隶。 太后摇了摇头:“是哀家没想到。” “朕有分寸。”刘彻说着就忍不住兴奋,搓搓手,“仲卿是天生的将才。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接着告诉她,卫青已经弄清匈奴有几个王,喜欢在哪儿游猎,“这次换成别人,一定会把匈奴当两脚羊捆起来,或把老弱全杀了。” 太后没想到还有这么大收获,“好,好,卫青值得重赏。”顿了顿,“以后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似的茫茫草原到处找匈奴了。” 刘彻坐不住了,“儿子这就回去想想怎么赏他。” 其实他连圣旨都准备好了。 派兵不听太后的,回来封赏也越过太后,刘彻担心母亲气得寝食难安或胡思乱想。太后抬抬手令他快点去。翌日早朝,刘彻令黄门宣旨,卫青赐侯爵,赏两千金。他麾下兵将依职位大小皆有封赏。 黄门言毕,朝中诸官都向卫青道贺。无论装的还是真心高兴,一个个都满脸笑容。但也有例外,公孙贺笑得勉强,脸色蜡黄。 公孙贺看起来很是突兀,刘彻欣赏一会儿百官神态就发现他很不对劲,“公孙贺,怎么了?一夜没睡?朕前天下午不是叫你好好歇歇吗?” 公孙贺的眼泪一下出来了。 刘彻不得不起身,下来解释:“朕说了,你此次无功也无过,哭什么?” “陛下,小儿敬声丢了。”公孙贺说出来泪如雨下。 每个字刘彻都能听见,合在一起他懵了。刘彻看卫青,你姊夫什么情况。 卫青也糊涂了。 公孙敖今日也在,他同卫家走得近,这次跑得及时多亏了卫长君。卫长君的小外甥没了,这还了得啊。 “公孙太仆,先别哭,怎么回事?”公孙敖很是担忧地问。 公孙贺擦干眼泪,仔细讲述,昨日小儿到家就哭着要出去玩儿,他只是训孩子两句,那小子就趁着家人不注意跑了出去。等他们发现都没影了。五岁大的孩子能去哪儿啊。 卫青回过神来堪称一言难尽。 得亏卫青问过他母亲,是不是把小外甥给公孙家送去。纵然公孙贺不疼孩子,离家这么久也该想了。 卫媼很生气地说,“送什么送?当长辈的没别的本事就会吼孩子!” 长安城那么大,孩子丢了快一天,这上哪儿找去。公孙敖给卫青使个眼色,他那一部在城外军营等着封赏,还没各回各部,是不是叫他们一块找找。 卫青叹气:“您就没想过他有可能跑去找他大舅?” 公孙贺摇头:“不可能!秦岭那么远——”说到此猛地转向他,“大兄回城——那也不可能,我家离岳母家那么远。” 刘彻想笑:“仲卿,在你家?” 卫青觉着丢人,找了一天也不知道去他家问问。 公孙家离卫家四五里路,公孙家认为孩子不可能跑那么远。纵然被人送去卫家,卫家也不可能不派人说一声。 卫青很无奈:“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一样心大。有人看见敬声在外面乱走,问他怎么不回家,敬声要找去病,人家怕他回到公孙家还乱跑,就送去臣家了。” 公孙贺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使人告诉我们一声?” “你问我我问谁?”整个卫家,除了他大兄,也就去病和阿奴敢不告诉公孙家。可惜卫青才不会为了他卖外甥,“我昨天上午还在宫里。到家敬声都睡着了。谁知道他上午回去过。” 公孙敖可以证明:“商讨抚恤金。” 闻言公孙贺只能找刘彻做主。刘彻叫他回去告诉家里人。公孙贺出了宣室就找马。众臣见他急得跟火烧眉毛似的,皆忍俊不禁。 卫青越发感到丢人。 刘彻怕把他的将军用坏了,又见卫青很尴尬,就叫他和公孙敖以及李息回去歇十天。卫青怕大外甥甩鞭子,顾不上同公孙敖和李息寒暄。公孙敖也懂,叫他赶紧回家看着点。 卫青紧赶慢赶赶在公孙贺前面到卫家,然后叫阿奴和霍去病回屋。公孙家过来要孩子,他出面应付。 霍去病觉着马鞭很顺手,抄起马鞭,朝着天空啪的甩一声,“我怕他们!” 卫青好笑:“不怕,不怕。你跟阿奴去给敬声收拾几样玩的,一会儿公孙家来接他。” “接我啊?”小公孙敬声问。 卫青点头。 “我不回家。”公孙敬声说完就往堂屋跑。 卫青追上去:“你父亲想你了。” “他坏!我不想他!”公孙敬声被抱起来,吓得挣扎。到院里顾不上怕二舅,大声喊,“表兄,表兄,表兄,救——” 砰一声,卫家大门被推开。卫青看过去,挤进来四个人。正是公孙贺和卫孺以及他父母。看到公孙敬声,除了公孙贺,其他三人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身上的力气被抽干了。 小孩被撞门声吓到,忘了挣扎。卫青抱着他过去,卫孺哭着跑过来,接过他就朝身上拍打。 公孙敬声这两年没挨过重打。一下子被打懵了。而打他的人不是他惧怕的大舅二舅和表兄,公孙敬声自然不可能老实受着。小孩朝他母亲脸上抓。卫孺不得不抬手挡开。小孩张嘴就咬。卫孺痛的差点松手,公孙贺慌忙接过去,吼他:“怎么能咬你母亲?” 公孙家把公孙敬声惯的胆大包天,甭说母亲,父亲也照打不误。小公孙敬声抬手就朝公孙贺脸上一巴掌。 大军出发前,公孙贺随骑兵在军营里练了几个月,身手敏捷,又防着小孩胡闹。公孙贺将将躲过去。但他也气红了眼。单手夹住小孩,要打的他屁股开花。 卫长君打那么狠,小公孙敬声都不怕,那时他才三岁。此时此刻又怎么会怕他老子。小孩掐他的手咬他的腿。 卫青轻轻啧一声:“自己没看住孩子还好意思怪他乱跑。” 公孙贺的第二巴掌打不下去。 霍去病从偏房出来,“有些人,文不成武不就,就会打孩子!” 公孙贺脸色涨红。 霍去病冲卫孺睨了一眼,“知道我为何不告诉你们敬声在这儿?” “真是你?”卫孺就觉着此事跟皮外甥脱不了关系。 卫媼诧异,也明白过来怎么连卫孺的妯娌也来了,“去病啊,你这,人家得多着急。” “活该!”公孙贺的父母看过来。霍去病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不用怀疑,我是故意的。” 公孙贺气得胸口疼,“我这就去告诉大兄!” 霍去病嗤一声,“你由着敬声一个小孩跑出去,我大舅不打你,我跟姓。不怕死就去!” 公孙贺怕,“那还不是敬声不懂事!” “给敬声个教训?这么做之前没想过他可能被马踩到,被行人撞倒?要不是遇到好心人,你儿子已经变成一滩烂泥了。”霍去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在我卫家逞威风,告我的状?能耐的不是你了!” 公孙贺气得张口结舌。 卫孺吼他:“这是你姨丈!不得无礼!” “我连姨母都敢骂,还怕姨丈?”霍去病冲阿奴抬抬手,阿奴把马鞭给他,“好好看清楚,什么叫无礼!”扬起马鞭朝公孙贺身上抽。 公孙贺条件反射般躲闪,也只躲过半鞭。 公孙贺的兄弟气得上前抓鞭子阻止霍去病。卫青没等他们靠近,“我劝你们想清楚再动手。” 霍去病的五个玩伴拿着扫把、铁锨等物过来,站成一排仿佛说,有能耐过来! 卫孺抓过公孙贺,朝霍去病走去,“有能耐朝我身上打。” 霍去病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大舅说过打屁股后背不容易内伤。因此他小时候屁股没少遭罪。霍去病朝卫孺后背一鞭子。 卫孺痛的惨叫一声,卫媼心疼的慌忙劝说,“去病,使不得。” “她叫我打的。”霍去病扬起马鞭。公孙贺大吼:“好了!” 霍去病停下,“怎么个好法?不能让我满意,就叫我的鞭子满意。” 150 有点神通 合着我不姓卫? 公孙贺没养过孩子, 不会养孩子,也不像卫长君前世养过孩子有经验,他自然不知道这事如何善了。 “卫青, 你真不管管?”公孙贺满眼怒火。 卫青:“去病有一出来就喊打喊杀吗?孩子差点丢了,叫去病挤兑两句怎么了?因为他是晚辈,你面上过不去,所以想请大兄主持公道?”摇了摇头, “大兄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否则秦岭和茂陵卫家门槛早被攀交情的人踏平了。他养大的孩子容得你在卫家嚣张?” 这一点公孙贺着实没想到,“可——” “别可了。孩子放下, 你们走人。”卫青指着大门,给公孙家划条道, “想敬声了就去接, 能不能接回来全看你们的本事。出了这事,以后别指望我们把敬声送过去。” 公孙敬声不心疼吼他打他的母亲父亲, 鞭子不是冲他, 胆大的小孩也不怕。小孩揉揉眼角,确定一舅不是冲他, 挣扎着下来, 朝阿奴扑去。 小不点不敢找一舅和表兄, 一舅脸色不渝, 表兄像是要吃人,小敬声不敢靠近呐。 阿奴抱起他,小孩搂住阿奴的脖子转过身来, 学他一舅指着大门,“快走!” 公孙贺父亲不介意卫长君养外甥,但不能养成卫家的,“仲卿, 敬声是我们公孙家子孙。” 阿奴脱口问:“昨天没给你们送回去?” 公孙贺父亲噎住了。 卫青:“留下用午饭?” 公孙贺母亲索性找卫媼,眼神请求她劝两句。卫媼不敢管,但也不能任由公孙家这么多人挤在卫家。她要是没看错,已经有邻居伸头缩脑打量了。 “仲卿?”卫媼犯难,“你看呢?” 卫青抱过小外甥放地上,给公孙家使个眼色。公孙贺父亲上前抱住孙子。小公孙敬声使劲挣扎。公孙贺父亲身体不好还上了年纪,差点没抱住把孙子甩出去,慌忙把他放地上。小不点双脚沾地躲到表兄身后——阿奴靠不住——一舅一伸手就把他递过去。还得是表兄。 霍去病挑起眉头,看着公孙家一众:“等我送你们?” 公孙贺父母相视一眼,决定回家商讨对策。 卫青可不等他们。午饭后收拾几身衣物,带上从匈奴掠来的物品,又去东市买一些,然后他骑马随大外甥小外甥回秦岭。 马车行的慢,等到秦岭太阳偏西,卫家烟囱都冒烟了。 卫青担心没做他们的饭,下马就急急地喊:“大兄!” 卫长君拿着黄瓜出来。卫青也不管马会不会跑,扔下缰绳大步朝他走去。卫长君眨了眨眼睛,人没消失反而近了。他安心地笑了:“回来了?”捏捏他的手臂,“瘦了黑了也壮了。” 卫青伸手抱住他。 卫长君愣了愣,有点想笑,未来大将军迟来的害怕吗?卫长君拍拍他的背,“回来就好。” “咦?”霍去病跳下马车看到兄弟相拥的画面,搓搓胳膊,“一舅多大了还撒娇。这么热的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鸡皮疙瘩起来了。” 稚嫩的童音传过来,卫长君忙放开他弟,看了看小孩又看看他弟,“敬声?” 上午公孙贺走后,卫青又问一次霍去病怎么把敬声弄来了。霍去病对他一舅是有什么说什么,直言他大舅好心,担心公孙贺想儿子,没容公孙家来接,就把敬声哄回来了。卫青因此越发不喜公孙家。 卫长君好奇,卫青也没替公孙家兜着,直言昨日公孙贺任由敬声在外头乱逛,要不是遇到个多管闲事的,敬声怎样谁也说不好。 卫长君张了张口,做梦也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公孙贺的脑袋被马踢了?” 阿奴拉着公孙敬声进来:“中暑了吧。郎君,一舅说陛下也给了公孙贺十天假。公孙贺有空,明日不去找祖母就得来找你要敬声。” “来就来呗。”对公孙贺卫长君从没怕过,“敬声不松口,他敢硬抢,我敢打断他的腿。” 小公孙敬声吓得抓住阿奴的手。 阿奴蹲下抱起他:“不怕,不是冲你。” “那是冲谁啊?”小不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问。 阿奴:“你父母。你不想回去他们逼你回家,到家还吼你不领你玩儿。” 小公孙敬声点点头就扭头找大舅告他父母打他。他说着还把裤子扒下来,叫大舅看他的屁股都肿了。 公孙贺手劲大,那一巴掌没收力,小孩的屁股是有点发青。卫长君接过他轻轻揉揉他的屁股,“大舅给你做好吃的。” 小公孙敬声喜得在他怀里乱舞。 卫长君被他蹦跶的黄瓜啪嗒掉地上。霍去病捡起来,朝小表弟屁股上一巴掌,“下来!这么热的天你不热大舅也嫌热。” 小不点乖乖下来。 以前卫青不甚喜欢小外甥,被惯的无法无天,还敢打他大兄。此刻见他这么乖也有了想法。待霍去病和阿奴把车弄去西院,小公孙敬声也跟过去,主院这边只剩兄弟一人,卫青就说:“要不给敬声改姓卫吧?” 卫长君又是一愣,哭笑不得:“敢问卫将军今年几岁?” “可是——” 卫长君打断他,“别可是。完全没必要。阿奴跟谁亲?去病跟谁亲?一个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一个不姓卫,我能把他俩养的只认卫家。你还担心敬声?等着!敬声如今只是不想回家,五年甚至十年后,他要不厌恶公孙家,你是卫家长子。” 卫青震惊,他一直以为把敬声养的亲卫家就行了。大兄竟然这样打算?卫青感慨:“我大兄不愧是我大兄。一点不吃亏!” 卫长君笑笑,“我看了你写给陛下的秘奏,像是兵不血刃。当真没受伤?” 卫青连连点头,“大兄不信可以检查。” “查什么?”韩嫣顺嘴说出来,看到卫青,脚步一顿,“家奴说你回来了,我还觉着他看错了。仲卿,快来跟我说说匈奴——” 卫长君抬手挡开冲向卫青的手,“我弟才得闲。没听他嗓子都哑了。他有十天假,今日才算第一天,回头再问。” 韩嫣等不及,满眼希冀地看着卫青。 卫青仿佛看到了霍去病和阿奴,受不了他,“身上全是汗,等我收干净就讲给你听。” 韩嫣点点头就去自家拿茶包和炉炭,接着又去摘西瓜,把卫家茶几搬出来,放门外果树下草垛旁等卫青。 卫长君见他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亲自切瓜煮茶,无奈地摇摇头,“你也就这点出息!” “做饭去。这儿没你的事。”韩嫣挥挥手叫他走开。 卫长君拿块西瓜。到院里碰到外甥和阿奴从西边过来,冲外面努努嘴。几个小的跑出去,片刻,韩嫣切的瓜被祸害殆尽。 韩嫣气得要揍他们。霍去病指着完好的那半西瓜,“不能再切?” 西瓜汁水多,切的时候难免弄到手上,韩嫣嫌洗手烦,毕竟从院外到院里有很长一段路没一点阴凉地儿。 当他看到窦婴夫妇从屋里出来,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把剩下那半瓜切了。 窦婴坐下便问:“老夫怎么听说仲卿回来了?人呢?” “沐浴洗头。”韩嫣说着又忍不住使霍去病去看看卫青洗好了吗。 不用看,卫青出来了。昨日洗了头发,今日只需冲一下身上的汗就行了。卫青吃块瓜舒服了,就从出关说给他们听。 霍去病再一次听到公孙贺在草原上兜圈子,还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忍不住捏捏小表弟脸,“要你父亲有何用。” 公孙敬声摇头说:“不要他!” 卫青差点被瓜呛着,“去病,别乱说,敬声还小,以后如何该由他自己选择。” “要是个小白眼狼呢?”霍去病问。 卫青心说,大兄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白眼狼,“那也有大兄收拾他。除了对上陛下,见过你大舅吃过亏吗?” 霍去病摇了摇头,看到他大舅从屋里出来,起身把他的小坐垫让给卫长君。卫长君叫他把蒲席拿出来坐。随后得知卫青正讲一路上的见闻,便叫他继续,他也听听。 闻言卫青认真起来。讲到夜袭龙城和匈奴步兵的时候,卫青连匈奴人的反应都没落下。窦婴听糊涂了,“匈奴人不都是骑马吗?” 卫青:“我们这次遇到的那些匈奴人,只有部分人参与过烧杀抢掠。更多的是随匈奴骑兵迁徙的牧民。否则公孙敖和李息根本等不到我部救援。虽然我们四部都是精兵,但也没法跟马背上长大,吃肉喝奶的匈奴人比。” 窦婴夫人好奇地问:“匈奴人是不是都跟巨人似的?” 卫青笑了:“自然不是。很多人还没我高。不过像去病这么大的半大小子都比我大兄强壮。” 窦婴夫人想象一下,不禁倒抽一口气:“难为你能吓跑他们。” 卫青摇摇头:“不是吓。经此一战我赞同兵书上说的,攻心为上。若不是龙城出事,我众敌寡,他们也敢同我们拼死到底。真是那样我们能赢也是惨胜。” 带过兵平过叛的窦婴颔首,“难为你出去一趟这么多感悟。” 卫青不好意思地笑了。 卫长君递给他一块瓜,“饭菜还得再等一会。” 公孙敬声饿了,扑到他怀里,“大舅,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啊?” 卫长君以为他们下午,或明天下午回来,真没做卫青的饭。这时候蒸饼来不及了,厨房太热,也不好烙饼,汗水容易滴进去。卫长君令许君蒸米饭,令曹女摘几个黄瓜拍黄瓜,再煎几个荷包蛋。 傍晚再杀鸭子炖鸭肉。 卫长君很清楚小外甥并不关心晚上吃什么。鸡蛋对他又没什么吸引力,卫长君故弄玄虚,“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然后切一小块瓜递给他。 窝在卫长君怀里热归热,但舒服。小公孙敬声依然坐他腿上,靠着他的胸膛把瓜啃干净。卫长君见他吃一脸水,嫌弃地给他擦擦,然后叫他自个看,“脏不脏?” 三岁的小公孙敬声或许不懂,五岁的孩子自然分得清羊屎和桑葚的区别。小不点羞的往他怀里埋。 窦婴夫人见状不禁说:“谁能想到这孩子四岁以前猫烦狼厌啊。” 此言一出,卫青和霍去病的脸色微变,阿奴想说什么,紧接着想起什么,就看卫长君。卫长君不介意家丑外扬,没容窦婴问,出什么事了。他就把昨日公孙贺等人干的事大概说一遍。 卫长君说完,窦婴夫妇和韩嫣傻了。待三人回过神,脸色比卫青和霍去病复杂多了。窦婴夫人欲言又止,怎么也想不通,“公孙贺不知道他儿子五岁,不是十五岁?” 韩嫣也不甚喜欢公孙敬声,只因他是卫孺的儿子。可这一刻他忍不住同情小不点,“公孙贺的脑子被草原上的太阳晒化了?” 公孙敬声摇头:“没有。好好的。” 韩嫣好笑,“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啊。”小不点说出来见他不信,“你问表兄。” 霍去病:“韩兄的意思你父亲脑子不正常。”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不然敬声这么乖,他怎么还说你不懂事?” 这样说公孙敬声就懂了,“还有阿母。”说着仰头问卫长君,“大舅,我的衣服小了,鞋子小了,你去给我拿好不好啊?我不想去,讨厌他们所有人。” 韩嫣等人想说什么,看到卫长君点头,把话咽回去。 午饭后,小不点跟着表兄带着狼崽子去山边凉快有风的地方睡午觉,窦婴移到卫家门口,问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卫长君,“你不是想跟公孙家抢敬声吧?” 卫长君摇了摇头。 窦婴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老夫也觉着没必要为了公孙家的孩子毁了你这么多年的好名声。” 卫长君睁开眼,“亏得您还写了一本《蒙学》。今年该传遍天下了吧?抢是指两方人争夺。他们都没本事把敬声哄回去,用得着我抢?” 窦婴想想是这个理,再一想,不对,叫他绕进去了。 “老夫意思你是不是想像养去病一样养大敬声?” 卫长君反问:“有何不可?” “公孙贺还活着。” 卫长君:“那他还不如死了。” 窦婴噎的说不出话。 卫长君笑着道歉:“不是冲你。”椅子转向他,“不胡扯。公孙贺能力平平,他父亲是个糊涂的,敬声由他们养大,日后不惹祸,我可以改姓公孙。” 这一点窦婴很是赞同。卫长君便继续说:“以前我扬言打断他的腿,还真把亲外甥打残废了?我下得去手,世人怎么说我?届时我的名声就比现在好了?世人怎么看仲卿,怎么想去病?到那时公孙家只会更恨我。他们会认为,京师纨绔子弟那么多,人家的长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 “有道理!”窦婴赞同,但他也觉着没到打断腿的地步,“敬声要闯了什么祸,就没别的法子了?” 卫长君笑了:“您老这话,就知道你对家中小辈的教育不如我严。” 窦婴神色尴尬。 卫长君:“不是指责您。您是前朝皇亲,我是当朝皇亲啊。您自己想想,若不是您跑得快,陛下是不是先用田蚡弄掉你,然后再弄掉田蚡?” 窦婴移居秦岭主要原因便是他在长安名声威望大不如前。后来踏踏实实呆在秦岭最重要原因也是少年天子心狠起来连亲舅舅也不放过。 窦婴当过废太子刘荣的老师,刘彻跟窦太后不睦,虽然窦婴忠君,可窦家其他人心向窦太后。刘彻看到他便会想起被窦太皇太后压制的那几年,想起窦氏一族干的事,不可能叫窦婴善终。 刘彻没逮住机会把田蚡一撸到底,窦婴还敢有些想法。 “你跟老夫不一样。”窦婴懂他的意思。 卫长君摇摇头:“没什么不一样。我宁愿所有亲戚都同卫家断绝来往,也不能叫卫家同亲戚连成一片。卫家要是孤臣,他日子夫在宫里犯了错,无需我出面周旋,陛下也会把卫家摘的干干净净。反之,不好说。” 窦婴还有一个问题,“不担心陛下兔死狗烹时,卫家孤立无援?” “纵观历史,在天子得人心且身体很好的情况下,哪个将军大夫或世家想反天子,不被朝廷重兵打压下去?秦一世那么混账,兄弟姊妹一个不放过,要不是先有项羽攻城掠寨,后有韩信天生将才,秦朝不见得一世而亡。”卫长君长叹一声,“陛下不傻。凭仲卿打到龙城,他不做大逆不道的事,陛下不可能动卫家。” 窦婴:“万一呢?” 卫长君笑看着他,“你说呢?” 窦婴看着他毫不担心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卫长君嗤笑一声,“陛下在我家,我做老鼠肉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我还用后招?一包老鼠药足矣。” “你——”窦婴惊得慌忙往四周看,他竟然想过弑君! 卫长君提醒他,“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还问吗?” 窦婴吓得直摇头,“你也不怕我告诉陛下。” “我俩在这儿说话,陛下今日把我交给廷尉,明年的今天就是您的忌日。”卫长君有点困,眨了眨眼睛,“您有空多操心操心窦家吧。陛下不动窦家,那是您老安分。您百年之后就不好说了。” 窦婴摇头:“如今窦家所有人加一块也没有你兄弟一人名声显赫。” “陛下的秉性你知道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您是魏其侯,您去了侯爵不会跟着去。您去了,他跟窦家仅有的恩情也没了。他还乐意养窦氏一族?” 窦婴认为不至于,可人心易变。 卫长君:“卫家做孤臣,陛下不会再抬个皇亲制衡卫家。反之,一十年后的卫家,就是十年前的窦家。”顿了顿,“我活着可以令他们跟我种地。我死了,要么死之前把陛下带走,要么在天上等着他们。” 窦婴压低嗓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担心不如陛下长寿?” 卫长君:“我没见过文景一帝,他们的身体跟陛下比如何?” 窦婴仔细想想,远不如当今。 “我的身体又如何?” 远不如当今!窦婴心里头这样想,也明白当今是个长寿的。 然而刘彻不这么认为。 翌日,好巧不巧是休沐日,卫步和卫广来找卫青,刘彻也跟来,告诉卫长君他又发现一神人。 卫长君大大的翻个白眼,跟窦婴继续下棋。 刘彻令牛固搬来椅子,大手按在棋盘上。窦婴直言考考卫步和卫广,看他一人有没有因为办公便停止学习,然后把所有人带进卫家大院,独留他一人在门外。 卫长君叹气:“您钱多的没地儿使,给我啊。” “朕已经赏仲卿两千金。”刘彻奇怪,“仲卿没告诉你?” 卫青刚到家没来得及说,傍晚就告诉卫长君,陛下还要给他寻个府邸,令少府出钱修整,他只需人过去住就行了。 “说了。仲卿还说那近万名匈奴人,要么进了您的上林苑,以后收庄稼再也不需要禁卫。要么在宫里帮你养马养其他牲口。陛下,您摸着良心说,近万名奴隶是不是也得几百金?何况匈奴人身强体壮,远不是市井奴隶可比的。” 刘彻摇头:“那也是仲卿的功劳,与你无关。” 卫长君无语了。 “您说赏仲卿两千金的意思不是我卫家有两千金?合着我不姓卫?” 话赶话刘彻忘了,“这次真有点神通。” “能招魂?”卫长君说完,令嘟嘟查资料,又轮到谁了。 李少翁,给后来的王夫人招神魂的那位。 嘟嘟的资料传进卫长君脑海里,他就听到刘彻颇为震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卫长君:“不能装神只能弄鬼?不然还有什么?飞天遁地吗?他倒是想。要有那个能耐,早上九天揽月,去东海捉鳖了。” 刘彻被他的话憋得说不出话,“那改日朕把他带来,你试试?” “您不怕打脸,我无所谓,反正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卫长君说到此,心中忽然一动,“陛下,上林苑用得着那么多人吗?” 刘彻拒绝,“想都不要想!” 抠死你算了!卫长君白他一眼,起身回屋。然而一转身,看到一辆马车正慢慢朝这边来。卫长君眉头一挑,回去坐下,朝屋里喊,“仲卿,叫敬声出来。” 刘彻朝东边看一下也明白来者何人,趁人还没到跟前,问他敬声跑去卫家是怎么回事。 卫长君实话实说,没有一丝添油加醋,也没有一点隐瞒。 刘彻听到霍去病给公孙贺和卫孺各一鞭子,高兴地说:“好孩子!他像敬声那么大的时候,朕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不愧是仲卿的外甥。” 卫长君不屑听。 以前是他的好外甥,如今卫青能征善战,又像卫青了。 “去病,”刘彻发现他没在听,扯一下他的衣袖,“去病这孩子,你给我养仔细了。还有阿奴,也是个主意正的。” “微臣参见陛下。” 公孙贺小跑过来。 恰好这时卫青抱着小外甥出来。 三岁的公孙敬声不记事,五岁的公孙敬声一看到公孙贺就瞪眼,“你来干什么啊?又想打我吗?”不待公孙贺开口,“表兄,表兄,大坏人来了!” 霍去病和阿奴慌得跑出来,“谁呀?” 给一人上课的韩嫣大步跟上:“谁不想活了,在这儿撒野?” 公孙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彻忽然觉着他的近臣怪可怜的,“有话好好说,不许再动手动脚。”对公孙贺道,“敬声不想回去也不能再逼他。否则好好的孩子也被你吓傻了。” 不逼那就是白跑一趟呗。 那确实是白跑一趟。 公孙贺把他给儿子买的东西拿下来,小孩瞧着稀奇,但不心动。说到底还是不缺吃不缺喝不是很想要。 起先公孙贺拿玩具哄他,小孩还给面子看两眼。见他说起来没完,小公孙敬声捂住耳朵往院里跑。卫青再次把他抱出来,小不点搂住他的脖子死死黏在他身上。 公孙贺找刘彻求救。 刘彻一脸爱莫能助:“朕乃天子,只管国事,不管家事。” 151 半吊子 陛下不是为了你妹吧? 公孙贺没招了。 公孙贺也不想就这么回去。可他在卫家待到天荒地老也无济于事。 刘彻还用得着公孙贺。有时候老实听话忠心的臣子, 比聪慧机敏的主父偃更难得。虽然主父偃提出了“推恩令”,虽然他是刘彻的智囊之一,也是一把好用的刀,可刘彻也会担心这把刀突然有一天捅向自己。换成公孙贺, 刘彻完全不需要有这种顾虑。 公孙贺很尴尬,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刘彻觉着差不多了, 叫公孙贺先回去。小孩子不记事, 过些天忘了疼就好哄了。 公孙敬声问他二舅,“陛下说我吗?” 卫青不答反问:“你是小孩子吗?” 小公孙敬声摇了摇头:“我是大孩子。”那陛下说的好哄就不是他啊。 公孙贺听到儿子天真的话,瞬间踏实了——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好糊弄。 想到这,公孙贺把礼物留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公孙贺一走, 小公孙敬声不紧张了,意识到他在谁怀里, 小身板僵硬了。 卫青好笑:“我能吃了你?”说完把他放地上。 小崽子着急忙慌朝他大舅跑去。 卫青见状真想给外甥一巴掌。脑袋容易把人打懵。常言道,打人不打脸。卫青决定, 下次也朝他屁股上一巴掌。 刘彻撑着额角笑了, “长君,你家这几个小的,一个比一个有趣。”只可惜都不姓刘。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给卫长君添个小小外甥。 也不知道届时那孩子是像霍去病还是像公孙敬声。 其实最好像阿奴,稳重又不缺机灵,看似腼腆胆小,可他敢吼长辈。爱护家里的猫猫狼狼一草一木, 却也敢猎杀野物,同霍去病比试时也有一股狠劲儿。 然而刘彻也知道“天不遂人愿”,唯有“顺其自然”。 公孙敬声以为刘彻嘲笑他, 大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有趣。” “咳!”刘彻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不得不点头:“我说错了,我有趣。” 小孩满意了,扒着卫长君的膝头爬到他怀里。任谁也不敢相信两年前的这时候公孙敬声看到他大舅像老鼠见着猫似的。包括知道事情经过,以前也很是不喜公孙敬声的刘彻。 待霍去病和阿奴把小孩带走,刘彻就问卫长君怎么教的小不点这么粘他。 考虑到未来的太子外甥,卫长君实话实说:“用心。” “朕也可以?”刘彻话里有话,可惜卫长君没听出来,点了点头,“您身边的郎官、黄门也行。父母没有三六九等之分。乡野小民目不识丁,也有会教孩子的。不会教的跟人学学,自然能教好。若自以为是,亦或者任由其像野草一般生长,您是陛下,功德无量,龙子也能变成虫。” 秦朝秦二世,还有刘彻的伯祖父刘盈都是很好的例子。以至于刘彻不想信他都不行。 刘彻扪心自问,他有那个心吗?有的,好像不多。 刘彻心里有个主意。可惜卫长君几乎从未主动问过他卫子夫在宫里如何,显然儿子还有得等。否则凭卫长君都见不得公孙敬声跋扈,早该同他聊儿子的教养问题了。 卫青忍不住说:“大兄,等我有了孩子,”说到此停下来。 刘彻疑惑:“怎么了?” 韩嫣笑着调侃:“身边的蚊子都是公的,他拿什么有孩子?” 卫青确实因为想到这点迟疑。 而韩嫣不说,刘彻都没意识到,都怪卫青一到卫长君跟前就跟个小弟似的,导致他还觉着卫青才十七八岁。 “仲卿几岁了?”刘彻问卫长君。 卫长君:“比你小五岁,比去病大十一岁。” “二十二?”岁月催人老啊。想当年他在平阳侯府,因为卫子夫的关系头一次见到卫青,他才十三岁,“快十年了啊。” 卫长君点头。 这么多年他依然膝下无子。刘彻叹气,往前倒两千年,子嗣如此艰难的皇帝,他恐怕也是头一个。 刘彻揉揉额角,决定不再想此事,否则他肯定忍不住问卫长君。卫长君心生警惕,以后再想通过他的表情断吉凶就难了。 “仲卿喜欢什么样的?”刘彻问。 卫青下意识看兄长。 刘彻好笑:“跟你过一生的女人,你大兄喜欢有用吗?” “臣相信大兄的眼光。” 此言一出,韩嫣很是好奇清心寡欲的卫长君满意什么样的。 卫长君深知他满意没用。以卫家如今情况,得刘彻满意才行。他日亲家犯了错,刘彻也是怪他自己识人不清。 “真让我说?”卫长君看看刘彻又看看卫青。 二人同时点头。 卫长君轻咳一声。 窦婴总觉着他要语出惊人,不由得身体坐直竖起耳朵。 卫长君:“我认识的女子除了自家妹妹和左右邻居以及奴仆,便是八阳里和梁家里的姑娘。陛下——” “不行!”刘彻慌忙打断,“仲卿怎能娶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姑?” 卫长君点头:“所以呢?” 刘彻沉吟片刻,“确实难为你了。那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家世简单清白?我母亲大字不识,又时常因为身份自卑,不能给她找个身份过高的儿媳。否则她会忍不住伏低做小。”卫长君看向卫青,“不需要多温柔,最重要通情达理。可以识字不多,但不能自作聪明。可以有私心,但不能贪得无厌。”转向刘彻,“好比田蚡那样的,连少府用地都敢惦记。” 刘彻点头:“你说的这些简单。” 不见得!窦婴心想。 卫长君觉着很难。否则他早搬回城里认认真真帮卫青挑了。 “那仲卿的婚事就拜托陛下了?”卫长君问刘彻。 刘彻大包大揽应下。 然而他认识的男人多,女人吗,不是宫妃就是宫女。刘彻又认为宫女配不上卫青,翌日就把此事拜托给太后。 太后一听家世不能太高,还得简单清白,顿时不禁说:“这叫哀家上哪儿找去?还要通情达理,不能贪得无厌,还得知进退?”说到此转向刘彻,“皇帝,你找儿媳妇呢?” “这不是很简单吗?”刘彻奇怪,“母后随便叫哪个姊妹帮忙留意一下不就有了?” 太后张了张口,突然觉着糟点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事哀家办不了。”太后抬了抬手,“你爱找谁找谁。” 刘彻怀疑她懒得费心,“母后,仲卿的妻子。卫青,直捣龙城的卫青。” “他就是卫长君,哀家也办不了。”刘彻急了,太后也瞪眼了。 刘彻见状,意识到他母亲可能真没法子,“哪点不好办?” “家世!出身低微的有几个通情达理知进退的?” 刘彻脱口道:“卫子夫!” 王太后呼吸一窒,瞪着刘彻片刻,“羞不羞?卫子夫是你找的?也不是你姊相中的,是你无意间发现的。好比地上捡钱。你再去给哀家捡一个。” 捡了一个卫子夫送来一个卫长君外加一个卫青,还有霍去病和阿奴排队等着。刘彻心想,那么好捡,朕还批什么奏章上什么早朝,天天去外面捡得了。 “没话了?回你的未央宫去。” 刘彻不能回,“朕都跟长君说了,此事包在朕身上。” 太后想说什么,忽然想到什么,她忍不住笑了,“陛下,哀家没见过卫长君,但没少听你说?很有想法。弟弟的婚姻大事却托给你,皇帝可知为何?” 刘彻好像知道了。 好像他被卫长君算计了。 “那此事朕不管了?” 太后:“你的卫将军等着呢。” 刘彻握紧拳头咬咬牙,“朕还就不信了。”说完回宫帮卫青物色对象。 挑对象也得有人选,刘彻令黄门宣京兆尹和长安县丞,令二人把户籍资料搬过来。 就在刘彻得空就给卫青挑对象的时候,宫里出了一件大事,人人自危,就是外臣上朝都不得不放轻脚步。 消息传到秦岭已过去快半个月了。 八阳里的鸡蛋鸭蛋不好卖,天又热,以至于八阳里村民近日没进城。卫青、卫步和卫广休沐日回来告诉卫长君,卫长君才知道陈后被废。 韩嫣见过陈后,陈后去宣室找刘彻的时候。但二人称不上熟。毕竟陈后住椒房殿,韩嫣乃外臣,就算刘彻在椒房殿,他有急事找刘彻也不好进出椒房殿。 素日卫长君和刘彻甚少提起陈后,韩嫣又很少回城,多年不曾踏进皇宫,这就导致韩嫣乍一听到陈后被废一阵恍惚,差点没想起她长什么样。 虽然陌生,此事也不小。韩嫣没心思盯着霍去病和阿奴看书,叫他自己复习,同卫长君出去聊。 到门外韩嫣就喊窦婴。 窦婴拄着拐杖出来,“这会儿正凉爽,不给他俩上课,嚷嚷什么?山上的食铁兽都叫你吵醒了。” “陛下把皇后废了。”韩嫣说出来就盯着窦婴。 窦婴下意识说:“废就废——”到此,他陡然变脸,“窦太主的女儿?” 韩嫣点头:“您表姊妹的女儿,是你侄女吧?” “怎么回事?”窦婴顾不上这些亲戚关系,盯上卫长君。 卫长君好气又好笑:“子夫只有三个女儿。宫里也不止子夫和陈后两个女子,我下套把她废了,给别人腾地方?我脑袋也被太阳晒化了。” 窦婴赶忙解释,他不是怀疑卫长君。盖因能跟陈后争一争的只有卫子夫。他这是多年政坛斗争留下的后遗症。 卫长君点头:“知道你们这样的人草木皆兵。” 窦婴见他能理解,松了一口气。 天气炎热,门外树下天天放着草垫子。窦婴拿一个席地而坐,“因为什么?” “官方说是因为巫蛊邪术。” 韩嫣没听懂:“还有野史传说?” 卫长君:“宫女黄门说她跟巫女楚服有点什么关系。”顿了顿,“就是那种关系。” 韩嫣懂了,也越发不解,“她疯了?” 窦婴皱眉:“陛下只有三个女儿,她着什么急?就是有长子也不一定是太子。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韩嫣点头赞同。即使当今着急立太子,给太子的母亲腾位子,被废和主动退居别宫也有很大不同。前者可能连累母族,后者,凭窦太主是皇帝的姑母,又跟太后交好,皇帝没心也会感到愧对姑母一家。 “我哪知道?”卫长君觉着好笑,“要不你们问问陛下?” 二人连连摇头。 卫长君试探道:“那回头见着陛下,全当不知道?” 二人点头。 随后韩嫣看向卫长君:“陛下不是为了你妹吧?” “他有那个心?”卫长君冷笑。 韩嫣也觉着没有。 窦婴瞥一眼韩嫣,“亏得你跟陛下自小一块长大。不说卫夫人只有三个女儿,日后诞下陛下长子,陛下不能确定皇长子身体好又不傻,也不会立她为后。”顿了顿,“公和私,自陛下登基以来就没弄混过。” 卫长君好奇:“自打收拾了田蚡和刘安,陛下还有私心吗?” 很早以前窦婴认为当今远不如先帝心硬。太皇太后希望先帝把皇位传给小儿子,先帝不好忤逆母亲,折腾的他弟梁王寝食难安慢慢病逝。后来废了长子立幼儿刘彻为太子,又担心他等不到幼儿长大,长子给幼儿添堵,果断把长子也弄死了。 如今刘彻连卫长君都算计,窦婴可以很确定的告诉卫长君,没有! 卫长君见窦婴果断摇头,嘴边荡起笑容,“回头交代家里人,以后休要议论此事。” 韩嫣不由得点头。 卫长君等卫青出来,便叮嘱他改日见着卫子夫,令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倘若有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胡乱撺掇,直接打死。 要不是卫长君非卫长君,他也不会多此一举。正因他该死没死,卫长君才怕卫子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卫子夫此时却是关闭宫门,连东宫请安都躲了。但也确实有人在她面前提过,皇后被费,她很有机会。 卫长君叫卫青传话进来,令卫子夫以为刘彻有别的心思,她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栗姬。待陈氏搬出椒房殿,又有宫人说卫子夫的机会来了,卫子夫就把人处置了。 宫里的事瞒不过刘彻和太后。太后听说温温柔柔的卫夫人把人处死了很是惊讶。刘彻也感到意外,卫子夫的长相秉性实在不像那么果断心狠之人。 刘彻给太后请安时,母子二人不由地聊到卫子夫。 卫子夫被刘彻从平阳侯府带进宫后就被抛之脑后。后来宫里放人,卫子夫自请出宫才引起刘彻注意。太后想起这茬,便说:“卫子夫不像卫长君,像她弟卫仲卿。” “怎么说?”刘彻一时间没能明白。 太后笑着问:“卫青也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两个月前敢相信他敢一路往北打到匈奴龙城吗?” 刘彻摇头:“这么一说确实像。闷不吭声干大事的人。”停顿片刻,“若是给朕添个长子,也挺好。” “不着急。”苍天叫汉军找到匈奴老巢,还能不给汉军一个继承人。王太后不信,“对了,我听说宫里有个叫李少翁的,擅卜算,能通神,不妨叫他算算?” 刘彻打从秦岭回来就不敢信李少翁了。卫长君不能断定的事,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卫长君很是笃定,那十有八/九是假的。 可他亲眼看到仙雾缭绕又如何解释呢。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八月的第一个休沐日前往秦岭狩猎。刘彻令李少翁同往,替他收拾山中精怪。 李少翁只在山里见过怪物,不曾见过灵物。自是不怕被揭穿。而李少翁进宫多日,宫里可玩的极少,正好寂寞,便欣然前往。 禁卫当中不少吃过卫长君的“人参果”的不信世上有神仙。纵然有也不会叫他们认出来。其可能是乞讨者,也有可能是山里野人。唯独不可能出现在帝王身侧。真正的神仙点石成金,能飞天遁地,可长生不老,又怎能看上人间富贵。 最好的例子便是卫长君。他还不是神仙子弟都不屑进宫伴驾。也不知陛下是不是当局者迷,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禁卫好奇卫长君会怎么拆穿李少君,以至于这次狩猎比以往都积极。黄门也想看热闹,甫一下马就同李少翁介绍,“这位便是卫长君卫公子。” 李少翁端的仙风道骨,微微抬手,慢条斯理说道:“久仰大名。” 卫长君心里啧一声,只看这不卑不亢的姿态,像是有骨气的。就是不知是仙骨,还是竹子做的骨头,外面硬里头空,“乡野小民,何来大名。想必先生便是仙人李少翁?” 年纪轻轻的李少翁并没有因为这话羞愧,含笑应下,“雕虫小技罢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我像先生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刘彻有话说,“长君有所不知,少翁看着年轻,实则比你我年长。” 卫长君仔细打量他一番,娃娃脸啊。 这就难怪了。 “不知仙人年岁几何?” 李少翁此时谦虚了,“两百又五十。” 嘟嘟跳出来,[二百五?!] 卫长君也很吃惊,八十八,九十九,六十六,哪个不比二百五好听。 黄门见状忍不住看身侧禁卫,难道这个李少翁真有两把刷子?大公子的脸色都变了。 刘彻也很好奇,“长君怎么了?” 卫长君觉着这事好办,“两百五十岁,那岂不是比秦始皇还要年长?仙人可曾见过始皇帝?听说始皇帝的父亲其实是吕不韦,真的假的?” 李少翁惊呆了,他不该问仙丹良药吗?怎么怎么关心起秦始皇?在汉皇帝陛下面前问秦朝的事合适吗?再说了,嬴家又不是只有子楚一人,他儿子政不是赢家的种,轮得到嬴政登基为王吗。 卫长君震惊:“仙人竟然不知?” 黄门和部分禁卫来了精神。 刘彻到的时候窦婴正教公孙敬声下围棋。闻言窦婴嘴角露出笑意。见公孙敬声想说什么,伸手捂住小孩的嘴,在他耳边提醒,“别闹。”他一打断,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刘彻看到心腹们的表情直觉不能叫卫长君再问下去。可当他想开口,李少翁先说话了,“我那时在山中修炼,并不在秦赵之地,也不曾见过吕不韦。待我出关,天下已是汉家天下。” “原来如此?”卫长君了然。 李少翁舒了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 不是说卫长君为人热情豁达,是个谦谦君子吗?怎么如此刁钻古怪。 卫长君:“先生能通鬼神,此地离秦始皇陵也不远,不如先生把始皇帝招来,我问问他?” “这——”李少翁张口结舌,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今日随陛下狩猎,不曾带招鬼通神的工具。” 卫长君挑眉:“先生需要什么,我这里都有。朱砂符纸,亦或者锅炉?”停顿一下认真想想,“炼丹的鼎我也有。药材也有,比如蘑菇、八角、桂皮等等。哦,对了,还有石灰。石灰加水能煮熟鸡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先生正好试试,也叫我等长长见识。” 李少翁张了张口,他不是个种地的吗? “先生怎么了?”卫长君佯装好奇,不待人家开口,哦一声,“我明白了。您是陛下请的仙人。”转向刘彻,“陛下,可不可以劳烦仙人为我们露一小手?” 刘彻此时此刻很是确定,他又遇到个大骗子。 上次李少君被拉去东市菜市口腰斩,他以为此次以后没人敢骗他。竟然真有不怕死的。 也就卫长君不会读心术,否则不介意告诉他,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少翁,既然长君想看就露一小手。”刘彻此言一出,李少翁想跪下请罪。 可一想他本家被腰斩,李少翁硬着头皮说,“那就来一小手?” 众人睁大眼睛。 李少翁手里什么也没有,众人只觉着眼前一花,他手里多了一个手帕,像是凭空出现似的。 卫长君见李少翁撸袖子就猜到他要变魔术。他并没有被李少翁的胡扯吸引过去,只盯着他的衣袖。果然被他看出来了。可惜这手速,真不如“见证奇迹”的那位。 “就这?”卫长君嫌弃。 李少翁见黄门等人不敢信,他来了自信,“大公子也会?” 卫长君微微一笑:“雕虫小技。”然后他也学李少君把衣袖挽起来,闭上眼睛,双手朝天,众人只觉着白光一闪,卫长君手里多了两把黄色之物,弯弯的,跟月牙儿似的。 从不知道他有这一手的禁卫惊呼一声。 过于震惊的李少翁回过神,他是装神遇到了真神。 “原来大公子也是仙家子弟?”李少翁满心复杂,短短一句话叫他说的像便秘。 刘彻清楚卫长君几斤几两,跟着韩嫣习武多年连阿奴都打不过。刘彻见他神色不对,慌忙离卫长君近一点。 卫长君后退一步,“我是仙家子弟还在这儿种地?” 李少翁摇头,直勾勾盯着卫长君,“大公子莫要骗我。仙家子弟多不问世事隐居乡野。敢问大公子此乃何物?” 卫长君啧一声:“看来你真是隐居多年。否则凭你两百五十岁,十年呆一个地方,也该知道这是天之涯海之角的香蕉。”递给窦婴,他拿掉两个,递给刘彻一个,而他那个剥开就给小外甥,“尝尝。” 公孙敬声抱起来就啃,软软的甜甜的,可好吃了,“大舅尝尝。”小不点踮起脚往他嘴里送。 “还有呢。”卫长君朝窦婴看一下。 窦婴把香蕉放棋盘上,也学卫长君剥一个。 卫长君转向刘彻,见他正在吃,很是好奇又无奈:“陛下,您怎么只记吃不记骗呢?” 152 试探 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 这种事啊, 骗着骗着就习惯了。刘彻只心梗一下,便神情自若的又拿一个香蕉。 也不怕撑着!卫长君心想。 李少翁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听到“骗”这个字, 陛下并没有反驳, 说明什么?陛下信了卫长君。那他,他命休矣! 李少翁扑通跪到地上求饶。 刘彻唬一跳,不禁后退。小公孙敬声也吓得躲到窦婴身后。窦婴见孩子害怕, 拿起一把香蕉看向刘彻,又朝屋里努努嘴。 刘彻颔首。窦婴牵着小孩给韩嫣和霍去病等人送香蕉。 卫长君打断喋喋不休的李少翁:“别急着求饶。从实招来。究竟几岁?” 李少翁下意识看刘彻。 刘彻挑眉:“聋了?” 李少翁慌忙说:“四十有二!” 众人倒抽一口气,包括刘彻但不包括卫长君。 刘彻回过神指着李少翁, “你你这是怎么养的?你有此秘术为何不呈上来, 反而用装神弄鬼糊弄朕?” 哪有什么秘术啊。李少翁欲言又止,他有那个本事卖美容养颜药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卫长君叹气:“哪有什么秘术。他娃娃脸。他十七八岁这样,二十三四这样, 三十五六也是这样。再说了, 有的人就是天生肤色好,好比我们卫家没有丑人。” 刘彻想笑又想生气, 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仙人被他拆穿了,他还敢顺道夸卫家。 要论厚颜无耻,卫长君第一,他都不敢争第二。 李少翁不敢在卫长君面前弄鬼,老老实实点头:“是这样。臣有个表兄五十岁死的时候也不像,不像老人。” 刘彻问出他最为好奇的事:“你该知道李少君的下场吧?” 李少翁乖乖点头。 “不怕?”刘彻又问。 卫长君可以解释,“舒坦一日是一日。” 李少翁低下头不敢看卫长君, 恐怕卫长君把他看穿。 刘彻见状也不想再问, 令禁卫把他交给廷尉议罪。 大汉廷尉一个比一个狠,李少翁还没到长安就有所耳闻,进了廷尉无罪无事。但凡有一点错就得脱一层皮。何况他欺君。 李少翁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抖成筛子, 再次磕头求饶。 然而他面对的人是刘彻,刘彻能前一刻笑容满面的称其为仙人,也能在这一刻冷酷无情地令禁卫把他押回长安。 常伴刘彻左右的禁卫上前。当他们看到棋盘上的香蕉,迟疑了一下。 刘彻倍感丢人:“你们这点出息。” 卫长君掰两个扔过去。身手敏捷的禁卫稳稳接住,道声谢,架起李少翁就走。 一把香蕉很重,卫长君要不是习武多年,方才徒手接的时候非得脱手。而这么大一把也够十几人分的。卫长君掰开给每人一个。 头一次见他空手变物的禁卫不敢接,下意识找天子。 刘彻神色淡淡地说:“吃了长君的香蕉,今日之事也得给朕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众人慌忙称“诺”。 刘彻转向卫长君:“还有吗?” “魏其侯跟我住这么近都没吃过,您说呢?” 说明卫长君认识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没给他送过。说明香蕉是卫长君特意求的。刘彻为了确定这一点,直接问:“这两把香蕉是早已准备好的,就为了今日吓李少翁?” 卫长君倒是想买一筐,可他双手接不住啊。 “没有一点准备,我敢默许您把人带来?” 刘彻点了点头,“难怪不是两筐。” 忙着吃香蕉的众人抬起头来,两筐?他们没听错吧。 卫长君:“没那么多。这东西在别的地方不稀奇,不等于像玉米红薯那样高产且随处可见。” 黄门好奇地问:“以后还能见到吗?” “看缘分。”卫长君半真半假的糊弄。 刘彻坐下拿起黑子,长叹一口气。 卫长君在他对面坐下,奇怪他又怎么了。 “长君,朕的仙人,你拿什么赔?” 不舍得吃太快的禁卫差点被香蕉呛着。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谁?一定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卫长君装没听见,把玩着白子,“陛下此番不是来狩猎的吗?再不去就好用午饭了。山野人家只有粗茶淡饭。” 威胁,绝对是威胁!刘彻抬手把棋子拍棋盘上,“仲卿呢?” 卫长君气笑了,“您说呢?” 刘彻心虚的挠挠眉头,好像叫卫青给俘虏送温暖去了。不过也不能怪他。公孙敖和李息说很多俘虏佩服卫青,卫青问什么他们都很乐意回答。他为了来年再战匈奴才叫卫青出面收买俘虏心的。 刘彻一言不发地撑着膝头起来,令黄门把他的弓箭拿来。 卫长君无奈地瞥他一眼。 黄门眼角余光留意到很想笑,“陛下,奴婢去吗?” “你准头不行,在这儿陪大公子下棋。”刘彻冲卫长君挑眉,“朕对你好吧?” 卫长君:“陛下这些日子是不是赏了李少翁不少金银珠宝?李少翁进了廷尉十有八/九横着出来。他那些家产——” “你是个种地的,李少翁家中没有粮种。”刘彻打断他,迤迤然走人。 卫长君忍不住骂:“世间怎会有这么吝啬的皇帝。不觉着给祖辈蒙羞吗?” 禁卫吓得脚步一顿,就看天子。然而皇帝陛下跟没听见似的,直直地往山上去。 黄门习惯了,忍着笑在卫长君对面坐下,转移话题:“怎么不见大公子的两个幼弟?” 卫步和卫广不比卫青在刘彻身边吃喝,常年习武,身体和骑术都极好。二人每日伏案,当差后甚少骑马,他们今日骑几十里路过来待一天,明早再骑马回去,很容易累病了或被清晨的风吹着凉。 以前他们在太学的时候往秦岭来,卫长君不阻止,那是他们每日都有骑术课,身体比现今好,太学课程也比公务轻松。如今卫长君就告诉兄弟二人,等他搬去茂陵离长安近了,他们再过去。 “家有老母亲,我离得远照顾不到,就没叫他们过来。”卫长君故意这样说。黄门不禁感慨卫家子女都孝顺懂事,“为何不把老夫人接到这儿?” “无人陪她聊天。她也不像魏其侯夫人可以看书练字,也有心思煮茶。” 卫媼出身低微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黄门不好继续下去。就在他想再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霍去病跑出来,手里拿着两个香蕉。 卫长君伸手:“给我的?” “大舅没吃?”霍去病脚步一顿。 卫长君:“叫陛下的人分了。” 霍去病注意到地上的香蕉皮,“干什么都给他们。”说完递给他一个,“大舅,这个香蕉哪来的?” 卫长君笑道:“跟荔枝差不多一个地方的。” 霍去病好失望,“我还以为能跟桃子一样种呢。” “不能。怎么出来了?” 霍去病出来就是问这事。既然不可能,他摇了摇头道一声“没事”又回屋了。 韩嫣给几个小的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公孙敬声在屋里待一会见没人搭理他,便拽着窦婴出来。一老一小正好同霍去病迎头碰上。 公孙贺前几日又来一次,依然无功而返。小公孙敬声态度坚决,反倒叫霍去病对他改观了。霍去病停下轻轻捏捏小表弟的脸蛋,叫他玩儿去。 别看公孙敬声才五岁,分得清表兄真喜欢他还是敷衍他。霍去病没使劲,小崽子乐得蹦跶一下说“好”。 闻言黄门看过来。公孙敬声越过门槛松开窦婴朝卫长君跑来。卫长君伸手接住他,小崽子又往他身上爬。 卫长君见小外甥这么黏他,总觉着他不知道玩什么,过于无聊,“敬声,城里人多,要不要回城住几日?” “大舅也去吗?”小不点在意这点。 卫长君朝南边看一眼,“庄稼快熟了,大舅得留在这里收庄稼。我叫去病和阿奴送你,不回公孙家,去外祖母家如何?” 小公孙敬声搂住他的脖子,“不如何。不好玩!” 黄门好奇,“小公孙公子和小霍公子一样,以后就跟大公子了?” 卫长君摇了摇头,“敬声想跟谁跟谁。” “我跟大舅啊。”小不点奶声奶气,态度理所当然。 黄门对公孙家的态度很好奇,但这事一句不妥就会把人得罪了。黄门看向窦婴,眼神询问他能不能透露一二。 窦婴:“卫孺和公孙贺又不老,想要儿子可以再生。敬声不会改姓卫,日后敬声有出息了,心不在公孙家依然能让公孙一门以他为荣。” 黄门仔细想想,认为公孙家也是这么想的。 小敬声知道他父母是卫孺和公孙贺,闻言好奇地问:“我又有妹妹了吗?” 卫长君:“也有可能是弟弟。” “好玩吗?” 黄门笑了:“小孩子不能玩。” 那就是跟妹妹一样不好玩。公孙敬声嫌弃地摇摇头,转身拉过卫长君的手臂当枕头,躺他腿上,“大舅,我困了,哄我睡觉吧。” 卫长君见他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真想把他扔沟里,“大舅不累?” “我睡醒了给大舅揉胳膊。”小孩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捂住自个的眼睛。 卫长君把他搂进怀里。公孙敬声眼前一片漆黑。一盏茶的工夫,黄门听到细微的鼻鼾声。 黄门小声说:“孩子小就这点好,无忧无虑。” 卫长君点点头,令赵大拿张蒲席过来,他把小外甥放席上,又去屋里拿个小枕头和小铺盖。 小不点舒服地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坐起来有点蒙。闻到肉香,揉揉眼角,不远处当真有一口大锅,瞬间精神了。 光着脚跑过去,找到大舅扑到他背上,“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呢?” 卫长君往前一趔趄。刘彻慌忙抓住他的衣裳,瞪公孙敬声:“轻点!” 刘彻身材高大,在小孩眼里像个巨人,很有威严,很具有压迫感。小孩也跟他不熟,以至于吓得哆嗦了一下,呆愣愣望着他。 卫长君回头,单手搂过小外甥。小不点委屈的泫然欲泣,他并非故意的啊。 “不哭,不哭。”卫长君抱着他起来,“陛下也是怕你受伤。” 是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卫长君:“我若是摔倒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倒下?”指着滚烫的锅,“有可能一脑袋扎锅里。” 小孩比划一下,好像是哦。他顿时后怕的抱紧卫长君的脖子。卫长君拉开小外甥的手,“找表兄玩儿去。”看到阿奴,叫阿奴过来把他接过去。 阿奴扛着小孩回席上。 卫长君把锅底下的木柴拿出来一半,小火慢炖。以免水干了肉还没烂。 “陛下,你这个脾气要不注意,以后有个儿子生来像去病那么大胆,也能叫你吓的胆小如鼠。” 刘彻想说,瞧你护的。到嘴边眼中一亮,他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一定是!不是也得是! “是是是,大公子有经验,朕以后注意。”刘彻好脾气地应下来。 头一次随他前来秦岭的禁卫很是诧异。刘彻跟禁卫不在一处用饭,待用饭时,仍然心有疑惑的禁卫蹭到黄门身边,小声问:“卫大公子同陛下说话一向这么没有尊卑吗?” 黄门以前也因此感到震惊过,“陛下此番来秦岭不是看望朝臣也不是看望乡民百姓,而是走亲串友。跟自己的朋友用敬语,说话小心翼翼的,跟在宫里有何区别?陛下犯得着跑这么远?”看一眼碗里的肉块,“新鲜的鹿肉陛下都吃腻了,还差这几块兔子肉?” 禁卫又压低嗓子问:“陛下力排众议用卫将军,也是因为大公子的缘故?” 黄门手一抖,这话可不能说。 陛下听见了会生气,他又不是昏君。卫长君听到了也会生气,这不是瞧不起他弟吗。 “休要胡言!”黄门低吼,“陛下和卫将军以前带两队人来秦岭演练,曾被卫将军活捉过。当日还有公孙敖。那日除了陛下,就是我在抵达秦岭前都认为陛下进山打猎。卫大公子更不知道。演练结束陛下和卫将军才过来。” 禁卫感慨:“那卫家兄弟姊妹了不得。” 最初卫青被任命为郎中,卫长君到秦岭种地,黄门认为卫家兄弟幸运,有个好姊妹。如今黄门倒是觉着他主公幸运,平阳侯府漫不经心地一瞥,一瞬间的心动,就得到一位敢打敢拼的将军和一位仙门弟子。 卫长君不止一次强调他乃血肉之躯,不懂修炼之法。在黄门看来他依然不凡。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独独他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神人青睐。 “以后更了不得。”黄门朝霍去病和阿奴抬抬下巴,“那俩也非池中之物。” 禁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是两个半大小子吗?不能因为长得俊,像卫长君和卫青就有出息吧。 “听说韩嫣是他们的老师?” 韩嫣在宫里宫外的名声都不好,朝臣认为他是个佞臣,宫外百姓认为他是个纨绔子弟。黄门在宫里多年,又时常同刘彻出来,自然知道旁人怎么议论韩嫣。 黄门:“先帝什么脾气,你该有所耳闻。先帝驾崩时陛下尚未及冠。先帝担心太皇太后和一些朝臣因此把持朝政,拖着病重的身体为陛下加冠。韩嫣没点真才实学,先帝能留他?”摇了摇头,吃块肉,“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只看一面。在宫里没少奚落东方朔吧?东方朔出身寒微,无人举荐,他是怎么到陛下身边的?只记得他成天嬉皮笑脸,跟个俳优似的。忘了他也写了一手好文章。我敢说你们在辞赋方面皆不如他。” 禁卫终于明白陛下为何信任他,回回出来都带他。这黄门只在陛下身边伺候屈才了。 黄门倒不觉着委屈。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如今有几个能安稳到老的。皇亲魏其侯不也躲到秦岭来了。 早几年朝廷首次出击匈奴,三十万大军何等雄心万丈,主战的王恢何等风光无限。如今呢,王恢坟头上都长草了。 禁卫好奇:“听陛下说的?” “还用陛下说?”黄门觉着好笑,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早两年陛下令卫仲卿同公孙敖去上林苑,后来又叫他们进军营,卫大公子可曾阻止过?你可以说不知道。有卫将军直捣龙城在前,卫大公子为何不叫两个幼弟跟随卫将军,而叫他们去大农令身边做事?” 这一点不止禁卫想不通,很多人都想不通。多数朝臣认为卫步和卫广从西南回来会高升。然而他们至今只是小吏一个。还不如东方朔个郎官风光。 黄门:“大公子知道自己的弟弟适合做什么。小霍公子和阿奴资质有限,这会子也该进太学认认人,为以后跟同僚一起做事做准备了。大公子亲自盯着又不拘着,要弓箭给弓箭,要骑马给买马,显然是跟卫将军走一样的路。” 禁卫打量一下俩半大小子,还是觉着跟城中的功勋子弟没两样。 “大公子能掐会算?” 黄门不想搭理他,拿起筷子吃饭。 两人身后竖着耳朵听的禁卫到前面来,示意黄门再说说。 黄门把饼咽下去,小声说:“离立冬还有些日子,陛下还得再来。届时劝陛下把他俩带上,你们就知道了。” 有禁卫担心:“要是受伤了,卫大公子不得跟我们拼命?” 黄门摇头:“只会怪小霍公子学艺不精。不信算了。” 九月初,卫家地里收拾好了,只等过些日子再来一场雨就可以把小麦种下去,刘彻来了。刘彻没挑休沐日。卫青跟他回来,卫长君眼里就只有弟弟没有皇帝了。 刘彻到西院找到韩嫣、霍去病和阿奴,叫他仨随他进山。 在卫家刘彻说了不算。阿奴跑去主院问卫长君,可不可以歇一天。卫长君颔首,但有一个要求。 阿奴忙说:“郎君,我们进山不是进城,不能带敬声。” 卫长君好笑:“还没说完,着什么急。我是想说把你们五个伙伴带上。打的猎物多呢,允许他们给茂乡的家人送去。” 阿奴松了一口气,感到羞愧,“是我小人之心了。还有小狼崽子。” 卫长君点头:“以后不必问我。” “郎君真好。”阿奴说完就蹦蹦跳跳往外跑。 握着毛笔挠头的小公孙敬声羡慕,“大舅,我想上山打猎。” “拿得动剑吗?”卫长君板着脸问。 小不点拿不动。 卫长君又问:“拉得开弓吗?不是你的,是你表兄的。” 小孩抿着嘴摇头。 卫长君露出笑意摸摸他的小脑袋:“像你表兄那么大,你不想去大舅都得带你去。吃得多,不自己打猎,大舅养的鸡鸭可不够你吃的。” 小公孙敬声仰起头,“表兄打猎养他啊?” 卫长君点头:“乖乖写字,写完了可以吃一块红薯糖。只有你有。” 如今红薯不再是稀罕物,红薯糖自然也成了平民也能买得起的消遣食物。公孙敬声不稀罕,但他稀罕只有他有,大舅更疼他不疼表兄。 公孙敬声虚岁五岁,其实才四周岁。这么小的孩子手软,又过一盏茶的工夫,卫长君就不叫他写了,拎着小篮子,领着他到地头上摘果子。 小不点够不着,卫长君把他抱树上,或叫小不点坐他肩膀上。小不点亲自摘掉一个又小又青的柿子都高兴的手舞足蹈。 窦婴夫人和窦婴在门外坐着晒太阳顺便透透气。窦婴夫人隐隐听到小孩的笑声,忍不住感慨:“长君会养孩子。”说到此很纳闷,“他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窦婴想起早年间的事:“长君说他不能人道。” 窦婴夫人震惊。 “他胡扯。”窦婴猜到她得吓一跳,“经历过生死看透了一些事。”顿了顿,“他能把阿奴和去病一样养,说明不在乎血脉。可娶了妻难免有子女。这样一来就多了好几份不能抛下的责任。如今他身边三个孩子,还有几个弟弟,往后弟弟成亲,都得他费心。他又不能放着庄稼地不管,哪忙得过来。” 窦婴夫人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说白了还是他豁达。” 窦婴颔首。 老夫妻俩聊卫长君的时候,禁卫们注意到霍去病和阿奴十发十中也惊得难以置信。早先不信两个半大小子非池中之物的几个禁卫面面相觑,内心很是复杂,难怪卫家连看家狗都不一样,长得跟狼似的。 结果几人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恰好离刘彻很近,皇帝心情很好很好,盖因霍去病和阿奴没叫他失望:“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大黑狗就是狼?” 第二次来秦岭的年轻禁卫汗毛直立。 不远处的霍去病听见了,高声喊:“狼崽子,叼过来。”指着被他打下来的大鸟。 狼崽子吃惯了无毛肉和劈开的骨头,很嫌弃带毛的东西——得它自个撕扯。狼崽子快速把肉不多的鸟弄过来往霍去病面前一扔,打算往秦岭深处搞个大的,回去叫卫长君给它用油炸着吃。 几个禁卫看到这一幕越发不敢信。 刘彻很美,忍不住异想天开,大汉要是有一群这样的少年,那十年后大汉骑兵岂不是指哪儿打哪儿。 心动不如行动。 下山后,刘彻叫卫长君进堂屋,支开所有人,“长君,朕打算找一些像去病这么大的少年亲自培养。你觉着如何?” 卫长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还用找?上林苑农奴的孩子,以及那些匈奴子弟,总得最少也有千人吧?” 刘彻摇头,“不行!” 卫长君:“陛下没想过汉化他们?他们都会说汉话识汉字,把他乡当故乡,他们还是匈奴俘虏吗?朝中为何规定女子十五不婚要交税?不是因为人少?” 刘彻沉默不语。 卫长君知道他在思考,“今年是一万人。要是明年三万,再往后十万,难不成一直叫他们当奴隶?汉朝乡野小民也不甘心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何况野惯了的匈奴人。” “不会临阵倒戈吗?” 闻言卫长君想起一个姓赵的,具体叫什么得找嘟嘟查。不过现下不重要,“您有将军,叫他们当副将不就成了?再说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朕考虑这些是有些为时过早。” 卫长君心说何止早,您得早了好几年。 “陛下决定了?” 刘彻点头:“改日告诉仲卿,叫他递个奏章。如今和匈奴有关的事,他开口比朕吩咐有说服力。” 卫长君无语了,他真能把人用到极致。 “陛下,您是天生的帝王。”卫长君佩服,由衷地佩服,“以后更不用担心俘虏倒戈了。朝臣责问,卫青的主意。” 刘彻不高兴的咂舌:“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 卫长君懒得搭理他,“写个草稿,改日叫仲卿换成自己的口吻抄一份。否则,自己同他说。”说完起身出去。 刘彻冲着他的背影哼一声,护犊子! 不止如此,卫长君还把刘彻写的草稿小心收好,跟他的钱财放一处。 卫青擦着头发很是纳闷:“大兄,那张纸还有用?” “世间事不好说。以后有匈奴倒戈,陛下问罪或推到你身上,我就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卫长君锁好柜门,“陛下若问这张纸我是烧了还是收起来了,你只管装傻。” 卫青觉着怪好笑的:“大兄,仔细过了。” 153 匪夷所思 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离了。…… 过了?卫长君嫌不够, “面对陛下那种心眼多又狠的人,多少后招都不多。”说到此忽然觉着该给未出生的太子外甥留一手了,“我去八阳里一趟。别问我做什么, 问也不会说。” 卫青点头:“买鸡?别买了。我如今跟以往不一样, 无论去哪儿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 卫长君摇了摇头:“家里有鸡有鸭。你方才沐浴的时候, 我就叫曹女和西芮收拾了。” 卫青惊讶。 “帮我看着点敬声。”卫长君说到此,“对了, 去病和阿奴今日无事,可以教他们几招实用招数了。” 卫青连连点头:“好了, 大兄,忙你的去吧。” 卫长君去八阳里也不是请村民做活,而是告诉里正,经过这次胜利大汉军队不再畏惧匈奴,以后匈奴敢在边关烧杀抢掠,大汉绝不会再忍。而打仗就得招兵, 从乡间招兵。 匈奴的习性, 卫长君无需多言里正也知道, 以后有的打。可里正也想不通, 卫长君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先前八阳里里正听说卫青直捣龙城曾带不少村民向卫长君道贺。里正很清楚送卫长君城里买的物品或自家养的种的他不会收,于是和儿子侄子去河里网几条鱼。 卫青一战封侯名扬天下, 天下谁人不羡慕。连带的各地藩王都忍不住羡慕刘彻得此将才。卫青出身低微也给了很多人幻想,奴隶能封侯,他们平民百姓为何不能。 同里正来的人当中就有几个后悔没叫儿子也去当兵。 当日卫长君提醒他们只是卫青打了胜仗。草原广袤,任何时候陛下都不可能只派卫青一路人马。随后又提醒他们李息和公孙敖部损失惨重。最后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几家人直言他们知道, 但依然后悔没送儿孙搏一搏。 卫长君心想,不缺吃喝拼什么命。人走后,卫长君想起红薯玉米可以果腹, 可价钱低。无法凭此发家致富,八阳里村民住的依然是茅草房,娶妻嫁人都得凑合,更不敢生病受伤,否则家就空了。 若是当兵,哪怕战死也能吃几年饱饭,睡几年踏实觉,不必担心一夜大风起,茅屋被吹跑。再说了,刘彻没有吝啬抚恤金,抚恤金也能令家人过许久吃饱穿暖的日子。 “您听说过君心难测吧?”卫长君问。 里正摇头:“听人说过伴君如伴虎。怎么陛下,也,也这样?”说到最后他嘴角发抖,似乎也懂了。 “你忘了田蚡?” 陛下的亲舅舅,伏弟魔太后也没护住。 卫长君:“同匈奴的战争才开始是我猜的。要是叫陛下知道我猜的这么准,你想他会怎么怀疑我?” 里正顿时觉着脚底生寒,“你二弟不是帮——” “有韩信能打吗?” 卫青才二十二,才打一场胜仗。在里正看来远远不能跟淮阴侯韩信相提并论。然而韩信也没能逃过“兔死狗烹”的命运。 里正越发想不通,既然大公子担心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为何还告诉他?里正自认为他还不值得卫长君冒险。 难不成因为陈后被废,卫夫人有了别的想法,大公子为了妹妹也不得不变成一俗人。 里正试探道:“大公子告诉我,是想我们——” 卫长君摇了摇头打断他。若不是了解里正,真到了跟刘彻鱼死网破那一日,卫长君也不敢找他。卫长君敢来正是笃定,在刘彻和他之间里正会毫不犹豫地选他,“我没别的想法,只想以防万一。” “需要我怎么做?” 卫长君:“你把人送到秦岭深处便可。” 里正很是意外,说这么多竟然不是希望有朝一日他拿起锄头跟陛下的军队拼命,“进山有什么用?” “进山很容易以少胜多。” 秦岭深处很复杂,不是他这样以前天天进山的人,进的容易出来难,“还有吗?” “还有。” 里正震惊:“跟陛下有关?陛下不能多消停两日?” 卫长君想笑:“别急,我还没说完。您不必强迫子孙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您百年之后,孙儿还记得卫长君,我欣慰。不屑跟卫家往来,我也可以理解。我要是先走一步,也不会因此在九泉之下怪您言而无信。” “我知道大公子为人。此事大公子不必再说。” 卫长君点头:“那就说我为何今日过来。最终决定我来一趟的是无法忘记那几个后悔没送儿子上战场的村民的眼神。那是对生活的绝望。让我想起我死里逃生那次,以为就算把伤养好也活不长。盖因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像是把血流尽了。我信命不好但不认命。你看,我挺过来了。” 里正从未见过卫长君犯愁。即使卫青上了战场,幼弟去了震灾最严重的地方。他下地干活或上山砍柴碰到卫长君,卫长君都是乐呵呵的。 卫长君过于坦荡,跟他以往行事作风一样。里正信他,“我懂了。那些人家知道还有机会当兵,他们留意征兵信息,以后会感激大公子。有可能帮小老儿一起把人送进秦岭深处。大公子帮了他们自己也好受了。”说到此不禁在心里感慨,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深谋远虑又仁义,“大公子尽管放心,别人我不能保证,八阳里没孬种。” 卫长君郑重承诺:“别的将军我不能保证,我盯着长大的弟弟一定不会叫乡亲们失望。” 里正心头大震。 卫二公子他是知道的,寡言少语。以前帮卫长君干活,碰到卫二公子,他要么闷头干活,要么在卫长君身边呆着。不会招呼他们,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同他们交谈。人情世故方面都不如卫家奴仆牛固和孟粮。 这就是天才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区别吗。 里正望着策马离去的卫长君,忽然想起有次在地里看到从长安回来的卫青,下马姿态飘逸又利索,比卫长君到他家门口下马时快多了。 卫长君顶聪慧了,骑术都不如其弟,看来卫青当真不凡。 里正长子见老父亲送卫长君一送不回,就出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人都走远了还看?”里正长子好笑。 里正收回思绪瞪一眼儿子,然后他朝东走去。 “又做什么去?” 里正抬手:“你别管。” 前往他最了解的村民家中,里正告诉他朝廷还得招兵,这次没赶上,以后能赶上。 村民以前很在意卫长君,卫青一战封侯后,村民听到“卫”字都忍不住看一眼。卫长君在里正家里待一盏茶的工夫,八阳里的猫啊狗的都知道他来了。 村民想也没想就问:“大公子告诉你的?”不待里正开口,“大公子好人啊。” 里正微微摇头:“大公子也是人。” “你这话说的,不是人不就成神了?神仙能跟我们住这么近?” 里正叹气:“人有私心。陈后被废,大公子想起物伤其类。” 村民倒抽一口气,张嘴就骂皇帝没心。骂够了,村民问:“大公子什么打算?咱们这点人也不够啊。”犹豫片刻,“要不我再去——” 里正赶忙打断,“大公子没想我们拼命。如今陛下没立新后,卫夫人也没儿子,卫二公子还不是韩信,陛下不至于这么着急。大公子怕他等不到那一天。对咱们只有一个请求,人送到秦岭深处。” “这么简单?”村民不信,“多大点事值得大公子特意来一趟。” 里正:“主要还是那天你们几个在大公子跟前一口一个后悔没叫儿子拼一拼。大公子心里不落忍才特来告诉我们。这事不是听二公子说的。” “大公子足不出屋也知天下事。” 里正点头,否则他不可能又会造纸又能寻到他们从未见过的红薯和玉米,“以后小子进了军营,不许到二公子跟前说他是八阳里人。” 村里连连点头,里正不说他也知道。 人人都知道他家小子是卫家亲信,将来有一日被陛下的人盯上,想帮卫夫人母女都没法帮。 “还有一点,以前大公子就说过跟着二公子也有可能战死沙场。以后别找大公子要人。” 乡野小民命贱,村民压根没想过这点,能跟着混一笔赏赐都是祖坟上冒青烟,“我会同家里小子说清楚。”说出来又迫不及待地问,“何时招兵?” 里正家有牛,决定明日带些红薯或板栗进城兜售,顺便帮村里人问问,“你觉着谁家孩子心正,同他们家说说。” 村民郑重点头。 翌日,里正进城没打听到军营招兵丝毫不意外。毕竟大军才休整过来,抚恤金还没发完。 九月底,里正又一次进城打听到朝廷忙着修建房屋。翌日里正找卫长君,问他是不是要招兵。卫长君告诉他,俘虏当中有很多孩子,陛下希望那些小子把长安当故乡,叫他们同上林苑农奴的孩子一起学文识字一起生活。吃穿用方面跟戍卫京师的士兵一样。 里正心动了,想把自家孙子送过去。皇帝不可能叫半大小子上战场。习武辛苦也没有种地苦。里正就问卫长君,他能把孙儿送过去吗。 卫长君:“我可以替你问问陛下。” 下雪前刘彻又来一趟,告诉卫长君“此举”俘虏很意外,农奴很感动。末了扭扭捏捏表示,他在民间的名声好多了。 卫长君看得微微张口,这是刘彻吗? 刘彻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难得我这辈子还能见到陛下害羞。”卫长君颇为感慨。 天凉了在屋里,刘彻看到墙上的宝剑,起身拿下来,“朕要同你决斗!” “幼不幼稚?”卫长君无奈又好笑,“这把剑是魏其侯送我的,放回去!” 刘彻手一抖,拿出宝剑,寒光刺眼像是能闻到血腥味,“这把宝剑不是随魏其侯平叛的那把剑?” “正是他官拜大将军的那把剑。” 刘彻吸气,这是可以当传家宝的剑啊。合该传给长子嫡孙,或放在堂屋案头上供着。 “你又帮魏其侯做什么了?”刘彻盯着他,目光灼灼。 卫长君摇头,“前几日收拾东西,打算过两日搬去茂陵。魏其侯翻出这把剑,直言他放在家中也是生锈,就拿来给我了。” “不是卫青?” 卫长君怀疑他犯了多疑的毛病,“仲卿都没有挥剑向匈奴的机会,要宝剑做什么?再说了,我弟的剑不是你亲自吩咐匠人打造的?魏其侯敢跟您争?” 最后一句叫刘彻很是舒坦,“他不敢!” 卫长君瞥他一眼,那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这把剑的意义。”刘彻端详着宝剑,“日后窦家子弟犯了错,若是呈上这把剑,朕念在太皇太后厌恶朕的那段日子,窦婴追随朕以及其过往功劳,朕也会留他个全尸。” 全尸和腰斩有何区别,最终都是死。 卫长君想想窦婴近几年头发白的厉害,“兴许他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快六十了。” 啪嗒一声,宝剑掉到地上,差点伤着刘彻。 刘彻闪身躲开,撑着茶几居高临下看着卫长君,不见他伤心难过,像是说“中午吃什么”,“你确定朕没理解错? “这种事哪能胡扯。他又没得罪我,平白无故诅咒他。” 刘彻朝东边看去,“住这么近,时常一起用饭,你不难过?” “我难过他半死不活躺在榻上活受罪。魏其侯若能含笑离开,他下葬那日我也不会落下一滴泪。虽然很多人人死如灯灭,但他会永远活在我心里。有的人活着,我却很少记得世上有他这个人。” 刘彻收好宝剑放回去,在他对面坐下,“真不希望后者是朕。” 卫长君乐了:“真有自知之明。” 刘彻气得干瞪眼。 卫长君敛起笑容认真地把八阳里里正的请求告诉他。刘彻听他说完,很是不懂,“里正不知道刀剑无眼?” “人各有志。”卫长君补一句,“我弟给了很多人希望。里正也希望八阳里子孙分到我弟账下。至少活命的机会大。” 这次同匈奴一战称得上大胜,刘彻也没因此昏了头——他的精兵一对一都打不过匈奴迁徙的骑兵。朝中大臣建议乘胜追击,刘彻想也没想就否了。 早朝议事,刘彻令卫青练兵,世家子弟功勋之后皆举荐李广。 刘彻此次过来,告诉卫长君“同化俘虏”是其次,他还想看看卫长君的反应,“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他们怎么就那么相信李广能带好兵?” 卫长君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刘彻要没看错,那是赤果果的嘲讽和鄙视。 刘彻自认为了解他,见状差点失态。 卫长君很看不上司马相如的做派,私下里同他聊起司马相如也是肯定其才华。朝野内外都不喜主父偃,卫长君也没说过他过于贪财。反而没少说他自己也爱钱。东方朔时常说话不过脑,卫长君也说过他有一腔抱负,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刘彻也不知道,所以一直留东方朔在身边,权当钱多养个闲人。 有时卫长君也刻薄,毕竟人无完人,他不可能时刻保持冷静和客观。但刘彻相信他从未见过卫长君这么看不上一个颇为有名的人才。 要说因为李广之子缘故,那也是李当户要打韩嫣。要说李当户对其不敬,卫长君在意这点早气死了。 先前刘彻说他提议乡民养鸡鸭吃蝗虫,卫长君没少挨骂。卫长君跟刘彻抱怨过,但还没到下午这事就过了。 八月份长安蝗虫比往年多,可因为没到成灾的地步,以至于也没有多少人感激卫长君。八阳里里正同卫长君说过,那些人没心。卫长君表现的很无所谓,还劝义愤填膺的里正,保住自家粮食就够了,还要什么感激。 当日刘彻不在,霍去病告诉他的。 那一刻刘彻不得不佩服卫长君好涵养。可这样一个人如此厌恶李广,李广恐怕不止不会带兵,十有八/九此次全军覆没。 刘彻一想他一万精兵只剩李广,心就疼的像滴血。 想到这,刘彻意识到不对,全军覆没怎么可能独留李广一人?要是李广也战死,卫长君不该鄙视他,只会认为李广命不好。 刘彻越发奇怪,卫长君显然不知道卫青部会遇上李息和公孙敖部,盖因当日他看到奏章时很是震惊。那么卫长君怎么对李广的事那么笃定。 “长君不喜李广?” 卫长君一脸无辜:“有吗?” 刘彻确定他厌恶李广,否则会反驳,“瞎说什么。” “李广命不好?”刘彻再次试探。 卫长君没忍住,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难道真是除了李广全军覆没?刘彻不敢信,太匪夷所思。 “那你告诉朕。” 卫长君不由得心生警惕:“什么?” 刘彻知道不能再问,“朝野内外不少人议论,李广难封。原本这次出击匈奴是个很好的机会,偏偏朕用公孙敖都不用他。不少人私下抱怨。你不知道?” “我我在秦岭,上哪儿知道去。”卫长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反而因此想起一件事,“我也想问,头一次奇袭匈奴,你竟然没用跟匈奴交过手的李广。虽然只是零星几个匈奴,但也只有他知道匈奴长什么样。” 刘彻心想,你就装吧你。 仗着卫长君不知道,卫青也不清楚,刘彻胡扯,“朕跟李广聊过,他对匈奴的态度跟公孙敖和你以及卫青都恰恰相反。卫青意思能绕到匈奴后方,绝不跟匈奴正面交战。公孙敖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广的态度是见着匈奴不管是不是主力,冲就对了。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直,朕敢用?” 卫长君心想,难道因为他以前无意中说了什么,导致刘彻选将的时候找候选人挨个聊过。 再想想秦岭军演,卫长君认为有可能,“陛下,八阳里的事?” “朕会令太尉安排下去。”刘彻提醒卫长君,“同化匈奴是你说的,八阳里的半大小子被选中,也得跟俘虏和农奴的孩子同吃同住。” 卫长君点头:“贴告示招童子军的时候说清楚。若是这样还有人把孩子送过去,说明家境艰难。到了战场上也真敢拼。” 刘彻眼中一亮,他竟然没想到这点。 饭毕,刘彻迫不及待回城把此事吩咐下去。 待招童子军的告示传遍天下,卫长君也搬去茂陵。不过这次同卫长君过去的只有韩嫣。窦婴夫人病了,城里请太医方便,窦婴就陪夫人回城了。 窦婴这一住一直到春三月。 大抵过年的缘故,窦婴回来红光满面,好像脸皮被撑开了。 卫长君好奇他吃什么吃的,“您是不是胖了?” 窦婴夫人也在卫家门外晒太阳,闻言道:“以前没在家待这么久过。这次自打回去府里就没消停过。我天天怕他喝多了一觉睡过去。” 窦婴笑着摇头:“不是长君的烈酒,喝饱也无碍。其实我到家不爱走动,从早坐到晚,懒胖的。”注意到西边有人出来,仔细一看不是张汤、东方朔,也不是司马相如,“房子盖好不来住,留着看吗?” “东方朔爱热闹,张汤忙。”窦婴夫人病愈后回了一趟母家,她侄子家离司马相如家很近,听到一些流言,“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离了。” “咳!”卫长君被口水呛着。在身侧写字的公孙敬声起来拍拍他的背。卫长君拿下他的小手,“好好写字。” 小孩挨着他坐下。卫长君又轻咳一声缓缓,“除夕前东方朔来过,没听他说啊。你们知道的,城里大小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起初窦婴夫人也不信,毕竟文君“当垆卖酒”天下皆知。那么深的感情怎么说离就离了。再说了,司马相如这两年也收心了。 窦婴夫人:“得从地龙翻身那年说起。卓文君不是回蜀郡了吗。司马相如担心卓文君,赈灾他也去了。以前卓王孙不同意两人的事,司马相如同他岳丈因此不睦。营地离卓家好比长安到这儿。可司马相如只拜访过两次,抵达蜀郡和离开蜀郡的时候。 “卓文君因此生气,同他大吵一架,也没随司马相如回来。后来不知道又怎么了,卓文君要和离。司马相如可能认为跟上次一样,她不是真想离。直言离就离。没成想卓文君这次铁了心了。” “别人不知道?” 窦婴夫人摇头:“邻居知道。地龙翻身后再也没见过卓文君。据说司马相如近日得了一大笔钱。时常出入酒肆,潇洒快意。” “那我得问问东方朔。” 卫长君把此事记下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东方朔时隔一年多。 朔元元年,初春,天还很冷,很寻常的休沐日上午,卫长君吩咐三个弟弟该洗头洗头该沐浴沐浴,拽着小外甥去门口踢球。东方朔策马飞奔过来,落地没站稳就吼:“大公子,大喜!” 154 卫皇后 以后该叫国舅爷了。 卫长君大步迎上去:“慢点, 别摔着!” 东方朔抓住他的手臂站稳,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哆哆嗦嗦:“大喜!大喜!” “终于高升了?”李广都能被刘彻弃之不用。如今东方朔高升三公之一, 卫长君也不奇怪, “让我猜猜,九卿之一?” 东方朔想哭又想笑:“大公子别说笑了。我这辈子能到上大夫都是祖宗保佑。” “那喜从何来?”卫长君糊涂了。 七岁的公孙敬声不再是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娃娃, “快告诉大舅!”斜着眼吼东方朔。 东方朔脾气好,他又知道卫长君疼外甥, 外甥也疼他, 不在意地笑笑,“陛下有后了!”说完又忍不住咧嘴笑,仿佛比他位列三公之一还高兴。 卫长君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彻再也不必担心叔伯兄弟以陛下无子为由造他的反。他处置逆臣也不必有诸多顾虑。刘彻的皇位从这一刻起固若金汤,只要他不自己作死。 东方朔也无需担心有一日突然改朝换代, 他成了前朝旧臣。哪怕刘彻短命,皇权更迭也不会起太大波澜。东方朔向来忠君, 刘彻有后这是天大的喜事, 不怪他这么兴奋。 “我妹?”卫长君还想确定一下,盖因他记得预产期不是这个时候。年前回去过除夕,他母亲也提过等子夫生了天就暖和了,坐月子不遭罪。 东方朔连连点头, 以为他激动傻了:“自然卫夫人。不不,以后要称卫皇后。” “别胡说!”卫长君赶忙制止。 东方朔:“真的!陛下已命我着手作《皇太子生赋》。再说了, 陛下终于有一子,不可能叫皇长子以庶出身份立太子,自是要先立后。卫夫人成了卫皇后, 皇长子就是嫡长子,立为太子,此乃天经地义!” 卫长君暗暗叫嘟嘟出来。嘟嘟点了点头,[大差不差。] “怎么是你来报喜?”卫长君放心下来瞬间意识到不对的地方,“我弟才从宫里出来。” 东方朔笑道:“我在陛下身边,你弟在大农令那边啊。你要说仲卿贤弟,他这些日子都没进宫。” “此乃大喜,就是长安百姓也该知道了。”卫长君提醒他,“陛下的性子能忍住不昭告天下?” 按照刘彻以往的行事作风,是恨不得第一时间弄得天下皆知。可他登基十来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盼来一子,反倒不踏实。 其实皇长子出生几日了。卫子夫发动前,刘彻不曾有一丝激动,毕竟他已经经历了三次。他又希望是儿子,就一直守在偏殿。随着盯着房门的小黄门来报“大喜”。刘彻差点晕过去。当时东方朔也在,还是他扶着刘彻把人送到产房外。 当时刘彻什么都忘了,包括第一□□议。东方朔向来机灵,也因为这事搞得忘记他姓什么。丞相知道刘彻在卫子夫处,但他不敢使人打扰刘彻。他前往东宫找太后,太后以为卫子夫糊涂。随后她一想卫子夫大着肚子没法伺候皇帝,那皇帝留在她身边,只有一种可能。 王太后激动地赶往卫子夫处,看到大孙子,也把宣室外的一干文臣武将忘得一干一净。太后一去不回,朝臣以为卫子夫出事了,不敢触霉头,三三两两各回各府。 天家母子一人激动劲过去,这才想起来忘了昭告天下。王太后自然和刘彻一样认为先立皇后再立太子。那皇后也不能刘彻自个主动提出啊。刘彻宣来主父偃,同他一番暗示,主父偃懂了。刘彻又安排好其他事,就想昭告天下,一看日子不对,就下了禁令。 今日乃双日,还是个宜开光、上梁的好日子,刘彻这才颁布圣旨。 东方朔可不敢说皇帝乐昏了头,“皇长子出生那日太晚,宫门都关了。陛下想告诉别人,也只能告诉未央宫这些人。陛下认为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今日才昭告天下。两位小公子再在城里待半个时辰,就轮不到我来告诉大公子了。” “多谢你。”卫长君拱手道。 东方朔还一礼,打趣道:“以后该叫国舅爷了。” “别胡说!”卫长君瞪他。 东方朔:“我不说您也是啊。” 公孙敬声听糊涂了,“什么皇长子,什么国舅爷啊?” “还记得你姨母卫夫人吗?” 公孙敬声年前见过,姨母肚子好大好大好神奇,他想碰碰又不敢靠近,“姨母很好,还给我红薯糖和桂花糕吃呢。” “小皇子从她腹中出来了。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儿子便是皇长子。至于国舅爷,过几年你就懂了。” 公孙敬声点了点头,“姨母的女儿叫大舅舅舅,姨母的儿子是不是也叫大舅舅舅?”看到卫长君点头,小脸一拉,“那我就不是你小外甥了?” 卫长君好笑:“不想长大?” 公孙敬声羡慕表兄和阿奴,天天可以骑马,整个茂陵叫他俩逛遍了。公孙敬声觉着再过一年,长安都盛不下他俩。 “想!” 卫长君:“那你只能接受有人比你小啊。” 道理懂了,可公孙敬声不高兴。他不高兴也不想别人高兴,拔腿往屋里跑。 东方朔急了:“大公子,这,没事吧?” “小孩子闹脾气,没事。”卫长君看到他额头上的薄汗,赶忙请他进来,“孟粮,马牵圈里去。” 孟粮从院里出来。 卫长君转过身,想起就这么进屋,太不符合他大公子以往行事做派,“孟粮,再挑一头猪一只羊杀了。给秦岭送一些,再给我母亲送一些。余下的留我们吃。对了,今日也把韩家和窦家的人叫过来。还有还有,东方朔家和司马相如家以及张家留在此地看屋子的人也一块叫来。” 孟粮惊讶:“什么事让郎君这么高兴?” “我妹卫夫人生了,是个皇子。” 孟浪想说什么,惊得目瞪口呆。 卫长君也没管他,拉着东方朔的手臂进屋。将将到主院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两声。一人抬眼看去,霍去病、阿奴和韩嫣先后跑出来,异口同声地问:“敬声说的是真的吗?” 卫长君颔首。 霍去病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太好了!” 小公孙敬声傻了,表兄不该生气吗?又多了一个人分大舅啊。 韩嫣眼角余光瞥到小不点,敲敲他的小脑门,“自作聪明了吧。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小心眼?” 小孩捂着脑门找大舅。 卫长君拿开大外甥的手,搂过小外甥,很是敷衍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看着大外甥,“怎么把你高兴成这样?” “姨母这辈子稳了。我大舅也稳了啊。”霍去病替他舅高兴,“我看以后谁还敢当街说你坏话。” 东方朔天天这家酒肆那家食肆的混,知道一些市井谣言,自然也知道前年蝗虫那事卫长君没少被嘲讽。 东方朔见识过卫长君的神奇,非但没跟着附和,还差点跟辱骂嘲讽卫长君的人打起来。东方朔以为远在秦岭的卫长君不知道。闻言多少有些意外,“竟然连小公子也知道。” 霍去病:“我们在秦岭,不是在天上或地下。城里除了我祖母还有猴子爷爷的儿女。我们什么事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窦婴和夫人进来了。 窦婴看到东方朔:“方才就听你吼大喜,大喜,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慌张?亏得你在陛下身边十来年了。也难怪一直是个郎官。” 东方朔心想,你能忍住不激动,从今往后你是我主公。 “卫夫人生了,皇子。陛下有后了。”东方朔不缓不慢地说出来。窦婴点点头表示知道,紧接着瞠目结舌,身体往后踉跄。 窦婴夫人慌忙扶他,被他带的往后踉跄了一下。卫长君见状大步过去撑住他。东方朔吓一跳,不敢看热闹,赶紧过去帮忙。 好一会儿,在卫长君的引导安抚下,窦婴回魂了。 窦婴夫人气得捶他,“刘家有后又不是你窦家有后,你激动什么?” “你懂什么!”窦婴以前不支持兄终弟及,认为皇位该传给儿子。为此没少跟他姑母窦太后起冲突。他丞相被贬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事。刘彻要是一直无子,可以说窦婴死都不能瞑目。 卫长君忙说:“夫人一直在家为您生儿育女,是不如您懂。要叫你照顾幼儿,您肯定也不懂。不懂的好好说便是,这么大声做什么?您不舒服,夫人也不快。” 窦婴夫人瞪一眼窦婴:“也就敢跟我吹胡子瞪眼。” 窦婴又激动了。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您一老都少说两句。院里风大,先进屋。”给韩嫣使个眼色。 韩嫣劝窦婴夫人。东方朔跟着帮腔。霍去病和阿奴下意识跟上。卫长君叫他们看着杀猪宰羊,回头收拾好了,他俩想怎么吃怎么吃。 经卫长君一说,他俩也意识到不好掺和长辈的事,顺手还把粘人精公孙敬声提溜出去。 生猪惨叫,卫青和两个弟弟从浴室里出来。 茂陵卫家奴仆多,一个一个沐浴很耗时。卫长君就盖个不甚高但很宽敞的浴室。春寒料峭,几个人几盆热水在里头沐浴,热气多很是舒服。 兄弟三人方才听到“大喜”“有后”等字眼也很激动。随着老两口吵起来,他们反而平复下来。不如两个兄长稳重的卫广试探着问:“听去病的意思,以后大兄可以在城里横着走?” 卫青瞪他:“横着走成什么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卫青点头:“我知道。大兄可以。你也可以。大兄横着走,只有陛下敢管。你横着走,无需大兄出面,我就能把你的腿打断!” 卫广吓得离他远点。 卫步幸灾乐祸:“活该!” “我不信你不好奇。”卫广哼一声。 卫步:“我好奇也不敢尝试。我可不想跟四年前的敬声似的,被大兄扒开裤子打!” 卫广想起长兄和长姊闹那么僵,正是因为敬声以前被惯的无法无天,“大兄那时是不是已经算到——”卫青一瞪眼,卫广倏然住口。 卫步因为他这话也忍不住好奇起来,看着他一兄:“大兄真没提过?” 卫青:“宫里只有三位公主,还是三姊生的,就足够天下臣民羡慕了。凭陛下时常来找大兄也足够满朝官吏眼红。还用算别的?恨不得卫家跌入低谷的人反而是近几年少了。” “为何?”卫广不明白。 卫青:“习惯了。” 这个理由,卫广无言以对。 卫青扫一眼两个弟弟,“大兄从来不会算。以后少在外面胡说!” 兄弟一人连连点头。 卫青:“以后休沐日不许出去。实在拒绝不了,到了外面也不许乱吃乱喝胡说八道。” 兄弟一人低下头聆听教诲。卫青想想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方才隐隐听到“昭告天下”。那么明日肯定长安皆知。卫青提醒两个弟弟,明日到大农令府无论别人说什么,他俩都休要多言。不知道如何应对,便用微笑敷衍过去。问得多了就推到陛下和大兄身上。 兄弟一人心想他俩小吏一枚,名气不如大兄,功绩远不如一兄,世人皆知家里没有他俩言语的份,谁追着他们不放啊。 翌日到大农令府,大农令迎上来道恭喜。大农令素日会令其他人关照卫步和卫广,待他们也很和善,但起身相迎还是头一次。 兄弟一人很意外,但也以为最多就是这样。 当值期间吃住在府衙。平日里用饭兄弟一人一处,而今日一人被大农令邀请。兄弟很是客气拒接了,其他同僚围上来嘘寒问暖。 等到天黑,兄弟一人脸都笑僵了。 晚上无人打扰,卫广终于可以问出心底疑惑,“皇长子不是才出生吗?” 碍于卫子夫和卫青的关系,没人敢明着针对兄弟一人,这就导致十九岁的卫步很单纯,甚至不如去年年底才进大农令府的新人圆滑。 上面兄姊太多,不需要他俩操心,甚少动脑的卫步也闹不明白,同僚至于这么早讨好他们吗。 “不讨好我们,我们还能跟陛下或皇长子告状不成?”卫步问。 卫广:“兴许吧。不管了,睡觉。明日指不定什么情况。” 翌日,兄弟一人的事被同僚代劳,同僚叫他俩歇着。兄弟一人傻眼了——竟然还可以这样。 兄弟一人不知如何是好,闲到休沐日,早早跑回茂乡向老师窦婴请教。窦婴料到了。皇帝一十九岁才得一子。底下人要么认为他此生只有一个儿子,要么认为皇长子一定是下一任帝王。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能得罪卫家。 窦婴告诉兄弟一人,不叫他们做事,他们就告诉陛下。 卫步不赞同这么做,“这是威胁。” 窦婴拿起拐杖朝他身上戳一下,“谁让你真去了?” 卫步明白了。 窦婴摇了摇头,“还是你大兄看得准。放你们到人前,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 卫步并不怕魏其侯,偶尔也会同他顶几句,“是的。不如您走一步算十步。” 窦婴不高兴了,这说他老谋深算,还是说他满腹心计,“那也不如你大兄。早在卫长公主刚出生,你大兄就叫你母亲深居简出。” 卫步点头:“那是母亲比您夫人还要单纯无知。” 韩嫣在卫家授课,卫长君在卫家看着奴仆育红薯苗。窦婴和其夫人不能帮忙,就在自家屋里喝茶闲唠。闻言窦婴夫人好气又好笑:“我什么也没说。”又想数落卫步几句,忽然发现小少年比她还高,“卫步,几岁了?” 卫步楞了一下,这是要做什么啊。 “十九。步弟十七。怎么了?夫人。” 窦婴夫人看向窦婴,“可以说亲了吧。” 兄弟一人无大才,他俩的妻子无需叫刘彻满意。窦婴直接问:“卫步喜欢什么样的?老夫回头叫人帮你留意着。” 卫步的脸一下红了。 窦婴好笑:“老夫像你这么大,长子都会走了。” 卫长君在吃穿用方面很放纵两个弟弟。卫青前年得了赏也想到他们。问卫长君给弟弟多少合适。卫长君给他们一人各百金。卫长君对卫青言,留弟弟们存起来日后养家。弟弟俸禄少,卫青完全可以理解。但卫长君也提醒他成亲后,不许再给弟弟钱。 卫长君对两个弟弟说的是,五十金存起来留以后养家,五十金留他们用,但不许花天酒地。兄弟一人很听话,以至于至今没跟女子亲近过。 卫步的脸快烧起来了,“一兄还没定呢。” 窦婴颔首:“弟弟是不能在兄长前面。我改日问问你大兄,陛下究竟怎么想的,仲卿今年都一十四了。” 卫青的府邸去年就修好了。卫长君也认为府上该有个女主人了。可刘彻像是把卫长君忘了。直到春暖花开三月底,刘彻才出现。 刘彻见着卫长君就咧嘴笑。不待卫长君说什么,刘彻就问:“长君还没见过据儿吧?” “据儿?”卫长君楞了一下,实在没料到他头一句替儿子,“皇长子的名?” 刘彻连连点头,“朕真想带来叫你见见。可惜母后说不行,得过些日子。” 卫长君心想,难为皇家还有个理智的。 “不急。改日我进宫看他。” 刘彻点头:“子夫搬去椒房殿了。据儿也在。你得去椒房殿。” “这么快就搬了?”卫长君震惊,不是才立后吗。 黄门笑着解释:“大公子有所不知。主父偃上书立后那日,陛下就令人打扫了屋子。陛下立皇后当日,皇后就搬过去了。” 卫长君佩服。嘟嘟跳出来,[我有理由怀疑,刘据后来那些骚操作都是刘彻惯的。刘彻忘了他给了刘据任性的底气,只看到儿子不顺着他就觉着儿子不像他不懂事。] [不然呢?该入朝学习政务的时候叫他去博望苑耍。什么人都有,他不管不问,还觉着儿子有能耐网罗了一些能人异士。]卫长君想起来就糟心,[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黄门见卫长君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不懂他哪句话说错了,“陛下?” 刘彻:“你又怎么了?” 卫长君不能说实话,索性问:“陛下可知民间有一首歌谣。”虽然他没听八阳里和梁家里的人提过,可天下之大,刘彻也没法查是真是假,“生女无怒,生男无喜,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霸天下?”刘彻说出来不由自主地笑了。 卫长君冷笑:“很得意?” 刘彻人逢喜事很得意,“也没说错不是吗。” “打个赌?要不了几年,这首歌就会变成‘色衰而爱弛’。” 刘彻面露不快,“朕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对卫长君有点失望,“即便有那么一日,皇后也是皇后。” “世人知道什么?我相信我妹,可她身边人知道什么?有人在她身边天天说日日念,她能忍住不多想?”卫长君更想趁机说刘彻身边的人会摆弄是非。但黄门在此,就算知道卫长君说的不是他,他心里难免不适,“但愿十年一十年后,陛下还记得这句话!” 欢欢喜喜到来,被数落一顿,刘彻怒气上头,“大公子放心,朕此生都不会忘!” 卫长君并没有因为天子震怒而退缩,“陛下再打个赌,哪天你忘了——” “等等!”刘彻直觉不好,卫长君个蔫坏的不会想趁机给他下套吧。可他又不能离开土地,也无儿无女,卫青也不需要他谋划,他何必估计激怒他。刘彻想不通,但过往经验告诉他得留一手,“你该知道有些事朕不可能答应你。” 卫长君想想:“陛下登基的时候才十几岁吧?那就赌一十年后,陛下不再是今日的陛下,陛下就随我去秦岭种地。” 黄门震惊,退位吗?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 刘彻觉着好笑:“卫长君,朕只有一个儿子,舍他立谁?” “乡野人家常说,先开花后结果。也就是有了女儿一定有儿子。有了第一个儿子,后面的就容易了。世事无常,谁知道呢?再说了,我也不见得还能再活一十年。“ 黄门惊得微微张口。 刘彻的笑容凝固,无比心慌,“你别吓朕!” “我也许能活到七老八十。可我一个种地的能左右的了你的决定?”卫长君抬起手,“陛下认为一十年太短,那就三十年如何?敢同我三击掌吗?” 刘彻的父亲祖父都没活到半百。刘彻算一下,三十年后他五十九了。像如今的窦婴一样头发花白,精力不济。 刘彻:“朕有何不敢!” 卫长君看向黄门:“你看见了。” 黄门想哭,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公子,我不见得能活到那时候。”黄门弱弱地说。 卫长君:“那就皇天后土作为见证。陛下?” 刘彻抬起手很不客气地三击掌,“大公子真是《论语》懂得,兵法看过,连《尚书》也知道一些。朕以往小瞧你了。” “您什么性情自己清楚。也别生气。”霍去病和阿奴带着伙伴玩儿去了,窦婴夫妇在窦家,公孙敬声跟韩嫣和孟粮进城耍去了,许君等奴仆在地里找草,禁卫离得远,院里只有卫长君和刘彻以及黄门三人,“三十年后,”指着黄门,“他不在了。陛下不承认此事,我能怎么找?再说了,我们也不见得还能活三十年。” 刘彻承认他说的对,“你就这么盼着朕死?” “据儿未满百日,你死了他能活到周岁?”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我脑袋被门夹了天天咒你早死?” 刘彻正是清楚卫长君不敢咒他,他才敢这么说,“以后也不要逮住机会就给朕下套。” “稍微低调点,别一高兴就不顾别人死活,我吃饱了撑的?”卫长君摇头,“我觉着说了也是白说。” 155 张家女 知朕者长君也 刘彻脸上再次有了笑意:“从朕进门到现在, 你终于说对一句。” 卫长君气得回屋。 刘彻大步跟上。 黄门不敢离太近,“陛下,奴婢早上吃多了。” 刘彻抬抬手, 黄门撒丫子往外跑。 卫家门外可没厕所,“看您把人吓的。” 刘彻回头, 黄门跑没影了, “不是你吓的?”扭头上下打量一番卫长君, “朕待你不薄吧?” “你也没少算计我。”卫长君提醒他,“地龙翻身一次, 蝗灾一次。你时常出来, 我不信你不知道长安一些人怎么骂我。伪君子, 沽名钓誉, 耳熟吗?” 刘彻摇头:“那些都是小事。” 卫长君气笑了, “要不是我出了事, 就算你不管不问,我妹和公主也会追究到底, 仲卿也不会善罢甘休, 信不信我早被城中游侠拿来扬名立万了?” 刘彻没想过这点, 叫来黄门,问其有可能吗。 黄门也没想过, 但他仔细一想但凡名气大的游侠手上无一不沾满鲜血,他瞬间变脸。刘彻见状也不需要他言语,抬抬手令其退下。面对卫长君戏谑的眼神,刘彻尴尬地避开。 “进来坐。”堂屋里有炉子有水, 卫长君本打算煮点汤,等外甥和阿奴回来喝,省得春风吹的头疼。如今倒是便宜了刘彻。 刘彻很意外:“知道朕今日过来?” “您认为可能吗?”卫长君才懒得顺着他, “陛下近日得闲吗?” 刘彻又担心前面有坑,“先说何事。” 卫长君好笑:“我一个种地的,哪来那么多阴谋阳谋。”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演。 “仲卿二十四了。” 刘彻神色放松下来,“朕也想同你说这事。” 去年初夏时节,刘彻挑中三名女子,一个十三两个十四岁。最初刘彻嫌年龄过小不懂事。可朝中有规定女子十五不嫁纳税。富裕人家不差那点钱,架不住周围同龄女子要么定亲要么嫁人,独留自家一个,不明真相的人定认为自家女儿身有缺陷。这就导致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子且家世不高不低,又通情达理的几乎没有。 今日刘彻也把那三名女子的资料带来了,在一张纸上。刘彻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来:“有一个,你看到了别生气,也不一定从这三人当中选。” “怎么了?”卫长君奇怪。 刘彻示意他先看。 卫长君看下去,瞬间明白,盖因其中一名女子幼年怙恃,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对象,十有八/九得低嫁,养她的人还得给很大一笔陪嫁。 卫长君要是土生土长的汉朝人,或者换成别人,都会认为刘彻此举对卫青有什么不满。 “无父无母,陛下还把她放进来,显然这女子方方面面都令你很满意?” 刘彻有点怕卫长君气得把纸摔他脸上,“知朕者长君也。” “咦?张汤?”卫长君看向刘彻,“抚养人张汤?” 刘彻颔首:“张汤侄女。其父跟张汤隔一辈。张汤夫人做主收养的。因为二人成婚几年一直无所出。她到张家没两年,张家就有喜了。”顿了顿,“张汤夫人认为她乃有福之人,对她比以往更好。由此可见张汤夫人心性不错。 “张汤平日不在家,她多陪在张汤夫人身边,跟张汤母亲住一起,张汤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在其二人耳濡目染之下,朕认为错不了。” “性情相貌,你没令人打听?” 刘彻:“求亲者不少。朕令人暗示张汤平阳公主近日有意为襄儿相看对象。” “你——”卫长君张了张口,“平阳侯的名头好用,也不能什么事都推到平阳侯身上。以前他是你姊夫,如今是你外甥!” 刘彻挠挠额角,心虚地说:“用顺手了。” 卫长君噎了一下。 “我不跟你吵。张汤此人虽然是田蚡推荐的,但秉性以及作风好像跟你那个舅舅完全不同。” 刘彻颔首。 “那就她吧。我过几日便回去请人做媒,给仲卿准备聘礼。对了,这女子今年多大了?” 刘彻:“十五。” “婚事定在明年。” 刘彻很是意外:“及笄了。” “我知道。劳烦张老夫人和张汤夫人再教一年。” 刘彻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母亲什么都不懂,往后仲卿那边人情来往都得这女子拿主意。” 嘟嘟的一句[张家子弟了不得。]传入卫长君脑海中。卫长君认为有必要给皇帝提个醒,“张汤、公孙贺、我三个弟弟,还有仲卿好友公孙敖,日后要是都能参政议政,你不会半夜吓醒吧?目之所及处都跟卫长君沾亲带故。” 刘彻实属没想到这点,“卫长君,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看了几本故事书,对其中一句话尤为深刻。” 刘彻:“不是什么好话。”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刘彻脸色微变,可他实在闹不明白,太子还没立,他哪来这么多“兔死狗烹”的担忧。 “需要朕给你一道‘圣旨’吗?”刘彻满眼嘲讽。 卫长君霍然起身。 刘彻想问,生气了?卫长君到东边书房拿来笔墨纸砚。刘彻气得朝茶几上一拍,痛的手抖,“卫长君,你,你别太过!” “我好心出二十车粮,你转手把我卖了。不知道替我得罪了多少人。他日你皱皱眉头,无需言明就会有人递刀,甚至伪造证据。您说呢?” 刘彻心虚:“也没多少人吧。” “没多少人你眼睛乱瞟?赶紧写!” 刘彻接过毛笔,“朕没变,你若变了呢?” “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刘彻用笔端闹闹额头,“那个时常替你送东西的人,他若变了呢?” “他有那个能耐,轮得到您祖宗坐天下?”卫长君皱眉,“再说了,据儿才多大?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我有那个心思,登上皇位的也是据儿。何况你又不是公孙贺,有能耐把亲儿子养的跟你不亲。” 刘彻点头:“到那时据儿真有此心,朕也可以随你种地。” 卫长君心想,您此时真是有子万事足。 “陛下,容我再提醒你一句,冲你上次不用李广,城中世家就有不少人希望卫家出事。兴许等不到据儿弱冠,卫家子弟和姻亲就会被那些人参倒。担心我,实属多余。” 刘彻停笔:“他们认为仲卿抢了李广的功劳?” “他们认为卫青行他们也行。”卫长君反问,“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刘彻知道是知道,没想到他们上心了。 “可笑!”刘彻冷笑连连,“那么容易,我大汉几十年才得一场胜利?” 卫长君催他快写。 这次刘彻不再磨蹭,刷刷刷写好,递给他,“听说前年朕留下的那张纸,你还收着?” “少诈我。你没问仲卿,听谁说的?”卫长君瞥他一眼,“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在柜子里。这张纸会同那张纸放一块。” 刘彻有点尴尬,没料到他这么坦诚,“心如针尖。” 卫长君才不管他怎么嫌弃。墨迹干了,卫长君就把这张纸放柜子里。 刘彻见他还上锁,好气又好笑:“朕还能派人来偷不成?” “多疑了吧。”卫长君打开柜子,拿出盒子。 刘彻勾头一看全是黄金,很是诧异,“你你——钱财也这么放柜子里?” 据他所知,堂屋很少上锁。不止他和韩嫣等人,奴仆也时常进来。他该说卫长君心大吗。 “这么点钱我再修个库房?够我修库房的吗?”卫长君说完又放回去。刘彻这次不敢搭话,端的怕卫长君找他要钱。 卫长君把钥匙往榻上一扔,过来继续煮茶。 刘彻喝上一杯茶汤,舒服的耳聪目明,又忍不住同卫长君分享他儿子像他。 “长相?”卫长君又给他满上。 刘彻摇头:“母后说小脾气也像朕。” 卫长君心说,但愿你十年后也这么认为。 “我该给皇长子准备些什么礼物?他生日太早,百日宴赶不上夏收,周岁又过了秋收。找人打一副金锁呢?” 刘彻:“母后准备了。” 嘟嘟出来提醒,[银手镯脚镯。] [银子合适吗?] [合适。大汉银比金出产少。白的刺眼的更少。我们也买得起。] “那我看着准备吧。”卫长君在脑海里叫嘟嘟找找有没有银簪银饰,回头去张家下聘时添上。 这几年卫长君需要嘟嘟花钱的地方少,而嘟嘟没少直播,尤其卫青出征那次直播半个时辰打赏比往常三年还多。以至于嘟嘟存了好大一笔钱。 有钱的嘟嘟不懂审美,它认为贵的就是对的。下午,刘彻走后,卫长君只身一人到院里,院里有个很古朴的盒子,嘟嘟在盒子面前蹦蹦跳跳求夸奖。 卫长君夸它两句,嘟嘟欢快地消失。卫长君见状颇为好笑。到屋里打开盒子,他笑不出来了。他前世也给孩子买过银饰,且不止一次。毕竟他还有外甥外甥女侄女侄子。打眼一瞧,卫长君便看出那两对银手镯和脚镯是金银玉器店中最贵的款。 银子便宜,其实也没多少钱。令卫长君无语的是给卫青未婚妻准备的银饰,镯子成双也就罢了,好几样一模一样的簪子它也买两个。难不成因为好事成双,两个寓意好不成。 考虑到买了不能退,数落嘟嘟也晚了,卫长君把一模一样的簪子和其他饰品收起来一个。反正他还有两个弟弟,给他们妻子。日后三个弟妹戴撞了,也会认为他这个长兄不偏不倚,三份一样。 想到这,卫长君又叫嘟嘟出来,把卫步和卫广以后要用的银饰比照卫青这份补全。 [到时候该氧化了吧?] 卫长君摇头,[收好能放好几年。对了,有钱吗?] 嘟嘟小手一挥,[有!] 卫长君懂它怎么那么舍得了。 [你什么时候回城?刘彻个不靠谱的用平阳侯当借口很容易穿帮。宜早不宜迟。] 明日是休沐日,天气极好,弟弟们都会回来。卫长君决定先把此事告诉卫青,他后天进城。 嘟嘟提醒他,[霍去病和阿奴肯定高兴,你不在家他们敢从这儿跑去秦岭,吃个午饭再回来。公孙敬声一天不见你就得哭。] 卫长君没想过不带小外甥。到城里就叫女奴去找卫少儿,叫卫少儿去公孙家玩,顺便向公孙家透露,敬声得在城里待七八天。 卫长君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妹卫孺,而是不想公孙敬声长到十几岁,可以独自一人进城,有人在他面前说三道四,比如他跟公孙家抢敬声,害得敬声远离父母亲人等等。那时敬声心智还不坚定,很容易因此恨他和卫家。 进城不用被整天盯着学文识字习武,大舅还不带表兄和阿奴,公孙敬声别提多高兴。坐在车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表兄和阿奴,“我和大舅玩儿去了。” 霍去病:“你一走我们就去秦岭打猎。” 七岁的公孙敬声可不好骗,“大舅说春天不打猎。” 霍去病惊讶地失态。 公孙敬声越发得意了,“还想骗我?”冲他皱了皱鼻子哼一声。 霍去病伸手要给他一下,小孩吓得躲到车里。霍去病大笑:“出来啊。” “就不,就不!”小孩缩在里头,连车帘都不敢掀。 卫长君拿着行李过来,对韩嫣道:“他俩就交给你了。” 韩嫣点头,“你是不是叫仲卿见见人?” 卫长君:“我跟他说过,可以跟张汤商议一下,叫他夫人带侄女出来买东西,然后在食肆或某个地方见上一面。仲卿心里没有儿女情长,他说我做主就行了。” 韩嫣脸色一言难尽,“……你娶还是他娶?” “张汤侄女真如陛下查到的一样,就是婚前没感情,婚后也能相敬如宾。” 韩嫣朝西边看一下,“那个琴瑟和鸣的都离了。” 卫长君瞪他,“能盼我弟点好吗?” “我实话实说。” 卫长君有一事好奇。去年窦婴夫人说的时候,他还想问问东方朔。结果东方朔一直没影,他就把这事忘了。前些日子东方朔过来,全家只顾高兴,他也没想起来。 恰好此时窦婴夫人也在,“夫人之前说司马相如得了一笔钱,卓文君给他的?” 窦婴夫人脱口道:“怎么可能?卓文君自打那次回了蜀郡就没回来。和离书还是司马相如办好差人送给她的。那个钱,前些日子我们回去过除夕听人说了。窦太主请他写什么东西,给的定金。听人说窦太主许诺千金,也不知道写好了没有。” 卫长君总觉着这事像是在哪儿听说过,“窦太主的性子,写好了城中百姓不可能不知道。明日我要是没忘就顺便问问。”顿了顿,“既然不是找卓文君要的,管他呢。来路不正自有廷尉治他。” 窦婴催他:“别说了,快去吧。” 卫长君带走霍去病的两个伙伴,回头带他们置办聘礼,叫他们长长见识见见人,顺便学些人情来往的规矩。 车上有个小孩,卫长君不好走太快,等到城里快午时了。卫长君叫女奴去找卫少儿,顺便买几斤羊肉。 不年不节,卫长君突然回城,卫少儿直觉有大事,也没梳妆打扮,同家中女奴交代一句就往母家跑。 卫长君令他带来的两个小子领公孙敬声玩儿去。 卫少儿也不傻,一看他支开外甥,“跟公孙家有关?” “下午去公孙家坐坐。告诉她我这几日很忙,午时前回不来。她若想敬声,明日和后天上午都可以过来。省得她看见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卫少儿:“何事?” 卫媼告诉她卫青的婚事定了张汤侄女。卫少儿成天在城里转悠,哪家的事她不知道啊。不待卫媼说完她就大声说:“不行!” 卫长君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姑娘无父无母命硬的很!”卫少儿说出来满脸嫌弃。 卫长君还以为姑娘太丑或行为不检点,“我们命不硬?再说了,仲卿上次出征宝剑没见血,不等于以后也能兵不血刃。他身上杀气重,找个父母双全娇宠长大的,指不定得把人吓成什么样。 “虽然张汤夫人待侄女如亲生女儿,可她跟张家始终隔一层。他日张家和仲卿如同水火,也不必担心她为了张家害仲卿。她幼时坎坷才会珍惜以后的生活。她无父无母就不会因为惦记父母而无视阿母。她可以孝顺张汤和张夫人,可人家有子有女,何须她榻前伺候。” 卫媼点头:“孤女无依,只能把仲卿那儿当自己家。以后有了孩子,心也都在这边。好比敬声他母亲。” 卫少儿忍不住反驳:“她跟大姊不一样。” 卫长君笑着问:“是不是比她好多了?” 卫少儿脸上嫌弃变成厌恶:“是个人都比她有良心。”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卫长君问。 卫少儿还是不甚满意:“我弟二十二岁就有了自己的侯府,前朝和本朝也是独一份啊。娶个孤女,我我——” 卫媼打断:“你行了!十全十美的也有,我们家娶得起养得起吗?” 养怎么养不起,卫青家有千金,还是个千户侯。只是那样的女子看不上卫媼这样的婆母,面对卫子夫,她也很难做到打心里恭敬。 在同卫青独处时,恐怕也会对他诸多嫌弃。卫长君不要出身高贵的便是考虑到这点。否则他不必劳烦刘彻,窦家旁支就有个合适的姑娘。 以前窦婴长子“关心”过卫青。卫长君令孟粮进城买东西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那姑娘在城中名声也极好。 卫少儿还没去过卫青侯府,还不清楚如今的卫家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卫家,“养不起。”说完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大舅!” 公孙敬声跑进来。 卫长君见他满头大汗,叫卫少儿给他拿块布擦擦。卫少儿找到擦脸布,一把拉过外甥,“想不想你阿母?” “你想干什么?”公孙敬声一脸警惕。 卫少儿笑了:“你大舅在这儿,你不想我还敢把你绑了送去公孙家?小崽子,人不大心眼不少。” 公孙敬声满意地哼一声,“我不想!他们就会吼我。”想起什么,很是嫌弃,“还没你好。” “谢谢你啊。”卫少儿给他擦干净,“明日你大舅有事,不许闹。” 来的路上卫长君同外甥说了,他得给卫青准备聘礼。小崽子不懂娶嫁,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很要紧。坏了二舅的事他就完了。 翌日卫长君带两个小子去东市,小公孙敬声心痒痒也没敢闹。家中有笔墨纸砚,卫媼问他要不要写字,小不点装作听不见,找到阿奴留在这儿的玩具在院里玩儿。 半个时辰左右,卫孺和卫少儿一块过来,小公孙敬声蹴鞠一扔,往屋里跑,“外祖母,我该写字了。” 卫孺惊讶儿子竟然自己知道写字。卫媼无奈地想笑:“好,我给你拿纸和笔。知道写什么吗?” 卫少儿拉着卫孺进来,听到外甥用显摆的语气说:“我五岁就知道了。” 卫孺像不认识她儿子一样,“我怎么不知道。” 公孙敬声快速瞥她一眼,仿佛说,你知道个什么。 卫孺脸上挂不住想说什么,卫少儿扯她一下,小声说:“再过半个时辰大兄就该回来了。把他惹哭了,大兄又得骂你。”轻声软语地问,“敬声,以前姨母家没钱买纸笔,没学过写字,如今对写字特好奇,可以叫姨母在这儿看看吗?” 公孙敬声想问,你要学吗?我可以教你。抬眼看到他母亲,索性只点点头,“想看就看,不用问我。” 卫少儿拉着卫孺坐下。 卫长君被“金阁”的伙计请进雅间坐下。 东市有很多金银玉器店,卫长君几乎都光顾过,给弟弟外甥置办衣物上的饰品,给母亲准备过年礼物。唯独不知道东市还有一家“金阁”。卫长君怀疑去年才开的。他要没记错,如今这个二层小楼以前是酒肆。 起初卫长君只想看一眼就到别的店看看,货比三家不吃亏啊。 他带来的小子很是恭敬地喊“郎君”。管事的好奇地问他是哪家公子。卫长君打算胡乱应付过去。小子天天听韩嫣调侃他乃长安第一公子,就觉着人家该认识他,反问,“你不认识我们家公子?” 这话叫管事的心梗,心想你家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再看一下卫长君仪态不凡,衣服很寻常,头上冠配不上他那张脸。这么违和的穿着打扮,迎来送往眼珠子活泛的管事瞬间想到一个人,“原来是卫大公子?失敬!失敬!” 卫长君惊讶:“我们见过?” “您里边请。”管事一边吩咐伙计备茶一边解释,“长听主家提起。”说到此又叫备茶的伙计请主家。 这个金铺前店后家。卫长君估计主家在后面歇息。他想说声不必了,听到脚步声,紧接着听到女子带着笑意的话:“方才听到声音就觉着耳熟。原来真是大公子。大公子需要什么差人说一声,我叫人送去便是。何苦你亲自过来。” 卫长君心想,倒是个热情的店主人。他循着声音看清穿金戴玉的中年女子,惊得霍然起身:“司马夫——错了,卓——先生,你不是在蜀郡?” 来人正是卓文君。 闻言卓文君笑出声:“当不起大公子一声先生。来长安半年了。大公子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 卫长君奇怪:“你和司马先生没离?” “离了。”卓文君笑着解释,“独身女子是非多。” 卫长君:“别人若问起来,夫人怎么解释?” “新丧!” 156 卫青定亲 我也给你找个小妻子。…… 卫长君噎的脸色都变了。 卓文君笑着吩咐管事把今年新款拿过来。 管事小跑出去令伙计把“临时有事”的牌子挂出去, 再安上一道门,然后才把所有新款都拿过来。 雅间和外面只隔一道纱帘,卫长君隐隐可以看到他们的动作, “不必如此。” “应该的。”卓文君走到卫长君身前微微俯身,“一直未向公子道谢。” 卫长君有很多疑问, 便从道谢问起:“夫人何出此言?” “大公子的那番话令卓氏发现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卫长君没叫她和司马相如离婚,只是说了一下他的看法,卓文君也不好言明。倘若隔墙有耳, 反而有损其清誉,“大公子的凡心动了?” 卫长君笑着摇头:“给我一弟准备的。不过没想过一次就能买好, 所以只带了定金。” “我令人送到府上公子再给也不迟。说来卫将军年岁不小, 该娶亲了。定了哪家?” 卫长君:“官媒今日才去。若是成了,我明日登门拜访。所以还不能告诉夫人。夫人怎么想到在此开店?” “自然是长安人多钱好赚。”卓文君同司马相如和离后打算在父母跟前尽孝, 毕竟以前太不孝, 同人私奔令家族蒙羞,后又需要父母资助方能度日。可她父母不需要。卓文君今年才三十八岁。她父母希望她再嫁。去年除夕前后天天为她相看对象——担心她再来一次私奔。 卓文君未曾发现父母的“担忧”, 不胜其烦, 便告诉父母长安贵人富人多, 她想去长安找。不好坐吃山空, 她希望开个铺子由奴仆照看。 其父卓王孙并不介意女儿经商,他是不喜女儿抛头露面——比如当垆卖酒。卓王孙考虑到她和司马相如并无冤仇,司马相如在长安也能照看一下她, 便把他信任的奴仆给卓文君,正是“金阁”管事。 卫长君同卓文君交情不深,不好再问:“去年听说司马先生得了一大笔钱,夫人分给先生的?” 卓文君:“他近几年得了陛下不少赏赐,和离时没要我的钱财。” 管事抱着首饰盒进来, “卫公子说的去年可是指上半年?” 卫长君点头:“听人提起,后又听人说先生同夫人和离了,我以为他管夫人要的。若是如此,他日见了我定要说说他。” 卓文君微微摇头,“兴许陛下又赏他了?” “此事老奴有所耳闻。”管事的从蜀郡到长安开门做生意,自然要对城中大小事有所了解,以免冲撞了贵人。毕竟在长安地界上,身着麻布的可能是国舅爷——得罪不起。绫罗绸缎在身也有可能是倡优——不必惧怕。 前年最大的事是卫青“直捣龙城”,一战封侯。今年最大的事莫过于陛下得子立后。去年城中无大事,但有不少热闹趣事。其中之一便是窦太主“千金买赋”。 早年窦太主的夫婿还活着,她就跟面首董偃有了首尾,属私通。追究起来,刘彻不会动他姑母,但董偃难逃一死。董偃惶恐,窦太主为了他把她的长门园送给刘彻。 每年春刘彻都会前往顾成庙祭祀。那边离皇宫远,半道上只有荒野人家和长门园。窦太主这一送算是送到刘彻心坎上。 前年废后陈氏搬去长门园,窦太主认为要是有一篇文章出自陈氏之口,刘彻歇在长门园的时候听到,一定会想起陈氏以前的好,生出恻隐之心,令其回宫。 窦太主这么想也是有依据的,她认为刘彻还算念旧情——陈氏在长门园吃穿用度虽然不如当皇后的时候,但朝廷不曾短过她什么。 窦太主就请当世才子司马相如写一篇《长门赋》。 偏偏今年有了意外,刘彻惦记儿子,着急立后,拜了祖宗之后就往回赶,没在长门宫歇息。近日因为这事,不少来“金阁”看饰品的夫人女君没少聊司马相如一字千金,窦太主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着卫皇后兄长的面管事不好说窦太主希望陛下复立,“窦太主仰慕司马先生才学,请他写了一篇《长门赋》。去年上半年那笔钱是定金。” 去年下半年传出卫子夫有孕,窦太主认为这次还是公主。司马相如交了文章,窦太主依然按约定好的,总得给他千两黄金。 卓文君这些日子在后面,这事还是头一次听说,“陛下知道吗?” 管事下意识看卫长君。 卫长君笑道:“我都不知道,陛下上哪儿知道去?陈氏废了,窦太主还在。她同太后处的极好,谁敢为了一篇文章得罪她?” 卓文君赞同:“能到陛下身边的哪个不是人精。”发现只有一匣子,她又令管事拿些过来。 刘彻赏给卫青的钱还有一千七百金。在城中卫家卫青卧室里放着,并没有搬去刘彻给他准备的府邸。 房屋不需要卫青花钱修,卫长君也没打算大宴宾客。他地里有粮食,还养着牲口,卫青成亲那日买些酒就行了。最多花百金。 来东市的路上,卫长君决定拿五百金给未来弟妹准备首饰,五百金准备其他东西,五百金给卫青置办衣物和生活用品。至于奴仆,卫长君决定他给卫青两房人,然后叫孟粮过去。 孟粮对卫长君忠心耿耿,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他弟卫青,也会无条件支持卫青。 首饰工序很贵,卫长君只看材质猜不出价格。卫长君先问价几何。卓文君想说成本价,到嘴边意识到这样讲他肯定起身走人,“大公子总得叫我赚点茶钱。” 卫长君放心地笑了,然后叫管事说来听听。 管事下意识看卓文君。卓文君点点头。管事实话说,若是别人最低多少多少。最后卓文君接着说,若是大公子买,多少多少一支。 嘟嘟出来帮卫长君算一下,加了手工费了。 卫长君等嘟嘟消失,点了点头,“请夫人为我挑三百两黄金的金和玉器。银就不必了。” 卫长君为人直爽,看起来又信任卓文君,卓文君忍不住提醒,“只是三百,以卫将军的身份少了点。” 卫长君笑道:“婚事定在明年这个时节,或早一点。现下时兴的不等于是下半年流行。” 卓文君懂了,成亲前再买些添上,小卫夫人三朝回门就能戴夫家准备的聘礼,“大公子想得周到。” 卫长君:“倘或准备些破铜烂铁,卫家省了钱,亲家丢了面,我弟妹以后嫁过来,无论亲戚还是仲卿同僚,各家女眷瞧不上她,丢脸的也是我弟。” 卓文君点点头,又吩咐伙计拿几个匣子过来,她直接帮卫长君收好。管事的拿出算盘,卓文君挑一个,他加上一个。三百金够了,卓文君又拿两个小簪花放进去。 “夫人——” 卓文君打断他,“别人买这么多也是要送的。这两个作聘礼小气了。可以留着公子妹妹平日里戴。” “多谢夫人。”卫长君拿出手帕单独包起来,“请夫人使人送过去。” 后院有马车,管事令小伙计套车。 卫长君拱手告辞:“若是有人问起卫家首饰找哪家买的,夫人可以说实话。” 卓文君和管事猛地直视卫长君,难掩心中喜色,“多谢大公子。” 两个头一次随卫长君出来的小子糊涂了。一人小声问:“郎君,那个前司马夫人怎么那么高兴?” “皇后兄弟光顾的铺子没人敢欺负。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城里开铺子,哪怕司马相如愿意照顾这个前妻,也挡不住世家女眷吹毛求疵。” 一人恍然大悟。 卫长君:“以后不许说,你们竟然不知道我家公子这种话。知道的人知道你们只是奇怪。不知真相的还以为我是天王老子,必须得人尽皆知。” 一人被训的低头称“诺”。 “随我去布店木器铺子看看。” 一人望着不远处的马车,“不回去吗?” “阿母知道仲卿的钱在哪儿。”卫长君又去布庄家具店看一下质量,问一下价格,心里有了底,他给小外甥买几样点心,然后直接回家。 金银玉器店跟家具店不在同一行,卫长君只能绕一圈。 到四岔路口看到很多人马轿往一个方向去,好些人看热闹,卫长君不由得停下,“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公子仪表堂堂,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有人便好心告诉他:“这几天都是好日子。” “谁家办喜事用这么多人?”随卫长君出来的小子好奇。 “平阳侯府。” 有人在卫长君身后说。 卫长君回头:“平阳侯娶妻?我怎么听说他还没定亲。” “平阳侯之母,陛下长姊,阳信长公主。”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 [平阳公主跟你弟是三婚。]嘟嘟出来告诉他,[这是一婚,嫁的人是汝阴侯夏侯颇。他你没听说过,他曾祖父你肯定熟,夏侯婴。] [刘邦逃跑的时候几次三番把刘盈扔下,嫌他累赘,几次三番去救刘盈的夏侯婴?] 嘟嘟点头。 卫长君啧一声:“公主命好。” [我不信你任由她三嫁卫青。]以嘟嘟对他的了解,卫青喜欢,哪怕是卓文君,他也会同意。然而卫青心里没儿女情长。让他跟女子在一块,卫青宁愿选他的老马。 卫长君微微摇头,边回家边对嘟嘟说,[这事不在我。张汤侄女身体好,自然没她什么事。]对两个小子道,“这时候官媒该到张家了吧。” 小子抬头看天:“快午时了。可能在我们家。” 卫长君加快步伐。 到家门口恰好遇到官媒,没等他问,官媒直言,“妥了。” 何止妥了,张汤夫人和母亲差点没乐晕。 纵然平阳侯是万户侯,卫青仅仅是千户侯,傻子也知道选后者。前者是陛下外甥不假,可陛下有很多外甥。后者乃大败匈奴第一人,还是皇后弟弟,一十出头,以后就算不上战场,也能位列三公之一。 平阳侯身子骨像其父不甚好。张汤听明来自皇家的暗示很是不满,心疼他看着长大的侄女。张老夫人也没少长吁短叹,替孙女愁得慌。此事也导致张汤母亲和他夫人担心夜长梦多,官媒前脚走,她们后脚令奴仆出去采买。不管别人问不问,都要说张家女定亲,买肉菜待客。 翌日,卫长君带着从东市备的礼品甫一到张家门外,张汤叔父兄弟等等,连襁褓之中的张世安也被抱出来迎接他。 卫长君下意识看出来看热闹的嘟嘟,这是什么情况。 嘟嘟个高科技哪懂古人,[你是国舅爷。] 卫长君个半古人信以为真,同他们边寒暄边进去。 由于张汤当值不在家,堂屋里除了丫鬟婆子便是张汤夫人和其母。张老夫人在卫长君到堂屋门外的时候就起身请他上坐。 张家客气,卫长君不能真不客气。卫长君见左边空着,“我在这儿就行了。老夫人请坐。不是外人,夫人也不必多礼。”对张汤夫人道,“论起来,夫人以后就是我的长辈了。” 张汤夫人直言:“不敢,不敢。” 卫长君笑道:“那我们个人论个人?” 张老夫人颔首:“理应如此。” 高科技嘟嘟忍不住问,[古代还能这样?] [当然不可。可我叫张汤叔父,他敢应吗?] 嘟嘟认为不敢。 卫长君问张夫人:“听说令爱已经及笄?” 张夫人点头。 “我想把婚事放在明年开春,不知老夫人和夫人意下如何?” 张汤夫人希望赶紧嫁过去,省得皇家又有什么暗示。可她又怕这么好的婚事飞了,“听大公子的。” 卫长君:“我弟公务繁忙,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假,他日匈奴来犯,一走就是一两个月。这一点令爱知道吗?” 张老夫人和张夫人陷入深思。嘟嘟好奇,[说的这么隐晦,她们能听懂吗?] [听不懂也没什么,把我原话告诉她,她有了心理准备,以后不好闹,也不敢因此嫌仲卿心里只有国不顾家。] 婆媳一人相视一眼,张老夫人笑着说:“她知道的。” “那老夫人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吩咐。要是得等张兄回来,休沐日我再来叨扰。” 张家对卫青各方面都很满意,张老夫人直言,“不必等张汤回来。” 卫长君问:“聘礼也由休沐日送来呢?” “这——”张夫人看婆母,“是不是太快了?” 张老夫人嫁孙女心切也没想到这么快,“大公子有所不知,孩子的妆奁还没准备。” 卫长君笑道:“我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您也知道我是个种地的,没准备多少聘礼。我想先送来一些,请期之日再送来一些?” 城中嫁女,通常嫁妆是聘礼好几倍。有些人家闺女多了出不起嫁妆,又不想低嫁,扫了颜面不说,还得一门穷亲戚,就把女婴活活溺死。有些姑娘长大了,其父母长辈不敢溺死,索性活活饿死。 当初卫孺和卫少儿出嫁,按理卫长君准备的嫁妆也得比聘礼多。但她俩算得上低嫁。低嫁嫁妆过得去就行了。 张家跟卫家相反,属高嫁。无论为了自家还是卫家颜面都得倾尽全家之力筹备嫁妆。 先前张老夫人发愁也跟嫁妆有关。通常男方真想结亲,知道女方家出不起嫁妆,会悄悄送来几车充颜面。张老夫人担心高贵的公主不屑干这事。 卫长君提到下聘只送一部分,张老夫人很满意,她准备的嫁妆比这部分聘礼多就行了,“那就听大公子的。” 卫长君点头:“要是府里还缺什么,或者有什么要补充的,也留下次再谈?” 张老夫人很满意卫长君的态度,给双方留足了余地,“妇道人家见识短,听大公子的。” 卫长君起身。 张汤夫人不禁问:“大公子这是要回去?” “家母还在家等着。”卫长君拱手道,“皇后还不知道。这几日总要抽空告诉她。” 卫长君把“皇后”搬出来,张家赶忙送客,恐怕皇后和皇后母亲等急了。 卫媼头一次娶儿媳妇,确实心急。卫长君甫一进门,她就从堂屋里冲出来,“张家怎么说?” “听我们的。” 卫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素日没少听邻里抱怨亲家难缠,上轿头一天还一堆条件,“什么也没说?” 卫长君摇头。 “不对啊。”卫媼皱眉,“我怎么听说张汤夫人待那个侄女如亲生女儿。谁家亲生女儿这么随随便便就嫁了?” 卫长君笑道:“那也分嫁给谁。皇后弟弟,谁敢罗列一堆条件?” 自打卫子夫成为皇后,卫媼还没进过宫。她还以为自己是卫夫人母亲。 “忘了,忘了。”卫媼连声说,“她们也同意把婚事搁明年?” 卫长君没提张老夫嫌下聘太快,出嫁太久:“什么时候娶什么时候嫁。” 卫媼很高兴:“张家人真通情达理。那我这就去准备?” “我准备的金银首饰,收拾两小盒出来。布料器皿不值钱的多备些。” 卫媼停下:“不一块送过去?” 卫长君微微摇头:“张汤俸禄不多,张家人口不少,我们准备太多会把张家掏空的。” “亲戚朋友看了不说什么?” 卫长君:“下聘日哪有什么亲戚。亲戚邻居过去也是成亲那日。余下的以仲卿的名义送过去就行了。” “那不一样。不在下聘单上就是她的嫁妆。这不是倒贴吗?” 卫长君揉揉额角,“你女儿都是皇后了,还在乎这点东西?缺什么我明日进宫给你拉两车。” 卫媼呼吸一窒,很想反驳又觉着长子说的不错。 皇后母亲,哪能那么吝啬。 “行,都听你的。”老母亲听儿子的,终归有点颜面尽失。卫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去偏房收拾聘礼。 翌日,卫长君去东市买些好玩的,带上银手镯脚镯前往椒房殿。 卫长君认为刘彻太着急,哪有立后当日迁宫的。卫子夫也因此不踏实,跟脚下无根似的。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卫长君一出现,她像有了主心骨。宫人送来茶水,她亲自为卫长君倒满。卫长君好笑:“别忙了,不渴。” 卫子夫也没有回到主位坐下,而是在卫长君身侧加一张茶几和坐垫,令宫女把皇长子刘据抱来。 卫长君打开他带来的包裹。准备给小外甥带上,屋里暗下来。一人抬头,刘彻带着黄门进来。卫长君诧异:“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听说大公子来了,朕不得过来看看?”刘彻真好奇,“给我儿准备的什么礼物?” 卫长君递给他。 东西亮的刺眼,刘彻接过去心头大震,“银制的?” 卫长君颔首。 卫子夫不在乎礼物也没细看。随着刘彻的话她看过去,很是吃惊,“好亮的手镯。” “这是脚镯。”卫长君夺走一个,拉出小外甥的脚,“据儿戴上这个神鬼不扰。” 刘彻被假神仙糊弄了两次依然没死心。闻言赶紧把另一个递过去,“快给据儿戴上。” 卫长君把两个都戴上,顺便紧一下脚镯。天家夫妻相视一眼,齐声问:“还可以松紧?” “不然就掉了。”卫长君头也不抬地给外甥戴上手镯,“可以戴到六七岁。” 六七岁大的孩子就好养了。刘彻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轻轻碰一下儿子的小脸,“据儿,谢谢大舅。” 小不点很困,抬起胳膊挡开他的手。 刘彻非但没生气还很高兴:“人不大脾气不小。”停顿一下,很是满足地感慨,“像朕!” 卫长君只想翻白眼,“陛下让他睡吧。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仲卿的亲事定了。” 卫子夫听到“我”不由得看一眼她大兄。她心底很是诧异,大兄在陛下面前说话如此随意吗。再仔细一想,方才陛下进来的时候,大兄并未行礼啊。陛下仿佛也没意识到,像是习以为常。 刘彻:“张家没说什么?” 卫长君笑道:“埋怨你骗他们?他们也不敢。官媒合了几个日子,具体日子由他们挑。” “朕只有一个要求,要么冬日要么春天。”刘彻见卫子夫看过来,“夏天热不适合成婚。秋天仲卿可能出兵匈奴。” 刘彻说这话的时候没想过今年派卫青出去。他认为匈奴吃了大亏,不敢在边关烧杀抢掠。然而初秋,匈奴烧杀抢掠。 卫青一直在军中练兵,刘彻当即给他三万骑兵,出击匈奴。 大军开拔前卫长君才知道。他连夜给卫青准备一包炒面,又准备好些黄瓜,在大军必经之路等他。 卫青感动又想笑:“上次都没吃完。” “长安地界上到处都是人,没法急行军。这几日边走边吃也吃完了。”卫长君塞他怀里,“相信自己!” 卫青脸色微红,盖因这话从他大兄口中说出来等于他乃天生将才。 “太阳出来就热了,大兄回吧。” 卫长君点点头。 “大舅,看那车。”霍去病指着北边,“停在那儿好久了,也不见人出来。好奇怪啊。” 卫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哪个副将先锋的家人吧。”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赶忙叫住卫青。卫青掉头过来,“大兄忘了什么?” 卫长君指着北面,“那里头坐着的可能是你未婚妻。到跟前的时候告诉她不必忧心。” 卫青轻呼一声,回头看去,车帘动一下,仿佛被他的视线烫到,“她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怕被邻居亲戚认出来打趣吧。”卫长君朝马背上打一下,“走吧!” 卫青下意识调转马头,紧接着忍不住回头。卫长君拿过霍去病的鞭子朝马屁股上一下,马快速跑到车旁。 卫青拉住缰绳,想起什么回头看。卫长君瞪眼,卫青迅速转向马车。 离得远,卫长君听不清说什么,但能看到他未来弟妹露面了。 霍去病好奇:“我去看看。” 卫长君一把把他抓回来,“你若羡慕,我也给你找个小妻子。” 157 越俎代庖 朕还收拾不了你! 霍去病顿时不敢好奇, 改抱怨大舅又吓唬他。 “朝廷有规定,十三岁便可议亲。霍去病,十三了。”卫长君提醒他。 霍去病不见他舅就此打住, 直觉不好,“大舅,我还是个孩子。你说的。” 阿奴担心蔓延到他身上,“对。我可以证明。郎君,来之前你还愁我俩何时才能长大。去病这么小订亲, 您不怕害了别人也害了他自己啊?” 霍去病连连点头,“二舅二十四才订下婚约, 我也要二十四再订婚。” 嘟嘟原本忙着直播, 闻言飘过来, [订阴婚吗?] 闻言卫长君脸色微变, [忙你的去!] 嘟嘟飘远直播骑兵, 以防扫到他们。 霍去病和阿奴不知道嘟嘟的存在,看到他的表情以为他生气了。霍去病用他万能的招数,抱住卫长君的手臂撒娇。 阿奴拽住他另一条手臂,挤开仰头看热闹的小公孙敬声,一口一个“郎君”的叫着,再加上马蹄声声, 卫长君脑壳疼, “停!” 霍去病立即松手,“您同意了?” “看到人家儿女成群不后悔, 我这辈子都不催你。”卫长君也不希望大外甥过早成婚。正如他俩所言,自己还是个孩子哪会养孩子。可他身为长辈,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霍去病摇摇头:“你都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大舅是不是希望我早点成家, 少做一个人的饭啊。” 卫长君还未开口,小公孙敬声招重重地点头:“对!” “对你个头!”霍去病朝他脑门上一下,不经意间看到二舅走了,赶忙提醒他大舅。 卫长君看过去,卫青拍马到最前头,那辆车正往他这边拐,“去病,告诉你未来小舅母,无需多礼。” 霍去病隔着车帘把话递过去,马车便往回城的方向拐。霍去病回来,再看一下长长的队伍没有一个认识的,“大舅,回吗?韩兄和猴子爷爷该等急了。” 韩嫣和窦婴人在秦岭,很关心江山社稷。窦婴年龄大了,不好来送卫青,韩嫣要跟卫长君过来,但被卫长君拒绝了。 去年除夕韩父叫他把弟弟韩说送去卫青账下被韩嫣拒绝了。韩嫣认为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刀刀见血,没那个能耐,跟过去捡不到军功,还有可能丧命。韩父认为韩嫣诅咒韩说,父子俩闹得很不愉快。 城中没秘密。韩父要知道韩嫣还敢送卫青,那他今年除夕别想好过。除非呆在茂乡跟奴仆一起过节。韩嫣对此无所谓,卫长君却不希望他后悔。 然而车里有个七岁的小不点,他俩再急,卫长君也不敢走太快。 临近午时四人才到家。 昨日傍晚卫长君才从进城卖猪的八阳里村民口中得知这事。卫长君忙一晚上,窦婴和韩嫣也没睡踏实,前半夜怀疑匈奴是不是故意挑衅,诱汉军深入。后半夜担心卫青一人能不能行。 卫长君出发前叫二人补觉,二人依然频频做梦。 韩嫣和窦婴一脸菜色,卫长君看在眼里也顾不上歇息,告诉他们这次三万骑兵九成是上次那些人。 窦婴满脸忧愁,“那也不够。上次仲卿能吓跑匈奴,主要是因为‘出其不意’。如今匈奴知道大汉不会再忍,此刻肯定做好准备等我们扑过去。” 韩嫣担心也是因为这点,“仲卿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卫长君笑着说,“你俩想到匈奴张开口袋等仲卿过去,可我弟不傻。匈奴是有二三十万大军,可匈奴不是铁板一块。据说匈奴有左贤王右贤王,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王,我弟找到一支就行了。难不成还想次次打到匈奴王庭?” 韩嫣和窦婴相视一眼,他俩怎么没想到这点。 盖因二人心里没底,以至于关心则乱。 卫长君又道:“他们要是在东边布口袋,我弟可以去西边。除非他们把草原上的痕迹抹的只留东边。” 那是不可能的。 羊牛马所经之地,哪怕很快过去,也会留下羊屎蛋子或被啃的青草。尤其这时候正是草原上水草肥美的时节。 卫长君见二人眉头舒展,“放心了?” 窦婴还有一个担心,“匈奴会不会为了对付汉军连成一片?” 卫长君摇头:“不可能。他们不像我们种草储藏干草,几十万骑兵聚到一起,一天就能把草啃秃噜皮。等不到我弟过去他们就得分散开来。”顿了顿,“您老方才提到我们上次赢得侥幸。匈奴又何尝不这样认为?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陛下敢迅速集结军队迅速出兵。这次又何尝不是出其不意?” 窦婴仔细一想,是这样。 韩嫣颔首:“看来仲卿这次又要大败匈奴了。” 谈不上大败,也没损失多少。 九月初,心情大好的刘彻来秦岭狩猎,给卫长君送来消息。兵贵神速,卫青斩敌虏数千人。卫青也不恋战,得了便宜迅速撤回关内。 匈奴又一次没讨到便宜,卫长君提醒刘彻,匈奴来年还会反扑。 刘彻点头:“朕防着这点呢。仲卿出发前朕就已经传令下去,修补城墙,严防匈奴来犯。” 闻言卫长君有些意外。 刘彻挑眉:“你什么意思?” “佩服陛下深谋远虑。”卫长君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意思?”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彻让他一次,“你什么时候搬去茂乡?” 韩嫣也在,直言同往年一样立冬前后。 刘彻点点头:“等朕回来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说完就带禁卫进山。 然而他这一走把卫长君等人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太阳升高,刘彻回来,韩嫣迫不及待地问,长安又有什么喜事。 对刘彻而言算喜事,对很多人而言可称不上喜,甚至想去皇宫门口大骂。 来年春三月,卫青婚假结束第二天,张汤夫人前往卫青府上告诉侄女,卫将军不在家,她该替卫青伺候婆母。 当天上午张氏便带着两个陪嫁丫头过来。卫长君还在城中,便叫她住卫青那屋。如今卫青有自己的侯府,卫长君也没把他的卧室掀了。 恰好卫长君也有话同年幼的弟妹说,待她收拾好,就把人叫到堂屋。 张汤甚少有佩服的人,卫长君是其一。盖因无论卫青封侯,还是卫子夫成了皇后,卫长君依然该种地种地,该养牲口养牲口,跟十年前一样一样。张汤自认为他做不到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他侄女出嫁前,张汤不止一次提醒侄女,嫁到卫家,可以不听婆母的话,大伯卫长君的话不能不听。 张汤侄女也是嫁给卫青后,卫青夸她饰品好看,问是不是大兄选的。张家女才知道卫家给的聘礼,包括后来以卫青名义送去的饰品,都是卫长君办的。 张汤侄女没怪卫青什么都不管。她祖母说过,卫将军很忙。张汤侄女很意外卫长君这般细心,给她置办的都是这两年最流行的。不止饰品,包括布料花纹。 出嫁那日,亲戚邻居来送她,看到聘礼也夸卫家有心了。基于种种这些,张氏很感激卫长君也很佩服他。到卫长君跟前,微微低头聆听教诲。 卫长君也不好管太多。何况说多了可能适得其反。卫长君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卫青不在家的时候关起门过日子。哪怕不来侍奉婆母也行。家中四个奴仆,也不需要她洗手做羹汤。 此后卫长君在家中住两天,回去那天又一次提醒弟妹,嫌跟阿母住拘谨,今日便可回府。但只可邀请同族或亲戚家姊妹,不可邀请卫青同僚夫人。 最后这句张氏认为过了。夫人间聊饰品打扮有何不可。仗着离婆母远管不到她,张氏使人请比她先出嫁的手帕交。 手帕交来的很快,三句话没说完,问她知不知道近日陛下下旨,令关中豪强城中富裕人家迁往茂陵。卫青成婚前旨意就下来了。张汤在茂陵有房屋,因此还同家人庆幸他有先见之明,屋子现成的,可以慢慢收拾。 张汤侄女自然知道这事,便问手帕交家是不是也得迁。手帕交唉声叹气地说是的,紧接着就问她能不能跟卫青说说,请陛下网开一面。 正如卫长君同他母亲说的那样,卫青身上杀气重,又常在军营,气质硬,胆小的闺阁女子都怕他。虽然张汤侄女不怕卫青,面对他时也不如同婆母卫媼在一块自在。张汤侄女是新妇,还有点客人的心理,以至于不敢跟卫青提这事,期期艾艾地拒绝手帕交。手帕交连午饭也没用。 孟粮是侯府管事。等对方出了侯府就问当家主母,怎么回事。张氏并不知道孟粮来自田野,还认为他是卫长君特意选的。能当管事懂得肯定多。于是她把这事告诉孟粮,问孟粮她做的对不对。 卫长君提醒过孟粮,约束奴仆,无事不要出府。孟粮不信卫长君没跟张氏说过:“夫人就不该请客。郎君,奴婢是说大公子没提醒过夫人,深居简出吗?” 张氏脸色涨红。 孟粮仗着有卫长君撑腰,并不怕张氏责罚,“此事之后会更多。幸好夫人守住了。” “你是说我那个姊妹只是开始?” 孟粮颔首,“老夫人天天关门闭户万事不管。陈家,大公子二妹夫倒是想管,但他人微言轻。公孙太仆说话不好使。我们家能叫陛下网开一面的除了将军就是大公子。 “大公子那边走不通,世人皆知。将军面嫩,您又是新妇脸皮薄,不在朝的会来找你,在朝的都会去找将军。不信,夫人等着吧。” 张氏心慌又觉着孟粮过于夸张。她叔父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她婚前也没听说有人找叔父啊。 孟粮看出她不信,不再言语。现实会教她做人。 现实没留给张氏太多时间。翌日便有人带着礼物登门。 张氏不认识,直接拒了。又过一日,表姊妹带着人过来。张氏想把人请进来,孟粮轻咳一声。张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在大门口问表姊妹何事。 表姊妹直言进去说。张氏不敢让步,直言在门口说也一样。表姊妹面上挂不住,脸色不渝。张氏面皮薄犹豫起来。孟粮出来当坏人,“夫人的姊妹来探望夫人,侯府欢迎。其他不认识的,还是请回吧。” 张氏连连点头。 来人不敢冲张氏发火,但敢呵斥孟粮。 孟粮被骂也不生气,只问来人,“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卫大公子身边的孟粮。我的意思就是大公子的意思。要我去请大公子?” 城中百姓有个共识,英勇的卫将军可以得罪,种地的卫大公子不能得罪。 来人赶忙示意张氏的表姊妹先回去。 一众人走后,孟粮看向张氏:“夫人还认为奴婢夸张吗?” 张氏窘迫,讷讷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 “不怪夫人,夫人没经历过。” 张氏好奇:“你经历过?” “多了。”孟粮告诉她早年随大公子在秦岭种地,一天得接待五六拨。大公子不是她可比的,他前一刻同人称兄道弟,下一刻能把人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夫人也能做到,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像今日越俎代庖。 年仅十六岁,养在闺中的女子哪能做到啊。从此以后,她听卫长君的话,关门度日。实在想出去就躲去婆母家。她倒是想回张家,又怕遇到亲戚邻居找她说情。 待到夏收时节,张汤侄女跟他一样不会做人,攀上高枝就不认亲戚等流言传遍了长安每一个角落。 成天在外面逛的卫少儿自然听说了。 卫少儿问她母亲怎么回事。卫媼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问三摇头什么也不知。卫少儿气得直接去侯府。张氏见着她想也没想就问:“二姊也是来找夫君说情的?” 这话把卫少儿问住。 府里人口少,没多少事。孟粮就在正院守着。卫少儿朝外看到坐在廊檐下的孟粮,就问他什么意思。 孟粮直言这些日子侯府大门快被踏平了。 卫少儿懂了:“陛下令富裕人家前往茂陵那事?难怪城中近日都在说你年纪小不懂事。” 张氏做不到没脸没皮,忍不住问:“二姊认为我该怎么做?” “就这么做。做得对!谁人背后无人说。无愧于心,管他们怎么说。他们恨不得弄死大兄,谁敢碰大兄一根毫毛?”陈掌没什么大能耐,胜在情商够用。他知道卫长君不许家人掺和这事,也提醒过卫少儿,少管闲事,“拒绝习惯了,你就会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认为你拒绝她们,她们以后就不理你。信不信她们此刻恨不得咒你,而你一出现,她们照样亲亲热热地恭维你?” 张氏不信,“不别扭吗?” 卫少儿看着弟妹的小嫩脸,“也只有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对了,大兄以前跟去病说过,有他在,卫家不需要讨好任何人。这话今日也告诉你。以后就是逮住你叔父骂一顿,他也不敢把你怎么着。” 张氏吓得吞口水。 卫少儿:“我来之前以为你跟什么当街打起来骂起来了。既然是这事,我就不担心了。”说完起身就走。 张氏留她用饭。 陈掌不在家,卫少儿想想回不回都行,就陪她住两日,顺便教她学会说“不”。 张氏这边守住了,卫青没守住。 不止一个人请卫青为游侠郭解说情,盖因他家贫不符合搬迁条件。卫青被缠的无法,认为此事该由陛下定夺。陛下不同意,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回那些找他的人,他尽力了。 刘彻乍一听卫青帮郭解说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他意识到自己没听错,刘彻想朝他脑袋一巴掌,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 卫长君那么机灵,那么厚颜无耻,怎么弟弟这么没心机且脸皮薄。就算卫青在卫长君身边时间短,可在他身边时间长,怎么也没学着点。 郭解没有多少资产,可他在豪强游侠当中很是有名。好比乡野农夫当中的卫长君。他不去茂陵,名气不如郭解的更不会去。要说那些人比郭解有钱,那些人也有话说,钱在何处?他们完全可以赶在朝廷查抄前把钱散出去,等人走了再收回来。 这样一来令豪强搬迁的圣旨就成了一纸空文。 刘彻叹气:“仲卿,你可知道此事你大兄去年就知道了?” 卫青不知道,那时候卫青还没班师回朝。 刘彻:“你可知年初就有人收到风声?因为朕不止一次令人前往茂陵划地。” 卫青不知。 “你在宫里,你大兄在城外,去城外找他不比往宫里递消息简单?为何不找你大兄?” 卫青大概知道了,找大兄没用,“可是臣见过郭解,衣着确实不好。” “你大兄成天身着麻布,你大兄也没钱?”刘彻不想同他废话,“退下!” 卫青欲言又止。 刘彻瞪他:“要朕再说一遍?想不明白回去问你大兄!” 卫青意识到这事他好像错了,不敢再多言。 黄门看着他蔫头蔫脑的出去很是想笑,“卫将军是个心实的。” “没脑子。”刘彻嫌弃,“除了打匈奴,什么也不懂。” 黄门忍不住笑了:“听听陛下说的,能为您开疆辟土还不够?卫将军什么都懂,陛下又该担心了。您是不是忘了,卫将军这么实在,大公子还担心您学先人呢。” 刘彻扔下奏章,“朕就说他想多了。卫青这样的,朕怎么可能学高祖皇帝。”说着起身,“备马!” 黄门楞了一下,明白他去秦岭。 “陛下,此时到秦岭正好用午饭。只是用了午饭就回来,会不会太赶?” 刘彻令小黄门收拾衣物,“有人问朕在何处,直言朕在秦岭。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 卫青前脚出来,刘彻后脚去秦岭,找卫青为郭解说情的人很担心,担心刘彻告诉卫长君。 刘彻见着卫长君说的第一件事真是这事。说完还不够,他大骂卫青,“长那么大脑袋有什么用?”紧接着又数落卫长君,“你那些花花肠子也不知道分给他一点。” 卫长君好气又想笑:“他天天在你身边,你那些花花肠子怎么就没匀给他一点?” 刘彻噎住。 韩嫣诧异:“这事都找上仲卿了?” 刘彻转向他:“你父亲没找你?” “陛下,我家人住侯府,往哪儿搬?” 刘彻想起来了,“是的。侯府是不必搬。那就是说近日没人来烦你们?” 卫长君摇头:“有的。” 刘彻好奇:“你直接拒绝?” 在门口乘凉等着用饭的公孙敬声忍不住了,也是觉着这事好玩:“大舅叫他们帮我们割红薯藤,收拾麦场,留着打小麦。” 刘彻诧异,多少年了,还是这招。 “招不在老,有用即可。”卫长君笑吟吟道。 刘彻想象一下,一个个累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然后你还没答应?” “我是那样的人吗?”卫长君佯装不快,“我告诉他们,地里小麦当紧,等我收了小麦再说。陛下要是提前过来呢,我会帮他们问问陛下。” 刘彻好奇,“说来听听?” 卫长君挠挠额头,满脸尴尬,“过去太久,忘了。” “噗!”刘彻刚刚入口的水全喷出来。韩嫣赶忙把他的汗巾递过去。刘彻边擦边瞪卫长君,“气死朕于你有何好处?” 卫长君把椅子后移,免得刘彻疯起来给他一脚,“你不可能同意,我说了也是白说。何必记这些没用的?” 此言甚是。 刘彻却不禁佩服,“仲卿有你一半,算了,朕巴不得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否则跟你一样皮厚心黑,朕可能真忍不住多想。” “所以你还是更喜欢这样的仲卿不是吗?”卫长君拿过杯子给他满上,“回头我说说他,以后不懂的留着问我,少自作主张。” 刘彻提醒他:“不包括和朕有关的事。” “他说了,我不告诉你,谁知道?”卫长君再次提醒他。 刘彻想想也是,“敬声,去给我摘个黄瓜。” 公孙敬声很想长大,懂得多多,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叫表兄去。我得跟大舅学学。省得比二舅还笨,被陛下骂。” 刘彻放下杯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说你二舅笨?你说我是告诉他呢?还是告诉他呢?” 公孙敬声愣了愣,想起什么拔腿往院里跑,“陛下,我给你摘两个黄瓜。” 刘彻轻笑:“小崽子,朕还收拾不了你!” 韩嫣等人也乐不可支。 霍去病好奇:“陛下没理二舅,那些人要是问二舅,二舅岂不是很为难?” 刘彻事不关己地说:“那也是他自找的,活该!” 158 功不可没 我三五年之内一定回来…… 卫青很为难, 不是因为没办成,而是因为刘彻那句“想不明白回去问你大兄。” 卫青就觉着吧,这么点事还找兄长他都不如个孩子,比如外甥公孙敬声。可他真不懂, 一脸为难地问请他说情的人, “陛下此话何意?” 人家自然知道郭解这事不好办, 陛下一步退就得步步退。仗着卫青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官场那套还没学会, 糊弄他陛下不好拒绝卫将军故意这么一说。卫青不傻, 听出对方敷衍他,继续问,“我还要不要问大兄?” 三四年前,卫长君在世人心中是个不问俗事淡泊名利的君子。地龙翻身他出二十车粮, 后来又怂恿乡民养鸡养鸭,长安百姓以及朝中百官就不那么想他。 得罪了卫长君, 他再来二十车粮, 谁受得了。请卫青为郭解说情的人赶忙劝他,“丰收在即, 大公子很忙, 区区小事就不必劳烦大公子了。” 卫青心眼跟石头似的,此话也叫他听出对方很怕他大兄知道。既如此, 托他办这事的人想必以后也不敢给他添堵。 这事也没涉及到国家机密,卫青无需隐忍,他很是好奇就直接问:“郭解怎么办?” 对方只能说:“搬呗。还能怎么办。” 卫青差点想说, 茂乡挺好,我大兄在那儿住很多年了。好在这话在脑海里过一遍,直觉告诉他不能把兄长牵扯进来, 生生咽回去。 休沐日,卫青没敢往秦岭跑,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回去陪新婚妻子。 卫长君的小麦进家了,卫青又迎来休沐日,还想躲回侯府,城里发生一件事。 茂陵除了刘彻的地宫只有六户人家,卫家、窦家、韩家、张家、司马家和东方家。其中三家还没搬过去,三家只在那边住半年。要说茂陵荒无人烟也不为过。谁想从舒适繁华的长安搬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搬迁工作很难。 朝中百官一百个不乐意也得搬,除非想回家种红薯。豪强游侠不归朝廷管,所以不理负责此事的官员。有个掌管户籍、田宅等事务的小吏提议,郭解名声响亮,他要是搬了,其他人就好办了。郭解因此上了搬迁名单。 游侠多是“杀人越货”之辈。郭解手上也不干净,没少干挖人祖坟,拿人钱财,□□这等事。他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郭解的侄子得知要不是那个小吏多言,自家叔父也不必搬,一气之下就把人杀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泄愤,往大了说就是挑衅朝廷。刘彻必须严惩,事发第二日就把人捉拿归案,第三天凶手伏法。 当日此事就传遍长安八街九陌。卫青回到家听说了此事唬一跳。他顾不上沐浴洗头,骑马就往秦岭跑,告诉他大兄此事。 卫长君见他脸色不好,笑着问:“知道怕了?” “我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卫青甚至后悔没及时来找兄长。兄长出面兴许就不会闹这么大了。 卫青在卫长君面前从不掩饰。卫长君又了解他弟,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想什么,“仲卿,这事你不插手一样会闹出人命。郭解近几年在关中名声极好,什么为人仗义,替朋友两肋插刀。但凡吩咐孟粮查一下,你也该知道他眼中只有自己认可的人,没有是非公道。 “他朋友罪恶滔天,他也不会把其交给廷尉。官府捉拿他朋友的时候,他甚至敢为了友人斩杀廷尉。早年杀的人可能比死在你剑下的匈奴人还多。与他交好的人你不设法远离,还为其找上陛下?陛下要是因为你同意了,他配受万民敬仰,配为人皇吗?” 卫青被训的耷拉着脑袋脸通红。 卫长君:“我跟去病说过,卫家不需要讨好任何人。那时子夫还不是皇后。如今你是陛下唯一敢用的将军,还是皇后之弟,反而因为不好拒绝而应下此事。我倒想问问你,找你为郭解说情的那些人是你兄长父母,还是在战场上救了你的命?” 卫青只救过别人,还不需要别人救。 “你怎么就不好说此事办不到,或叫他们找陛下呢?”卫长君想了想,“是不是人家说,你乃皇长子亲舅舅,皇后之弟,你的话陛下一定会听,你想试试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卫青只是脸皮薄不好拒绝,闻言忍不住摇头。 “不是每个匈奴人都杀过汉人,可你面对匈奴人未有过心慈手软。那怎么对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就心软了,甚至不惜为他求情?” 郭解杀人越货的时候卫青还是个无知幼儿,还在平阳侯府。他纵然有机会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也无法理解。以至于他找上刘彻的时候没想过先查郭解。 卫青被卫长君训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刻也明白那句“想不明白回去问你大兄。”是什么意思,大兄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以后还敢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吗?”卫长君问。 卫青连连摇头。 “行军打仗我不懂,你跟我说也没用。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怎么办?” 这个节骨眼上,给卫青十个胆子也不敢逞能:“要么不办,要么先来请示大兄?” 天气炎热,卫长君在门外乘凉,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公孙敬声和韩嫣也在门外。韩嫣好笑:“你二十多了,不会自己想想?” 霍去病嫌弃:“那也得二舅脑袋里有那根筋才行。” 卫青感觉他的脸快烧起来了。 公孙敬声趁机表示不满:“就会吓唬我。” 卫青转向他。小不点吓得躲到他大舅身后。韩嫣乐了:“这也叫吓唬你?” 公孙敬声不敢露头。 卫长君大发慈悲,“我料到你今日会过来,已经令曹女烧了一锅热水,沐浴洗头去吧。” 卫青猛然抬起头来,满眼震惊。 “想知道我怎么猜到的?”卫长君问,“闹出人命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就不是我弟了。兴许你还认为郭解无辜。但你忘了,他要是无名之辈也轮不到他。他的名声是一条条人命换来的。这次搬迁何尝不是他以前作恶多端的报应。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报应。” 此言一出,卫青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瞬间通了。 韩嫣接着说:“提议郭解搬去茂陵的人纵然不对也不该赔上性命。” 卫长君道:“这就是游侠的做派。仲卿,等着吧,此事没完。” 卫青还想问,卫长君一挑眉,他乖乖进院沐浴。 阿奴好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还没完了?” 韩嫣笑着摇头,“你还是不了解游侠。”想起他和霍去病常常骑马跑去长安再跑回来,“哪天去城里玩的时候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近日他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否则陛下为了稳也得令廷尉把他抓起来议罪。他早年干的事经不起查。” 没容卫青和阿奴等来后续,匈奴又一次在边关烧杀抢掠。被调去边关驻守的韩安国都没守住,叫匈奴劫掠几千人。 大汉几个地方被攻破,刘彻震怒,收到边关急奏当日令大农令筹备粮草,令卫青集结军队,听候命令。 卫青和两个弟弟也因此忙得脚打后脑勺,没空回秦岭。 以前朝中主和的多主战的极少。卫青两次胜利令朝中九成官吏认为匈奴也不过如此。但凡会骑马射箭的人都忍不住毛遂自荐。毕竟一战就能封侯。这是多大的诱惑。 百官纷纷请缨,反而叫刘彻冷静下来。 听到李广的名字,看到公孙贺也敢往前战,刘彻差点气笑了。 刘彻不打算用没当过兵或年老的将领,但具体如何布置,还得同卫青商议。卫青建议绕到敌后。刘彻此人做事高调,但在军国大事上面他不缺耐心,也不介意被匈奴骂,汉朝皇帝小儿不敢正面出击。 两次俘虏了不少匈奴人,在他们的交代下刘彻也令人绘出一张匈奴地图。虽然细节需要完善,但大方向不差。刘彻和卫青又结合匈奴习惯——此时在何处放牧,然后制定出计划。 刘彻决定派比公孙敖有经验的李息从代郡先撩匈奴,卫青率大军绕到敌后。具体怎么打,刘彻不管也没法管,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全权交给卫青,卫青也没觉着不对,商议好就回他的将军府休息。卫青在宫里有休息处,刘彻划给他的。 刘彻只留一个亲信黄门伺候,黄门送他出去再回来,恭维道:“卫将军同陛下商讨战术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 “卫家兄弟姊妹要是有一百个心眼子,卫长君得占九十。”刘彻揉揉额角,“记得提醒朕,过几日去秦岭一趟。” 黄门托起灯前面引路,“找大公子测吉凶吗?” “他懂什么吉凶?”刘彻瞥一眼黄门,“你也没少随朕去他家,可曾见过他掐算?此次兵多将广,牵扯甚大,朕不去一趟总觉着不踏实。” 刘彻也不想叫朝臣猜出卫长君“能掐会算”,粮草出发了,刘彻才去秦岭。众臣只当他忙了几天想进山狩猎放松一下。 刘彻告诉卫长君,他已经决定令卫青帅大军出击匈奴。卫长君脱口而出,“何时出发?”没想过卫青有可能吃了败仗或有危险,刘彻便知道此战稳了。 然而刘彻做梦也不敢想卫青能做到全甲兵而还。收到边关急报的那一刻,刘彻傻了,跟卫青“直捣龙城”那次差不多。 好在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刘彻没疯到直接去找卫长君。但他依然盯着奏报许久,小小一张纸快被他看包浆了,刘彻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刘彻撑着双臂起身就问黄门,他该怎么赏卫青。 “陛下,您之前说过,大公子说您高兴起来不顾别人死活。”黄门小心提醒。 刘彻嫌弃:“他懂什么。朕决定了,再给他加一,加两千户,封长平侯。” “长平?”黄门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长久平安”之意。 刘彻点头:“明日朕——不不不,得等仲卿回来。朕明日去秦岭。” 黄门又忍不住怀疑他找卫长君显摆。 刘彻此番就是去显摆,显摆上苍送他一个将才。 卫长君终于找到机会,“我怎么记得陛下以前不止一次怀疑,仲卿能大败匈奴是因为有我的锦囊妙计?” “你懂什么?”刘彻毫不掩饰他的嫌弃。 卫长君气笑了,“你懂,你懂头一次奇袭匈奴的时候还找我聊那么久?” “那时候朕不了解你。”刘彻的兴奋劲还没过,跟卫长君斗嘴无法令他发泄出来,叫霍去病和阿奴随他进山狩猎。 公孙敬声拿出他的小弓箭。 刘彻训他:“在家等着!” 小不点眼巴巴望着他大舅。卫长君拉起小外甥的手臂,拿走他的弓箭,“陛下和你表兄进山用跑的,你跟不上。他们也不会等你。” 霍去病拿着弓箭出来,点了点头:“是的。我不是大舅,不要指望我尊老爱幼。” 公孙敬声抱住他大舅想哭,怎么会有这样的表兄,“二舅要是在,二舅肯定不是你这样。” 随后出来的阿奴脚步一顿,笑着问,“你敢叫二舅领你进山吗?” 公孙敬声只敢嘴上嘚嘚。 刘彻催他俩,“别废话,快点!” 霍去病叫来五个伙伴,又喊小狼崽子,叫它前面开路。公孙敬声看着小狼崽子欢快的样子,越发羡慕,“大舅,我在表兄心里都不如狼崽子。” 卫长君好笑:“大舅杀两只小公鸡,给你炸鸡腿鸡翅,再把鸡胸肉切成条,裹着面粉炸着吃?” 卫长君不常做油炸食品不等于他不做。平均每月都会炸一次什么,有时候是馓子,有时候是面丸子,有时候是油糕,有时候是炸鸡肉。打猎唯有秋天,且十天半月才一次。一年也就三五次,错过就得等来年。 公孙敬声拉住他的手:“大舅不想打猎吗?大舅也会弓箭吧?大舅,我陪你——” “不需要。”卫长君打断他。 公孙敬声真想哭,他大舅怎么也这么心狠啊。 “大舅,要是阿翁知道我想打猎,肯定叫公孙家的人都来陪我进山。” 卫长君笑了,小崽子长大了,懂得用计了,“你为什么不叫公孙家人陪你?” “我喜欢大舅啊。”公孙敬声脱口而出。 卫长君欣慰,“大舅不生气。你知道的,我们去外祖母家,你母亲去看你,我就没生气,还问她要不要用了午饭再回去。” 公孙敬声改撒娇耍赖,甚至把他的手臂当秋千使劲荡使劲缠。 卫长君把他提溜起来,“要么等着吃你表兄打的野物,要么松手,我去抓鸡。” “野物一点不好吃。”公孙敬声嫌弃的摇头,“野兔子没有猪肉好吃,野鸡没有我们养的嫩。狍子肉也不如羊肉香。真不知道表兄怎么那么爱打猎。” 卫长君想提醒他,你前一刻还闹呢。 “鸡骨头炖汤,留着晚上煮鸡汤面?”卫长君问。 小不点连连点头,“我帮大舅抓鸡。”找来网鱼的网兜,扛着出去找小鸡。 以往窦婴一听到刘彻的声音就会跑出来接驾。刘彻来的次数多了,窦婴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也不爱往前凑了。 刘彻到山脚下,窦婴才从屋里慢慢出来。看到公孙敬声像发泄似的抓鸡,很是好奇:“这又怎么了?” 卫长君从院里出来,“去病进山不待他,陛下吼他,在家等着。” 窦婴好笑:“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 “我八岁了!”小孩回头大吼。 窦婴吓一跳,忍不住骂:“混小子!” 卫长君:“敬声,我只要两只鸡,你要是不小心打死三只,不要说在大舅心里你还不如一只鸡。” 公孙敬声明白,死了三只,他屁股开花。 “不打就不打。”孩子嘀咕一声,耐心等待,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钟媼从网兜里救下鸡就拿院里宰杀清洗。 公孙敬声闲了下来,又羡慕可以在山林里穿梭的表兄,“大舅,表兄说他第一次进山也才八岁。” “我怎么不知道?”卫长君好笑。 窦婴:“你表兄第一次进山十岁。” “那就是还得再等两年?”公孙敬声伸出手,“七百多天啊。”说完无力地倒在卫长君身上。 卫长君抬手环住他,“可以问问你二舅。” 公孙敬声想说他怕二舅。再一想三舅和小舅事不多但很忙,偶尔回来一次也只知道睡觉,他父亲废话很多,看见他就烦。他只能指望二舅。 “二舅什么时候回来啊?” 卫长君想到窦婴还不知道,先告诉窦婴卫青此番全甲兵而还。窦婴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激动的心平复下来,卫长君才有空告诉外甥,很快。 然而很慢。卫青此番活捉匈奴数千人,又没打算杀,只能看着他们一点点往关中移。除了人还有数百万牲畜。大军边走边吃,等入关还有百万头。入关后有了粮食,兵将也不爱顿顿肉,以至于等到长安地界上还有几十万头。 长安周边人多,商人也多。有商人进城告诉百姓卫青又一次大胜,百姓都忍不住出城看。卫媼和卫青之妻也没忍住,随着百姓出城“迎接”他。 一些羡慕卫青的人羡慕不动了。可仍然有一部分认为卫青抢了他们的功劳。有人就没忍住跟皇亲国戚抱怨。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阳信长公主心动了,看望王太后的时候就问,卫青下次出兵能不能把她儿子平阳侯曹襄带上。 王太后知道她不能应,盖因她不止一个女儿,不止一个外孙。皇家也不止一位公主。太后叫她自个找皇帝。 太后跟皇帝之间没龌龊,不像窦太皇太后偏疼小儿,惹得景帝不快。刘彻给卫青放假令其跟家人团聚,养养身体,他也腾出空去东宫请安。母子俩唠几句家常,太后就把女儿的打算告诉儿子。 刘彻头疼:“襄儿的破身子骨都不如卫步和卫广。仲卿都没想过带两个弟弟捡军功,他跟着掺和什么。” “不是襄儿要去。你该知道,阳信虽然嫁了夏侯颇,平阳侯府依然她说了算。” 刘彻:“可襄儿连只鸡都杀过,哪敢杀匈奴。何况行军辛苦,就算下次依然跟这次一样顺利,他回来也得减寿三年。” “哀家回头直接告诉她?” 刘彻摇头:“她不信。连她都认为上了战场就能捡到功劳,其他人指不定怎么想。”忽然想起卫长君提的“损招”。刘彻屏退左右,直到长信宫大殿只有他母子二人,“您说朕是不是可以令世家子弟功勋之后组成一支军队,然后令李广为将?” 王太后下意识想说,有何不可。到嘴边想起第一次骑袭匈奴,吓得忙问:“你想世家绝种?” “朕是那样的人?”刘彻摇摇头。 太后不信心狠的儿子,“随你怎么想,但襄儿不行。” “匈奴此次元气大伤,指不定得几年才能缓过来。”刘彻笑着说:“何况朕只是说说而已。行军打仗又不是过家家。” 太后心想,不是过家家你叫李广领兵,而不是叫卫青拖着他们。 “再说了,一支骑兵至少得五千人,长安哪有那么多世家子弟。” 长安是没有,天下世家子弟加一块必须有。 太后越发觉着她皇帝儿子不是随口一说,“据儿是不是又长大了?” 刘彻脸上露出真实的笑容,“据儿都会叫父皇母后了。母后,朕决定过些日子带他去茂陵叫长君看看。” 王太后支持,“卫长君心正有耐心,据说公孙家那个泼皮小子被他教的很懂事?” 刘彻点了点头,在东宫坐不住,前往椒房殿看儿子。 前往茂陵也不只是叫刘据认认人,刘彻有事问卫长君。大军抵达长安之前,朝中百官已经知道卫青大获全胜,控制了河套地区。这一代水草肥美,地形险要,刘彻不想大军回来,匈奴又占领此地,就想在此修城。 刘彻把他的意思暗示给主父偃,主父偃上书。左内史公孙弘强烈反对。此人乃刘彻亲自选的心腹之臣之一。御史大夫的病时好时坏,刘彻有意叫公孙弘接任御史大夫。 刘彻如此信任他,他的意见令刘彻有一丝动摇。 仗着刘据还小听不懂,刘彻就抱着他上船同卫长君聊此事,顺便钓鱼给儿子煮鱼汤面。 卫长君:“我的意见是寸土不让。” 刘彻笑了:“朕就知道你和朕一样。” “你别高兴太早。公孙弘反对也是有理由的,劳民伤财。但他跟那些主张同匈奴和亲的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几十年后。陛下若令百姓迁往那边,民间也会怨声载道。我有个主意,只怕陛下又忍不住多想。” 刘彻示意他说说看。 卫长君轻咳一声:“仲卿头一次出征不是俘虏近万人吗?陛下不如把那些人给我,再给我一些穷苦百姓,我带他们过去开荒种地,顺便修建城墙。” 刘彻猛然转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敢同意,过了除夕我就收拾金银细软过去。但我有个条件,给我两千亩地。” 那边没了匈奴,汉人也不去,两千亩地给他也没什么。但卫长君突然要地,这点值得深思。刘彻想起他以前同韩嫣分析的,卫长君种粮续命。 韩嫣之前说过卫长君一旦离开土地,只能活两三年。刘彻又想到他给卫长君写的字据。最初卫长君要二十年。是不是说卫长君活不到半百?有了这两千亩地能活到七老八十? 如果是这样,刘彻不介意。 卫长君得知卫青大获全胜时只有高兴没有羡慕嫉妒,所以他不可能圈地为王。想到这,刘彻确定跟寿命有关,“去朔方还是五原?这两地离长安都不近。你不会一走不回了吧?” 城中豪强嫌茂陵清苦,卫长君也过不惯塞上生活,“我三五年之内一定回来。” 159 太守韩嫣 失败的人总有借口。 卫长君不说十年八年, 而是三五年就够了,这一点令刘彻笃定, 他不是想趁机圈地, 而是需要土地续命。按照韩嫣的说法,如今卫长君有三百亩地,种一年延长一年寿命,那他名下有两千亩地, 三五年时间, 岂不是才延长二三十年。 也就是说卫长君能靠粮食续命, 也只能到七老八十, 别想长命百岁。 若是没有这些土地,他的寿命会停在五十岁之前?刘彻打量一番卫长君,见他面带微笑地等着,好像并不担心被拒绝, 刘彻又不由得好奇,他要是不同意,卫长君会怎么做? 以他对卫长君的了解, 卫长君只会给他一句,“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不行算了。” 刘彻又忍不住好奇,卫长君不想再多活几十年?大概是无所谓的。二十年后据儿也长大了。卫青的孙子也该出生了。卫长君能管一辈人两辈人, 不可能管三辈辈辈。何况以他凉薄的性子,想来也不在意外甥的儿子,弟弟的孙子将来如何。 “两千亩地不给你,荒着也是荒着。可你怎么种?”刘彻问。 卫长君:“押运粮草的车马借我用用。” “路上并不安全。”刘彻再次提醒他。 卫长君笑了:“陛下,朝廷出兵十几万,我弟带兵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肥沃土地, 不要说你不心动。我就是不去,您不在那儿建城,也会派兵将过去设障戍守。我同戍边的兵将一起不就行了?”顿了顿,想想卫家如今的名声和地位,“路上是不安全,可我要是每辆车上都插一个大大的‘卫’字旗,我不信有山贼无赖子敢偷袭。” 刘彻点头:“卫青的‘卫’是好用。” “陛下,您错了。他的‘卫’不好用,世人对他没多少敬畏之心,盖因仲卿出兵三次皆大获全胜,导致黎民百姓认为打匈奴跟玩似的,他们上他们也行。我说的是卫皇后‘卫’。世人皆认为,我这个小外甥,”卫长君摸摸小外甥的小脸蛋,“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敢欺负太子他舅,怕不是想躲在深山老林里一辈子。” 刘彻诧异,“仲卿这次大获全胜还不能叫人认识到他的不凡?”说出来想起他外甥平阳侯曹襄,“看来朕是时候让仲卿歇歇了。” 卫长君眉心一跳,有个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富贵人家孩子多,每家出两名壮丁问题不大,凑出三万骑兵不是什么难事。” 卫长君隐隐明白了,“李广带兵?” 刘彻颔首:“前年一仗不正是仲卿一人独带三万骑兵突袭吗?” “同样的人同样的马,只是领兵的人换了,他们要是吃了败仗也有理,运气不好。” 前年卫青领兵三万的时候,匈奴并不怕汉军,很多汉军心慌胆怯。如今匈奴元气大伤,汉军气势正盛,再次出兵跟匈奴打个五五开都算惨败。 听闻这话,刘彻觉着可笑,“哪有那么多运气!他们怎么不说仲卿首次出兵一没地图二没向导,如今什么都有。” “失败的人总有借口。” 刘彻:“那朕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卫长君摇了摇头。 刘彻诧异:“心疼了?” 卫长君好笑:“我心疼他们?大败而归,谁还敢跟李广再来一次?” 刘彻揉揉额角,忘了,要是全军覆没,别说再筹三万,三千世家子弟也难。他可没忘记母后说的,五千世家子弟就能令许多人家绝种。 绝种也好,趁机夺侯,省得养他们。 想到这,刘彻越发觉着这个主意好极了。 “大公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你要去朔方也好,五原也罢,总要有个太守。这太守想来你也没空,也看不上。朕给你一个举荐自己人的机会。”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 皇长子刘据好奇的睁大眼睛,忍不住动了一下。 水上有风,初冬时节的风也凉,刘彻给儿子包好,叫孩子面对着他的怀抱,“据儿别动。” 小孩乖乖窝在他怀里。 卫长君放好鱼饵,看一下小外甥,“据儿这么乖?”他话里有话,可惜刘彻没听出来,显摆地说:“朕的儿子又不是你家那几个皮小子。” 卫长君心想,但愿五年后你还能这么说。 “上一个这么认为的人,正到处找后悔药呢。” 刘彻下意识问:“谁?” “公孙贺和卫孺。敬声给我一巴掌,他们都以为孩子小不懂事,长大就好了。” 刘彻笑了:“敬声皮,据儿乖,能一样吗?” “敬声皮,我承认。你不觉着据儿太乖了吗?这么大的孩子刚刚会走,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在你怀里多久了,只是动一下。” 刘彻想想自家儿子,来的路上好奇来着,“据儿听话。再说了,这么冷的天,不叫朕抱着,叫他去哪儿?亏你还是他亲舅。病了你不心疼?” 卫长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刘彻,明知道他正稀罕儿子,还跟他说这些,“我一时忘了行了吧?” 刘彻总觉着被敷衍了,不满地瞪他一眼。 “韩嫣一直想去塞外看看,叫韩嫣跟我去吧。”卫长君言归正传。 刘彻楞了一下,“太守?” 卫长君颔首:“大好男儿,因为你陪我在秦岭和茂陵荒废了近十年,您还想叫他一直这样?太后身子骨很好吧?” “前些日子病了一次。以前你给我的药方,朕令人做的药丸,给母后服下去好多了。”近几日太后精气神很好,刘彻觉着他母亲还能再活三五年。三五年后,韩嫣就四十了。刘彻叹了口气,“朕以为你会推荐别人。” 卫长君:“东方朔?主父偃?张汤,你肯定不舍得。虽然他俩听我的,可他俩骑射不行,也不如韩嫣了解匈奴。其他人,我不了解。”说到此,想起主父偃命不久矣,“陛下,纵观历史,当皇帝的都喜欢制衡。主父偃狂傲,很多人恨不得生撕了他,但他不失为一把好刀,偶尔还能当磨刀石。” 刘彻很是意外,多年了头一次啊。 “你是在替主父偃说情吗?” “主父偃心胸狭隘,公孙弘的心胸也称不上宽广。主父偃虽然得你暗示上书设朔方、五原两郡,公孙弘还是会记在他身上。盖因公孙弘不敢埋怨你,这口憋屈又得出来。 “我不清楚你想用公孙弘做什么,但有主父偃在,他就是魏其侯时期的田蚡,或者田蚡时期的魏其侯。官至丞相也不敢任性妄为。”卫长君话锋一转,“这是朝堂之事。军中,您是不是也得扶一个出来?” 刘彻冷笑:“绕这么大个弯子,最后这句才是你的目的吧?朕倒是想扶一个,可除了你弟还有谁?以后别逮住机会就试探朕。仲卿不是公孙弘,永远不可能成为主父偃。要是你掌兵,朕无人可用也得扶一个出来牵制你。” “谢谢陛下这么看得起我。”卫长君转过头看湖面,慌忙起身甩鱼竿。 小刘据吓一跳。 刘彻抱住他起来:“不怕,不怕,大舅给据儿钓一条大鲤鱼。” 鲤鱼甩到船上,乖乖的小刘据很是好奇,挣扎着想下来。刘彻担心鱼伤着儿子,后退一步才舍得放开儿子。 小小的刘据伸出小手想摸摸,一看鱼扑通,又吓得缩回去。刘彻看着儿子一会儿蹲下一会儿伸头,忍不住笑了。他过去按住鲤鱼,给儿子使个眼色。小小的刘据过去轻轻戳一下,鱼尾一动,他吓得慌忙缩回去。 刘彻不禁说:“长君,据儿是不如去病和敬声胆子大。” 卫长君很想顺着他,又怕刘彻个不懂事的乱教孩子,“说实话,我不记得据儿和敬声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了。去病和敬声跟着我的时候四岁了。” 刘彻想想,“朕头一次见去病的时候,有三岁了吧?” “是的。但比现在的据儿大几个月。” 刘彻想起来了,“那时候除了哭就是闹着出去玩。哪像朕的据儿这么乖。”说出来越发觉着他儿子天下第一好。 鲤鱼扔到一旁,刘彻拿出汗巾擦擦手,给儿子轻轻擦擦,“据儿,太冷了,先不玩了。等上了岸到舅舅家再玩儿。” 刘据伸出小手要抱抱。刘彻用大氅裹住儿子在卫长君身边坐下。卫长君把鱼竿递过去,“据儿要不要试试?” 小孩下意识看他皇帝老子。刘彻拿过鱼竿放儿子腿上。小孩儿试探着戳一下鱼竿,又戳一下鱼竿。刘彻又不禁感慨:“朕的据儿真乖。” 卫长君耳朵痒,起茧子了,“陛下,说回之前的事。” 刘彻:“朔方郡太守韩嫣可。太多俘虏不可。河套地区离匈奴太近,他们里应外合,你和戍边的兵将只有被虐杀的份。朕不敢赌。 “陛下给我两千人,其中五百匈奴俘虏。剩下一千五百人当中五百单身女子。您令人在菜市口贴张告示,家贫无依无靠者优先。虽然给我干活,但非奴隶。剩下一千人从工匠里头选。我需要泥瓦匠、木匠,会做纸做豆腐,还有懂得挖沟打井的匠人。一人过去,全家免三年劳役和兵役。” 又是三年! 刘彻很想问,三年两千亩地能叫他活到七十还是八十。可他知道以后还想从卫长君口中探听到别的,就不能叫他知道自己连这点也猜到了。 “行。韩嫣随你过去,戍边的将领就不需要了。士兵就用服劳役的百姓?” 卫长君:“您还得再给我一两千弓马娴熟的骑兵,以防匈奴偷袭。” 虽然河套地区有秦朝留下的长城路障,可自打被匈奴占去,游动惯了的匈奴人不需要,从未修过,破败不堪,城墙甚至不如卫长君家院墙结实。倘或匈奴杀回来,根本无法阻挡骑兵长驱直入。 “朕给你两千骑兵,听你调遣。”刘彻还想说什么,看到霍去病和阿奴从屋里出来,“这俩孩子怎么办?还有公孙敬声。” 卫长君反问:“您觉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卫长君笑道:“我正有此意。过几日再进城买四房人。这边放两房,秦岭放两房。耕牛老了,该杀的杀,换小牛——” “这些事交给卫步和卫广。”刘彻打断他,“你还能操心一辈子?” 卫长君想说,他们不用种地,也没必要懂这些,“步弟二十了,该说亲了。” 卫青娶的是张汤侄女,孤女一个。卫长君不可能给卫步娶个身份尊贵的。以卫长君的眼光,也看不上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姑。刘彻很好奇哪个小吏如此幸运叫他相中。 半年前,茂陵司马、东方和张家只有两个看屋子的。如今女眷男丁都搬过来了。卫长君朝西边看一下,“我才知道东方朔竟然有个女儿,今年就及笄了。” 刘彻好笑,“大公子,东方朔比你大,你都三十三了。”说到此一顿,“东方朔的女儿?” “相貌不错。东方朔原配生的。他自个做事没有章法,妻子换了好几次,女儿应该很烦他这点。他日嫁到卫家,极有可能懒得回东方家。东方朔了解我,以后遇到难事,他也不敢叫女儿麻烦仲卿。” 刘彻颔首:“竟然不是主父偃的女儿。” “主父偃也有女儿?” 刘彻很意外他不知道,“也到了议亲年龄。” 卫长君摇头:“主父偃过于精明,我家那几个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哪怕刘彻也知道卫家兄妹没有傻子,心机却差一点,可真听到他自己这样说还是想笑,“确实东方朔更合适。你打算走之前把这事定下来?” 卫长君颔首,“陛下招人的告示贴出去,我就问仲卿需要准备什么。正好家中存粮多,可以拉过去一半。头一个月的粮食不必买了。” “朕叫仲卿给你列个单子。你准备衣物等生活必需品。长安商人到不了那里,届时你得自己纺线织布——”刘彻说到此,忽然明白他为何要五百女子。可以拴住男子的心,也可织布做鞋。 思及此,刘彻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朕想在那边设郡?” “我不信你舍得放弃。”卫长君半真半假道,“您没想到这点,我也会提醒你。让我没想到的是大军归来没多久,这事就提上议程。” 刘彻对这话很满意,说明他比卫长君想的深远,“叫去病和阿奴过来撒网。我们上去把此事告诉韩嫣。” 卫长君的手冰凉冰凉,也想上去,“据儿饿不饿?” 刘彻想想离早饭两个时辰了,“该饿了。” 卫长君拿起他钓的那条鱼,交给许君宰杀,煎至两面金黄捣碎,加热水煮汤,最后把汤过滤出来煮面条。他也没闲着,和天家父子到堂屋,点着小火炉,烧水煮油茶,顺便在炉边放两个地瓜。 炭火烤的地瓜很香,面条端上来,地瓜还没熟,香味已经布满了整个堂屋。 小小的刘据已有三岁,其实才一年零九个月。他的手太小,捏不住筷子也拿不稳勺子,卫长君想喂他吃,刘彻伸手把筷子夺去。 卫长君吓一跳,不放心地问:“您会吗?” “朕是天子,什么不会?” 嘟嘟闪出来。 方才卫长君提到两千亩地,嘟嘟都没露头。 嘟嘟望着卫长君问,[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卫长君也不敢信,盯着刘彻。 刘彻喂孩子很熟练,小小的刘据接的也很坦然。跟寻常人家母子似的。为何不是寻常父子?那是寻常人家父亲也极少有耐心喂孩子。 嘟嘟闪到刘彻身边虚虚坐下,托着它的小胖腮帮子,[长君,不管你给卫青和霍去病多少寿命,你留到六十五岁,我一定要看看什么导致的子弄父兵。]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卫长君瞥一眼刘彻,[我死之前不把他带走,也得把他身边那些小人弄走。大不了我一抹脖子给他们赔命。] 嘟嘟点头,[你是对的。其实也要不了三十年。王夫人过后李夫人,有了贴心的小儿子,没空管大儿子,最多二十年,父子不常见自然就生疏了。] [据儿不跟他生疏就行了。] [不可能。傻父亲天天围着他转,突然有一天见上一面都难,刘据不想在意都不行。略差太大!除非他跟我一样。] [不是人!]卫长君脑海里回一句,嘟嘟瞬间消失,不想理他。 卫长君笑着问小外甥:“好吃吗?” 小孩饿了,吃什么都香,连连点头。 “大舅!” 卫长君吓一跳,刘彻的筷子差点扔出去,气得大吼,“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被刘彻吓得转身往外跑,“表兄,阿奴,快来,大舅又做好吃的了。” “竟然知道找援军?”刘彻气笑了。 卫长君把勺子递给小外甥:“据儿,我们不管他,喝点汤。” 小孩五个指头握住勺子,艰难地往嘴里送。刘彻见状想帮他,卫长君轻咳一声,刘彻的手停在半空中。卫长君道:“据儿大了,该学着自己喝了。” 霍去病进屋正好听到这句。大步过去一看白汤白面,“锅里肯定还有。就是一条鱼也不止一碗汤。”说完往厨房去。 锅里不止有汤,案板上还有没煮的面。厨房暖和,许君和钟媼在灶前取暖。看到霍去病进来,钟媼点火,许君洗手下面。 公孙敬声跑进来很是意外:“我还以为大舅又偏心。” 阿奴瞥他一眼,“偏心也是偏你。” “才不是!”公孙敬声摇头,“大舅最疼你和表兄,然后是二舅,再然后才是我。” 霍去病转过身,很是好心地说:“大舅这么不疼你,我送你回公孙家。到公孙家一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想要月亮,他们不敢给你星星。” 公孙敬声装没听见,扭身回堂屋找舅舅,“大舅,红薯好了吗?” “早呢。”卫长君朝他伸出来的手背上打一下。 刘据好奇地抬起头,像是在问,这是谁啊。 卫长君:“方才高高的那个是你大表兄霍去病。这个是二表兄公孙敬声。以后见着叫表兄就行了。” 小刘据把面咽下去,乖乖地喊:“表兄。” 声音太奶,小孩被卫子夫收拾的白白净净,又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跟个奶呼呼散发着香味的白面炊饼似的。公孙敬声好想抱过来咬一口。 刘彻见他眼神不对,“公孙敬声,敢欺负据儿,朕打断你的腿!”想起他打小就混账,不放心地补一句,“你大舅拦着也没用!” 公孙敬声感到难以置信,“陛下的儿子竟然这么乖。” 刘彻张口结舌,看向卫长君,他什么意思。 “敬声,我要是你,有多远滚多远。”卫长君毫不怀疑,他再来一句就得挨身上,“你要是没事,就把韩兄找来,我们有事同他商议。” 临近午时,课业结束,韩嫣就回自家了。 先前看到刘彻和卫长君在船头,韩嫣本想过去。注意到黄门禁卫都被留在岸上,韩嫣便猜到刘彻此番过来不止是叫外甥认认舅舅家门这么简单。 可韩嫣做梦也不敢想卫长君想去关外,他此生还有机会看到茫茫草原。韩嫣激动的泪流满面他都没意识到。 小刘据见他哭得厉害,很是害怕,抓住刘彻的衣襟问:“父皇,他怎么哭了?” 韩嫣往脸上一抹,全是水,“叫陛下和皇长子见笑了。”破涕为笑,拿出汗巾赶忙擦擦。 然而他又哭又笑跟有病似的,吓得刘据往刘彻怀里钻。刘彻双手护住儿子,“据儿不怕。据儿吃饱了吗?” 小孩儿拿着他的手放小肚肚上,“饱饱的。” 刘彻夸儿子一句,对韩嫣道:“你的事除夕后朕再下明旨。除夕前先登记愿意随长君前往塞上的人。” “臣听陛下的。”韩嫣意识到此话何意,“臣谁也不讲。” 刘彻满意了,“长君,家里的事尽快安排好。” 卫长君点了点头,捏捏红薯,软和了,他去厨房拿个勺子,掰开一半挖一勺递给小外甥。刘据摇了摇头。卫长君笑道:“大舅知道你饱了。尝尝好不好吃。回到宫里叫你母后也这么做。” 红薯烤的又软又甜,小孩喜欢,可惜吃不了了。 刘彻笑着说:“回去的时候叫大舅给你一袋红薯,到宫里叫你母后天天做。” 小小的人儿兴奋的扑到刘彻怀里打滚。 韩嫣见他不像霍去病吃不下去也得再来一口,也不像公孙敬声吃不完也不许别人碰,“皇长子真乖。”忍不住感慨,陛下竟然能生出这么乖的儿子。 160 准备启程 他自会替你护好卫家 韩嫣的神色过于好懂。刘彻气得差点翻白眼, 他是挖人祖坟,还是把天捅了,怎么就不能有个乖儿子。 “这儿没你的事了, 韩嫣, 回去想想该带什么。不懂就去上林苑问问, 那边有很多俘虏。”刘彻面无表情道。 韩嫣奇怪地看卫长君,陛下又怎么了。 卫长君想笑:“你心里想什么呢?” 韩嫣想说, 哪想什么。对上小人儿好奇的样子,韩嫣的脸一下红了, 慌忙起身:“臣告退!”端的怕再呆下去惹得刘彻反悔。 韩嫣这样心虚, 恰好证明刘彻猜对了,“这一个个, 朕怎么着他们了?” “十五年前, 陛下那些丰功伟绩, 要我一一列举出来吗?”卫长君笑着问。 刘彻心虚了, 又不禁感慨:“十五年了啊。感觉弹指一挥间。” “我也不觉着自己老。可去病十五了。岁月催人老。” 难怪卫长君着急要两千亩地。刘彻真懂了, 再过几年精力不济,他主动给两千亩地卫长君也照看不过来。 “以后朕走在你前头, 据儿就交给你了。”刘彻没忍住把托孤的话顺嘴说了出来。 卫长君愣了愣, 然后让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陛下说这些过早。”免得他胡思乱想,又求仙问道, “陛下忘了你我三十年之约?” 刘彻心想,一十年。这说明他最少还能再活一十年?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刘彻真想晃晃脑袋, 看看里面是不是水。 “忘了。”刘彻眉头舒展, 抱起刘据,“据儿,想不想骑马?” 卫长君慌忙说:“不可!外面风大!” “在院里。”刘彻经过厨房, 眼角余光瞥到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公孙敬声忙着吃面喝汤,“去病,你的马在马厩里吗?” 霍去病点头,意识到他什么意思:“阿奴的马力气大。” “茶室有烤红薯,想吃吗?” 霍去病笑了:“陛下尽管骑。” 刘彻瞪他一眼,抱着儿子出了院门看到一个男奴,令其把霍去病的马牵过来。 以前霍去病和阿奴骑小马驹。随着他一人长高,小马驹也长大了。大马哼一声,刘据吓得抱住他皇帝老子的脖子。 刘彻笑着拍拍儿子的背,单手翻身上马。小孩吓得惊呼一声,扭头看看怎么回事,发现离地很远,又吓得抓紧他老子。 “不怕,父皇在。”刘彻双手掰开儿子的小手。 卫长君拍拍手:“据儿,大舅在下面,不怕,马不咬人。” 父皇抱着,大舅接着,小人儿不担心他摔下去或被骂一蹄子踹翻。 小人儿翻过来背靠父亲胸膛,两边都是空的,又忍不住害怕。刘彻搂住儿子,卫长君拿过缰绳,另一只手扶着小外甥,小孩儿踏实了。 卫长君见他盯着马打量,“趴下摸摸它。” 小人儿试探着轻轻抚摸一下,马儿像是没有任何感觉,继续跟着卫长君绕着房屋走。小刘据胆子大起来,又轻轻摸摸。 刘彻拿过儿子的小手使劲在马背上拍一下。马蹄子蹬两下,小刘据又吓得抓住他父皇的手寻求保护,闭上眼睛不敢看。 卫长君想笑:“据儿,马不咬人。” 刘据可能才意识到他不止有父皇还有大舅,他试着睁开眼,马并没有扭头瞪他或等着给他一下,小人儿放松下来。 绕了一圈没出什么意外,小孩越发大胆,冲大舅伸手要缰绳。 刘彻很意外,又觉着合该如此,他儿子乖不等于胆小懦弱。刘彻看着儿子能抓住缰绳,就叫卫长君找马鞭。 随后小小人儿左手马鞭右手缰绳,面上没有一丝怯弱,令刘彻很是满意。直到小孩累了,刘彻才抱他下马。 小人儿力气小,他给马几鞭子,马只当他挠痒痒,没有撒丫子跑,也没尥蹶子。小刘据误以为马很安全。坐在马背上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小刘据很喜欢,恋恋不舍地看着马问,“父皇,还可以骑大马吗?” 刘彻笑着说:“可以。” 小孩高兴的见牙不见眼,搂住他的脖子,亲昵的小脸贴向他的脸。 吃饱喝足的霍去病从屋里出来,好巧不巧看到这么温情的一幕,不禁啧一声。 刘彻转过身,霍去病脸上的嫌弃还没消失,“吃饱了?有力气了?”阴阳怪气嘲讽。 “我也没做什么啊。”霍去病一脸无辜,对上小表弟好奇的样子,他手痒,这么软的小孩竟然是陛下的种,真不可思议,“据儿,表兄抱抱?” 卫长君甚少带霍去病进宫,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他很少进宫。这就导致今天来之前刘据都不知道他还有两个表兄。 纵然刘据胆子大,他也只是一年零九个月的小娃娃。面对不熟悉的霍去病,小刘据摇头说“不”。但他又对霍去病好奇,就靠在老父亲怀里打量他。 霍去病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不撒泼打滚也不自作聪明吵吵闹闹要出去,他越发手痒,“表兄领你抓鱼去?” 小孩直起身来。 刘彻不想把白白嫩嫩又软又乖的儿子给霍去病个糙小子,“父皇陪你去。” 霍去病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又不能吃了他。” 刘彻:“朕也没说什么。”不待他开口,“还去不去?” “去!”以前茂陵没几户人家,也就没什么人抓鱼,导致鱼很多。网下去不足一个时辰也能搂几条。霍去病问他大舅,“晌午怎么吃?” 卫长君:“看你抓几条。”说着话跟他出去。 霍去病叫来几个伙伴,又叫来阿奴,拿网兜的拿网兜,拎水桶的拎水桶,拉网的拉网,分工明确,片刻就把鱼全弄上来。 小刘据看到桶里好多鱼乱扑通,好奇地要下去。刘彻今年三十一岁,就这一个儿子,恨不得当成眼珠子疼。哪怕鱼出不来他也不敢撒手,牵着儿子靠近水桶。 卫长君没眼看,想说什么又觉着他家没皇位继承,他不能要求刘彻撒手任由孩子跌跌撞撞接受挫折,“回头得多买几张渔网。” 霍去病奇怪:“网好好的啊?就是破了,修修补补也能再用三年。” 刘彻听得直皱眉,“修修补补?你也不嫌丢人。” “谁叫我家没钱呢。”霍去病笑看着刘彻。刘彻慌忙说:“朕也没钱。”霍去病噎了一下,“天下都是您的,说这话您也不嫌丢人。” 阿奴知道卫长君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郎君,还买渔网做什么?” 卫长君趁机说出朝廷打算在河套地区建城,陛下给他两千亩地,过了除夕他就收拾收拾赶赴塞上。不顾阿奴和霍去病以及刚刚到来的公孙敬声目瞪口呆,他继续说:“那边天冷风硬,匈奴被赶跑后成了真正的不毛之地,你们想去看看吗?” 霍去病回过神,忙不迭问:“大舅是说我们也能去?” 卫长君颔首:“陛下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公孙敬声很着急,“大舅,大舅,我呢?” “你父母同意,你和大舅一辆车。”卫长君笑着回答。 半大小子兴奋地欢呼一声,吓得刘据抱住他皇帝老子大腿。刘彻弯腰抱起儿子,吼公孙敬声,“小点声!” 公孙敬声安静下来,也只安静片刻,“大舅,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们是不是得从今,不,从明天开始就得准备行李?” 卫长君:“但是得先告诉你父母,你外祖母和几个舅舅还不知道,还有——” “明日进城你去告诉他们,我和表兄准备。”公孙敬声急急地打断他。 卫长君提醒:“敬声,我们不是去春游。” 公孙敬声使劲点头。 卫长君认为他无法理解,索性转移话题,“这些鱼你们打算怎么吃?” 霍去病的五个伙伴欲言又止地看着卫长君。他们也是卫长君看着长大的,卫长君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你们父母长辈同意,我们就一块去。” 五个小子扔下渔网等物就往家跑。 刘彻看到他们这么兴奋,忽然觉着公孙弘多虑了,修朔方、五原一郡伤财是肯定的,毕竟修城建墙的士兵需要穿衣吃饭。至于劳民,就不一定了。 翌日朝议,刘彻告知三公九卿诸官吏他意已定,在河套地区修一郡,此事不必再议。散朝后,刘彻令东方朔拟告示。 东方朔写到卫长君自愿前往河套地区,手抖了一下,一张纸全毁了。刘彻见他停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这个卫长君是微臣认识的卫长君?” 刘彻好笑:“天下还有第一个卫长君?” “可可是大公子的身体,还有河套地区,他他——”东方朔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刘彻:“他弟可以打到河套地区,他不能去那边垦荒?” “微臣相信大公子的能耐。只是大公子毕竟是血肉之躯。那边此时荒无人烟,不等于大公子到的时候也是荒凉之地。” 刘彻板起脸:“让你写就写。多写几张。长安城内恐怕招不够他要的一千五百人。” 东方朔还是不想提笔,开荒那么容易的话,公孙弘不可能明知主父偃提议设一郡是陛下授意的,依然当廷反对。 “东方朔,知道卫长君此时在何处吗?” 朝议时,东方朔并不在宣室正殿。东方朔一刻前才进来,“椒房殿。” 刘彻不由得坐直,“椒房殿?”忽然想起卫长君昨日被公孙敬声打断的话,“告诉皇后啊?是得告诉皇后一声。写好了朕给你一天假回家看看。” 家里出事了?东方朔顾不上卫长君,抄了十来张就驾车回茂陵。 此时卫长君还在椒房殿,告诉卫子夫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他便会回来。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足矣令懵懂无知的皇长子长成懂事的翩翩少年。 随后卫长君又屏退左右,郑重地说:“子夫,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活着,谁也动不了你们母子一人。” 刘彻只有一子,此时的卫子夫相信没有她大兄一弟,也没人敢动她和刘据。她满脸担忧担心的是卫长君,“大兄非去不可吗?” 卫长君:“也可以不去。也不是陛下叫我去的。我认为我该趁着正值壮年出去看看。” “可那是匈奴的地方。” 刘彻没告诉东方朔他会派骑兵,卫长君说了。卫青打匈奴过于简单,卫子夫也有一点这种错觉。听到还有两千甲胄齐全的骑兵,她放心了,认为匈奴跟他正面对上也伤不到他。 卫长君抱起歪着小脑袋听的刘据,“也是给你们母子一人留一条后路。” 卫子夫没听懂。 “陛下身体无恙,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哪怕小儿子也是你生的,他也有可能学太皇太后更认可小的。先帝怎么对待长子的,你忘了吗?” 卫子夫的脸色煞白煞白。 “朔方离长安甚远。据儿到了那里,新皇鞭长莫及,你也不必左右为难。” 卫子夫感动的红了眼眶。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止是为你,也是为了卫家。人心易变。无论何时你都不可向陛下透露半分。”顿了顿,“纵然陛下此生只有据儿一个孩子,可他还有兄弟侄子。” 卫子夫想起淮南王刘安,跟刘彻快出五服了还敢妄想帝位,“大兄,辛苦你了。” “不辛苦。毕竟我是真想出去看看。对了,太守乃韩嫣。” 卫子夫放心了,“听说他很了解匈奴?” 卫长君点头:“此事太后还不知道。” “我知道该怎么说。”太后跟卫子夫聊天时,无论太后骂谁还是称赞谁,卫子夫都知道太后并不需要她发表意见,顺着她就行了。她好心说几句,太后反而会认为她有了儿子就猖狂。 卫长君当然相信她,他担心因为“他”这个变数,卫子夫变了,所以才跟她说这么多,“阿母还不知道此事。我中午就不在你这儿用饭了。” 卫子夫送他到殿外,接过儿子,“据儿,跟大舅说,早点回来。” 小不点乖乖地重复母亲的话。 卫长君摸摸小外甥的脸:“外面风大进去吧。” 到家中把此事告诉他母亲,老夫人难受的默默流泪。卫长君不能说他到朔方的私心,也不敢提卫子夫和刘据,只说陛下不相信别人,朝中反对此事的人很多。陛下看中他,乃是他的福气。 在卫媼心里天大地大都不如皇帝大。搬出刘彻,她果然不哭了。一边担忧儿子一边欣慰长子也能得到陛下重用。 卫长君出宫前叫椒房殿的小黄门给卫青送了口信,他近几日都在城中,休沐日带着夫人回母家,他有事相商。 卫长君进了皇宫没有直接找卫青,卫青便认为私事而已,无需担忧。然而告示一出,长安传遍了,卫青得知他大兄要走,压根没等到休沐就请了假跑回母家。 卫青到家看到院里很多礼品很是诧异:“大兄不是要去塞外吗?怎么买这么多金银玉器?”那边荒无人烟,带过去卖给谁送给谁。 卫媼解释:“这是你大兄给你三弟准备的聘礼。定的是东方朔长女。官媒去过了,东方朔也知道此事,他就等着休沐日你大兄过去呢。” 卫青挺看不上东方朔一些做派,比如得了赏赐就想□□子,三天两头喝的酩酊大醉。但其人比主父偃好相处,也比汲黯好相处。东方朔又有几分文采,他的女儿想必不错。 “我和大兄一起去吗?” 卫长君摇头:“我一人足矣。虽说东方朔同我处的不错,对我很是尊重,但他不值得你去求亲。你不止是卫步一兄,还是长平侯。对了,广弟还小,他的婚事等我从塞外回来再议。” 卫青颔首:“我们也不懂,听大兄的。” 卫长君令女奴把七成礼品搬卫媼房中,留下三成,“下聘那日就用这些。屋里那些叫步弟往后分批送过去给东方氏添妆。离除夕只剩两个多月,除夕前成亲太赶。除夕后我就得启程,恐怕看不到步弟成婚了。” 卫媼一听这话又想哭。 卫长君:“这些日子我会在城中寻两处宅子,一处步弟一处广弟。成婚后他们想回来住就回来住,不想回来就自己住。”看向母亲,“行吗?” 儿媳不在跟前伺候,卫媼乐得轻松。她当了半生奴隶,实在不知道跟知书达理的儿媳聊些什么。儿媳拘谨,她也别扭。 “我有吃有喝,不需要她们都围着我。” 听到这,卫长君知道家里的事妥了。 卫青考虑到他大兄手中钱不多,塞外什么都没有,他大兄得买。他回一趟家,令张氏送来千金。卫长君的钱不多,也就没拒绝这笔钱。 如今卫青算分府单过了,这钱自然有女主人一份。翌日,卫青回宫里当差,卫长君前往长平侯府,告诉张氏,这笔钱他记下了,她和卫青的心意他领了。 张氏被他这话说的惶恐,起身直言道,帮弟弟娶亲是兄嫂该做的。 卫长君不由得夸她一句“不错”。翌日,张氏回母家,告诉她婶婶祖母,她被大公子称赞了。 城中没秘密,大冷的天,皇帝带着儿子前往茂陵探望舅舅,而不是大舅进宫探望外甥,说明什么呢?皇帝很重尊他大舅子。 皇帝年少时干的混账事不少,他是连太皇太后也敢忤逆的主儿。纵然不知道卫长君有何不凡,也足够让长安百姓越发清楚卫家谁能招惹谁不能算计。 搬去茂陵的张汤夫人和张老夫人亲眼看到刘彻跟卫长君肩并肩聊天,虽然不知道一个天子一个农夫有什么好聊的,可她们知道就是很得刘彻看中的张汤也不敢同天子肩并肩。 张老夫人感慨,“能令大公子满意,你以后在卫家无忧了。” 张氏也这样认为。回到城中去探望婆母,得知卫长君忙着给弟弟寻宅子,她就把长平侯府的人撒出去帮忙。 人多力量大,不过几日卫长君就把两处宅子买了下来。随后他回茂陵前往东方家为卫步下聘。 天气寒冷,窦婴很少出来,还不知道卫长君要出关。卫长君忙好弟弟的事,前往卫家告诉他,往后秦岭和茂陵恐怕只有他一家了。 窦婴夫人同东方朔和卫子夫一样,担心他被匈奴掳去,她失去了以往的淡定,咋咋呼呼问:“是不是陛下逼你去的?那日陛下抱着皇长子在船上同你聊许久,我就猜到不寻常。我出去看了两次,告诉他,”指着魏其侯,“他还说我女人心眼小,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卫长君笑道:“不是。我需要两千亩地。” 窦婴夫人瞬间想起他靠粮食续命,“那——那也不必去那么远啊。” “关中哪儿有两千亩地给我?”卫长君笑着反问,“夫人放心,多则五年我便回来。” 窦婴夫人认为她还能再活五年,死前能见这个好邻居一面内心伤感少了许多。卫长君丝毫不担心匈奴的样子也叫她踏实了许多,“那我们回城。儿子一直抱怨不能在跟前尽孝,我们就给他个机会。要是只知道气我们,我们就搬到这儿等你回来。” 卫长君颔首:“仲卿心机都用来对付匈奴了。”拱手冲魏其侯一拜,“我此番离京鞭长莫及,卫家的事劳您费心了。” 卫青跟匈奴打的漂亮,窦婴一直认为他和卫长君一样满肚子心眼,只是卫青更内敛,不容易被人看出来罢了。 卫青为郭解求情一事传到窦婴耳朵里,窦婴难以置信,一度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马踹过。 窦婴笑道:“陛下如今能用的将只有仲卿。他自会替你护好卫家。” “我不担心别人算计他,而是担心再来一次类郭解的事。”卫长君依然担心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什么变故。要是没他,卫青为人处世或行军打仗时肯定多想想。 窦婴点头应下,“家里安排好了?” 卫长君寻房子的时候买了几户奴仆。如今在茂陵。卫长君打算过几日前往秦岭杀猪宰羊的时候把其中两户送过去。 到那时再交代曹女,每年收的粮食都留一半卖一半,卖的钱留他们吃穿用或给家里添牲口,修补房屋等等。 普天之下,只有卫长君不把奴隶当牲口使。曹女等人打心眼里尊敬卫长君。得知卫长君要去塞外,曹女和赵大都担心地哭了。 卫长君看到赵大头发全白了,而赵大前半生吃了很多苦,恐怕难撑到他回来,便多一句嘴,“赵大,年后天暖和了就找八阳里木匠做两口棺材。你和钟媼的。” 普天之下也没有主人给看门的奴隶准备棺材的。有心的主人用草席一卷把人埋了。恶毒的人直接把奴隶扔到乱坟岗,任由野狗啃食。 赵大和钟媼感动的跪下谢恩。 卫长君扶起他们,“我也不是一去不回。匈奴人怕仲卿,我在城墙上插满‘卫’字旗,绝对没有匈奴敢靠近。” 卫青把比他大十来岁的韩嫣踹下马那次曹女等人知道。旁人认为匈奴好打,曹女等人相信卫青不凡。长安百姓不敬重卫青,曹女等人相信匈奴怕他。 曹女不担心了,又要给卫长君准备炒面,还要用新鲜红薯做红薯粉面。 话说回来,要是朝廷希望关中贫民赶赴边关,贫民沿街乞讨都不去。卫长君要去,不是很穷的人都想报名。盖因卫长君在乡野之中和在城里的名气恰好相反。 城中大部分人认为他乃伪君子,乡野之中只有小部分人认为他沽名钓誉。贫穷买不起鸡鸭幼苗,却因为他一句“可能有蝗灾”,这几年不愁鸡蛋鸭蛋吃的人尤其感谢他。 自己不想离家太远,就把卫长君带人出关的消息告诉亲戚朋友。 刘彻以为卫长君要的匠人得到腊月天才能凑齐,实则十月底一千人就满了。卫长君这些年不近女色,也让一些女子敢追随他。 有人认为卫长君到了边关便会凶相毕露。见过卫长君的女子道,跟大公子一度春风就够了,谁敢叫他娶。那可是长平侯和卫皇后兄长,她们乡野村姑哪配得上那样的男子。 161 新家园 小霍公子竟然像大将军 这样的言论还不少。 世家子弟功勋之后皆认为这些女子疯了。卫长君因为这事又在城中出名了。羡慕嫉妒恨卫家的人越发嫉妒恨。 卫长君出名怎么就这么容易呢。 陛下忘记诸吕了吗? 刘彻不敢忘。而卫子夫不是吕后, 卫青也不是吕家子弟。卫家那么多兄弟姊妹姻亲,需要刘彻提防的只有卫长君一人。 偏偏卫长君离不了土地。 卫长君出发那日,刘彻还有心思乔装一番来送他。他本以为会看到哭哭啼啼, 男人女人同亲人分离的场面。然而一个比一个开心, 像是去春游。 刘彻同身边黄门道:“真该叫公孙弘来看看这就是他说的劳民伤财。” 朝廷不用挨骂,黄门也高兴, “也就是大公子了。哎, 也有哭哭啼啼的。公子,往那儿看。” 刘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卫家一众, 卫媼和卫少儿脸上难免有些担忧,卫孺哭的最凶,跟送葬似的, “鼠目寸光,不必理会!” “毕竟离长安上千里。”黄门倒是可以理解, “对了,陛下可曾提醒大公子到驿站休息?” 刘彻颔首:“驿站已经接到消息。”除夕前他就已经吩咐沿途驿站做好接待卫长君的准备,“长君带的这些东西——”忽然发现很不对劲,“长君是不是没带鲜红薯,也没带犁和耙?” 黄门小声说:“有人给大公子送吧。” 刘彻想起来了, 那个神出鬼没的人。亏得他还想再叮嘱韩嫣和卫长君几句, “回吧。” 黄门朝卫长君处看看,又不确定地看了看他主公,“回——回?” 刘彻点了点头, 摆驾回宫。 城门外来送行的人太多, 卫长君很难注意到衣着寻常的刘彻一行。也没想过刘彻敢出来凑热闹。他见卫步卫广很是担忧,抱着弟弟宽慰一番,又叮嘱卫青, 遇到不懂的尽管请教陛下,别再擅自做主。 卫青不敢了,真不敢了。 这事还得从郭解说起。先前小吏提议郭解搬去茂陵。郭解不想搬,其友人找卫青说情,刘彻没搭理卫青,郭解不得不搬。他侄儿一气之下把小吏杀了,杀人偿命,廷尉就把郭解侄子处置了。几个月过去没了消息,卫青认为他大兄也有算错的时候。然而寒冬腊月天,小吏的父亲死了,凶手郭解。郭解还大大方方堪称嚣张的认下此事。 小吏家人上书告状,才到宫门外又被人杀了。这事就发生在除夕前。哪怕刘彻日理万机,哪怕王太后有孙万事足,不再插手朝堂之事,也听说了此事。 两宫震怒,如今捉拿郭解的告示已经贴满长安八街九陌。 饶是卫青习惯了人血的味道,依然因为这事心理不适好几日。“游侠”草菅人命是其一,其二便是跟这些人比他简直心慈手软的有些妇人之仁。难怪大兄气得骂他。 “大兄,吃一堑长一智。”卫青说出来感到惭愧,亏他还是长平侯。 卫长君拍拍他的肩,“听阿母说张氏有了?” 卫青顾不上羞愧,高兴地连连点头。 看到他堪称孩子气的一面,卫长君也露出笑意。紧接着兄弟二人听到一声惊呼,循声看去,卫青对上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令他心惊,“那些女子怎么了?” 卫长君也不懂:“不知道塞上清苦,跟敬声和去病一样,以为朝廷出钱送她们去玩儿。” “大兄走吧。”卫青担心再耽搁下去,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休息。 骑兵和所有会骑马的人都骑马,依然有一千多人需要坐车。车上拉着两石粮食和好几个人走不快,卫长君也不敢再儿女情长。盖因赶不到驿站倒是其次,荒郊野外赶上春雨,损失就大了。 卫长君再次叮嘱卫少儿闲时多陪陪母亲,叫公孙敬声跟卫孺说两句话,他才拿起马车上的“卫”字旗。 人马随旗北上,长安城渐渐变成一个黑点,除了韩嫣和两个奴仆以及卫家四口人,连刘彻派来的骑兵也流露出对长安的眷恋,对家人的不舍。毕竟这不是出击匈奴建功立业,也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的。此去最少也得待到明年开春。 嘟嘟提醒卫长君午时了,停下来歇息,卫长君注意到除了他家三个小的和韩嫣,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无精打采。包括霍去病的五个伙伴。 卫长君认为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没到朔方他的两千人就得跑的七七八八。 去年卫青能做到全甲兵而归,他带兵有方是其一,也离不开兵将对他的信任。刘彻就从那些士兵当中给卫长君挑两千人。这两千人从河套地区回来,知道一路上哪儿有水源,卫长君叫韩嫣去问问。盖因这两千人到了河套地区归韩嫣调遣。 韩嫣打听到之后告诉卫长君再走三十里。卫长君令众人出发,到有水的地方架火煮饭。 霍去病打记事没吃过干粮。闻言霍去病跑过来问:“大舅,回头吃什么?” 卫长君问在车上犯困的外甥,“敬声,你呢?” “大舅叫我骑马,不吃也行。”公孙敬声说出来瞬间不困了。 卫长君瞪他:“踏实呆着。” 正月初的长安很冷,如果可以骑马,公孙敬声可以忍受。但是不能的话,公孙敬声越发嫌冷。他把狼崽子抱在怀里,“还是你好。” 狼崽子十来岁了。按照嘟嘟的说法它最多还有四五年寿命。卫长君没打算带狼崽子。很有灵性的狼崽子跟人生活十几年,意识到了什么,今早卫长君刚把行李放车上,它就跳上去,吓得马差点尥蹶子。 卫长君淡淡地瞥一眼熊孩子和狼崽子,把另一辆车上的东西找出来。 此时阿奴也过来了。他看到熟悉的包裹瞬间明白,“原来留着路上用。” 卫长君又把弓箭给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他们的五个小伙伴,“你们顺着路先过去等我们。” 马车行的慢,霍去病骑着马跟着车晃悠快憋疯了。听到这话霍去病也认为他不吃也行。他抄走渔网扔给阿奴,抓过弓箭翻身上马,冲小伙伴们挥挥手,打马狂奔,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骑兵过来说:“大公子,虽然是白天,路上也时有凶兽出没。” “不必担忧。外甥像舅。”卫长君笑着说,“不是我这个舅舅。” 韩嫣牵着马过来,“你十五岁的时候有他骑术好吗?” 那骑兵十五岁的时候还跟父母在地里干活。 未曾直面过匈奴的人认为匈奴好打。真正见到匈奴骑兵的人都想说“放屁”。若不是卫青心思缜密,计划周详,当断则断,什么“直捣龙城”,什么“全甲兵而归”想都不要想。而卫青贵为大军统帅却不像个贵人,回到边关休整时会下军营慰问。有胆子大的想跟他讨教一番,卫青也没输过。以至于他的兵无一不佩服他。 卫长君引出卫青,韩嫣又来这么一句,好心提醒的骑兵瞠目结舌,“……小霍公子竟然像大将军。” 卫长君笑着点头:“走吧。”再次挥一挥旗,还想再歇一会的人不得不上车。 先前霍去病见他舅准备的粮食不多,问过他舅,四千多人够吃吗。卫长君告诉他远远不够。红薯干和磨碎的玉米以及他们自带的炒面都留着煮汤。汤不管饱吃什么?吃野菜吃野物。 卫长君以前也告诉过霍去病和阿奴,行军打仗粮食不能及时送到,别说野菜野物,就是坐骑也可以拿来充饥。 两个一心想当将军的少年从不敢忘记这点。这就导致他们七人出去十里,看到路边被马蹄惊的抱头鼠窜的兔子和吓飞的野鸡,第一反应是打下来。 三十里到头,七人马背上满了。 阿奴帮卫长君收拾过猪羊野物,就带着两个伙伴剥皮。霍去病和三个伙伴把两张网撒下去。 方圆五里无人烟,河里的鱼自然很安全。 待卫长君过来,他们已经捞了两网,正准备撒网。 霍去病看到他大舅,网往地上一扔就过去显摆,“大舅,地上的鱼都是我抓的。” 卫长君心说,那你可真有本事。 “这些鱼只够吃一顿的。你们把网放上游,临走的时候再起两网。” 霍去病连连点头,带着小伙伴上上游。卫长君令男人找柴打水烧水,女人收拾鱼和野物。韩嫣车上放六口大铁锅,卫长君买的。韩家家奴把铁锅拿下来。 两千人齐动手,比除夕前村里杀猪办喜事还热闹,闷闷不乐的人因此不再想家,反而认为家还在,会一直在。 嘟嘟也没闲着。 到塞外要买的东西多,嘟嘟趁机开直播。它也没空跟卫长君侃大山,得小心韩嫣、卫长君、霍去病和阿奴别进去。 其他人历史上无名,看直播的人才不感兴趣。 看直播的人得知卫长君前往朔方,都忍不住心疼霍去病。上千里路,只是骑马多辛苦,他虚岁才十五,实则才十四周岁啊。 此时的朔方堪称蛮荒之地,一粒米一匹布都得自己做。匈奴人不会建房子,纵然有秦朝留下的,那房子也不能住。 卫长君得从头开始啊。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长安又不是没土地,三百亩还不够吗?这种言论一出就被喷了,一个个都像他们那样,没有先辈愿意去沙漠植树造林,艰苦奋斗,大漠戈壁风沙早吹到南海岛了。 嘟嘟的目的是赚钱不是吵架,赶忙出言安抚下来,转向骑兵,告诉他们骑兵全是卫青的兵。 网友对骑兵不感兴趣,但对卫青的兵感兴趣,瞬间弹幕又变得很和谐。快吃饭的时候,得知只有汤和肉,网友心疼,这哪儿行。霍去病还在长身体。打赏纷纷落入嘟嘟口袋里,叫它找机会买水果。 水果不方便,吃的时候还得避人,哪有果树方便。嘟嘟打定主意多买果树,但对直播间的人说,好好好。 如今有了玉米和红薯,也只是叫人不至于饿肚子。并不能让很多人三天两头吃顿肉。随卫长君来的那两千人,一半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一顿荤。一半两三个月吃一次。这就导一个比一个嘴巴淡。 卫长君买了很多生姜,生姜煮鱼汤,没了腥味还有些辣,喝下去又香又暖,以至于不爱吃鱼的匈奴俘虏也没忍住喝两大碗。这时匈奴俘虏还存着跑的心思。 这一路上平均一天一顿荤,等到朔方城,也就是秦朝留下的破墙破瓦那日,卫长君拿出他的炒面,每人都喝了几碗油茶,俘虏不想跑了。 每辆车上都有麦秸编的厚厚的席子。卫长君请八阳里和梁家里村民编的。下雨天可以盖车,晚上可以用来保暖,到了朔方城还可以搭建房屋。 这里草树茂盛,翌日卫长君就令骑兵砍树,用麦秸搭出一些草棚遮风避雨。卫长君之所以这么着急,也不歇两天,是因为这边没有驿站给他避寒。 卫长君也没闲着,他和韩嫣带着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他们的伙伴往北查看,看看有没有匈奴的踪迹。 公孙敬声被留下来,气得跺脚大吼:“又不带我!” 骑兵爱屋及乌,想起他也是卫青的外甥,骑兵笑着问:“要不要跟我们去砍树?” 公孙敬声不感兴趣,也比干坐着看别人忙活强,于是他就叫上小狼崽子。 一路上骑兵也注意到了这只狼。卫长君睁眼胡扯它是“狗”。骑兵们见狼崽子跟狗一样乖就当它是狗。 俘虏不跑也跟狼崽子有关。卫青的能耐他们见识到了。他们以为卫长君只会种地,结果他却能把凶残的狼训的跟狗一样。这岂不是天佑大汉? 如今河套地区已经没了族人,他们侥幸逃脱又能跑到哪儿去呢。如今卫青二十郎当岁,还能再战二十年。指不定前脚到家,后脚就被抓了回来。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俘虏们都乖乖地随匠人挖沟或找水源。 卫长君到五十里外看到白茫茫一片,像是积雪很厚,匈奴不可能过来,就和韩嫣以及霍去病等人回去。 翌日,卫长君和韩嫣以及霍去病和阿奴分三路。韩嫣带着骑兵拿着工具随泥瓦匠修补城墙,卫长君带着俘虏和女人们到地里做记号,告诉他们哪儿留着放牧,哪儿留着生活,哪儿留着种菜,哪儿留着种庄稼。 霍去病和阿奴先带人下河撒网,接着骑马到树林深处做陷阱。 忙了一天,收获颇丰,众人也累得顾不上洗漱,找个避风处往地上一趟就进入梦乡。 翌日,众人被一阵车轱辘声吵醒。循声看去,众人震惊,盖因突然出现一车车粮食。 卫长君过去接过来,放进匆匆搭好的棚里。送粮草来的兵将也没用饭,吃着干粮喝点热水,又把卫长君用的车带走一半就回去了。 担心粮食不够吃的男男女女踏实下来——朝廷并没有因为他们顺利抵达朔方就不管他们。随后卫长君告诉众人,朝廷每月都会派人送粮。所有人安心了。俘虏也不想着逃。后来看到落单的匈奴人还劝他们追随卫长君。不过这是后话。 有了粮食还有水,不缺吃喝,此时塞外还冷,离育苗时间尚早,几千人便齐心建房修补城墙。 人多力量大,二月中旬,可以住人的茅草屋好了。 卫长君打算能抵御寒冬的房子以后再建。 众人修茅屋期间卫长君独自一人查看周边情况,叫嘟嘟记下哪里适合打井,哪里适合烧瓦烧陶器。还叫嘟嘟分析一下,能不能把山上的水引过来灌溉庄稼。 卫长君名下多了两千亩地,嘟嘟可以离他五丈远。嘟嘟飘到他上方,扫描周围情况。 此次过来卫长君带了针线也带了织布机和蚕,一旦天暖和就可以养蚕了。等到秋天就可以自己抽丝纺线了。 卫长君等嘟嘟分析好,就叫它在需要买的果树清单里加上桑树。 嘟嘟好奇地问,[你没想过种棉花吗?] [棉花也要寿命兑换吧?] 嘟嘟点头。 [我就是没想过,你也应该提醒我才对。]周围没别人,卫长君不怕被人看出他神色异常,十分笃定,[种子需要寿命,种出来却不能增加寿命,所以你干脆懒得提?] 嘟嘟以前仗着高端,认为卫长君好糊弄。后来嘟嘟认识到它精密也不如人脑,不敢再糊弄。毕竟它是人设计出来的。可如今听他这么说,嘟嘟还是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卫长君没有因此得意忘形,[我算了一下,这几年的攒的天数够我活到我四十岁了吧?那就拿出四年。兑换四十亩红薯、四十亩玉米、四十亩大土豆和四十亩棉花。] [只种这么多?] [我们能自给自足,朝廷就不用出钱出粮养兵了。再过一个月没了冰雪,天暖和了,陛下肯定叫人送来红薯苗或玉米种子。不把两千亩全种上都对不起他几次三番设计我。] 嘟嘟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有马,不缺牲口,那犁、耙怎么弄出来?还有果树苗。] 这个问题卫长君早考虑过。来送粮食的将军走之前,卫长君告诉他们下次天黑过来,别叫随他来的五百俘虏看见。不知道汉军送的什么,俘虏才不敢轻举妄动。 送粮的将军也是卫青的兵,对卫长君的话深信不疑。 卫长君的小院子修好,他又带人把简易的窑弄好,第二批粮食披星戴月到朔方。 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破败的城墙和简易草棚。如今像个大村落。兵将差点以为走错了。直到他们看到举着火把迎接他们的卫长君才敢相信,被匈奴占据多年的河套地区真夺回来了。 卫长君把其中几辆车上的东西放他院里。 兵将倒是没想过他私下扣留。卫皇后兄长真贪这点东西也不会跑到荒无人烟的塞外。再说了,卫长君要是那么吝啬,当年也不会送朝廷二十大车粮。 翌日,兵将走后,卫长君打开房门,院里是各种果树,空屋子里全是犁和耙。又因为昨日卸东西的人都走了,而卫长君带来的人忙着卸别的粮食,以至于除了韩嫣和霍去病这些知道内情的,其他人都认为果树、工具是朝廷送的。 卫长君所在的地方土地肥沃,除了他的两千亩,还有上万亩良田和一望无际大草原。卫长君也没糟蹋。桑树种河边,果树就种在个个茅草屋前后。卫长君没买桃树杏树,而是买易储存的苹果梨或容易在这边存活的葡萄树。 卫长君令霍去病和阿奴带人种果树,他带人下地犁地和挖培红薯苗的土坑。至于种子,卫长君打算下次兵将送粮过来再拿出来。在长安二月中育种。到了塞北三月中育种也不晚。这边一年一季,九月底收上来就行了。 嘟嘟替卫长君算一下日子,活虽然多,还有窑等着他试,然而时间也多,不需要太辛苦。卫长君也怕把人干的想回关内,所以忙一个时辰就让所有人歇一炷香。 三月下旬,第三批粮食送来的第二天,运送兵将的人走后,卫长君打开自家小院的栅栏门,令俘虏进来搬鲜红薯和棉花种子。 随卫长君过来的汉人会育红薯苗,卫长君放心地交给他们,他带人玩泥巴培育棉花苗。 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公孙敬声这些日子没学文写字,卫长君也没管他们。这边冬天冷的早,进了九月再把他们关屋里学到来年三月也不迟。 公孙敬声趁着卫长君忙,求骑兵教他骑马。一两个月过去,他还真学会了。半大小子没想过他大舅可能秋后算账。趁着卫长君忙碌,缠着霍去病和阿奴陪他找韩嫣。 韩嫣看着士兵泥瓦匠修城墙,没空管他。小崽子正是料到这点,跟韩嫣打个招呼,叫霍去病和阿奴再带他去别处看看。 每日早晚韩嫣都会带一支骑兵四处查看,确定方圆百里都很安全。他叫霍去病带公孙敬声跑远点,别在周边转悠,他看着心烦,也省得闹卫长君。 近几日天暖和,阿奴担心北面的雪融化了,匈奴骑兵过来,警告公孙敬声,只能跑十里。 阿奴敢跟霍去病对打。公孙敬声可不敢跟他顶嘴,直言五里路就好了。 三个小的往西三里远远看到两个移动的人影慌忙掉头回去。 骑兵并没有因为修墙就放下弓箭。他们看到霍去病很着急,不约而同地扔下铁锹铁锨拿起弓箭迎上去。 阿奴拉紧缰绳:“先别慌。我怀疑是落单的匈奴人。你们谁回去弄两个匈奴人过来问问那俩匈奴人从哪儿来的。再提醒我家郎君先把人聚起来,以防万一。” 韩嫣连连点头:“对!去病,你保护敬声。” 霍去病嫌弃:“要不是有他我和阿奴直接上了。”瞪一眼小表弟,“那俩匈奴人要是因为看到我们跑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162 张骞归来 绣花枕头不顶事 此时此刻给公孙敬声十个胆子也不敢逞强, 盖因骑兵宝剑出鞘,显然情况很严重。 公孙敬声弱弱地问:“我回去找大舅……?” 韩嫣见他明显吓到了,摸摸少年的小脑袋安慰道:“北边还有积雪, 匈奴骑兵无法大举扑过来, 就算那两人是细作也不必担心。” 公孙敬声未满十岁,还是个孩子。听到这些依然害怕,以至于回去的路上不敢任性妄为,见着卫长君也不敢趁机撒娇。 嘟嘟提醒卫长君此地的匈奴被卫青打扫干净了。卫长君认为要不是他掺和进来,刘彻不会这么快派人到此垦荒。盖因刘彻会因为公孙弘强烈反对犹豫一些时日。最快也得今年秋。 五原离朔方不算远, 此刻那边连个人影也没有。 卫长君担心因为他的缘故匈奴内部出现分歧,以至于匈奴打算夺回河套地区。 有道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 卫长君令男人女人匈奴人都去拿木棍擀面杖勺子菜刀等物守护家园。他去跟韩嫣汇合。 城墙破败的像土墩,人手有限, 快两个月了才修三里,勉强挡住卫长君等人的临时家园。卫长君见到韩嫣时, 他才安排好防御人手。 马在河边吃草喝水, 而宽宽的河流是天然屏障,城墙自然没必要修在河边,反而在河流相反方向。此刻去牵马也来不及了。卫长君下马和韩嫣带着一千五百人分三路成合围之势朝西推进。 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他们的五个伙伴见状扔下马跟上去。 卫长君叫他们七个骑马,真有大批匈奴在后头, 他们也好前往关内报信。霍去病不乐意。卫长君训他, “不想给大舅报仇吗?” 阿奴想到那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拽着霍去病, 吆喝五个伙伴骑马远远跟在后头,届时可以及时调头。 卫长君小心缓慢,西边那俩人影也不快。半个时辰过去, 中间还得有一里。卫长君没停,俩人影不再前进,身上的东西扔到地上,远远地举起手证明他们无害。 霍去病打马到最前头,“大舅,这情况不对啊。” 卫长君也觉着不对。早在去年卫青一举扫荡河套地区的消息就该在匈奴内部传开了。城墙边有“卫”字旗,卫长君也带来了,匈奴看见应该害怕逃跑才是。要是诈降探听消息的细作也不该停下,而是飞奔过来,等着他这边喊话警告然后顺势停下。 卫长君抬手,举旗的士兵挥一下旗,众人宝剑入鞘,拿着弓箭警戒。 韩嫣跟卫长君分开了,但不远。看到卫长君这边情况有异,韩嫣大步跑过来:“怎么停下了?” “匈奴细作这么胆小吗?”卫长君指着远处的人。 韩嫣在侧面,迎着太阳睁不开眼,看得不是很真切。来到这边背对着太阳,韩嫣仔细打量一番,“怎么停了?” 卫长君看向霍去病,“敢吗?” 霍去病不愧是他养大的,瞬间明白,“有什么不敢的。”说完朝后面一抬手,阿奴带着五个伙伴上前。随后七个血气方刚的小子举着宝剑朝那俩人“杀”去。 卫长君和韩嫣不敢眨眼,然后二人看到令所有人都很意外的一幕,七人好像被什么定住,宝剑僵在半空中。 韩嫣和卫长君互相看了看,都想不通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随后令他们越发意外的事发生了,阿奴和霍去病下马,然后把马给那俩人,这俩小子捡起方才那俩人丢在地上的东西甩到马背上,还给那二人牵马。他们的五个伙伴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跟在那二人身后。 嘟嘟一直在卫长君肩上,见状也搞不懂,[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霍去病吗?] [赶紧查查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一语惊醒糊涂鬼。 嘟嘟调出资料,卫长君看到熟悉的名字恍然大悟,“韩兄,这二人——” “看样子是汉人。”韩嫣忍不住打断,“可汉人怎么会从西边过来?那边除了草原高山就是荒漠。今早我带人巡逻的时候连个脚印也没有。这二人是从哪儿窜出来的?” 先前霍去病和阿奴以及卫长君如临大敌也是因为这点。纵然韩嫣粗心大意,跟他巡逻的骑兵难道也没发现二人的踪迹吗。 卫长君问:“如果不是从这边过去的汉人呢?” “什么意思?”韩嫣没听懂。 卫长君:“以前这里全是匈奴人,除了跟匈奴有生意往来的汉人,没人敢往这边来。但有人敢绕开这里往西去。” “说人话!”韩嫣越听越糊涂。 卫长君想说什么,一看人近在咫尺,“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韩嫣瞥他一眼,卫长君眉头舒展,很是轻松,他心想难不成是熟人?韩嫣将信将疑过去,越靠近越眼熟,越靠近越似曾相识。可这就怪了,他怎么会认识打西边来的人。 “韩嫣?韩王孙?”马背上的人急忙忙跳下来。 阿奴赶忙扶一把。韩嫣吓一跳,不禁后退。 头发乱如草窝,衣着像乞讨者的人上前,双手指着自己,“你不认识我了?我啊,张子文,离开长安那日你还去送过我。张骞!”说着拨开头发,露出整张脸。 韩嫣张了张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相貌感觉跟做梦一样,脸还是那张脸,可年龄却像他父辈,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怪味,像是刚出土的千年古尸,“你你——你没死?” “没没死。”张骞抱住他的双臂,注意到他手上乌黑乌黑,慌忙松开,“你,你怎么在这儿?这里不是匈奴王的地方吗?” 韩嫣不知道从何说起。 卫长君过来,“是不是先回去洗漱一番,歇一歇,再慢慢叙?” 张骞朝卫长君看过来,见他身裹皮毛像极了匈奴人打扮,可相貌又是汉人,堪称俊美,“你是这位小公子口中的大舅?”不确定地问。 卫长君颔首:“鄙人卫长君。你叫我长君便可。” “卫?”张骞抬眼看到他身后的“卫”字旗,“卫将军?” 卫长君做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卫将军是我二弟。我是他兄长。”看一下霍去病,“那是我外甥霍去病。扶着你下马的那个也是我卫家孩子,叫寄奴。” 阿奴听到“卫家孩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霍去病嫌弃的瞥他一眼。阿奴瞪他一眼。 张骞顺着卫长君的视线看去,两个小子正干瞪眼。张骞也想笑,但他还有很多不安和不解,“卫兄在此,韩嫣也在此,那那——” “此地被我二弟带兵夺回来了。半年前的事,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卫长君解释,“陛下的意思,不派人过来,过几年这边还会被匈奴占去。所以年初就令韩兄为太守,我协助韩兄在此垦荒筑城。” 张骞张口结舌,激动的难以置信。盖因他离京时朝廷还担心匈奴打到长安。只是十来年的工夫,大汉无恙也就罢了,跟匈奴境遇怎么还反过来了。 韩嫣:“子文兄,只有你二人?” 张骞下意识点头,然后很是难过的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的说不出话。卫长君赶忙安慰:“韩兄不是怪你。我们本以为你二人是匈奴细作。既然没别人,我们就放心了。”对随他来的骑兵道,“都回去吧。” 韩嫣虽为太守,骑兵更敬重卫长君。闻言都收起弓箭,放轻松地回去。 张骞并没有因为在外多年就变成异族人,忘记长安的一切。韩嫣乃天子跟前的红人,士兵扛“卫”字旗,还听卫长君的,卫长君恐怕不单单是协助者吧。 张骞不由得留个心眼,也不敢像方才一样大吼大叫。听到士兵喊卫长君“大公子”,张骞也把称呼换成大公子。 卫长君很佩服张骞的勇气,“叫我长君就行了。” 张骞摇了摇头,有太多想问的,又有诸多顾虑,干脆问候长安的天子。 卫长君:“陛下很好。”指着茫茫草原,“要不然你和韩兄也不会重逢在此。” 张骞想想也是,“见着亲人太高兴,我忘了。” “不急。韩兄见着你也很激动。” 韩嫣点头:“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陛下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张骞感动的又流出眼泪。 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再说。” 张骞连连点头。卫长君扶他上马。张骞摇头拒绝,“走着就行,我们还能走。我想好好看一看我们的地方。” 卫长君注意到他每每开口就忍不住嘴角哆嗦,显然很是激动,也没硬邀,而是扶着他慢慢走。 来时慢,回去的时候快一点,一炷香后,一众人就到临时驻地。 张骞近几年跟匈奴在一起,目之所及处皆帐篷。看到土城墙茅草屋那一刻,张骞确定他到家了,激动的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霍去病吓一跳,轻轻扯一下他大舅,小声问:“他怎么了?” “离家十几年,以为这辈子回不来了。”卫长君小声说出来,惊觉不对,“你知道他?” 霍去病:“你和陛下以前说过,猴子爷爷也提过他啊。” 张骞西行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卫长君点头,“难怪你和阿奴舍得把马让给他。” 霍去病小声说:“虽然我还不懂陛下为何派他西去,而不是派兵,可凭他敢去这点也值得我和阿奴敬佩啊。” 卫长君捏捏外甥变粗糙的小脸。霍去病的小脸一下红了,小声抱怨:“我多大了?当我是敬声呢。” “他该吓傻了。你和阿奴快回去告诉他没事。再叫人烧两锅热水。” 霍去病看一眼还趴在地上哭的人,点点头,带着阿奴和小伙伴回去。 匈奴俘虏不知道张骞此人,随卫长君来此地的匠人们听说过。年龄稍长的女子也听说过其人。当年刘彻贪玩,黎民百姓便认为皇帝胡闹。这些年张骞杳无音信,偶尔有人想起来就忍不住同情张骞,嘲笑天子。 如今张骞回来了,知道这事的人别提多震惊。 韩嫣和卫长君搀扶着张骞到营地,很多人都已经等在卫家门口,看看这个敢往西去的莽夫长什么样。 张骞身上太脏头发太乱,看不清长相,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卫长君抬抬手叫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张骞下意识看一下一张张亲切的面孔,而这些人慌忙转身四下散开。张骞心中一凛,看来卫大公子才是此地真正的太守。 卫长君的小院也是临时住所,都不如以前的牲口圈结实。却令张骞很踏实。洗漱后,换了卫长君的衣裳,张骞走出草棚浴室,看着院里熟悉的工具,铜盆等物,又激动的热泪盈眶。 韩嫣听到开门声过来。张骞泪流满面。韩嫣想安慰他又想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张骞赶忙抹去眼泪。 这里没有鸡肉蛋给张骞吃,但有小米。张骞和随从洗漱的时候,卫长君令人煮了一小罐小米粥。 韩嫣把二人带去堂屋解释:“你们离汉多年,长君担心你们吃不惯,先喝点粥。晚上再给你们接风。” 张骞和其随从连连摇头表示小米粥就很好了。 卫长君给他们盛两碗,“慢慢喝,别伤着脾胃。” 粥很烫,张骞喝一点点就放下碗,请韩嫣同他说说长安的情况。这些年发生的事多了,韩嫣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嫣眼角余光瞥到卫长君,“那就从卫兄说起?如今陛下的皇后便是卫兄的亲妹妹。” 张骞诧异。 韩嫣先解释早年陈氏因为“巫蛊”被废。后来卫夫人生下陛下长子就成了皇后。张骞不意外,就算没有巫蛊,陛下也会为太子而“废后”。先帝就这么干过。 天子依然是刘彻,张骞就不担心了,改问他最关心的事:“我听不止一个匈奴人说起卫将军,能跟我说说吗?”看向卫长君。 韩嫣:“你想问这边是怎么夺回来的吧?” 张骞连连点头。 韩嫣从第一次三十万大军诱敌深入说起。那一次劳民伤财无功而返,朝中主和的人变多。陛下不想跟匈奴和亲,派四支骑兵出击匈奴,计划探探匈奴虚实。没成想卫青太“莽”,一不小心掀了匈奴老巢,返程的时候又俘虏近万名匈奴人。 匈奴损失惨重,后来侵扰边关报仇,陛下又叫卫青领兵,一次没有太多损伤,一次也就是去年全甲兵而还。 张骞震惊。匈奴骑兵有多彪悍他不是没见识过。韩信在世恐怕也难做到全甲兵而归。难怪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更敬重卫长君。 合着不是他心机深沉手段高,或更得陛下青睐,而是他有个好妹妹,更有个逆天的弟弟。 随张骞逃回来的堂邑父忘了喝粥,一个劲感慨:“难怪匈奴每每提起卫将军都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们一直怀疑是不是我们的匈奴话不好理解错了。” 韩嫣笑道:“我们也是知道匈奴怕他,才在营中布满‘卫’字旗。”注意到他俩嘴唇发白,给他们倒杯水,“你们准备何时回去?我叫人送你们。还是先禀报陛下?” 张骞下意识看卫长君。 “我这里有笔墨,可以先写一份奏章,我叫人送去关内驿站。你二人辛苦回来,可以在此歇几日。陛下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 张骞和堂邑父全凭着一口气撑到此。若叫他明日出发,张骞确定他提不起精神,“打扰大公子了。” “这里只有粮食和野物,你们不嫌弃就行。”卫长君叫他俩先喝粥,他去给他们收拾住所。 三间堂屋,中间用来吃饭,东西是韩嫣和卫长君的卧室。霍去病和阿奴以及他们的小伙伴住东偏房。西偏房是厨房和空屋子。空屋子在今天之前放过犁和耙,也放过红薯和棉花籽。此刻空着正好收拾出来给张骞和堂邑父住。 卫长君收拾好叫韩嫣陪他们,他还得下地。 下午,卫长君挑个人送信的时候怕刘彻看到张骞一高兴把他给忘了,也去一封信,叫刘彻给他送玉米种子和红薯苗。 玉米种子和红薯苗不需要到长安,边关就有。张骞还没到长安,刘彻就把玉米和红薯苗送来了。 来自关中的玉米和红薯种下去,卫长君搞的红薯苗和棉花籽也出来了。天气过暖,土豆也发芽了。卫长君带人把这三样种下去就种他用寿命兑换的玉米。 人多力量大,四月底,所有种子种完,嘟嘟告诉卫长君,种了两千两百多亩。卫长君叫韩嫣再给他一个两百亩的地契。嘟嘟扫描一下,卫长君多了一千个日夜。待庄稼成熟,一亩地五天,他又会多一万多天。 卫长君这么一算,惊觉明年再种一年就够了。不过他不能待两年就走。他得把此地建成,十年二十年后所有人谈起他都是满心佩服和感激才行。 给所有人放三天假,卫长君再次把马和犁以及耙交给会犁地的男人。 城墙那边无需韩嫣整天盯着,今日韩嫣就没过去,问卫长君:“地不是都好了吗?” “你没发现马都瘦了?”卫长君问。 韩嫣突然想到秦岭韩家东边那片苜蓿,“你是想种苜蓿?” “上万亩地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韩嫣点头,“我看着他们犁地。你忙别的去吧。” “先犁一百亩。” 韩嫣不懂种地,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于是就带人挨着红薯地犁一百亩。 卫长君带一群女人用草木灰划线。 有女子便问:“大公子,弄这些做什么?” 卫长君:“我们不能一直住草棚。我打算在这边再盖几处铺了草席和瓦的房子用来过冬。好比我们家乡的村落。” “不是建城吗?” 卫长君点头:“城不是一夜之间出来的,而是一座房子接着一座房子,房子多了,慢慢变成一座城。” “那建几个房子?” 卫长君想一下,“先建五个女子住的,十处男子住所,再建二三十处三间正房的小院。” 有人震惊:“你和太守以及几个小公子需要那么多房子吗?” 卫长君笑道:“我们自然不需要。给想在此成家的人建的。届时我还会送你们牛和犁以及耙,还会叫太守从那些荒地中给你们几块地。还会向陛下建议,愿意在此成家的免五年一切劳役税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动,交头接耳,一时间荒凉的地方变成熙熙攘攘的东西市。 卫长君赶忙抬手:“静一静。我如今连只鸡也没有。你们就是明日找个人成亲,也得两三年后才有牛给你们。” “没有养啊。”有人脱口而出。 卫长君笑着提醒,“我们所有人还住着草屋,在哪儿养牲口?” 此言一出把所有人问住了。 卫长君:“干活吧。早点弄好,我们也能早日搬入新家。” 有人又问了,土墙容易,到处都是荒草,草席也容易编,上哪儿弄挖去。 这时就需要卫长君来的那些匠人了。 考虑到匈奴短时间之内不敢来,翌日卫长君把骑兵和泥瓦匠调过来挖地基砌墙,挖生活渗水井,他带会做陶器的人去窑厂和泥烧陶器和瓦。 卫长君没有亲手做过,嘟嘟调出资料,他在旁边提供技术指导。卫长君看起来很懂,也叫一些技艺不精,只因家里活不下去,谎称会烧瓦烧制陶器的匠人踏实下来。 第一批陶器烧出来,虽然品相不行,也叫所有人激动不已。盖因陶器都能弄出来,还有什么能难倒他们。 以后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们的选择没错。 卫长君认为还不够,盖因塞上清苦。又一批粮食趁着夜色送过,卫长君仗着没人看清送的什么,就叫嘟嘟买了六个小磨盘和几麻袋大豆以及几麻袋苜蓿种子。 翌日,卫长君打开小院栅栏门,叫靠力气大的骑兵把磨盘和大豆送去厨房。他带人把苜蓿种子种下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卫长君又去厨房教人做豆腐。 他用铁锅炖了两大锅豆腐野菜汤,又准备两大锅豆浆和两大锅豆腐花。豆腐在长安是寻常之物,随卫长君来的这些人都吃过。可塞外没有。 有了豆腐仿佛在家,仿佛有了归属感。 早饭后,韩嫣明显发现无论农奴还是匠人还是骑兵,脸上的笑容多了。 韩嫣随卫长君前往窑厂的时候忍不住说:“长君,除了豆制品,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 “慢慢来。先把新家弄好。”卫长君微微摇头,“一切都会有的。对了,张骞之前跟我们说,他是因为匈奴内乱才逃出来?” 韩嫣点头:“有什么问题?他撒谎了?” 卫长君笑着摇头:“张骞不敢撒谎。陛下要不是对他很是放心,也不敢派他西行。前几日来送粮食的兵将跟我抱怨,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放着能征善战的长平侯不用,令李广练兵,还都是些功勋之后。” “人家原话明明是纨绔子弟,绣花枕头不顶事。” 卫长君吓一跳。 霍去病哈哈大笑,从他身后跑过来。 卫长君抬脚想踹他。霍去病拉着阿奴往窑厂跑。不过他们不是去窑厂,而是窑厂离山近,他们上山查看陷阱。 公孙敬声气喘吁吁跟着,因为张骞的事他累得脸通红也不敢叫表兄等他。 卫长君叫住阿奴,冲公孙敬声看一下。 阿奴停下,拉着公孙敬声的手,“我们不跟去病学,慢慢走。” 公孙敬声哼一声:“你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慢慢走?” 阿奴瞪他。 少年倏然闭嘴。 韩嫣忍着笑问卫长君:“令李广带兵打张骞说的那个匈奴部落?” 163 主动请缨 为了阻止大批匈奴入关 卫长君点头。 韩嫣惊得脱口而出, “陛下跟他们有仇?” 身为功勋之后的韩嫣就是这么看不起世家子弟。他这样的“佞臣”在世家当中都是好的了。像灌夫那种仗势欺人鱼肉乡民的才是大多数。 让一群酒囊饭袋上战场,给匈奴送人头,长匈奴志气吗? “韩兄, 陛下听见了会很伤心的。你这些年吃的用的都是陛下早年赏的。”卫长君嘴上这样说,脸上满是笑意。韩嫣只觉得浑身发冷。明明他顶着暖阳走了二里路, 合该热的出汗才是。 卫长君:“陛下是想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那也不能叫李广带兵。我承认飞将军名气大, 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可今时不同往日。仲卿首次出征前所有人都在同一个起点, 用谁都一样。如今有跟匈奴交过三次手的仲卿, 有跟匈奴打过两次的李息, 还有去年随仲卿出征, 立功封侯的苏建和张次公, 除了仲卿,哪个不比他有资格?”说到此,韩嫣还嫌不够,“匈奴逐水草而居, 夏季牧场和冬季牧场相隔千里都很正常。张骞说的匈奴部落冬天在西, 夏天极有可能跑去东边,上谷或代郡直北方向。李广知道这些吗?” 卫长君点头:“我弟你还不了解, 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使他不想说,陛下也会告诉李广。这几次出兵计划都是陛下定的。李广听陛下的纵然无功也不会有大过。” 韩嫣冷笑:“我是没上过战场。可我看过兵书。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没有经验, 又不像仲卿天生的将才,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全军覆没!” “可是陛下主意已定。”卫长君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韩嫣傲归傲,这些日子也没少抱怨天天吃粮食,偶尔才有一顿荤, 吃的他快便秘了,比公孙敬声还娇。他在军国大事上面竟然可以做到这么实事求是。 韩嫣满腔怨气一下子没了。 刘彻的狠,韩嫣从未亲自领教过。可他有眼睛。普天之下除了皇家人,卫长君算得上刘彻最敬重最在意的人。可他不止一次顺势算计卫长君,事后还没什么表示。要叫刘彻改变主意,绝无可能。 要让刘彻念在功勋的份上绕过他的后人,刘彻也有话说,功勋有功,皇家也不曾亏待他们,封侯赏赐一样不少,还要皇家怎么做?难不成把他们当祖宗供着吗。 韩嫣的脸色很是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卫长君笑道:“我是不是没说并非陛下强制,而是自愿原则?” 韩嫣猛然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世家子看不上底层庶民和奴隶。仲卿正是世家子最瞧不上的奴隶,在他们眼中都算不得人。偏偏陛下重用仲卿,虽然他麾下有世家子弟,可这几年一直被仲卿压着,哪怕去年李息独领一支兵,也是作为僚兵为仲卿提供帮助。 “世人皆曰封侯难难封侯。偏偏仲卿又叫封侯变得很容易。这么多原因加一起,世家得多恨仲卿?不叫他们发泄出来早晚出大事。” 卫长君不禁怀疑后来李广儿子“误伤”卫青,传言为父报仇——李广迷路贻误战机羞愧自杀,其子李敢认为身为主将的卫青该给他父偿命。实则卫青屡立奇功,同他年龄相仿又比他出身“高贵”的李敢籍籍无名,因此羡慕嫉妒很他。为父报仇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韩嫣每年都会回城过节,跟世家子弟来往,知道他们怎么看卫青。韩嫣被卫长君说服了,“给我们送粮食的兵将有没有说陛下给李广多少人?” “看多少人愿意追随飞将军。最少也得一万吧。” 韩嫣:“最多也不会多过五万。纵然平民农奴想跟李广捡个功劳在他军中也呆不下去。亦或者说撑不到出兵那日,就得被那群混账欺负的退伍或转投别人。”顿了顿,眉头微皱,“可张骞也说,匈奴还有十几万精兵。这要是撞上,匈奴杀他们还不得跟砍瓜切菜似的。” “谁知道呢。”事不关己,卫长君懒得关心。 韩嫣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这事卫长君开的头。卫长君平日里挤兑他的废话不少,但很少拿军国大事说笑,“长君,我们人在关外,天天忙得一沾枕头就睡,你还有心思跟我聊这个?” 卫长君就知道瞒不过他,“你弟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给自己挣个侯爵?” 韩嫣脸色大变,“你你你——你先去!”不待他开口就往家跑,匆匆写一封信叫骑兵送去。 骑兵每每往离他们最近的驿站送信都会捎一些生活用品。有时是皂角,有时候是粗糙泛黄的手纸。骑兵把信收好下意识问:“要不要买些物品?” 韩嫣想说不,不由得想起卫长君,然后想起他家那些小的,“等我一下。”回屋拿一块金币,“吃的用的穿的看着买。我和卫兄等人的。若有富裕,还驮的动,就买些皂角和手纸或盐和猪油。” 此地远比长安和边关荒凉,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骑兵也不敢走。每次送信都是三人同行。三个骑兵相视一眼,决定把他的钱花光。天下谁人不知韩嫣家财万贯啊。不过他们也不敢用他的钱风流快活。盖因卫长君出关前买过一批物质,知道边关物价。拿到东西,卫长君掐指一算都能算出他们花了多少。 骑兵走后,韩嫣冷静下来,弄匹马去窑厂找卫长君,“长君,我觉着单单为了化解世家和平民农奴的矛盾,陛下不止于此。” “哦?”卫长君好奇,洗耳恭听。 韩嫣:“李广功夫极好。如今不适合出兵,最快也得过三伏天。那些人跟他练三四个月,对上匈奴保命没问题。匈奴以前不怕汉军,如今怕,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要是因此涌出几个将才,以后出兵匈奴仲卿也有帮手。陛下也不至于回回都担心仲卿受伤。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地图和向导,匈奴大部队留下的痕迹跟小股骑兵不一样。向导完全可以避开匈奴主力,亦或者及时逃回关内。” 卫长君点头,韩嫣分析的有道理。然而他忘了最最重要一点,主将性格。 “韩兄,如果你非常嫉妒仲卿,终于有了建功立业,向陛下证明自己的机会,又认为匈奴不过如此,你会故意避开匈奴主力或无功而返吗?” 韩嫣想象一下,微微张口,无言以对。 卫长君指着东边,“我想明年在那边建个砖厂。我看了一下那边的土,很适合烧砖。” 韩嫣心底很是复杂,“长君,先不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卫长君打断他,“本朝立过大功的只有仲卿他们。不说仲卿,李息之子闹着出兵匈奴,陛下都会想到不能叫他的功臣没了后。先帝在世时的功臣,陛下跟他们熟吗?陛下和太皇太后出现分歧的时候,他们只支持太皇太后还是陛下?” 刘彻初登大宝那几年发生的事,韩嫣很清楚,坚决支持少年天子的人,不是被太皇太后杀了,就是跟窦婴一样被撵回家。其中称得上功勋世家的仅魏其侯一人。卫青领兵时,魏其侯都没叫窦家子弟跟他捡个功劳,这次更不可能。 卫长君见他还听得进去,“去病和你表兄的儿子一起上战场,去病骑术武功各方面比你侄儿出色,你是担心去病还是担心侄儿?” 韩嫣脱口道:“去病!”说出来脸色微变。这还是有血缘关系呢。指望陛下心疼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又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功勋的后人,除非陛下是博爱的圣人。 “给我们送粮食的兵将有没有说太后怎么说?” 卫长君笑了:“听陛下说,平阳侯之母,那位大长公主认为她儿子上她儿子也行。” 韩嫣不禁庆幸只给他弟一封信。要是也给亲戚邻居去几封信,他们一准认为他不想他们封候拜将,他见不得他们比他好。 殊不知他弟韩说接到信后也这样认为。 韩家最富裕的不是韩家嫡支,而是韩嫣。在天子面前最得脸的也是韩嫣。韩说幼年因此崇拜兄长。他想跟卫青出兵匈奴,韩嫣不帮他引荐,韩说只能凭自身本领被卫青挑中,他心里就有些埋怨韩嫣,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心里嘲笑他只能陪卫长君种地。 韩嫣从上大夫一跃成为太守,虽然去了荒无人烟的关外,也令韩家人激动不已。韩说心中很复杂,替他高兴有,羡慕嫉妒也有。反正不再像十年前那样纯粹地喜爱尊敬他。 去年随卫青出征,好些人混个侯爵,韩说只捞到一些匈奴牲畜,他就暗暗发誓下次出征也要弄个侯爵。 机会来了,韩嫣阻止,韩说气得拿着信找父亲抱怨,这就是您看中的长子。 韩嫣父亲无大才,但他不傻。以前人人都说他长子废了。如今当了太守,还跟皇后和长平侯兄长在一起,这要是回了长安,还不是前途远大。 这些日子韩嫣父亲很喜欢长子,长子的意见他不由地上心。韩父直言他找人打听打听。 八阳里和梁家里村民信任卫长君,因此信任卫青。朝廷招兵,领兵的是李广,哪怕他名气很大,八阳里里正和梁家里里正也不踏实,就去城中魏其侯府拜访。 魏其侯直言,他只信卫青。 八阳里里正又想起卫长君曾说过的一句话,他出了魏其侯府就忍不住提醒梁家里里正,跟着大公子的弟弟万无一失。 梁家里和八阳里里正在村里很有威望,盖因他俩攀上了皇后兄长。他们回去就劝村民和亲戚们,卫青未满三十,还有皇后撑腰,以后陛下不想用他都不行。 乡野人家不懂打仗不识字,但听说过匈奴人多,以后肯定有机会。虽然都很想改变生活富裕起来,可也不差这一年这一次。乡民之间很多沾亲带故,你劝我我告诉你,以至于长安周边很多乡民不约而同地决定把这次机会让给别人。 韩父跟魏其侯不熟,令奴仆收买侯府奴仆。侯府奴仆直言早几日有乡民拜访,好像也是为了朝廷招兵这事。 韩父听韩嫣提过八阳里里正,他就使人去八阳里问里正,魏其侯怎么说。 窦婴的态度弄清了,韩父不甘心,他也希望韩说能捞个侯爵。韩父又在东方朔常去的酒肆堵他。东方朔很想叫长子跟着李广捡个功劳。但东方朔也不傻。李广和卫青是竞争关系,他得先试试卫青的态度。 卫长君和刘彻难得默契,都不曾在卫青面前说过李广不善带兵。卫青下意识说可以。到嘴边想起他大兄临走前说的话,直言离出兵尚早,他可以写信问问大兄。 不直接回答就是不赞成呗。还写什么信。 东方朔自认为他懂了。他乃卫步未来岳丈,也不好说卫青不同意,显得卫青小肚鸡肠。直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儿胆小就不掺和了。 卫青出征三次,两次堪称兵不血刃,战场上哪里危险了。 韩父也认为他懂了,跟着李广不如跟卫青胜算大呗。韩父也听韩嫣提过一句,卫长君令家人深居简出。韩嫣说这话的目的希望韩家子弟别狂,否则哪天天子一怒,一查一个准。韩父因此又认为卫家不许东方朔同人抢功。他打算再找人打听打听。 长安城中很多人搬去茂陵,依然有很多人留在城中,比如皇亲,刘彻的几个姊妹。 韩父算一下,平阳侯曹襄不小了。韩父叫韩说找曹襄聊聊。曹襄跟韩说年龄相仿且都在太学待过,说得上话。曹襄直言他舅嫌他体弱。 十来岁的时候曹襄想建功立业,像其祖父一样名留史书。自打在太学认识了卫步和卫广,兄弟二人骑术弓箭都比他□□长君和卫青还看不上,曹襄就死心了。他这样的上了战场还不够给自己丢人呢。 先前他母亲阳信长公主提到,他要是上了战场也能立功。曹襄不好忤逆母亲就在心里嘀咕,你以为带兵打仗是梳洗打扮呢。 曹襄准备找他皇帝舅舅说他不配。然而没等他找到合适机会,他和母亲被宣进东宫挨了一顿训。大意他和母亲上蹿下跳不老实,等太后外祖母去了,皇帝舅舅收拾平阳侯一脉,别去她坟前哭诉。 阳信长公主不甘心,曹襄很满意。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得闲就到东西市溜达溜达,日子别提多自在。 韩说看着曹襄红光满面,难以置信:“你体虚?” 曹襄好不心虚:“我打小就弱,你不知道吗?” 韩说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大好男儿,你你——”碍于对方是侯,韩说满腹污言秽语只能憋在腹中。 曹襄好奇:“你想去?你跟长平侯上过战场,可以毛遂自荐啊。” 要不是韩嫣的信来得巧,韩说的奏章就递上去了。 同龄人之间不设防,又因为曹襄不思进取,不可能因为他封候拜将就嫉妒,韩说就把实话说了。 曹襄对韩嫣没什么好感,但他很是尊敬卫长君。卫长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塞外,曹襄佩服他。太后偶尔提到卫长君也是满口称赞。这叫曹襄对他身边的人宽容许多。 曹襄试探着问:“你认为韩嫣不希望你超过他?” 韩说说的时候确实有这么点意思,“也有可能我想多了。” 曹襄想到韩嫣此时跟卫长君在一处,“听说你兄长跟皇后兄长关系极好?” 韩说没好气道:“就差改姓卫了。” “那你说韩嫣写信的时候大公子知不知道?” 韩说愣住。 曹襄向他倾身,“大公子是羡慕人家封候拜将的人吗?”没容他开口先提醒,“卫家只有长平侯一人上过战场。卫步和卫广如今还是大农令府上的小吏。” 卫长君若羡慕别人,早把两个弟弟弄去了。苏建都能封侯,他俩有卫青护着肯定也行。 韩说隐隐明白了,朝自己腿上掐一把,清醒的不能再清醒,“我兄长意思跟着李老将军不如卫将军稳妥?” 李广名气大,曹襄不敢妄言,“要是我,宁愿跟大公子去塞外种地。有的选,我肯定选跟长平侯。李老将军这辈子见的匈奴人还没公孙敖杀的多呢。” 韩说不傻,瞬间意识到以往招兵不会写出兵匈奴,也不会写领兵将领。起初韩说看到李广的名,以为朝廷搬出他是为了好招兵。还有一点,急行军粮草由朝廷准备。去年兵将多,也有时间筹备,朝廷就令家在北边的士兵沿路等着,或到边关同大军汇合。在同大军汇合前,人马吃的粮草自然是由个人准备。 如今还没到夏收时节,离七月中三伏天过后还有两个月,朝廷完全可以效仿去年。如果全是骑兵得去军营汇合,不能比照去年,可这时候招兵训练也晚了。 韩说忽然想到一点,告示上有一条,善骑射弓箭者优先录用。乡野人家时常打猎擅弓箭,可没有马。甚至连牛都很少见。 韩说越想越心慌,又觉着不可能。那是一条条人命,还都是富家子弟或世家子。陛下怎敢! “怎么了?”曹襄奇怪,“你大兄也是为你好。你只见到卫将军去年全甲兵而归,忘了李息和公孙敖被匈奴打的回到长安一个月还闻不得腥。我听说途中休息抓到野味,他俩都是捏着鼻子把肉汤灌进去的。” 韩说的脸色煞白。 曹襄担心,“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没事。”韩说抹一把脸,稳住心神,“我想到去年我手刃匈奴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曹襄信以为真,“那你还想去?” 韩说摇摇头:“我一心想着超越兄长,忘了。”佯装好奇地问,“你这样陛下还嫌你弱?” 曹襄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皮肤,“你看,肉是软的。”放下衣袖摇了摇头,“正好我也不想去。城里日子多好啊。” “那你去问过卫将军吗?”韩说好奇。 曹襄疑惑不解:“问他做什么?” “不一定跟匈奴对上。当个书写报信的也行。好歹长长见识。” 曹襄摇头,长途奔袭多辛苦啊。真不知道韩说怎么想的。 “卫将军不常回来。长平侯府离我的平阳侯府不远,我时常能看到他夫人出来走动。好像有了身孕,听府里婆子说母亲身体好孩子壮实。但几个月过去了见过他一次。前些日子我跟卫广玩的时候,卫广说他也不知道卫将军被我舅父弄哪儿去了。我觉着不在长安。” 韩说好奇地问:“朝廷招兵这么大的事,陛下没叫卫将军协助?” 曹襄感到很奇怪,“你在我舅父身边当差,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陛下不会主动跟我们说什么。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卫将军了。”韩说甚至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庆幸陛下没忘记诸吕,不敢可着卫家人用,“你也没听太后或卫广说过?” 曹襄点头:“你别指望卫步或卫广帮你。大公子不止一次训他俩,管好自己就行了。” 韩说越发奇怪,他大兄怎么猜到的。 “算了。”韩说拿起茶几上的信,“要叫大兄知道,凭他和陛下的关系,陛下想赐我侯爵,他也能给我闹掉。” 曹襄很满意:“这就对啦。你家又不是没钱指望你养家。也不是没机会。这次用骑兵,下次肯定跟去年一样来个迂回作战。届时需要兵多将多,陛下叫你领兵,你大兄拼命拦也没用。” 韩说点头:“吃什么?我请。” “这里的饭菜不如卫广家的好吃。我去卫家看看卫广在不在家。”曹襄说着话付了茶钱,“你去吗?” 韩说心里很乱,“我跟他不熟。以前在太学的时候人家嘲笑他们,我虽然没帮腔也没帮忙。你去吧。” 曹襄为了卫家兄弟二人还闹到宣室了。他原本有些难为情,闻言理直气壮地往卫家跑。 韩说见他二十岁了还蹦蹦跳跳,羡慕又想笑,什么都不操心真好。紧接着嘴边泛起苦笑,想起他的猜测,犹豫片刻朝至交好友家去。 韩说忙着糊弄好友的时候,卫长君建房的陶土瓦烧够了。但那几十处瓦房所在地也不是他和韩嫣选的朔方城。 卫长君的临时住所离秦城墙很近,不足一里。瓦房在茅屋房和城墙中间。临时驻地西北边有高山,西南边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卫长君的两千多亩地以及蔬菜地和苜蓿地都在茅草屋南边。嘟嘟买了西瓜种子黄瓜种子,又买了很多葡萄树,卫长君叫人种到茅草屋西边,靠近山的地方。东边全是开阔地和草原,但什么也没种。 卫长君和韩嫣决定在东边建城,长宽各二里路,离他的临时住所半里路。不过当下他要做的是建好临时家园,想法设法让跟他们来的所有人活的更好。 这时节红薯叶长出来,很是鲜嫩,红薯梗可以炒菜,红薯叶煮汤,卫长君就吩咐厨房每天一顿红薯叶和梗,不单单是为了节省粮食,而是为了有荤有素少便秘。 卫长君出关前买了很多萝卜,后来又叫骑兵买过腌菜和晒干的菜,以至于头一个月几乎没人便秘。三月中到四月中野菜没长大,关中的菜也不多,很多人都有轻微便秘。好在后来又有了豆腐,这种情况才减少。 卫长君提出“便秘”,众人认为他是真为了所有人着想。感动之余也越发听他的。 五月底,一切井然有序,不需要卫长君整天看着,很多女人和匈奴俘虏闲下来,卫长君就叫男人随他去东边挖城墙地基,先修墙。万一匈奴打过来也有地方躲。 刘彻给的骑兵依然修补秦城墙,绵延数十里,为了阻止大批匈奴入关。 期间卫长君不止一次派骑兵入关买鸡鸭鹅猪羊牛等牲口。钱花的七七八八,关内送来消息,匈奴又入雁门和代烧杀抢掠。 送信的人提醒卫长君和韩嫣这些日子多派人四处巡逻,小心匈奴奇袭。韩嫣想起二人一个多月前聊的事。他趁着霍去病等人不在,小声问卫长君:“看来就是陛下心软,李广也会主动请缨?” 164 任人唯亲 陛下并不想叫李广带兵…… 卫长君先叫嘟嘟出来, [匈奴来的太巧了吧?不是因为我在此开荒?] 嘟嘟摇头,[有记载。但刘彻没派兵。我认为跟王太后病重紧接着薨了有关。我们给刘彻的药方不是仙丹灵药,但治急症。也能避免小病。王太后年迈, 小病也能拖成大病。有我们的药丸,如今刘彻不用哭丧,他才有心思折腾别人。] [幸好算计的不是我。] 嘟嘟看过很多资料,知道帝王心狠。可书上写的再心黑, 也不如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嘟嘟也不禁庆幸它的宿主不贪稳重又不缺心机,[韩嫣等着呢。] “这得问李广。”卫长君笑的无所谓。 韩嫣摇摇头,叹气道:“你没跟李家人共过事有所不知, 封侯都成了李广的执念了。何况招兵告示说了李广练兵, 由他出兵匈奴。就因为匈奴残忍,改叫仲卿带兵, 兵将也换成跟仲卿上过战场的,你信不信李广敢一头碰死在宣室,那些功勋之后敢一起去东宫找太后主持公道。” “既然这样,那以后就受着。” 韩嫣再次摇头:“这事麻烦的在后头呢。” “我知道。要是全军覆没, 没了儿子的人家不敢恨陛下, 也没法恨李家, 毕竟李广也死了。可人过于伤心,总要找个活下去的念想或发泄渠道, 那只能是我弟。他们会想,要是我弟领兵何至于此。卫仲卿不是能征善战吗, 为什么不毛遂自荐, 为何让给李广。是不是很没道理?” 韩嫣满脸错愕,他竟然也料到了。 “你知道为何不阻止陛下?” 卫长君:“我有后招。” 先前得知韩嫣给他弟去了一封信,卫长君也给窦婴去了一封信, 请他派人留意市井流言,万一全军覆没,劳烦他找些人提醒绝后的人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怪不得陛下,责任在主将。尤其毛遂自荐的主将。 卫长君把他的计划告诉韩嫣。韩嫣瞠目结舌,有口难言。 “他们不讲道理,卫家还不能先下手为□□长君冷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顿了顿,“我弟头脑简单,只知道保家卫国忠于陛下,但他有兄长。” 韩嫣咽口口水,忍不住感慨:“你真了解人性。” 卫长君笑道:“你忘了‘蝗灾’?护住粮食,养的鸡鸭也没死掉,几乎没有损失,又有多少人感激我?知恩图报的从来都是少数,所以显得珍贵。哪个村里出来一个都恨不得昭告天下。” “这事托给魏其侯稳妥吗?” 卫长君:“他想着权势的时候糊涂。如今除了宫里那两位再也没有比他稳妥的了。” 韩嫣还是不忍心,“但愿李广能降服他们,打不过就跑。” 嘟嘟出来盯着韩嫣打量,[他都说封侯成了李广的执念了,还没意识到此战凶多吉少不是兵难带,而是将不稳?] [韩嫣认为李广年过半百不缺生活智慧,又上过战场,知道该退退该进进。如今还有向导和地图。可他忘了,李广刚愎自用。我敢说李广连《孙子兵法》都没读进去。你查一下李广自刎那一战是不是不听仲卿的,脾气爆的连向导都不带。也就我弟脾气好。换成我敢违抗军令,直接把他绑了。管他是不是名声显赫的老将军!] [卫青都划出道了,就差没替他走,他也不是头一次出来,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支军队同他一起,哪能想到这样还能迷路。] “那你不如祈祷陛下心软。”卫长君道。 韩嫣摇头:“我了解他。” 刘彻决定的事太后也很难改变。可韩嫣忘了,刘彻不想替李广背负骂名。 匈奴入关的消息传到长安,李广进宫面圣主动请缨。刘彻直言匈奴去年损失惨重,今年还敢来犯,一定是在草原上屯了重兵等汉军过去。此事朝议后再做决定。 刘彻智囊之一主父偃个人精,一听朝议就意识到不对。头一次用骑兵奇袭匈奴也没朝议。如今打出经验了反而小心谨慎,是不想用李广,又碍于李广呼声高不好拒绝吧。 主父偃深知此时推荐卫青只会给卫青树敌,于是他直言不懂行军打仗。刚刚接任御史大夫的公孙弘也是人精,招兵告示一出他就看出不对,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又加上前些日子他反对的事,皇帝不单要做,还把大舅子派出去,导致公孙弘不敢随意发表意见——陛下容他一次,不见得容他第二次。 公孙弘眼皮一耷拉,坚持以前主张——能不打就不打,劳民伤财。 公孙贺认为他可以试试。丞相只有一个优点,听话,直言一切由陛下定夺。虽然廷尉不是张汤,但同张汤关系不错,他支持张汤侄女婿。 这就导致朝中支持李广的极少。各抒己见,宣室吵成菜市场,刘彻被吵烦了就抬抬手叫众臣退下,他日再议。 李广不甘心,再次请缨。刘彻叫他先退下。 有人担心乾纲独断的皇帝“任人唯亲”,出了宣室就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听“李广”二字脸色大变,令黄门请皇帝。 告状的人以为皇帝又要挨训,李广出将这事妥了,立即告退,去告诉他的朋党们,等着捡军功吧。 殊不知王太后要阻止此事。 太后一直认为皇帝派世家子弟上战场只是说说。 刘彻烦透了每次用兵朝臣当面指指点点,背地里骂骂咧咧。可他也不想太后操心,于是退一步,他明日去军营,令军中小吏挨个查,独生子不行,不是独生子的弟弟年幼也不行,然后再提醒众将,此番匈奴来犯极有可能故意为之,行军得快,身体撑不住的可以退出。 “母后,这样可以吗?” 如今朝臣百姓对匈奴的态度跟早几年完全不一样,她女儿都敢叫外孙上。可在太后心里匈奴依然很强,她颇为担忧地问:“你提了凶险,还有人敢去吗?” “朕打算派三万骑兵,兵不够就算了。” 太后忙说:“此事不能叫李广知道。否则他敢拿刀威胁人家不许退缩。” 刘彻摇了摇头:“朕谁都没说。” 太后还是觉着不妥,盖因她相信卫长君,而卫长君不看好李广,“仲卿呢?” “仲卿在上林苑教朕的亲兵。有些日子不曾进宫了。” 太后好笑:“倒是把他摘的一干二净。” 刘彻不禁拔高声音:“朕就这一个将军!” 太后连连点头,“哀家知道。何时出兵?此时怕是来不及了。” 刘彻计划初秋出兵,所以给骑兵准备的粮草还在地里没收上来。若是以往可以开粮仓。但此时不行。匈奴极有可能真屯兵边关等着汉军。现下急行军过去,匈奴以逸待劳,又等着报仇雪恨,气势正盛,卫青为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晾匈奴几个月,汉军慢慢过去,届时李广打不过,人马也有力气跑。 刘彻是存了收拾闹腾的世家功勋的心思,而三万骑兵不可能个个都是世家子游侠豪强,一定有庶民农奴,除非挨个查。可查是不可能的,那样傻子也知道他针对世家。 除了今年新招的世家子弟,每个骑兵都是朝廷辛辛苦苦培养的,刘彻不希望他们惨死在匈奴的弯刀下。 “仲卿问过俘虏,匈奴会赶在大雪降临前迁往冬牧场。如今在哪儿,九月前都会在那儿。” 太后懂了:“也好,李广还能再练练兵。” 刘彻想说什么在喉咙里过一遍,决定咽下去。 他在宣室打发李广的时候说改日,就是改日再议。改在一个月后,三伏天来临之际。这次朝议又吵了起来。盖因所有人都看出天子不想用卫青。 三战匈奴三胜是卫青主导的。卫青参加朝议,李广很是想去也得问问他的意见。卫青不在,无论你是公孙贺还是公孙敖,还是李息苏建,都差不多,半斤八两,所以众臣才敢举荐自己看好的人,才敢据理力争。 刘彻再一次被吵的脑壳疼,抬抬手叫众臣退下,改日再议。 此时李广意识到皇帝不想用他——“告示招兵”只是想稳住世家。 刘彻担心的是藩王,从来没有把世家放在眼里,要不是他们太能闹。可惜很多世家子弟功勋之后认为要是没有他们先祖,哪有刘姓江山。这时候也忘了靠祖荫享受多年,纵然刘家欠他们的也够了。 众多来自世家的官吏也不分析谁带兵胜算大,也不各自举荐自己看好的人,一起举荐李广。 刘彻直言此时出兵对汉军不利,他再想想。然而百官认为皇帝只会狩猎,打匈奴他不行,他都没去过长城,没在马背上同人拼杀过。 众人面色迟疑,不愿离去。刘彻意识到他被鄙视了,气得霍然起身。众人吓得鱼贯而出。 刘彻最为贴心的黄门不懂他了,“陛下,要是不想用李广,叫长平侯回来便是。七月中发兵,八月就能凯旋。何必叫他们一趟又一趟三天两头来烦您?” “你不懂。”刘彻摇了摇头,眼角余光瞥到几个小黄门支棱着耳朵偷听,面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仲卿是人不是铁,哪能指望他一个。累坏了卫长君还不得跟朕拼命。” 黄门试探道:“公孙敖将军,或李息将军呢?” 刘彻:“像前年卫青一样骑兵三万,没个支援,他俩不敢深入。” 黄门想想卫青平时看着内敛没脾气,可每次同陛下商讨作战计划时都是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样子,“跟长平侯比他俩是还差一口气。拖吗?” 刘彻点头,“去年匈奴损失惨重,朕以为短时间内匈奴不敢侵扰边关,或见着汉军就跑,所以才招兵令李广为将,到关外长长见识,顺便练兵。谁知——”又叹了一口气,“拖到他们死心吧。” 黄门摇了摇头:“奴婢看,难!” 刘彻笑笑,起身道:“随朕去椒房殿,有几日没见据儿了,也不知道长高了没。” 未央宫很大,从宣室到椒房殿得走许久。如今天热,黄门担心他中暑,撑着伞小跑跟上,吩咐小黄门准备御辇。 刘彻和心腹黄门一走,先前刘彻左右的小黄门找机会溜出宣室。 翌日,许多人收到消息,天子招兵用李广盖因天子以为边关没有匈奴主力。可匈奴极少,李广就算活捉千人也难封侯。除非像卫青一样掀了匈奴老巢。 怎奈龙城已经被卫青毁了。 很多世家子弟认为要想立功封侯,只有今年。要是等到明年,天子又“任人唯亲”,匈奴主力又被卫青包了,以后还上哪儿找匈奴去。可此时也不能出兵,天气炎热,身着甲胄到不了边关就得全中暑趴下。 三伏天最后一日朝议,出兵匈奴再次被提出,百官再次联名举荐李广。 此时确实可以了。然而刘彻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三三两两举荐李广就算了。竟然给他搞联名?威胁谁呢。 要是十年前,这招还行。那时候虎视眈眈的淮南王还活着,各地藩王铁板一块。如今有些刘姓王爷都不如卫青钱多,外戚又没成长起来,刘彻怕谁。 唯一需要在意的太后也被他哄好了。 刘彻接了联名奏折,不看也不议。待他心情好了再说。 指望着一战封侯的人忍不了,逢人就抱怨陛下糊涂,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卫仲卿。不过几日,这类言论传遍长安八街九陌,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卫青是天子身边的“小人”。 回京复命的通粮到宣室就忍不住问:“陛下又不想用李广为将了?” 刘彻记得他,很尊敬卫长君,所以才叫他给卫长君送粮,“你有何高见?” “微臣不敢。”通粮嘴上这样说,不待刘彻再问他自己就忍不住了,“微臣认为,长平侯更合适。” 刘彻抬抬手,“不提他。说说长君。” 通粮第一次到朔方,茅草屋茅草棚,荒草凄凉,他看着都想哭。如今河边小鸡遍地走,河里鸭鹅成群,到处拴着马,目之所及处皆绿色,生机勃勃,乍一看还以为在关内。 “陛下想必也知道微臣很佩服长平侯?” 刘彻挑眉:“换人了?” 通粮连连点头:“大公子了不得。起初大公子用树搭茅草棚,又盖茅草屋,微臣很想提醒大公子,陛下叫他和韩太守来此建城,不是过家家。碍于长平侯的关系微臣没敢说。第二次过去,大公子就准备窑厂了。第三次过去人家就开始烧瓦了。等微臣第四次运粮到那边,大公子已经着手建瓦房了。 “大公子也懂分工。力气大的骑兵去修补秦城墙。匠人们做他们擅长的事。女人养蚕补衣服或下地锄草做饭养牲口。 “大公子说,等瓦房晒干,他们搬去瓦房,天也冷了,最初的草棚就用来养鸡鸭鹅羊。他们现下住的茅草屋用来养牛马猪或者养蚕,或者存放干草。他们不像匈奴冬天去冬季牧场。等到冬天他只能用干草喂牲口。”停顿一下缓口气,“虽然那边房屋不多,人也不多,但看起来跟长安周边村落没两样。” 刘彻相信卫长君不会叫他失望,可也不敢相信这么快连鸡鸭鹅都有了,“只有这些?” 通粮:“微臣以为这就行了。大公子笑着同微臣说,那些瓦房也是临时住所。既然要在此建城,就得像个城。大公子划了一片地,如今正带人挖地基,夯土筑墙。来年农闲时再慢慢盖房屋。如今住的瓦房当外城,或驿站。大公子还说,日后朔方人多了,需要买东西,那些房屋可以送给随他前往朔方的匠人,留他们兜售自己做的小物品。” 刘彻再也无法淡定:“他都想到开市了?” 通粮摇头,很是感慨:“不止。大公子还说,要是有时间,他得在外城建许多房屋,给前往朔方开铺子的人。不收其房钱。微臣好奇,随他前往朔方的人没月钱,拿什么买物品。大公子的外甥说,以后粮食多了吃不完卖到关内,大公子会拿出一到两成平分给每个人。但不包括拿了朝廷俸禄的兵将。” 刘彻一点不意外:“他就会笼络人心。” 通粮心里咯噔一下,大着胆子瞥一眼,见他面带微笑,“也得舍得。对了,大公子那里还有两样东西,一个开白花,微臣来之前快开花了,说是花收上来可以替代木棉或蚕丝保暖纺线做衣服,还有一个像红薯一样长在地底下。” 刘彻不由得坐直,“他没说是什么?” “大公子说前者叫棉花,因为秸秆长得像木棉。另一个叫土豆,黄皮跟黄豆似的,但是长在土里的。” 刘彻好气又好笑:“这名字起的,他真会懒省事。”忽然想到以卫长君的德行,没有好处他不可能主动提起,“卫长君还说什么了?” 通粮惊讶,陛下怎么知道还有后续。 “朕跟他认识十多年了,他什么德行朕比你清楚。要钱还是要人?” 如今蔬菜瓜果已经能做到自给自足。再过个把月,粮食也差不多了。可油盐酱醋还得买。跟卫长君去的两千人,他不需要给月钱,可得给那些人买衣物皂角等生活用品。 这些都是钱。 卫长君的家底干了。 通粮有点不好意思:“大公子说他没钱买手纸。” 刘彻轻笑一声,然后给黄门使个眼色,“取两千金,”冲通粮道,“改日给他送去。韩嫣需要钱,你找丞相。没了吗?” “陛下当真了解大公子。朔方还有许多地等着人耕种,他还需要万人。秋收过后,大公子会带人在秦城墙附近给这些人盖房子。大公子还说,虽然是大通铺,也不会叫他们被雨淋被风吹着。” 起初刘彻打算今年就把人送过去。后来想到服兵役的平民不会骑马,擅长弓箭的极少,万一匈奴打过去,那两千骑兵根本护不住他们。 若只有两千骑兵和卫长君的两千人,匈奴来了,完全可以两人一匹马逃回关内。 刘彻很惦记棉花和土豆,但他知道还没收上来,惦记也没用,“秦城墙修补的如何了?” “起初不熟很慢。如今有十多里路了。等到明年春得有二十里。紧邻高山,另一边是河流,从上看下去,朔方城好比在口袋中间,袋口往东,匈奴想进来只能从东边。要是小股匈奴,两千骑兵完全可以作合围之势把他们围起来。” 刘彻大为意外:“这地方选的不错。他俩谁的主意?” 通粮对此也很好奇。他三伏天前给朔方送粮,赶上黄瓜熟了,翌日一早,卫长君带人给他们摘许多黄瓜留路上吃。通粮见黄瓜很大,玉米比关内长得好,显然土地肥沃,他好奇就问,谁选的这地儿,风水宝地啊。 摘黄瓜的女子告诉他,刚到此地卫长君和韩嫣就把方圆五十里逛了个遍,最终选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通粮把他打听到的事和盘托出,越发佩服,“去之前陛下说韩上大夫是太守。微臣斗胆,大公子更像太守。” 刘彻点头:“家里地里这些事韩嫣不懂。长君坐不住,不爱看公文账簿,他骑术也不行,降不住那些骑兵,朕才命韩嫣为太守。”顿了顿,“他二人算一个内一个外吧。” 通粮想想每次过去,韩嫣都跟骑兵在一处,卫长君不是同女人一起就是跟匠人聊什么,“原来如此。陛下,臣何时出发?” 刘彻很意外:“不歇息?” “微臣答应大公子,快去快回。” 刘彻沉吟片刻:“休息几日就过去。告诉他,明年春三月,万人准时到。他做好接收事宜。” 通粮应一声便回家歇息。 翌日,通粮就找丞相要钱。又在家歇一日,通粮就带人和钱赶赴边关。此去有住的地方,有吃的喝的,也不热了,通粮一行心情很好。 八月初见着卫长君,通粮想起什么,心情越发好了。 卫长君在葡萄架下剥棉花,见状问:“陛下给你升官了?” 通粮来的次数多了,跟他说话也随意起来,“大公子,我错怪陛下了。陛下并不想叫李广带兵。” 韩嫣也在一旁,不过没剥棉花,他懒得学,也不如卫长君手巧,他盯着公孙敬声写字,“这都八月了还没发兵吗?” 通粮摇头,“来之前见过大农令,大农令说粮草准备妥当。这次应该还是叫卫将军领兵。”看向卫长君,满脸兴奋,“要是将军获胜,再加千户,将军就是五千户了。” 卫长君失笑道:“朝廷招兵告示上写着李广带兵,肯定是李广。”看到身边的葡萄,“吃点这个。对了,你此次回去是回长安复命,还是在边关等着接朝廷送来的钱物?” 两千骑兵的冬衣也得朝廷筹备。 通粮:“回长安。边关什么东西都贵。在这边买一件冬衣能在长安买两件。” 卫长君点头:“辛辛苦苦担惊受怕从关中运来,总要赚一点辛苦钱。这边冬天来得早,你们明日回吧。等下次过来,庄稼黄了,说下雪就下雪。” 通粮乃长安人,以前不知道这边多冷。这些日子跟边关将士常来往,很清楚卫长君并没有夸张。 来时行的慢,去时走的快,八月初十就到长安。 通粮带人订购过冬用品时发现街上抱怨的人少了,很多衣着光鲜的人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通粮还没来得及回家,盖因他家也在茂陵。跟着丞相找大农令取钱的时候,他也没敢乱打听。 通粮随便拉一个人问:“近日有什么喜事?陛下立太子了?” 165 葡萄酒 有没有可能无功而返? 小儿难养, 皇长子三岁,刘彻不敢这么早立太子。 并非刘彻不满意长子刘据。皇帝的嫡长子没了皇后可以再生。皇太子夭折是国丧,还会被有心人歪曲成上苍不满皇帝,这是上苍对刘彻的惩罚。轻则朝廷动荡, 重则浮尸遍野。 刘彻恨不得一天写十八道圣旨立太子, 为了江山社稷他也得忍。三公九卿清楚这点, 市井小民或朝中小吏亦或者纨绔子弟不知道。通粮想不到这么远, 被他拽住的人也懵了。 通粮松开对方, 身后传来一声讥讽,“皇后之位都不稳了,还立太子?” 通粮拧眉, 何人如此放肆。 回过头,通粮眼疼,胖的跟肥膘肉似的,眼睛挤一块, 面带嘲讽导致嘴巴歪到茂陵去了, 偏偏稀少的头发上戴着金冠……通粮不禁感慨, 长安不愧是帝都, 什么鸟都有。 通粮看出这只——这个庞然大物不是他能得罪的, 索性当他放屁,“不然呢?” 庞然大物斜着眼打量一番通粮, 满面风霜,衣鞋磨损严重,口音像长安人氏,不像官又不知道近日发生的事,那就是走南闯北的贱民商户了。跟这样的人搭话,辱没身份。 鄙视地看他一下, 轻哼一声,庞然大物转身走开。只可惜转身如马车掉头,又想潇洒利落,好险没摔了个狗吃屎。 通粮情不自禁,慌忙别过脸用拳挡住嘴角的笑意,给同僚使个眼色。 同僚走进沿街铺子。片刻,神色复杂地出来。通粮同其他同僚相视一眼,齐步朝他走去,齐声问:“出什么事了?皇后真——” “不是!”街上人多嘴杂,通粮的同僚慌忙打断,压低了声音,“上个月我们才出长安地界,陛下就令李广为将,带三万骑兵奇袭匈奴。算算日子,此时该出关了。” 通粮惊呼:“陛——” 同僚慌忙捂住他的嘴。通粮连连点头。同僚这才敢松手。通粮压低声音说,“陛下不是不想用李广?” 同僚指着身后铺子:“管事的说朝中诸官联名举荐李广为将。陛下不得不用他。” 通粮不信。当今天子十六七岁就敢同太皇太后正面对峙。为此牺牲三公也在所不惜,“三公九卿联名上奏?” 通粮的另一个同僚摇头:“不可能。御史大夫一向主和,卫将军能征善战他都不想打,怎么可能支持空有其名的李广。丞相最听陛下的,陛下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太尉掌兵,只能听陛下的。否则仕途也到头了。太仆乃公孙贺,卫将军姊夫。朝廷出兵大农令忙得脚打后脑勺,不可能支持。廷尉乃张汤至交好友。张汤算是卫将军岳丈。还有谁?少府除非想回家种红薯,跟着他们逼陛下。” 三公九卿几乎没人参与,那陛下不可能妥协。他明明跟招兵告示上写的一样有意用李广,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拖延。通粮想不通,运粮时夜宿荒野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通粮本想在家多待几日,他瞬间决定多找几个商户,三日凑齐,第四日出发。 翌日,通粮匆匆前往卫家。 卫媼不认识他,在门口告诉他,不便待客。通粮恭敬地表示在门外也一样。他以前是卫将军手下的兵。如今为戍边将士运送物质。卫大公子知道她老人家看不懂信,他代大公子向老人家问安。 卫媼一听很是激动,赶忙问卫长君可好。 通粮直言,众人身体极好,边关什么都不缺,有鸡有鸭还有鱼,除了人烟稀少,跟他在秦岭和茂陵时一般无二。 卫媼知道长子有点神奇,比如他家独有的水果,独有的铁锅等等。东西市没有卖的,他没种过荔枝,也不会打铁,那些东西哪来的。 “见过匈奴吗?”要说卫媼担心卫长君,不如说她担心卫长君碰上匈奴。毕竟他再神奇也是血肉之躯,匈奴一刀能捅死他。 通粮摇头:“卫将军带领的汉军能到那里,匈奴不敢过去。对了,公孙家和陈家我就不去了。劳烦老夫人告诉两位女君,小公子高了也比在长安结实了。虽然朔方无法跟长安比,但那边天大地大,没有纷纷扰扰,几个小公子很是喜欢。” 卫媼笑道:“我的大孙子就喜欢没人的地方。到马上恨不得飞起来。长安那么多人,就是宽大的驰道上也容不得他闭着眼跑。” 通粮点了点头,没说他还得再去一趟。省得老夫人挂心。 翌日上午,通粮和同僚们赶车到东市,看到街上的人比早几日多才意识到到了休沐日。 休沐日出来逛的要么闲要么有钱。无论哪种神色都很轻松。但也有例外,韩说忧心忡忡。 先前听到市井流言——陛下任人唯亲。韩说一度认为他小人之心误会陛下了。李广几次请缨,众臣联名举荐,怎么看怎么像逼天子,韩说又觉着诡异——天子乾纲独断,他决定的事太后都不敢置喙,怎么突然转了性,放任朝臣“威胁”。 朝廷出不出兵问兵将没用。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农令府最清楚。韩说叫曹襄找卫广或卫步打听打听。曹襄直接告诉他,不用打听,卫广休沐日也不得闲。 韩说再次感到心慌。 随着李广出兵,长安城内的流言从“亲小人远贤臣”变成“陛下英明”。几个世家长辈还去他家说他父亲糊涂,多好的机会,竟然不叫他去。末了又得意洋洋地表示,陛下也不敢与天下人为敌,早日如此早该联名上奏等等。韩说很想大声告诉他,你知道什么!你只是一颗棋子,陛下不用的弃子! 然而韩说不敢,连他父亲和曹襄都不敢说。 韩说长吁短叹差点撞到人。慌忙后退,看到车上高高的冬衣感到奇怪,离冬天还有几个月,买这么多冬衣做什么?韩说想不通也没心思管闲事,下意识走开。不经意间瞥到鲜亮的皮毛,他脚步一顿,叫住驭手,“怎么买这么多衣物?” “家里人用。”在一旁提醒小心行驶,别撞着人的通粮胡乱回一句。 韩说指着包裹里没包好的斗篷,“那一件抵你身上的衣物三套。什么家人比当家男主人尊贵?”说着打量他一番,看气质很像官场中人。这些厚衣物可能送去边关。边关?韩说福至心灵,试探道:“我兄韩嫣,我叫韩说。” 通粮猛地直视他。韩说确定他猜对了。 这两个月韩嫣给家里来了一封信,开头就是提醒父亲,看住韩说。后面才是问父母安,兄弟姊妹安。说几句自己安好。 这样的信韩说不感兴趣。他只想弄清楚,远在边关的兄长怎么猜到的。朝廷贴告示招兵的时候,他该忙着修补旧城墙防匈奴才是。 陛下不可能特意去一封信告诉他,他想算计天下豪强世家子侄。 “你——”韩说有很多话想问,注意到车上的衣物,“这个斗篷是帮我兄长捎的还是别人的?” 既然不是外人,通粮就实话实说:“卫老夫人和卫家两位女君给大公子和几个小公子准备的。”见他欲言又止,“韩公子也想叫我给韩太守捎几样?”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卫家叫你捎衣物。我想知道你们何时出发。” 通粮:“大公子叫我买几车麻布和盐。买齐了今日就走,快的话天黑前还能赶到驿站。” 看来没法同他闲叙了。 “从哪个门出发?我这就回去给兄长收拾衣物,届时在门口等你。” 通粮先告诉他从哪个门,接着安慰他不急,他们差得多呢。 韩说着急。韩嫣冬天的衣服在茂陵,韩家没他的。韩说翻出今年母亲给他和父亲准备的新衣,又抓几块金子,策马前往东市买一些,收拾了两大包就去城外等着。 通粮打头,一出城门就看到韩说。韩说见后面还有很多辆车,由于人来人往走得慢,他还能跟通粮聊几句,“朔方除了你们就是我兄长和卫家兄长带去的那些人吗?” 通粮:“只有他们。我们到朔方放下东西就回来。公子担心韩太守?不必担忧。起初几个月很辛苦,但也是身体累。如今好了。过些日子下雪了哪都不能去,韩太守得比在长安时还闲。” 韩说看到车队快出来完了,不敢耽搁,“起初朝廷招兵,我想自荐顺道看看兄长。兄长却来信不许我去。兄长了解我,知道我忍不住。可兄长怎么知道朝廷招兵,还用李广为将?” 通粮笑了:“自然是听我说的。”说出来又觉着要出什么事。他想起韩家也称得上世家,门路多,“韩公子知道陛下为何叫李广领兵吗?要是担心天下兵将皆姓卫,还有李息公孙敖,张次公也行啊。” 韩说暗暗吃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看出陛下反常,“我也好奇。难道真像有些人说的,陛下并不想立皇长子为太子?” “不可能。”通粮摇头,“就是陛下担心卫家独大,也是担心太子日后被外戚掣肘。陛下不怕卫家对他有二心。否则哪敢给大公子那么多人。”看着韩说语重心长道:“韩公子,这样的话以后切莫再说。跟谁都不能说。” 韩说点头称是:“多谢您提醒。我就不打扰你了。一路顺风。” 通粮点点头,翻身上马,驭手皆上车,一路往北。 韩说望着车队真想跟去,他不想看到一个月后满城缟素,家家户户哭天抢地披麻戴孝。 可他官职在身。 韩说叹了一口气,他才二十岁,还未定亲,合该像曹襄一样过着世家子的无忧生活。偏偏叫他,这叫什么事啊。 韩说翻身上马,回家写奏章,他要从军。到了军营出来不易,管他是生还是死,没看到就没发生。 翌日,刘彻拿到他的奏章很是意外,“你想去军营?” 韩说点头,“微臣喜欢弓马。” 刘彻不缺能吏,也不缺兵马,最缺将军。卫青好用也不能事事叫他操心。出去一次仿佛老三岁,卫青就算原本寿命七十,再打几次也顶多能活到四十岁。 刘彻没指望卫长君能为卫青调养,他自个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 “准了。”刘彻拿起朱笔,又拿一张白纸写几个字递给他,“先去上林苑。” 韩说奇怪,上林苑除了粮食蔬果牲口,就是陛下的亭台楼阁狩猎场。难道这是陛下对他的考验不成。 卫青和公孙敖等人在上林苑演练的时候,韩说还等着长大由兄长举荐入朝。自然不知道上林苑有一片令人震惊的地方。 随着上林苑小吏七拐八绕,韩说看到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像是农奴的房子,“来这里做什么?” “过来就知道了。”小吏说着话绕到房子前面。 韩说越发奇怪,忍不住左顾右盼,忽然看到打南边过来一人,身着玄衣,身高挺拔,仿佛走路带风,怎么看怎么眼熟。 人到跟前,韩说惊得张口结舌。 来人正是卫青。 打量他一番,卫青又见其鼻子嘴巴像极了韩嫣,“我好像见过你,韩兄的弟弟韩说?” “是的。大将军——” 卫青打断:“我如今不是大将军。” 去年带兵的时候卫青是大将军。韩说这样称呼他习惯了。 “长平侯。”韩说拱手,“都说您不在长安,原来在这儿?” 卫青颔首,没有解释为何在此,也没说一直在此:“你怎么在这儿?” 韩说赶忙把那张纸给他。 卫青认识御批,令韩说回去收拾换洗衣物,盖因此地半月一歇。若有意外,或赶巧陛下前来视察,两三个月才能回去一次。 难怪曹襄作为邻居很少看到他。韩说心里这样想,面上低头称“诺”。随后回到家中直言,陛下有重任。 韩父近日被亲戚邻居鼓动的得空就怀疑他是不是不该听长子的。闻言韩父不禁庆幸幸好没跟李广出兵匈奴。 韩说叮嘱他父亲不可对外人言。韩父越发高兴,这说明什么?陛下看重他幼子啊。韩父一边点头一边叫妻女帮着收拾。 韩说有机会伴驾,可他从未听说过上林苑有兵驻守。偏偏这个秘密交给卫青,显然陛下很是看中他。 抵达上林苑,随卫青靠近那些低矮的瓦房,韩说又是大惊,盖因里头全是少年,授课的人还是公孙敖。 韩说缓缓吐气,随卫青到南边,穿过果蔬花草是一片草地,一群半大小子不是忙着练骑术就是在两两对练。 所有人都很安静,只有马蹄声和刀剑碰撞声。难怪他之前没听见。可当他看清教头时又吃一惊,竟然是李息。 李息少小从军,精通各种兵器,他为教头再合适不过。 陛下是要培养一批心腹啊。 “长平侯,我做什么?” 卫青:“跟公孙敖一样教这些小家伙识字,顺便给他们讲讲兵法。不拘《孙子兵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破釜沉舟这些早年故事也要讲。” “诺。”韩说干脆应一声,也好奇“置身事外”的卫青是不是真置身事外,“长平侯知道吗?李广带兵出关了。” 李息和公孙敖等师傅不像他一直在这儿,该他们授课时才过来,“李息说了。” “只有三万骑兵,长平侯不担心吗?” 卫青眉头微蹙,这小子想说什么?卫青转向他,韩说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好奇,眼神却有些复杂。卫青挑眉,韩说不是以为他会因此不快吧。 “虽然李广将军从未到过草原,但他以前随魏其侯平过乱,知道如何带兵。驻守边关时也跟匈奴交过手,清楚匈奴习性,现下也不是五年前,我们还有向导,就是无功也不会有过。” 韩说还是年少,卫青这样一说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盖因都是实话,“陛下说匈奴十有八/九屯兵关外等着我们。” 卫青点头:“去年折了那么多,明知道我们不怕匈奴还敢来犯,显然有后手。不过匈奴没耐心,陛下晾他们几个月,纵然还在原地等着心气也散了。” 韩说讶异,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是为了拖匈奴啊。不对,也是为了逼世家百官“联名上书”。不愧是陛下,一石二鸟啊。 是不是说陛下还有点心,没故意叫他们送死?韩说总觉着他想多了,陛下没心。纵然有那么一点良心,也给了能入他心的几个人。 “难怪近日城中百姓都说这次出征是跟着捡功的。”韩说挤出一丝笑。 卫青颔首。 韩说盯着他看了看,确实面带微笑,“陛下有没有问过长平侯?” 卫青明白了,倍感好笑,果然还是年少,“你认为我会羡慕嫉妒吗?我是想去指挥千军万马。可我老了呢?当下重要,以后更重要。”指着那些欢脱的少年,“如今我们守护他们。我们提不动刀了,他们会守护我们。” 韩说惊得微微张口,是他狭隘了。 难怪陛下这么看中卫青,无所谓那些上蹿下跳的人的死亡。 卫青发现身边很安静,奇怪地扭头看去,韩说眼中仿佛有泪花,“你你,怎么了?” 韩说眨了眨眼睛,不好说他羞愧又感动,“我竟然从未想到这些。” “你才几岁。”卫青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像你这么大还不如你。” 韩说还想确定一件事,“骑兵急行军很快,月底能回来吧?” 卫青算算时间,“今日出关,要是没遇到匈奴,十天必回到关内。” “若是遇到匈奴呢?”韩说只去过一次还是去年,由于卫青计划周密,他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还没过瘾就结束了。至今回想起来都想不通那一仗是怎么打的。 太过容易,韩说看到兄长不许他去,他才非常愤怒以及不甘。 刘彻的意思叫韩说在此陪他,无事不必入宫。卫青认为韩说是刘彻送给他的副手,所以不介意多说一些,“匈奴擅骑射,民风彪悍,除了年迈的老人和幼童,男男女女都敢杀敌。此次只有三万骑兵,没有支援,必须一天解决战斗。” “那就是这个月二十左右,陛下就能收到边关捷报?” 卫青点头。 韩说很是心惊,他都能看出陛下反常,卫青竟然这么相信李广。 “可是随李广出去的那些人不好说啊。” 卫青:“我知道。公孙敖说过,陛下不用我也好。除了世家子弟,就是些富家子弟或游侠豪强以及子侄,他们不服我。陛下此番用李广也是因为这点。” “您知道?”韩说想大吼,不是!不是! 因为出身低微,卫青一度很自卑。卫长君几次三番同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他经过三战匈奴三胜证明了这点,还有了自己侯府,卫青早不在意了,“我以前是奴隶吗。” 韩说被他的豁达惊着了,脱口道:“你知道?” 卫青点头:“我又不傻。何况韩兄也提醒过我他的亲戚朋友没几个好的。” “啊?”韩说震惊,“没没我吧?” 卫青好笑:“你才多大?”转过身,“我带你去别处看看。这里不如城里方便,但也什么都不缺。” 韩说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又觉着没必要。 李广等人当局者迷,卫青和公孙敖以及李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当局者迷。 韩说想想卫青方才的话,决定下个月再休,也叫卫青下个月再休,避开满城哀怨。 卫青见他没跟上去,停下等等,“想什么呢?怎么年纪轻轻苦大仇深的?” “您方才说此仗好打,我不由得想到骄兵不败。”韩说试探道,“是我想多了?” 卫青无奈地说:“领兵之人是公孙敖或李息有可能,年轻气盛。” 韩说心说你也不老啊。 “李广老将军年过半百,什么没见过啊。”卫青摇了摇头,“走吧。” 韩说也想摇头,谁敢相信三战三捷的人这么单纯。不知该说陛下护的太好,还是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 卫青上头有兄姊,刘彻看好他,太后也喜欢他,是没人敢算计他敢给他添堵。其次也怪刘彻和卫长君,他们一个满腹心计,一个稳重老成,而李广比他们都大了二十多岁,卫青潜意识认为,李广就是不如他兄长或陛下聪慧,也不至于一朝为将就骄傲自满。 与此同时,韩嫣和卫长君也收到朝廷出兵的消息。 卫长君种的黄瓜和葡萄多,瓜果丰收季可以吃得多,哪怕黄瓜和葡萄美味,天天吃也够了。卫长君就摘两车黄瓜和一车葡萄,令兜售过货物的匠人同骑兵一块入关卖了买些小猪崽,留除夕杀了吃。 匠人在家过节都不舍得杀猪,卫长君如此大方,无论骑兵还是匠人都很乐意跑一趟。 他们带回来两车小猪崽,也带回来李广为将的消息。 韩嫣看不上世家子弟也不希望他日接到亲戚族人绝后的消息,一边盯着公孙敬声练剑,一边问捏葡萄的卫长君,“你跟我说说有没有可能无功而返?” 卫长君递给他一串葡萄,“赶紧捏。” “你会酿酒吗?”韩嫣不想弄一手粘汁,烦的皱眉,“也不洗,捏碎扔陶罐里密封起来过几天就成酒了?你家酿酒这么随意?” 卫长君没打算自己酿葡萄酒,他记得得加白砂糖。嘟嘟买不到那种糖。卫长君昨天才叫人拉去卖。嘟嘟告诉他,这边的葡萄糖分很高,不需要加糖。恰好以前装菜的坛子空了出来,卫长君才想试试。 葡萄酒运到长安,一坛完全可以卖一金啊。 卫长君笑着反问:“难不成是你家?” 166 赵破奴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韩嫣说不过他, 改问:“早晚筑墙,天热起来剥棉花捏葡萄, 你不累吗?” “筑墙的时候没叫我动手, 坐下剥棉花捏葡萄还累,你是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吗?”卫长君忍不住瞪他一眼。 韩嫣语塞。 霍去病往他背上一趴,“说不过大舅还喜欢跟大舅吵吵。” 韩嫣反手朝他屁股上一巴掌。霍去病一下子跳起来, “我十五了!” “我的年龄能当你父亲。”韩嫣提醒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霍去病脸色微红:“那也不能打屁股。” 韩嫣倒是想朝他脑袋上一巴掌,也得能够着才行。 如今和在秦岭时差不多, 有鸡有蛋。头几个月韩嫣差点没撑住,每日除了红薯干就是玉米粥。偶尔才能喝一次鱼汤吃点肉, 嫩绿的青菜想都不要想。然而就是这样,霍去病跟阿奴见风长, 快到他和卫长君肩膀了。照此下去,最多两年就能超过他们。 话说回来,卫长君也想买过果子。可他家是篱笆院,人来人往不断,还有心思不定的俘虏。要叫他们看出什么, 卫长君相信, 匈奴敢倾巢而出追到长安捉拿他。 “你不是和阿奴撒网去了吗?”韩嫣心里有事不想解释。 以前河里鱼多。卫长君到此半月抓一次,三个月把大鱼吃绝了。幸好后来养了鸡鸭有了蛋,不至于馋的恨不得抓老鼠。 两三月没抓, 前几日下雨天气闷有鱼浮上来透气, 霍去病和阿奴穿着蓑衣光着脚跑出去玩的时候看到鱼长大了又馋了。 霍去病嫌弃:“舅舅给我的网眼太大抓不住。” 卫长君:“以前用小网那是没得吃。我记得厨房还有十几个鸡蛋, 馋就煎鸡蛋去。” 卫长君有小厨房,但粮食等蔬菜都是去大厨房拿。起初负责捡各种蛋的人见他一盆一盆的拿很是羡慕。但也只是羡慕。 蛋多了,有人问是不是卖了。道路不平, 离边关又远,卫长君没想过卖。令捡蛋的人数一下,确定有四千多个,做饭前卫长君召集所有人,令每人拿一个。 鹅蛋粗糙,鸭蛋有点腥,鸡蛋很小但是可口。很多人先选鸡蛋,鸡蛋没了选鸭蛋,最后不得已才找鹅蛋。以至于最后剩的全是鹅蛋。 卫长君拿三十个叫阿奴送去他家厨房,其他的交给厨子,令其跟蒜苗一起炒着吃。 厨子糊涂了,看一下自己手里的鸡蛋:“这个呢?” “你们想怎么吃怎么吃。这是分给你们的。放到一起叫厨房做也行。” 众人以为出现了幻觉。 卫长君告诉众人:“如今鸡鸭鹅少,几千个蛋得攒好些天。过些日子再买一些,一天几千个,一天分一次,多的除了留够我们吃的,余下的留你们煮汤或炒菜。” 厨子回过神忙问:“以后也不卖?” 卫长君摇摇头:“天冷了腌咸鸭蛋和咸鸡蛋,留着冬天吃。” 众人又傻了。 这里说是朔方城,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人马和带不走的房屋,地里产的圈里养的都是卫长君的。否则人家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里普渡众生不成。 几千个蛋拉去关中,除了路上破碎的,一次也能卖一吊钱。一年下来得几车钱。卫长君就这么给他们吃了?怎么可能呢。 十来天过去又分一次,哪怕骑兵当中有人以前认为他虚伪也不得不承认卫长君是位心怀仁义的君子。 卫长君仁他们不能不义。所有人一致同意,分蛋前先给卫长君送一盆。一盆还不少,足够全家九口人吃两天。 起初霍去病很满意,没少同阿奴嘀咕,还算他们有心。 如今天热,蛋不能久放,偏偏三两天送来一盆,以至于一天最少吃两顿。霍去病再也不敢提“有心”,堪称闻“蛋”色变。 “又是鸡蛋?”霍去病惊叫。 卫长君吓一跳:“不想吃吃瓜?” 霍去病摇头。卫长君递给他一串葡萄。 葡萄刚成熟的时候霍去病很稀奇。如今房前屋后,西边地里也是这东西,霍去病看着就烦,“我想吃烤鸭卤鸡。” 韩嫣乐了:“还是你会吃。” 霍去病的口水快出来了,趴在他大舅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歪缠,“大舅,我快一年没吃过鸡鸭了。” 在一旁剥棉花的中年女子心疼,“大公子,杀只鸡鸭吧。” 前些日子孵出来的小鸡小鸭太小,大公鸡公鸭不多,卫长君微微摇头拒绝,“除夕前再杀。” “舅舅,才八月啊。”霍去病可怜兮兮地叫惨。 卫长君嫌热,拨开他的手臂,“除了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随便你吃什么都行。” 霍去病就想吃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啊。 “敬声,想吃吗?”霍去病冲停下歇息的小表弟抬了抬下巴。 公孙敬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是五岁以前的我啊。此时想到我了,早干嘛去了?不吃!” 霍去病起身,“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着大步朝他走去。 公孙敬声吓得找韩嫣。韩嫣好笑:“图什么啊?” 图一时之快。 公孙敬声见他不管,一边躲霍去病一边喊大舅救命。 卫长君一手葡萄一手葡萄汁:“我怎么救你?” 公孙敬声躲到阿奴身后寻求庇佑。 阿奴把他拽出来。小伙子吓得抱住他的手臂大喊大叫。卫长君头疼:“去病,地里的红薯该长大了。玉米也可以烤着吃了。不过离玉米地远点,着火了我把你烤了。” 霍去病停下,猛然转过身,“烤红薯?”见他点头,兴奋地惊呼,“我怎么忘了?烤红薯也好吃。阿奴,去掰玉米,中午吃煮玉米。” 卫长君叫住他,“去厨房叫人,晌午都吃蒸玉米。一人一个。” 不等霍去病过去,帮他捏葡萄的男人去几个厨房叫人去地里掰玉米。 卫长君见状意识到不止霍去病馋。这个“馋”不是吃不饱,也不是吃的不好,而是除了饭菜没有任何零嘴。哪怕很穷的人,要是在家乡偶尔还能吃个炒黄豆。但这里没有。 卫长君又叫人割掉红薯藤,用犁犁几垄红薯留着明日蒸着吃或煮粥。 此言一出,小小的营地欢腾起来,跟过节似的。 韩嫣不禁说:“一个个跟没吃过红薯似的。” 在卫长君附近捏葡萄剥棉花的汉人匈奴人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这一幕叫卫长君意识到比起馋嘴,日子单调更叫人心慌。 晚上,卫长君叫嘟嘟买一些仿古的蹴鞠,又买一些长长的麻绳。 翌日清晨,卫长君和往常一样去东边看着人筑土墙。考虑到明年有许多人过来,往后还有关中贫民迁到此地,需要很多房屋,卫长君量一下城墙六尺高了,可以阻挡匈奴的马,就叫众人干完今日就改建房屋。 建房的人分两拨,一拨在城里盖三间三间的小院,一拨到秦城墙边盖长长的房屋和大院子。小院用来安置一家家贫民,毕竟他不可能一直在此。他走后那几千亩地总得有人耕种。大院子自然是戍边将士的宿舍。 往常干到巳时,卫长君回叫众人停下,去阴凉地帮忙剥棉花。如今太阳不是很晒,干到巳时三刻卫长君才喊停。 剥棉花的女人们熟练了,不需要男人帮忙,而午时左右在阴凉地里干重活也不会中暑,卫长君索性带着男人进山砍树,晒干了留明年搭屋顶。 卫长君叫嘟嘟买的锯个斧头锋利,五六天就把盖宿舍的树准备好。又准备一些在城里盖房用的树,卫长君的泥瓦房晾干了。抽出一天,所有人都从茅草屋搬进泥瓦房。院墙是泥墙,门虽然是简易的木门,但比篱笆院安全多了。 所有人在内,包括韩嫣和卫长君此刻才真正踏实下来,有了安全感。 翌日,卫长君叫众人掰玉米,也是玉米老之前最后一次煮着吃,又叫人弄一些红薯,蒸许多蛋,一起热闹热闹。 期间卫长君拿出蹴鞠和绳,绳子交给年轻女子,教她们玩跳绳。几个球交给霍去病,叫他跟骑兵或匠人俘虏,反正不拘什么人,一起玩。 来到此地第一次所有人一起休息,无需担忧地里的活,匈奴不敢来,也无需担忧匈奴突然来袭,以至于所有人都打心眼里高兴。 韩嫣也很高兴,看到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满足,“真好啊!” 卫长君颔首:“这样的事可以多来几次。不然日子单调,天天鸡鱼肉蛋也能把人逼疯。” 韩嫣若有所思道:“难怪近日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总觉着烦躁。” “人的心情好,吃糠咽菜也高兴。”卫长君望着说着笑着洗红薯的人,“偏偏我们前些日子没什么东西吃,日子也无聊。好在挺过来的。” 韩嫣点头:“也是离关内远,轻易不敢跑。”说到此忍不住笑了,“以后不用担心人心浮动,一觉醒来少了七八十个。” 秋收在即卫长君不叫众人打扫房屋,准备麻袋等等,反而放一天假,也是担心这点。 卫长君为众人着想,众人也没叫他失望。头天玩的尽兴,翌日卫长君只说今日开始收红薯,手上没活的人就自发地拿镰刀割红薯藤。有人去牵马套犁犁红薯,有人拿着袋子或筐等着在后面捡红薯。 朔方的秋天很短,今日艳阳高照,明日有可能下雪结冰,然后一直冷到来年二三月份。卫长君不敢等所有红薯都收上来再储藏。他挑一些骑兵同他挖红薯窖。红薯窖自然放在城中,毕竟四周有六尺高的围墙,匈奴不进去很难发现那一排排红薯窖。 其他人该修城墙的修城墙,该盖房子的盖房子,该割苜蓿的割苜蓿。霍去病看到热火朝天的景象,饶是他不喜欢干农活,喜欢骑马狂奔,也忍不住对阿奴说:“我们也去帮忙?” 阿奴拿着马鞭,“我们不能去。我们得去草原上放马。” 两千骑兵陪卫长君到此,卫长君还有很多拉车的马,所以此地有两千多匹马需要饲养。骑兵多忙着修补城墙,匠人和女人不会,俘虏会,但是卫长君担心他们骑马跑了,所以就把放马的活交给阿奴。 阿奴想跟谁一起都行,卫长君不管,他只要结果——马吃饱。 霍去病指着往大舅身边跑的小表弟:“叫他跟你一块去。” “他不会用套马杆。”阿奴搂住他的脖子不许他跑。霍去病送他一记白眼,叫上五个伙伴。阿奴很满意,“这就对了。” 霍去病翻身上马:“奴大欺主!”瞪他一眼,“还记得你是我大舅买来的吗?” 阿奴点头:“你也说我是郎君买来的。” 霍去病噎了一下,“牙尖嘴利!” “谢谢夸奖。” 霍去病呼吸骤停,扬起马鞭一马当先。 他俩的几个伙伴每天都能看到二人斗嘴,而每次都是霍去病被气得跳脚。偏偏他屡战屡败还越挫越勇。 其中一人好奇:“去病这是图什么?” 阿奴:“图我哑口无言。”说完也扬起马鞭跑去另一边,同霍去病盯着马别乱跑。 他们的一个伙伴到前面当头马,四个伙伴在最后撵马。直到青草茂盛处,七人才停下叫马儿踏踏实实吃一顿。 霍去病无事可做也没闲着,用套马杆当长枪跟阿奴切磋。以前阿奴只想当将军,但并不知道怎么当,或者想象不出当将军跟在家撵鸡鸭有何区别。自打头一次放马,两千多匹马一起跑给阿奴带来的震撼,阿奴终于体会到指挥千军万马的豪迈。 阿奴跟霍去病说起他的感受时,霍去病送他一记白眼,“你才知道啊?” 阿奴顿时不想理他。不过他也因此爱上了放马。 “先停一下,停一下!” 霍去病和阿奴听到伙伴叫他们,循声看去,伙伴也在马背上,四周除了马什么也没有。阿奴问:“又有野马来勾我们的马?我不是说了吗,直接用套马杆套上带回去。能养就养,不能养宰了。” 伙伴摇头:“不是,这次是人。” 霍去病和阿奴相视一眼,朝他跑去。 如今每日早晚依然有骑兵巡逻。以前方圆五十里,如今方圆十里,除了他们的人并没有别人。难不成又是张骞的人? 二人到伙伴跟前,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团黑影。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黑影变成一群人,高高矮矮得有十来个。 又等一会,隐约能看出男女,衣着不是汉人,也不像张骞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霍去病断定,“被落下的匈奴人。” 阿奴摇头:“不是。这么多人连一匹马也没有,不正常。” 他们的伙伴问:“我回去叫人?” 霍去病摇了摇头:“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马,他们不跑反而直直地过来,显然不怕我们。要么来投奔我们的,要么把我们当成匈奴,知道跑也是白跑。可是他们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方吗?” 阿奴:“应该不知道我们这么快,前脚弄到地,后脚就派人过来。可是也不对,要是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打算在此定居,吃什么?” 霍去病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前些日子不是说匈奴入关烧杀抢掠吗?这是不是被匈奴掳去的汉人?” 阿奴眼前一亮,“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看不起他?霍去病不待阿奴扬鞭,先一步跑到他前头。阿奴无奈地翻个白眼,“不识好人心。” 霍去病装没听见。 到跟前看清那些人长相,明显不是匈奴人,霍去病用关中话问,“你们是汉人?” 霍去病来得快,像是要杀了他们似的。这些人吓得驻足不前。紧接着听到熟悉的乡音,众人又是一愣。霍去病又问一句,从马上下来,这些人回过神,激动的连连点头。 霍去病佯装好奇:“你们怎么在这儿?” 此言一出,十来人当中的女人眼泪瞬间出来了。 霍去病顿时知道不必再问,“怎么逃出来的?” 年岁最长的男子解释,匈奴近日好像有大动作,顾不上他们这些汉人。他们试着跑出来,没想到真成了。 原计划往雁门关去,但无法绕开匈奴主力,听说此地的匈奴都被一个姓“卫”的将军收拾干净了,而这边有山有水,饿不死他们,于是就来此碰碰运气。 阿奴到跟前恰好听到这段,利索地跳下来:“你们运气不错。” “你们是?”年长的男子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 霍去病:“陛下派来戍边垦荒的。” 男子眉头微蹙:“可是你们——” 阿奴替他说:“我们看着不大对吧?我们随家中长辈一起来的。我是卫家孩子,卫寄奴。就是卫将军的‘卫’。他是霍去病,卫将军的亲外甥。他还有个姨母叫卫皇后。你们知道吗?” 众人摇了摇头,只知道一个陈皇后。 阿奴牵着马说:“边走边说。这边离营地太远,等马吃饱了,我们就带你们过去见太守。韩嫣总该知道吧?” 几个比他俩年长的男女脸色微变,“太守是他?”表情一言难尽,就差没明说,怎么能是他。这岂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霍去病和阿奴忍俊不禁,很想把韩嫣抓过来问问,瞧瞧你的人品。 阿奴笑着说:“他只管大事,比如如何抵御来袭的匈奴。吃穿用这些小事归我家郎君,也就是去病的大舅。卫将军是他二舅。” 众人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见有一个人跟他年龄相仿,跟他高矮差不多,面黄肌瘦,但那双眼睛很亮,叫人无法忽视,“我该怎么称呼你?” 那个少年愣了愣,意识到霍去病同他说话,慌忙回:“我叫赵破奴。” 霍去病轻呼一声,转向阿奴:“好巧啊。” 阿奴也很意外:“是很巧。” 那少年不知道两人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也可以不叫赵破奴。” 此言一出,换来阿奴愣住。随后反应过来,阿奴想笑,“我又不是陛下,用不着避讳。我俩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霍去病也明白过来,“我和阿奴是觉着有缘。你别多想。大舅要知道我俩叫你改名,非得把我俩的名改了不可。见着大舅,你不许提这茬。” 名叫赵破奴的少年连连点头。 阿奴心细,注意到他嘴唇很干,解下马背上的水囊递过去。赵破奴下意识看他们当中最为年长的人。 霍去病好奇:“你父亲吗?” 那位年长的也就四十岁左右,不怪霍去病这么说,“不是。他父母被匈奴杀了。我们是在匈奴王庭认识的。” 阿奴震惊。 那人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真的。不信,小公子可以问他们。” 其他男男女女连连点头。 阿奴意识到他们又误会了,但也知道不怪他们,毕竟给匈奴当奴隶的日子不好过,不得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匈奴竟然还有王庭?”阿奴说出实话。 赵破奴下意识点头,紧接着奇怪:“还有是什么意思?” 霍去病先解释他二舅头一次出征就掀了匈奴老巢,去年打到匈奴王庭,“匈奴多少王庭?” 赵破奴等人放松下来。赵破奴道:“好多。他们除了左贤王什么的,还有很多小王。好像匈奴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王。跟大汉——好像也不一样。我也不甚清楚。我们不敢问,他们也不会主动说。这边的匈奴没了,还是偷听来的。” 阿奴怕他又吓得抖成筛子,“别担心。早晚都会被我们大汉踏平。”然后示意他再喝点水。 霍去病注意到一个长相极好的女人,很年轻的女人,先前一脸怯弱,可方才突然欲言又止。当霍去病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变成了胆小怕事的样子。 霍去病不怀疑她是匈奴细作,毕竟听几人的意思他们都不知道此地有汉人。霍去病想问什么,又觉着跟他比起来,阿奴更好糊弄。 霍去病偷偷给阿奴使个眼色。阿奴马背上还有几根黄瓜,就把那几根黄瓜拿出来,一掰两半,其中一半亲自递到那女子手中:“有点凉也有点硬,慢些吃。” 女子轻声说:“谢谢。” “地里种的,不值钱不必谢。”阿奴扬起笑脸,好奇地问:“女君的家人也不在了吗?” 女子的手一抖,黄瓜差点落地。 阿奴慌忙说:“我不问了。” 赵破奴在一旁告诉阿奴,她的家人也被匈奴杀了。说完他也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奴直觉里头有事:“怎么了?可以跟我们说说吗?是被匈奴欺负了?不怕,以后叫卫将军给你报仇。我家郎君虽然不会带兵,但是天下第一等君子。” 第167章 十万之众 十来个年龄不同的男男女女瞬间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其中那个年轻美艳的女子犹豫片刻低下头去, 像是怕阿奴看出什么。 霍去病下意识看阿奴。阿奴双眼往一个方向一瞥,霍去病明白,回去再说。 阿奴相信没人能拒绝他家郎君的关怀。 这十来个人还没见到卫长君就被营地的房屋庄稼惊得呆若木鸡。 霍去病和阿奴相视一眼, 这些人是不是跟张骞一样以为到了关内?霍去病给阿奴使个眼色。阿奴开口问:“怎么不走了?” 众人陡然惊醒, 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先去见我家郎君?”阿奴又问。 他们下意识点头, 紧接着想起卫长君乃皇后和卫将军兄长, 而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三天没洗脸, 就这么过去失礼肯定失礼,也有可能吓到国舅爷。 最为年长的男子觉着霍去病和阿奴好像挺喜欢赵破奴,就轻轻给他一肘子, 又使个眼色。 赵破奴无父无母无亲人,年龄不大,却敢跟这些人逃亡, 显然是个胆大的。可再大胆他也才十四岁,又是在人家地盘上,不由得忐忑:“我们就这样去见卫——国舅爷吗?” 霍去病和阿奴明显楞了一下,接着双双笑了。 赵破奴愈发地不安,他的话很好笑吗? 霍去病一贯不拘小节,手搭在他肩头:“什么国舅爷?休要胡言!这里的人都喊我大舅大公子, 我是小霍公子,他是阿奴公子。你可以叫我霍去病, 叫他阿奴。” 赵破奴不禁矮了矮肩膀,让他搭的更舒服些。阿奴心细看出来了,拉过霍去病的胳膊, “重点是称呼吗?”对赵破奴一行道, “红薯地离这边有点远, 郎君在地里看着人收红薯,你们先随我回家吧。” 卫家小院依然是三间正房,东西间是韩嫣和卫长君的卧室,中间是厅堂。平日里九口人在堂屋用饭都显得拥挤,自然不好招待这十来个人。 好在此地除了大宿舍小院子,卫长君还单独建了厨房饭厅和浴室。毕竟几千口人不能挤在一个厨房或浴室吃饭沐浴。阿奴和霍去病把他们带去由厨房、饭厅、浴室以及柴房和库房组成的小院,令和玉米面的厨子停一下,先给这些人煮一锅粥,再烧几锅热水叫他们洗洗。 和面原是女人的活。这里四千多口人,需要的面多,女子力气小,和面挑水等活就交给了男子。男人手上沾满了面,“玉米饼行吗?” 阿奴:“也行。有烧开的水吗?给他们倒些热水暖暖胃。” 男子点点头去厨房。阿奴跟过去,叫他继续和面,他拎着水抱着碗出来给赵破奴等人倒热水。赵破奴赶忙把碗接过去,“我们喝凉水也一样。” 阿奴摇头,“不一样。这里的井水里头不是有小细虫就是有泥沙,人的脾胃哪受得了。” 这些人真不敢叫他忙活,其中三十来岁的女子就说:“我们以前也这么喝。” “在匈奴那边吗?”阿奴不待她开口,“那是没法子。再说了,匈奴茹毛饮血,我们能跟他们一样吗?” 霍去病轻咳一声打断他。 阿奴疑惑不解,小声问:“怎么了?” 霍去病朝外面看去,“隔墙有耳。” 阿奴想起来了,同众人解释,此地有匈奴俘虏。此言一出,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明显抖了一下。阿奴没注意到,霍去病看得一清二楚,心想难不成这女子是匈奴人。可长相明明是汉人啊。 暂时跑不了,霍去病也不着急,接着阿奴的话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据我所知,那些俘虏到了这里都没想过跑去找他们族人。” 在厨房和面的男子把面和好了,出来证明这点,“他们不喜欢城里的生活,不习惯长安的日子,想念草原。在此除了不能天天骑马,跟他们以前没两样。” 阿奴点头,对赵破奴等人说:“不用怕他们,也别恨他们。大汉兵将也杀过他们的亲人。”顿了顿,“他们要有坏心眼,我家郎君和韩太守不会放过他们。” 有了这番话,这十来人心里踏实了。和面的男子问霍去病,“谁帮我烧一下锅?” 那十来人当中几个女子出来表示她们可以。 男子带她们进厨房,往铁锅里加两锅水,上面放笼屉。水开了,笼屉上冒出浓浓白烟,男子把玉米饼放进去。 霍去病指着厨房对面吃饭的食堂对其他人说:“你们可以去那边等着。” 阿奴接道:“我去给你们找些干净衣物。” 这些人身上都有个小布包,闻言拍拍布包说他们有。 阿奴很是笃定:“跟匈奴一样的皮毛?留着冬天穿吧。” 霍去病和阿奴没女子的衣服,他们去地里找几个男女,叫他们回去找衣物送去厨房。随后二人去找卫长君。 韩嫣在地头上,看到他们先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霍去病直言他和阿奴碰到十来个从匈奴逃回来的汉人,其中一个年轻女子很奇怪,像是有什么秘密。他来找大舅过去试试。 韩嫣好笑:“还用他出面?” 阿奴点了点头:“你名声太好,他们当中几个年龄大的都听说过你。” 韩嫣脸上的笑容凝固,盖因他以前名声很不好。 霍去病想笑。 韩嫣瞪他一眼朝地里喊:“卫长君,给我过来!” 二人时不时你刺我一句我挤兑你一句,营地的人都习惯了,闻言笑着打趣卫长君,还不麻溜的过去。 卫长君一脸无奈,慢悠悠到地头上,“又怎么了?” 韩嫣朝霍去病阿奴看一下。二人一边叫他去厨房一边解释。等到厨房门口,卫长君也弄清了,“找个阴凉地看书练字去吧。我进去看看。” 霍去病大为震撼,“我们才放马回来。” 卫长君挑眉,“放马很累吗?” 霍去病不敢说累。否则放马这活以后就是别人的了。他还怎么跑出去玩儿啊。也不能说不累,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功课算术题等着他。 “大舅,你看,赵破奴他们。”霍去病朝院里指。 卫长君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霍去病:“人家等你很久了。” 卫长君问嘟嘟, 嘟嘟先前忙着直播众人挖红薯,听到韩嫣叫卫长君就把直播关了看热闹。随后它在卫长君前面飘啊飘荡啊荡。 “赵破奴”三个字叫嘟嘟瞬间定住, 卫长君奇怪, 嘟嘟调出资料, “大舅,想什么呢?”霍去病奇怪他怎么愣住了。 卫长君转向他,神色坦然,“我在想他们从哪儿来的。” 听到声音从食堂出来的一众人恰好听到这句。最为年长的男子过来说,“我们是从东边过来的。” 卫长君步入院内,“方圆十里每日早晚都有骑兵巡逻。你们是如何躲过骑兵的?” 此言一出,十来人互相看了看,露出笑意。仿佛为此很得意。大概考虑到人在屋檐下,不能嘲笑主人家,男子敛起笑容,“青草茂盛,我们编了一些草衣,听到马蹄声披上草衣趴在地上,不到跟前很难发现我们。” 卫长君很是意外。 霍去病不禁说:“你们好聪明。” 阿奴好奇:“那之前看到我们怎么没想到趴地上?” 自然是以为这边没匈奴安全了,草衣被扔了。 赵破奴道:“我们以为你们是汉军。今早我们远远看见巡逻兵了。” 霍去病忍不住问:“那你被我吓的一动不敢动?” 赵破奴想说,要不是你来势汹汹仿佛要杀了我们的样子,谁怕你。好在他还记得霍去病是卫长君外甥,要在这边住下不能得罪他。 “汉军没有你这么大的啊。”赵破奴说的也是实话。霍去病无言以对。 卫长君眼神示意他和阿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阿奴大概觉着赵破奴也有个“奴”字,或者二人都无父无母,对其很有好感,临走前便说:“过会儿来找你玩儿。” 赵破奴下意识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笑着让他们先去食堂,然后他去对面厨房,打开橱柜拿十来个鸡蛋,加一些水搅拌均匀,叫和面的厨子加个笼屉,蒸两盆鸡蛋羹。 厨子很是心疼,于是叫烧火的女子先去食堂歇一会,名曰他看着火就行了。 卫长君装没看见:“那些鸡蛋是你们分剩下的?” 以前众人很喜欢分蛋。如今不缺鸡蛋,无论骑兵还是厨子都觉着一人一个麻烦。于是几个厨房征求大伙儿意见,每人三天一个水煮鸡蛋,鸭蛋和鹅蛋随便厨房怎么做。 厨子小声说:“我们不分了。” 卫长君对此感到意外,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我能用吗?” “您自然可以用,只是那些人——”厨子朝对面看一下,小声说,“要是细作怎么办?” 卫长君摇头,“不会的。”顿了顿,“再说了,要是细作就更好了。吃了我们的鸡蛋,还跟我们遮遮掩掩,我回头叫人把他们绑了。” 厨子觉着他懂了,“那我再弄个菜。”说完就往西边地里跑,那里有很多黄瓜。他摘几个黄瓜,快速洗洗拍拍,待鸡蛋羹成型,凉拌黄瓜就好了。 不甚厚的玉米饼熟得快。卫长君和庖厨把鸡蛋羹和黄瓜送到对面,饼就可以出锅了。卫长君一手拎着一壶水,一手拿着碗。厨子端着馍筐拿着筷子,跟卫长君送到对面。 厨子见卫长君坐下,他回厨房把饼全拿出来,然后继续和面继续蒸。 此地除了卫长君的小厨房,还有两个女子厨房和四个男子厨房。这里就是男人在一块用饭的厨房,有五六百人。一人一个炊饼,一天也得五六百。猪和羊以及鸡鸭鹅都还小,没有荤菜,成天劳作的人吃的又多,除了菜只能吃饼,毫不夸张的说,每个厨房都得从早蒸到晚。 赵破奴等人不敢碰筷子。他们被迫随着匈奴到处迁徙的时候玉米和红薯还没种到边关,以至于认为黄黄的饼是糜子面做的。糜子亩产很低,远不如小麦,一石左右,糜子面自然比面粉贵。 卫长君拿起一个递给最年少的赵破奴,“吃啊。”又给他一个勺子和一双筷子,“先喝点蛋羹润润喉,然后再吃瓜菜。”指着黄瓜,“离边关远,没多少吃的,别嫌弃。” 十来个人面面相觑。 最为年长的男子试探着问:“大公子平日也这么吃?” 卫长君点头,又给他一个玉米饼。男子小心翼翼接过去,近距离一看发现不对,这好像不是糜子面,比糜子粗,“跟糜子面挺像,这是小米面吗?” 卫长君:“玉米。你们过来的时候应该有看到,长得有人那么高有点泛黄的庄稼。” 众人听匈奴说过“玉米”,也有幸见过。听说可以煮着吃蒸着吃,匈奴把整个玉米棒子扔砂锅里煮半天依然硌牙,气得全扔了。 他们当中有人偷偷捡过,吃起来确实很费劲。捡过玉米的老丈忍不住问,“不是一粒一粒的吗?”不待卫长君询问,他就说匈奴抢过这东西。 赵破奴点头:“我还听匈奴骂,骂我们同袍疯了,好好的小麦糜子不种全种这些。” 卫长君很想笑。随后跟他们解释玉米粒揉下来才能磨成粉。匈奴抢去的肯定是老玉米,盖因玉米鲜嫩的时候正值三伏天,他们不敢长途奔袭几百里抢玉米。鲜玉米在地里,匈奴也没心思掰。然而老玉米煮粥也得磨成玉米渣,否则煮出来没法吃。除非像磨豆浆一样煮玉米汁。可惜匈奴不会磨豆浆。 卫长君给每人拿一个玉米饼,叫他们喝鸡蛋羹,然后同他们说,除了玉米还有红薯。这两样很高产,一人种二亩地,一年的口粮就出来了。他又言如今关中也跟十年前不一样了,没有豪强和贪官或藩王的地方几乎人人都能吃得上饭有衣穿。 赵破奴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卫长君指着鸡蛋羹:“这个乡民不常吃,但在乡间玉米面饼真是寻常物。”随后又叫他们快吃。 赵破奴等人这才敢大口大口吃饼,小心翼翼地挖鸡蛋羹。 卫长君见他们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问:“去病说你们是从匈奴王庭跑出来的?” 众人下意识点头。 卫长君又装作很随意地问:“见过匈奴王?” “咳!” 好几人同时呛一下。 卫长君确定他们见过,保不齐近距离接触过,“别慌。我弟卫将军也见过。在匈奴那边不易吧?不必担心大伙儿因此厌恶你们。张骞听说过吗?早年陛下派去西域的人。在匈奴那边十来年,比你们还久。前些日子回来了陛下很是高兴。” 然而几人依然互相看了看,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 卫长君见一个男人手中的饼快没了,又给他一个。对方抬眼,对上卫长君温和的笑脸。 如果一个人长相凶悍,那心地善良如圣人。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也很难相信他是好人。长相俊美人待人和气,卫长君乃皇后兄长,皇亲贵人,却与他们同坐在地上的垫子上,纵然阿奴没提过他是君子,也叫人忍不住卸下心防。 最为年长得有三十五六岁的女子朝外看一下,确定没别人仍然有点不安,“陛下见到那个张骞真的很欣慰?” 卫长君点头。 赵破奴好奇地问:“不担心他变了吗?” 卫长君笑道:“张骞又不是太尉,他就是变了又能做什么?是可以弄到长安城内和周边布防图,还是有机会打开城门放匈奴进来?亦或者收买朝臣?”顿了顿,“朝中三公九卿哪个差钱?匈奴只有牲口或粗糙的器皿和皮毛。穿惯了绫罗绸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可不稀罕这些。”笑看着他,“就说你,晚上敢跟匈奴通风报信吗?” 草原上有狼,赵破奴不敢。 年长的男子问:“不担心我们一路上留有痕迹,匈奴找过来?” “晚上有骑兵巡逻。”卫长君提醒他,“多亏你们提醒,我会叫他们带上长长的套马杆,像耙子耙地一样搂一遍。”依然眼中盛满笑意看着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没了。 卫长君转向中年女子,“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同我说。” 那女子不由得看年轻美艳的女子。 卫长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其脸颊红红的,像是被草原上的风吹的,可依然很亮眼,想来她便是霍去病和阿奴提到的那位,“你还有亲人在匈奴那边?” 女子摇了摇头。 沉默许久,卫长君都打算来日再试了,女子吞吞吐吐地表明身份,她本是汉人,被匈奴掳去送给了匈奴的一个王。她抗拒匈奴人,一直没学匈奴语。不过在匈奴王庭快七八年了,有些话就是不会说也听得懂。 前些日子她听到几个匈奴部落首领说如今的汉军很厉害,尤其姓“卫”的小子,诡计多端着呢。他们得想法子把他引过来一举歼灭。否则凭他神出鬼没的,他们早晚得死在那小子刀下。 女子说到此,不安地问:“汉军当中只有一个卫将军吗?” 卫长君点头:“匈奴说他小儿也没说错。我弟今年才二十六。头一次跟匈奴对上的时候二十二。他看起来比天天在外奔跑的匈奴年轻,匈奴可能觉着他才十七八岁。”笑着鼓励她继续。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匈奴王廷的兵差不多都出去了。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好像被人看到了,但也没人来追我们。他们一定在等卫将军上钩。” “不必担心,卫将军此时还在长安。”卫长君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她,李广出去了。 女子果然松了一口气。 中年女子大概很是相信卫长君的人品,替她说:“她有了。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也没弄到那个小崽子。”说到此很生气,“真命大!” 女子慌忙低下头去,明显身体在抖。与她挨着的中年女子揽住她的肩膀,“不怕。”然后问卫长君可有法子。 卫长君能寻到落胎药也不敢给她。轻则终身不孕,重则一尸两命。 “朝廷为了女子再嫁,十五到三十岁的女子年年都需要交税。可知为何?”卫长君不等她问,“大汉人少。我们连俘虏都不怕生出二心,还怕一个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是匈奴的小孩吗?” 十来人齐刷刷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笑着点头,“你们就是带一群匈奴平民过来,我也不介意收下他们。” 年轻女子激动的霍然起来,左顾右看犹豫片刻,直直地朝他拜下去。 卫长君扶着她的手臂,“不必如此。等一下吃了饭,把你们在匈奴那里看到的都告诉我外甥霍去病。对了,匈奴主力离这边多远?” 赵破奴:“如果骑上快马,此时出发,太阳下山前能到。” 卫长君有个主意,又觉着太冒险,“多少匈奴人?” 几人异口同声地表示很多,十万之众。 卫长君:“全是骑兵?他们是不是认为汉军没有那么多马?我弟卫青还敢带三四万骑兵过去必败无疑?” 那位年轻女子道:“没听他们说卫将军有多少兵,但他们很有信心。” “那就行了。”卫长君长舒一口气,笑着拍一下赵破奴,“回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好好吃,回头叫厨子带你们去歇息。”说完大步往外走。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奇怪。 年长的男子问年长的女子,“大公子什么意思?” 女子看向赵破奴,“我瞧着这个大公子好像挺喜欢你这孩子,要不你去问问?” 赵破奴的双脚全磨破了,来到此地全靠一口气吊着。如今可以安心了,他哪儿哪儿都疼,不想动,“我们刚到,多听多看少打听,别叫人家真把我们当成细作。” 众人想想也是,吃饱喝足沐浴后就跟厨子分别去男女宿舍歇息。 卫长君叫霍去病、阿奴和他们的伙伴以及韩嫣回家。 韩嫣走到他身边问:“出事了?” 卫长君:“算着日子,李广该同匈奴对上了吧?” 前几日通粮来送钱也提过李广出塞了。韩嫣算算时间,“该分出胜负了。”看向他,不像心疼,“担心他大胜,以后没仲卿什么事?” 168. 夜半偷袭 这是仓皇而逃吧? 卫长君奇了怪了,韩嫣怎么那么看好李广。 “我得到一个消息。”卫长君直接把赵破奴等人说的情况告诉韩嫣。韩嫣神色慌乱,下意识想往外跑,可他甚至不知道匈奴此时在哪儿,于是找卫长君,“那怎么办?我们该做什么?禀告陛下?可是六百里加急也晚——” 卫长君只觉着脑袋嗡嗡响,忍不住打断,“停!” 韩嫣倏然住口。 卫长君耐心同他说:“无论做什么都晚了。你算一下李广出关时间,就算下雨耽搁了,此时也该跟匈奴对上了。” 韩嫣不禁往后踉跄了几步,阿奴赶忙扶他一把。韩嫣无意识地拨开他的手,张了张口,却觉着呼吸困难。 李广带出去的不是将功折罪的囚徒,除了精兵就是功勋之后富家子弟。再不济也是游侠。游侠当中草菅人命的多,可也有真正行侠仗义之人。 韩嫣神色悲切,卫长君看着不落忍,“我有个办法,就怕你不敢。” “什么?”韩嫣下意识问。 卫长君怕他急哭了,也没绕弯子,“我们有很多还没用的火把对不对?” 草原上狼多,而城墙只有北边一面,狼群完全可以从东边草原或西边高山穿过来袭击他们。虽然有两千骑兵,可有更好的办法,比如火把可以吓退狼群,何必叫精兵拼命呢。又因晚上骑兵巡夜也需要火把。韩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叫人入关买些制作好的火把。 韩嫣听得云里雾里,依然点点头。 卫长君:“我们不能叫匈奴知道这儿仅有两千骑兵,离我们最近修补城墙的兵还有七八十里。一旦匈奴知道了扑过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韩嫣越发糊涂,“直接说你想做什么。” 卫长君用脚在地上画个小圆,“我们在这儿,我计划你带一千五百人移到东南方,那里修补城墙的兵和驻守的兵加一起得有五万之多。匈奴轻易不敢去。而你从这里出发向北,不出意外亥时前能到匈奴驻地。匈奴要是赢了李广,此时应该在喝酒庆贺。若是还没碰到李广,再等一个时辰也该睡了。”说完看向韩嫣。 韩嫣明白了又没明白,“我们趁其不备给匈奴一下?” 卫长君颔首:“回来的时候你也得往南绕一圈,否则匈奴肯定会循着痕迹派探子过来。不需要靠近,就我们这些房屋,匈奴探子也知道没多少人。” “那火把有什么用?总不能照亮吧?”韩嫣问。 卫长君摇头,“不能用火把,甚至离匈奴两三里就得下马缓行。匈奴营地肯定有火,借着火光能看清你有多少人马。纵然被你打个措手不及,他们也不怕。火把扔到帐篷里,人仰马翻,就算你只有五百人,匈奴也无法抵抗。” 韩嫣彻底懂了,然后难以置信,“你不是,不是——” “我看过兵书。”卫长君转向俩小子,“这招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过要全身而退必须得快。等匈奴冷静下来再想跑就晚了。” 霍去病问:“所以你叫韩兄夜里行动?就算匈奴想拿着火把追也没法追。马跑快了,风一吹火就灭了。无论如何都得等天亮。然而天亮按照痕迹我们早入关了?” 卫长君不吝夸赞,“不愧是我大外甥。” 霍去病并未因此得以,板起小脸大声说:“我也去!” 阿奴一直没开口,此时笑眯眯看着卫长君,“郎君叫我和去病过来,还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是想叫我们跟着韩兄见见世面吧?” 卫长君离阿奴很近,一抬手就摸到他的小脑袋,“敢杀匈奴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敢。”阿奴摇了摇头,“可想想他们杀了赵破奴的父母,手无寸铁的平民,我觉着我敢。” 卫长君:“总要有第一次。晚上行动看不清,只能闻到血腥味,回来你俩也好受点。”说到此看向韩嫣,“此计可行?” 韩嫣觉着可行,“这两千人是守军,没有陛下调令不能离开朔方。” 别说是君权至上的大汉,就是他上辈子守军也不能乱跑。卫长君沉吟片刻,“匈奴不可能入关告诉陛下,也不可能知道你私自调兵。” “你叫我们先往东南再往北,如何瞒得过那边驻军将领?” 卫长君:“不出意外,明日上午能回来,下午你写信令人送去驿站,然后加急送往京师。你奏章上不写日期,日后陛下无论问谁,都会以为你先向他禀告后出兵。之所以没等圣旨过来,那是事情紧急。我们担心李广全军覆没。” 韩嫣想想,“回来第一天是不是还得再去一封信说明情况?” 霍去病不假思索道:“当然。我还想——” 卫长君一看外甥的小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别想着论功行赏。私自出兵乃大过。我们杀了匈奴全身而退此为功,功过相抵刚好。” 霍去病很是意外地惊呼一声。 卫长君颔首:“若有人马折损,羡慕妒忌韩兄的人一道奏章,他很有可能被召回京师交给廷尉议罪。所以我才问他敢不敢。” 阿奴明白了,“原来不止敢不敢杀匈奴啊。” 卫长君又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俩去准备行囊。再叫人洗红薯蒸红薯,回头带上红薯和炊饼。再叫人烧些热水,水囊灌满。马鞍都拿出来,还有弓箭等等——” “等等。”霍去病打断他大舅,“我们可不可以再带几个人?” 卫长君笑道:“可以。对了,临出发前再去找赵破奴。他们是从匈奴王庭逃出来的,比谁都清楚匈奴主力在哪儿。” 韩嫣方才听卫长君说赵破奴的时候,知道他比霍去病还小一岁,颇为担忧,“他一个成吗?” 卫长君先前想问赵破奴他们怎么没偷几匹马。后来一琢磨,匈奴怎么可能放心他学骑马,“他们应该不善骑马。回头你或去病轮流驮着他。” 韩嫣点头,提醒霍去病别叫俘虏知道。不然他们极有可能趁着留守在此的骑兵疏忽而跑去跟匈奴主力汇合。 闻言卫长君道:“我叫你们先往东南像是入关办什么事,也是怕俘虏看出什么。虽然不是汉人,不等于都傻。” 霍去病和阿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俩小子出了家门很是激动。忍了又忍,依然没忍住欢呼一声,然后心情平复下来才兵分两路,一路去厨房,一路跑去旧城墙叫修补城墙的骑兵停下,除了巡逻的都随他回宿舍。 卫长君同韩嫣去堂屋,告诉他如何行动。 韩嫣好奇:“仲卿教你的?” “我一个种地的,叫他教我行军打仗?”卫长君好笑,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一杯水湿湿唇,“下马缓行的时候问赵破奴,匈奴会不会留活口——”说到此突然想到自刘彻登基以来,几次出兵匈奴,除了壮烈牺牲的,还没人被匈奴掳去,“应该没活口。那就问赵破奴,匈奴的马是不是放一块养着的。如果是先把马放了,在辎重粮草处留几个人,然后五人一起,两人放哨,三人行动。要是惊着匈奴,放哨的人点着火把往帐篷或匈奴头上扔。他们发型散乱很容易点着。最后你想个口哨,一吹口哨所有人撤退。”说到此看向韩嫣。 韩嫣点头:“严格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应该没问题。” “最后一点,‘逃走’的时候留几个‘卫’字旗。即便匈奴通过马蹄印看出我们只有一千人也不敢追。”卫长君想了想,“这点尤为重要。” 韩嫣知道战场上“攻心为上”。匈奴屯重兵等着卫青,来的却是李广。李广傻傻中计,匈奴不会认为汉军不堪一击,只会觉着卫青狡诈。晚上再被“卫青”的兵袭击,匈奴心有不甘也会立即逃之夭夭。谁知道卫青会不会去而复返?匈奴不敢赌。 韩嫣:“那我这就去收拾?” 卫长君颔首,“午饭后立即出发。” 韩嫣脚步一顿,“太晚了吧?” 卫长君摇头,“白天看得真切,万一叫匈奴探子发现,他们很有可能将计就计。” 纵然李广损失惨重,若是匈奴还没离开也不可能把探子撤了。盖因他们得防着逃走的兵将入关找援军。 除非一个不剩。 这是韩嫣最不愿意看到的。以至于午饭后,他带兵往东南跑的路上还忍不住祈祷,李广被公孙贺附身,无功而返。 可这次跟公孙贺那次不一样。 那次匈奴袭击边关是以为大汉软弱,他们把雁门、上谷等地洗劫一空,大汉也不敢出兵。匈奴没有刻意留下痕迹,等刘彻准备好粮草,凑齐四万骑兵,痕迹早被风吹散,被尘土掩埋了。所以公孙贺在草原上转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去年匈奴损失惨重,又知道汉军如今不怕他们,合该避着汉军养精蓄锐才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显然想一箭双雕——在边关占尽便宜,顺便诱敌深入。 这种情况下即使三伏天前留下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干净,匈奴也会再派人弄出一些。 事实也是如此,李广带领三万骑兵一出关就发现匈奴留下的痕迹。如韩嫣所想,李广年过半百不缺生活智慧,上过战场,跟小股匈奴交过手,也有些经验。所以李广沿着痕迹走几十里,意识到过于刻意就绕开了。 也如卫长君所想,李广此人刚愎自用。向导是匈奴人,李广不甚信他。压根忘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先前多人联名上奏迫使刘彻用他,导致李广认为他领兵乃民之所向。李广又比卫青大一三十岁,在他看来卫青就是个小儿,卫青三万骑兵轻轻松松大败匈奴,他也一定行。所以出关几日,李广就撇开向导,堪称一意孤行。 太阳落山前,韩嫣并没有发现异常。随着一点点往北推进,路上掉落的东西越来越多,韩嫣也越来越心慌。 霍去病打马到韩嫣身边,指着散落的干粮,破碎的衣料,“这是仓皇而逃吧?” 韩嫣不想承认也不得不点头。 霍去病越过他跑到前头,下马捡一块布,布上还有血腥味,“韩兄,应该是一两天前留下的。” 韩嫣接过来没看到有何异常,“此话怎讲?” “要是五六天前的,天天露水淋一遍,就算血迹还在,血腥味也该淡了。” 韩嫣朝后看去。 阿奴载着赵破奴过来。 韩嫣指着西边:“直直地往西差不多是我们营地。你算算要是从那边一直往北,多久才能到匈奴宿营地。” 阿奴在自己手上画个三角形,然后问赵破奴,“看得懂吗?我们算是在直角这里。” 手上虽然没什么痕迹,但赵破奴看着他画的,很形象,“五六十里路吧。” 韩嫣点头:“那再走一十里下马歇息,天黑了我们再出发。” 一千五百匹骏马跑起来,相隔三四里路,生活在马背上的匈奴也能察觉到。何况前面还有可能有匈奴暗哨。 天色变暗,韩嫣下马喝水,剥开红薯用晚饭。至于炊饼,留着明早吃。 霍去病移到赵破奴身侧小声问:“见过匈奴首领吗?” “见过几次。”阿奴直言带他去给父母报仇,很想手刃敌人的赵破奴不敢胡言乱语甚至夸大其词。 霍去病叫他仔细说说。赵破奴知道一说一知道一说一。这孩子也不傻,“你想抓匈奴首领吗?你抓不住他的。他有韩太守那么高,比韩太守壮。我觉着两个太守都没他重。” 霍去病摇头:“抓他做什么?对他再好他也不能降汉。” 赵破奴不禁惊呼:“你你你想杀了他?” 霍去病抬手捂住他的嘴巴,“瞎嚷嚷什么?” 赵破奴连连摇头表示不敢嚷嚷。霍去病松手,他又忍不住说:“你都不够首领一巴掌拍的。” “等着吧。”霍去病轻笑一声。 韩嫣看过来,不放心地问:“聊什么呢?去病,你大舅说了,你和阿奴,”指着他俩的五个伙伴,“此次出来长长见识。回头看马。” 霍去病乖乖点头。韩嫣反而越发不安,“别想着阳奉阴违。” “我是那样的人吗?”霍去病佯装很生气。 韩嫣心说,你是。但他懒得同小崽子打嘴仗。这熊小子,抓他个现行,他也能倒打一耙。 今日天高云淡,晚霞很艳,可由于快到月末了,月牙儿弯弯,月光很淡,又不敢点着火把,等粪便味很重,韩嫣才敢确定他们找到匈奴主力。 韩嫣几个人弓着腰慢慢前行,确定匈奴驻地离他们只有一三十丈,差点吓出一身冷汗。韩嫣几人不敢都回去,担心动作太大,韩嫣叫他们当中身材最矮最瘦小的人回去报信。 小个子可没忘记韩嫣的叮嘱——霍去病带着小伙伴在此看马。 霍去病连连点头。 小个子声音小,后面的骑兵听不清。霍去病仗着这点,和阿奴带着五个伙伴以及赵破奴对最后骑兵说,“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马。拿出宝剑和弓箭以防匈奴靠近。” 五六个兵信以为真,留下看马。 赵破奴担心:“我们几个行吗?” 霍去病把他的匕首塞赵破奴手里,“怕什么。三更半夜人最困的时候,匈奴看见我们都以为做梦。” 阿奴打个手势,示意他小点声,“破奴,匈奴首领的帐篷是不是最高最大的那个?好比陛下的御辇。” 赵破奴没见过御辇,但他见过很多帐篷,轻微点点头,“但是帐篷周围有好多人。我们可能不行。” 阿奴扯一下他们前面的骑兵。 来朔方的路上卫长君曾跟一个骑兵说过,外甥像舅。霍去病像卫青。骑兵闲着无聊侃大山的时候,提起这点。一传十十传百,而霍去病确实弓马娴熟,两千骑兵便对此深信不疑。 走在他们前头的骑兵也想弄个匈奴王,哪怕出发前韩嫣告诉众人,此去目的不是杀敌,而是为了救人。私自出兵,一人杀三千也别想封侯。骑兵仍然想弄个大的。最少往后可以跟亲友显摆。 五个骑兵一组,所以五人慢慢同前面人拉开距离向霍去病靠近,“小霍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霍去病:“等你们靠近匈奴首领帐篷的时候,快速捂住卫兵嘴巴,”在脖子上比划一下,“我和阿奴进去把人宰了。无论里头有多少东西,我们都平分。” 出发前卫长君也说了,不可恋战,但可以顺手牵羊。哪怕顺一顶王冠也不必交给他。 放火放马不需要身手灵敏,只要小心谨慎便可。五人身手极好,任务恰好也是逢匈奴就做掉。所以对此很有信心。 五人又随卫青上过战场见过血,不怕杀人。当他们靠近匈奴驻地时,手起刀落,那叫一个迅速。很快来到首领帐篷附近,五人散开,眨眼间把周围人解决掉。 先前尸体放在阴影处,首领帐篷这边火堆多,很容易被发现,霍去病一边抬手示意小伙伴进去,一边小声交代,“把人弄进来。” 五人迅速把人拽进帐篷。 霍去病放下门帘,听到震天的鼻鼾声。其中一个骑兵忍不住说:“睡的真安心。” “汉军损失惨重,短时间之内很难凑出三万骑兵,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天冷了也不利于出兵。”霍去病这样说,手上没闲着,拿起一件外衣往地上一铺,亮晶晶的东西都往上放,然后快速系到身上。 五个骑兵头一次“打家劫舍”,很是不熟练。以至于霍去病绑好了,他们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霍去病瞪他们,“愣着做什么?” 五人指着里头,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霍去病摇头:“阿奴看着呢。” 阿奴和他的四个伙伴以及赵破奴蹲在呼呼大睡的匈奴首领身侧。六人身上没有血腥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安睡的人,也没露出杀气,以至于警惕性很重的人愣是没有一丝察觉。 霍去病的另一个伙伴趴在帐篷门帘边盯梢放哨。 五个骑兵往四周扫一眼,见他们八个分工明确不由得相视一眼,这是几个半大小子吗?怎么比他们还稳重老成。 霍去病又瞪他们一眼。五人赶忙行动。 “挑轻的好带的。”霍去病小声提醒。五人连连点头。 霍去病不贪,两个包裹就够了。另一个递给阿奴。阿奴系身上,指着安睡的人,“好东西都在这儿。” “谁?” 呼噜声骤停,将将想起来的人轰然倒下。阿奴拿过匕首,往他身边人一下,帐篷内安静下来。 阿奴摘下一人身上物品,递给他的小伙伴。四人嫌弃,认为是死人的东西晦气。阿奴塞给赵破奴,“还没死透。”说着又朝这一男一女身上补两刀。随后抓起一块褥子擦擦刀。 看起来很多事,其实一瞬间。 五人听到“谁”吓得浑身僵硬,然后跑过来,结果看到阿奴的刀都擦干净了。 倒抽一口气,五个骑兵相互看了看,这还是卫家最乖最懂事的孩子吗?这小子怎么比他们还凶残。 亏得他们方才还以为这是霍去病的活儿,卫寄奴小子只负责看着人。 阿奴起身:“好了吗?” 五个骑兵下意识点头。 阿奴指着赵破奴,“他说不止一个匈奴首领。我们再去别的地儿看看。” 五人忘了他们比霍去病和阿奴大七八岁,不由得跟上。 这顶帐篷离其他帐篷有好几丈。他们方才把人放倒时候跟周围巡逻的错开了。人困的时候,这边少了几个人,周围巡逻的也没注意到。 五人先出去移到暗处,等巡逻的人过去快速把人放倒,霍去病等人才小心翼翼过去。 正当赵破奴跃跃欲试的时候,外面躁动起来。酣睡的人被吵醒,阿奴一话不说,捂住他的嘴巴,一脖子全部解决。 五个骑兵当中有两人有火把。阿奴叫其中一人点着,又叫另一人把火把扔到那个最大的帐篷里,然后找阴影地,快速朝他们的马跑去。 霍去病一行到马跟前,就看到原本只有几个火堆昏暗的营地火光冲天。原本很是安静的地方此时也吵的像休沐日的东西市。 韩嫣回来看到霍去病已经上马,很是欣慰,然后叫他们先走。 霍去病也知道他们跑快点,万一韩嫣被抓,他们也能及时入关搬救兵,所以这时候也没同他推让。 五五一组撤退,不需要韩嫣数,不见双数韩嫣就知道人齐了。随后他把带来的“卫”字旗扔地上。 等到慌乱的匈奴想起来追,拿着火把过来正好看到地上的字。怒气万丈的匈奴兵还想继续,匈奴小王赶忙叫停。 匈奴兵叽里呱啦地说:“他们人不多。” 同卫青交过手的小王压着怒火冷声道:“那又如何?你知道姓卫的有没有在前面布下陷阱?” 169. 朝野震惊 卫家个个是人才 太阳慢慢爬高,天越来越热,守在路边的卫长君终于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他高高悬起的心缓缓落下,一夜没闭的眼睛终于感到酸涩疲惫,甚至出现了重影。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卫长君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大舅!” 欢快不见疲惫的声音传过来,卫长君往前走几步。 落在韩嫣后头的霍去病扬起马鞭,瞬间停在卫长君跟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利落地跳下马,卫长君听到一阵类似金银器皿碰撞声。卫长君以为听错了,拉过外甥上下打量,“没受——”看到他身后鼓鼓囊囊一大包,“这是什么?” 霍去病脸色骤变,慌忙转过身来后退,“没,没什么。” 韩嫣缓缓过来,倍感奇怪,“去病,临去的时候你有带这么多东西吗?” “有!”霍去病说出来就上马,“我困了,大舅想知道什么问韩兄,他比我清楚。”不待二人开口,朝马背上一下,马儿扬起蹄子往家跑。 韩嫣张了张口,吃一嘴尘土,只见阿奴带着五个伙伴以及赵破奴越过他和卫长君去追霍去病。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阿奴背上也有个大布包。 韩嫣转向卫长君,很是纳闷,“你怎么给他们带这么多东西?” 卫长君很确定除了水囊,只给韩嫣一行准备了一天食物。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等人比韩嫣和一千五百名骑兵多一点也是多两张鸡蛋饼。他们八个的水囊和食物加一起也顶多两大包。 要是他没看错,水囊都在腰间,而那鼓鼓囊囊两大包不可能是玉米饼或蒸红薯。卫长君反问:“我准备多少东西你不知道?” 韩嫣下意识说:“知道。”到嘴边越发想不通,“可那两大包——”猛然睁大眼睛看着卫长君,不敢相信地试探道,“不会是——不不不,不可能。”连连摇头,“他们一直在,”说到此韩嫣不确定了,“不会吧?” 卫长君觉着一切皆有可能。 韩嫣停下,随他出去的骑兵因此也停下来。卫长君朝那些骑兵看去,“不信问问。” 韩嫣不敢信。又觉着霍去病胆敢尾随他进入匈奴驻地,想来除了他们八个没人知道,问也是白问。可他太过好奇,还是没忍住问昨天夜里谁跟霍去病进的匈奴驻地。 这话挨个往后传,打队伍中间出来五个人,每人身上也有个布包,比霍去病和阿奴的小一半。 韩嫣亲自布下的任务,很确定这五人昨晚任务是手刃匈奴,因此没有怪他们随霍去病进去。韩嫣好奇谁留下看马。这话问出去,又从中间出来五人。韩嫣问是不是霍去病叫他们留下来的。五人点头,接着很奇怪地问,难道不是太守临时叫小霍公子通知他们的。 韩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可能叫你们留下,叫他进入匈奴营地。他才几岁?” 从昨日出发到今日回来,期间一直跟着韩嫣的骑兵证明,昨夜行动前,太守不止一次命令小霍公子留下看马。 随霍去病手刃匈奴的五个骑兵顿时瞠目结舌。 韩嫣心累,“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乖乖听话。他真老老实实看马就不是霍去病了。” 涉及到此事的十个骑兵不由地问:“那怎么办?” 韩嫣:“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他带你们弄了这么多东西,打他一顿?有用的话,他的屁股早开花了。”转向卫长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跟着霍去病弄了不少贵重物品的骑兵不禁为霍去病求情,直言他还是个孩子。 韩嫣好笑:“孩子带着你们——等等,”叫他们把身上包裹打开。五人不敢有一丝迟疑。韩嫣看到镶有宝石的匕首或弯刀,还有柔软的斗篷,还有造型豪放粗犷的饰品,不是沉甸甸的金子就是玉石,虽然称不上精美,但也不可能是匈奴平民的物品,“这些东西哪来的?” 五个骑兵此时也不敢有一丝半点隐瞒,老老实实坦白,来自位于匈奴宿营地最中间的大帐篷。 韩嫣带的兵正准备靠近那边的时候被发现了,他一度很后悔没有先悄悄过去。韩嫣是没跟匈奴交过手,也不知道匈奴首领功夫如何,但他确定帐篷外有不少兵守护,“你们怎么进去怎么出来的?” 五人同时跳到那些卫兵身上捂住嘴来一刀,全部解决掉进去的。 这跟韩嫣行动前所要求的差不多,“里头没人?” 五人下意识看卫长君。 卫长君一直知道大外甥非池中之物,如今还有五个帮手,还有赵破奴带路,他一点不意外霍去病能进去。他只想知道谁动的手,“破奴还是去病?” 五人摇头。 韩嫣难以置信地惊呼:“不要告诉我是阿奴!” 五人再次想起阿奴的手段,表情变得一言难尽。然而还是得说,“一刀毙命。” 韩嫣倒抽一口气。 要是没错,那可是匈奴首领。 饶是卫长君有心理准备也很是诧异:“你们确定?” 五人确定。 卫长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蒙蒙亮的时候,韩嫣一行停下来歇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人放水有人喝水有人吃饼。当时霍去病和阿奴离他远,韩嫣太累,也没叫他们到跟前来。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当时阿奴神色轻松,也不知霍去病说了什么,他好像还笑了。 这哪像刚杀过人的样子?分明出来秋游来了。 不怪跟随他们的五个骑兵表情复杂。 韩嫣内心五味杂陈,“卫长君,你卫家个个是人才。” 周围骑兵禁不住点头。 卫长君感到心累和无力,“一夜没睡,先回去休息。” 众骑兵下意识看韩嫣。韩嫣见卫长君眼底泛青,眼里有血丝,觉着他也一夜没睡,就叫骑兵回营,一切等他们歇过乏睡醒了再说。 骑兵们呼啦啦走人。路边只剩两人一马,韩嫣双手撑腰,长叹一口气,却没有开口的。 卫长君揉揉额角,“先回家。别看霍去病个熊小子跑得快,我不回去他不敢睡。就算躲到房里堵上门,他也睡不踏实。” “你外甥——”韩嫣又忍不住一叹三摇头。 卫长君:“罚他半个月不许骑马。” 霍去病确实在偏房盯着他大舅何时回来,也确实从里头把门堵上了。卫长君隔着门说出惩罚,霍去病惊得大叫,“我又没错!” “人人都像你一样仗还怎么打?”卫长君反问,“一盘散沙能成什么气候?” 霍去病消停了。 卫长君不想这样训他。可是不这样说,今日他敢乱来,明日两千名骑兵也敢自作主张。离匈奴太近,却有没有高高的长城和关隘阻挡,卫长君要不把两千骑兵像扎篱笆似的扎在这里,早晚出大事。 “阿奴,你也一样。”卫长君并没有忘记他,“亏得我还担心你见到血心里不适。” 阿奴知道该低头时不能犟,“郎君,别生气了,阿奴知道错了。” “然后下次还敢?”卫长君问。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卫长君和韩嫣无奈地相视一眼,双双朝堂屋去。 赵破奴轻轻戳一下阿奴的背,小声提醒,“快说话啊。” 阿奴回头问:“说什么?郎君又没说错。” 赵破奴惊得睁大双目,结结巴巴,“你你——你——” “你困吗?”阿奴打断他。 赵破奴点头,接着意识到什么,“别转移话题。你就不怕大公子生气?” “我家郎君人好,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觉醒来就不气了。再说了,我和去病认罚,他还能把我们怎么着?我们是郎君养大的,他不舍得不要我们,更不舍得打死我们。”阿奴扯掉外衣,甩掉靴子往榻上一趟,“睡觉。” 赵破奴不由得看霍去病,仿佛在问,你也这样认为吗。 深秋时节,屋里阴凉,霍去病拉过薄薄的褥子盖上闭眼。 赵破奴找他俩的小伙伴。五人住隔壁,打开门问赵破奴是在这儿还是去隔壁睡。赵破奴原先觉着霍去病盛气凌人,阿奴五官比他柔和,面软心也软。昨夜看到他手刃匈奴首领,赵破奴吓了一跳但也能理解,认为阿奴同他一样跟匈奴有仇。 此时此刻,赵破奴想给天真的自己一巴掌,也不敢再待下去。 卫长君听到动静朝外看去,六个半大小子往屋里去。 韩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赵破奴进屋关门:“我突然觉着这个赵破奴哪儿哪儿都好。” “听话?”卫长君问。 韩嫣点头,“我也明白你为何一夜没合眼,明明计划很周全。” 卫长君摇了摇头,“我其实怕那五百俘虏看出什么来偷跑。”不待他开口,“困吗?” 韩嫣揉揉眼角,很困。 霍去病和阿奴不如韩嫣身体壮,也从未熬过夜,一天一夜长袭几百里,估计他俩沾到枕头就睡死了。 “先跟我去确定一件事。”卫长君带着韩嫣到霍去病和阿奴卧室,果然俩小子开始打呼噜了。 卫长君把他们放在茶几上的包裹打开。 韩嫣拿起金铸的茶壶,又拿起一串镶满宝石的腰带,“应该是匈奴大部落首领。小部落首领不舍得出来打仗还穿这么奢华。” 卫长君:“可惜没能抓几个活口,不知道哪个王死了。匈奴那边也没有我们的探子。” 韩嫣点头。 “伤亡多吗?”卫长君又问。 韩嫣:“按照一千人算,一人两个,死了至少两千人。不算多,我觉着也不少了。看那些帐篷,没有十万之众。” “李广有三万人,一人伤一个杀一个,匈奴也得死伤三四万。即便李广中计,你既然看到沿路有血迹,说明他们有突围。那匈奴不可能没有损伤。兴许一些匈奴护送伤兵疗伤去了。匈奴首领在那边多待两日,为伤兵殿后或再等等看还有没有其他汉军。” 韩嫣觉着有可能,“也许只有七八万骑兵。张骞不是说了吗,匈奴内部不和。何况他们前几次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卫长君认为有道理,“写两份奏章。我叫人先送去一份,明日再送去一份,四百里加急。” 虽然朔方离长安甚远,可四百里加急很快。 不过几日,第一份奏章就到了宣室。 刘彻没心思看。即便他很想给上蹿下跳的世家,不安分的富商游侠一个教训,也没想到三万人出去回来不足三千,还有一半受了伤在边关疗伤。 三万骑兵,刘彻没有挨个查也知道他的精兵至少占三成近万人。亏得刘彻不止一次强调匈奴极有可能屯有重兵等着汉军。 精兵少了这么多不说,还得出很大一笔抚恤金,比卫青三战匈奴,包括公孙敖和李息遇到匈奴主力那次折损还多,刘彻差点气吐血。 李广回来复命,刘彻直接交给丞相,该怎么议罪由丞相主持廷尉定,他不管了。 刘彻一向心大胃口好。黄门伺候他多年,头一次看到他连着三日吃的比猫少,很是着急。刘彻脾气大,黄门不敢硬劝,于是前往椒房殿把软软乖乖的皇长子抱过来。 刘彻只有刘据一根独苗苗,不舍得对他冷着脸。小刘据用他的小奶音说饿了。刘彻令人备饭。饭菜端上来,刘据拿着带馅的炊饼往他嘴里塞,精明如刘彻还有什么不懂,瞪一眼擅自做主的心腹黄门。 黄门屏退宫女太监,小心劝说:“陛下不是早知道吗?” “朕知道。朕也做好损失五成的准备。可你看看如今多少?”刘彻不禁拔高声音。 刘据吓得哆嗦。刘彻慌忙搂住儿子安慰:“不怕,不怕,父皇不是冲你,有人不听话惹父皇生气。” “父皇,我听话。”刘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说。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脸,很是欣慰,“父皇知道。” “父皇听话吗?”小刘据又把炊饼递过去。 刘彻接过去,咬一口险些被面噎到。黄门眼珠子活泛,把汤递过去,“陛下,前天不是休沐日吗?昨日东方朔回来,他那张嘴从来没个遮拦,奴婢听他说如今城里的白布比绸缎还贵,凶肆都排到立冬了。陛下,抚恤金是不是早点发下去?” 刘彻差点咬到舌头,“当真?” 黄门点头。 刘彻:“宣大农令。再把公孙敖公孙贺以及李息找来。叫公孙贺调马和车,令二人调人把抚恤金送过去。” “诺!”黄门小跑出去吩咐。 小刘据好奇地问:“父皇,凶肆是什么呀?” “你不懂,棺材铺。” “抚恤金又是什么呀?” 刘彻耐心地说:“帮你教训欺负你的人受了伤,你给他钱买好吃的,这就叫抚恤金。” 小刘据似懂非懂,“有人欺负父皇?谁呀?我——”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我叫大舅帮父皇打他。” 刘彻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忽然想起这两天收到的奏章,“你大舅,朕是指望不上了。他除了找朕要人就是要钱。”剩下的炊饼塞嘴里,瓮声道,“随朕看看他这次又要什么。”抱着儿子去书房。 尚未处理的信件或奏章都在书房。 刘彻过去坐下,叫儿子窝怀里,拆开上面的信。 信件奏章都是郎官等人收拾好的,时间早的放上面,刚收到的在下面,方便刘彻先后处理。 刘彻揉了揉眼睛,又看一遍,每个字都认识,却每个字都看不清。他想起儿子年初开蒙,也识不少字了,“据儿,念给父皇听听。不认识的先跳过。” 小刘据拿过信,认认真真,奶里奶气磕磕绊绊念完也糊涂了,“父皇,不是大舅欸。” 刘彻确定没错了,“跟你大舅一起的韩嫣。”借着儿子的小手再看一遍,以他对韩嫣的了解,这绝不是韩嫣能想出来的。 韩嫣只会派人入关调兵,以防匈奴偷袭。上赶着给匈奴一下,太像卫长君的作风。刘彻记得还有一封信,扒拉出来,递给刘据,“再帮父皇看看。” 没容刘据念完,刘彻慌忙夺过来,睁大眼睛,确定韩嫣手刃了匈奴首领,杀了近千人,不禁微微张口。 小刘据仰头打量他一番,父皇怎么傻了啊。 “父皇,怎么了?”小小的童子脸上堆满了好奇。 刘彻不由得抱住儿子,用脸使劲蹭蹭他的脸,“儿子,你有个好舅舅。” 小刘据嫌弃地拨开他的脸,“痒痒。” 刘彻放过儿子,把宫人喊进来,“朕这就把胡须刮了。” 小刘据很是支持连连点头。黄门送走公孙敖等人,进到内室宫人正忙着给刘彻刮胡子。黄门心疼坏了,“陛下,您精心留的。” “朕高兴。”那封信刘彻还没舍得放下,“看看。朕恕你无罪。” 黄门一看不是奏章形式,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双手捧着,然而他同之前的刘彻一样,每个字都认识却看糊涂了。 “陛下,奴婢不懂。” 刘彻:“字面上的意思。” 黄门又看一遍,清醒的不能再清醒,高兴的跪下,“奴婢恭喜陛下。” 刘彻心里头畅快,他的精兵没有白白牺牲。刘彻大手一挥,抚恤金再加两成。黄门“诺”一声,跑去追大农令。到门口又黄门折回来,把信还给刘彻。 刘彻清洗干净换上朴素的衣物,儿子送去椒房殿,他就带着几个便衣打扮的禁卫和心腹黄门从北宫绕去位于皇宫北边的东市。 不冷不热,秋高气爽,即使不是休沐日,往日街上也有很多人,很是繁华热闹,不愧是京师长安。然而今日街上一派萧条。 刘彻朝长平侯府走去,那边有平阳侯府,离魏其侯远,离韩嫣家更远,但中间都是些公主在京府邸或功勋之家。 一路走来,平均三家就有一家门口挂着白绸,刘彻想想许多人联名上奏那日,差点笑出声来,你们也有今日。 “舅父?” 刘彻心中一凛,板着脸转过身。曹襄小跑过来,注意到他皇帝舅舅连玉佩也没带,便猜到他不想暴露身份,“给舅父请安,”行个拱手礼。 刘彻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自打七八天前李广带着残兵回来,朝野震惊,阳信长公主就跑回平阳侯府看儿子。确定曹襄好好在家,阳信长公主依然感到后怕,不许儿子出去。 曹襄没有任何官职,他时常跑出来玩习惯了,突然被“关”起来很难受。今日他母亲终于回去了,曹襄可不得趁机出来透透气。 到处哭天抢地,哀乐不断,曹襄不敢说他出来玩儿,“韩说今日休息,我来找他。” “快用午饭了,回家去吧。”刘彻板起脸。 没了胡须的刘彻看起来二十出头,没比曹襄大几岁。曹襄依然怕他,乖乖应一声诺,“舅父要去我府里歇息吗?” 刘彻微微摇头:“朕的车在后头,一会就回去。” 耳边哭声不断,明亮的太阳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刘彻不想再逛。 刚到未央宫,刘彻被小黄门请去东宫。 太后望着他问:“听说皇帝出去了?” “出去看看。” “对你看到的满意吗?”太后心里有气,她才知道田蚡的儿子也去了,且没能回来。 刘彻不意外他母亲生气,他也生气,“朕近万名精兵折损了九成,你说朕满意吗?” “明知道——” 刘彻抬抬手,“宣室有你的人,母后不必否认,朕甚至知道是哪几个。母后不妨问问他们,朕是不是不止一次提过,此番凶险,打不过就跑。你知道李广怎么打的吗?他叫骑兵散开围成一个大大的圆,把匈奴主力围在里头——” “不对吗?”太后反问。 刘彻噎了一下,“仲卿去年是这么打的。可那时候大部分匈奴喝的醉熏熏的,首领能把仲卿认成他父亲。这次一个比一个清醒。都散开了,就是晚上,匈奴也知道李广大概有多少人。李广是有弓箭,可匈奴只需从一处突围,压上两三千人挡箭头,最多一盏茶的工夫匈奴就能突出来。匈奴是他两倍之多。朕想了好几天也想不通,谁给他的勇气包围善骑射的匈奴。”说到此,他依然想不通。 太后不懂带兵打仗,“那怎么打?” 刘彻张了张口,真不想说,“派几个人纵火放马,匈奴自乱阵脚,他们在一个地方放箭不就行了?一排一千个弓箭手,箭用完了上第二排,再上第三排。箭如雨下,哪个不怕死的敢上前?给匈奴留出空隙,匈奴往一处跑,他们在后面追,即便没追到,匈奴仓皇而逃丢下的辎重也够此次出兵耗费的钱粮。” 皇太后仔细想想好像可以这样。 刘彻揉揉额角:“像李广这样打,朕有千军万马也不够他糟蹋!” 170. 棉衣 他要亲眼看看里头藏了什么。…… 太后无言以对。 刘彻不能提,一说这事就不由地想起他的精兵,心疼的难受。 “他们还跟母后说什么了?”刘彻好奇地问。 太后想也没想就说:“没人说什么。” “呵!”刘彻似笑非笑,“那您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太后脸热,甚至感觉到了疼。她不好继续下去,索性说别的,“廷尉有没有说怎么处置李广?” “廷尉认为损失重大,应当斩首。” 太后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想支持又像有什么顾虑。 “皇帝怎么想的?” 当街腰斩也不能泄刘彻心头之恨。然而刘彻是皇帝,还没到六七十岁老糊涂的时候,他正值壮年,清醒又理智,看得深远,纵然卫青天生的将才,也不能指望他一个。李广败了就杀,以后卫青病了或受伤,谁还敢出兵匈奴。 得给大汉留几个人才,他也得给卫青留几个副手。 刘彻还想到一层,人的忘性大,李广死了,过几年某些人又会推出第二个“李广”。他们舍得子侄,刘彻不舍得他的精兵。李广活着,功勋世家绝不敢再次尝试。 “李广为大汉辛辛苦苦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贬为庶人吧。” 太后诧异,这可不像皇帝一贯作风。 “母后认为该如何处置?”刘彻看出她的异样。 太后试探着说出,论罪当斩。 “人道七十古来稀。他快六十了,就是不杀他也没几年好活。何必呢。”刘彻摇了摇头,“为了他朕变成一个嗜杀的皇帝,不好,不好。” 这才是她儿子啊。她就说不可能只是想宽恕李广。 “哀家老了,以后宣室的事哀家不管了。”太后叹了一口气。 刘彻这次懒得敷衍,儿子年幼,还得母后指点。 几日后太后的人依然在宣室,刘彻便知道他母亲这次也是说说而已。 九月大朝,廷尉呈上关于李广等兵将的奏章,刘彻当庭批阅,除了把“当斩”改为贬为庶民,其他人维持原判交给小黄门。 小黄门递到廷尉手中,朝堂之上又变成菜市场。这次不再是为了领兵者争执,而是各抒己见,目的却只有一个,李广当斩。这次依然没有三公九卿。 位列三公九卿的除了听话的就是人精。人精知道皇帝尚未决定,询问众臣意见的时候可以说两句。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容不得他们置喙。听话如丞相,如公孙贺,商讨政事的时候都不敢跟皇帝反着来。何况奏章批好了。 话说回来,刘彻不痛快,身为臣子的别想痛快。 刘彻托着下巴越过三公九卿十二人朝后看,点出嗓门最大的那位。那位是上大夫,出列后很坚持,李广当斩。 汲黯耿直地附和,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刘彻翻开被他压下来的联名奏章,上面没有汲黯的名。刘彻想起来了,他和公孙弘一个德行,主和。卫青三战三胜好像也没得到他另眼相待。 刘彻抬手把那本奏章摔到上大夫身上。 如今的奏章不再是竹简而是纸,纸铺开,上大夫捡起来不想看也看到他的名,顿时脸红了白白了红,煞是可怜。 刘彻不假辞色,“传下去!” 一时间朝堂之上多了许多张大红脸。但有的人能屈能伸,捧着奏章认错,举荐卫青,为牺牲的兵将报仇。 刘彻差点没冷笑出声,这时候想起卫青,早干什么去了。 “朕也想用卫青。四年三战,两次带兵长驱直入,卫青看似无恙,孩子都快出生了,可他经不起来回近两个月长途奔袭。太医说得休养个一两年才可领兵。”刘彻长吁短叹,一脸烦躁,“不然朕为何叫李广领兵?”停顿一下,“收到匈奴侵扰边关的消息时,朕很后悔张贴招兵告示。” 健忘的众人这才想起六七月份皇帝很不想用李广,他们没少背地里骂皇帝“任人唯亲”。可是能屈能伸的那位可以向帝王认错,绝不承认让他是当初迫使皇帝用李广的人其中一个。 那人不再言语,默默退下。 刘彻抬抬手表示散朝。 三公九卿当中有人还有事,可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骂。其他人不敢吭声,众人只能任由皇帝迤迤然走人。 众臣出了宣室正殿,大部分人朝公孙贺走去,询问卫青哪儿伤着了。 公孙贺哪知道,他快半年没见过卫青了。 主父偃认为匈奴袭扰边关的时候,皇帝推三阻四是真不想打。最少今年不想。最终用李广,其一没想到他能败成那样,毕竟皇帝不止一次提到匈奴有重兵,出关后须谨慎。其二也存了赌气的成分,被那份联名奏章气的。不然真想出兵的话,纵观朝野还有谁能比卫青更合适。 皇帝要是实话实说,死了子侄的官吏不敢埋怨他,却敢恨卫青——谁叫他不毛遂自荐同李广争到底的呢。偏偏朝中能用的大将只有卫青一根独苗苗,又是他小舅子,皇帝哪不舍得把他推出来。 不得不说主父偃猜对一半,卫青身体极好,刘彻胡说八道。 主父偃一直无缘报答卫长君,他便朝公孙贺走去,“卫将军凯旋那日我们都见过,二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岁。这才多久大伙儿就忘了?” 公孙贺想起来了,“对,对,陛下还给他放十几天假。”紧接着想起自己,“我那次无功而返,在家睡了三天都觉着头疼浑身发虚。何况仲卿他不止要身先士卒,还得排兵布阵。” 公孙敖和李息今日也在。 这二人亲眼见过匈奴多么彪悍难打,也很清楚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是卫青果断,头一次他们就得交代在草原上。 二人心向卫青,自然厌恶以前贬低卫青支持李广的官吏。李广带兵无方,折损的士兵当中还有他俩认识的人,他俩越发恨举荐李广的人。 二人互相看了看,李息对众人说:“去年一战,长平侯比我多走了几百里,比我辛苦多了。”公孙敖接着说,“直捣龙城那次长平侯比我俩多走了四五天。一天算三百里,也有近两千里。” 他俩这话一出,心有不甘的人消停了。 公孙弘也怀疑皇帝胡扯。但他一没证据,二皇帝拒绝卫青出兵正合他意,他依然坚持以和为贵。公孙弘年龄大,又是三公之一,堪称德高望重,他抬抬手说,“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各回个府衙。公孙敖和李息前往上林苑把朝议内容告诉卫青。 卫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公孙敖点头:“陛下就不该由着他们。早叫你带兵多好。” 卫青摇头:“要是这一次,我会请太后或大兄劝陛下忍一忍,明年给匈奴来个出其不意。” 公孙敖还以为他因此感到可惜,“你真没想过替李广?” 卫青再次摇头。 李息难以理解,“对李广而言难,对你易啊。” 卫青望着认真射箭的小子们,“我希望全甲兵而归。如果没有把握,我也希望把损失降到最低。”顿了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今年论士气,匈奴气盛,我们反而有点骄傲。论天时两方差不多。论地利,兴许我们在明匈奴在暗。陛下晾匈奴几个月便是为汉军争取人和和地利。” 韩说听到公孙敖和李息的声音跑过来,恰好听到最后几句。韩说第一反应卫青过于谨慎。紧接着想起他前几日回去看到的场景,凶肆排长队,不正是将领不谨慎造成的吗。 几万人性命托付给他,卫青把方方面面考虑到是他应该做的。 “可惜了那些人。”韩说说起来也很难过,两个月前还一块吃酒喝茶,如今尸骨无存。 韩嫣同他弟一样难过。卫长君叫人送第二封信的时候,韩嫣叮嘱往驿站送信的人买些祭品。约莫头七那天,韩嫣在朔方东北方遥遥祭拜那些惨死的兵将。 卫长君没那么善良心软,但也在一旁陪韩嫣,“破奴那孩子说,进了九月匈奴会迁往冬季牧场。冬季牧场离这边很远,届时你带人把他们的尸骨收了,或就地掩埋了吧。” 韩嫣不禁问:“匈奴没把他们烧了?” 卫长君摇摇头,“尸体没那么好烧。即便烧了,也会留下完整骨架。何况那么多人,尸油味匈奴也受不了。” “我去找些人跟我一起去?”若是损失惨重,两千兵都去也得一两天。考虑到俘虏就有五百了,韩嫣得留至少一千守护朔方。可那样用时就更多了。 卫长君:“边关守军有义务出来巡逻,叫巡逻兵同你去吧。他们很恨时不时侵扰的匈奴,应该很乐意。” “九月初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九月中。” 话又说回来,韩嫣和霍去病回来的当天下午,韩嫣气得大骂李广,霍去病忙着分“战利品”,卫长君也没闲着,他叫嘟嘟买了几个取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这两样是作为展品卖的,实用性很一般。 卫长君拿到后交给木匠照着做,他带人砍棉花树。盖因快下雪了,棉树上还有一些棉桃也不能再等,得砍下来。 卫长君叫韩嫣随他下地看看还有多少没砍。 这几日韩嫣没心思管别的。祭拜了同袍,韩嫣心里好受些也想起来问,“砍下来那些棉桃不就浪费了?” “不会。根上带了土还能活十天半月。太阳出来晒几日棉桃就开了。”卫长君对他说,“趁着还没结冰,我打算明日起做些红薯粉留着冬天吃。” 韩嫣:“这些事我不懂,你做主。人手不够告诉我,我叫骑兵帮忙。” 那天夜里骑兵撤得快也没忘记卫长君说的话,谁弄到东西归谁的。那天夜里他们干掉匈奴先往人家身上摸,就是没摸到的也弄了一些弓箭过来。 回到朔方,卫长君依然承诺刀剑也由他们自个留着。骑兵们又一次见识到卫长君的大方,越发喜欢他。 翌日,韩嫣告诉骑兵们,卫长君派人来找他们不必知会他,可以直接过去。跟着霍去病得了不少值钱物品的五人相视一眼,等韩嫣带人巡逻去了,他们就朝河边跑,问卫长君要不要帮忙。 卫长君异常机敏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直言暂时不需要。两百名女子和一些男匠人就够了。男子砸红薯,女子淘洗红薯粉。 五人还挺失落,一边往回走一边叫卫长君不必同他们客气。 卫长君连连点头,觉着这些骑兵挺可爱。 九月下旬,韩嫣收拢尸体回来,卫长君同他商议,他还有半屋子麻布,打算给所有人做个棉坎肩。 韩嫣不懂量体裁衣弹棉花,“需要我做什么?” “棉花才弹一点,即便打明日起边弹边做,也得做到十一月。十月初这边就下大雪了。你跟你的兵说一声,先紧着女人和去病那些半大小子以及上了年纪的人。他们的往后?” 韩嫣点头:“应该的。” 棉花是卫长君私产。晚上骑兵入营休息的时候,韩嫣挨个宿舍告知,卫长君考虑到这边冷,担心众人病了,决定把所有棉花拿出来给他们缝衣物。 此言一出,宿舍沸腾起来。随后韩嫣才说先紧着卫长君带来的那些人。 骑兵有朝廷准备的冬衣,按理说不需要卫长君再准备。卫长君能想到他们已经很好了,哪还敢争先恐后啊。 四十亩棉花,四千多人分,做了坎肩肯定不够做棉裤的。卫长君令一百名女子做护膝。第一场大雪停了,河里结冰了,人不敢露出手来,四千多人包括俘虏都分到一副护膝。 冰天雪地,韩嫣依然没有放弃巡逻。外面穿着皮毛,里头穿着棉坎肩,骑兵们陡然发现比在关中还暖和。 卫长君偶尔出来透透气,骑兵见着他无一不夸坎肩和护膝好用。 “你们开春回去吗?”卫长君问。 骑兵点头,换别人过来。 卫长君笑着说:“去年秋收得了许多棉花籽,你们不会种,可以告诉同你们换岗的人,回头帮我种,我也给他们做一些。等到明年冬天,棉花籽多了,我给朝廷一半,不出三年,你们的亲人也可以穿上暖儿软又不贵的冬衣。” 从他身旁经过的骑兵惊呼:“大公子,你太好了吧?” “城中家家户户都种,我还需要辛辛苦苦种吗?”卫长君摇头,“利己又利人,何乐而不为。” 几个骑兵不这样想,他们听多了见多了损人不利己的。又见卫长君实在不想承认,干脆在心里感慨,他不愧是长安第一君子。 卫长君其实私留了许多棉花。他和韩嫣各做了一薄褥子。也给霍去病阿奴以及他们的小伙伴做了几条。卫长君又给家人们做了一些坎肩和棉护膝以及手套。 算着日子,冬至前能收到。 殊不知他的东西驿站不敢耽搁,冬至前十天就收到了。 很大很大两包,但没有卫孺和卫少儿的。有卫青和他夫人的,也有卫步和他夫人的。卫长君也想给卫孺做,可给她不给公孙贺做不合适。卫长君也曾阴暗地想过,卫孺拿到了会孝敬她婆母。若是给卫少儿准备,同样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给卫孺准备也不合适。 张氏听婆母说卫孺和卫少儿没有,她很是感动,一个劲说:“大兄有心了。” 卫媼笑着说:“你给他添了个侄子,给你准备衣物是他当伯父的该做的。还给太子和皇后准备了。我得给宫里送去。你好好养着吧。” 张氏早出月子了,要出来送她,卫媼拦住,“你带着风进屋容易传给孩子。好孩子,别出来了。” 别管张氏是不是做做样子,她有这份心就已经让卫媼很高兴了。直到椒房殿,卫媼脸上的微笑都没下去。 卫子夫迎上她母亲好奇地问:“何事这么高兴?” “你大兄给仲卿选了个好妻子。”卫媼握住她的手,“对了,你大兄叫人捎了几样衣物。” 卫家女奴把包裹递过来。卫媼看到宫女把裹成小团子的皇长子抱出来,卫媼喜的说,“快来,快来,也有你的。” 卫子夫忍不住问:“什么珍宝?” “你大兄哪有珍宝。”卫媼打开,“你摸摸。” 卫子夫一上手就觉着比蚕丝暖,再摸摸比蚕丝柔软,却又不是木棉,她以前穿过木棉絮冬衣,“里面是什么?” “谁知道呢。白的像雪一样。反正干净得很。”卫媼递给她,“穿里头。”拿出护膝,“逛园子也不用担心膝受凉。” 卫子夫接过护膝很是吃惊,她大兄心细又巧啊。 小刘据还不曾见过坎肩和护膝,接过去就叫宫女给他穿上。卫子夫令宫女带他去里间。卫媼叫自家女奴也跟过去帮忙。随后卫媼才问:“近日还好吧?” 卫子夫脸上的喜悦消失了。松弛的状态瞬间绷紧起来。卫媼不过是像往常一样随口一问,怎么也没想到问出事了,赶忙叫其他人去里间陪皇长子。 卫子夫微微摇头:“阿母不必紧张,我以前就料到了。” 十多年前,刘彻把卫子夫从平阳侯府带入宫,然后把她抛之脑后,卫子夫就已经见识到帝王的无情。近几年世人皆传“卫子夫霸天下”,但卫子夫知道宫里不止她一个女子。她身怀六甲坐月子的时候,皇帝从不舍得委屈他自己。 卫子夫近日有些郁闷并非宫里有了新人,而是他频频往返宫外的公主府,听说还不止一位公主。 如今她也能理解当年栗姬为何不想同馆陶大长公主结亲。以前她不介意亲上加亲。现下真觉着膈应。幸好陛下早早拒绝了他的姊妹们。 “我觉着宫里快进新人了。”卫子夫说出来不困难,只是有些失落。 卫媼听糊涂了,“什么叫快?” “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是几个长公主存了攀比的心思,府里养了许多良家子和讴者舞者。隔三差五请陛下过去欣赏。陛下一直率性随心,太后都管不了,能用多久?”卫子夫不由得露出苦笑。 卫媼抓住女儿的手急急地问:“你怎么办?” “我是皇后,除了太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还要怎么办?”卫子夫笑的毫不在意,“据儿是嫡又是长,还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谁敢越过他?” “日后陛下若是疼小的呢?” 卫子夫:“那也得先过大兄那一关。” 要说没有一丝惶恐不安,那是不可能的。陈氏还在长门宫住着呢。 卫子夫拿起棉坎肩,“大兄没给陛下准备吧?” “陛下什么没有?”卫媼脱口而出。 卫子夫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那看在这些衣物的份上,陛下就不敢无视我。” 卫媼听糊涂了。不过卫子夫笃定的模样叫她放心了,“需要阿母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告诉青弟。”除了刘彻心腹黄门,太后都不知道卫长君出主意,韩嫣带兵杀了匈奴首领。卫子夫知道。 看到那两份信那日,刘彻把儿子送去椒房殿,叮嘱卫子夫他晚上过去。这么大的事刘彻不同人分享憋得难受。他那晚念叨的卫子夫耳朵快起茧子了。卫子夫也是那一晚才意识到卫家所有人心眼加起来也比不过兄长。。 卫子夫胡扯一句,她会写信告诉大兄。 卫媼觉着卫长君心眼多,闻言当真不管了。 午饭后,卫媼前脚走,卫子夫令小黄门盯着宣室,若有公主府的人求见陛下,他就去说,皇后有请。 立冬过后没几天赶上休沐日,阳光和煦,刘彻打算出去转转,恰逢公主府来人。椒房殿的小黄门也不知道哪位公主家人,他只管过去。 刘彻令公主府的人随他先去椒房殿。 片刻,刘彻的心腹小黄门出来叫公主府的人回去,陛下同皇后有事相商。 这事正和卫长君送的棉衣有关。 刘彻早就对棉花好奇了。令擅针线活的宫女把卫子夫的棉坎肩拆了,他要亲眼看看里头藏了什么。 卫子夫相信兄长的东西不会叫天子失望。白软像云朵的棉花出来,刘彻握在手中大为震撼。如蚕丝一样的东西竟然可以种出来。 刘彻好一番感慨,又迫不及待地把护膝绑膝盖上,然后撩起衣摆出去转一圈。回来膝盖不凉反而有些热,比蚕丝做的护膝热得快,刘彻又不禁感慨,“卫长君竟然才种出来。” “以前是不是不好种?”卫子夫不希望他误会。 刘彻认为是那个神秘人给的奖赏。卫长君多了两千亩地,只给牙刷牙膏瓜果蔬菜种子就太吝啬了。 他决定了,等到开春给卫长君万名服兵役的平民,再叫关东贫民迁过去。三月到九月,他们的粮食朝廷管了。 卫长君一定很乐意多种几百亩地。 就是不知道土豆是不是也像棉花一样。 刘彻坐不住,“朕还有事。” 卫子夫相信他没心情往外跑,于是送他出去。而刘彻确实直直地朝宣室去,给卫长君写信,叫他把土豆送来。 卫长君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刘彻令黄门从他私库里拿一千两,连同信送往驿站。 腊月初,卫长君拿到信和钱忍不住笑了。 韩嫣看了信也觉着好笑:“陛下早有这等觉悟,你吃饱了撑的逮住机会挤兑他?他不想算计你,你都得上赶着给他递刀子。” “知我者韩兄也。”卫长君拿过信烧了,然后把钱放他卧室衣柜里。 韩嫣跟过去:“千两黄金买你多少土豆?” “千斤如何?” 韩嫣嗤一声:“亏得你嫌陛下吝啬。我看啊,你俩半斤八两。” “我再送他两坛葡萄酒呢?”卫长君看着他问。 韩嫣服气,“难怪你叫人往驿站送棉衣的时候绝口不提土豆和酒。” “如何?” 韩嫣沉吟片刻:“我想,陛下一定不介意亲自来给国舅爷拜年。” 171. 入土为安 卫大公子孝敬陛下还孝敬错了…… 除夕前,刘彻收到二十石土豆和两小坛葡萄酒很想弄死他大舅子。 说起来也怪张骞。 刘彻尚未想好如何安置张骞,干脆把张骞留在身边。休沐日张骞回家,平日里跟郎官大夫一样在宫中,给刘彻讲一讲这些年所见所闻。 土豆和葡萄酒送来那日,张骞跟往常一样同刘彻讲西域诸国的事。比起已知的土豆,刘彻对酒更好奇。 卫长君身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他难道不知道长安美酒佳酿多不胜数吗。卫长君依然叫人送酒过来,那酒一定跟他以前尝到的清澈如水辣喉咙的酒一样稀奇。 刘彻是个爱显摆的,就打开一坛给张骞倒点。张骞端起来一看大惊失色,这是传说中的葡萄酒啊。 刘彻注意到张骞失态,怀疑酒被人半道上替换了,毕竟朔方离长安千里之遥,路上发生点什么都不足为奇。刘彻故意问张骞,是不是酒里头有虫子。有的话就倒掉。 张骞这才意识到他表现的像个莽夫。稍稍平复一下激动的心,不答反问,宫中有没有夜光杯。 宫里以前没有夜光杯。卫青全灭一支匈奴部落,围了匈奴首领,淘到许多好物。而率领千军万的卫青可不如他兄长胆子大,得了好东西都敢不叫皇帝知道。 卫青先孝敬刘彻,刘彻不要的,他再叫底下兵将按照军功职位分了。其中就有几套夜光杯。有一套就在刘彻寝室。 机灵的黄门拿出来,张骞把杯中酒倒入夜光杯中,酒红色的液体宛如血液,又不如血液刺眼,再一看仿佛琼浆玉露。 美酒配美器。 葡萄酒跟夜光杯很配。这一点刘彻不知道,张骞却知道。他很是笃定地问张骞,“子文品尝过这种酒?” “微臣福薄。微臣远远地看过一次,听匈奴说过两次。”张骞看着杯中酒,“微臣要是没记错,匈奴的酒比这个浑浊。不知卫兄在哪儿买的?” 随土豆和酒过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写明土豆如何食用,来年如何种植,葡萄酒又是怎么来的,末了还有一句卫长君不走心的问候。 刘彻没好气地说:“他吝啬的跟铁公鸡似的,舍得买酒孝敬朕?自个种的!” 张骞震撼,结结巴巴地问:“卫,大公子,这酒是用一种叫蒲桃的果子酿的。这么说来大公子会种蒲桃?可是他哪来的蒲桃树?”先前在朔方的时候他不记得有蒲桃树啊。 张骞见过的蒲桃树跟卫长君种的葡萄不是一个品种。何况那时候朔方冷,葡萄树才发芽,张骞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认识。 刘彻不敢叫他知道卫长君非寻常人,“谁知道他哪儿淘的。朕问你,这酒易得吗?” 张骞一直记得他出去的目的,即便被匈奴困住也没闲着。张骞找看似心软单纯的匈奴打听过,葡萄捏碎密封储存一些时日就能得到酒。 刘彻虽然不知道葡萄何时成熟,但肯定是立冬前。明明可以跟棉衣一道送来,他非等到此时,可见故意的。 “一斤葡萄可以出多少酒?”刘彻耐着性子又问。 张骞不清楚,“半斤?” 刘彻张了张口,压下心头怒火,“一棵树多少葡萄?” “一石?”张骞试探着说出来又谨慎地补一句,“微臣不是很清楚。” 然而这些足够了。 卫长君在秦岭有百亩地,恨不得种上百棵各种果树。到了朔方到处是荒地,他指不定种了多少果子。葡萄可酿酒,要说卫长君单单葡萄就种了上百亩刘彻也信。 可恶的卫长君只给他两小坛?亏得卫长君往日有脸说他吝啬。 刘彻气得霍然起身,大步朝外去。 张骞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但跟出去肯定没错。 殿门大开,裹着细细白雪的北风吹进来,刘彻冻得打个哆嗦,瞬间冷静下来,他意识到卫长君不在秦岭也不在茂陵。他就是快马加鞭日行几百里,也得好几天才能见到他。 “卫长君——”刘彻咬牙切齿,“有能耐以后别回来!” 张骞不明所以,卫大公子孝敬陛下还孝敬错了吗。 好在刘彻心腹黄门无需过问宫中事务,每日有大把大把时间陪在天子左右。黄门看了看酒,又想想张骞说的话,瞬间知道他主公为何发火,“陛下,不能想大公子才孝敬您两坛。您得想大公子那么吝啬的人竟然舍得给您两坛。” 刘彻转身瞪着眼睛问:“朕还得谢谢你的大公子?” 张骞明白了,原来陛下嫌少。 黄门苦笑:“大公子姓卫,奴婢的主子是您啊。” 刘彻打鼻孔里发出一记冷哼。 张骞拱手道:“陛下息怒。陛下有所不知,蒲桃酒易酿但不易得。据说稍微没封死就坏了。好像对酒器——” 刘彻抬抬手打断他,“不知的是你。朕和他认识十几年了,他最是不舍得糟蹋亲手栽种的粮食果树。朕敢说他最多酿坏三坛。还是朕案头上的小坛子。”顿了顿,又想骂人,“也不知留这么多酒做什么?他又不嗜酒。” 张骞还想说什么,黄门微微摇头。张骞把话咽回去。黄门开口,“卖啊。陛下,大公子有两千人要养。纵然粮食蔬菜瓜果鸡鸭肉蛋不需要买,衣物呢?天冷了,一人两身衣物也得不少钱。何况还有油盐酱醋,皂角手纸等等。看似不起眼,架不住人多。一样就得几十金。” 刘彻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灭了,可他仍然有些气恼,“还说不是你的大公子?” 黄门苦着脸认下,“那么多土豆要不要给东宫和椒房殿送些?” 卫长君在信中告诉刘彻,土豆不能一直放在外边冻。刘彻沉吟片刻,令小黄门分别给东宫和椒房殿以及卫媼送两石,一石送去膳房,余下的放未央宫地窖里。 刘彻又把卫长君的那封信给黄门,黄门去膳房念给厨子听。 刘彻回到主位上坐下,看到两坛酒又来气,“他当打发乞儿呢?” 张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乃这话放在卫长君身上太过大逆不道。 “陛下,微臣叫人收起来?”张骞小心翼翼地问。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张骞瞬间恨不得化身乌龟把脑袋缩进去。刘彻端起杯子抿一小口,没有多少酒味,不辣,又跟他以前喝过的黄酒米酒完全不一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细品竟然还有点甜。 卫长君种的葡萄酒甜度高,自然发酵储存时间过短,说是葡萄酒,倒不如说有一点点酒味的葡萄汁。要是测酒精度,可能还不如黄酒高。 卫长君对这样的葡萄酒很满意,因为无论口感还是颜色女子都更容易接受。 女人的钱好赚。这一点古今都适用。 卫长君分装葡萄酒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刘彻喜不喜欢。刘彻不想喜欢,可他喜甜,无法拒绝。杯中酒喝完,他还生出些意犹未尽。刘彻令张骞也尝尝,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来一杯。 黄门拿着卫长君的信过来,刘彻干了不知道多少杯,反正喝撑了。刘彻这才舍得叫宫人收起来。 机灵的黄门把信还给刘彻就抱酒坛子。黄门很是吃惊,“陛下,您您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刘彻睁着眼说瞎话。 黄门噎了一下,改问,“陛下,午饭土豆宴可以吗?” 刘彻挑眉,“土豆饼,清炒土豆和土豆炖肉?”不待黄门开口,又留张骞陪他一道用饭。 张骞很怕这顿是断头饭,直言土豆是卫大公子孝敬陛下的,身为臣子的不敢食。 在这一点上张骞远不如卫长君。皇帝赏的就大大方方接着,皇帝不给的也别惦记。果然,张骞此话一出,刘彻面色不渝,抬抬手令他退下。 张骞出了宣室殿长舒一口气,走回住所他想给卫长君去一封信。再稍稍一琢磨,张骞不由得笑他自个。 皇帝直言他了解卫长君,卫长君何尝不了解陛下。卫长君送二十石土豆,却只送两坛酒,可见他有恃无恐。至于仗着什么,张骞不认为是皇后母子,也不是卫青。卫长君的做派以及在京师的名声跟弟弟妹妹不一样,兴许他便是自己最大的仰仗。 既如此,何须他一个离家多年的小吏操心。 刘彻并没有就此消停,他还是嫌两坛酒太少。他要和黄门打赌,卫长君得有两屋子葡萄酒。 黄门想笑:“陛下,您开口要,大公子还敢不给?” 刘彻身为帝王,卫长君不主动孝敬,反而叫他开口?岂有此理! “朕什么没喝过吃过?稀罕他那点酒。”刘彻摇头,“不要!” 皇帝不要,卫长君也不会主动写信问他喜不喜欢。 春二月,又一批骑兵带着服兵役的平民来到朔方郡,卫长君把他的车弄出来,铺上玉米秸秆,放上葡萄酒,请回京的骑兵帮他送到京师卫家。 卫长君给卫步写了一封信,要是他不知道怎么卖,只管找巧舌如簧的东方朔。卖的钱换成各种米和布料,再去秦岭装几车小麦,请人送到朔方。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待东方朔把那些拉酒的车装满,也找到了送货的人。 车队出发前一天,卫长君的二十车葡萄酒卖光了。用时半个月。但不是东方朔的功劳,是主父偃的主意。 主父偃很清楚长安有许多人讨好卫家无门。东方朔爱吃酒,主父偃告诉他去酒肆的时候跟友人抱怨,卫长君叫他卖酒,一小坛没几斤却要一两黄金,他亲家兄怎么不去抢。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有人叫酒肆店家找东方朔,可以在酒肆里卖,不收租金。名曰来买酒的人多了,也能带动店里的生意。 东方朔未做过买卖,不踏实。主父偃叫他先试试。其实酒肆店家也认为卫长君在荒无人烟的朔方一年憋疯了。 随着葡萄酒送来,店家恨不得自打脸——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从不叫人失望。 最后几日,一坛酒涨到十金。也不是店家和东方朔趁机哄抬酒价。他们想卖一两黄金,有人扔一块金子足足一斤,他们还能不卖吗。又不是傻子,跟钱过不去。 这就导致酒卖一半,东方朔就有钱帮卫长君买米和布料了。 后来卖的钱一个铜板没花,东方朔放箱子里,塞麻布里头请押货的人一块给卫长君送去。 二十辆车长长一排,好奇心重的人就问车上装的什么,往哪儿去。送货的人认为普天之下没人敢动卫长君的货物,也不怕人知道,直言给皇后长兄送去。 皇后大兄卫长君。 卫长君有葡萄酒啊。 要是到朔方把卫长君的酒全拉过来,一坛赚五百钱,那也是一笔巨款。有心人不巧听见就叫押运的人等等,名曰他也想去北方看看。 人越多越安全,遇到猛虎也不怕。送货的人自是不介意等两个时辰。 城中其实有不少商人想去北方走货,可三五家作伴也怕路上遇强盗。虽然可以报官,然而官府衙役有限,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只为他们捉拿歹徒。 要是皇后兄长的货物丢了,那就不是衙役能管的了。陛下绝对会出动军队追查到底。很想走货的商人想到这点,也匆匆收拾一些行囊和货物去追车队。 卓文君带着侍女出来闲逛顺便看看别家店的生意,侍女见很多人驾车跟疯了似的往城外跑,又听到街坊四邻议论纷纷,忍不住问:“夫人,要不要挑一些饰品跟他们去北方看看?” “前几日碰到大公子的二妹,听陈家夫人说,大公子得在那边呆上几年。明年兴许还得买粮食布料等物,那时再跟着车队去也不迟。”“金阁”饰品过于精致,适合赏花喝茶的闺阁女眷,不适合擅骑射的边关儿女,“回头叫人问问边城百姓喜欢什么样的,叫匠人做一些,届时也好出手。” 侍女不禁说:“夫人想得周到。” 卓文君笑了笑,看到迎面走来衣着素雅的女子,赶忙敛起笑容,盖因她夫君去年跟着李广出去没能回来。 卓文君有心避开,可没等她转身对方就看过来了。卓文君硬着头皮过去寒暄。那夫人挤出一丝笑想说什么,迎面来一辆马车。卓文君扭头看去,拉着夫人后退。 二十来岁的女子好奇地问:“今儿怎么了?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好像得有七八辆了。赶着去投胎?” 卓文君心说,说话真不中听。 “不是。卫大公子来信请他三弟卫步买米和布以及盐等物,再请人帮他送去朔方。”卓文君扫一眼街道上的商铺,“往那边走货的不多,以至于边城百姓有钱没地儿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卫家车队今日前往朔方,寻思着跟着卫家的车能在驿站歇息,不用担心夜里有凶兽歹徒,这不,都忍不住带点货物跟过去赚点家用。” 年轻的夫人点头:“原来如此。”停顿一次,朝东看去,“难怪一路走来听人说城外几十辆车。我还以为陛下又想出兵。”说到此,她脸色变得很难看。 深秋时节前街凶肆排长队,卓文君也有所耳闻。除夕前后,很多夫人女君来“金阁”买饰品,同卓文君闲聊的时候提过卫青,“卫将军身体抱恙,陛下就是想打今年也不敢轻易出兵。”卓文君没敢提去年一战损失惨重。年轻的夫人想起来了,“真不知道陛下怎么当的皇帝,竟然叫李广为将。” 卓文君想翻白眼,去年夏天可是有不少女人跟她抱怨陛下“任人唯亲”。指不定这夫人就是其中一个。再说了,朝廷又没有强制征兵。虽说年过二十的男子得服一年兵役。陛下也未叫这样的兵上战场。 “夫人放心,去年陛下派往朔方的两千骑兵都回来了。”卓文君安慰她,“匈奴不故意招惹我们,近几年都不可能出兵。否则没必要把人调回长安。”给侍女使个眼色,“你说是不是?” 侍女连连点头:“是的。”左右看了看,瞅见一个熟人,“夫人,不信问那位老夫人。” 老夫人注意到有人打量她,转过身来,正好对上卓文君等三人视线,“我吗?” 卓文君点头,“老夫人,十天前您去金阁换首饰的时候,我同您说过话,还记得吗?” 年过半百的夫人走过来,“怎么不记得?蜀郡来的才女卓文君。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您儿子从朔方回来了?” 老夫人点头:“要不我哪有匈奴的抹额同你换手镯啊。” 卓文君怀疑她的耳朵出现了幻觉。 十来岁的小丫头歪着脑袋盯着老夫人问,“您说那是匈奴的物品?不不不,不是边城百姓的?” 年轻的夫人听到“匈奴”二字就忍不住激动,猛然转向老夫人,“什么意思?” 老夫人奇怪了,“顶在额头上的宝石比鸽子蛋还大,跟没用过好物似的,怎么可能是汉人的物品。那是我儿子从匈奴身上扒下来的。” 年轻夫人伸手抓住她的双臂,“你儿子还活着?” 老夫人面露不快,会不会说人话。 二人都是卓文君的老主顾,虽然卓文君还糊涂着,也知道不能叫二人当街打起来。她握住年轻女子的手,“别急,别急,听老夫人慢慢说。老夫人,她家夫君去年跟着李广将军出塞没能回来,所以一听说匈奴就受不了。老夫人,您儿子不是跟大公子在朔方吗?跟匈奴有什么关系?”可别是匈奴的探子。否则她也得受牵连。 老夫人很是意外,“你们——”来来回回看了看三人,“不知道?”见她仨一个比一个比迷糊,“去年八月初卫大公子收了十来个人……他们进去一通乱杀,那个抹额就是我儿那时候得的。” 卓文君听得瞠目结舌。 年轻的夫人没听她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小丫头也忍不住擦擦眼角,很是感慨地说:“没想到韩太守有这等气魄。一千多人也敢去。” 老夫人儿子并不知道韩嫣留下了“卫”字旗,“我也没想到。这要是叫匈奴逮住还能活。” 卓文君奇怪,“朝中好像也没人知道这事?” 老夫人仔细想想儿子的话,“我儿是朔方驻军,没有陛下调令不能离开。韩嫣请示了陛下,但没等陛下回复就带人去了。他们算是功过相抵。”说着摇头笑笑,很满足,“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是希望以后就这么打。除了粗心大意瞎了眼的,绝对不会有人受伤丧命。” 小侍女奇怪:“好事啊。陛下为何不昭告天下?” 老夫人可以理解,“我们去年死伤两万多,我儿他们只有一千五百人,一人杀五个也不够本。陛下哪有心思告诉百官。” 刘彻不想说没别的原因,精兵折损太多,他心情不好。没了子侄的世家也别想过个“大仇得报”的舒心年。 老夫人又说:“我猜还有一件事你们也不知道。” 卓文君洗耳恭听。 “卫大公子说尸体难烧,命丧草原的同袍尸体应该还在。韩嫣就带着工具和边关巡逻的兵去那边找,还真叫他们找到了。一个不少。”老夫人比划一下,“原本想一人一穴,可人太多,就挖了三个很大很大的坑。说是把挖出来的土埋上,有城里两层楼这么高。我儿没去,他同僚说几千人十天才干完。” 卫长君在给刘彻的信中也没提这事。韩嫣想告诉刘彻,卫长君拦住了。两千骑兵返京,刘彻不可能不问。自己坦白哪有别人说出来更有说服力,更能让死者亲人心生感激。 韩嫣在京名声不好。虽然他不在意,也不想被人用一副“这就是那个佞臣”的模样打量,难得自私一次,没卖卫长君。 年轻女子受不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夫人说起来兴奋,一时忘了她儿子没事,人家夫君命没了。老夫人把手帕递过去,卓文君拿着手帕给年轻的夫人擦眼泪。 街坊见状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成天迎来送往的卓文君都不知道这些事,想必其他人也不知道。思及此,老夫人又想着去年城里很多人家没了儿子,于是把方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无论开门做生意的还是来买物品的,听到韩嫣点火放马夜袭匈奴都难以置信啧啧称奇。 城中白事少了,韩说由从前一月一休改半月一休。韩说隐隐听到“匈奴”二字,一手拽着曹襄一手拉着卫广挤进脂粉堆里。 韩说看着老夫人连说带比划,歪头小声问卫步:“我大兄还有这等本事?”深深地表示怀疑。 卫广:“我大兄说韩兄学问武功比他强。” “擅辞赋弓马不等于会用兵。”从去年接到那份信起韩说就一直怀疑大兄身边有谋士。如今他敢发誓那个谋士不是旁人,“大公子的主意吧?我大兄是了解匈奴兵器,知匈奴习性,但这雷厉风行的做派不是他。换成他,能磨叽到匈奴回老巢。” 卫广想笑:“你这么看不起他,韩兄知道吗?” “就是大兄回来我也得当面问问他。”韩说摇头,“要不要打个赌?” 这句曹襄听见了,“赌什么?” 近来韩说常找他玩儿,同他比以往亲近了,“你就对这些好奇。”无奈地看他一下,“也不怕公主知道。” 曹襄摇头,“不怕。母亲巴不得我成天吃喝玩乐。” 去年一下子没了那么多人,给阳信长公主个胆子也不敢叫儿子上战场。巴不得他一事无成,平安到老。 韩说被他噎住,问卫广:“赌吗?” 卫广想想,“容我问问陛下。” 韩说气笑了,“怎么不说问问你大兄?” 卫广连连摇头,“陛下还有可能。要是大兄,只会来信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172. 得不偿失 朕怎么没想到。 虽然曹襄不知道他二人赌什么,但很难不赞同卫广的话,“舅父虽为帝王,大公子醉心农事,而以我对他俩的了解,舅父更容易松口。” 韩说不禁看他一眼,天真真好。 曹襄单纯但不傻,见状佯装生气,“想说什么?” 韩说想说,大公子嘴严也没有陛下做的绝,告示招兵令李广为将都不叫卫青知道。陛下这么护着卫家,怎么可能告诉心机智谋还不如卫青的卫广。哪天他说秃噜嘴,没了子侄夫君的人家还不得再次合起来同陛下拼命。 这事过去大半年了,已经翻篇,陛下吃饱了撑的再次翻出来。 韩说拉着二人后退几步远离人群,压低了声音:“李息说去年折损太多,陛下说起这事就来气,不许再提。” 曹襄恍然明白过来,“你们拿这事打赌?”指着人群,不敢置信,“她们那么难过了你俩还有心思打赌?”打量着二人,仿佛在说,还是不是人了你俩。 韩说好笑:“你知道什么?” “你说我不就知道了?” 韩说噎了一下,不想理他。 卫广小声解释,“他的意思那位老夫人口中的韩嫣得改换成我大兄。明白了吗?” 曹襄摇摇头,更糊涂了。 卫广很想扶额,精明的阳信长公主怎么生了个这么简单的儿子。 “无论夜袭匈奴还是后来给战死塞外的同袍收尸,都是我大兄的主意。”卫广看一下韩说,“他这样认为的。我不信,可又不敢问大兄,就想问问陛下。” 曹襄懂了。 韩说趁机问:“你觉着谁的主意?” 曹襄不假思索地说:“大公子。” 饶是韩说已经认定此事卫长君主谋,见他这么干脆还是心梗了一下,“我大兄也不差,文韬武略。” “你大兄面慈心软还有点——”李当户怒追韩王孙,这事长安城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可以说无人不知。盖因刘彻对韩嫣太好,赏他的钱财几世也糟蹋不完。 城里城外一度传他乃邓通在世。 邓通这个名字很寻常,但他经历不凡。刘彻祖父文帝担心他死后他最宠的臣子邓通受穷,给他一个铜矿,允许他自己造钱。由此可见一斑。 曹襄比韩嫣小不少,按说不该知道这些。怎奈他父母亲在府里几次三番说过韩嫣。去年韩嫣被派去朔方,阳信长公主还跟曹襄好一番感慨,她以为韩嫣这辈子废了,没想到有这等造化。紧接着话锋一转,韩嫣能当太守,她儿怎么不能上战场。 后来不了了之,自然是因为被太后狠狠骂了一顿。 曹襄没好意思说后半句,韩说替他说,“我大兄的啊。”曹襄把自个撇的干干净净。 闻得此言卫广告诉自己,就当不知道这些事,“难得休息一日在这儿做什么?”一手扯一个,“对了,我家有一坛好酒,阿母给我留的,去尝尝?” 韩说不好酒,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卫广身为小国舅,还是长平侯亲弟弟,从不缺美味佳肴。他能说好,那肯定是宫廷玉液酒。 “陛下赏长平侯,长平侯送你的?” 卫广微微摇头。 曹襄带着心腹随从来的,令随从回府说一声,他午饭去卫家用,别准备他的了。 “那还等什么。”曹襄吩咐完就搂住卫广的脖子往卫家带,“我们去方便吗?你两个嫂嫂在家吗?” 卫广摇头。 卫步早搬出去了。 起初卫步认为没必要,他又不是二兄卫青公务繁忙,休沐日也有部下找他。随着东方朔长女嫁过来,卫步的卧室被衣物首饰铜镜等物塞得满满的,都下不去脚,卫媼忍不住直皱眉,就叫他二人搬出去。 卫青和卫步觉着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令卫广常回去,不许往秦岭或茂陵跑。 卫广庆幸他一休息就老老实实回家。 上上上个休沐日,卫广甫一到家就看到院里堆满酒。卫广不嗜好酒,但一听他大兄送来,且叫东方朔帮忙卖的,还一两黄金一坛,卫广迫不及待拆开一坛。 卫广浅尝一口喜欢的不得了,趁着卫步去茂陵东方家,也仗着他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卫广私留了十坛。 卫媼认为贪杯误事,好比东方朔,喝醉了就闯祸。翌日卫广前脚出门,后脚她给卫青送四坛。并非卫媼偏心,她认为卫青同僚多,宴客或留部下用饭,一餐两坛酒就没了。卫步三坛,叫他给东方朔送两坛。卫孺和卫少儿各一坛。 休沐日卫广回来,除了他开封的只剩一坛,差点没“哇”的一声哭出来。 卫媼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你大兄信上有说叫你们兄弟几人留几坛吗?” 卫广哑口无言,又不甘心,吭哧半晌憋出一句,“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全送人啊。虽然也不是外人,可我也没得喝。” 卫媼尝过一碗葡萄酒,喝下去身上没有酒气也不醉人,“告诉你你不得当水喝了?” 卫广决定写信找他大兄要。不过没等他把信给押运货物的人就听说一小坛葡萄酒被卖到十两黄金,私下里更多。 这哪是酒,分明金水! 卫广不惦记了。母亲给他留的那坛酒也不舍得拿出来牛饮。 到卫家,卫广把他原先喝剩的小半坛拿出来,然后拿一些女奴给他做的小食,同二人围坐在一起品酒。 巧了,二人喝过葡萄酒。 曹襄很是懊恼的惊叫一声,“我怎么忘了,怎么忘了,大公子是你大兄。”朝茶几上拍一下,“亏得我前几日为了多买几坛,恨不得把所有奴仆都撒出去排队。” 韩说差点被酒呛着。 曹襄见他仿佛不意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你,是不是想到了,你你——” “你忘了一人只能买一坛?否则你犯得着叫奴仆排队吗?”韩说被他抓的生疼,不禁拿开他的手,“我比你好一点,我一听酒是大公子叫东方朔卖的,上上个休沐日就叫十个奴仆买了十坛。” 曹襄激动的睁大眼睛。 韩说摇头:“你就别想了。这酒颜色好看味道可口,我母亲姊妹很喜欢。我只有一坛。要不是早早锁进柜子里早没了。你府上一定不止一坛。” 东方朔并未到处宣扬,卫长君酿出一种新酒。这就导致不常出街的人等知道长安有一种“葡萄酒”,酒价早被推高,酒肆门口排长队。 要不是当天卖的酒当天拉过去且只拉一趟,三天就能卖完。 东方朔很想全拉过去卖了。主父偃关心卫长君的事,提醒东方朔,消息滞后的人会因此恨卫长君。卖十天半月,你还没收到消息,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东方朔认为他过于谨慎。包括一人一坛也是主父偃的主意。主父偃反问,“才多久就忘了陛下‘任人唯亲’?” 有人认为匈奴好打,谁上谁行,所以撇开卫青举荐李广。那谁又能保证没人羡慕卫长君呢。要是都跑去找卫长君,卫长君的神奇岂不是很容易暴露。 殊不知卫长君巴不得关中百姓过去接管他的田地。去的人多了,葡萄酒自然就便宜了。他也不必辛辛苦苦种棉花,耐心伺候土豆。 曹襄点头:“二十多坛。”停顿一下,一脸无语,“我府上不如你家兄弟姊妹多,可我母亲真,叫我一言难尽。她弄走大半,还说我身体虚,不可贪杯。劝我上战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体虚。” 韩说很奇怪,“长公主当水喝也喝不了那么多吧?” “给舅父准备的。”曹襄朝外看了看,“人间三月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清明。如无意外这几日舅父便会出城祭祀。回来的时候不记得我母亲,他身边得了我母亲好处的人也会提醒。” 汉家公主最爱给皇帝送人。韩说不由得看卫广。 卫媼不敢告诉女奴,长公主给皇帝准备了好些良家子,担心她们传出去惹出事端。卫子夫又不许她告诉卫青,卫媼没忍住跟常常见到的小儿念叨几句。 卫广笑道:“我知道。皇后也猜到了。” 曹襄脸色微变,着急忙慌说:“我我,我是不赞同的。你知道——” “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何况你母亲都嫁出去了。”卫广见他急的脸通红,打断他,“即使没有长公主准备的女子也有别人。陛下何时守身如玉过?” 韩说差点被口水呛着。 曹襄连连点头,紧接着想起皇帝是他亲舅舅,“我们哪儿说哪儿了啊。”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曹襄端起酒,“来,祝我母亲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怎么这么好玩啊?不怕他皇帝舅舅和公主母亲合起来捶他吗?卫广和韩说忍着笑想。 曹襄单纯归单纯,自小生长在权利政治中心的他深知,舅父待他好也先是皇帝再是舅舅。母亲疼他,也是先是尊贵的皇家公主,其次才是寻常母亲。 曹襄在卫广和韩说面前口无遮拦,并非他粗心大意。曹襄潜意识相信卫广的人品,相信聪慧如韩说不敢出去乱说。 二人也没叫他失望,这些闲话连父母亲人也没透露一丝。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反之也差不多。 清明时节,刘彻确实跟往年一样出城祭祀。 回去的时候赶上春雨纷纷,刘彻一行便拐去长门宫。 以前的长门园到刘彻手里经过一番修缮已经成了长门宫。长门宫很大很大,刘彻便挑个离陈氏较远的地方歇下。 刘彻很是疲惫歇的早,半睡半醒朦朦胧胧之中听到呜呜咽咽跟哭坟似的。拜卫长君跟他说鬼神不易见所赐,饶是刘彻还相信鬼神,第一反应也是谁半夜不睡觉哭什么哭。 守夜的小黄门被叫醒,跑出去片刻回来告诉刘彻,没人哭,废后氏唱歌呢。 “她疯了吗?”刘彻嘀咕一声,转身躺下。随后刘彻又坐起来,左右睡不着,看在长门宫和他姑母的份上,过去看看吧。 循着声音往里,呜咽声变成哀怨悲切的曲调,真跟哭坟似的。刘彻不由得停下,再仔细一听,词好极了,陈氏写不出。 刘彻沉吟片刻返回寝宫,小黄门把长门宫管事小吏带过来。刘彻盯着他问,“陈氏天天晚上这么唱吗?” 小吏下意识点头。 刘彻看着他似笑非笑,“可知欺君何罪?” 小吏吓得跪地求饶。 “从实招来!”刘彻突然抬高声音,小吏慌得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也不管皇帝想不想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彻了解表姊陈氏,父亲死的时候都不曾伤心,绝对没心思清明拜祭先祖。往日他也没见陈氏弹过琴。陈氏很瞧不上讴者。盖因刘彻曾亲耳听到她骂怜人下贱。其中被扫到的便是将将生了卫长公主的卫子夫。 刘彻确定陈氏没哭就猜到这里头有事。再一听小吏说去年除夕刚过,馆陶大长公主就来过,送陈氏一把名琴,还在她寝室待许久,刘彻还有什么不明白。 “哪来的词曲?不用告诉我陈氏即兴所作。朕不信!” 小吏也不是成天在这边,他有休沐日。休沐日也会去东西市酒肆食肆坐坐,同人喝喝茶聊聊天,“找司马相如买的。” “谁?”刘彻额角猛一跳。 “大才子司马相如。” 刘彻问小黄门,“天下有几个司马相如?” 小黄门楞了一下,显然跟刘彻一样疑惑,司马相如成日伴驾,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对陈氏的态度,他怎么还帮陈氏。 “只有一个吧?”小黄门不确定地说。 刘彻转向小吏,“你确定?” 小吏奇怪,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何须如此谨慎,“是的。听说大长公主为此花了千金。城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事。” 刘彻气笑了。 小吏吓得缩了缩脖子。 刘彻见状抬抬手令其退下。小吏爬起来就跑。刘彻不禁摇了摇头,然后问小黄门,“此事你怎么看?” 小黄门认为司马相如应该拒绝,不该掺和天家的事,“大长公主尊贵,司马先生不敢拒绝吧。” “他倒是敢收千金!”刘彻满脸嘲讽。 小黄门后悔抢这趟差,“陛下,早些安歇吧。明日还得去阳信长公主府。您忘了吗?长公主家有美酒。” 刘彻露出笑意,气的,“卫长君给朕两坛,却叫朕的兵给他拉二十车去东市卖,还被公主买了十几坛,你说他怎么想的?” 小黄门很清楚天子气的恨不得杀了卫长君也不舍得动手。跟卫长君有关的事,他可以放心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帮大公子运酒的骑兵不是给您一封信,您当时很高兴,还夸大公子来着?” 卫长君在信上说,有了万名兵卒,一个月能盖两百处三间小院,他可以帮朝廷安置两百户贫民。 刘彻自然很是高兴。 土地贫瘠,贫民吃不好穿不暖很容易铤而走险。朔方土地肥沃,贫民迁过去温饱解决了,朔方城有了人气,关中没了“盗贼”,简直一举多得。 “他故意的。”刘彻脱掉靴躺下。 小黄门给他盖上褥子,“您没令关东贫民迁过去啊?” 刘彻瞪他。 “奴婢说错了,奴婢说错了。”小黄门一边求饶,一边放下帷帐。 刘彻转过身背对着他。小黄门微微撇一下嘴,端着油灯去一旁歇息。 昨晚刘彻出来时雨就停了,经过半夜风吹,早上路已经干了。刘彻用过早饭便直奔城中汝阴侯府。盖因曹襄之母嫁给了汝阴侯夏侯颇,如今居住在汝阴侯府。 阳信长公主听说皇帝因为去年一仗损失惨重心情郁闷,就想帮一帮她弟。她一不懂治国,二不会排兵布阵,也不想用极端法子激怒皇帝,思来想去,歌舞最合适。 刘彻的目的是葡萄美酒,阳信长公主准备的词曲又远不如他昨晚听到的“丧曲”,以至于没能喝到美酒的刘彻眉头紧锁。 阳信长公主擅察言观色,赶忙叫讴者舞者退下,一脸的关心地询问,“陛下怎么了?” “以后这些不必准备了。”刘彻瞥一眼恋恋不舍的舞者,“酒呢?” 阳信长公主立即令女奴准备酒菜。 刘彻看到熟悉的酒坛子终于展眼舒眉。长公主看得真切,“陛下喜欢这酒?” 跪坐在刘彻身后的小黄门腹诽,何止啊,陛下更喜欢酿酒的人。 “这酒极好。”喝到饱都不醉人。刘彻没等女奴动手,自己满上一大杯,“有夜光杯就更好了。”端起酒杯颇为可惜。 阳信长公主在东宫见过夜光杯,很是精美,“陛下不如赏我一套?” 刘彻下意识想说“可”,到嘴边赶忙咽回去。卫长君懂得酿葡萄酒,不可能不知道夜光杯。他得留着对付卫长君。 “朕给母后了。”刘彻看向他长姊,“以前太皇太后把她的私产给了姑母。母后的那些好物,朕也不惦记,她想给谁给谁。” 阳信长公主微微摇头。 太后跟太皇太后不一样。太皇太后去世前只剩馆陶大长公主一个女儿。若是她小儿梁王还在,她的私产轮不到馆陶。同样,太后最疼皇帝,皇帝还在,太后怎么可能把私产留给几个嫁出去的女儿。 “母后这些年给我的够多了。”阳信长公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万一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得以为咒她。虽然皇帝先说的,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绝不舍得怪儿子,“听说此酒只有朔方有?” 刘彻抿一口,“西域也有。” 这种说法阳信长公主头一次听说,微微吃惊,“朔方还有西域人?” 刘彻微微摇头,放下酒杯。 长公主不敢继续,端的怕说错话,“陛下可知近几日城中流言?” 刘彻挑眉,示意她但说无妨。 “听说,也是听从朔方回来的骑兵说的,他们去年趁着匈奴大意,摸黑过去杀了许多匈奴人。还听说他们找到先前战死的兵将的尸体,都给埋了。”阳信长公主看着刘彻说,“说是韩嫣部署的?” 刘彻料到骑兵跟家人短暂团聚时会忍不住显摆,闻言毫不意外。他也不想解释。直觉告诉刘彻,卫长君把这两件事推到韩嫣身上,只是不想让是世人知道跟他有关。 刘彻私心不希望卫长君步入朝堂,一直老老实实种地,“是的。” “母后也知道?”长公主试探着问。 刘彻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韩嫣,“母后同你说了什么?韩嫣命大,还是他又不安分?少听母后胡言乱语。”说到此,不想再待下去,“多谢公主送给朕的酒。”示意小黄门拿上方几上的两坛酒,他便向阳信长公主辞行。 长公主赶忙起身送他出去,“陛下这就回去?” 刘彻颔首。 到未央宫远远地看到在椒房殿外放风筝的小孩,刘彻眼中布满笑意,大步过去,“据儿!” “父皇!”小小的刘据看到他皇帝老子,风筝线一扔,迈开小腿跑来。 刘彻眼瞅着风筝飘远,“风筝不要了?” 小孩仰头看一下,低头抱住刘彻的脖子,“我还有。母后给我做了,一二三,五个。” 刘彻抱着他前往椒房殿,“你母后真厉害,做这么多。” 小黄门下意识跟上去,“陛下,这酒?” 刘彻脚步一顿,注意到离椒房殿很近,“给皇后。朕中午在皇后这儿用饭。” 卫子夫听到声音从殿内出来,看到酒坛子下意识说:“陛下也有?” “也”字令刘彻挑眉,“皇后也有?” 卫子夫点头,“张——仲卿夫人,张汤侄女给臣妾的。”说起这事,卫子夫想笑,“大兄叫步弟帮他卖酒换衣物,广弟趁步弟不在家,偷偷留十坛。家母担心他小小年纪喝酒误事,趁他不在家给仲卿四坛。仲卿不好酒,他夫人觉着这酒不上头,颜色也喜人,就趁他不在家给臣妾两坛。”朝殿内看一下,“在屋里放着。” 刘彻颇为好笑,“你们这一家子。”进去看到酒坛同他带来的一样,封口还好好的,“没打开尝尝?” 卫子夫认为大兄没叫母亲给她送一些,想来不如米酒煮蛋可以滋补身体。既如此,喝不喝都行。闻言卫子夫趁机说:“和酒沾边的臣妾都喝不惯,正想令人问问陛下喝不喝,给陛下送去。” 刘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卫子夫脸上没有一丝不舍,他顿时心情大好,转向小黄门,“愣着做什么?” 小黄门赶忙说:“奴婢替陛下谢谢皇后。”把他怀里的两坛跟卫子夫的放一起,“陛下,放在皇后这儿,您想喝的时候再过来?” 卫子夫不禁多看一眼小黄门,好机灵的小子。 刘彻眉头微蹙。 小黄门解释:“陛下,拿去宣室您两天就喝光了。离葡萄成熟,大公子酿酒还有小半年呢。” 刘彻颔首:“子夫,替朕收好了。” 卫子夫想笑,“诺。” 用午饭的时候她只给刘彻倒两碗,名曰喝多了下个月没得喝,何况他下午还得处理政务。 刘彻觉着此言甚是。 回到宣室,刘彻又觉着身为帝王连酒都不能敞开了喝忒憋屈了。他令小黄门把酒拿来。小黄门心里有杆秤,阳信长公主的人能被皇帝看上也越不过皇后。那女子的兄弟跟卫青一样有才也越不过卫长君。与其帮长公主,不如帮皇后,最少宫里有人欺负他,他可以找皇后。先不说长公主会不会帮他,就是帮他,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椒房殿的酒都拿过来也才四坛。阳信长公主府上可是有十多坛。” 刘彻眼中一亮,喜的不吝夸赞,“好小子,朕怎么没想到。” 173. 敬声哭了 你是个大聪明! 休沐日,刘彻再次出宫拜访阳信长公主。 席间喝半坛,饭毕刘彻带走两坛。 如此月余长公主的酒没了。 回到宣室,刘彻很是可惜,问小黄门,“椒房殿有多少坛了?” “十五。”小黄门个狗头军师一直记着,“陛下,奴婢听说东市又来一批葡萄酒。商人去朔方找大公子买的。一坛八两金。奴婢去买些来?” 刘彻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 小黄门福至心灵,“奴婢懂了。长公主又该叫人买了。” 刘彻一脸无奈,“羊毛多也不能可着一只羊薅。近日见着董偃了吗?告诉他,朕喜欢葡萄酒。” 小黄门恍然明白过来,高还是陛下高。 董偃知道了,他相好馆陶大长公主还能不知道吗。以前大长公主没多少钱,而今有了太皇太后私产,财大气粗的大长公主可是说过,董偃一天花的钱未满百两黄金无需告诉她。 小黄门之所以知道还是董偃同他显摆的。 自打馆陶大长公主带董偃来见过陛下,陛下就给了董偃一块可入宫的牌牌。董偃隔三差五会来一趟。 “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小黄门见着董偃唉声叹气,董偃想不注意他都难。董偃问他怎么了,小黄门直言陛下叫他出宫买酒,结果要么酒肆卖光了得等明日,要么就是不凑巧排长队,愁死他了。 董偃个用智商换了颜值的果然没多想,毫不犹豫地把此事揽下。他出宫见着馆陶大长公主说起此事,大长公主直言这有何难。 葡萄酒来自卫长君,她不敢用公主之尊命令酒肆全卖给她。馆陶大长公主也是个心大的,好像忘了她的人曾把卫长君打个半死,毫不在意地令奴仆排队。 馆陶大长公主带董偃去库房,房里得有一车葡萄酒。馆陶公主给董偃一半,董偃驾车给未央宫送去。 董偃走后,刘彻看着那些酒很是满足,“卫长君啊卫长君,不送朕酒,自有人孝敬朕。” 闻言小黄门很想说,身为帝王想喝酒只能用这招,您还好意思得意。 “陛下,听说大公子的酒卖光了。朔方也没了。” 刘彻想了想,“那这些是不是有点少?”沉吟片刻,“去打听打听朕哪个姊妹府上酒最多。” 小黄门应下,跑出去碰到皇后又赶忙停下,回来禀告。刘彻令卫子夫直接进来。卫子夫递给刘彻半张纸,纸上的字刘彻很熟悉,卫长君的丑字。 卫子夫解释,“臣妾同家母说陛下爱大兄酿的酒。家母叫广弟给大兄去了一封信。大兄说酿酒的葡萄太甜,不能多喝,否则会得饥渴症。”顿了顿,“家母把信给臣妾看,臣妾就把关于酒的这半边剪下来了。” 合着他误会卫长君了,不是不舍得酒,而是怕他喝出病。那他还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啊。刘彻点点头,“朕知道了。子夫有心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宣室时常有官吏过来,卫子夫也没多待。卫子夫走后,刘彻叫小黄门把酒搬去库房,留明年喝。今年只喝放在椒房殿的。 小黄门试探着问:“奴婢还去打听吗?” 刘彻惜命,“不必。对了,关东贫民该到朔方了,近日有朔方的信吗?” “奴婢找找看。”小黄门找一圈,冲刘彻摇了摇头。 刘彻气笑了:“卫长君啊,也只有有求于朕的时候才能想起朕这个皇帝。” “大公子是个做实事的。”小黄门恭维,“像大公子这样实在的人很少,陛下才觉着大公子总是对您不敬。” 刘彻轻哼一声,“他什么德行朕比你清楚。准备笔墨,朕给他写还不行吗。” 卫长君收到刘彻的信的时候,正忙着栽种红薯和玉米。送信的不是日行几百里的鸿翎使者,而是边关驿站,卫长君便知道不是什么大事。 信往腰上一塞,卫长君继续帮关东过来的贫民搬红薯苗。 故土难离,即便在家乡温饱都成问题。所以朝廷初叫贫民搬迁的时候没几人乐意。 这种情况刘彻料到了,吩咐此事的时候叮嘱了一句,卫长君在朔方。负责搬迁的小吏觉着他人在朔方还能协助搬迁不成。 官府同乡民来来回回扯了好几天,耐心耗尽想起卫长君。乡民不知道“卫长君”,听说过皇后长兄卫大公子。 小吏一说卫大公子就叫卫长君,卫家长子也。翌日乡民就把值万贯的破家收拾好了,随官吏前往朔方。 卫长君在朔方给刘彻省了不少事,也帮他省了不少钱,刘彻也没吝啬,租马车送贫民前往朔方。贫民到时,城中的房子才上瓦,异常潮湿,得晾一两个月。 卫长君把男女分开,住他在城墙边盖的宿舍。百十来户人看着多,男男住一块,女人女人在一起,四个宿舍都没住满。 歇两日,红薯苗差不多可以栽了,卫长君就带众人下地。这些人比来服兵役的年轻男子擅长做农活。有了他们都不需要骑兵帮忙。卫长君叫韩嫣带着骑兵和上万名兵卒往东修旧城墙。 韩嫣告诉卫长君再往东就到五原郡了。卫长君反问,快到还没到不是吗。陛下要叫你带兵去五原建房,你还能不建吗。 韩嫣不能。 这边没玩的,韩嫣身为太守也没什么公务民事纠纷需要他处理,不修墙也没别的事可做。韩嫣只能“认命”。 朔方再一次出现两万人一起干活的热闹场面。虽然不在一处,但没人闲着,这一点令所有人干劲十足。 迁来的贫民没想过卫长君会亲自下地,见卫长君成天到晚不得闲,他们偶尔想偷偷懒都觉着羞愧。卫大公子身份尊贵还那么勤快,他们好意思闲着吗。 要是偷懒的人多,那很勤快的人也会忍不住偷懒。勤快的人多,想偷懒的很不好意思。这就导致将近五千亩地,半个月就种好了。其中两千亩红薯,上千亩土豆和棉花,一千亩玉米和千亩小麦以及其他杂粮。 地里满满当当了,卫长君也没闲着,他带着女人种菜,给果树剪枝,或去河边种树。男人被他赶去拉土修城墙或做家具或烧瓦烧陶器。 半大小子和姑娘们被卫长君安排看着鸡鸭鹅或放牧。 卫长君比韩嫣起得早回来的晚,韩嫣很是好奇,“你不累吗?” “我是人。”卫长君给他一记白眼。 韩嫣:“那你还成天往地里跑?” “下雨天不就可以歇了。”卫长君用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他。韩嫣心堵,“你聪明,你是个大聪明!” 卫长君点头。 韩嫣呼吸一窒,气得指着他,“我就不该关心你。”然后朝院里看,“霍去病,卫寄奴,公孙敬声,都给我过来!” 公孙敬声忍不住嘀咕,“吵不过大舅就拿我们撒气。” “你说什么?”韩嫣没听清。 公孙敬声大声说:“韩兄有何指教?” “我下午出门前布置的功课写好了吗?” 公孙敬声心中一凛,左顾右看,找到他表兄,“韩兄问你呢。” 霍去病像他表弟这般大的时候不止一次心存侥幸,认为他不主动提功课,或不在大舅和韩嫣跟前晃悠,二人就会忘记检查。然而二人不是忘了,只是选择抽查。查到他没写,卫长君不打也不骂,要么饿他一顿,要么把他拘在身边三五天。 霍去病整天到处跑吃得多,少吃一点都难受的心慌,更别说一顿。他喜欢他大舅,更受不了拘束。这样几次霍去病不敢偷懒了。 霍去病二话不说回屋把他和阿奴写的东西拿出来。公孙敬声惊呼,“你们什么时候写的?” 阿奴:“你跟着郎君下地玩儿的时候。” 公孙敬声急了,他一个字没写,“你们——”指着他俩,“卑鄙!背着我偷偷写功课。” 霍去病嗤笑一声,“自己懒还怪别人勤快?” 公孙敬声下意识找大舅。 卫长君挑眉,“还等我请你?” 公孙敬声跑过去抱住他的腰撒娇,“大舅,我手疼,可不可以明日再写啊?” “明日脚疼呢?”卫长君问。 公孙敬声楞了一下,赶忙摇头,“明日哪儿都不疼。”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举起小手要发誓。 卫长君点点头。公孙敬声正想欢呼,听到他大舅说,“既然手疼不能写字,想来也没法吃饭。洗洗睡吧。” “啊?”公孙敬声张大嘴巴。 去年刚到这边卫长君做饭,霍去病和阿奴的几个伙伴轮流给他烧火打水或劈柴。卫长君教他们半年,如今变成五个小伙子轮着做饭,被阿奴邀请来这边住的赵破奴烧火。 此时六人都在厨房各忙各的,卫长君给阿奴使个眼色,“别做敬声的饭了,他手疼没法吃。” 阿奴笑着钻进厨房。公孙敬声慌了:“不,不疼,我手不疼,我这就去写。” 半大小子跟他大舅住一块,卫长君卧室挨着榻的地方有一张小方几,公孙敬声平日里便在那儿写功课。 天快黑了,公孙敬声也没敢闹他大舅,自己点着油灯,自己研磨铺纸。屋里只有他一个,很是安静,公孙敬声拿起毛笔觉着满心凄凉。 卫长君进来看他,小少年一边抹泪一边写,看起来好不可怜。 “出什么事了?”卫长君奇怪他哭什么。 小少年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卫长君走到榻边坐下,无奈又想笑,“谁打你了?” “大舅!”小少年扔下毛笔扑到他舅怀里。卫长君搂住他,“偷懒被发现,还好意思哭?敬声,几岁了?” 公孙敬声十岁了。素日没少提醒他舅和表兄,他长大了,可以一个人骑马出去玩儿了。 “以后还敢吗?”卫长君给他擦擦眼泪。 公孙敬声使劲摇头。 “大舅陪你写?”卫长君问。 小少年乖乖点头。 卫长君把毛笔递给他,“你姨母是皇后,二舅是长平侯,父亲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叫人知道你的字跟狼崽子爬的似的,你不觉着丢脸我们也觉着丢脸。”顿了顿,“大舅以前没读过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人教我,我的字都比你的好看。” 公孙敬声看过他舅写字,是比他的好看,“为什么不读书?” “以为我跟你一样懒吗?”卫长君捏住他的小耳朵,“大舅家穷。好比从关东迁来的那些人,吃不饱穿不暖,拿什么买笔墨纸砚和书本?” 公孙敬声头一次听说他就这么穷,惊得难以置信。 卫长君颔首:“二舅三舅和小舅也穷。去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但没吃过葡萄,也没吃过土豆。你比我们都幸运。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公孙敬声好奇地问:“也是没钱买吗?” 卫长君摇头:“没钱是其一,其二关中没有土豆和葡萄。这里虽不如长安繁华,时常还要担心匈奴过来,可吃的比长安多多了。” 无论葡萄还是土豆,在公孙敬声看来都是寻常之物。笔墨纸砚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现下听卫长君这么一说,公孙敬声羞愧了,垂着脑袋,小脸微红,“我都不知道。” “知道了以后可知道珍惜?”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 “那你快写吧。写到吃饭,饭后大舅再陪你写。” 公孙敬声忍不住抱住他,“大舅你真好!” 在堂屋门外听到这些的霍去病嘀咕,“要是我,两巴掌闪过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堂屋和厨房中间隔有一个六尺宽的胡同。阿奴倚着厨房墙角,看胡同对面的人,“不是你外甥你才能这样说。” “是我儿子,我也这样说。” “那你最好不要生孩子。否则好好的孩子也得被你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霍去病摇头:“我儿子不可能这么弱。” “你儿子坚强如铁,他也是个小孩。”阿奴不想跟他废话,“离吃饭还早,我出去看看。你呢?” 霍去病勾着他的脖子,经过厨房门口停下问,“晚上吃什么?” 土豆和红薯都种下去了,小白菜和萝卜吃完了。扛过寒冬的菜此时也老了,开春种下去的还没长大。一句话,没什么可吃的。赵破奴告诉他,“吃面拌酱。” 霍去病啧一声,“又是面。” “不是有米吗?”阿奴问赵破奴,“我记得没吃过几次,这么快就吃完了?” 以前赵破奴从未吃过白米饭,前段时间吃了一次就爱上了,“我也想吃。可是有壳。舂半天不够我们吃一顿的。” “舂米不是很简单吗?”霍去病奇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用脚踩就行了。 阿奴也觉着简单,“杵臼在哪儿?” 卫长君如今住的是瓦房,在茅草屋后头。赵破奴朝南指,“在郎君以前住的堂屋里。稻谷在隔壁。” 霍去病推开隔壁房门舀十来斤谷物,阿奴拿着畚箕和油灯以及小扫把,二人一块去以前的家。 天快黑了,鸡鸭鹅和牛羊等牲口进圈,不需要人盯着,修城墙的兵卒也回来了,以至于卫家周围全是人。有几个跟他俩较为熟稔的问他们做什么去。霍去病直言,小表弟想吃米饭。几人跟上去要帮忙。 霍去病用干净的布擦擦石槽,阿奴点着油灯,几人就帮他们倒稻谷,或脚踩木棒开始舂米。 木棒捶打一会儿,阿奴拿着小扫把把底下的米翻出来,几人又轮流踩一会,如此几次,十来斤米就全出来了。 阿奴把石槽里的米和稻壳弄出一些放畚箕上,他用畚箕颠几下,米和壳就分开了。帮他们舂米的几个男子很是意外,阿奴干活竟然跟他们村的女人一样熟练。 有人好奇:“阿奴公子,这是跟谁学的?” “我家郎君啊。我们以前在秦岭有一百亩地,在茂陵有两百亩。虽然小麦和黄豆不需要,可是剥掉的玉米需要过一遍啊。”阿奴见他好奇,“你要试试吗?” 年轻男子连连摇头,“我能把米扇出去留壳。” 阿奴笑着把扇好的米倒袋子里,然后再把石槽里夹着壳的米弄出来。连着三次就差不多了。不需要很干净,煮之前淘洗的时候漏掉的壳自然会浮上来。 二人回来,面差不多了,赵破奴端着热水去院里洗手。看一下米,他一脸可惜,“这么多也只能吃一顿。” 卫长君牵着公孙敬声出来,“跟红薯干和玉米渣一块煮。早上一顿能吃五六天。” “可我想吃米饭,吃蛋炒饭啊。”霍去病不想喝粥。 嘟嘟跳出来提醒卫长君,[我可以买。] [院里人多,容易传出去。]卫长君不是不信任赵破奴,也不是不信任霍去病的五个伙伴。而是他们年少,警惕性不强,容易秃噜出去。 嘟嘟很怕卫长君有个好歹,一听他这样说干脆原地消失。 卫长君对霍去病道:“过几天闲了下来,我带人给你们弄一缸。” “几天?”霍去病总觉着自打可以育苗他大舅就没闲过。 卫长君:“如今地里的草不用我提醒关东来的人也知道除。牛羊牲口,去年跟我们过来的女子知道怎么养了。三天,黄瓜架和葡萄架搭好就差不多了。”停顿一下,扫一眼九个小的,包括公孙敬声,“这三天不许乱跑,乖乖做功课学骑射。” “你放马吗?”霍去病问。 卫长君摇头,“去年收的干苜蓿还有一屋子,用苜蓿喂。” 霍去病很失望,以为他大舅忘了。 卫长君好笑地瞥他一眼,“叫韩兄回来用饭。” 霍去病把米袋子递给从厨房出来的小伙伴,“早知道就不这么勤快了。”有气无力地晃悠到门外,看到韩嫣跟几个人闲聊,那几人衣裳破旧的厉害,一条衣袖上好几个补丁。霍去病很好奇世家子弟跟关东贫民有什么好聊的。他悄悄过去,听到几人正跟韩嫣夸他大舅。霍去病脚步一顿,好生无语。 韩嫣注意到对面的人往他身后看,他转过头,对上霍去病的一双大眼睛,“混小子,是不是又想吓我?” 霍去病跳到他背上。韩嫣条件反射般双手托住他,“下来!还当你六七岁呢。” “汤饼好了。”霍去病勾住他的脖子,“大舅叫我喊你吃饭。” 几人当中的其中一人下意识问:“这么快就好了?” “我家人少。不像你们光烧热水就得一炷香。”霍去病说完跳下来。 那人问韩嫣:“草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吃?” 韩嫣:“朝廷的粮食送来,按人口发给你们,你们就可以自己做。可你们有钱买炊具,有钱买油盐酱醋吗?” 有钱置办那些东西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远离家乡来到朔方讨生活。 韩嫣看着他们沉默下来,“踏踏实实干一年,等到夏末西瓜做成西瓜酱,葡萄做成葡萄酒,拉起关内卖掉,卫长君会给你们一些钱。你们还得再帮卫长君干一两年。等卫长君回去,把牛和牲口以及地分给你们,你们就跟在老家一样了。从今年起,五年之内不用——” “等等。”几人齐声喊,“大公子还回去?” 韩嫣点头:“他来此地帮陛下建朔方城,不是移居到此。他在长安有家有院,有何理由跑到这儿来?” 几人想想也是。 霍去病扒着韩嫣的肩头小声问:“牲口不是我大舅买的吗?” “所以他们得帮你大舅干几年活。”韩嫣说这话并未压低声音。 几人在老家不吃不喝攒两年钱也买不起一头牛。除了吃穿用赋税,省的钱也不够买只羊或几头小猪崽的。 虽然卫长君没几头牛,可猪和羊多,大大小小得有五六百。后年分的时候一家完全能得一头猪和一只羊啊。 想到这,几人笑了,不约而同地说:“太守早说啊。” “谁能想到你们这么着急。才来几个月?”韩嫣没好气地说,“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几人下意识找太阳。太阳已经落山,连晚霞都不见了。几人一时间忘了哪儿南哪儿是北。韩嫣满心无力,“这边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 几人恍然大悟。 韩嫣摇摇头,“先把这方圆十里弄清楚再想着单吃单干吧。”紧接着想到可能不止他们几个人胡思乱想,“忙过这段,卫长君不会亏待你们。” 几人好奇,韩嫣却不想说了,拉着霍去病的手臂回家。 霍去病小声问:“给钱吗?” 韩嫣摇头:“每次忙完你大舅都会叫人杀猪宰羊跟过节似的。忘了?” 霍去病想起来了,“,大舅熬猪油的时候叫大舅给我炸一些小鱼当零嘴?” “问你大舅。这个家里的事我说了不算。”韩嫣摇头。 174. 馋嘴 你何时跟大舅学会骗人了?…… 霍去病就知道问也是白问,“你是八尺男儿!”不死心地继续刺激他。韩嫣无所谓地笑笑。霍去病翻个白眼,大步往家去,像是要跟谁打一架似的。 卫长君一直不见他俩回来出来寻找,“这是怎么了?”看看面色不好的外甥,又看看心情大好的韩嫣,“你数落他了?” “我说的过他?”韩嫣摇头,“馋了。希望我跟你说我也馋了。” 其实卫长君也馋。 翌日上午,匠人和女人忙着用鲜树枝搭黄瓜架,不需要他指点,卫长君就叫嘟嘟出来,选几袋米和面。 [赵破奴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很好解释。] 卫长君找来板车,回家推一袋稻谷和一袋小麦,稻谷放舂米的屋子里,小麦推到河边。麦粒外表有很多尘土,磨成面粉前得放在竹篮里,然后连同篮子放河里洗一下。 庄稼种好了,瓜果蔬菜地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有上百名女子就在河边屋角编草鞋或做衣服。卫长君挑几个力气大的,叫她们洗麦粒,又带几人前往他原来的家里舂米。 卫长君从未把奴隶当成牲口,也没觉着贫民下贱,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小老百姓。他父母长辈亲戚,很多人在他死前还在老家种地。可无论关东迁来的贫民,还是俘虏,亦或者匠人,都认为他身份高贵。 国舅爷不拿他们当外人,他们不敢把自个当他亲戚兄弟或姊妹。这些女子听到他想吃白米白面,挥挥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她们弄好自会给他送去。 卫长君也不好跟女子同处一室,于是带着狼崽子下地看看要不要补苗,野草多不多等等。 近五千亩地转一圈,又去河边看看今年种的树,等他回来白米快搞好了。 卫长君不吝夸赞,“你们干活真快。” 几个女子不认为她们快,“大公子没干习惯。” 卫长君点头。 其中一女子慌了,“我不是说大公子慢。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被这些小活所累。” 卫长君笑笑:“我也没多想。”看到石槽里的米和稻壳混在一起,“不用弄的很干净。反正吃的时候还得洗。对了,家里还有点事——” “好了给您送过去。” 卫长君点了点头,到家叫嘟嘟出来。 [现在买?]嘟嘟问。 卫长君把屋里屋外仔细查一遍,确定连小外甥公孙敬声也跑出去了,他就叫嘟嘟买两布袋白面和一麻袋白米。 卫长君先把白面放霍去病和阿奴房中。舂好的米送来,卫长君把米倒缸里,然后倒入他买的米。傍晚粮食晒干磨成粉送来,晚饭后趁着赵破奴他们去洗漱,卫长君把霍去病房中的面弄出来,跟磨的面倒一起。 韩嫣起初见他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他又憋着什么坏。亦步亦趋跟着他到厨房,发现米缸满了,很是惊讶,“什么时候送来的?” “上午。”卫长君把面袋子塞锅底下烧火。 面袋子上面有字,但是楷体,要是留着被赵破奴看见,小伙子问起来,卫长君可没法解释。 韩嫣不禁问:“怎么不早送来?” “那几个孩子问起来,我怎么解释?”卫长君反问,“你别忘了连敬声都不知道。” 韩嫣:“那孩子粗心大意。指不定等你老了,他都不知道成天用的胰子和牙膏等物是凭空出现的。” 卫长君盖上米缸和面缸,“别说漏嘴了。无论谁问都说我叫人磨的。” 韩嫣点头,“面就不必了吧?” “这面粉留着做炸果子。磨的面粉糙,得用细箩过。许君曹女不在这儿,几个小子不会,我懒得过。” 韩嫣想起霍去病昨天傍晚说的话,“去病这下高兴了。对了,锅里还有热水,你可以准备沐浴了。我去堂屋看看敬声写完了吗。” 公孙敬声不长记性,昨天功课没写完,晚上写到亥时,困得眼睛睁不开了,今天还是先玩,玩尽兴了再写功课。 韩嫣进屋看到他揉着眼睛写算术题,很是想笑,“明日还玩儿吗?” “我没玩!”公孙敬声大声辩解。 韩嫣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有理不在声高。没完干什么去了?” “骑马练剑啊。不信你问表兄和阿奴。” 韩嫣提醒他:“你表兄忙着教赵破奴识字,阿奴教他弓箭,没空管你,知道你玩没玩?” “你都不信我还问我?”公孙敬声瞪他一眼,抬起小手推他的胳膊,“出去,出去,别打扰我算数。” 韩嫣迤迤然到门口,“敬声,你大舅打算过几日做美食。” 小少年猛然抬头。 “你知道的。”韩嫣说完出去。 我知道什么?公孙敬声纳闷。忽然福至心灵,他知道,乖乖听话,过几日才有的吃。 翌日,公孙敬声当真跟着他表兄和阿奴。一人玩的时候他玩,一人回房看书练字,他也回屋写功课。 过于懂事,导致霍去病频频朝堂屋方向看,“公孙敬声早上吃错东西了?” 阿奴也觉着奇怪,“我去问问。” 到堂屋门口,阿奴停下,扒着门框往里看,公孙敬声竟然没往榻上躺,“敬声,郎君昨晚训你了?” “我又没干坏事。”公孙敬声头也不抬地反驳,“我也不是你和表兄,成天叫大舅操心。” 阿奴真想照他脑袋上来一下,“那怎么没去找随父母迁来的小孩玩儿?” “我长大了啊。”公孙敬声脱口而出。 要是进来之前阿奴还不能确定,此时万分笃定他有事,“韩兄许你多少好处?” 公孙敬声停下,“韩兄?” 阿奴:“好好练字写算术有什么好处?” 公孙敬声张了张口,意识到他可能不知道,露出坏笑,“想知道吗?” 阿奴盯着手,叹气道:“最近有点痒啊。” 公孙敬声想把砚台照着他的脸丢出去,太可恶了,太烦人了,又吓唬他。 “敬声,如果我是你,你猜我会怎么做?”阿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孙敬声舔了舔唇角,试探道:“尊老爱幼?” “上无父母何来尊老,下无弟妹怎么爱幼?我不需要学这个。”阿奴走近一点。 公孙敬声慌忙说:“我说,我说。韩兄说大舅准备过几日做美食。” 阿奴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清晨他和霍去病还没起,赵破奴推门进来,神神秘秘地问他们想吃什么。 家里有多少粮食,一人不清楚,但有多少种吃的,阿奴很清楚。每年暮春时节都没多少瓜果蔬菜。 阿奴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我想吃你就能做?” 赵破奴咽口口水,朝对面厨房看,“有一缸白米和一缸白面,想吃什么都能做。” 不会和面不会煮粥的人如此大言不惭,阿奴却没空挤兑他,赶忙叫霍去病起来。霍去病叹了一口气,“听见了。问大舅。他不管你们做什么,你们也不能越过他。” 赵破奴怕卫长君。 旁人不知道夜袭匈奴是卫长君的主意,赵破奴知道。霍去病和阿奴说的时候他听见了。卫长君上能算计匈奴,下能种田酿酒,在他看来卫长君犹如天神无所不能。 赵破奴一脸怕怕的摇头。霍去病怒其不争,指着他的额头,“跟韩兄一样没出息。” 阿奴笑看着霍去病,“那你还问韩兄,郎君给不给你炸小鱼?” 霍去病蔫了,往榻上一趟。 阿奴对赵破奴道:“先别做,我回头问问郎君。” 赵破奴点点头,朝霍去病腿上拍一下,“想不想吃炸小鱼?” “滚!”霍去病气得踹他。赵破奴乐得笑呵呵跑回厨房。 阿奴收回思绪,叫公孙敬声继续写。 “你干什么去?”看他往外走,公孙敬声忍不住问。 阿奴:“练字。” 公孙敬声不感兴趣,抬抬手让他赶紧出去,别耽误他做算术题。 阿奴回到他和霍去病的卧室,小声说:“明晚可以去河边撒网了。” 霍去病手一抖,好好的字毁了一半。 “以前我们在秦岭或茂陵的时候,忙一段时间,郎君就会叫人杀猪或叫我们弄些野味?”见他点头,阿奴继续,“像除草剔苗都是小活,可以说现下已经开始闲了。猪和羊养了快一年,冬天也没饿着它们,你说郎君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霍去病若有所思道:“那这事跟韩兄之前跟我说的对上了。”不放心地问,“韩兄自己想的,还是大舅承诺了他什么?” “敢告诉敬声,肯定听郎君说了什么。” 霍去病心头大喜,激动地说:“那我们快想想想吃什么。” 阿奴拿起毛笔,“烤羊排,炖排骨,红烧蹄髈,卤猪下水,羊肉汤饼——” “等等。这些不能过夜,只能吃一顿。一样一口我们也饱了。写一些可以慢慢吃的。” 阿奴想想也是,“那就馓子、麻花和米糕?” “还有我的炸小鱼。” 阿奴:“回头我和面,蒸白面炊饼,只吃一顿,剩下的放柜子里,过几日叫郎君泡了炸面丸子。还有油渣,叫郎君给我们留着。对了,还有油条。猪肉切条可以炸吗?如果不行,趁着郎君高兴叫他杀几只公鸡,鸡胸肉切条裹上面粉,交给郎君炸?” “写上,都写上。” 阿奴先记下,然后又润色一遍。 看到一张纸上满满的,阿奴很是满足,“先这些吧。不能叫郎君觉着我们贪得无厌。” 霍去病赞同,“河里的鱼经过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该长大了。明晚多放几张网。”说到抓鱼,他忍不住挠头,“也不知道大舅怎么想的,在河边种满了树,撒网都得去水里。” “我知道,为了河岸上的泥不被雨水冲进去。省得以后过几年河里都是淤泥,鱼搬家了,我们还得叫人挖河。” 霍去病摇头:“没有他不懂的。” “要不然怎么是我家郎君呢。” 霍去病翻个白眼,不想跟他共处一室,去斜对面粮食杂物房里拿出从长安带来的几张渔网。 阿奴听到动静扭头看去,也想送他一记白眼,“急什么?” “怕我忘了。”霍去病用木叉挑起渔网往地上摔,尘土飞扬,霍去病赶忙躲去屋里。如此干净,霍去病拿到他和阿奴卧室里。 翌日傍晚,趁着卫长君沐浴,霍去病叫上赵破奴和他的五个伙伴,还有个小尾巴公孙敬声,九个人看起来像一群,很是惹眼,以至于刚出院门就有人问,“做什么去?” 霍去病“嘘”一声,拽着人家的手臂往河边拉,“别叫我大舅听见。撒网。” 那人好笑:“撒网为何怕大公子知道?” “不怕他知道怕他数落起来没完。”霍去病瞧着他眼生,衣着明显不如去年随他们来的匠人,应该是今年过来的关东贫民,“你会撒网吗?” 那人点头:“这河里有鱼?我怎么没见着。” 阿奴:“天天有人在河边洗衣服打水浇菜地浇树,鸭子鹅也喜欢下水,鱼哪敢露头。”紧接着催霍去病快点。 天快黑了,卫长君沐浴后不见他们肯定得出来找。霍去病不敢同人闲扯,给他一张渔网,叫他带阿奴和赵破奴以及公孙敬声去上游。他和几个伙伴在下游。 阿奴心细,考虑到匠人、俘虏以及关东迁来的贫民都比他们起得早,回去的路上就提醒大伙儿,明日打水看到网先别动,等他和霍去病起了再起网。 这些人哪敢动皇后亲外甥的东西,笑呵呵叫阿奴放心,他们帮他和霍去病看着。 翌日,这些人把渔网忘得一干一净。盖因卫长君起的也早,他起来就去厨房,令厨房早点做饭,做了饭烧热水,他叫人杀猪宰羊——一十头大肥猪和十只羊。 无论贫民、匠人还是俘虏都没见过这等场面。哪怕成天吃肉的匈奴看到挂在树上等着剥皮的十只羊也忍不住感慨,“在我们以前部落只有王庭舍得一次杀这么多牲口。” 骑兵里头可能有不喜欢卫长君的,来此服兵役的兵卒里头也有可能嫉妒恨卫长君的。不过这些人此刻都在城墙边或新城里面修城墙或建房挖渗水井。 看着杀猪宰羊的人除了俘虏就是女人和自愿随卫长君来的匠人。除了俘虏,这些人无一不钦佩喜欢卫长君。 有匠人听到这话就问:“大公子不如你部落首领尊贵?” 那名俘虏慌忙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 在其身前的女子回头说,“你误会了。他是说大公子比你们部落首领尊贵,你们部落首领一次杀十几头牲畜,他杀三十头很符合身份,不值得你大惊小怪。” 俘虏被说糊涂了。 女子无奈地说:“天天能看到大公子习惯了,忘了他是国舅爷?” 俘虏恍然明白过来,除了皇家,如今天下最尊贵的恐怕就是卫家。皇室嫁出去的公主都得靠后。毕竟她们是皇帝的姊妹,而卫长君不止是皇后兄长,还是公主和皇长子舅父。 霍去病和阿奴会抓鱼不会杀鱼。一人拎着桶过来找人帮忙,结果听到这番话。一人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无奈,这些人真会溜须拍马。 既然这么闲,那就找他们吧。 阿奴放下桶挤进去,轻轻拍一下只顾聊天看热闹的女子,“我和去病抓到很多鱼,可以帮我们收拾一下吗?” 女人楞了一下,回过神就笑着接过去到河边杀鱼。冲洗干净又回来打井水洗一遍。 阿奴把鱼交给小伙伴,叫其裹上鸡蛋面糊,他去看杀猪,顺便弄一些猪网油。 随卫长君来的这些人会杀猪脱毛,但不会收拾猪下水。盖因舍得养猪的人不舍得吃,舍得吃的人杀的猪下水也没法吃,太脏。所以卫长君得看着。他见阿奴左顾右看像找什么东西,“不去玩跑这儿来做什么?” “郎君,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阿奴拉住他的手臂,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卫长君想笑:“别来这招。直接说想做什么。” “我和去病抓了好多鱼,裹上面糊了。” 卫长君空着的那只手朝他脸上拧一下,“我要是不同意呢?” “郎君这么好,怎么舍得看着我和去病失望伤心?”阿奴摇头,“我才不信郎君这么狠心。” 卫长君好气又好笑:“等着。” 随后挽起衣袖,收拾一盆猪网油给阿奴,“会熬油吗?” “不止一次看到过。” 卫长君:“熬之前锅里有水不碍事。熬好了不能沾水,一滴也不行。” “我知道,做菜的时候会噼里啪啦炸锅。”阿奴接过盆,“郎君,您既然同意了,是不是一次多炸点?” 卫长君很是无奈:“先回去,我再弄一盆。” 阿奴欢快地端着盆就跑。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赶忙提醒他慢点。阿奴反而跑的更快。有人好奇就问,“大公子,您答应了阿奴什么?” “以往在长安,每十来天就会用猪油给他和去病以及敬声炸一些吃的。来到这边一年多没吃过,馋很了。” 众人再一次意识到卫长君非凡人。换成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舍得离开温暖的小家,带着外甥来此受罪。 要说卫长君为了讨好皇帝,也没见皇帝给他个太守当当,或封他为千户侯。连小小的千户都不舍得,想来以后回了长安,也不可能再赏。 从来只有秋后算账,何曾见过秋后封赏。 “大公子去吧。这些猪羊弄好了,我们帮你看着。” 虽然猪羊是女人们养的,也是卫长君私产。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杀了留他们吃,也不好意思擅自分了。 卫长君也不希望看到“升米恩斗米仇”,自然也不会说“你们给我留点就行了。” 到家门口碰到韩嫣,卫长君叫他去杀猪宰羊的河下游盯着。 韩嫣看到猪网油,“还有酸菜吗?给我做点猪油渣酸菜馅炊饼。” “明日再说。”卫长君不等他再说,用脚踢开门进屋。 霍去病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喜得迎上来,“大舅果然真丈夫,言而有信。” 卫长君想踹他,“油熬好了?” “锅还没烧热。”阿奴当真听卫长君的话,加了一点水。霍去病等得心急,跟卫长君进厨房就告状,“阿奴说你叫他往锅里加水。大舅,你看,水还没烧干。我头一次听说熬油先加水。” 卫长君把盆里的猪网油倒进去,“我说过类似的话。” 阿奴得意地冲他挑起眉头。霍去病同他扮个鬼脸。 “幼稚。”厨房很大但人很多,被挤得只能在门边的公孙敬声冲两人翻个白眼。 霍去病转过身,公孙敬声吓得拔腿就跑。到门边看到狼崽子,公孙敬声冲它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拿好吃的去。” 狼崽子闻到了腥味,它很想去。没等狼崽子弄清腥味打哪儿来,阿奴端来一盆鱼。既然自家有,那还辛苦找什么。 狼崽子把脑袋埋进腹部,权当没听见公孙敬声的话。 公孙敬声气得指着它,“你也欺负我?” 卫长君在厨房都觉着头疼,大声朝外面喊:“敬声,不想玩就过来烧火,也叫破奴歇一会儿。” 公孙敬声扭身往河边跑。找到韩嫣,他抱着韩嫣的手臂小声问:“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想吃什么?我叫人先砍下几块你拿回家。” 公孙敬声一年多没见过大肥猪,咽口口水,指着猪和羊,“都想吃。” 周围人顿时忍俊不禁。 公孙敬声羞的往韩嫣怀里钻。韩嫣摸摸他的小脑袋,“这么馋啊?那赶明儿跟你大舅商议一下,此后每月杀一头猪,我们家留一个猪腿?” 公孙敬声仰起头,开心的想笑,看到韩嫣身后好些人,“那余下的给他们,够吃吗?” “一人一块指定不够。”韩嫣摇头,“可以切成肉片炒。猪骨头炖汤,多放一些水,一人一碗还是有的。” 公孙敬声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一个人吃多少,将近两万人得多少粮食蔬菜和肉,“那得放多少水?还有肉味儿吗?” 这话叫看热闹的人很是诧异,九卿家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暖心的话。 韩嫣也感到意外,熊孩子懂事了。 “那就两个月杀三四头。几天杀一只鸡鸭?” 公孙敬声点头,“大舅会同意吗?” “以前鸡鸭小且少,卫兄不同意。如今不怕你吃。”韩嫣看到有一头猪拆好了,叫人找个盆,挑一扇排骨,一块五花肉以及一个猪腿,给卫长君送去。 卫长君的那份弄出来,大伙儿就可以平分了。韩嫣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人也上去帮忙,然后送去卫家。 韩嫣又叫人送去半扇羊,然后把所有肉以及下水放到一起,让厨房的人到肉案后头商议一下怎么分。 众人懵了,“不是大公子分吗?” “卫兄把这事交给我了。”韩嫣见过卫长君给卫家奴仆分肉,“羊肉多的猪肉少。不要羊肉的,可以多分一些猪下水。更喜欢羊肉就挑羊肉,想吃多点就挑猪肉和猪下水。你们也看见了,这些猪肉比你们在老家养的好,羊肉也没膻味。猪肉不比羊肉味道差。” 此言一出,只想要羊肉不想要猪肉的人犹豫起来。 随后几个厨房负责人商量一下,纷纷去找平日里在他们厨房用饭的那些人。 公孙敬声疑惑,这么麻烦啊。 踮起脚尖,勾住韩嫣的脖子,趴在他耳边问:“为何不直接分啊?” “都没得吃,没人抱怨。”韩嫣小声说,“如今肉多了,反而会因为少分指甲盖那么小一块而生气。继而骂我厚此薄彼。” 公孙敬声震惊,指着那一堆看起来堪称瘆人的肉,哪就差那么一点,“韩兄,你何时跟大舅学会骗人了?” 175. 坐怀不乱 全家十一口你最瘦! 韩兄反手朝他脑门上一下。 公孙敬声痛的轻呼一声,捂住脑袋,“我要告诉大舅。” “你大舅得给你一巴掌。”韩嫣瞪他,“小点声!” 公孙敬声改捂嘴巴,眼神示意他低头。韩嫣好笑,“又想问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商量好啊?”小少年很是好奇。 韩嫣也不知道,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分肉。虽然卫长君分的时候简单,可卫家跟这边不一样。卫家奴仆没得吃也不会抱怨。卫家奴仆少,在一口锅里吃饭,不需要再细分。如今这些人是东南西北哪儿哪儿的都有啊。 “先别说话,仔细看。以后叫你分肉你就知道怎么分了。” 公孙敬声心想,我学这个做什么。随后一想,韩兄都会他不能不会,于是抱住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身体静静地等着众人商量。 一炷香过去,商量好了,请韩嫣拿秤。 韩嫣好笑:“猪腿肉肥肉少,猪身上肥肉多,排骨肉少但香,猪肉难收拾可耳朵挺好。我怎么秤?” 此言一出众人又犯难了。 韩嫣:“先猪身上和羊身上的肉各拿一块,然后分羊排和猪排骨,接着是猪下水羊杂,再后面羊腿猪腿,最后猪脚羊蹄羊头猪头?前后腿不一样,左右后腿也不一样。拿多的给拿少的人一些别的?” 众人想了想,合理! 一盏茶的工夫分的七七八八,最后还剩一些猪下水羊杂没法平均分,韩嫣抬手指个人,“给大公子送去。他买的羊和小猪崽,合该多吃点。” 这话提醒了众人,有人问:“我们再给大公子割点肉?” 韩嫣摇头:“仔细看着鸡鸭鹅,往后他还能缺吃的?快未时了,去厨房收拾吧。下午歇半日,明日跟往常一样起来,看大公子叫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高兴的众人齐声道。 公孙敬声吓一跳:“怎么这么高兴?” “你一年没吃猪肉馋的咽口水,他们这辈子也没吃过几次。”韩嫣说着搂着孩子的肩膀回家。 公孙敬声:“为什么啊?” “没钱买。”韩嫣低头问,“鸡鱼肉蛋在我们家很寻常?那知道你大舅是谁吗?国舅爷啊。普天之下有几个国舅爷?” 公孙敬声依然不甚懂。 “有钱这么吃的都在你周围,所以你觉着寻常。”韩嫣揉一把他的小脑袋,“以后看见别人跟没吃过肉似的,不许问怎么这么馋。” 公孙敬声点头,心里想的是,既然周围人都吃得起,那我问谁啊。 申时左右,猪排骨炖熟,卫长君盛到盆里散散热气就给霍去病、阿奴以及赵破奴等人一人一根。包括公孙敬声和韩嫣。 厨房挤不下这么多人,堂屋也拥挤,一众人站在院里啃。公孙敬声看到对面的赵破奴恨不得一口把骨头咬断,他惊呆了。原来赵破奴以前过的比表兄的几个玩伴还苦啊。 公孙敬声犹豫片刻跑去厨房。 卫长君:“又做什么?” “不做什么。”公孙敬声拿两根排骨戳戳赵破奴的手。赵破奴不明所以,“叫我给你撕开?” 公孙敬声瞪他,“给你!看你瘦的。”一脸嫌弃的塞他手里,“全家十一口你最瘦!” 赵破奴的嘴巴动了动,他想解释他不瘦,又想反驳我跟你不是一家的,到嘴边觉着不合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去病惊得差点咬到舌头,“阿奴,阿奴,我看到什么了?”用胳膊肘子戳阿奴。 阿奴愣了愣,不是他一个人眼花啊。 公孙敬声气得跺脚:“你俩什么意思?” 霍去病把嘴里的肉咽下去:“不止我俩。你看大舅和韩兄?” 韩嫣被肉呛着,正忙着调整呼吸。卫长君被骨头崩到牙。 公孙敬声气得大吼:“我讨厌你们!” 赵破奴笑的一脸感激:“多谢敬声。” “谁要你谢?”公孙敬声气呼呼钻进厨房。 卫长君想起锅里一锅热油,“别碰锅里的油。” “我又不是小孩子!”公孙敬声不想吃肉了,气都气饱了。 卫长君好笑,小孩子才这么说。 “锅台上有鱼,刚炸出来的。” 公孙敬声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到嘴边一想,不吃白不吃。他要吃穷大舅,吃的表兄没得吃,看以后还敢不敢嘲笑他。 然而他人小,四块鱼两根排骨饱了。 卫长君给他半碗肉汤,他喝两口,连同骨头倒狼崽子盆里。韩嫣看到趴在墙角的狼崽子晃晃悠悠起来,进厨房问卫长君,“狼崽子是不是差不多了?” 卫长君一时没懂。 “大限将至?” 卫长君笑了,“你说快死了,它还能听懂?不过我觉着还得几年。它才十一二岁吧。听匈奴人说家养的狼能活到十五六岁。” “这么长寿?”韩嫣震惊。 卫长君点头,“跟狸猫差不多。” “要是这时候才养它?” 卫长君:“能陪我们到老。” 韩嫣点头:“以后回到长安我得养一只。” “不养孩子?”卫长君看向他。 早几年韩嫣并不像卫长君清心寡欲,却一直没孩子,他怀疑他有病。有卫长君作伴,韩嫣也不是很在意有没有后。不过他不想叫卫长君知道。 “一个弟弟差点吓死我,我还敢养孩子?”韩嫣摇头,“说起我弟,我觉着只比你二弟差一点。” 这话卫长君可就不同意了,“三战匈奴试试?” 韩嫣掉头出去,权当自己没说过。 拿着小碗进来的公孙敬声乐得哈哈大笑:“韩兄,明日继续。” “继续揍你?”韩嫣扬起拳头。 公孙敬声躲到他舅身后,卫长君被撞的往前趴。韩嫣在厨房门口看到差点吓死,慌忙过来拽公孙敬声,朝他背上一巴掌,“你做什么?锅里全是滚烫的油!” 公孙敬声还奇怪他也没做什么。看到他就双手撑着灶台,顿时后怕,“大舅,我我没看见。” 卫长君松了一口气,扭头发现外甥脸色发白,他挤出一丝笑:“大舅没怪你。看看表兄去哪儿了,跟表兄玩儿去。” 公孙敬声摇摇头:“我可以帮大舅烧火。” 赵破奴抱着木柴进来,今日这小孩怎么这么奇怪:“你会吗?” 公孙敬声点头,放下碗到灶前。韩嫣再次把他提起来:“火镰都不会用,别捣乱。油炸东西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叫破奴烧。” 卫长君:“敬声,不想出去跟韩兄在门外看着。” 公孙敬声闯了大祸,乖乖地站在门口。起初还能直直地站着,一炷香后,他靠着门框,再后来搬个小马扎坐到赵破奴身边,歪头打量他。 赵破奴奇怪:“我脸上有锅底灰?” “天天看你烧火,你喜欢烧火?”公孙敬声认为他该关心关心赵破奴,赵破奴比他苦,还没有了父母。 赵破奴喜欢,厨房温暖,闻到饭香他心安。 “你不喜欢弓箭吗?我有好几个,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个。”公孙敬声托着下巴说的认真。 赵破奴抬头看往锅里丢面丸子的人,敬声是不是吃撑着了? 卫长君也怀疑外甥撞邪了:“敬声决定把哪一把弓箭送给破奴?” “父亲送我的。”公孙敬声脱口而出。 卫长君噎住。 赵破奴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卫长君把变了色的丸子捞出来:“破奴,敬声最不喜欢他父亲送的弓箭。” 公孙敬声瞪眼,大舅怎么可以这样说啊。 “破奴,我不是不喜欢,我有好多弓箭用不着。”公孙敬声说完还不放心,“不是不想要才给你。” 赵破奴心说,但凡你少说一句我也就信了。 “多谢敬声。” 赵破奴素日有看到公孙敬声很紧张自己的东西。即便不喜欢,他舍得送,那也有真心在里头。 “我给你拿去。”堂屋地方有限,东西在隔壁杂物房里。公孙敬声打开他的柜子,拿出崭新的弓箭又拿一个牛筋做的弹弓。 先前卫家养的牛老了,报给官府杀了两头。肉卖了一半,一半留自家和亲戚家吃了,牛筋没舍得丢也没舍得吃。卫长君把牛筋交给会收拾的做几把弓,零零碎碎做成弹弓。 赵破奴喜欢弓箭也喜欢弹弓,突然之间两样都有了,赵破奴很激动,连声向他道谢。 公孙敬声能感受到,他反而害羞了,认为自个用不着的东西不值得他如此郑重地道谢:“不要谢啦。”小少年很不自在,摇了摇头,“又不是我做的。谢我大舅好啦。” 卫长君解释弹弓是他找人做的,弓箭是他叫公孙敬声收下的。公孙敬声不稀罕父母给他的物品。 “多谢郎君。”赵破奴看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捂住小脸:“不要看我,看木柴。” 赵破奴这时才意识到小伙子害羞了。 “敬声,吃丸子吗?郎君先捞出来的不烫了。” 吃的肉多,公孙敬声不饿。公孙敬声跑出去找他表兄。赵破奴奇怪:“怎么突然出去了?” “来到这边野惯了。方才能跟我们在屋里待这么久,那是他认为该陪陪我,又想把他的弓箭送出去。如今两件事都解决了,再不出去玩天又黑了。” 公孙敬声又忘了写功课。赵破奴想到这点。 果然不出他所料,晚上一家人在院里望月,公孙敬声趴屋里写功课。他倒是想出来,院里有风,烛火晃动,不好写字。 写一盏茶的工夫他跑出来:“大舅,所有人都可以歇半日,我为何还得写作业?” 卫长君:“平日里干活了吗?” 小少年败北,回屋挑灯夜读。 翌日,除了继续修城墙巡逻的兵卒,卫长君把所有人聚到一起,不包括他家十口。卫长君挑几个女人看鸭子鹅,喂牲口的还是以前那些人,其余的人他又细分一下,包括平日里洗菜切菜的人。和面的劈柴的人他没动。安排好了,卫长君告诉众人秋收前都这么做。 “郎君,我呢?” 卫长君看过去,随赵破奴一起到此的美艳女子:“你不是得照顾孩子吗?” “孩子嗜睡。我一天可以闲半日。” 卫长君:“晚上也辛苦。”见她很想做活,“帮大伙儿补补衣服吧。别太累,你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孩子。那孩子是朔方第一个孩子,上了户的,我不许他有个好歹。” 女人很感动他如此在意。 卫长君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主。他现下表明态度,无论卫长君何时回长安,这里的人都不会因为孩子的出身而欺负她和孩子。 “我会照顾好他。”女人看别人像是有事找他,就先回东边城里。卫长君分给她一个小院,她如今和孩子单住。她住的宽敞,孩子夜里醒了也不会吵着别人。 关东来的贫民都没走,他们带着自家孩子:“郎君,不是说好了叫孩子们放羊看着鸡鸭鹅的吗?” “如今闲了,打明日起,孩子们跟着我学文识字。无论男女。” 穷苦人家认为没必要,毕竟除了交税打官司的时候用不着。再说了,不会写字还可以按手印。以至于此言一出,孩子们的长辈都忍不住皱眉。 卫长君:“开春有人找我买葡萄酒,你们看见了?韩嫣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在这边待几年就回去?以后葡萄地得你们打理。账算不明白怎么卖酒?” “葡萄地也分给我们?”众人吃惊。 卫长君摇头:“给你们葡萄树。” 有什么不一样吗?这里土地肥沃,还有上万亩荒着,有了葡萄树不就等于有了葡萄园吗。 “还有问题吗?” 众人摇头,拽着孩子叮嘱好好学。 卫长君打算回家,见还有几人欲言又止:“今儿怎么都有事?” 几个女子的脸一下子通红通红。 卫长君福至心灵:“想成家?” 几个二十到三十岁不等的女子难以置信,他怎么又知道啊。 卫长君心说,当初招你们过来就是指望你们在此安家。 一年多了,终于要扎根在此。 卫长君:“只有你们?跟姊妹们商议商议,东边城里还有上百处小院,要是有上百人决定在此安家,秋后一块办。到那时再杀几十头猪,所有人一起热闹热闹。” 几人齐声问:“大公子给我们办?” 卫长君点头:“我不配?” 国舅爷坐主位,她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几人做梦也不敢想,端的怕他反悔,齐应一声就去找未婚夫。 卫长君好笑地摇了摇头。 已经搬出纺车在屋角纺棉线的女人们也觉着许多人一起成亲很有趣。其中有个女子一直认为韩嫣跟卫长君关系非同寻常。前些日子帮卫长君搬家,她才知道卫长君和韩嫣不住一个屋。那女子好奇地问:“大公子也有三十多了吧?” 卫长君转向她:“也该成家了?” 女子点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大公子。” 韩嫣拿着油条出来,闻言差点咬到舌头,“寻常人他看不上。你就别费心了。” “我们五百个姊妹一个都瞧不上?”女子不信,“我们把最美的给大公子留着呢。” 卫长君慌忙以拳挡嘴,别过脸咳嗽。 韩嫣嘶一声,咬到舌头了。 七八个女子相视一眼,难道她们错了,两人其实有点什么。 既如此何必分开住。她们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男人在一块。在她们村她们亭以及长安城,这样的还不少呢。 韩嫣眼瞅着她们想歪了,赶忙阻止:“听说过刘陵翁主吗?” “那怎么没听说过。”三十来岁没了夫婿,母家又回不去,只能跟卫长君来此讨生活的女子快言快语,“淮南王最美的女儿。听说跟田蚡有点什么。真的假的?” 最先问卫长君多大的女子接道:“还用问啊?田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缺钱,也不缺地和宅子,没点别的好处,他舍得跟淮南王勾勾搭搭?就算淮南王成了,也不会比他当初好多少。” 异姓只能封侯,而田蚡出事前已经是武安侯。 其他女子深以为然。 韩嫣差点说不下去:“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刘陵心悦大公子。大公子圣人,坐怀不乱。” 七八个女子齐刷刷看向卫长君,从上而下,到他腰部停下。 饶是卫长君上辈子活了四十多年,这辈子又会活十多年,依然忍不住脸红:“往哪儿看?我是男人!” 几个女子齐齐点头,异口同声:“原来到处传大公子习了道法是真的?难怪大公子无所不知。” 卫长君暗暗松了一口气,瞪一眼韩嫣,不许再乱说。 韩嫣哪知道这些女子这么大胆:“做活吧。坏了大公子的金身,陛下饶不了你们。” 几人低下头互相看看,不敢再用眼神调戏卫长君,也不敢催他相看对象。最漂亮的姊妹还是嫁给手艺最好又最周正的匠人吧。 兵卒不行,容易丧命。 万一跟他好了,他跑了,撇下孤儿寡母怎么过。不是人人都是卫媼,有勇气养一个又一个,一个比一个出息。 韩嫣大步追上卫长君。 卫长君回头:“不去城墙边盯着,有事?” “刚给敬声讲一篇文章,出来透透气。”韩嫣朝西看,“没去窑厂?” 起初窑厂需要卫长君盯着。不盯着他也不放心,怕出事。如今一个比一个仔细,卫长君过去反而像外行指导内行。 “他们分工明确,我去了像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碍眼。”卫长君停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自己做纸?” “有竹子?” 卫长君摇头:“有楮树也行。”西边有一座山,比秦岭高大,“进山看看?” 城墙那边也不需要韩嫣盯着。韩嫣沉吟片刻,“等我一会儿,我给去病和阿奴讲一篇文章。省得练好字不知道看什么。” 卫长君看看身上,一身短打不需要再换,于是直接进杂物房找工匠和斧头。 到门外,卫长君望着西边的山,他很清楚两千年后这边不是荒漠就是贫瘠的草原,[嘟嘟,这两年砍了不少树,明年是不是得在山边种些?] [要买树苗吗?我有钱。]嘟嘟出来问。 卫长君听着显摆的语气想笑,[不必。里头小树苗多,不移出来也长不大。] [好吧。]嘟嘟希望他开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要是今年风调雨顺,到秋就攒够你活到一百岁的天数了。] 卫长君猛然转向它,[到秋就可以把寿命给去病和我弟?] [都不叫卫青了。看来真把他当弟弟了。我建议你等几年考虑清楚。你知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卫青或霍去病活太久不一定能善终。刘据是个乖孩子,可他敢反,说明也是个狠的。老刘家到目前为止,无论储君还是皇帝,没一个孬种。包括刘盈和被废的刘荣。] 嘟嘟的话不无道理。虽然不希望刘据以后清算母家,可刘据除了是他外甥还是皇帝。 卫长君认真点头,[我会考虑清楚的。要是我忘了,别忘记提醒我。] [不会!]嘟嘟看到韩嫣出来,赶忙原地消失。 韩嫣见他只有弓箭和斧头,回屋给他找一根细长的小棍,“蛇露头了。” “多谢韩兄。”卫长君低头道谢。 韩嫣撇嘴笑笑越过他。 卫长君大步跟上:“韩兄想吃蛇羹吗?” “我可以吃,别指望我剥蛇皮。” 卫长君哪敢指望他。 去年随他来到此地的一千个匠人可不止会木工活或砌墙,有一个甚至口技了得。话说回来,也有会收拾皮子和抓蛇的。 会抓自然会吃。 “等等!”卫长君见韩嫣等一下,他回屋找个柳筐,带盖的那种。 韩嫣:“抓蛇?” 卫长君颔首:“蛇胆名目。” 卫家跟其他人家和宿舍很近,有几个在门外做活的女子听到这就叫卫长君等等。她们回去换上利索的衣鞋同卫长君一起去。 不是庄稼地里的活,卫长君不会强制女人们做什么。闻言卫长君就等她们一起。 有一有二,等到二里外的山脚下,卫长君身后跟着一串。 卫长君无奈又想笑:“地里的草收拾干净了?” “长出来的薅掉了。”有女人回答。 去年两千亩地收拾的干净,那些地里今年几乎没有草。三千亩地,有的草还在发芽,哪够她们薅的。 卫长君:“天变暖了,一天一样,隔几日下地看看。” 地是卫长君的,但他去年收的粮食一粒没卖,都留着众人吃。众人看得见。韩嫣又告诉众人卫长君回去这些地分给所有人。这些人就更爱惜了。所以也没觉着卫长君唠叨,一个个乖乖地点头。 卫长君欣慰:“回去我教你们怎么做蛇羹。过些日子叫人烧一些陶罐,想吃什么也可以自己做。但不许在卧房。密不透风容易被炭火熏过去。” 众人越发高兴,一个个跟鸟儿叽叽喳喳往山上去。 韩嫣拉着卫长君落到最后:“有没有觉着你很像她们的母亲?” 176. 好心办坏事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卫长君抡起斧头:“你想死吗?” 韩嫣疾走几步越过他。卫长君翻个白眼,几十岁了,还跟个熊孩子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别往里去。”卫长君大声提醒,“去病和阿奴也没往里去。谁也不知道最里头有什么。” 韩嫣箭法不错,他们带了两把弓箭,卫长君不担心凶兽,但他担心野人。凶兽可以一斧头毙命,野人不会说人话也是一条人命啊。可野人讲不通道理,不用强就一定会受伤。 韩嫣听不见他的心声,回头说:“我保护你。” 卫长君翻个白眼:“里头还有去病和阿奴设的陷阱。” 往树林里跑的女人慢下来,用镰刀等物勾一个长长的树枝,先用树枝敲打一遍确定没有危险和陷阱才敢往前。 卫长君不认识楮树叫嘟嘟出来帮他。 嘟嘟扫一圈,[越往山上去越没有。得往低洼处寻找。] [那得沿着窑厂往东南,离河比较近的地方去。]卫长君想想,[改天再找。明年试试竹子。这边不缺水,气候也比两千年后湿润,能种活吧?]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没有南方的竹子长势好。] [改日入关买生活物品,我也一块去,问问关内商人去不去南方贩竹纸。] 嘟嘟提醒他,[南方不一定有。] [你小看唯利是图的商人了。指不定八阳里村民刚学会,就有商人偷偷跟他们学过。即便八阳里村民看在我的面上守住了,他们的亲戚朋友呢?] 嘟嘟不懂人心,[你买的手纸是不是一年比一年便宜?] [这几年价格稳定下来,大概不能再低了。] [也有可能商人大肆购入,然后一点点往外放。] 要是这样,他明日就去东南边寻楮树。楮树做的纸不如竹子细,可是当手纸没问头。有了这个冲击,商人再想控制纸的价格就难了。 竹纸便宜下来,卫长君回到长安生活成本就低了。这事可谓利己利民。 卫长君打定主意便认真寻找蛇。 平日里上山的人少,无人打扰,蛇的天敌又不多,霍去病和阿奴也没抓过蛇,以至于蛇多的很好找。比霍去病和阿奴设的陷阱容易。 卫长君担心把蛇惹急了,有幸躲过一劫的蛇联合起来循着人气找到他家,他的篓满了就叫众人回去。 众人没找到霍去病的陷阱,回去的路上问卫长君,“小霍公子的陷阱是不是不在这边?” 卫长君没问过:“兴许在北边。回头我问问。” “大公子,这是朔方的木耳吗?” 卫长君回头,十七八岁的女子小跑过来,摊开手心给他看。卫长君瞧着眼熟,像是见过又像是没见过。这时候又得找嘟嘟。 嘟嘟跳出来,[你还是离不开我吧。] [别贫。我确定见过这东西。] [在你老家吗?你老家是有这东西,但出现在路边草地里,不如石头上的大且颜色透。] [我知道了。这东西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后来老家污染多了,这东西就绝种了。]卫长君转向那女子,“一种类木耳的菜。出现在比较潮湿的地方。雨后头一个晴天最多。” 韩嫣瞥一眼,没见过:“味道如何?” “洗的时候不能揉搓,用水冲干净煮面汤或鸡蛋汤,比木耳味道好。” 话音刚落,随卫长君来的那些女子眼睛亮了,齐刷刷看向卫长君。卫长君点头:“找几个男子陪你们一块去。方才没碰到凶兽毒蛇,不等于没有。”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营地跑。 韩嫣眉头微皱:“她们当中有些人知不知道自己三四十岁了?怎么跟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似的。” “说得好像你多稳重一样。”卫长君大步往前。 韩嫣愣了愣,反应过来小跑追上:“怎么不稳重了?” “稳重的人能说出我像她们的母亲?也就国舅爷大肚能容不跟你计较。” 韩嫣打量一下他的腹部:“没看出来。”说完还摇了摇头。 “凡夫俗子。”卫长君鄙视。 韩嫣呼吸一窒:“我——我就不该陪你上山。” 卫长君:“求你了吗?” 韩嫣张了张口,咬牙切齿:“有你求我那天。” 卫长君点了点头:“比如这些蛇如何收拾。可是你会吗?” 韩嫣不会,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憋得还是气得。反正卫长君不敢继续,拍拍他的肩膀朝河边走去。 河边除了女人孩子还有许多男子,那边树多有阴凉地,很多男子在树下修木头家具或用去年存下的干草编草席,或修农具编筐。 卫长君不要求每人每日做多少,反正也不是他用。这些人没多少压力,干活都是自愿的,所以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和淡笑。有些人甚至会停下来认真唠几句。 卫长君到跟前看到这一幕幕怡然自得的场景,不合时宜地暗暗可惜,最多两年这些人便会起了私心,厌恶一起干活一起吃饭的日子。 好在他比这些人多活一辈子,早就做好了分地分产的准备。 卫长君笑着问:“忙着呢?” 众人下意识停下,循声看去慌忙起身,接二连三地喊:“大公子。” 卫长君把篓放地上,“这里头全是一些无毒的蛇,谁敢收拾?收拾好了给我四条,余下的随便你们怎么吃。” 无毒的蛇也是蛇,男男女女面面相觑好一会,出来三个,两个说会收拾,一个说吃过。卫长君好笑:“我也吃过。”拎起篓子交给会收拾的两人,“收拾好了给我送去。我去城里头挑一间屋子,明日给孩子们上课。” 去年这时河流东南边还是一片荒草空地。如今长宽各二里的城墙有一丈五那么高,里头也有两三百处三间小院了。再盖几百处,城墙加高一丈,安上厚重的木门,朔方城就建好了。 看似有很多活,其实也快。如今不止有两千骑兵和上万名兵卒,还有上千口关东来的贫民。众人齐动手,十月便可竣工。 如今城里头也在打地基修土墙。土便是来自河边。由于城墙房屋都用土,河流都比去年这时候宽了两丈。不过边关小城的木头全被卫长君买来且用光了,去年锯掉的鲜木还没晒干,没法做梁木,没法上瓦,也没有草席铺在瓦底下防渗水,去年随卫长君来的那些匠人才有空在河边侃大山。 卫长君有人性,只叫帮着砌屋墙修城墙的兵卒干五个时辰,下雨下雪天休息,比他们以为的轻松多了,这些人也很喜欢卫长君。 卫长君进城,忙着拉土的兵卒会停下来同他问好。卫长君微微颔首,回一句:“吃到肉了吗?” 小兵笑的眼睛都没了。 “屋墙不必砌太高,一丈就行了。以后住进去的人嫌矮,叫他们推倒了自己盖。” 小兵点头:“韩太守说过。大公子尽管放心,我等不会累着自己。” 卫长君笑着点头,朝关东贫民聚集地去。 关东来的百十来户贫民的住所都挨着,卫长君挑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小院,到城外找几个关东贫民收拾一下,便回去准备。 卫长君到家见韩嫣眯着眼盯着公孙敬声背书,像是很无聊的样子,他计上心头。翌日清晨,卫长君把他准备的课本戒尺交给韩嫣。 韩嫣:“你做什么去?” “你去。” 韩嫣糊涂了:“去哪儿?” 公孙敬声忙问:“是不是给关东来的那些小孩上课?韩兄,这是好事,快去吧。不必担心我,我自己会看书写字。” 韩嫣瞪大眼睛,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模样看着卫长君。 “我是太守,朔方郡太守!” 卫长君:“你的朔方郡何在?” 韩嫣把嘴闭上,拿着课本气哼哼往外走。 “等等!” “有屁快放!” 卫长君的呼吸停顿一下,“太守,说话文雅点,你乃世家公子。” “世家公子尊贵吗?”韩嫣话里有话,卫长君听出来了,但他装作没听懂,“上午下午各半个时辰。他们不习惯,没有笔墨,只能在地上划拉,教多了也记不住。” 韩嫣眉头微蹙:“地上划拉能记住几个?” “一天记住两个,等到立冬也会写全家人的名。明年再来一年,能看懂房契地契,算得清酒钱就行了。”卫长君提醒他,“这一拨小的懂礼,你以后管起来也省心。我过两年回长安,你还跟我一块回去?” 太守回到长安变成一介白身,韩嫣能接受,韩家无法接受。可太后还在,韩嫣也不敢入朝。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年龄越大心眼越小。韩嫣不敢赌,卫长君也不敢赌。他和卫青不怕太后,卫子夫怕。太后是卫子夫婆母。天天叫她过去伺候,卫子夫哪受得了。 卫长君可以确定他不会为了韩嫣同太后直接对上。卫长君也暗示过韩嫣,他妹在宫里,他几个外甥女的婚事还指望太后别瞎掺和。 卫长君又说:“以后人多了,土地分开各过各的肯定会产生矛盾。也该有个处理公务的府衙了。到时候不止需要衙役,还需要刀笔吏。总不能从服兵役或驻守在此的骑兵里头选吧。” 韩嫣竟然没想到这些:“五年内无需纳税,五年后还得有粮仓收税的?” “你说呢?” 韩嫣揉揉额角:“看来我需要不少人。” “韩兄,任务挺重。”卫长君神色轻松,韩嫣忍不住瞪他,“信不信我回头给陛下去一封信,说我很需要你。” 卫长君笑着摇头:“我信你,不信陛下。陛下纵然容我留在关外,也是叫我去五原郡。此地明年没有我也行。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提醒你,明年陛下一定会遣兵以及许多关东贫民前往五原。五原如今还是一片荒凉之地。太守过去跟无头苍蝇一样不知从何入手,你猜他是找你还是找我请教?” 韩嫣是太守,自然找他。卫长君是个种地的,懂什么啊。在长安也从未插手过朝堂之事。 “所以?”韩嫣有个不好的预感。 卫长君:“留给你教学的时间不多了。知道为何陛下明年一定会把五原弄起来吗?” 韩嫣不知。公孙敬声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卫长君:“东边有五原,这边有朔方,征战匈奴的骑兵无需入关补给。受了伤也能很快送回来。陛下那么算计的一人,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有道理。”韩嫣突然想起朝中许多人并不支持设朔方和五原二郡,“公孙弘身为御史大夫没想到这点?” 卫长君没见过公孙弘,也没见过其他主和的人,比如汲黯,“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书看多了,指望茹毛饮血的匈奴羞愧吧。” 公孙敬声转向他大舅:“羞愧什么?” “我打你一巴掌,你不还手。我再给你一巴掌,你还不还手。我再给你一下,你会在心里想,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你不感到羞愧吗?” 公孙敬声惊呼:“他怎么会这样想?” “改日回到长安你问问他?”卫长君笑着问。 公孙敬声毫不犹豫地地点头。 卫长君看向韩嫣:“还不去吗?” 韩嫣去了。回来看着公孙敬声半个时辰,下午看着霍去病和阿奴半个时辰。一天到晚忙多闲少,他反而很充实。 边关没什么热闹,哪怕是看人都没有生面孔。卫长君闲着无聊心慌,蛇送过来,他亲自去厨房炖蛇羹。 下午,卫长君蒸一锅米饭。米饭蒸熟,卫长君去地里寻一些刚刚露头的菜叶,又去鸡窝里捡一些蛋。傍晚米饭凉了,卫长君炒两半锅加了青菜的蛋炒饭。 不过炒之前,有人给他送来一小盆地皮菜。卫长君用昨日炖汤的锅煮半锅鸡蛋地皮菜汤,然后才炒米饭。 卫长君叫霍去病和阿奴把吃饭的几个方几搬到院中。 霍去病放下方几就抱怨:“大舅,建房的时候就该叫人建宽一点高一点大一点。如今吃饭要么在屋里站在,要么端着碗分开吃,成何体统。” 正在洗手的韩嫣很是意外:“讨厌规矩的人竟然嫌不成体统?” 霍去病噎住了。 卫长君端着汤锅出来:“破奴,一人一碗。”瞥向大外甥,“我看你是懒得搬。” 霍去病正是不想搬来搬去:“我不要喝汤,我吃炒饭。一年多没吃了,馋死了我。” “先喝汤。”卫长君盯着他看一下。 霍去病哼哼唧唧去厨房拿勺子,“汤太烫,吃了饭再喝。” “我先煮的汤后做的饭。哪个烫?”昨日炖的肉还剩不少,卫长君撕开放炒饭里面,然后盛满满一碗饭又铺一些猪杂,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不敢接:“韩兄,过来端碗。” 阿奴跑进来接过去给韩嫣。 霍去病试探道:“大舅,歇会儿,我盛?” “不需要。” 霍去病不死心:“您不累吗?” “表兄,表兄,快出来,大舅做的汤也好喝。好像肉汤加鸡蛋,里头的小木耳也好吃。” 中午吃蛇羹的时候,公孙敬声也没嚷嚷。霍去病好奇,汤里浮起来的绿色之物真不是菜:“不是青菜汤?” 他的一个小伙伴不敢嚷嚷着吃炒饭,已经开始喝了:“不是。像木耳,但比木耳滑。好像还加了红薯粉面。” 霍去病端起一碗尝尝,比汤浓稠又比粥稀,看似很寻常,味道令他诧异:“我大舅不愧是我大舅。” 卫长君端着两碗饭示意赵破奴去厨房端出来,他盛好了。他给小外甥一碗:“常说山珍海味,那深绿色的就是山珍。” “山上寻的?”霍去病好奇地问:“我和阿奴经常上山怎么没发现?” 卫长君:“湿漉漉的石头上。不仔细的话会以为是树叶或苔藓。” 珍惜粮食会过日子的赵破奴问:“山上还有吗?我明日可以不练骑射去找一些,晚上还吃这个。” 卫长君欣慰:“你好好学文练武。这片山头都不够那些女人捡的。她们要是问你们,只管说美味就行了。” 赵破奴一脸为难:“暗示她们送啊?” “不该孝敬我吗?”卫长君问。 该! 卫长君不必把各种蛋全留下,也没有义务给所有人做棉衣。偏偏卫长君做了。卫长君养的那些猪和羊也没打算卖。凭这些她们常年供卫长君地皮菜也是应当的。 何况只是偶尔吃几顿。 卫长君问韩嫣:“味道如何?” “倒是一鲜物。”韩嫣感慨:“难怪古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霍去病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卫长君不待他开口:“炸的鱼吃完了?” “您怎么知道我想什么?”霍去病奇了怪了。他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卫长君懒得解释,见阿奴呼啦碗一碗又要盛,卫长君抓住他的胳膊,“炒饭吃完再喝汤。” 家里有一缸米,今天错过炒饭以后还有机会吃,雨后才能寻到的地皮菜不常有。阿奴不像霍去病直接说不,不是不敢,而是说了也没用,“我渴。” 韩嫣差点呛着:“敬声,给阿奴倒一碗水。” 公孙敬声第一反应,喝汤啊。抬眼看到阿奴变脸,小机灵鬼幸灾乐祸的应一声就往堂屋跑。 “不渴,不渴。”阿奴放下汤碗,端起尖尖一碗蛋炒饭和肉以及猪下水,“这么多,我是猪吗?” 卫长君:“我知道你的饭量。只喝汤不吃饭,半夜里饿醒自己做?” 也不是不可。阿奴不敢说出来,“郎君为我着想,阿奴错了。” 卫长君见他垂下脑袋像是真知道错了的样子,轻哼一声:“你这样也就骗骗不了解你的人。” 阿奴诧异地抬起头。 卫长君笑了:“被我猜中了?” 阿奴惊得难以置信,竟然诈他?郎君太坏了。 “不错。以后在外人面前也这样。”卫长君扫一眼大外甥:“不许跟去病学。” 霍去病说不过他大舅,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接茬,索性假装听不见,一口汤一口炒饭堵住忍不住搭话的嘴。 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一家十一口九个半大小子,两半锅炒饭和大半锅汤吃光喝净,除了公孙敬声,其他八个七成饱。 晚上吃多了睡觉难受,平日里也是这么多。但往常饭菜很寻常,不是杂面汤就是杂粮饼,少吃一碗也不觉着可惜。今晚的汤和饭,少了一口都难受。 霍去病先可怜巴巴的表示:“大舅,饿。” 卫长君近日不常做饭也知道晚上该做多少:“喝水。” “越喝越饿。”霍去病拉开阿奴移到卫长君身边,抱住他是手臂枕着他的肩膀,“大舅,我好久没吃过鏊子做的饼了。” 卫长君看着星星都出来了,朝他脑门上一巴掌:“十六了,霍去病。” “再大在舅舅面前也是个孩子啊。” 在卫长君另一边的韩嫣笑呛着。 霍去病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缠人:“大舅,我自小没父亲,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父亲,舍得儿子吃不饱吗?” 韩嫣禁不住咳嗽一声。 卫长君想起什么,扭头看着外甥:“想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吗?” 霍去病愣了愣,大舅什么意思。 “大舅,吓唬我?” 卫长君摇头:“字面上的意思。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可不舍得便宜了别人。” 霍去病放心下来:“那我也不想知道。他贫穷是苍天有眼,他富裕我也不羡慕。我比他富裕。大舅这些年给我的压岁钱,可能比他辛辛苦苦攒的多。” 韩嫣好奇:“你真知道?” 卫长君胡扯:“以前不知道。自打子夫成了皇后,关心卫家的人多了,有人跟我说过。” 霍去病顾不上缠人:“他托人找你了?” “不是。”卫长君瞥一眼韩嫣,“跟他当初的好心差不多。” 韩嫣疑惑不解,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以前你知道太后在外头有个女儿,也没问太后想不想认,想不想叫世人知道她成过婚,为了富贵抛夫弃子,就告诉陛下,你知道这事。这跟告诉我知道去病父亲在哪儿的人有何区别?” 阿奴想象一下,惊讶:“韩兄以前做事这么莽撞啊?” 韩嫣的脸瞬间红了,恼羞成怒:“我是你师傅!”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也是你师父。”阿奴跟他对吼。 卫长君不理他俩,问霍去病:“不想知道?” “大舅想吗?” 卫长君:“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有了父亲就不认舅舅。我想不想结果一样。你不是小孩子,大舅有责任告诉你真相。最少以后别人提起,你也不至于慌乱。” “大舅,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卫长君挑眉。 “不自私!”霍去病瞪他一眼,“我很生气。你得想法子哄哄我。” 177. 赚钱 论撒娇我也不及表兄啊。…… 卫长君捏住他两边嘴角:“仗着我不舍得打你是吗?” “大舅!”霍去病拉开他的手,“你突然提到我父亲,这让我很伤心,需要安慰。” 公孙敬声叹为观止,直呼:“老天!” 阿奴冲他抬起下巴:“长见识了?” 公孙敬声一个劲点头:“论撒娇我也不及表兄啊。” 霍去病瞪他:“我实话实说。” “再说下去就半夜了。”公孙敬声提醒他,“大舅更不可能给你做。不如找他们几个。”朝对面看去,那里坐着赵破奴和霍去病的五个玩伴。 五个玩伴还没开口,赵破奴先说:“我一直以为他们的厨艺很好。午饭吃了蛇羹,晚上吃了蛋炒饭,我们还需要再学。” 五个小伙子一起点头,他们何时才能用最简单食材做出最可口的饭菜啊。 霍去病来了主意:“想不想再学几招?” 几人想点头,紧接着想到什么就看卫长君。卫长君朝大外甥脑袋上撸一把,“去把鏊子拿出来,舀几瓢白面,还有猪油——” “还要什么?”霍去病迫不及待地跳起来。 卫长君想一下:“碾碎的盐,案板和擀面杖,干净的菜板子也行。”吃饭的方几还在院里,菜板子可以放在方几上当案板使,“再来一双炸油条用的长筷。” 韩嫣看向对面五个小伙子:“叫他们和面。” 卫长君叹气:“他们要会熊小子至于连脸都不要跟我缠吗。” 霍去病拎着菜板子拿着擀面杖出来:“知我者大舅也。” 阿奴去厨房把油灯点着,放在厨房门边,不会被院里的风吹灭,也能把小小的院子照亮。赵破奴去拿几块小木柴。 卫长君示意霍去病的五个伙伴坐近点:“烙饼的面可以和硬一点,但晚上吃硬的难受。所以晚上用的面得和软一点。和好后放案板上醒一会,然后再揉揉,吃起来劲道。揉好了揪成剂子,像擀面皮一样擀成圆,抹上猪油。抹匀后包起来揉圆再擀。”说到此,阿奴把面端出来,“接下来看我怎么做吧。” 韩嫣听着都累:“等你做好霍去病该困了。” “我不困。”霍去病睁大眼睛证明这点。 韩嫣等他哈欠连连。 卫长君的饼简单,没有放葱花也没做油酥,搭把手的人又多,一炷香的功夫就烙上了。第一张出来,还没到往日霍去病沐浴的时候,他自是不困。 热气腾腾的饼烫手,霍去病找个盘子拿双筷子夹着吃。他咬一口在韩嫣面前晃一下,跟逗狼崽子似的。韩嫣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要给他一下。霍去病不敢皮了。 公孙敬声挤开阿奴,托着下巴蹲到他舅身边,眼巴巴望着他。 卫长君:“你吃饱了,我知道。” “我觉着我可以吃点。”公孙敬声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晃悠,“大舅,我才十岁,需要多吃点长高高啊。表兄快有你高了,不必再长。” 啪! 公孙敬声脑袋上挨一巴掌。少年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除了表兄没人敢打他。哪怕他授业师傅韩嫣想收拾他也会先跟他舅通通气。 “大舅,我头疼。”公孙敬声学他表兄起来移到他舅背上,枕着他的肩膀撒娇。 卫长君问霍去病的几个伙伴:“学会了吗?” 阿奴:“这么简单我也会。” 卫长君双手撑着膝头直起腰。公孙敬声吓得慌忙搂紧他的脖子。卫长君站直反手朝他背上一下,“下来。” “我叫阿奴做。”公孙敬声确实不如他表兄饿,也不好怪他舅偏心。 阿奴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公孙敬声等他做坏三个忍不住拽着他起来:“还不如我呢。” 赵破奴斗胆拽开他,请会做饭的小伙伴过去。人家做废一个就学会了。公孙敬声指着阿奴:“看看人家,看看你。” 阿奴扬起巴掌:“哪儿痒?” 公孙敬声跐溜一下跑到另一边,拿起他做废的饼:“我看还能不能吃。” 虽然挤到一块去了,阿奴也做熟了。猪油香,卫长君还放好几次,说是面饼倒不如说油饼,自然香喷喷的很可口。 公孙敬声很是意外:“可以吃。” 韩嫣看出本质:“你舅面和的好。” 公孙敬声佩服他表兄:“还是你了解大舅。” 霍去病挑眉:“我跟大舅多少年,你才在大舅跟前几年。”轻哼一声,戳一下做饼的小伙伴肩膀,“再给我做一个。” “你吃阿奴做的。” 霍去病想吃鏊子做的饼,并非一定得吃卫长君做的。之所以缠他是因为只有他会和面。闻言霍去病拿起一张不成型的饼:“阿奴吃吗?” 阿奴拿一个他做的:“挺好吃的。” 卫长君无奈地摇摇头回厨房烧热水。全家十一口不是干活就是骑马射箭,哪怕外衣不换,里衣也得换,也得沐浴。 卫长君院里有一口陶井,洗好后顺手把衣服洗了,水端出去浇房前屋后的果树。回来看到霍去病拿着衣裳去浴室:“衣服薄顺手洗了。” “我不会啊。”霍去病不想动手。 卫长君:“那就叫阿奴或敬声帮你洗。韩兄也行。” 赵破奴端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我洗。” “你洗自个的。”卫长君看着外甥:“不管你怎么跟他们商议,但不许把脏衣服留在盆里或到处扔。” 霍去病顿时感到心很累,他已经文武兼备了为何还要学洗衣啊。 “知道了。”霍去病不敢说“不”,“阿奴,十个铜板一次。” 阿奴果断摇头。 赵破奴又忍不住说:“我可以。五个铜板也行。” 霍去病赶忙找他大舅。 赵破奴不是随卫长君来此的匠人,不是俘虏,也不是卫家奴仆,跟关东来的贫民差不多,可以种田养牲口,不必伺候卫家人。 卫长君:“我不管,你们自己商议。不过破奴,他给阿奴十个铜板,阿奴都不搭理他,你只要五个铜板,方才吃多了吗?” 赵破奴张了张口想说,他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啊。 月光朦胧,韩嫣都能看到他的脸红了,走近一点打圆场:“十个铜板吧。去病,一年三百六十天,你有那么多钱吗?” 霍去病:“天热一天一换,天凉了谁一天一换啊。一年最多两千五。我带钱了。” 赵破奴猛地看向他。 霍去病点头:“等着。”到他和阿奴卧室打开小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四四方方小盒子,小盒子上还有个小小的锁,霍去病打开锁,最先出来好些玉石珍珠,他把这些先放地上,从里头摸出一块金币。 赵破奴蹲下去,捡起珍珠玉石:“这些我知道。那晚从匈奴首领身上扯下来的。金币哪来的?” “大舅给的压岁钱啊。” 赵破奴满眼都是小星星地望着卫长君。 卫长君奇怪:“那次从匈奴王庭弄来两大包,去病没分给你点什么?” 霍去病叫赵破奴自个选。赵破奴认为他连马都不会骑,还间接给父母亲人报了仇,不该分“赃物”。霍去病拆金银珠宝平分的时候,他选择了镶有宝石的匕首,以及两个华丽的斗篷。一个他自个留着,一个给那位身怀六甲的女子了。 卫长君听他提到斗篷:“有斗篷?” 韩嫣忍不住问:“我怎么没看见?” 分东西的时候卫长君和韩嫣不在,赵破奴以为他俩私下里问过霍去病怎么分的了。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赵破奴不知该配佩服他俩,还是该夸他们心大:“就搭在马背上的啊。” 二人相视一眼,当真没注意到。 卫长君看向霍去病的五个伙伴:“你们要的什么?” 五个小伙子回屋把他们的拿出来,有精美的酒樽,有镶了宝石的小铜镜,还有一个牛角。卫长君拿起牛角号,哭笑不得地问:“要这个做什么?” 其中一个小子拿过去跟卫长君显摆:“这是可以吹的。” “我知道牛角号。”卫长君问他,“你要这个都不如要埙,吹起来总比这个好听吧。” 那小子摇头:“你不懂。”说完抱在怀里,端的怕卫长君给他扔了。 卫长君懒得管:“去病没分你们一点宝石金币?” 几个少年点了点头,从酒樽里倒出几小块彩色玉石。卫长君惊讶:“居然在里头。” “晚上看不清啊。”夹着牛角号的小子问:“可以收起来了吗?” 卫长君转向阿奴。 阿奴:“我和去病的一样,全是小东西。” 卫长君好奇:“你怎么没要个匕首或弯刀?” “匈奴骑兵几乎都有弯刀,他们吃肉,必备匕首,以后碰到再弄就是了。金银珠宝可不常见。”阿奴说的跟秋天狩猎似的。韩嫣忍不住说:“你当抓匈奴抓鸡逮鸭子呢。” 阿奴认真想想:“不容易,但也不难吧?” 韩嫣眼角余光瞥到霍去病点头,他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等你们栽跟头那天。” 霍去病不屑地轻哼一声,收起他的宝物回房。 公孙敬声小跑跟进去。 霍去病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表兄,我方才没看清,再给我看看。” 霍去病哼道:“公孙敬声,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咦——”公孙敬声捂住鼻子,“亏得你还是皇后外甥,屎啊尿啊的,粗鲁。”听出霍去病不想赏他两个,他也不敢上手抢,“再跟你在一起,我也会变得这么粗俗。”说完往外跑。 卫长君抓住他的手臂扔给随后出来的霍去病,叫霍去病带他沐浴。公孙敬声怕表兄捉弄他,吓得抱住他舅的手臂。霍去病朝他痒痒肉上捏几下,公孙敬声撑不住松手,霍去病拽着他就走。 公孙敬声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好不可怜也不敢闹。韩嫣忍不住笑了。卫长君转向他:“你何时沐浴?” 韩嫣去找他的换洗衣物。 家里人多,不定得洗到何时。卫长君也懒得等他们。叮嘱心细的阿奴睡前看一下灶房,别着了火,他就回去睡觉。 翌日上午,韩嫣城里城外两边授课,卫长君独自一人拿着斧头和弓箭前往河边。天天有兵卒去河边拉土修河堤,卫长君倒也不必担心凶兽突然下山。 在嘟嘟的帮助下,卫长君在低洼阴凉处找到几颗很大的楮树。卫长君看着树皮很老,深深地怀疑,[是这种树吗?] [是这种。春末夏初时节正是用楮树做纸的时候。回去找个镰刀,或叫人爬到树上砍树枝。你别自己上。你如今是卫大公子。] [是不是也需要几口大缸和石灰?] [你的窑厂烧不好那么大的缸。你可以入关定做几口。改日半夜起来,等城门开了正好入关,不出意外下午就能拉回来。缸里放买来的石灰,也省得我帮你找了。] [用石灰是第几步?] 嘟嘟帮他查查,[剥皮、浸泡、蒸煮,碾碎再用石灰泡,最快也得五月底。够你定做缸和买石灰的。] 卫长君回去拿锯喊人。爬到树上的青年很是好奇,“大公子,你家玉米秸秆烧完了?” “那么多哪能烧完。我用这个树枝做纸。” 坐在树杈上的青年差点摔下来,“做做——做什么?” 树下的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却忍不住怀疑耳背,不确定地问:“我好像听大公子说做纸?做纸不是用竹子吗?” 卫长君不答反问:“还记得谁最先用竹子做纸吗?” 这几人有去年随卫长君来的匠人有女人也有关东来的贫民,皆不约而同地摇头。 “我啊。” 几人震惊。包括其中一位来自长安的女子。 卫长君:“不怪你们。你们去肉铺买肉的时候也不会问猪来自何处,养猪人又是谁。我既然会用竹子,自然也能用树皮做。” 几人欲言又止。 卫长君心里跟明镜似的:“过几日地里的草干净了,我再给你们分一下活,想学烧瓦的去窑厂,想学纺线的伺候棉花地。想学做纸的就帮我打下手。” 几人连连点头。 树上的青年急了:“大公子,这点够吗?” “不够。留下主杆,你能锯到哪儿是哪儿。” 青年人胆大,踩着一寸长的树杈也敢网上爬,差点把老楮树锯秃了。卫长君叫他下来,别可着一棵树糟蹋。 帮卫长君捡树枝的几人把树枝拢到一起,又往里头找楮树。找到后从身上扯掉一块破布条系在树上,等树枝送回住所,他们再回来锯。 卫长君摇头:“不必回去。这边凉爽。在此剥皮。你们回去找一些麻绳,多喊几个人,剥开后在此晾晒,然后系成捆扔河里泡。” 做纸听起来繁琐,可也是一门手艺。有一技之长可以吃遍天下,试问谁不想学呢。尤其这师傅不收束脩不藏私。 三人回去拿斧头剪刀,带回来近一百多人。卫长君也不亲自动手了,教他们把树枝切段,三尺左右便可。 树枝少人多,没分到的就上树锯树枝。 这些人干活利索,临近未时,剥出一座小山。树皮铺在地上,一排三段,足足铺到宿营地。卫长君不吝夸赞:“干活真快。” 卫长君养的牲口,鸡鸭鹅下的蛋都不卖。这些人相信纸做出来也是留着大伙儿用。看似给卫长君干活,何尝不是给自己干的。 即便如此卫长君还夸他们,以至于原本觉着疲惫的人又觉着有力气了。有人便问下午还做吗。 “锯掉的树枝不是剥完了吗?”卫长君奇怪,难道他看错了。 有人回答:“往山上去肯定还有楮树。” 卫长君微微摇头:“山上有毒蛇凶兽。再说了,从山上弄下来也费劲。”停顿一下,“这两年我们不是锯了很多树吗。找一些楮树苗做上记号,来年挖出来种在原先锯树的地方。河边也可以种。不自己种的话,指望山上那些树做不了几年。” 搬到此地的关东贫民很是支持,率先把找树苗的活揽过去。 卫长君点头:“得空过来翻一下树皮。” “不用加什么吗?” 卫长君摇头:“做纸熬人辛苦,好比做豆腐。” 如今厨房时常会做豆腐,无论匠人还是今年来的贫民都参与过,很清楚做豆腐除了需要卤水,就是耐心。所以倒也不怀疑卫长君的话。 翌日,卫长君叫人驾车入关买盐,顺便定十口大缸和十半缸石灰——石灰太多容易翻缸。 考虑到还得隔水蒸,卫长君叫嘟嘟偷偷买六口铁锅,又叫人入关买几车竹子。竹片可以做篦子,余下的还可以编菜筐竹篮等等。 卫长君不挑是毛竹还是斑竹,有什么买什么,反倒没花多少钱。买毛竹的时候,卫长君又叫人拉几个石槽,叫木匠做几个舂米的木架,同后来的缸一块移到山脚下阴凉地。 六月底,三伏天,地里不能干活,午时前后一个时辰也没法修墙,卫长君就叫睡着不的人到山边踩木架,砸石灰浸泡后又洗干净的树皮。 无论女人还是兵卒都知道纸做的越多,他们分到的越多。所以兵卒也不介意帮卫长君干活。再说了,学会用楮树做纸,一年兵役结束回了老家,他们也能多一个吃饭赚钱的营生。 头一天需要卫长君盯着,后来就不用了,包括二次捶打。卫长君在自家院门口葡萄架下乘凉。 七月中旬,三伏天过后的一天傍晚,卫长君在自家门口等到通粮。贫农和骑兵的口粮,卫长君可以包了。上万名兵卒不行。通粮和去年上半年一样,每月天好的时候从关内过来。 除了朝廷的人还有几个生人,看气质很像商人,卫长君问同他熟稔的通粮:“不解释解释吗?” 通粮没打算瞒他,也瞒不了:“这几位是在边关谋生的商户。不知听谁说的,大公子这里有一种瓜和葡萄,他们想来见识见识。” 除了他没人会做西瓜酱和葡萄酒,卫长君也不怕卖给他们。“直接说买,我能卖还不卖?”卫长君轻笑着打量几人。 几人脸色微红,拱手道:“大公子爽快人,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其实不多。”卫长君问他们要不要先歇息。 几人疲惫,但一想到赚钱就不累了。 西瓜地紧挨着黄瓜地,黄瓜地挨着葡萄地,都在卫家西边。卫长君先带他们去西瓜地,摘一个大西瓜一拳头砸开,给每人一块:“这瓜皮薄,用手一掰就开了,无需用刀。”说着掰一小块啃两口,瓜皮扔地头上。 几人学他啃了一半就觉着饱了,然后忍不住感慨这瓜解渴。 卫长君不是奸商,也没打算卖瓜,所以他实话实说:“这些瓜熟透了,拉到关内不是裂开,里头也会坏掉。”指着黄瓜地,“那种长的可以放几日。可以当果子,也可以做菜。切片煮汤也可。”走到黄瓜地和葡萄地中间,摘一串葡萄,“这就是酿酒的那种葡萄,甜如蜜。” 几人分着尝尝,连连点头。 卫长君:“这个可以在路上耽搁几天,但我认为不如等两个月后找我买酒。” 葡萄皮很薄,不好运到长安,而边城有钱的极少,花钱买金银玉簪,她们舍得,自己不戴可以传下去。花一大钱买一串果子,顶多买一两次尝尝鲜。 闻言几人商量片刻。已经跟通粮说定租朝廷的车了,能不能卖总要试一下。因此还是想弄一车瓜两车葡萄回去。几人当中最有威望的人同卫长君谈价钱。 卫长君没闭着眼乱叫价,比几人心理价位低多了,索性要三车瓜四车葡萄六车黄瓜。太阳将将落山,几人就去洗漱歇息。 睡到自然醒,几人拍卫家房门。卫长君后悔卖给他们。可是已经收了人家的钱,卫长君再困也得找人帮他们摘瓜果。 天蒙蒙亮车队出发,当天就卖掉一半。 霍去病急了,用早饭的时候就问:“大舅,西瓜卖了我吃什么?”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 韩嫣:“你想吃多少?” 霍去病盯着他大舅。卫长君不得不说实话:“只卖这一次。没有朝廷的人,他们不敢过来,担心半道上有盗贼或撞上落单的匈奴骑兵。” 听到匈奴,韩嫣想起一件事:“你昨日带那几人下地的时候,通粮跟我说前些日子匈奴又找事了。” 卫长君诧异:“还敢来?” 韩嫣乍一听到跟他的反应一样:“我看他们是不抓到仲卿不死心。” 178. 找盐 找到了也是替别人找的。 霍去病下意识问:“二舅掘了匈奴祖坟?” 满院子人齐刷刷看向他。霍去病吓一跳,也让他顿时想起“龙城”:“我忘了‘龙城一战’就不共戴天。何况前年活捉了那么多匈奴人,弄了百万头牲畜。” 卫长君乐得仿佛此战是他领兵似的,语气很难不带上骄傲:“匈奴最怕的还是你二舅尚未到而立之年啊。他这个打法,两年一次到四十岁就能荡平漠南。” 赵破奴忍不住提醒:“漠南很大。从东到西,我觉着不比大汉疆域小。” 卫长君:“如果五年前有人告诉你,卫青能收复此地,你信吗?” 赵破奴不假思索地摇头。 霍去病陡然想起他今年十六了,“还有我,”看到阿奴,“对了,还有阿奴。二舅手下的将领不行。换成我和阿奴,二舅三十五岁前就能扫平漠南。” 韩嫣不禁泼冷水:“霍去病,你二舅三十五岁,你才二十四。你舅二十四的时候才打两次胜仗,还是小胜。”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啊?”霍去病瞪他一眼。 韩嫣想收拾他。霍去病先一步端着碗拎着小马扎移到他大舅另一边。卫长君说一声“先用饭。”韩嫣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改问:“仲卿明知匈奴挑衅不会将计就计吧?” 卫长君摇头:“打不打是陛下的事,我弟不会主动请缨。纵然陛下想打,我弟也不会像李广似的跟匈奴迎面对上。他会带主力绕到匈奴后方,其他部队绕去两侧,他打乱匈奴部署,逼匈奴往两翼逃。” 韩嫣:“你怎么知道匈奴会往两边跑?” “匈奴怕我弟不是吗?肯定不敢掉头跟我弟硬碰硬,主力兵多的一眼望不到头,谁知道是五万还是七万。匈奴不能往边关跑,除了两侧还去哪儿?” 韩嫣用脚在地上画出行军路线,确实是这样,“卫青不怕绕到一半被匈奴探子发现?” “他会派人往四周查看。别忘了,有向导。汉军以前进了茫茫草原只能靠运气,如今指哪儿去哪儿。” 霍去病连连点头:“韩兄,老老实实修你的墙吧。打匈奴这种事不是懂得多就行了的,还得有天赋。像我就比你有天赋。” 韩嫣又想收拾他。 霍去病仗着离得远韩嫣伸手够不着他:“上次夜袭匈奴,我能想到擒贼先擒王。你想到了吗?” “匈奴首领帐篷在最中间,周边把守的人就有六个,还有巡逻兵。我担心火还没点着人先暴露了。” 霍去病点头:“我怎么不怕?” “你,你脑袋里缺一根弦。” 霍去病噎了一下,瞪他:“我二舅怎么就敢带兵绕到匈奴后方,你却怕半道上被发现?” “我——”韩嫣我不出来,“我又不是你二舅,我知道他怎么想的?” 霍去病:“这就是我说的天赋。” 韩嫣送他一记白眼。 卫长君笑道:“韩兄,战场上瞬息万变,你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就不适合领兵。你要是项羽,你敢破釜沉舟吗?” 韩嫣被问住了。 卫长君:“大胆用兵需要的是勇气,勇气又怎能不是天赋的一部分?” “全家十一口,都没你会说。”韩嫣起身去厨房。 霍去病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问:“生气了?” “粥喝完了。”卫长君此言一出,厨房里传出勺子碰撞铁锅的声音。霍去病端着碗勾头朝里看,迎接一记怒瞪。霍去病赶忙缩回去:“我竟然没发现他的碗空了。” 卫长君把他的碗递到霍去病眼前。霍去病不明所以,看了又看明白了,大舅也喝完了。卫长君起身,朝他肩上拍一下:“吃完给你的小马洗澡去。” 霍去病的马跟军马在一处,不过卫长君没叫骑兵帮他养,而是叫霍去病喂。没有青草的时候,霍去病喂干苜蓿。如今到处绿油油的,霍去病亲自放马。霍去病纳了闷了,大舅近日怎么了,什么事都叫他亲力亲为。 霍去病端着半碗饭跟进厨房:“大舅是不是觉着我烦,故意折磨我,叫我喂马还叫我洗衣?” 卫长君不答反问:“几岁了?” “十六啊。” 卫长君:“寻常百姓家十六岁大的男儿都相看对象了。你什么都不懂,日后有了自己的家,你给奴仆一两金,叫他买一块绸,他给你一块麻布,你分得出来吗?不亲自盯着马,知道奴仆喂没喂,喂了多少?” 霍去病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二舅——” “你二舅以前是平阳侯府骑奴,不学也比你懂。对了,那时他才十一二岁。” 霍去病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提谁不好提二舅个会过日子的:“三舅和小舅呢?” “他俩有天天念叨着上战场吗?别忘了,他俩跟着大农令做事。一年经手的粮食布料冬衣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他们分不清绸麻怎么记录?” 韩嫣端着碗倚着厨房门框:“霍去病,别挣扎了,全家十一口就你是个膏粱子弟。” “你才纨绔!”霍去病瞪他,“我和大舅说话有你什么事。” 韩嫣一步跨进去,碗往案板上一放。霍去病弓着腰往外跑。韩嫣没料到他这么快,将将拽住衣角,被他使劲一挣,挣脱出去。 “有能耐别回来。”韩嫣追出去。 霍去病冲他扮个鬼脸往西去。家里的早饭没得吃,先弄个西瓜垫一下吧。 卫家用饭早,此时卫家屋后的食堂还在做。收拾好牲口圈等着用饭的人都在路边屋角站着坐着。见霍去病朝瓜田里去,有人好奇地问:“又有人来买瓜?” 霍去病不明所以:“买什么?” “大公子不是叫你去看看地里还有多少瓜?” 霍去病懂了:“不是。只卖这一次。余下的葡萄留着酿酒,西瓜晒酱,黄瓜留着吃。”说到此眼珠子一转,“你们早上吃什么?” “玉米饼,红薯干和碎玉米粒煮的粥,一份豆角蒸蛋。” 去年没有白米白面,卫家也这样吃。闻言霍去病转过身:“我去看看。”说着就往厨房去。 有人觉着好笑:“小霍公子怎么什么都好奇啊。” 霍去病假装听不见,到骑兵厨房,看到一个个大炊饼从锅里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挺香的。” 烧火的兵问他早上吃的什么。霍去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还没做好。” 往外拾玉米饼的骑兵给他挑一个好看的。霍去病摇头:“不是有豆角蒸蛋吗?” 骑兵指着他身侧的案板,那边有很大一盆蛋液和豆角,但是生的。烧火的兵解释,再蒸一锅饼就蒸蛋。 霍去病不禁舔舔嘴角,要等许久啊。 揉饼的骑兵瞧见了,蒸饼的时候舀一碗豆角和蛋放笼屉中间。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饼还没熟豆角和蛋熟了。烧火的兵用湿布把碗端出来给霍去病。 霍去病嘴巴像抹了蜜:“你比我大舅好。” 烧火的兵摇头笑笑:“跟大公子吵架了?” 霍去病摇头。 烧火的小兵点头:“那就是我看错了。我出去拉玉米杆的时候明明看到你家烟囱冒烟——” “咳!”霍去病赶忙端着碗出去。 准备把蒸熟的饼抬出去的两个骑兵互相看了看,转向烧火的骑兵,不确定地问:“所以大公子做好了,小霍公子没吃是——” “我不吃了!”霍去病出现在厨房门口瞪着两人。 两人倏然住嘴。 烧火的骑兵笑着说:“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你看见了?” 少年人自尊心强,二十多岁的骑兵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会因此羞愤:“今早我都没出过去,看到什么?” 霍去病满意地转过身去继续吃。 三人无奈地摇头失笑。 霍去病吃饱喝足躲到自家屋角,看着韩嫣去东边城里上课,他快速跑回家。不出他意外,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了。卫长君换上短衣正要去山边看看树皮砸的如何。霍去病朝他扑去,卫长君抬手挡住:“有事说事,别撒娇。” “我饿。”霍去病可怜兮兮地说,“我早上就吃半碗粥。” 卫长君挑眉:“确定?” 霍去病不确定了,“大舅什么意思?” “嘴没擦。”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朝外走。 霍去病楞了一下,赶忙找小伙伴要铜镜。小伙伴伸手把他脸颊上的玉米饼渣拿下来,拉过他的手,郑重地放他手心里。 霍去病跺脚:“大意!” 阿奴从卧室出来,“韩兄布置了一篇文章,抄写一遍才能出去玩儿。忘了,你不能玩,你得给马洗澡。” 霍去病不客气地撞一下他的肩膀挤进屋内:“为何你不用给马洗澡?” “我没你懒。有时候郎君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再说了,我闲的时候没少去河边帮忙给马洗澡。你去过几次?” 霍去病只想骑马并不想洗马,从未主动去过。 “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不知道跟谁学的。”霍去病一脸嫌弃。阿奴懒得理他,摊开纸张抄写文章。 霍去病得了个没趣消停了。 赵破奴和霍去病的五个伙伴跟他和阿奴不一样,他俩打小学骑射学文识字,如今该看得文章都看了,字也练的不错,也不必一天练几个时辰骑射。他们六个恰恰相反。 霍去病和阿奴抄写文章,六人搬着小方几在院里练字,盖因屋里放不下六张方几。他俩文章抄写好了,几人还在练字。直到公孙敬声从堂屋出来,六人才拿着弓箭带着公孙敬声去山边射树叶。 公孙敬声看一下几乎跟他们往相反方向去的两人,很是羡慕:“我何时才能像表兄一样一天只需要学两个时辰啊。” 赵破奴:“再过五年。” 公孙敬声顿时浑身无力,唉声叹气地说:“还要再学半辈子啊。” 赵破奴奇怪,什么半辈子。随后一想公孙敬声十岁,五年是他半辈子,“如果不想上战场,以后也不必再学骑射。我觉着你的骑术和箭法够狩猎用的了。” 公孙敬声瞬间精神了,瞪着他说:“你们都想去,凭什么我不能去?” 赵破奴张口结舌:“谁说你不能去。我是说——” “别理他。”霍去病的小伙伴之一说,“没事找事。”看向公孙敬声,“要我叫去病吗?” 霍去病的五个伙伴虽是卫家奴仆,可霍去病没把他们当奴仆,如今还跟卫长君同吃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给公孙敬声个胆子他也不敢把他们当下等人辱骂。 骂不敢骂,打也打不过,公孙敬声只能自个生闷气。 赵破奴念他年幼,拿过他的弓箭:“我帮你拿吧。” 公孙敬声下意识想说不需要,而当他抬眼注意到表兄的五个伙伴,乖乖地道一声“谢”。端的怕五人一起收拾他,再回去告诉大舅他对赵破奴无礼。 公孙敬声委屈极了,全家十一口,他最小也就罢了,还谁都不敢得罪。这日子过的,太不像皇后亲外甥。 射箭结束,公孙敬声叫赵破奴帮他把弓箭带回家,他沿着山脚下往南找大舅。到卫长君跟前二话不说伸出两只手。 卫长君不明所以:“怎么了?” “红了。”公孙敬声晃晃手,“我才十岁手上就有茧子了。” 大外甥闹过小外甥闹,这一天天的,还有个消停吗。卫长君头疼:“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可以吗?” 卫长君点头:“前提你别后悔。” 公孙敬声朝他怀里扑,扑下来的动作跟霍去病一模一样。卫长君不想问跟谁学的,但他没伸手挡开:“以前你都是骑骑兵的马。我送你一匹小马驹?” 公孙敬声瞬间站直,伸出手指。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才跟他拉钩。 来朔方时公孙敬声同他舅坐车上。公孙敬声趁机提要求:“过两年回长安的时候我要骑着马回去。” 卫长君点头。 公孙敬声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然后把卫长君拽的踉踉跄跄,朝他背上一巴掌他才松手。公孙敬声认为该陪他舅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去马厩,导致脚上长了钉子似的来回走动。卫长君又开始头晕了:“去马厩看看吧。” 公孙敬声回一句“知我者大舅也”,接着往马厩选小马。 去年骑兵的坐骑里头有许多母马。去年春母马怀上,下半年苜蓿长大马吃的好,今年三四月份诞下小马,小马一个比一个壮。如今更是一天一个样。 公孙敬声看着哪个都想要。他也知道太过贪心哪个都别想。公孙敬声决定去河边找表兄。霍去病告诉他选脾气大的。公孙敬声怀疑表兄又想捉弄他,“你想我被马踩死,以后大舅只能对你一个人好吗?” 霍去病懒得理他。 公孙敬声当他默认了,抓起一把土坷垃往水里砸。溅一身水,霍去病气得光着脚上岸收拾他。阿奴叫住霍去病,跟公孙敬声解释:“脾气大的马强壮。你想想它要是瘦骨嶙峋,谁都敢给他它一下,它敢尥蹶子吗?” “好有道理啊。”公孙敬声放心地回马厩。 霍去病回到水里:“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不说他能烦你到未时。”阿奴说完继续帮骑兵刷马。 干净的河边多了几千匹马,清澈的河水变得很浑浊,幸好这是活水,等到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马上岸,河水又干净了。 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霍去病和阿奴也没记着回去。二人晾干脚穿上鞋,在河边桑树下坐下。 霍去病看到地上有许多洞洞:“阿奴,这不是蚯蚓洞吧?” “知了啊。小时候郎君陪我们去山边抓知了,然后油炸或烤着吃,忘了?” 几年没吃过知了猴了,霍去病一时没想起来:“如今晚上还有?” “河边树少也小,没几个。过几年树多了长大了就好找了。”阿奴说完,面前多个毛毛虫。阿奴拉着霍去病起来。 霍去病看着河边成群结队的马,不禁感慨:“都是我的多好啊。” 阿奴顺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袭击匈奴那天晚上,韩兄确实把匈奴马圈打开了,还往里扔了许多火把,马受惊,跑的哪儿都是,你说有没有可能——”指着西边的山。 霍去病摇头:“匈奴没派人追我们,肯定回去统计损失去了。何况老马识途。” 阿奴颇为可惜:“难怪没见过一匹野马。” 霍去病朝马厩方向看一下。阿奴随他前往马厩,果然公孙敬声还在马厩。他也不嫌热,左手一把干草右手一把鲜苜蓿,正挨个逗小马驹。 阿奴过去问:“选中了吗?” 公孙敬声点点头,看向最角落的那匹:“不合群,还不给我面子。跟表兄一样欠——” 霍去病朝他屁股上一脚,公孙敬声禁不住往前趔趄,气得扔下草要跟他决斗。 小崽子打架没章法,抓掐挠咬什么都敢。霍去病慌忙往家跑。 卫长君到家门口,正好同他霍去病迎头碰上。卫长君叹气:“不累吗?” 兄弟二人停了下来。 卫长君:“秋收前叫我看见你们再闹,秋收后不送你们回长安,我亲自给你俩改姓卫。” 表兄弟二人想改姓卫,卫长君不许。卫长君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说明真生气了。 不缺聪慧的二人一直安分到秋收结束。 秋收过后表兄弟二人也没敢闹,盖因卫长君很忙。 卫长君叫嘟嘟买十来副犁和把,又叫人入关拉十来副,同去年的犁和耙一起移到地里,然后人马歇犁和耙不歇,一天能犁好耙好两三百亩。 除了偶尔去地里看一下,卫长君还得查看女人们晾晒的玉米棒子,以免没晒干,堆到一起发霉。期间还得应付随通粮来的商户。 商户来买葡萄酒,卫长君向他们推荐了西瓜酱和秋收前做的楮皮纸。卫长君卖纸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要告诉边城儿女,除了关中的竹纸,关外还有楮皮纸。 对于边城商户而言,从朔方买纸远比去关中合算。结果就导致楮皮纸比葡萄酒受欢迎。卫长君做纸留着用,所以不论商户们怎么劝他也只卖一车。卫长君也告诉他们,明年开春种楮树,等到初夏楮树枝长出来,他会叫人继续做。 商户们买到酒又意外得了纸,满意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韩嫣同卫长君一起送他们,看着他们走很远了还交头接耳聊个不停,“这里要是有盐就更好了。” 嘟嘟跑出来,[我怎么没想到呢。] 卫长君愣了愣,[这里有盐?] [两千年前跟两千年后地貌不一样,我没法给你确切数据,但你可以写信给刘彻,卫青入草原的时候叫他留意盐湖。关东来的贫民都会伺候土地,懂得晒粮食,你叫他们盯着,跟韩嫣骑马出去看看。] 卫长君佯装恍然明白:“我怎么没想到盐。” 韩嫣吓了一跳,看到他一脸的惊喜:“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说不定这里真有。匈奴不可能年年入关买盐吧?” 韩嫣摇头:“冬季长,他们得储盐。边城没有盐井,大批大批的盐不好买,那他们——”看向卫长君。卫长君替他说:“草原上有盐。” 韩嫣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牵马。” “等等,先禀告陛下。” 韩嫣回屋写奏章,提醒远在长安的天子草原上可能有盐。 翌日,韩嫣带百人往北去。 最初韩嫣想往东,卫长君问赵破奴有没有喝过咸水。赵破奴确定没有。他从东北方来,那东北方不可能有盐湖。 此时匈奴还忙着往冬季牧场迁徙,韩嫣和卫长君没敢太深入,怕遇上匈奴主力。他们往北一百里停下歇一歇,接着往西一百里。像是沿着朔方旧城墙往外画一个百里的方形。 一行人回来太阳快落山了也没找到盐湖。嘟嘟一直在卫长君肩上帮他盯着也没看到。翌日,嘟嘟建议往西北斜行百里。 韩嫣不赞同:“我们再往东一百里看一下。” “往东百里到五原郡了。”卫长君提醒他,“找到了也是替别人找的。” 刘彻不可能叫他当两郡太守。韩嫣和卫长君一边慢慢往西北方向去一边问:“你猜陛下会命谁为五原郡太守?” 卫长君猜不出。 他认识的人一半是刘彻的刀,他不可能把“刀”放太远。 “我只能确定不是一贯主和的那些人。”卫长君想想,“也不可能贪如主父偃。你认为呢?” 韩嫣离开朝堂时朝中多主和。卫长君这么一说,韩嫣只能摇头:“我认识的那些人,除了死了退了的几乎都是主和的。” 卫长君夹紧马腹:“先不管他。今日往西北还没有,改日以朔方为中心,我带人往东十里,你带人往西十里,再往北,像犁地一样,我不信找不到盐湖。” 179. 毛遂自荐 你也就仗着霍去病不在家敢…… 皇天不负有心人。 盐湖还真叫卫长君找到了。卫长君一度希望没找到——直线距离离朔方城得有一百五十里,还是在朔方北边。 朔方的春天和秋天很是短暂,两季加一起顶多一个月。冬天雪有三尺厚没法挖,春暖花开道路好走,匈奴迁过来了。 韩嫣提议趁着晴天过去。卫长君想到刘彻素来多疑,犹豫再三叫韩嫣先上奏长安。韩嫣疑惑不解地问他:“上奏肯定得上奏,可也不耽误我们挖啊。” 卫长君真想回他一句,你懂什么。 刘彻最会用“刀”。他削藩用了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把主父偃推到前面。酷吏不畏强权,王侯将相谁的罪都敢定,世人却只知道骂廷尉,忘了廷尉不得皇帝看中怎么可能坐稳。张汤有望接任廷尉便是因为他是一把好刀。 盐乃税收大头,军队离不开铁,而今谁封地的矿归谁,谁买到矿谁可以挖,挖多挖少朝廷压根不清楚,刘彻能忍吗。如今未收为朝廷专卖,那是他等着另一把好刀桑弘羊成长起来提出“盐铁专卖”。 现下他们发现刘彻最在意的“盐铁”当中的盐,却不等他派兵接手,刘彻肯定得在心里给他们记上一笔。 卫长君:“盐湖所在地不属于朔方,也不属五原,算是匈奴和大汉中间门地。若无意外,长安百官会上奏恭维我们。但凡有人受伤或跌入湖中丢了性命,以往厌恶你和嫉妒卫家的人的唾沫能淹死我们。再说了,你身为太守,挖到盐卖了钱敢自己昧下吗?到头来还得上缴国库。” 韩嫣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何时变得这么小心谨慎?” 卫长君:“我以前是不谨慎,可你也想想以前什么情况。我弟中大夫,我妹卫夫人,在长安贵人当中排不上号。刘陵都敢戏弄我。如今谁敢?陛下最疼的弟弟见着我也得恭恭敬敬道一声大公子。馆陶大长公主以前敢弄死我,现在她敢吗?” 韩嫣下意识摇头。 卫长君继续说:“所以树大招风。你不动,有人都想给你两脚。何况你动了。” 韩嫣不禁问:“我以前要跟你一样谨小慎微,是不是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 “除非再活一辈子,还得有今生记忆,否则不可能。我打一出生就是奴隶,不想死只能小心。就是这样还差点被馆陶的人弄死。你先祖虽然没法跟萧何张良相提并论,可你打小衣食无忧,十来岁就到陛下身边,都无需看陛下脸色行事,你知道什么叫小心谨慎吗?” 韩嫣心虚的低下头,他好像至今也没学会小心谨慎。 “给陛下写信去。”卫长君朝家的方向看一眼。 二人担心那些小的听到了胡思乱想,便顶着冷冷的北风在路口聊这事。 韩嫣拢一下身上斗篷:“我们何时搬去城里?” 初到朔方时,旧城墙是一片还没有公孙敬声高的土堆。这两年在此的匠人也罢,贫民也好,得空就帮忙拉土,众人齐心协力,旧时城墙已有三丈高一丈宽。从西北山脚下绵延至东北,得有十几里了。 以防匈奴撞开门闯进来就进城,卫长君叫韩嫣把门往东修,离朔方城有五里,离卫长君如今的家近八里。要是匈奴从城门进,在城外反而好躲藏——往地里一钻,匈奴就不好找了。不过卫长君深知匈奴不敢往这边来,那他就更没必要搬了。 “我待几年就走了还搬什么?倒是你,要不要来年开春就帮你把太守府修起来,等我走的时候你搬过去?” 于公于私韩嫣都不希望卫长君过早回长安:“你到长安也是种地,在哪儿种不是种?” “韩兄,你拿着朝廷俸禄,我贴钱帮陛下安置贫民。朔方城立,你名留青史。我呢?司马谈或许给我记一笔,那也是卫皇后和长平侯兄长卫长君。” 韩嫣失笑道:“不至于。” 嘟嘟出来,[司马迁父亲?我以为太史令已经是司马迁了。] [司马迁兴许还没去病大,跟敬声年龄相仿。] [那等他当太史令的时候霍去病已经不在了?他怎么知道卫青和霍去病那些事?以他和李家的关系,他不可能亲自问卫家人或卫家姻亲。] [如今城中又有几个清楚的?就是卫家人说实话,他也不见得信。] [亏得我以为这时期的史官很公正。] [是人就有私心喜好。何况他乃世家子,卫家乃奴隶,他生活圈子天然看不上低贱的奴隶,只说他们媚上对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韩嫣见卫长君沉默不语:“真这么想的?” 卫长君楞了一下:“什么?” “也想名留青史?” 卫长君摇头:“我在乎那些?” “那你想什么呢?” 卫长君什么也没想。韩嫣显然不信。卫长君顺嘴扯一句:“日后见着陛下,我得同他聊聊。比如史官不能只用一人,至少得五人。一人就成了一家之言。” 韩嫣没听懂:“五个太史令?” 卫长君:“朝廷不是五日一休吗,一人负责一日之内大小事务。”说出来看向韩嫣。 韩嫣点头:“我把这点也写上。但我会写与我无关。” “可以。”卫长君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韩嫣好奇地问:“那还要太史令做什么?” “还是陛下该考虑的事。我只是提个小小的意见。” 韩嫣想一下:“司马谈得罪过你?” 他生个好儿子!然而这话卫长君不能说,至少此时不能说:“我不认识他。对了,提醒陛下,我依然厌恶朝廷那些规则,比如郎官的儿子长大了起点就是郎官。” 韩嫣摇头:“我不会写在奏章中,你也不能写。万一落到有心人手里,你等着千刀万剐吧。” “那就不说这个。大汉子民孝顺是为了‘举孝廉’好做官,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韩嫣赶忙喊停:“你不是也觉着这点不好吧?” “我倒是认为不能只有好名声,得德才兼备。但也只能用来选文臣。陛下不是缺领兵的将才吗,他该搞个骑射武功比试。” 韩嫣眼中一亮,拽着卫长君的胳膊回家。卫长君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忍不住骂:“你又怎么了?” “我觉着你这个主意不错。说详细点,我替你上奏陛下。” 卫长君摇头:“先不提。过些日子你给陛下写信的时候提一句,别提我。” 韩嫣不懂。 卫长君:“农夫就要像个农夫,这叫本分。” 韩嫣懂了,又怕陛下起疑:“陛下就是怀疑太后想当第二个吕后,也不会怀疑你有不轨之心。” 卫长君想叹气,韩嫣快四十了啊,怎么还这么天真。 “你敢提我,我开春就走。” 韩嫣脸色微变,赶忙承诺不提。他拿出纸的时候又忍不住嘟囔:“该谨慎的时候谨慎,不必谨慎的时候还这么谨慎,一天到晚累不累啊。” 卫长君假装听不见。 韩嫣又嘀咕两句,卫长君依然恍若未闻,韩嫣消停了。卫长君担心他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等他写好拿过来细过一遍才还给他。 韩嫣冲他翻个白眼。 卫长君起身伸个懒腰:“我说的武功比试,你可以加一条,无论什么出身都行,但犯人之子除外。” “为何?”韩嫣顺嘴问一句。 卫长君:“你猜犯人之子被选中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韩嫣想也没想就给出答案:“把他父亲放出来?” “还有可能打击报复给其父定罪的那些清官小吏。” 韩嫣点点头:“我先记下来。除夕前还得给陛下去一封信。对了,去年你给家人准备了不少棉衣,今年还准备吗?” 卫长君决定送他们一人一条薄褥子,但他没想好送不送卫孺,“你说我要是送卫孺一条褥子,她会不会拿去孝顺公婆?” 韩嫣:“不好说。你要是怕她用你的东西讨好别人,那就两个妹妹都不送。三个弟弟和你母亲一人一条。”说着一顿,“椒房殿是不是也得送一条?她不止是你妹还是皇后。对了,还有陛下。” 卫长君摇头,陛下没有,他才懒得送。 韩嫣见状竟然一点不意外:“就你这样还嫌陛下多疑。依我看你和陛下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 “墨迹干了。”卫长君提醒他。 韩嫣知道他不爱听:“不说了还不行吗。” 卫长君朝外走。韩嫣又忍不住问:“风那么大又出去做什么?” “下地窖拿几个红薯,我把炉子点上,煮茶烤红薯。” 公孙敬声窝在霍去病榻上背文章,闻言裹着褥子跑出来:“大舅,多烤几个,我饿了。” “褥子掉了。” 公孙敬声低头一看,沾到土了,他赶忙捞起来拍拍。 卫长君:“去病和阿奴呢?” “替韩兄授课去了。您忘了?你和韩兄前脚出去,后脚他们就过去了。” 卫长君想起来了。这些日子他和韩嫣用了早饭就带人四处跑,顾不上关东贫民的孩子们,就把他们交给了霍去病和阿奴。 “赵破奴他们几个呢?” 公孙敬声:“也去了。有些小孩想学骑射,学会了打匈奴,赵破奴他们几个教那些小孩。” “人家跟你年龄相仿。” “也有比我小的!”公孙敬声抬高声音。 卫长君不想同他吵吵:“等去病回来,叫他陪你练一会儿剑。” 天寒地冻,公孙敬声只想在被褥里睡觉。他此时背的文章是韩嫣一早定下的,他认真背饭前就能背会。然而快午时了,他才念顺口。 公孙敬声无力地叹气:“我何时才能长大啊。” “小时候文不成武不就,人家会说你还小,可以慢慢学。长大了还没有长进,人家会说你是个膏粱子弟。”卫长君提醒他,“我觉着据儿都比你识字多。” 公孙敬声怪叫一声:“大舅这么大人了,跟我用激将法羞不羞啊?” “学文识字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天天退,据儿天天进,能要多久不超过你?过几年你会发现,表兄弟当中你不是最小的,却是懂得最少的。” 公孙敬声脸上的嘲笑不见了,试探着问道:“不是骗我啊?” 韩嫣从屋里出来:“也可以当他骗你。反正没人敢嘲笑他,他妹妹是皇后,弟弟是长平侯。你呢?” 公孙敬声认为他母亲只会唠唠叨叨,父亲在大舅面前都不敢高声言语。公孙敬声想了想:“我还是皇后外甥呢。” “你表兄不是吗?”卫长君反问。 公孙敬声无言以对。 卫长君:“据儿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他以后不能成为太子也是王爷,土地比朔方还大。可他小小年纪还天天读书,你好意思偷懒吗?” 公孙敬声被说羞愧了。 卫长君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拥着少年回屋,陪他背文章。 公孙敬声背会了,肚子饿的咕咕叫,但他不敢去堂屋找大舅:“韩兄,实话告诉我吧,大舅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他三个外甥我最懒。” 韩嫣摸摸他的小脑袋:“一天天瞎想什么呢。他对你母亲才是真失望。” 从长安搬过来的那一年春节,公孙敬声已经记事了,他很清楚年初二随父母前往卫家拜访,他大舅都懒得睁眼看他母亲。 “我不该怀疑大舅。”公孙敬声说出来有点想哭,“大舅这些日子好忙,也不该叫他操心。” 韩嫣拉他起来:“去病像你这么大比你难管多了。天天想往秦岭跑。如今守着大山,你舅不管了,他反而懒得跑。下的陷阱都能忘。” 公孙敬声露出笑脸,连连点头:“对,全家他最不叫人省心。” 你也就仗着霍去病不在家敢这么说。韩嫣心里这么想,手下动作不停,拽着他去堂屋。卫长君给他们留了一壶热水,韩嫣和公孙敬声洗洗手,吃他将将烤好的红薯。 公孙敬声拿着红薯吃一口就往外跑。 韩嫣无奈地说:“他怎么这么欠打啊。” 欠欠的公孙敬声到城门口就被从城里出来的霍去病一把抓住,箍住脖子:“给我一半。” 少年乖乖地把他咬的那端掰掉,给他表兄一大半。 霍去病捏一下红薯,里头也软乎乎的:“这手艺是大舅烤的啊。”盯着公孙敬声,面色不善,“你又闹大舅了?” 公孙敬声担心霍去病抬腿一脚踹他屁股上,老老实实摇头:“大舅跟韩兄聊天聊饿了。” 霍去病转向阿奴。 阿奴点一下头,回头冲远远跟在后头闲聊天的赵破奴几人招招手。随后荒凉的瓜地头上浓烟滚滚,吓得窝在屋里揉玉米或磨玉米面或准备午饭的人都拎着水跑出来。 最先出来的人看到霍去病恨不得给他磕一个:“小公子,小祖宗,你这是烧什么,需要这么多木柴?” 半车木柴和半车玉米秸秆,他是想把土烧熟吗?土地熟了,来年还怎么种瓜啊。 霍去病:“烤红薯。”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水桶放在屋角,男人过来问:“大公子知道吗?” 霍去病点头:“大舅在家用炉子烤了几个。可是我家人多,一人一半也不够分。” “还不做饭吗?”男人看一下难得露头的太阳。 霍去病:“我饭量大,你不知道吗?两个红薯只能管一炷香。” 男人不由得想起他十年前吃饭恨不得用和面盆。他被送去当兵正是因为家里养不起。闻言男人叮嘱几句别玩火之类的话,转身叫才跑出来的众人回去。 这些人三三两两边走边回头说:“大公子这个外甥哪里像卫将军啊。听给我们送粮的人说,长平侯在朝安安静静做事,休沐回家就在府里陪孩子玩儿。”停顿一下,“也不像大公子啊。大公子做事多有分寸。”说完愁的眉头深锁。 同他结伴而行的人回头看一下,霍去病正忙着挖坑。他已经点着两个坑了,也不知道究竟要烤多少。 “卫家没有这么皮的孩子。相貌随了卫家,脾气像他那个父亲吧。” 霍去病忍不住回头,这些人是不是觉着他小小年纪耳背啊。 阿奴扯一下他的衣袖,“别理他们。快点挖。我把木柴弄下来,我们去拉红薯。” 霍去病把铁锹给赵破奴,帮阿奴把木柴卸下来,二人就去南边红薯窖。 卫家南边很多茅草房,卫长君初到此地带人搭建的。后来搬进瓦房,屋子被他放农具养牲口,院墙边上种豆角,院里挖上地窖,存放菜和红薯。 以前地窖放城里,如今城里盖了房,韩嫣意思地窖改到地头上。卫长君直言不好,摸进来一个匈奴就知道此地有多少粮,太扎眼。鲜红薯太多,茅草屋小院放不下,卫长君就叫人在兵卒所在的宿舍院中挖地窖。 韩嫣没少挤兑卫长君跟个老鼠似的,恨不得把粮食藏进洞中。 卫长君起初也觉着他这样过于小家子气。后来卫长君问了一圈,除了韩嫣,没人支持他把地窖设在地头上,认为就该放在院中,或院门口一眼能看得见的地方,卫长君心安了。 话说回来,卫长君和韩嫣在屋里听到“走水了”,出来朝西一看,二人扭头回屋。喝完茶汤,韩嫣烧火蒸米饭,卫长君洗菜。 饭熟了,俩人也没管那群小的,自己吃饱,带几个骑兵策马入关送信。 不是急奏,驿站没派人快马加鞭发往长安,刘彻十月底才收到。 那日恰好休沐,太后病了,刘彻便前往东宫尽孝。宣室小黄门知道天子很在乎朔方那两位,拿到信亲自送往东宫。 机灵的小黄门果然得了一句称赞。 刘彻屏退左右才拆信。 王太后人老眼不花,跟她不知道真瞎还是装瞎的婆母恰好相反,看背面就看出韩嫣的谦称,“韩嫣的信啊?” 刘彻心中一凛,母后此话何意。 “看把你紧张的。他在朔方,哀家还能去朔方找他?”王太后坐起来一点,“出什么事了?” 刘彻依然不敢提韩嫣,太后身边没几个人可用,但城外有很多人不介意为她分忧:“信是韩嫣写的,内容跟他关系不大。韩嫣信中说他在朔方北发现一个盐湖。” 太后不由得坐直,满脸不信:“他?” “朔方早一个多月前就下大雪了。他才懒得出去。卫长君的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没钱了,想着挖盐换钱。竟然也能叫他找到。”刘彻都忍不住羡慕他的运气。 太后一听不是韩嫣的功劳,又放松的半躺回去:“卫长君得天庇佑,在朔方这么久什么也没见着,哀家才奇怪。就这事?” 刘彻看到关于史官那一段:“还有些小事,不提也罢。母亲歇着,儿子改日再来看你。” “给韩嫣回信?”太后话里有话,刘彻瞬间门听出来了,“比皇宫还大的盐湖得出多少盐?朕得召人,过了除夕就叫他们过去。总不能便宜了匈奴人。”又想起一件事,“五原郡荒了两年,是时候派人过去了。” 太后不止一次提过她懒得管政务,然而还是没忍住问:“陛下决定派谁前往?” 刘彻希望卫长君能帮一把,那五原郡太守得叫他满意才行。 “朕还没想好。”刘彻回到宣室就给卫长君去一封信。 卫长君认识的那些没有几个有好下场,而且刘彻用得着他也不敢抢,便回信告诉刘彻,由陛下定夺。 刘彻朝议商讨。东方朔毛遂自荐。刘彻不想用他,但也没有当众驳回。散朝后,刘彻留下东方朔直接问:“卫长君知道吗?” “大公子怎么了?” 刘彻:“你不先问问卫长君,到了五原两眼一抹黑,去朔方请教,卫长君理你?” 卫长君令卫家人深居简出,低调行事。东方朔不敢写信征求他的意见。他也觉着没必要。他是卫步岳父,真论起来,卫长君还得叫他一声叔父呢。 也就刘彻没有读心术,否则得问他一句,他敢叫你敢应吗。 刘彻叫他退下。 东方朔:“微臣这就去给大公子写信。”说完行个礼就往外跑,不打扰天子处理政务。 刘彻扶额:“这些人,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那样的别说戍边兵卒,就是关东贫民也不服他。” 黄门恭维道:“要不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一位大公子呢。” 刘彻叹气:“幸好一位。他那个人精,多几个,朕晚上都不敢合眼。” 黄门了解他,能说出来就说明没放在心上:“上了年纪的受不了塞外的风。年轻的又不够稳重。陛下,您看汲黯呢?反正您也不爱瞧见他。” 180. 五原郡 朕相信卫长君敢跟朕同归于尽…… 汲黯出身世家,为人傲慢,不懂礼数。容不得他人过失,但不包括其友人。颍川人灌夫在颍川时鱼肉乡民,家产数千万,搬至长安,与汲黯交好,汲黯自诩直臣却不曾参奏灌氏一族种种暴行。 刘彻折腾上林苑的时候,被世人戏称为“俳优”的东方朔劝过,汲黯却像不知道此事似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汲黯当时位列九卿,朝中大事绕不过他。何况乡野小民都知道刘彻有意在上林苑大兴土木。 后来没成,并非有三公九卿阻拦,而是被红薯玉米耽搁了。红薯玉米种出来,刘彻又在上林苑练兵,再有卫长君时不时刺他几句,刘彻那点心思不得不淡了。 刘彻认为汲黯愚直,在机灵的黄门看来他乃心窄性躁,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哪怕那人是当今天子,也不能不合他意。 黄门直言“反正您也不爱瞧见他”并非夸张。以前刘彻念汲黯忠心,还能忍一忍。如今越发不想忍,可以说看见他就烦。 刘彻揉揉额角:“朕隐约记得长君也不待见他。” 黄门惊得脱口道:“大公子还有厌恶的人?” 刘彻好笑:“你当他是圣人?” “不,奴婢想说大公子不喜主父偃做派,也是选择不同他往来,好像从未在陛下跟前诋毁过他?” 刘彻颔首,还暗示他有朝一日留主父偃一命。 “像御史大夫公孙弘不支持陛下设朔方郡,大公子也是嫌他目光短浅,不曾掺杂个人情感。奴婢记得陛下曾同奴婢们提过?” 刘彻确实跟黄门等人念叨过,他的御史大夫竟不如卫长君个种地的深谋远虑。 “那陛下权当奴婢方才什么也没说。” 刘彻微微摇头,“朕认为你的主意好极了。汲黯时常堵得朕懒得同他辩解,朕也不能当着百官的面破口大骂,卫长君可不会忍让。”说到此,他露出笑意,“卫长君本人不惧任何人。” 黄门听糊涂了。 刘彻:“卫长君倘若孑然一身,朕惹恼他,他敢给朕两巴掌。大不了一死。卫长君怕死但不畏死。偶尔朕把他气得跳脚,他也是冷言嘲讽几句,你可知为何?” 黄门不由得朝椒房殿方向看一下。 刘彻点头:“家人是他的软肋。然而汲黯不是朕,卫长君犯不着——”想起什么,他不禁抽气。 黄门疑惑不解:“陛下怎么了?” 刘彻有个不好的预感:“汲黯向卫长君请教的时候,还一副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模样,他不会把汲黯打个半死给朕送回来吧?” 黄门摇头:“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大公子的外甥是啊。”刘彻不禁感慨。 以往黄门随刘彻抵达茂陵,不需要他伴驾的时候,黄门就去同卫家奴仆闲聊,顺便打听点事。早年蜀郡地龙翻身,长安也能感觉到,很多城里人吓得往外跑,公孙家的人去茂陵投奔卫长君,被霍去病和小阿奴好一顿奚落。他后来还听说公孙老夫人回到城中越想越气,病了好几日,差点没过去。 黄门不由得赞同:“汲黯诋毁小霍公子或小阿奴,他一人可以假装听不见。若是对大公子不敬——”说到此,他忍不住同情汲黯。 刘彻:“那就汲黯吧。” 黄门不禁怀疑,陛下这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故意给卫大公子添堵啊。 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可以掺和的。 黄门转移话题:“陛下决定派多少人前往五原?” 刘彻尚未决定:“朕再给卫长君去一封信。” 机灵的小黄门笔墨伺候。 信没有送往驿站,而是刘彻派人亲自送去。 三位信使抵达朔方,大雪及膝,往日骑马出关到朔方也就一两个时辰。这一日他们早上出关傍晚才到。 卫长君拿到信就令阿奴带三人前往兵卒宿舍休息。阿奴令厨子前往鸡舍抓母鸡,炖了给三人暖暖身子。 三人不约而同地直呼,“一碗热水足矣。” 阿奴给他们倒三碗水,又令其他厨子煮粥,交代三人明日同戍守在此的兵将一起用饭,然后他才回家复命。 阿奴到家看到他家郎君和他韩兄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想也没想就问:“长安出事了?” 一人双双摇头,神色越发复杂。 阿奴回他屋里找窝在榻上看兵书的霍去病:“郎君和韩兄怎么了?” “陛下的脑袋被长安的雪冻僵了,竟然令汲黯为五原太守。他是个想跟匈奴和亲的。他为太守还不得放匈奴进来?”霍去病说到此扔下书本,“就算他不会引匈奴进来,也不会像韩兄似的,无论下雨下雪早晚都会带兵出去查看,也不会时不时亲自盯着兵将修补城墙。” 殊不知汲黯不想来。 卫长君收到信的时候,汲黯还不知道刘彻希望他出任五原太守。 五原郡直面匈奴,在太守任命方面刘彻不得不谨慎。他又琢磨几日,赶上十五大朝,刘彻才又一次提起此事。 东方朔又想露头,刘彻一个眼神把他按下去,令汲黯出列。 汲黯一听天子令他出任五原太守,激动地拜伏于地谢主隆恩,但拒不接印。 五原清苦,如今荒无人烟。可是以汲黯的聪明应当可以想到天子不会叫汲黯在五原一辈子,否则他同藩王有何不同。在五原无过便是功。他从五原回来,刘彻不想他入朝,也得赐侯爵,哪怕只有千百户。毕竟朝廷还指望后来人主动戍边。 有李广做梦都想封侯在前,刘彻认为汲黯心里不想远离京师,明面上也会欣然前往。以至于刘彻差点失态。 刘彻很是好奇:“长孺为何不愿前往五原?” 长孺乃汲黯的字。刘彻这样称呼他,语气称得上温和了。 汲黯大抵听出来了,一时间他想到以往公孙弘不如他,如今公孙弘乃御史大夫,在他之上,他的官越做越低,现下还要被发配至边疆,他很委屈,当廷哭出来,哽咽道他走后谁为陛下纠正过时,查缺补漏啊。 候在一旁的黄门和小黄门皆低下头去翻个白眼,心里想的是,不提纠错,看你有了白发,陛下还有可能心软。 刘彻向来吃软不吃硬,汲黯这招用对了,但他不负刘彻给他的评价“愚”,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彻脸色发冷:“看不上五原太守?” 汲黯也是看着刘彻长大的,听话音直觉不对,改说他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 刘彻想说:卫长君受过重伤的人都敢去朔方。话到嘴边,刘彻咽回去,他此时拎出卫长君,回头叫卫长君知道了,卫长君敢只身回来跟他拼命。 “既然体力不□□就回家颐养天年。”刘彻令丞相尽快安排人接替汲黯之位。 汲黯忘记哭泣,三公九卿傻了,陛下什么意思?汲黯这是被贬了? 刘彻瞪丞相:“朕再重复一遍?” 丞相慌忙称“诺”。刘彻起身,丞相下意识问:“陛下,由谁出任五原太守?” 汲黯终于回过神来,跪下直曰他愿意前往。 刘彻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普天之下能让他自打脸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卫长君。前者生身之母,后者过于神奇。 敢打他脸的只有三岁以前的皇长子刘据。 如果不是命不长的卫长君和素来骄纵的韩嫣在朔方,近两年不曾有半点抱怨,刘彻也可以理解汲黯。偏偏没有如果,偏偏汲黯当众拒绝,刘彻如何不气:“天下是你的,你不想去不去,说去就去?没有汲黯,五原郡就不建了?朕无人可用?” 从来不怕得罪人,大汉作死第一人朗声道:“陛下,臣愿往五原郡。” 众人忍不住抬头看看谁这么不怕死,一看是主父偃,众人神色精彩了,巴不得他赶紧滚的人很想附和两句,又因时机不对生生忍下去。有人不禁幸灾乐祸。有人无法理解,不当天子近臣,甘愿戍边,他还没睡醒吗。反正一时间朝中压抑的氛围没了。 刘彻盯着主父偃:“再说一遍。” “臣愿前往五原郡。”主父偃拜伏于地,求天子允许。 刘彻给小黄门使个眼色,小黄门唱到“无事退朝”。随后刘彻令主父偃留下,除了他的近身黄门和小黄门,连郎官东方朔也被撵出去。 出了殿门,众人看到魂不附体的汲黯忍不住同情。并非汲黯人缘好,而是他们想到汲黯今日因为两句话被贬,明日他们就有可能因为说错一句话而丢掉性命。 众人的理解令汲黯红了眼眶,忍不住诉说委屈。不支持建城的公孙弘开口道:“你不该拒绝陛下。” “我——” 公孙弘微微摇头,向来想说什么说什么的汲黯头一次很有眼色倏然住口。公孙弘提醒他:“国舅爷都没叫苦叫累,一去两年没回来过,你比他尊贵?” 东方朔急了:“你这意思是国舅爷不该去?汲黯兄被贬盖因国舅爷不曾拒绝陛下?” 公孙弘也认为下一任帝王非皇长子刘据莫属,他又很懂审时度势,所以他不敢得罪卫家,“我的意思,塞外荒无人烟的时候,卫大公子都敢前往,如今朔方城立,五原同朔方相邻,汲黯到五原有大公子帮衬,比大公子当初容易多了,汲黯没理由拒绝。陛下心里这样想的。”看向汲黯,“你不但拒绝,还是当廷拒绝,陛下如何不气?” 汲黯:“陛下命我出任五原太守,我就得前往五原?” 闻言公孙弘不想再同情他:“你可以拒绝,陛下也可以不用你。”说完迤迤然走人。 东方朔也懒得同情他,陛下不是想用汲黯,也不会不许他再一次自荐。 公孙贺、李息和公孙敖等人事不关己地各自散去,懒得掺和此事的人离开,往日汲黯得罪的人也各奔东西,偌大的殿外只剩汲黯一人。 汲黯此时还没意识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站在皇宫之中。 刘彻留下主父偃并非对他有诸多叮嘱,而是有话要问:“知道长君为何不喜欢你,甚至吩咐家奴,不希望在家中见到你?” 主父偃:“大公子为人坦率,爱恨分明,真君子也。” 刘彻想笑:“你可知汲黯为何不想去五原?” “边疆民风彪悍无君子,日子清苦,汲黯出身世家,确实吃不了那种苦。微臣自幼家贫,于微臣而言,有吃有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都称不上苦。” 刘彻见他执意要去,也懒得点明:“主父偃,汲黯到五原,卫长君厌恶他都不会动他。你到边关,若是犯了错,卫长君敢打的你抱头鼠窜。” “微臣罪有应得。”主父偃弯腰低头再次请求。 刘彻:“五原如今是一片荒凉的草原。前往五原,你不止要准备农具、木材,还有诸多生活用品。这些你可曾想过?” “微臣自幼家贫,一针一线一饭一蔬都需要微臣自己谋划。” 刘彻给小黄门使个眼色:“若无雨雪,一月一出发。两千骑兵,同韩嫣一样。五万服兵役的平民。三月后五月前有千户关东贫民前往此地耕种田地。” “诺!”主父偃接了太守印,激动地跪下。 刘彻抬抬手:“卫长君跟朕提过,你素来行事无度,心胸称不上宽广——”说到此,他故意停下。 主父偃满脸错愕。 刘彻脸上露出笑意:“很意外?朕还没说完。朕不清楚你在宫外那些事。卫家奴仆时常进城,卫长君应当是听他们说的。卫长君说你虽有过但也有功,罪不至死。” 主父偃瞠目结舌。 刘彻:“兴许你在他家住过,卫长君见不得你惨死。兴许他那一日突然心软。但这些不等于他想跟你做邻居。” “微臣改,微臣一定改。”早在提出“推恩令”的时候主父偃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其实不想死,但他穷怕了,他不想再受穷就得成为一个对天子有用的人。 主父偃也想过,他被送往廷尉府议罪时会不会有人为他求情。主父偃认为没有。除非他小心做人。可他是陛下的一把刀,他不可能左右逢源。他也不想再过卑躬屈膝的日子。所以不缺智慧的主父偃这几年越发猖狂,显然得意忘形。 刘彻抬抬手让他起来,“你同朕说这些没用。无事就退下吧。” 主父偃应一声“诺”出去。黄门给刘彻倒一杯温茶:“陛下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刘彻难得说实话:“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但朕跟长君一样,任由那些人网罗罪证把他送给廷尉可惜了。”望着慢慢走远的主父偃,“也不知他在卫家那一两日卫长君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想着报恩。” “奴婢大概知道。大公子对奴婢的态度一直没变过。这份尊重说起来寻常,很难有人做到。主父偃初到卫家拜访时实在落魄。大公子不曾奚落他,又不曾骗他,便足以令主父偃感动。”黄门说到此一顿,“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告诉主父偃,大公子希望陛下留他一命?” 刘彻:“那一点恩情不足矣令主父偃对长君言听计从。朕无需五原郡年产多少粮食,交多少赋税。朕需要五原郡稳。五原郡离匈奴近,离长安过远,朕希望五原百姓始终记得他们乃大汉臣民。这点得用卫长君的法子。纵然卫长君懒得指点他,主父偃感激他,也会效仿卫长君安置贫民。” “陛下,大公子好像还不知道。您是不是要写信告诉他?” 刘彻冷哼一声。 黄门吓得哆嗦了一下,这又怎么了。 “陛下,大公子又做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的事?” 刘彻一说就来气:“去年他初到朔方,棉花那种东西不多,只给子夫母子五人做了棉衣和护膝,朕可以理解。今年甚至有棉花做褥子,还不知道给朕做,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事黄门知道。歇息的时候听椒房殿小黄门说的。小黄门震惊,卫大公子竟然能种出和蚕丝一样雪白且暖和的御寒之物。 黄门穿得起蚕丝,但盖不起蚕丝被,他也很想有一条棉被。 “您叫主父偃给他捎去两千金,奴婢相信等到深秋时节,一定有您的棉衣和褥子。” 刘彻想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知道两千两黄金能买多少条蚕丝褥子吗?” “陛下不缺蚕丝褥子,可是缺棉花做的啊。” 刘彻气得起身:“朕找皇后要去。” 到殿外,刘彻被东宫黄门请去长信宫。 刘彻到长信宫外自省,确定近日没做什么荒唐事,大步进去:“母后叫儿子来陪您用午饭?” 太后近日身体欠安,但一听刘彻的话来了精神:“听说汲黯顶撞了你两句,你就把人贬了?皇帝好大的权势!” 刘彻抬抬手令宫女太监退下:“母后都说朕是皇帝了,朕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太后噎住。 刘彻移到她跟前,拎起火炉上的茶壶,给她倒一杯水。 太后叹气:“哀家知道你烦他。可他——” “母后请用茶。”刘彻打断,“朕不缺直臣。” 太后冷笑:“往后谁还敢直言进谏?” “卫长君。”刘彻脱口而出。 太后再一次噎住,却无法反驳。 刘彻拿个垫子在她身边坐下,“朕知道五原郡太守不易做。他今日拒绝朕,朕不处置,往后卫青再打下一片疆域,朕该命谁戍边?打下来的土地无人驻守,朕出兵匈奴的意义何在?”顿了顿,“匈奴过来,朕给他一下。匈奴走了,朕不管了,那不成了过家家?大汉军民的命不是命,钱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王太后再次无言以对。 “长君不知道秦岭脚下凉爽,渭水河畔清静?虽然韩嫣这些年也拿着俸禄,可汲黯比他多多了。他一人可以去,汲黯为何不可?” 太后:“可是你可以叫他回家思过啊。” “朕想用他的时候他无用,朕要他何用?”刘彻又一次反问。 太后头疼:“你这个性子长君也不敢跟你说实话。” “那是母后不了解他。”刘彻摇头,“朕要像秦一世那样,朕相信卫长君敢跟朕同归于尽。” 太后顾不上头疼,忍不住问:“长君是这么个性子?” 刘彻笑道:“他是小事不计较,大事很计较。好在这么多年,还没什么大事值得他上心。” “那哀家就放心了。”太后长舒一口气。 刘彻无语了:“母后,他敢跟朕同归于尽啊。” “那一定是你犯了大错。哀家不敢,也不舍得,但哀家能被你气死。”太后无法想象,但她可以代入秦一世干的事,她妹妹留下的几个孩子,刘彻同父异母的弟弟们要是被刘彻杀了,王太后相信她得气吐血。 刘彻心虚,他想起他舅“田蚡”,田蚡被贬为庶人,太后一年没给过他好脸:“有长君在,母后尽管放心。” 太后感慨:“没想到,哀家真没想到。长君何时回京?哀家死之前得见他一面。” “还得好几年,母后慢慢等吧。”刘彻偶尔很烦太后插手朝政,但他打心眼里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太后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很难撑到来年冬。 先前病了一次,若不是用药及时,太后相信她那次就去了。 “皇帝,对长君好点,不要成天算计人家。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觉着无伤大雅,可次数多了,人心会冷的。” 刘彻点头:“儿子知道。儿子这就回去给朕的大舅子准备年礼?” 太后以为他又耍嘴,笑了笑,转移话题。 刘彻看出来了,心里不服气,他有那么无耻吗。 冰天雪地无法行车,除夕前是来不及了。刘彻算一下日子,过了十五,刘彻令人出发。正月底,卫长君收到两车黄金和铜钱。 韩嫣望着长安方向眉头紧皱:“陛下又想做什么?” 卫长君令送钱的小吏直接送他家去,“两千两黄金,四箱铜钱,还不足矣买我和你的命。管他呢。我正想买几头牛,等天转暖,再犁几百亩地种棉花。” 卫长君攒到百岁的天数用不完,也不给他增寿,他打算用多余的天数换棉花种子。嘟嘟也是这个意思,地不能白种。 韩嫣担心那么多棉花无人摘。算上从关东来的贫民,此地也只有六百多名女子。其中一百人还有了身孕。棉花盛开的时候得在家照顾孩子。 “今年又有关东贫民迁来?” 卫长君:“年前给陛下回信的时候说过,这边的地还可以再养百户贫民。” “不止吧?”韩嫣很少下地也知道还有许多荒地。 卫长君朝北边女宿舍看一下:“你忘了还有四百名女子?在家中过不下去,这边吃穿不愁,匈奴又不敢来,肯定不想再回去。关东贫民带来的女儿也是要在这边安家的。城中总要给她们这些人留些地方日后建房屋。” 韩嫣忘了:“算上她们,再来百户,那朔方城是有千户人口的小城了?” “在边关,千户不算小。”卫长君提醒他,“日后城墙修好,戍边的兵卒做什么?肯定也得种地。总不能青菜也指望朝廷送来。所以你回头也得给他们留几十亩地。” 韩嫣点头:“我得记下。”话音落下,一股北风吹来,像是夹着盐湖上空的咸,“陛下何时派人挖盐?” “陛下忘了我们也不可能把盐湖忘了。”卫长君说到此,叫韩嫣和他一起去粮库,查一查粮食能吃到几时。 去年来服兵役的平民再过一个月便会回去。朝廷送的粮食足够他们吃到走。卫长君只需算自己人就行了。 去年瓜果蔬菜吃得多,冬日里只顾吃鲜红薯和土豆,红薯干倒是没少。少了两成玉米,多是磨成面粉了。 韩嫣:“足够我们这些人吃到夏日。” 卫长君:“粮食管饱,但吃多了也无益处。还是得多种苜蓿养牲口。” “那是不是还得多犁地?” 卫长君想点头,突然想到“荒漠”,“以后往南犁,北面多种树,可以阻挡北风,也可以阻挡匈奴骑兵。他们能长驱直入便是这边过于平坦。” “种什么树?” 卫长君:“红枣。” 韩嫣笑着看着他。 卫长君懂,“我会跟那人商议商议,看看一次能不能给我们送上百棵。” 嘟嘟跳出来:[我可以。有一件事我认为有责任提醒你。汲黯快来了。” 卫长君顿时想骂娘:“韩嫣。” 韩嫣心中一凛,直呼其名,其事不小:“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这么郑重。” “汲黯来了你招呼,我懒得跟他打交道。” 韩嫣也不想应付他,揽住卫长君的肩膀:“好好的日子替他做什么。趁着土豆还未发芽,我们去杀只鸡,做土豆炖小鸡去。也叫长安来的那几个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来给卫长君送钱的那些人没吃过土豆。 卫长君只给皇家送过。 未时三刻,饭菜做好,阿奴和霍去病给他们送去,几人吃过饭就找卫长君询问,走的时候可不可以拉几车土豆回去。 卫长君摇头。 那些人疑惑不解:“为何不可?” “拉回去你们自己种,到秋高价卖出去?这不是我的目的,我也没指望土豆赚钱,你们切莫说赚了钱分我一些。”卫长君此言一出,那些人羞愧,直言他们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卫长君:“难不成留你们路上吃?我可以给你们两车红薯,留路上烤着吃。你们若是送去上林苑,可以用来时的车拉。” 几人想了想,决定听他的。 刘彻收到两车土豆第一反应是看近身黄门:“朕要土豆做什么?去年上林苑收的朕还没吃完。” 东方朔也在,他试探着问:“是不是请陛下再种,来年发给乡民?” 刘彻没管他而是问先前出主意的黄门:“给了朕土豆,到秋还给朕棉衣褥子吗?” 181. 生不逢时 阿奴不介意早日成家。…… 卫长君后悔给刘彻两车土豆。 汲黯没来,来了主父偃。身为五原太守不去五原,他带着上万名兵卒来朔方。虽然到朔方歇歇脚,可一天就吃掉他上千斤红薯干。这还不算咸菜咸蛋以及鲜土豆和鲜红薯。 翌日清晨临走时,主父偃可怜兮兮找他要两口大铁锅,又要十车鲜红薯和土豆,还是用卫长君的车拉的。主父偃带来的车上除了各种木料以及生活用品就是干粮。 人走后,卫长君忍不住骂刘彻:“我就知道那两千两黄金不是容易得的。” 韩嫣很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主父偃说后面还有四万人。他们从我们这边出关,回头还得经过这儿。” 卫长君拨开他的手:“别烦我!” 韩嫣:“主父偃没有瓦,建房的瓦也得从我们这儿拉。” “叫他拿钱买!”卫长君说完大步回家。 韩嫣小跑跟上:“主父偃?” “皇帝!” 韩嫣猜到了,故意说:“我写信了?” 卫长君回头瞪他。 匠人们能踏踏实实在此烧瓦,盖因家中免税。也算是朝廷供养。朝廷用自己人烧瓦给自己的兵盖房,卫长君闹到未央宫也无理。 韩嫣:“我就知道大公子刀子嘴豆腐心。我会向陛下说明,我们是有不少粮食,但是给日后来的关东贫民准备的。否则还得朝廷送粮。” 卫长君想起一件事:“那上万名服兵役的人过几日就走了。朝廷还派人来吗?” 韩嫣摇头:“五原无需五万之众。陛下定是叫主父偃从五原往我们这边修补城墙。” 刘彻不指望五原供粮,开垦出的土地够关中迁来的贫民种的就行了。那么加上建房建城的人,两万足矣。 少操心一万人,卫长君合该高兴才是。可当他想到接下来还有四万人就来气:“亏得这么多人愿意来这酷寒之地。” 卫大公子都不怕苦,乡野小民何惧辛苦。何况如今谁不知道边关有宝。这些话韩嫣在心里过一遍又咽回去:“葡萄树是不是可以剪枝了?” 卫长君颔首:“少了一万人吃瓜果蔬菜,今年不必扩种。你告诉伺候果树的那些人,剪了收好,改日叫骑兵给主父偃送去。” “还有其他瓜果蔬菜种子。省得以后来打秋风。” 卫长君正是此意。 韩嫣见他脸色和缓,暗暗松了一口气:“你先回屋,我去告诉他们。” 卫长君回屋也没什么事,“还是我去吧。去看看敬声,年前年后两个月他好像没动过毛笔。还会写字吗?” 寒冬腊月天公孙敬声恨不得长在榻上。哪怕卫长君炸土豆条炸鸡肉,他都能忍住不下榻。 如今春寒料峭也冻人,韩嫣怀疑公孙敬声又躺下了。他到堂屋没找到,直奔偏房霍去病和阿奴卧室,果然他又蒙头睡了。 韩嫣服气:“你是懒虫吗?” “韩兄,看我的手。”公孙敬声伸出他白嫩的小手,指着上面的红点点,“冻肿了。我竟然生冻疮了。韩兄——” 韩嫣不客气地伸手拽他:“你表兄和阿奴怎么不怕冷?” “他俩做什么去了?”公孙敬声不由得坐起来,“赵破奴也去了?家里剩我一个了?” 韩嫣点头:“你大舅也出去了。” “又撇下我?”公孙敬声掀开褥子爬起来。 韩嫣起身后退至门边:“敬声,你大舅要过几日查你的功课。” 公孙敬声停下:“近日只是懒了点也不可以吗?” 韩嫣给他个眼神叫他自己意会。公孙敬声双手捂脸哀嚎:“我何时才能长大啊。” “三天两头念叨一遍,你也不嫌烦。”韩嫣好心提醒,“你舅近日心情欠佳,你最好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补回来。” 公孙敬声手疼想哭:“表兄又不听话了?” “陛下!” 公孙敬声往榻上一倒,完犊子了。 陛下招惹的,大舅不能去长安找补回来,又不好找外人撒气,表兄滑溜的跟泥鳅似的,阿奴在大舅面前最会装乖,那只能收拾他了。 “韩兄,别管我了。”公孙敬声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找笔墨书本。 韩嫣提醒他,这里只有霍去病和阿奴的。 没有二人允许,公孙敬声不敢擅自动两人的物品。卫长君打公孙敬声的时候或许会收着力,他俩绝不会心慈手软。公孙敬声暂时还不想体验被表兄一脚踹上天的感觉。 公孙敬声乖乖去堂屋。 韩嫣跟过去教他先写看什么,再写什么,再做什么。 公孙敬声感动,抱住他的腰感慨:“幸好有你。” 韩嫣拨开他的手:“好好写吧。” 公孙敬声终于补完落下的功课,红薯苗都可以栽种了。卫长君忙着教才迁过来的关东贫民种棉花,没空盯着公孙敬声,他也不敢偷懒。 每日清晨起来习武射箭,饭后听韩嫣讲文章练字,下午霍去病或阿奴教他算术。以至于他每日花在课业上的时间最少也有四个时辰。 起初公孙敬声很不习惯,二十多天过去,偶尔想偷偷懒,一看到他舅,即便卫长君没发现他,公孙敬声也会心虚。 结果喜人,等棉花玉米土豆红薯全种下去,公孙敬声像换了个人。往日跳脱的少年变得沉稳了,像个矜贵的小公子。不过仅限他安静的时候。他一开口就还是那个公孙敬声。甚至因为这些日子认真看书,脑袋也比以往灵活了。 霍去病不止一次跟阿奴感慨:“公孙敬声越来越不好骗了。” 阿奴回他:“别成天想着怎么欺负他。” 霍去病鄙视他:“说得好像你没欺负过他一样。” 阿奴没少收拾公孙敬声,那是他欠。 五月初,枯草变绿,可以出去放马了,午饭后阿奴和霍去病拿着弓箭和课本在河边待一个时辰,便策马往东再往北,直奔旧城墙外。 城墙尚未修高,霍去病和阿奴多是往东放牧。后来旧城墙修高,安上几十人才能架起来的木门,卫长君反倒叫他们出城放牧。此地所有人,包括霍去病和韩嫣在内都无法理解。 卫长君指着青青草地,“即便今日在西边放,明日去东边,也经不起三天两头啃一次。地啃秃了,泥土变成沙子,狂风到来卷起满地黄沙能把朔方城给埋了。” 这话或许夸张,不过来到此地的人都听说过龙卷风。有人是听随卫青深入匈奴腹地的骑兵说的,有人以前就知道,有人是决定来朔方前夕找人打听的。 卫长君这几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无私”,而卫长君过几年就回长安了,很没必要操心几年后的事,以至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自去年春天起,朔方贫民便不辞辛苦地把牛羊马赶去城外。今日也跟以往一样。霍去病和阿奴之所以还得出城,盖因卫长君交给他们一个任务,教会贫民的孩子骑马,不拘男女。 霍去病不懂,姑娘家学会骑马又能做什么。卫长君告诉他,边城和长安不一样,除了匈奴,还有成群结队的狼,还有风沙,无论遇到哪种情况,女人都可以骑马带着孩子先走,不会拖累男人。 霍去病来到此地从未见过除了狼崽子以外的狼,便觉着他大舅过于杞人忧天。卫长君叫霍去病找骑兵聊聊。 这几年换岗到此的骑兵都跟卫青上过战场。刘彻之所以用他们,一来看在卫青的面上,万一朔方出事,骑兵会拼死保护卫家人。其二他们有经验,匈奴兵临城下也不至于慌得抱头鼠窜。 霍去病最初只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狼。骑兵告诉他,不止狼群,还见过野马野羊。有时停下来休息,时间允许他们还会弄两只打打牙祭。骑兵又告诉霍去病,草原看似一望无际,一马平川,实则里头还有高山河流很大的湖泊,景色很美,也充满了危险。 霍去病对北方这片甚至比大汉疆域还要辽阔的土地很是好奇。他一边暗暗发誓再过两年一定要跟二舅进去看看,一边认真教贫民儿女骑射。偶尔还会把他的弓箭借出去。 霍去病头一次把弓箭借给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姑娘,阿奴冲他挤眉弄眼。霍去病疑惑不解地问他“眼睛怎么了?” 阿奴好生无语,回到家中就同卫长君抱怨“霍去病木头一个,日后郎君不给他相看对象,他得孤单一辈子。” 霍去病要收拾他。卫长君拦住,没等霍去病抱怨他偏心,霍去病就听到他大舅调侃,“阿奴懂得挺多啊。” 阿奴脸色骤变,连连后退,退到大门边,拔腿往外跑。霍去病大步去追,卫长君问韩嫣,“是不是该给阿奴找个姑娘了?” 阿奴从门外露出头来,大声嚷嚷着“先立业后成家。” 卫长君点点头表示明白:“阿奴不介意早日成家。” 阿奴瞬间羞的脸通红。霍去病瞧着稀奇,搂住他的脖子问,是不是有相好的了。阿奴毫不犹豫地表示没有。霍去病不信。近日他除了练习骑射,教贫民的孩子,还多了一项任务,查阿奴喜欢的姑娘。 临近午时,霍去病满身大汗回来,卫长君告诉他厨房有热水。霍去病舀半盆水,在院里擦身上的汗。 随后进来的阿奴瞪他:“也不知道关门。正好有女子从门口过呢?” 家里只有男子,霍去病习惯了脱衣不避人,绝不是他忘了:“谁闲着没事往我们家院里看。”说着一顿,“我忘了,阿奴长大了。” 阿奴握住拳头:“哪儿痒?” 卫长君听大外甥嘟囔过,阿奴嘴巴严实,晚上睡觉都不说梦话。卫长君趁机问他又想做什么。霍去病很是郑重地表示,他一定要查出阿奴喜欢的姑娘。 卫长君听话听音:“还没查出阿奴喜欢的姑娘?” 霍去病点头,瞥一眼阿奴,故意说:“我怀疑阿奴喜欢的不是关东贫民女儿。” 韩嫣端两杯水出来,给他一杯给阿奴一杯:“还能是前年随你大舅来的那些女子当中一位?” 霍去病惊讶:“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愧是我师傅。” 韩嫣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霍去病头发乱了:“我十七了,不是七岁。” “跟你舅撒娇耍赖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老大不小了?” 公孙敬声出来使劲点一下头:“对!” 霍去病下意识看看手里的东西,擦脸布,不可以乱扔。于是他冲表弟勾勾手。公孙敬声挨着墙根绕过他:“我找赵破奴玩儿去。” 卫长君看向阿奴:“他们几个呢?” 阿奴:“破奴叫我俩先回来,他们在河边看着马喝水,然后再送去马厩。” 卫长君忍不住说:“你俩有时候也叫他们歇歇。” 阿奴点头:“我要跟他们一块去。赵破奴说几匹马还能用多少人。” 韩嫣按住卫长君的肩膀:“阿奴又不是去病——” “韩兄,我在这儿呢。”霍去病瞪眼。 韩嫣点头:“我不说行了吧。”到他和阿奴卧室拿一张小马扎,坐到卫长君身侧,“这几日葡萄叶子一天一个样,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说过剪掉的葡萄枝插地里得三年才能挂果?” 卫长君点头,头一年顶多结几个或一两串,“怎么了?” “之前你叫人给主父偃送好几车葡萄枝,没有一株葡萄树,还记得吗?” 卫长君再次点头:“想说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三伏天葡萄成熟,主父偃是来呢还是不来呢?” 卫长君脸色微变,早在去年就已经跟边关商户约好,今年的葡萄酒卖他们一半。那些商户问,留一半留他喝吗。卫长君直言,“我不想全卖给你们,因为你们一定会把价格抬至最高。世人皆知普天之下只有卫长君有葡萄酒,就算找你们买的,他们也会骂我想钱想疯了。” 书。卫长君果断拒绝。他穷也是跟皇帝比,跟韩嫣比。跟长安城中富户比,卫长君不穷。他不缺名气,不出几年卫家便会权势滔天,他如今要做的是低调,不是给卫家拉仇恨。 韩嫣见他眉头微皱很想调侃,也有卫长君愁的时候。 “要我说主父偃再过来哭没这没那就让他滚。你说不出口我来。” 霍去病趿拉着鞋起身:“大舅,主父偃怎么什么都缺?” 卫长君心说,我们初到此地的时候也啥啥都缺。 阿奴接道:“真缺吧。我们在长安最后一次看到主父偃,他肚子大的跟有了身孕似的。”前些日子孕妇太多,阿奴偶尔跟人聊一句,也练出了打眼一瞧就知道几个月的本领,“还是六个月的肚子。如今比韩兄还瘦。” 嘟嘟出来接一句,[要不是有我,你得比主父偃还瘦。] 卫长君一挑眉,嘟嘟飘到他肩上安静地坐下,“主父偃跟谁学的?早年求我把他推荐给陛下的时候,也没见他哭天抹泪。”转向韩嫣,“陛下真在信中说,主父偃自愿到此?” 闻言霍去病不禁问:“朝中又不止他一个能吏,他不想来谁能逼他?” 霍去病和阿奴都没看过刘彻的信。韩嫣解释:“年前陛下回信告诉我们,他决定令汲黯为五原太守。十五大朝时,汲黯拒不接印,陛下险些气晕,主父偃才出来说他愿前往五原。”顿了顿,“在此之前只有东方朔一人自荐过。” 阿奴诧异:“两杯黄汤下肚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当太守谁敢听?” 卫长君顿时想笑:“回到京师不可以这样说。无论好坏他终归是卫步岳父。” 韩嫣比卫长君了解东方朔,二人共事好几年:“他爱喝酒也是因为心中郁闷,陛下不想用他。” 阿奴好笑:“朝中那些人他比得了谁?他都不如敬声父亲,人家最少听话,陛下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韩嫣点点头:“说的也对。”停顿一下,感慨道,“也是他生不逢时。” 霍去病去堂屋拎出水壶,又给阿奴倒一杯水:“比起东方朔,我更好奇汲黯啊。你和大舅都不好直接拒绝陛下,谁给他的勇气啊?陛下何时脾气这么好了,竟然没叫人把他推出去斩首?” 卫长君:“汲黯在民间名声不错。陛下早年荒唐,前年招人来此都是以我的名义。他敢把汲黯杀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陛下就这么算了?”霍去病不禁问。 韩嫣摇头:“已经令其归家。” 霍去病点头:“是我认识的陛下,没变。” 韩嫣差点笑出声:“两年多了,你知道他变没变?” 嘟嘟感慨,[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卫长君叫韩嫣说回主父偃。 韩嫣揉揉额角:“我不怕人横,也只怕人哭。七尺五的男子,哭得跟孟姜女似的。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眼泪。”否则叫主父偃“滚”的话也不至于今时今日还没说出口。 公孙敬声推门进来就打量他表兄和阿奴,二人脸上没有一丝泪痕,他才问谁哭了。 霍去病顿时想揍他。公孙敬声躲到卫长君身后。 韩嫣眼珠一动,看向卫长君。卫长君微微颔首。 霍去病同阿奴相视一眼,他俩什么意思。 阿奴摇头,不懂,静观其变吧。 最初主父偃要走两口锅,卫长君却是有点同情他。第二次来接兵卒,他弄走两副磨豆浆的小磨盘。第三次来接贫民,他弄走很大一副磨玉米面的磨盘。来拉红薯苗和棉花苗的时候,他要走几副犁和耙。主父偃说的可怜,关东迁来的贫民穷几乎没见过犁和耙,他们拿钱入关买都不知道买什么样的。 这话说的卫长君哪好意思拒接,毕竟他不缺犁和耙。 主父偃也买了不少农具,卫长君认为灶上用的地里使的都有了,主父偃不会再来烦他。 棉花种下去,主父偃又来了。这次带来许多贫民,贫民下地学伺候棉花果树,主父偃四处查看,看此地有什么,他缺什么。 不缺使用的缺下蛋鹅下蛋鸭下蛋鸡。临走时主父偃弄走两车。 主父偃走远,伺候鸡鸭鹅的人抱怨:“大公子方才为何不拒绝他?” 卫长君反问:“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你们怎么不说?” 主父偃年近半百,老泪横流,由于从五原过来,一路风尘仆仆,看着好不可怜,谁好意思拒绝啊。 五月中,风轻云淡,主父偃又带人来了。这次不提朔方贫民,巡逻的骑兵都烦了。 主父偃一行将将靠近朔方城,在地里掐红薯叶的卫长君就听到兵民大声嚷嚷:“主父太守,您又来了?这次又缺什么?” 韩嫣匆忙回家拽出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往东跑去,到城墙边同主父偃迎头碰上。主父偃下马,“小公孙公子。” “你又来做什么?”公孙敬声板着小脸,“朔方城一草一木都是大伙儿的。今日你能拿走一片红薯叶子,我跟你姓。” 主父偃没把公孙敬声放在眼里。 公孙贺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 有些事年长者不好做,却是小崽子的权利。 公孙敬声的父亲乃九卿之一,姨母乃当朝皇后,二舅舅乃当今唯一打赢匈奴的长平侯。公孙敬声放话,随主父偃来的人不敢动朔方一针一线。 主父偃去哪儿公孙敬声跟到哪儿。主父偃下地找卫长君顺手扯一片红薯叶子,公孙敬声朝他手背一巴掌:“放下!” 主父偃这些年在长安几乎没人敢明面上得罪他,突然被个小崽子打一巴掌,哪怕他是卫长君亲外甥,主父偃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公孙敬声打小就知道除了皇家普天之下没人敢得罪他。所以公孙敬声不怕他,“陛下令你前往五原建城,不可能一文不给。陛下给你的钱呢?” 主父偃没吓住小崽子,小崽子还敢反问,一时间张口结舌,差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用光了。” “那我给陛下写信提醒陛下。” 这话换成别人主父偃得大声嘲笑他。可公孙敬声的信确实没人敢昧下,哪怕他才十一岁。 “那我就在此谢过小公子了。”主父偃话锋一转,“远水解不了近渴。” 公孙敬声点头:“那你跟我回家,我写好了,你带人送去驿站。”拽着他就走。 主父偃不配合,公孙敬声拽不动。公孙敬声扬起另一只手里的马鞭:“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哭哭啼啼对大舅好用,对我不好使。我听人说你在长安做官时弄了不少钱。缺什么进城买去。” 主父偃见他一口气说这么一大段,像是早早练习过:“大公子叫你这么说的?” “我有眼睛。还叫我大舅教?我十一了好不好。”公孙敬声不由得睁大眼睛,“今日也别想在我家用饭。除非拿钱买。” 可以出钱买吗?主父偃眼中一亮,掏出一块精美的玉佩:“这个够吗?” 182. 丰功伟绩 不谨慎能在你手底下长这么大…… 小少年公孙敬声傻眼了。 主父偃三天两头来打秋风,不是因为穷得揭不开锅啊。 有句话公孙敬声没说错,主父偃在长安那些年着实敛了不少钱财。 主父偃不像卫长君擅种田,也热爱土地。主父偃不缺人手,无需换上短衣,于是他还穿在长安时的常服。他习惯配上精美的玉佩金饰,就算不好跟在长安时一样张扬,身上也会戴两三件。 主父偃见公孙敬声愣住,以为生来富贵的小崽子嫌弃,解下腰间门玉佩,“两块够吗?” 公孙敬声不确定地问:“给我?” 主父偃很是痛快的放他手中:“今日来得匆忙,身上只有这两块。过几日——” “还来?”公孙敬声惊呼。 主父偃吓了一跳,赶忙承诺:“小公子放心,往后拿你一片红薯叶都付钱。” 公孙敬声眨眨眼睛,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着公孙敬声收拾主父偃的人们难得见铁公鸡如此舍得,忍不住提醒公孙敬声答应下来。 公孙敬声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对。 既然主父偃不差钱,一顿饭两块玉,那么以前他为何不拿钱买?从五原直直地往南也有关隘,边关有商户以及不介意卖鸡鸭鹅的小民。虽然不如到朔方近,可驾车的话一天也能跑个来回。何苦动不动痛哭流涕,跟死了爹娘没人要似的。 “又想干什么坏事?”公孙敬声把玉佩还给他,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主父偃再次把玉佩塞他手里:“小公子姨母乃当朝皇后,你本人乃太仆之子,谁敢当着你的面使坏?” “你不是没钱吗?” 主父偃点头:“我没钱,有这些。早知道这些可以换物,我早用了。” “你不知道?”公孙敬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骗小孩子呢。 主父偃:“以前家贫没见过这些物品。后来有了钱也有了这些。这些是别人孝敬的,我也不好拿出去换物。” 观望的小民又提醒公孙敬声收下。公孙敬声还是觉着主父偃此人甚是奇怪:“你不懂也不知道问我大舅?” 你大舅可不如你好糊弄。主父偃心想。 “不是忙吗。” 公孙敬声没好气道:“你忙得忘了问我大舅,倒是没忘记回回过来回回都不舍得空着手回去。” 主父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窘迫。 最初他也想过拿钱买,可卫长君来朔方前,粮食多的吃不完都不卖,如今什么都紧巴巴的就更不可能卖了。 话又说回来,卫长君舍得卖,他一次买齐了,以后还有什么理由过来叨扰。 但凡一次空着手回去,卫长君都得劝,路途遥远以后别来了。他若不听,卫长君只会对他心生厌恶。哪像如今不惦记卫长君的物品,卫长君就不烦他,回回都有可口的美食。 卫家饭菜在长安城也稀奇,更别说在要什么没什么的五原。 以前主父偃能吃的跟怀胎六月似的,就算他不好美食,也说明他很怕委屈了自己。 “小公子算算这些日子我在此拿了多少物品,折成金银玉器又得多少,改日我给你送来。”主父偃看一眼他手里的玉佩,“行吗?” 其他人替公孙敬声回答,“行!” 公孙敬声摇头。 这是大事,他不敢擅自做主。再说了,大舅前几日只叫他把主父偃气走,并没有提过叫主父偃“还钱”。何况大舅有陛下给的黄金也不差钱。 已经答应送给人家的东西又要钱,传出去大舅的名声——想到这,公孙敬声明白了。 主父偃个卑鄙小人,从长安到五原越发坏了,还敢给他下套。 “你等着!”公孙敬声抬手把玉佩甩给他,大步朝地里跑,“大舅,我知道主父偃为何回回来找我们都要东西了。他就等着我们管他要钱,然后好跟人家说,大舅言而无信,堂堂国舅爷连几只鸭子鹅都不舍得。” “公孙敬声!”主父偃先是一愣,捡起玉佩,公孙敬声的话传过来,他意识到他误会了,慌得大喊,“大公子,我——” 公孙敬声打断他:“闭嘴吧你。” 韩嫣一直在远处盯着,担心公孙敬声被主父偃气哭。看到这边嚷嚷起来,大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事。”主父偃赶忙说,“我跟敬声闹着玩呢。” 韩嫣看向他治下的平民:“是这样吗?” “不是!”快言快语的小民三言两语说完事情经过,主父偃掉头就走,小民忙说:“别叫他跑了。” 主父偃瞬间门被一众人团团围住。 韩嫣笑着抬抬手,众人让出一条路。韩嫣直直地朝主父偃走去,“知道长君不待见你,难为你能想出这种办法。” “韩太守说什么呢?”主父偃装傻,“我怎么听不懂?” 众人也糊涂了,不约而同地转向韩嫣。 韩嫣挑眉:“你骗得了敬声骗不了我和卫兄。”朝地里睨了一眼,“卫兄来了。自己跟他解释。” 卫长君听到主父偃不介意用两块玉佩换一顿饭,他就猜到主父偃隔三差五过来意不在物品而在他,“主父偃,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绝世美人,叫你惦记的为了见我一面连脸都不要了?” 众人隐隐明白过来,公孙敬声难以置信:“大舅此话何意?你为了见我大舅一面不惜痛哭流涕卖惨?” 主父偃老脸通红,讷讷道:“不尽然。大公子的犁和耙着实比我从关内带来的好使。还有铁锅,关内也买不到。” 卫长君点头:“不必解释,我可以理解。长安对我好奇的人不止你一个。人就是这样,越不理你们,你们越好奇。我要是上赶着同你交好,你反而认为我别有所图。” “不是,大公子,我——” 卫长君微微摇头,主父偃改恭维:“您看您到朔方不过两年,如今几千亩良田郁郁葱葱,牛羊遍地,鸡鸭成群——”主父偃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说不下去了。 这些话可以糊弄别人,糊弄不了卫长君。 真想跟卫长君学学建城治下,他大可直接问。不提陛下,只说卫长君的人品,也会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时看热闹的人们终于可以确定,主父偃有病,竟然能想出这种招儿。 主父偃越发尴尬,无地自容。卫长君大发慈悲放他回去。主父偃乖乖地想说出告辞的话,看到手中玉佩,“大公子,这个——” 卫长君抬手。主父偃住嘴。卫长君开口道:“你是五原太守,好好在五原盯着。” 主父偃脸色微变,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跟敬声说的那些金银玉器自己留着吧。要是嫌碍眼,大可派人入关定做一些五原需要的物品。千户人家一家一张锅一张榻也不是小数。” 主父偃想说,朝廷给了安家费。忽然之间门,主父偃想到上次过来跟几个贫民聊天,贫民提到卫长君回了长安,卫家那些农具牛羊都会均分给他们。 那时主父偃没少在心里感慨,大公子始终是大公子,这些年一点没变。 大公子如此“慈悲”一面放到他身上,主父偃的脸色愈发复杂。 卫长君噙着微笑继续:“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主父偃张了张口。卫长君眉头一挑,仿佛在问,你还想说什么。主父偃用眼泪证明了卫长君吃软不吃硬。他还敢犟,以后想见他一面都难。 虽然主父偃觉着可惜,可他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卫长君。卫长君的原则那么容易打破,他也不至于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大公子此言甚是。正好五原还有点事,我也该回了。”主父偃说完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走出路口就上马走人。 众人互相看了看,心里又生出些许不确定:“他就这么走了?” 卫长君奇怪:“你们不是巴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 有人解释:“那是我们以为他又来打秋风。” “他身为太守,不打秋风来做什么?”卫长君又问,“春游啊?” 公孙敬的想到主父偃出手大方:“可以找我们买菜买粮买鸡鱼肉蛋。” 卫长君想给外甥一巴掌,“这里的土地是陛下给的,陛下又免了我们的税,去年还时常叫人送粮,可以说我们都是朝廷的人。主父偃那边也是大汉子民。主父偃无论买什么都是给他们用,主父偃舍得钱,你敢要吗?” 公孙敬声脱口而出:“为何不敢?” 卫长君安慰自己,外甥还小,慢慢教,不着急。 “我卖葡萄酒,往大了说给陛下省钱,往小了说也是补贴家用。毕竟我没少拿自己的钱置办农具。好比做纸的那些缸就是我买的。不是太守府买的。” 韩嫣微微点头确定这点,替他说:“但是我们不能确定主父偃给的是他自己的钱,还是朝廷给的安家费。” 公孙敬声:“问他呢?” 韩嫣:“谁问?你大舅问他也不可能说实话。除非主父偃脱胎换骨不爱钱,改爱国爱民。” 主父偃在长安的名声还不如韩嫣,至少韩嫣的钱财来自刘彻。主父偃万贯家产皆来自贪污受贿。他那点俸禄以及刘彻的赏赐都不够他全家用的。 公孙敬声离开长安时才九岁,没机会听人提起主父偃,可他这些日子没少听骑兵和匠人骂主父偃无耻,敛财都敛到大公子身上了。 “主父偃不会怀恨在心吧?”公孙敬声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好笑:“我是谁?” 众人下意识想说什么,到嘴边赶忙咽回去:“皇后大兄。” “对了。”卫长君提醒众人,“还是皇长子舅父。” 皇长子还是陛下唯一儿子。众人在心里补一句,看在小皇子的面上,陛下也不会任由臣民欺负侮辱孩子他舅。 卫长君叫众人各自散去。 韩嫣朝东看去:“这次主父偃该死心了。” 卫长君:“以前以为他惨,我才不好说难听的。如今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再来你应付。对了,太守府可以建了,往后叫他进城,别把人往这边带。” “主父偃知道你这么说得多伤心?”韩嫣脸上只有笑意。 卫长君微微摇头,拎着半篮子红薯叶往家去:“是他出尔反尔在前。” 公孙敬声勾着头看他,满眼好奇。 卫长君拨开外甥的小脑袋:“今日干得不错。” 公孙敬声顿时顾不上心中好奇,对自己很失望:“差一点就被他骗了。” “不错了。”外甥确实不错,卫长君也不吝夸赞:“没被宝物迷了眼。往后也要记住不可起贪念,否则轻则命丧黄泉,重则家破人亡。” 公孙敬声撇嘴笑了。 韩嫣也忍不住说:“别吓唬他。” “我吓唬他?”卫长君转向外甥,“是不是觉着你大舅名满天下,你姨母乃当朝皇后,你二舅还是长平侯,没人敢动你?” 公孙敬声当真这么想的。 “再大也大不过陛下。”卫长君提醒他,“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尤其孝顺。可陛下舅父田蚡犯了错,太后哭天抹泪,陛下也不曾有一丝心软。”冲外甥抬抬下巴,“田蚡还活着,听说过田蚡这个人吗?” 公孙敬声摇头。 纵然听说过,王太后姓王,田蚡姓田,不实话告诉他,公孙敬声也想不到他有个皇帝外甥。 “他犯了什么罪?”公孙敬声好奇。 嘟嘟突然出来,卫长君差点失态,[不想活了?] [不是故意的。我突然想到你可以趁机提醒他贪污。] 以前卫长君看过这个外甥以后可能干的事,“说是谋逆,其实陛下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在田蚡家中搜到一些淮南王的孝敬。” 公孙敬声疑惑,这不是证据吗。 韩嫣也同样疑惑。 卫长君:“田蚡乃太后亲弟弟,看在太后的面上,各地藩王也得有所表示。真查起来不止刘安一个。田蚡被贬只因为他贪婪,身为武安侯,位列三公还不满足。陛下不想再忍,查他的时候就只查出他府里有淮南王的钱财。” 公孙敬声愈发好奇:“太后不知道吗?” “突然听到弟弟巴不得儿子早死,太后一下子就懵了。田蚡胆大妄为全仗着太后撑腰。太后没能及时插手,田蚡认为太后不管了,廷尉一吓唬他就全招了。”卫长君摇头,“田蚡干的事都称不上杀人未遂。顶多伤人未遂。” 公孙敬声:“陛下心知肚明?” “他什么不知道?”卫长君瞬间门变脸,一脸的嘲讽。 公孙敬声转向韩嫣,陛下近日又来信了? 刘彻前些日子来过一封信,他决定令卫青出兵匈奴。 这次派出去的人多,大大小小将军几十人,包括韩说、公孙敖、李息、公孙贺等人。可以说大汉带过兵上过战场的年轻将领倾巢而出。听命于卫青。 刘彻相信卫青乃天生将才,也担心卫青受伤,损兵折将。毕竟大汉能用的将领不多,还是血肉之躯。刘彻写信试探,卫长君在信中没有露出一丝担忧,也没有托人前往长平侯府找卫青。 卫长君如此淡定,皇帝信心满满。而他胜券在握,不是像李广领兵那次一而再再而三犹豫,令汉军将领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卫青很清楚汉军和匈奴的差距,人马都不如匈奴健硕,骑射也远不如匈奴人,所以他就算三战三胜,又有陛下鼓励,也没有掉以轻心。 朝中这些事卫长君不知道,韩嫣更不知道。韩嫣只把他知道的告诉公孙敬声:“算着日子,你二舅该深入草原了。” 公孙敬声楞了一下,然后不禁惊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大舅——”卫长君瞪眼,公孙敬声卡住,拔腿朝城外跑,找表兄告状。 天色不早,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等人调转马头准备回家,远远看到个小矮子挥手,霍去病打马狂奔,瞬间门到公孙敬声跟前。 “主父偃又来了?”边关事少,朝廷有什么事不可能告诉半大小子公孙敬声。霍去病说出来朝四周看去,“在哪儿?” 公孙敬声先大概说一遍他的丰功伟绩,接着说:“陛下又叫二舅领兵出击匈奴,你知道吗?” 霍去病不知道,不待表弟说下去,一声“驾”越过他,直直地往家去。 卫长君在院里洗红薯叶,打算裹上面蒸着吃。他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摇了摇头。 韩嫣将将露出笑意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霍去病大步进来,手里还拿着马鞭。韩嫣明知故问:“出什么事了?” 霍去病盯着卫长君:“二舅出兵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霍去病用马鞭指着自己:“我十七了。” 卫长君点头:“然后呢?” “可以跟二舅出去长长见识了。这话是你说的。” 卫长君是说过这话,但前面还有一句:“过几年。” 霍去病眼珠一转,小心试探:“过几年是几年?” “两三年,满意吗?”卫长君问。 霍去病没指望这两年能跟他二舅出去。他闹这么一出只想要个承诺。陛下很喜欢他,他求陛下,陛下肯定同意。可他大舅要是横插一杠子,那就不好说了。 韩嫣:“三年。二十岁正好。” 三年太久。霍去病摇头:“大舅,你说。” “两年吧。” 霍去病依然觉着不稳,盖因大舅应的太干脆,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下一次。陛下要是同意,你不许跟陛下说我还小,或者其他理由。” 卫长君不由得抬头。 霍去病认为叫他说中了,“我就说那么干脆有问题。果然有后招。大舅,没想到我能想到这些吧?” 卫长君没想到向来粗心大意的外甥这么谨慎:“看来真长大了。” 霍去病颇为得意地说:“不谨慎能在你手底下长这么大?” 卫长君气笑了:“那么午饭你自己解决?” 霍去病脸色凝固,然后满脸讨好地笑着说:“大舅,我有口无心,你知道——” “我不知道。”卫长君瞥他一眼。 霍去病想说什么,听到马蹄声,心中忽然一动,转身出去,“阿奴,快来。” 韩嫣也忍不住摇头:“惹出事来就找阿奴,阿奴是你什么人?” “我兄弟。”霍去病搂住阿奴的肩膀:“我家阿奴有情有义,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 阿奴一身汗,黏糊糊的难受,拨开他的胳膊,“我想□□两刀。这么一会也能惹郎君生气,你真厉害。” 霍去病又黏上他。阿奴懒得再次拨开他,拖着他去厨房。霍去病一见阿奴要烧水,没空跟他闹,就去欺负表弟。 公孙敬声被他捉弄的哇哇大叫找舅舅。卫长君心累又头疼,“霍去病,就你这样的,你说我能放心你上战场吗?” “安安静静的人没出息。”霍去病指着东边,“关东来的那些人说的。” 卫长君端着筐子起身,朝厨房方向大喊:“阿奴,去病说你没出息。” 霍去病跟阿奴年龄相仿,高矮胖瘦差不多,两人自有一起学武,所以打起来五五开。但他自认为不如阿奴诡计多端,动起手来肯定他吃亏,还是无法言语的暗亏。 今日霍去病不想招惹他家心最黑的那个:“我没这样说。”快步跑到厨房门口,“大舅挑拨离间门。” “你闲着无事帮我烧火。缸里的水不多了。” 拴好马将将进来的赵破奴说:“我打水。” 井边就有水桶,赵破奴把水桶放下去,霍去病的五个玩伴轮流提水倒缸里。 卫长君看着六个大小伙子一个来回就把大缸打满了:“谁家要是有这几个儿子,犁地都不必使牛。” 六个大小伙子齐齐看向卫长君,不懂他此话何意。韩嫣懂,卫长君随口这么一感慨,“那也得养得起。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个去病和阿奴就够寻常人家受得了。” 此言一出,六个大小伙子意识到养他们比养牲口费多了,傻子才选择要他们不要牲口。亏得他们还忍不住去想郎君是不是把他们比作牲口。 卫长君点头:“今年得准备三红薯窖鲜红薯。”经过公孙敬声身边,朝他小脸上捏一下,“这个外甥也是半大小子了。” “我可以少吃点。”公孙敬声趁机抱住他的手臂,“大舅,我想吃红薯粉条,还想吃红薯凉粉。我知道厨房还有一小缸红薯粉面。大舅,可以用红烧的小公鸡炖吗?” 卫长君摇头。 公孙敬声很失望。 卫长君:“你能寻到几只野鸡,我可以给你做。” 公孙敬声转向赵破奴几人。 霍去病从屋里出来:“大舅,二舅出关了,那是不是说过几天或者此时已经找到匈奴了?匈奴要是被二舅打散,我们这时候去草原上等着,有没有可能捡到落单的匈奴?” 183. 大将军 朕还没死,天塌不了。 卫长君点头说道:“好想法!” 霍去病满眼希冀地问:“我可以——” “不可以!”方才说的多么干脆,这次也说的多么果断。 霍去病噎了一下,“……请说出你的理由,卫大公子。” 阿奴顾不上舀水沐浴,快速从厨房出来,听他家郎君教外甥。 卫长君:“上次这边的匈奴被你二舅收拾的像耙地一样干净。这次再大获全胜,我相信从这儿往北一百里为线,往东往西都不可能再有匈奴人。 “有落单的匈奴也轮不到你。盐湖有上万人,东边五原郡更是有五万人,且都比我们离得近。再说了,五原只是兵丁就有五万之众,起火做饭跟着了火似的,匈奴不可能不知道。给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往南跑。” 霍去病:“可以往东或往西。” “大获全胜是围着打匈奴。匈奴不得已强突,往东或往西都有可能遇到驻守塞外的汉军,往南一定会遇到边关守军,换成你往哪儿跑?”卫长君又问。 霍去病想象一下,很难不失望:“还以为能捡个漏。” “倒回五年前,匈奴不是那么惧怕汉军,跑个几百里不跑了,或者不信东边和西边有汉军,这漏好捡。如今他们只会拼命往北跑。” 韩嫣:“如今汉军不怕匈奴,也会拼命去追吧?” “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仲卿不会不知道。他不可能叫兵将追太远。”卫长君看向霍去病,“记住了吗?” 霍去病愣一下,“什么?” “兵家大忌。” 这话什么意思?霍去病瞪他:“大舅,我——”想起什么,朝卫长君扑去,“大舅,你同意我下次跟二舅出去长长见识了?方才不是敷衍我啊?” “我说长见识,你能忍住老老实实跟在你二舅身后看他怎么排兵布阵?”卫长君笑眯眯看着他。 霍去病惊得结巴,“你你你——怎么又知道?” “知子莫若父。舅父也是父。”卫长君朝外甥脑门上拍一下,“闲着无事下午踢球去。我给你们当裁判。” 公孙敬声忙说:“我跟表兄和阿奴一队。” 阿奴嫌弃:“我不跟你一队。就你这小身板,破奴一使劲就撞飞了,回头还不够照顾你的呢。” 公孙敬声跳起来要跟他拼命,阿奴不等他到跟前,单手箍住他的脖子。公孙敬声吓得一动不敢动。阿奴松手,迤迤然回厨房舀洗澡水。 公孙敬声气得跺脚:“大舅,你家阿奴又欺负我。” 还不是你找欺负。卫长君心里这么想,嘴上说:“回头我去东边城里给你找九个半大小子,叫他们陪你玩儿。” “我不要他们。”公孙敬声一脸嫌弃,“传球都不会。” 卫长君:“每天都有骑兵休息,我给你找几个骑兵?” “他们那么高——”公孙敬声又担心了,“我打得过他们吗?”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有些人还没去病高,你倒是不担心打不过他。” 霍去病瞥一眼小表弟:“他知道我想打死他也得给他留口气。惹到人家,人家可不会心慈手软。” 公孙敬声装的一脸无辜,绝不承认他就是这么想的。霍去病也不需要他承认,拿着盆去厨房舀水。 赵破奴也拿着他的盆去厨房,然后随霍去病去浴室。 卫家浴室不如茂陵卫家奴仆用的浴室大,最多能容纳四个人四个盆以及一个衣架。公孙敬声无需沐浴,卫长君就叫霍去病的一个伙伴跟他仨一块洗,然后又叫其中一人烧两锅热水。 无需洗头,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霍去病等人就出来了。 如今霍去病和阿奴不必跟着韩嫣读书识字,卫长君也没由着他俩到处疯玩。霍去病和阿奴歇一会,等他们的玩伴洗好,他俩就拿着草席前往河边树下,给五个玩伴和赵破奴讲兵法文章。 公孙敬声很想跟去,发现表兄右手草席左手书本,阿奴手上更是有笔墨纸砚,小少年扭头钻进厨房,“大舅,做饭吗?我帮你烧火。” 此时做饭,太阳还没落山几个小子就得饿得饥肠辘辘。卫长君打算做一些耗时,平日里懒得做的。比如鸡丝凉面。 卫长君叫小外甥去河边抓只公鸡,他和面擀面条。 公孙敬声不想吃凉面:“大舅,可以做焖面吗?” “鸡肉焖面,什么也不放?” 公孙敬声想说,可以放土豆。然而土豆才种下去没多久。豆角还没开花。可以用来焖面的菜也还没长大。去年晒的干豆角等物也吃的七七八八了。 虽然公孙敬声不做饭,但他就是知道。盖因他吃够了菜叶子杂粮杂面,翻箱倒柜找别的吃食的时候只找到半缸白米半缸白面。 “当我没说。”公孙敬声走到厨房门外停下,“我们这么多人一只鸡够吗?” 卫长君:“炖着吃一人到此,他想起有着悠久历史的糁汤,“去其他厨房看看有没有豆腐皮或豆腐干。” “炒菜?” 卫长君摇头:“切成丝倒入鸡汤中,加点玉米粉,再打几个鸡蛋,泡一些木耳切成丝,给你们做汤。” 公孙敬声佩服他舅:“您真会过日子,一点水都不浪费。” 卫长君扬起巴掌。公孙敬声顿时不敢贫嘴,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嚷嚷,“我大舅一点不老,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卫长君头疼:“他跟谁学的?” 韩嫣倚着门框笑:“腼腆内向的孩子天天跟去病阿奴在一处,不出一年就能皮上天。敬声跟他们在一块多久了?也就去病和阿奴不爱带他玩儿,否则他得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好巧不巧,千里之外的宣室殿内刘彻也说出了一句类似的话。 刘彻近身黄门斗胆问:“陛下此话何意?” 刘彻看向在殿外拿着木剑独自玩耍不哭不闹的长子:“三年前韩嫣感慨,朕的儿子竟然这么乖。朕很生气。朕的儿子怎么就不能是个乖孩子。长君也曾疑惑,据儿是不是太乖了。那时朕觉着种田不累,他还有空胡思乱想。” 黄门见他停下也没着急。 果然没叫黄门等太久,又听到他主子感慨:“去病那小子调皮,阿奴是个心思缜密又不缺果断的,朕想叫据儿跟他俩学学。可是长君不回来,说真的,朕不见得管得住他俩。” 黄门诧异,他主子何时变得这么谦虚:“陛下,您是九五至尊。” 刘彻微微摇头,“卫家这些人只听卫长君的。也不知他怎么教的。” “长平侯也是?” 刘彻沉吟片刻:“卫青啊?不是。他小时候卫长君是个半大小子,不懂的教弟弟妹妹。他长大一点被卫媼送去跟他父亲。后来他跑回来,卫长君跟平阳侯府骑奴在一块,兄弟不常见,卫长君有心也抽不出空来。再后来朕不说你也知道,卫长君在秦岭,他在朕身边。” “长平侯本性敦厚?” 刘彻点头:“他听长君的,也听朕的。”说起卫青,他又忍不住摇头,“要是能把兵法谋略上的才能匀到为人处事上一些就更好了。” 黄门无语,陛下真是不知足,得了这想要那。 “陛下,长平侯八面玲珑还是长平侯吗?奴婢听人说过,有些人某些方面出众,在某些方面就有有所欠缺。因为他专注某一件事,无暇琢磨别的。” 刘彻思索片刻:“说得对。说回据儿。长君早年收拾公孙敬声的时候说过一句,三岁看老。据儿这么乖,就算朕相信卫家不会成为第二个吕家,可长君和仲卿也不见得能护他到朕的孙儿长大。 “据儿出生太晚,十五六岁成亲,等朕的孙儿十七八岁,朕也有六七十了。长君都说人道七十古来稀。朕能看着孙儿长大吗?” 黄门诧异:“陛下意思大公子那等神奇的人——”后面半句黄门不敢说出口,像是诅咒卫长君。 刘彻:“听他的意思很难。”看到儿子停下,刘彻招招手。小孩儿快速跑过来,到跟前行个礼才上前。 要是别人家的孩子,刘彻不喜欢孩子父辈也会忍不住夸一句。可他儿子不能如此,也不该如此,“据儿,累不累?” “不累。”小孩出来,刘彻却希望他扑到怀里,像霍去病缠卫长君一样,趁机讨要各种好处。 想到霍去病和卫长君,刘彻忽然想起一件事,一边把儿子抱到腿上给他擦汗,一边对黄门道,“很多年前,那时候据儿还没出生,看到去病不是想上树就是想下河,朕替长君头疼,曾跟他说过,要是朕有个儿子,可不能像去病那样。” 黄门看向小皇子,“大公子是不是说,真是个乖孩子,您反而更愁?” 刘彻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打量满脸通红的儿子:“据儿,渴吗?” “不渴。”小孩微微摇头。 刘彻抬头看黄门,忍不住想叹气。机灵的黄门拿起水壶,“小皇子,陛下渴了,您陪陛下喝一杯?” 小刘据乖乖点头。 黄门递给他一杯,小孩先给刘彻。刘彻欣慰,越发头疼。黄门越想笑,陛下也有今日,难得啊。 “小皇子,这是你的。”黄门递到小刘据手中。 小孩接过去,咕噜噜一口气喝完。 黄门又给他倒一杯,小刘据望向他父皇,“父皇怎么不喝?” 刘彻硬着头皮灌下去。小孩把他那杯递给刘彻。黄门知道他主子不渴:“小皇子,奴婢再给陛下倒。你喝吧。” 小孩喝完把杯子递给黄门。黄门知道他不喝了。 刘彻抿一口抬手给黄门,黄门不等小孩看清杯中还有没有水,他就赶忙把茶壶杯子撤下去,令小黄门送来点心。 刘彻拿一块掰两半,给儿子一半,“据儿,想不想大舅?” 卫长君离开长安那年,刘据虚岁三岁,不满两周岁,哪还记得卫长君是黑是白啊。不过卫子夫时常跟儿子说,他不止有个会打仗的二舅,还有一个会种田的大舅。 去年冬日,刘彻给椒房殿两石土豆。卫子夫叫膳房做了炸土豆条,做了土豆丝饼,还有小鸡蘑菇炖土豆。用饭的时候卫子夫告诉儿子,土豆是他大舅种的。天下独一份。还有他盖的软软的褥子,也来自他大舅。 刘据不想大舅,但对大舅很好奇:“大舅在哪儿?”忍不住往四周打量。 刘彻:“你大舅还在朔方。若是想他,朕可以替你写封信,问他何时回来。” 五岁的刘据已经知道他父亲乃九五至尊,天下万民都得听他父皇的。刘据奇怪:“父皇不可以叫大舅回来吗?” “朕可以。”刘彻点头,可是朕怕他回来活不到不惑之年,“但他是据儿舅父,朕不想命令他回来,希望他自愿回来。” 刘据点头表示明白,“据儿可以自己给大舅写信吗?” 又过来听候差遣的黄门心说,你不可以。 “据儿的字还得练,你写的你大舅可能看不懂。还是朕写吧。” 小孩垂下脑袋,很是羞愧:“孩儿这就回去练字。”说完起身走人。 刘彻慌忙把他拽回来,“你才五岁,拿不稳毛笔,练字急不得。”怕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累坏了,“过两年长大了,你的字自然就似模似样了。” 小刘据抬起头来,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刘彻连连点头,端的怕他这根独苗累夭折了。 黄门递来笔墨,跪坐到刘彻身侧,又在身前放个圆垫,“小皇子,到奴婢这儿来。” 小刘据过去坐下,靠他怀里,“父皇,二舅,三舅和小舅在京师,大舅舅为何在朔方啊?” 刘彻还不想给五岁的儿子说太多,他无法理解反而越发困惑,“朔方可以种葡萄,做葡萄酒。有没有喝过葡萄酒?” 刘据点头:“甜甜的,好喝。”想起什么,停顿一下,“母后说一次只可以喝一点。” “你母后说得对。”刘彻一边写一边同儿子闲聊,“听你母后的。”说到此,忽然意识到儿子是不是太听母亲的话才跟他母亲一样。 卫子夫身为皇后,必须大度贤惠通情达理。这秉性放在皇子身上也可。但不可以是储君。身为太子,可以像猫一样温顺,但骨子里得是狼。 想到这,刘彻停下笔。 小刘据好奇:“父皇写好了?” 刘彻看着儿子乌溜溜的眼睛,拿起毛笔写下,“据儿想你想的眼睛都哭红了。” “快了。”刘彻说着话又补几句。 黄门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方才在殿外看着刘据舞剑的小黄门,眼神问他何事。小黄门朝外看一眼。黄门小声提醒刘据坐好,他悄悄出去。 片刻,黄门轻轻进来。 刘彻放下毛笔,抬头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模样,眉头一扬,“谁在外面?” “王婕妤求见。”黄门说出来不由得看一下刘据。 小刘据起身:“父皇,儿子——” “坐下!”刘彻把他按下去,“王氏不知道朕忙?” 黄门心说,不愧是皇帝,就是这么没心。 “陛下,快未时了,您早上答应王婕妤午饭去那儿用。” 刘彻仔细想想,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告诉她,朕今日不得闲,改日再去看她。” 黄门应一声“诺”退出去。刘彻指着最后一张信纸空的那一半:“据儿,用这个印泥把你的手印上去,然后写一句,舅父,据儿这么大了。” 小孩儿在左手上涂满印泥,右手执笔写下这句话,“父皇,舅父不知道孩儿多大了?” “不知道。”刘彻给儿子擦擦手,“再过几年说不定都不认识你了。” 小孩不由得说:“那快叫大舅回来吧。” 刘彻:“你大舅也想据儿的话,自会早点回来。”见墨迹干了,他小心折好封起来。 “陛下,陛下——” 刘彻不禁皱眉:“又怎么了?” 刘据吓一跳。刘彻注意到,把儿子抱到怀里,“朕还没死,天塌不了。” 黄门被吼得缩缩脖子,又一想这事要是陛下,陛下得比他还慌,“鸿翎使者来了。看神色又是一场大胜。” 刘彻霍然起身。刘据陡然离地五尺,吓得慌忙抱住老父亲的脖子。刘彻上前两步,抬手把孩子塞给黄门,大步朝外去。 鸿翎使者远远地看见他就跪下行礼。刘彻跨到殿外,鸿翎使者送来急奏。 刘彻一目三行,不禁吸气。 黄门好奇但不敢看,给刘据使个眼色。小孩勾头看去,很多字不认识,于是他小声问黄门,“千万头牲畜是多少啊?” 黄门下意识问:“多少?” “千万头牲畜啊。”小刘据指着他看到的内容。 黄门猛然转向刘彻。刘彻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忍也忍不住,“仲卿不愧是上苍送给朕的大将军。” 饶是黄门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当今天子能高兴地说出“大将军”三个字。 大汉建朝以来,凭着战绩一步步到大将军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韩信。那还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七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黄门曾祖父的坟都被风吹成平地了。 “陛下,长平侯——大将军又跟上次一样包围了匈奴人,全甲兵而归吗?” 刘彻的手抚到胸口,压住激动的心,“这次有些损失。但俘虏了匈奴小王,男男女女一万多人。” “比上次多?” 刘彻摇头:“不止。上次他带部抓倒匈奴牲畜百万头,朕以为很多了,这次有千万头。千万头,可知意味着什么?” 黄门试探着问:“这次出兵没用陛下一文钱,还得了一万多人?” 刘彻再次微微摇头:“牲畜是匈奴人口粮,千万头牲畜得养活多少匈奴人?这些牲畜归我大汉,今年冬天得有多少匈奴人因此而饿死?” 黄门恍然大悟:“是的。奴婢怎么没想到呢。” 刘彻转向他,看到听得一脸迷糊的儿子,伸手把孩子抱过来,“据儿,你说朕该赏你二舅些什么好呢?” “陛下不是说了吗?拜长平侯为大将军。” 刘彻抱紧儿子,摇头说:“不够,远远不够。” “加封食邑呢?” 刘彻依然摇头:“不够。他是上苍送给朕的大将军。” “奴婢知道。七十年了,大汉终于又有了大将军。可这已经在丞相之上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要怎么封赏?原谅黄门见识浅薄,实乃不懂。 刘彻想一下:“仲卿儿子多大了?” 问这个做什么?黄门忽然想起什么,满脸惊恐不赞同:“陛下,陛下,大将军儿子说是三岁,其实才一周半。” “不小了。” 黄门眼前一黑,陛下这是要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公子说的一点没错,陛下高兴的时候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大公子?黄门福至心灵,“陛下,您给大公子的信,好像还没送去驿站?” 刘彻点头:“这事交给你了。” “不是,奴婢的意思,大公子知道您怎么想的吗?陛下,塞外消息闭塞,不等于没消息。大公子时常叫人入关买油盐酱醋。拜长平侯为大将军这种事,不出十日便能从长安传到边关。” 刘彻想象一下,卫长君屡起袖子,拎着宝剑闯入皇宫……刘彻打个哆嗦,“三岁小儿封侯是有点小啊。” 黄门顿时觉得身体发软,方才用尽了全身力气,“陛下知道就好。大将军不止是大将军,也是大公子弟弟。” “卫长君这人实乃迂腐至极。”刘彻满脸嫌弃。 小刘据听糊涂了,“父皇,卫长君是孩儿舅父吗?” 刘彻点头:“就是你那个大舅。” 小刘据越发糊涂:“大舅迂腐,孩儿是不是不可以想大舅?” 刘彻噎住。 黄门顿时想笑,但他不敢,偏生忍不住,赶忙低下头去。 刘彻看到黄门抖动的肩膀想给他一脚,“你大舅某些方面迂腐。但人还是很好的。可以想他,也可以多亲近他。他不会害你。你大舅最疼自家孩子。” “孩儿也是吗?” 刘彻点头:“你和你去病表兄一样都是你大舅外甥,你大舅对去病极好,自然也会对你好。忘了吗?朕是皇帝,你大舅都没给朕做过棉花褥子和棉衣。” “孩儿有个小褥子,还有棉衣。” 刘彻想说什么,眼珠一动,叹气道:“是的。据儿都不知道父皇多羡慕你。” “父皇也想要棉花褥子和棉衣吗?” 刘彻点点头:“朕从未见过棉花褥子和棉衣。” “大舅知道吗?” 刘彻:“他知道。他说棉花留着给据儿和他母亲用。” “那我写信告诉大舅,孩儿和母亲有了,棉花留给父皇做吧。”小孩望着刘彻,“可以吗?” 刘彻不自觉露出笑意:“可以。顺便告诉你大舅,二舅大败匈奴,朕想封他儿子为列侯。” 184. 有恃无恐 您要是上战场,只凭这张嘴也…… 卫长君一次收到两封信,以为他母亲病重,亦或者宫里出什么事了。 当他看完弟一封信,尤其那个鲜红的小手印时,卫长君想说“刘彻有病”。当他看完第二封信,尤其最后一句,卫长君想把刘彻抓过来打一顿。 朔方城人少事不多,信使到的时候韩嫣跟卫长君在一处,门外果树下。卫长君盯着公孙敬声练字,韩嫣在公孙敬声另一边纠正其握笔姿势。 韩嫣见卫长君满脸复杂的样子很是好奇:“信上写的什么?” 卫长君递给他:“先看上面再看下面。” 韩嫣愈发地好奇。当他看完,一言难尽,“……陛下吃饱了撑的,还是天下无事他太闲?” “给我看看。”公孙敬声伸手。韩嫣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小伙子痛的嘶一声,缩回去规规矩矩练字。 韩嫣看向卫长君:“回去?” “地没分,牲口没分,你一个人行吗?” 韩嫣很不行。地和牲口以及瓜果蔬菜都是卫长君的,他想怎么分怎么分。换作是他,但凡有一丝不公,从关东迁来的那些贫民都得闹。 “那就不管了?”韩嫣看着手中的信问。 去年孵的小鸡小鸭长大了,公鸡公鸭可以宰了吃了,卫长君沉吟片刻,“明日抓几十只鸡鸭,一个厨房分几只,吃好喝好,下午把大伙儿聚到一起商议商议。” “你找他们商议?”韩嫣摇头,“都不如跟去病和阿奴商议。” 卫长君明白他误会了:“不是找他们讨主意。”拿过那两封信,“而是跟他们提个醒,我要走了。”说着起身。 韩嫣下意识问:“还有事?” “烧了。”卫长君晃悠一下信纸,“堂堂帝王,如此厚颜无耻,我都替老刘家感到丢人。” 韩嫣笑了:“老刘家不这样想。你不觉得陛下很有其祖遗风吗?” “泗水亭长?” 韩嫣就知道他懂:“不然呢?” 卫长君忍不住笑了,笑的很无奈:“跟他比起来,陛下只是叫据儿按个手印,倒也称不上无耻。” 韩嫣:“不生气了?” “跟他置气,我早气死了。”卫长君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嫣又问:“是不是得给陛下回一封信?” 信中提到刘彻想封卫青之子为列侯,韩嫣看来他威胁卫长君,而卫长君很清楚他敢不管不问装不知道,刘彻真敢下旨。卫长君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碍于他的关系,卫青之子此时已是列侯。 多少人为了封侯命丧塞外,虽然是李广指挥不当。可一旦他侄儿封侯,卫家一定会再次成为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 随着时间越久,那些人会越恨。他和卫青、霍去病以及阿奴早晚有死的那天。没了他们,卫家好比没了牙齿的老虎。“巫蛊之祸”极有可能再次发生。不在刘彻一朝,也有可能在刘据那一代。 嘟嘟给他的资料中,李广战场自尽,其子李敢认为身为主将的卫青指挥不当间接害死了他父亲,就找卫青寻仇,重伤了卫青。刘据身为太子非但没有责罚李家,还把李敢的一对儿女收到身边。 卫长君可以确定他不傻,也不可能恨卫青,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刘据被刘彻惯的。他能干出这种事,身边小人撺掇一二,重演“诛灭诸吕”也不是没有可能。 “帮我找几个针线活好的,给他赶制一身棉衣和两条褥子。”卫长君说完回家。 公孙敬声停笔,望着树荫外刺眼的阳光,“这个天做棉衣?” 韩嫣轻抚他的小脑袋:“陛下希望你大舅早日回京,可最快也得秋后。陛下任性,没点补偿,只是靠几句话安抚不了他。” “陛下是小孩子吗?”公孙敬声简直要结巴了。 韩嫣:“他是帝王,雄才大略,身边又不缺能吏,还有你二舅那个大将军,他敢任性,也有任性的底气。” “陛下不怕朝臣心冷了,合起伙来收拾他?” 韩嫣摇头:“出身世家的官吏瞧不上底层上来的,主父偃这类也瞧不上满身优越感的世家子弟。他们不可能铁板一块。武将这一块有可能。如今年轻将领都是你二舅的兵。陛下唯一的儿子身上流淌着卫家的血,为了小皇子你二舅也不可能跟他们沆瀣一气背叛陛下。” “听韩兄这样讲,陛下是有恃无恐。”公孙敬声觉着手痒,“好想打他啊。竟然叫我大舅讨好他。” 韩嫣乐了:“你大舅讨好他不是应当的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舅为何来朔方。” 韩嫣心中一凛,这个小崽子怎么知道的。 别是诈他。 韩嫣佯装好奇:“你知道?” “当我是三岁娃娃?驻守在此的骑兵说,陛下起初设朔方、五原二郡,朝中无人支持,御史大夫公孙弘更是在朝议时当廷反对。陛下在民间的名声很糟糕,他想把关东贫民弄到这边只能派兵,别指望人家自愿。 “我大舅名声极好。大舅出面事半功倍。你看,短短两年,两千驻军都不需要朝廷供养。得给陛下省了多少事。陛下该谢谢我大舅才是。”公孙敬声说到此不禁撇嘴,“大舅说他厚颜无耻,我看说轻了。” 韩嫣认真道:“这话只能在这边说说。” “我又不傻。我看过书,书里提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韩嫣很是意外,又很欣慰,他这么多年的辛苦没白费,“十年二十年之后,希望你也能记住这句话。”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我敢不记住,大舅非得打断我的腿。” “知道就好。”韩嫣放心下来,“你大舅上了年纪追不上你,他一句话,卫家那些奴仆就敢卸了你。” 公孙敬声对此深信不疑。 表兄的五个玩伴是大舅买的奴隶。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表兄捉弄他们,他们敢还以颜色,正是仗着有大舅撑腰。 “韩兄不觉着大舅家有点主不主奴不奴吗?” 韩嫣:“你可以问问你大舅。” 公孙敬声吓得直摇头,给他个狗胆也不敢问。 韩嫣见状乐了:“写你的字吧。我去找人给皇帝陛下做棉衣。” 卫家有弹好的棉花没有皇帝用的布料。卫长君令骑兵入关送信,顺便买了几匹绸缎。 有针有线有熟练工,翌日上午就做好了。午饭后,卫长君令骑兵送去驿站。 七日后,刘彻上午收到信,下午收到一大包棉衣棉被。刘彻很是满意,跟心腹黄门显摆:“朕的主意不错吧。” 黄门很想给他兜头一盆冷水,让他清醒清醒:“大公子并没有回来。” 刘彻楞了一下,翻出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除了问安以及不许他封卫青儿子为列侯,就是有关朔方的情况。不止没提他儿刘据,更是不曾露出一丝回来迹象,“难不成有一封信他没收到?” “两封信一起送的。”黄门提醒。 刘彻揉揉额角:“不该啊。他就是今年不能回来,也该给据儿回一句想他了。你去椒房殿问问,皇后近日有没有收到边关来的信件或物品。” 黄门认为问也白问。 果然他到椒房殿,皇后告诉她近日卫长君都不曾给家人来信。 刘彻越发奇怪:“朕的儿子不是他外甥?” “陛下就不该威胁大公子。大公子其人,有点吃软不吃硬,但他更喜欢坦坦荡荡。前往五原送粮的通粮回来禀告,主父偃先前找各种理由拜访大公子,被大公子拆穿后,这些日子都没敢去。可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公子,想跟他学学如何安民种地。大公子一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为何不早说?” 黄门顿时觉着满心无力,“通粮来的时候,信已经寄出去好几日了。”为了他的小命着想,黄门转移话题,“大将军是不是快入关了?” 刘彻算算日子:“按理说此刻边关该传来消息了。” 收到鸿翎使者送来捷报那日,刘彻派使者替他迎接卫青,到军中拜其为大将军。使者去了这么久还没消息,刘彻不安地起身踱步,“难道匈奴人跑了?” “一万多人,说不准。” 刘彻决定再派人去看看。然而话没出口,门外有人求见。刘彻令其进来,见其身着甲胄,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得向前几步,“出什么事了?” 来人抬头看到帝王满脸担忧,他心中很是感动,赶忙坦言军中无事,边关也无事。他带来了车骑将军的信件。 该男子还不知道卫青已是大将军。卫青领兵出击匈奴时是车骑将军。闻言刘彻夺过来直接拆开。 牲畜太多,假如直接入关,边关没有那么多粮草。杀了吃了,一天也只能吃万头。卫青请求分批入关。年老体弱受伤的牲畜杀了,一部分赶到京师,一部分分给边关百姓和驻军。 如今他已经令公孙贺、张次公等人带着俘虏入关,他和主力还在塞上放牧。请陛下收到信后早日定夺。 刘彻有一点极好,将在外他从不过多干涉。刘彻回到御案前,用极快的速度给卫青回一封信。随后他令黄门安排人送去,又令小黄门带送信小兵下去歇息。 五月底,朔方早晚也开始热了,以至于太阳快落山了,卫长君都不想回屋。霍去病出主意,“大舅,我们把锅弄到树下,在树下做饭。” 卫长君看向几个做饭的小子和烧火的赵破奴。 开春种枣树楮树的时候,卫长君在城墙边,前往河边的路两侧种了许多杏树。长安杏子五月中就可以吃了。朔方比关中冷,杏子也比关中晚熟,此时正值金黄可口时节。赵破奴左手两个杏,右手一个啃了一半的,“我吃杏就好了。” 卫长君好奇:“这一天我就没见你嘴巴停过。吃多少个了?” “不多。”赵破奴摇头。 卫长君:“听说过一句话吗?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什么意思?”赵破奴下意识问。 卫长君瞪他:“少吃点!” 赵破奴噎了一下,嘴巴动了动,很是不舍地把杏给霍去病和阿奴一人一个。阿奴接过去咬一口,笑着问他:“还饿吗?” 赵破奴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小伙子拉着两个伙伴进屋弄锅弄柴搬案板拿鏊子。 卫长君看到鏊子不禁皱眉,“又不嫌热了?” “一次多做点,留着明早吃。”赵破奴回答。 卫长君叹气:“这次想吃什么?” “烙的两面金黄的千层饼。”赵破奴说完就去西边菜地里薅葱。 卫长君看向霍去病:“你呢?” “千层饼刚做出来好吃。明早放锅里热一下,还不如白面炊饼香。”霍去病摇头,“我更想吃大舅蒸的圆圆的大炊饼。” 天气炎热,卫长君不想动,问霍去病的五个伙伴:“你们怎么看?” 鏊子案板是他们拿的,还能怎么看,自己动手。 卫长君见他这么懂事,也不好全让他们做。沉吟片刻,决定盯着他们用鏊子做千层饼,而他用锅煮杂粮粥,然后锅上放笼屉,蒸加了菜和猪油的油饼。 油饼熟得快,一张千层饼没做好,油饼就熟了。阿奴早早搬来茶几,霍去病拿来筷子和馍筐,阿奴把饼炒出来,霍去病用小刀切成小段。 饼里不止有菜,还打几个鸡蛋。公孙敬声从侧面看,浅麦色饼里有绿的青菜黄的鸡蛋,很是诱人,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试图伸手。 霍去病准备到另一边看看千层饼,见状朝他屁股上踹一脚:“不怕烫掉你的手。” 公孙敬声一脸委屈:“我就是看看也不行?” 霍去病瞪他:“我头一天认识你?” 小少年不敢犟嘴。 霍去病用筷子托着千层饼放茶几上的菜板子上,切成三角小块。他刚切好,围上来许多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七八岁。 十来岁的少男少女懂事了,纵然眼馋好奇也不好意思过来。 霍去病看向他大舅。 卫长君:“不要问我。你们要在外面吃的。” 霍去病终于理解他舅以前为何提醒他在屋里吃,不许学关东来的贫民,端着碗去路口或树底下用饭。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吧。”霍去病给自己找补。 小麦粉磨好得过筛,很是麻烦。每个大厨房都得做几百人饭菜,压根没空也没心思一点点过筛筛面。因此除了卫家人,几乎没人吃过白面。 纵然有白面,油饼做起来也麻烦,单单擀面皮就能累得所有厨子直不起腰。 韩嫣失笑道:“你是吃惯了觉着寻常。” 霍去病其实知道民间苦,他也知道关东贫民的孩子怪可怜的。可他饿了,想先尝尝啊。 “去病!”卫长君叫他。 霍去病不再犹豫,把他切好的三角形饼一分为二,小块给更小的孩子,大块给年龄偏大七八岁的孩子。 一人分到一块,卫长君叫他们回大厨房等着用饭。 孩子们时常听到长辈们夸卫长君。有人说他善良,有人赞他圣人在世。有人感慨世上怎么会有大公子这样的人,不止叫太守教孩子识字,还叫霍去病和阿奴教骑射等等。听得多了,小孩子也认为他们得听话,不能叫大公子失望。 小孩也很容易满足,得到想要的,蹦蹦跳跳回家去。 霍去病诧异:“这么好打发?” 阿奴:“以为人人都跟一样非得吃饱才行?” “我才不——”霍去病突然听到阵阵马蹄声,“大舅,不好,匈奴来了。” 卫长君手一抖,擀面杖掉到地上,站满了尘土。 韩嫣二话不说往家跑。 阿奴命赵破奴跟上他去拿弓箭。 卫长君回过神来只觉着头疼:“站住!” 所有人停下,包括想去喊人的霍去病,然后齐刷刷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拿起擀面杖递给赵破奴:“回家洗洗。” “都什么时候了?”赵破奴震惊,“您还想着吃?” 卫长君很想给他一擀面杖:“陛下日前来信,我弟一战不止抓到匈奴小王,还俘虏一万多人,弄到千万头牲畜。匈奴元气大伤,不养精蓄锐,这时候来此地做什么?找死吗?” 众人回过神。 霍去病:“我去看看。” “马!”卫长君提醒。 霍去病和阿奴朝南跑去。 约莫一炷香,霍去病和阿奴回来,满脸喜色。 卫长君擦擦手起身,“说说吧。” “声音那么大,跟地龙翻身似的,不止是马蹄声,还有很多牛羊骡子声。”霍去病用湿布擦擦手,拿一块不甚热的油饼,“他们到城门口了。” 卫长君:“你二舅?” “二舅手下的一个苏建的将军带兵送来的。我粗粗看一下得有三四万头。” 韩嫣震惊:“这么多?” 卫长君:“跟千万头比起来九牛一毛。” “可是我们不不止有牛羊驴,还有两千多匹军马要养。再来三四万头,我们拿什么养?” 卫长君:“这事回头再说。去病,吩咐大厨房准备饭菜款待辛苦征战的兵将。韩兄,你我该去迎接他们。” 韩嫣又想说什么,随着蹄声越来越近,他又咽回去,“算了,回头再说吧。” 卫长君总觉着他要是不说,韩嫣今晚都睡不着:“我之前告诉大伙儿走前把地分了,一人两亩耕地,一家一亩葡萄和菜地以及两亩苜蓿地。没提牲口。你问我决定怎么分,其实我也不知道。马不可能给他们。鸡鸭鹅好分。几十头牛,给谁不给谁都容易出事。 “如今有了几万头牲畜,明日就能分。我们养的猪牛羊和葡萄地归太守府,再给你们百亩耕地和百亩苜蓿地。我走后太守府也能做到自给自足。无需巡逻的驻军有事可做,也不必担心他们闲着闹事。 “做纸作坊和窑厂也归太守府。回头你给他们发工钱。主父偃再来找你要瓦,叫他出钱买。这个钱可以买油盐酱醋衣物。葡萄酒卖的钱正好用来修补房屋或添弓箭刀枪。你看这样行吗?” 韩嫣点头:“安排这么周到,考虑这么周全,如何不行。” 那日卫长君告诉众人他要走的时候,韩嫣心慌,晚上还做了一个噩梦。他一直没敢告诉卫长君,怕卫长君嘲笑他,也怕卫长君拖到明年再回去天子震怒。 如今得了他这番话,韩嫣踏实了:“你说我还得在此待几年?” “最多不过五年。你和陛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陛下也怕此地变成你的。” “陛下了解我。” 卫长君:“可他是帝王,有私心也不会拿江山国土开玩笑。” 韩嫣看到几十名身着甲胄的兵将朝他们飞奔而来,但不见牲畜。他感到奇怪,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和卫长君又往前几步,那些人勒紧缰绳,抬腿下马,齐刷刷拱手道:“韩太守,大公子。” 韩嫣不由得看向卫长君,这些人真是训练有素啊。 卫长君也注意到了,同时下马,同时向他行礼,仿佛演练了上千遍。 卫长君看向打头的这位:“平陵侯游击将军苏建?” 年轻的将军抬头来:“大公子知道我?” “去病方才都告诉我了。怎么只有你们几十人?” 苏建:“牲畜太多,我叫人在城外等着,担心都过来惊着大公子。” “原来如此。”卫长君点头,“朔方城不大,突然来了这么多牲口,确实不知道放哪儿。”对韩嫣道,“你叫人过去看着。”朝身后招招手。 阿奴跑过来。 卫长君叫他带苏建等人去宿舍歇息洗漱。 苏建是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卫青叫他把牲畜交给卫长君,他见到卫长君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二话不说,随阿奴前去休息。 城外离朔方好几里路,卫长君借苏建的马,先骑马到城外。 苏建等人过来并没有引起朔方军民注意,误以为他们巡逻归来。当此地驻军赶着黑压压几万头牲畜入城,除了巡逻当值的军人,无论男女都跑出来,包括前年随卫长君到此的俘虏。 卫长君问其中一个匈奴人:“看着这些牲畜眼熟吗?” 匈奴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小人家乡养的。” “我弟仲卿前些日子出击匈奴,找到你们右贤王驻地。这是右贤王部牲畜。这只是很小一部分,总得有千万头。” 许多匈奴人难以置信目瞪口呆。 卫长君:“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右贤王部所有牲畜?” 这些匈奴人从未见过右贤王,但大概知道右贤王部有多少财产,无不点头。同时也不禁庆幸他们早早决定在此安家。 卫长君又说:“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们,往北三百里都很难再见到匈奴人。” 一众匈奴人由衷说道:“卫将军真厉害。” “如今已是大将军。陛下已派特使军中拜将,不出意外他此刻该收到大将军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包括此地驻军。 卫长君看向那些匈奴人:“以后可以安心在此生活了吧?” “我们从未想过逃跑。”一众匈奴人赶忙解释。 卫长君笑道:“有没有想过你们自个清楚。你们不善耕种,我不信掰玉米捡红薯的时候心中没有怨言。诚心在此安家,看上哪个姑娘,我帮你们说和说和。希望走之前还能为你们办一场婚礼。也不枉我在朔方近三年。” 有女子忍不住问:“大公子叫我们嫁给他们?” 卫长君:“我希望你们和睦相处。他们有些人是杀过汉人,而汉军也杀过匈奴人。他们心中没有仇恨,你们也该放下芥蒂。再说了,你们敢随我到此,我认为你们都称得上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还怕他们?” 有人笑着调侃:“大公子,您不该种地。您要是上战场,只凭这张嘴也不必动武。” 185. 回长安 你是太守我是太守? 卫长君希望随他来朔方讨生活的汉家女嫁给匈奴男人并非临时起意。听说卫青几次俘虏的匈奴女子都被安排嫁给汉家男儿,他就想到这点。 五百女子只有一百多人跟汉家匠人在此安家,可其他人又不想返回故土,不早日成家,日后生活好了有了钱,一定会滋生出不少事来。 那五百匈奴男子在此地无望,纵然不去找族人,也不可能安心种地。倘或有了子女,有了归属感,那就不同了。 卫长君令人用去年收上来的玉米秸秆和树枝弄几个临时牲口圈。 翌日,送走回边关复命的苏建一行,卫长君召集除了驻军以外所有人,过了伏天分朝廷送来的牲口。如今先在一处养着,届时各家各户牲口圈盖好就牵回去自己养。牲口圈可以盖在自家院里,也可以建在城外。秋收后分田地和粮食。 此举一出,众人欢欣鼓舞,一时之间朔方小城热闹的过除夕似的。 卫长君抬抬手叫众人先安静一下:“朝廷送来的这几万头牲口不能喂苜蓿草。苜蓿草得留着过冬。” 有人急了:“那喂什么?” 卫长君朝西边睨了一眼,“山上那么多野草和杂乱的树枝,你说呢?” 众人瞬间明了。 无需卫长君提醒,手里没活的人都拿着镰刀上山割草割树枝。 卫长君叫赵破奴去提醒众人,割草的时候不可以连根拔,勾树叶的时候不可以伤到树。除非他们希望明年赶着牲口去几十里外的草原上放牧。 大汉自上而下都敬畏神灵,这些人担心过于糟蹋这座山从而惹怒山神降下惩罚,比如山塌了。以至于听到赵破奴的警告,一个个都调侃他,他个半大小子都知道的事,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赵破奴很不高兴,回去就找卫长君抱怨,“就不该提醒他们。” 卫长君笑着安抚他:“你希望他们把树都砍了,没了遮挡物,黄沙进来,一夕之间把这座城埋了?” 赵破奴下意识摇头,虽然在此不久也有了感情。 卫长君轻轻拍拍他的背,“找去病和阿奴玩儿去吧。我和韩兄商量点事。” 赵破奴顺手把支棱着耳朵等着听的公孙敬声拽走。 韩嫣疑惑不解:“不是安排好了吗?” 卫长君:“我不知道你还得在此待几年,但我希望每年开春你都能叫人入关买一些耐旱的树种到城外。”朝东边看一眼,“朔方城人口会越来越多,不早点种树,十年二十年后,西边那座山一定会被砍成土丘。” “你想的太远了。”韩嫣想笑。 卫长君挑眉:“远吗?你搬去秦岭多少年了?” 韩嫣下意识回想一下,顿时感到心慌,竟然十年了。 “你不想十几年后重游此地,目之所及处不见一丝绿吧?”卫长君不待他开口,“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日后如何,也不是我能管的,但我希望我们建的朔方城能屹立百年,甚至千年。千年后的文豪到此还能挥笔记下这座边关小城的一草一木。” 韩嫣想象一下,千年后的文豪到此问起百姓,朔方城来历。纵然百姓只记得大汉天子,感激卫长君,也不能越过他这个太守。 想到这,韩嫣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慌忙低下头去使劲眨了眨眼睛,把夺眶而出的湿润逼回去。“你说的是。”他抬起头来,万千感慨,“韩嫣因一座城被记住,总好过因‘佞臣’被记下。” “改日见着主父偃不必提这些,只说种树可以防龙卷风。” 韩嫣:“为何?” “主父偃活在当下,才不管千百年后如何。” 韩嫣疑惑不解:“你跟他说岂不更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得被世人解读成我看中他。他树敌太多,与之交好对我没益处。”卫长君想到主父偃也有个云英未嫁的女儿,“我真看中他,早去他家替步弟求亲了。” 韩嫣奇怪:“主父偃不知道吗?” “他认为没人敢动卫家。”卫长君轻笑一声,“可惜他忘了帝王生性多疑,不止陛下。” 韩嫣:“主父偃如此笃定是因为陛下只有小皇子一个儿子?” “陛下当下只有据儿一个,不等于以后也只有一个。”卫长君提醒他,“还记得前些日子运盐兵将在此歇息时说的话吗?” 皇后失宠,王夫人得势。 卫长君乍一听到此事只有些许意外,丝毫不担心皇后母子。后几日韩嫣一直有留意他,他都不曾给京师去封信,哪怕只是安慰安慰卫子夫。 听他再次提起,韩嫣趁机问:“你说王氏也有可能诞下皇子?” “陛下身体无恙,再来一子有何奇怪?”卫长君提醒他,“陛下正值壮年,可以有王夫人,以后也可能有赵夫人。以前陛下大半时间留宿椒房殿,宫里不是也有尹夫人邢夫人?她们福薄,没能为陛下诞下一男半女,朝中无人在意,宫中无人议论,民间不知,才传出‘卫子夫霸天下’那种流言。” 韩嫣当真好奇:“我知道陛下疼皇长子,你无需担心小外甥。也不担心你妹?” “我妹以前所求不过是生活无忧。她初心未变,何须担忧?”卫长君摇头笑笑,“再说了,宫里有太后,王夫人轻佻善妒,自有太后收拾她。太后不喜栗姬那样的,岂能容小辈张狂?” 韩嫣不由得想起他自己,太后想弄死他,正是因为他以前太狂。 “不说这事。还有没有别的事?” 卫长君颔首:“改日假装失言透漏出分耕地按人口,分苜蓿葡萄地菜地按户。” 韩嫣点头:“你之前说过,我知道。” “不不,你不知道。你说想在此安家的一些人若听到这些,是赶紧找个合适的对象成家,还是等我走了再慢慢找?” 韩嫣恍然大悟,赶忙问:“牲口也按户分?” “看看有多少。羊多就按人口。骡子牛少就按户。反正你透露出去准有收获。” 韩嫣忍不住琢磨透露给谁。 关东贫民或匠人太刻意。卫长君同他们走得近,韩嫣很少同他们闲聊。韩嫣不懂农事,不知道跟他们聊什么。他们也懒搭理他这个出身世家的佞臣。 虽然这几年韩嫣在此很安分,但他以前名声狼藉,朔方平民不敢信他。 以往担心匈奴偷袭,韩嫣早晚带人巡逻的时候会策马跑远一点。如今没了这层顾虑,韩嫣跟巡逻兵像郊游似的边走边聊。 巡逻兵好奇卫长君何时回去。韩嫣告诉他们长安下雪前。紧接着韩嫣又说葡萄园西瓜地留给他和此时驻军。随后韩嫣说出卫长君叫他透露的那些事。 天气炎热,巡逻兵休息的时候也不会在屋里呆着,多是去河边乘凉。河边有不少平民,巡逻兵跟平民闲聊,很自然就聊到分地分牲口。 伏天还没到来,朔方城的小孩都知道耕地的牲口按户分。 七月初,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朔方百姓像是不嫌热,频频去卫家拜访。卫长君被堵在屋里出不来,满头大汗差点中暑。 卫长君要去河边。这些人直言那种事哪能当众说。卫长君忍不住翻白眼:“哪种事?不就是有了相好的吗?” 此言一出,来找他做主的人慌忙提醒他小点声,别叫外人听见。 卫长君无奈地拿着汗巾擦擦额头,找出笔墨纸砚,“快说,我给你们记下。” 没成过亲的姑娘好奇:“不用看看八字吗?” 卫长君睨着她问:“人都到关外了,八字还能差到哪儿去?” 姑娘哑口无言。 卫长君又问:“要不要算算你未来夫君的八字?” 姑娘嘟囔:“他都被大将军抓到成了俘虏了,还要怎么算?” “既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只要你俩活着,再差也比他当俘虏,你在老家好。”卫长君扫一眼其他人,“我说得对不对?” 以前成过亲的女子点头:“我们过两年好日子竟然忘了以前过得什么日子。” “那我写下了。分地分牲口的时候该按人头按人头,该按户按户。秋后成亲?” 几人全无意见。但有一点担忧,有了孩子怎么办。 卫长君:“分剩的地都归太守府。无论男女生下来就有地。去世的人的地归太守府。还有意见吗?” 几人纷纷表示大公子最公证。 卫长君起身:“可以出去了吧?” 几人点头让出路来。然而卫长君到大门外,又有五六人朝这边来。跟着卫长君出去的几个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忍不住笑了,“大公子,依我们看你这几日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卫长君不等她们走近,挥挥手:“有事傍晚或明日一早再说。我去找太守商量点事。” “大事。” 几人跑过来异口同声。 卫长君:“天塌了?” 几人下意识摇头。 “没塌就不是大事。”卫长君不等几人回他,大步朝河边走去。 韩嫣眼角余光看到他,不禁问:“在家做什么呢?” 卫长君接过坐垫:“还能做什么。找我登记婚事,改日好按户分骡子牛,分苜蓿地葡萄和菜地。” “这事不该找我这个太守吗?” 卫长君:“怕你不会分。” “我都会分肉,还不会分牲口?”韩嫣好笑。 卫长君点头:“回头你来分。” 八月初,秋收前,一排一排几百间牲口圈在城南落成,韩嫣叫骑兵先把大小差不多的羊弄出来,按照人口,一人一头。谁家的放谁家牲口圈里。未出生的孩子也有。 有人不禁嘀咕,“真该早点成亲。” 闲在一旁的卫长君道:“明年生了也有。” “还有?”那女子震惊。 卫长君点头:“生下来就有。但我也得提醒你,生孩子危险。此地只有个医者两个稳婆。其中两个想回关中。他们出来年,父母挂念,回去之后也不打算再回来。” 在老家过不下去的女子无法理解:“这里多好啊。以前担心匈奴,现下连匈奴也没了。” “那也不如长安四季分明。” 朔方冬日漫长,风也比长安硬,头一年所有人都不习惯。也就这两年河边的树长大,葡萄架下能乘凉,不缺柴火,冬日可以烤火,众人才慢慢习惯。 那女子想说什么,听到一句“羊分好了。” 卫长君看去,韩嫣叫人把牛和骡子牵出来。 关东贫民有两百户,随卫长君来到此地的女人,且在此成家的又有几百户。加一起得有七百户。然而骡子和牛没那么多。 这可怎么分?韩嫣头疼,偷偷瞥卫长君。卫长君抄着手假装眼瞎。 在他身侧的公孙敬声瞧见了,戳一下他大舅的腰,小声说:“韩兄找你。” “他是太守。”卫长君微微摇头,“别担心。” 卫长君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韩嫣听得一清二楚,不信他分不好。 韩嫣叫骑兵拿笔墨问户主谁家要牛谁家要骡子谁家要钱。 没人要钱,盖因离边关远,不好买。 韩嫣表示可以叫骑兵护送他们过去买。又有人提出边关小城多出的牲口都被大公子买了。大公子走后,那些牲口归太守府,太守有心不如分给他们。 韩嫣急了:“给了你们,我们拿什么耕地种粮食种菜?在此年,总不能还叫朝廷送钱送粮。” “那你去买。买齐了再分。” 韩嫣想骂一声刁民。 “卫长君!”韩嫣不许他再看热闹。 卫长君无奈地笑着走过去,“牛和骡子分幼青老。分到小牛和老牛可以选一头公羊。公牛和骡子选两头母羊。没分到的按照壮年牛的价钱折成羊,其中母羊公羊各半,额外再给两头母羊。你们意下如何?” 很是公允。 但有人担心没有牲口如何犁地。 卫长君:“给人家一头小羊羔,请人帮你犁。来年母羊诞下的小羊长大了,小羊卖了也够买头小牛犊。” 这也是个办法。 不少人兀自点头。 卫长君扫一眼众人:“还有意见吗?” 众人摇头。 卫长君看向他家方向,“不想搬城里住的,韩太守会带人在那边建几处小院。陛下承诺免五年税,接下来两年在此安家的都可以要求韩太守建房。跟城里一样,间正房两间。想在院里养牲口自己建。我的几十辆车会留下一半,犁和耙也交给韩太守,都留着你们用。”停顿一下,提醒众人也用不长了,毕竟年了。 众人依然很开心。 有人眼馋葡萄树,问卫长君葡萄树怎么分。 卫长君:“此事我以前说过,给你们树枝自己种。我记得这两年有不少人找我要了树枝种在家中,明年或后年是不是就能结果了?” 眼光长远的那部分人笑着连连点头。 卫长君笑道:“明年开春正好移到地里。你们会打算啊。” 此话出来,想直接要树的人开不了口。 卫长君把余下的事交给韩嫣,韩嫣带人统计谁家多少牲口,谁家牲口是第几排第几间等等。此后便由他们自己养。 剩余那些牲口由其他人照看,比如单身女子和匠人。不过干活吃饭暂时还是所有人一起。 牲口分好,该剥棉花了。每日天蒙蒙亮,卫长君带人摘棉花。摘回来剥开直接晾晒。晒干了就取棉花籽,然后在树下弹棉花。 收拾棉花用不了上千人,卫长君带其他人晒西瓜酱,做葡萄酒。 朔方的窑厂可以烧小陶罐。每个陶罐能装五汉斤葡萄酒。卫长君捏碎葡萄封好,一家一坛,剩余的才归他。 这对成家和准备成家的人而言简直意外之喜。此举又让好多人犹豫是不是不该回乡,找个相好的在此成家。 有人趁着夜色,很多人都睡了,敲响卫家大门,问卫长君她想在此成家还能分到酒、地和牲口吗。 卫长君直言未来两年成家都能分到。他和韩嫣之所以没把牲口和地都分了,就是为了后来人着想。有些人不是不想在此安家,是要回去同长辈商议。他们总要给这些人留够往返时间。 大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不出几日,这点又被朔方百姓所知。 有人甚至直白地提醒韩嫣,多跟大公子学学。 韩嫣忍不住跟卫长君抱怨:“你是太守我是太守?” “我不跟你过来,你还天天吃糠咽菜呢。”卫长君毫不客气地说出来。韩嫣无法反驳。旁的不说,卫长君不跟过来,他很难吃上白米饭,更喝不到葡萄酒。 话说回来,葡萄捏完,西瓜酱晒成酱红色,棉花收上来,玉米差不多了。玉米棒子晾干,天气转凉,红薯和土豆可以收了。 卫长君叫贫农下地,匠人和女人以及匈奴人做红薯粉面以及土豆粉面。 做出上万斤,卫长君才叫停。 上万斤看起来很多,上千名骑兵,一千多名匠人女人和匈奴人,没几天就做好了。有人问这粉面分不分,卫长君告诉他们分,一人两斤,余下的归他。他在此地忙了年,年未在母亲身边尽孝,他日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此言甚是,众人无法反对。 有人又瞄上了棉花。 棉花不多,去掉棉花壳和种子,一亩地两百汉斤。卫长君沉吟片刻,认为既然快走了,那就最后大方一次,一人两汉斤棉花,一家一斤棉花种子。 两汉斤足够做一件坎肩了。饶是众人知道他大方也没想到如此大气。 红薯粉面和绿豆粉先分,盖因分开后各自拿回去好阴干。接着分红薯干和玉米棒子。最后分鲜红薯和土豆。每家每户都有个小地窖,留着放鲜物。 平民分好,还剩有一半。公孙敬声禁不住惊呼:“还有这么多啊?” 众人纷纷侧目。卫长君瞪他:“不留这么多,你叫韩兄和两千守军喝西北风?” 此话说出来,平民想到驻军虽然没有城里人口多,可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一人一顿顶不少人一家。 众人不敢再偷瞄,端的怕韩嫣发现那些粮食不够吃。 去年卫长君跟人约好卖酒,今年深秋时节买酒的商户就随给五原送粮的通粮来到朔方。卫长君卖七成葡萄酒和八成西瓜酱。待商户走了,卫长君给韩嫣留一成葡萄酒,一成半西瓜酱。卖酒和卖西瓜酱的钱,卫长君按人头分到每一个定居在此的平民手中,余下的归他。 分钱这一日,卫长君也把除了留给太守府的地分了。房前屋后的果树没分,但也告诉所有人,城外果树归太守府。他们可以摘了吃,别想据为己有。 到此刻,能分的都分好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院里用饭。霍去病提醒他舅:“何时办婚礼?” 卫长君:“这个月二十二。”对韩嫣道:“长大的猪羊以及鸡鸭鹅杀一半,然后每家每户给几只,你留两成就好了。太多了容易遭贼。” 全家十口齐刷刷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好笑:“不会以为来到此地的个个都是好的吧?不可能!至少成自私鬼。以前看起来什么都不计较,那是不敢计较。如今地到手房子到手,牲口和粮食也齐了,韩兄,等着吧,明年今日要不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打闹,我跟你姓。” “像八阳里那样,为了谁先犁地谁先排水都能打一架?”韩嫣问。 卫长君点头:“我走之前还得提醒他们不可以用网捞鱼。一人一只网下去,最多一年,河里的鱼就得绝种。还有山上,春夏二季不许打猎。否则他们敢沿着山脉祸害到西域。” 霍去病不信,朝东边看去,“那么点人?” “但凡韩兄明日表示,可以随意上山砍柴烧火砍树盖房,不用等到明年,立冬前他们就能把山脚下收拾的比耙子搂的还干净。” 韩嫣无法想象,但他认为听卫长君的没错。卫长君时常跟村民打交道,比他清楚乡民秉性:“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那些棉花、土豆以及红薯和酒,你怎么拉回去?” 卫长君只打算带一些红薯土豆粉、酱、干菜和酒以及棉花,土豆和红薯拉两车留着路上吃就行了,余下的全留给韩嫣。 韩嫣不禁问:“不留种子了?” 卫长君:“陛下上林苑有土豆,回头想种就找陛下要。” 韩嫣把这点忘了,“何时启程?” 186. 到家 也就您要这福气。 二十二那日天公作美,卫长君在他家东边和城西边空地上给三百多位新人主持婚礼。 拜了天地和国舅爷,新人们回到各自家中。卫长君叫人送去可口的饭菜,又给每位新人送去六个鸡蛋和六个鸭蛋。 此举又叫不少人后悔不迭。 韩嫣小声问:“故意的?” 卫长君挡住嘴说:“回头我一走,肯定有不少人想回去。我可以理解。但你想,故乡真那么好,他们不可能跟我到此。无论是那些女子还是匠人。虽然可以免去税收,可有手艺的人去城里干半年也够给家人交税了。”停顿一下,“我这么做也是为他们好。” 韩嫣无比赞同。他在长安有个实权差事,也不会来到此地。 东方朔要不是在朝中憋屈,也不可能自荐。主父偃愿意去五原除了因为卫长君在此,其次便是他在长安树敌太多。再待下去早晚得进廷尉大牢。 卫长君:“叫厨子开席吧。回头没用完的菜和肉也给新人和有新生儿的人家送去。” 韩嫣叫霍去病交代厨房,剩的菜和肉卫长君另有他用。 厨房认为卫长君说有用那一定有大用。以至于做饭的厨子不但不敢糟蹋,饭菜端上去,他们把剩的东西归置好才去用饭。 此举令很多人满意,又令很多人懊恼。 翌日还有些人忍不住议论,昨日有多少菜和肉,谁吃了多少,谁家又得了多少多少。当这些人看到卫家门口十来辆马车,笑容凝固了。 翌日清晨,大厨房以及城里各家各户还没开始做早饭,卫长君的行囊准备好了。 除了韩嫣没人知道卫长君今日离开。虽然很多人已有预感也没想到这么快。很是感激他的人一张嘴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霍去病和阿奴对这里有些不舍,有人哭出来,两个大小伙子也憋不住了。在公孙敬声看来有舅舅的地方就是家,他对在朔方还是回京师无所谓。可众人抹泪的场景也叫小少年红了眼。 卫长君经历过太多事,他有些伤感并没有难过到想哭的地步。他把汗巾递给离他最近的男子:“哭什么?” “大公子此去还回来吗?” 卫长君:“有生之年肯定回来一趟。朔方城是我和韩兄一点一点建城的。虽然很少亲自动手,可从选址到挖生活污水渗水井,都是我们一步一步量的。” 有些匠人还惦记着回乡,便问卫长君他走了,他们怎么回去。 卫长君:“你们到明年正月才满三年。除夕过后可以跟换防的驻军回长安。” 然而他们因为卫长君可以回长安越发想家,有人脸上明显流露出忐忑,有人欲言又止。 卫长君见状说道:“我也想过叫你们跟我一块回去。你们想想当初为何跟我来朔方,只是家贫吗?当真回去更好就找韩太守。他不会强迫你们留在此地。你们的手艺得交出去。不能你们走了,韩太守病了都不知道找谁。” 这一点去年卫长君就说过。 匠人们都愿意教,盖因手艺活不是学会就能做好的,得长年累月不间断做才行。所以匠人不在意卫长君最后几句,他们在意前几句。 回到家人身边就幸福吗? 很想回去的人都露出了迟疑不定的神色。 都不是无知幼儿了。卫长君言尽于此,转向韩嫣:“我这就走了?” “到家给我来封信。” 卫长君:“届时这边正好大雪,别折腾驿站了。过了除夕再给你写信。对了,主父偃还不知道。回头见着他就说陛下命我速归!” 韩嫣笑道:“主父偃会因此恨上陛下,害得他没能来送你。” “恨就恨吧。不恨我就行。”卫长君拍拍他的肩,“若有人闹事尽管把他们遣送回乡。陛下那里我会为你解释。”说完扫一眼来送他的众人。 众人诧异,大公子这意思是说他们,而不是匈奴人? 匈奴人娶了汉家女,也是寄人篱下。三五年内绝不敢闹事。卫长君说的正是关东迁来的贫民。不可能每户都因为受灾而变贫困,还有人好吃懒做,也有人不会过日子。这些卫长君不查也清楚。 八阳里里正曾说过,谁谁谁家没钱也不想着挣钱。做豆腐嫌辛苦,做纸嫌耗时长工序繁琐。 卫长君跟关东来的贫民聊聊就知道哪些人等着饭喂到嘴边上还嫌难吃。如今家家户户分的东西差不多,没什么不满。一年后勤奋的人家粮食高产,冬天有吃不完的酱和菜,在地头上种点黄豆,时常能吃上豆腐,懒惰的人一定会羡慕嫉妒不平,然后生事。 韩嫣:“我知道该怎么做。” 韩嫣不缺血性。可他的棱角被多年乡间生活磨平了。恨不得弄死他的太后建在,卫长君担心他因此投鼠忌器。 卫长君翻身上马。 前来送他的众人下意识喊:“大公子!” 卫长君回头拱手道:“保重!” 韩嫣:“离除夕尚早,路上慢点。” 卫长君点点头,转过身扬起马鞭跑到车队最前面。 霍去病和阿奴等人跟上。 终于有了小马驹的公孙敬声从他俩中间挤过去。霍去病吓一跳,抬手朝他背上拍一巴掌。公孙敬声往前趔趄。韩嫣高声呵斥:“霍去病,不许欺负敬声!” 霍去病的马鞭落到公孙敬声马背上,小马驹吃痛,嘶叫一声到卫长君跟前。 韩嫣气得指着他:“我回到长安再收拾你。” 霍去病回头说:“您也想想到那时你多大我多大。让你三步也追不上我。” 韩嫣大步追上去。霍去病夹紧马腹把他远远地甩在后头。 卫长君听到马蹄声近了,回头说:“韩兄因为不舍得你一夜没睡——” “他不舍得你回去,不是我。”霍去病打断他,不背这锅,“大舅,你说韩兄回到家会不会难过的想哭?” 韩嫣快四十了,没这么脆弱。只是素日热热闹闹的小院变得很是安静,拥挤的堂屋空空荡荡,韩嫣心慌,头一次生出他是不是该成个家了的念头。 韩嫣打小不受管束,也不会照顾人,更不会为他人着想。韩嫣想象一下,他有子有女,连连摇头,不行,他哪会照顾孩子啊。 不过这家也不能待了。 朔方有土有瓦有木材有人,韩嫣的太守府很快就建好了。如今都晾干了。太守府两进院,前是公堂后是家。韩嫣从长安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奴仆,往日跟驻军住一起,太守府落成后便搬去太守府。 韩嫣出去找几个人把他的家当收拾一下,就在太守府住下。目之所及处不见卫长君,也不见跑来跑去的公孙敬声,屋里冷冷清清,韩嫣心里不是滋味。 卫长君给他留几百亩地,上万头牲口,还有许多鸡鸭鹅,韩嫣得把这些接管过来。韩嫣先去窑厂和纸厂看一下。天冷了,没法做纸也没法再烧瓦,韩嫣带人检查一番,收拾干净就去牲口圈。 牲口圈也修补好了,不会漏风也不会被大雪压塌,韩嫣转去地里。趁着地还没冻上,韩嫣令闲下来的驻军把卫长君留给他的牛牵来耕地。 韩家奴仆提醒:“太守,犁和耙都被人借走了。” 韩嫣想起来了,“来年开春再耕。你到地里说一声,用坏了自己修,修不好就凑钱买。太守府以后买的犁和耙归太守府。” “大公子一走您就跟他们分这么清?” 韩嫣:“分家是他们要分的。分开前的东西随便用,分开后的东西还能随便用?” 此言有理。 韩家奴仆到地里挨个通知。 这些人果然如奴仆说的一样,认为卫长君一走韩嫣就翻脸。韩嫣才不管他们高不高兴。大雪前犁和耙收回来,韩嫣交给匠人修补。 除了已经成家的,如今还有上千名匠人匈奴人和女人。他们依然跟驻军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干活。韩嫣希望朔方小城有千户,给孩子们上完课,他就去匠人做活或女人揉玉米纺线做衣裳的地方同他们闲聊。 韩嫣做不到跟平民称兄道弟,于是他问这些人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妻儿,家中有没有房屋等等。 思乡情绪容易把记忆美化,比如在家时父母长辈疼姊妹,他们心中不平。到了朔方,可以理解长辈不易,没钱给他们娶妻。有些女子甚至可以理解父母叫她们给兄弟换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韩嫣勾起他们以前不堪的记忆,他们再看到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又觉着身在何处何处是家。临近除夕,又有几人住到城里,分到牲畜粮食以及棉花种子。 话说回来,长安的雪最早也得十月中旬。卫长君便看天赶路。阴天不下雨也停下,直到太阳露出头来。以至于十月下旬才到长安。 卫长君没提前告诉茂陵和秦岭奴仆,他给卫青去了一封信,十月底到家。卫青夫人张氏早早带人到婆母家收拾。卫长君依然住正房。卫青、卫步以及卫少儿等人的房间被改成霍去病、阿奴以及赵破奴等人卧室。公孙敬声跟他小舅卫广住。 到家那日,卫长君率先沐浴,吃点女奴准备的饭菜就回房休息。霍去病等人也一样。 卫媼以为长子在边关三年,风餐露宿会变得很憔悴。卫长君除了看起来有些疲惫,跟三年前一般无二,卫媼反倒满腹疑惑——他怎么跟不会老一样。 瞧见霍去病和阿奴长成大小伙子,公孙敬声也比三年前高出一个头,卫媼又觉着她想多了,长子只是老的慢。 实则这一年来卫长君吃得好睡得好,烦心事少,赶路跟秋游似的,到家才不见苍老。不然卫媼得心疼地抱住他痛哭。 也是如此,卫广好奇院里院外十辆车上装的什么,老夫人才有心情叫他搬下来看看。 先前卫长君一进家门,卫媼就叫女奴去找卫广。 大公子出去三年劳苦功高,大农令可不敢不叫他见弟弟。大农令给卫步和卫广放两天假。卫广回家,卫步找他二兄大将军,顺便禀告当今,他大兄回来了。这就导致卫广才把一辆车上的麻绳解开,刘彻、卫青和卫步就进来了。 刘彻左顾右看,不见车主很是奇怪:“卫长君呢?” 卫步转向正房:“睡了。臣叫大兄起来?” 刘彻抬抬手制止:“叫他睡吧。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微臣还没看。”卫广实话实说。 刘彻抬抬手叫他继续拆麻绳,他拆箱。木箱打开,上下两层八坛葡萄酒,码放的整整齐齐,不见一丝裂痕。 卫媼听卫少儿说过,葡萄酒有市无价。这话显然夸张,可足以证明葡萄酒多么贵重。卫媼禁不住惊呼:“这得多少钱?” 卫步想捂脸。刘彻笑了:“老夫人,这酒是长君酿的,要不了几个钱。” 卫媼陡然记起,城里葡萄酒皆来自朔方。她顿时感到尴尬。刘彻见状转移话题:“只有这一箱?” 卫步指着旁边一模一样的箱子:“这里头想必也是。”说着撬开箱子。卫媼勾头看去,闻到一股怪味,“这不是酒。” 卫青夫人张氏也在,闻言好奇地靠近,“好像城中卖的西瓜酱。据说也是大兄做的。” 卫步拿出一坛,轻轻拆开封口,浓郁的酱味熏得他下意识闭眼:“好冲。” 卫媼担心他失手打碎,伸手夺过来:“里头全是酱,味道不冲才怪。看看其他车上是什么。” 箱子大小一样,里头东西不一样,卫青也忍不住好奇拆开一箱。箱子打开,里头是纸包,卫青越发好奇:“什么东西还用纸包着?” 张氏怕他手重拆坏了,叫他拆箱,她把纸包打开:“大兄怎么连红薯粉面都往家带?长安又不是没有。” 听闻这话刘彻奇怪,走过来一看,微微摇头:“不是红薯粉面。” “那是什么?”张氏此时也顾不上尊卑直接问。 刘彻捏一点闻闻:“土豆粉面。卫长君信中提过。不过上林苑土豆除了种子,只够炒菜做饼的,朕还没叫人做过土豆粉面。” 张氏赶忙把纸包好放箱子里。 此时卫青和卫步又拆开四个箱子,一箱酒一箱西瓜酱,还有一箱衣服和一箱褥子。 刘彻打开折成豆腐块的棉被,长宽正好一个人盖,但比给他的褥子厚多了。刘彻转手递给身侧护驾的禁卫。 禁卫试探着问:“赏臣了?” 刘彻转向他,一副你说什么的样子。禁卫意识到他想多了,转手递给他身后的小黄门。刘彻满意了,又给他一条。 卫青好生无语:“陛下,褥子好像是大兄用过的。” 卫媼嫌弃:“你什么眼神啊?仲卿。布料这么新,显然来之前才做的。” 卫青也有一条棉褥子,打眼一瞧棉花蓬松度也知道是新的。可是陛下拿走了,回头大兄醒来还不得跳脚。 刘彻冲小黄门抬抬手,小黄门把褥子放箱子里,给两个禁卫使眼色。 禁卫疑惑不解。小黄门叹气,搬起箱子放车上,又搬一箱酒和一箱西瓜酱,然后看刘彻。刘彻眉头一挑,小黄门又搬一箱酒和一箱土豆粉。刘彻微微颔首,小黄门转向那俩禁卫。 禁卫懂了,套上卫家的马送去皇宫。 卫媼不禁问:“还有这么多,陛下是不是再——” “阿母。”卫广打断她,“大兄的衣服放哪儿?” 卫媼下意识说:“放屋里。” 卫广抬手把箱子递给她。卫媼瞪他一眼:“你能懒到多大。”嘴上抱怨,依然送去堂屋。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卫广。卫广垂下脑袋避开他的视线,“陛下,臣把空车推出去,看看外面车里装的什么。” 两车衣物,一车生活用品钱财饰品。还有一车路上吃剩的鲜土豆和红薯。刘彻对卫长君的金银钱财不感兴趣。卫青把吃的送去厨房,衣鞋钱财等物送去堂屋。 刘彻瞄上剩下四个箱子,眼神示意卫广继续拆。 卫广不想拆。刘彻眉头一挑,卫广慌忙把车上麻绳拿掉。刘彻盯着他撬开箱子,卫广不敢不从。刘彻一看是干菜很是失望。他微微摇头,突然意识到不对,看似像木耳,木耳是黑色的。刘彻抓一把仔细闻闻,淡淡地腥味,像是土腥味,但又不是:“仲卿,这是何物?” 卫青还真认识。 去年出兵早,三伏天前,那会儿雨后地上全是这些东西。土生土长的边城百姓告诉卫青,此物也可充饥。玉米和红薯出现前,每逢雨后家人都会下地捡此物。 卫青想到若是大军在草原上被雨天耽搁没了粮草,是不是也可以捡此物充饥。于是他问边城百姓,如今不捡了是不是味道不好。 边城百姓告诉卫青,非也,味道极好,但此物太脏。一小碗得用去一桶水。不是好这一口的人懒得捡这个。 卫青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刘彻。刘彻摇头:“此物上面没有泥土。卫广,打盆水来。” 卫广不想去:“陛下,这些是大兄的东西,是不是先问问大兄?” “你大兄比朕尊贵?” 卫广不敢磨叽,赶忙用洗菜盆端半盆水。 刘彻抓两把放进去觉着少又想抓一把。卫青拦住:“陛下,此物跟木耳一样,入水可发三四倍。” 刘彻停下,令卫广继续拆。 卫广把所有箱子打开,刘彻见还有一箱米和面,以及两口小锅,不少碗筷,“卫长君当他搬家呢?千里迢迢竟带这些。也不知道带些当地特产。” 卫广不禁嘀咕:“可不是搬家吗。” 刘彻忍不住瞪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卫广也想问,皇帝陛下何时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卫青解释:“大兄从朔方回来跟微臣出兵不一样。他每到一处都可以生火做饭,自是需要带上锅碗瓢盆。陛下,臣先把这些东西送屋里?” 刘彻点点头,指着装地皮菜的箱子:“这个先等等。” 卫青把锅碗瓢盆送去厨房,出来手里多个干干净净的布袋。他装半布袋递给小黄门。刘彻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不愧是他的大将军。 卫广低头翻个白眼。卫步扯他一把,“先把这些车送二兄府里,明日帮大兄送去茂陵。院里放不下。” 卫广不禁看兄嫂。张氏开口道:“我和你一块吧。出来这么久,伉儿该想我了。” 卫青长子,也是他唯一儿子卫伉年方四岁,其实才两周半。虽然卫青是大将军,由于他不结党也不养士,深居简出,府里事不多,需要当家主母张氏操心的事很少。张氏亲自照顾孩子,卫伉自然离不开母亲。 天气冷,张氏担心孩子着凉,趁他睡着的时候来的。张氏跟卫媼提过,闻言卫媼叫她快些回去,然后又问卫青要不要回去看看。 卫青看向刘彻:“我随陛下回宫。” 刘彻:“子夫和据儿很想长君,明日你和他一同进宫吧。” 卫青还没见着卫长君,其实也想在家住一晚。他没料到刘彻这么善解人意,赶忙拱手谢恩。 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免礼,朝堂屋方向看去。 卫青对于不了解的人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打小在刘彻身边,纵然不曾刻意揣摩过圣意,也能看出一二。 卫青步入堂屋,听到鼻鼾声,悄悄退出来:“陛下,大兄睡得很沉。” 刘彻颔首:“明日宫中再见吧。” 卫青送他出去,回来看到在院里伸懒腰的人差点脚下踉跄双膝跪地:“大大大兄,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在院里嚷嚷着分东西,一会儿去堂屋一趟,我还能睡着?”卫长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卫青朝门外看去:“方才陛下——” “不想理他。要酒就算了,连野菜也不放过。”卫长君冷笑,“不愧是泗水亭长的曾孙子。” 卫青不敢接话。 卫媼瞪长子:“不许胡说。陛下能看上你的东西是我们的福气。” “也就您要这福气。”卫长君揉揉额角醒醒困,顺嘴问:“近日宫里和家里没什么事吧?” 女儿是皇后,儿子是大将军,卫媼想也没想就说:“能有什么事。” 卫青欲言又止。 卫媼没注意到,卫长君在他对面看个正着,“既然无事,我出去转转。离天黑还得有一个多时辰。仲卿,带上钱,陪我出去。” 卫媼又忍不住说:“他才从宫里出来,哪有钱。我给你拿去。” “拿我箱子里的。”卫长君提醒。 卫媼打开放在堂屋正中间的箱子,拿两块金币两串铜钱,放在荷包里递给卫青。卫青如今很少自己拿钱,鼓鼓囊囊一小包很不习惯。 卫长君伸手抓过来,一边把玩一边往外走。到门口想起偏房里的一窝小子,“阿母,此时就可以和面蒸饼或擀面条了。无论面还是饼,一锅都不够一顿吃的。” 卫媼不由得朝偏房看一下:“我知道。蒸饼煮汤。”指着地上的盆,“正好用盆里的东西。” 卫长君关上大门,转向卫青:“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卫青没打算麻烦兄长,“陛下近日很钟意王夫人,大兄知道吗?” 卫长君:“我说不知道呢?” 卫青摇头:“我不信。大兄人在关外消息闭塞不等于没消息。据我所知,每月都有送粮人绕去朔方歇息。” “说吧。” 卫青:“王夫人家贫,跟当初我们家差不多。” “然后呢?”卫长君疑惑不解。 嘟嘟跳到他肩膀上:[有人撺掇卫青该给王夫人父母送些钱财。] 卫长君正想问卫青,就听到卫青说:“有人提醒我,我得陛下看重因为皇后,而今陛下看重王夫人,王夫人贫穷,我应该送其千金,这样陛下会很高兴。” 饶是听嘟嘟说了一遍,卫长君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糟多无口。 “你拿下龙城的时候子夫还不是皇后。陛下封你为大将军,也不是因为子夫是皇后。王氏得宠不假,你给王家钱,王氏可能很高兴,同陛下提起此事。然后呢?陛下会因此不宠王氏,日日歇在椒房殿?” 卫青被问住。 卫长君忍不住叹气:“就算那人说得对。你是因为子夫显贵,王夫人得宠,王家为何没有因为她显贵?” “陛下是不是,忘了?” 卫长君好笑:“陛下能忘了宠妃家人,那还是宠?陛下有空要我的棉被,要我的酒,没空关心关心王家?” “那我——” 卫长君瞪他:“你什么?当不知道此事!这事你别管,我收拾他!” 卫青有些年不曾见他大兄发火,吓得抖了一下。 “大兄知道那人是谁?”卫青期期艾艾地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出三日我就能查出来。要不要打赌?” 卫青摇头。 卫长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卫青被看得忍不住后退。卫长君低吼:“站好!”卫青下意识站直。卫长君朝他脑门上拍一下,卫青一动不敢动。卫长君实在想不通,“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吗?丞相见着你是不是也得先行礼?一个刚刚得宠的王夫人,她配吗?” 187. 兴师问罪 大将军怜贫惜弱。 卫青张口结舌,好像不配。 卫长君见他竟然还犹豫,气得又想给他一巴掌。可这弟弟是大将军,他二人又在街角,叫熟人看见对谁都不好。卫长君咬咬牙深吸气,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看着他。 卫青从未见过他大兄这样:“大兄,那钱——”卫长君一瞪眼,卫青猛地咽回去,慌忙道:“我错了,大兄。” “哪儿错了?”卫长君咽下满腹污言秽语耐着性子问。 卫青想了又想,试探着问道:“我不该有此想法,更不该请教大兄?” “只是如此?” 卫青:“以后——” 还有以后?卫长君不客气地翻个白眼。 卫青顿时觉着多说多错,小心翼翼地说:“请大兄赐教。” “你是不该有此想法吗?你应当听到这种言论就叫奴仆把此人打出去!”卫长君再也忍不住,隔空指着他,“堂堂大将军,给一个妃子送钱,他是何居心?王氏天女下凡,既入后宫,她也不配!” 卫青不由得说:“陛下——” “陛下喜欢她。”卫长君不敢叫他说下去,他怕忍不住一拳挥过去,“我听不少人说过。那又如何?那是陛下的女人,其家人是贫穷是富贵都是陛下的事。再说了,陛下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都送钱送的过来吗?你或许没想过给他人送钱。那王氏有头六臂,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王家人手上?” 卫青连连摇头。 卫长君咬着牙叹气:“你是大将军啊。大汉立国几十年,军中拜将的有几个?陛下如此看中你,你去讨好他的女人之一,陛下会感到欣慰?恐怕会叫你气晕过去!” 卫青张口试图说些什么。 “你别说话。”卫长君赶忙阻止,“有没有想过她在陛下心中地位?说句不好听的,她跟宫中那些宠物没两样。高兴赏一口,逗一逗,心情不好,她可能就失宠了。 “而你,国之栋梁,擎天之柱,万民敬仰,百官尊敬。”说到此,卫长君越发想骂人,“你这样的人给她那样的人送钱,你你你,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近日太闲?” 卫青的脸一下子红了,嘴巴动了动想劝他消消气,到嘴边又咽回去,端的怕他越发生气。 卫长君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仲卿,如果还不知道大将军意味着什么。皇后不姓卫,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诞下皇长子,皇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皇后和太子都得讨好你。我这样说,懂了吗?” 卫青惊得微微张口。 卫长君再也忍不住,朝他脑袋上一巴掌,“醒了吗?” 卫青慌忙点头。 “大公子?” 疑惑声从身后传来。卫长君不禁闭上眼,他就知道得碰到熟人。卫长君无奈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韩说?” “大公子知道我?”韩说很是惊讶。 韩说和十年前的韩嫣很像,只是不如韩嫣相貌好。卫长君不好说实话:“听你大兄说过几次。你怎么在这儿?” “家父病了,我向陛下请几天假。”韩说举起手中纸包,“才找医者拿的药。”忍不住看一眼卫青,见他脸上还有淡淡红晕,“远远看到大将军,我还以为看错了。”由于不信世间还有人敢训卫青,韩说都怀疑他年龄不大眼睛先花了。忽然想起除了陛下确实有一人敢数落卫青。虽然那人远在边关。对卫长君的好奇叫他走过来,“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卫长君:“一点小事。” 韩说不信,但他很清楚什么热闹能看什么热闹不能看,“大公子何时回来的?” “今日午时左右。”卫长君想起一件事:“你大兄叫我给你父母捎一箱葡萄酒和酱菜。若是方便,我叫卫广给你们送去。” 韩说哪敢劳烦大将军弟弟:“我家有马车,回去叫人过去拉就行了。给大公子添麻烦了。”说完就行个礼告辞。 卫长君转向卫青:“可以告诉我谁给你出的主意了吗?” 卫青下意识问:“大兄是想——”对上卫长君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不敢有半点迟疑,快速把宁乘此人供出来。 卫长君转身往家去。卫青不禁问:“大兄不去东市?” 嘟嘟替卫长君发愁,[你这个弟弟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他是卫青。] 卫长君叹气:“家里什么都不缺,我去东市做什么?” “那……” “自是怕阿母听见胡思乱想。” 卫青小跑跟上,“大兄,以后——” “记住,你是大将军!”卫长君瞪他,“除了陛下,你见着太后都不需要弯腰。” “可是——” “没有可是!”卫长君打断他,“不要说什么礼贤下士。据我所知朝中那些官吏还没有人值得你大将军以礼相待。” 卫青忍不住说:“会被人说成傲慢吧?” 卫长君:“给王家人送钱就没人说?嘲笑你的人只会更多。” “那我,我听大兄的。” 卫长君按住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身为大将军,不仗势欺人作践侮辱臣下就够了。” “您以前提醒我谨慎?” “那是做事。你没干过徇私枉法的事,谁敢弹劾你?”卫长君松开他,“你性子绵软,不会惹来非议,但会有很多人给你添堵。纵然浑身肃杀之气,像谁都欠你钱,欠你一条命一样,也没人敢在背后议论。只会说你不愧是大将军。” 卫青神色一怔,仿佛茅塞顿开。卫长君知道无需再说,“回家吧。”卫青欢快地跟上,步履都轻松多了。 卫长君瞥他一眼,无奈地微微摇头笑笑,“明日进宫你去做事,我一个人去椒房殿。” “大兄何时找宁乘?” 卫长君又想叹气:“他也不配我亲自找他。” 卫青尴尬地摸摸鼻子,不敢再提这事。 翌日进了未央宫,到宣室殿附近,马车停下,卫青看着卫长君犹犹豫豫好一会儿,确定卫长君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不得不下车走人。 卫长君无奈地看他一眼也从车上下来,步入椒房殿。 椒房殿离宣室不甚远,可宫殿太大,他走到椒房殿外身上都冒汗了。 昨晚刘彻留宿椒房殿告诉卫子夫,卫长君回来了。今日一早,卫子夫令宫娥太监打扫宫殿,准备食材,然后又叫小黄门去给刘据请假。 天寒地冻,卫子夫也没舍得殿门紧闭。透过宽大的门缝看到人影,卫子夫拽着刘据出来。卫长君疾走几步,“外面冷,快进去。” “大兄。”卫子夫松开儿子福了福身,然后叫刘据见礼。 卫长君欣慰,妹妹比弟弟懂事多了。他笑着抱起小外甥:“据儿还记得大舅吗?” 刘据乖乖摇头,打量着卫长君,乌溜溜的眼中尽是好奇,仿佛在说,这就是母后父皇心心念的舅父啊。 “以后就不会忘了。”卫长君坐下,把小孩放腿上,“路途遥远,我也没给你们带什么东西。” 卫子夫在他身侧不远处坐下:“大兄回来就好。宫里什么都不缺。” “不过我给据儿准备一样。”卫长君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用汗巾裹着。卫子夫好奇,小刘据也好奇。卫长君拆开汗巾,卫子夫很是意外,“匕首?” 一把镶满了各种宝石的匕首。 卫长君:“这是阿奴在匈奴首领账中找的。最初上面有腥味,我怀疑匈奴首领割牛羊肉用的。等据儿长大,出去狩猎时留他割肉吧。”说着递给小外甥。 卫子夫提醒:“据儿,谢谢舅父。” 小孩喜欢亮亮的东西,看到宝石笑眯了眼:“谢谢舅父。” “据儿喜欢就好。”卫长君给卫子夫使个眼色。 卫子夫叫宫女领儿子下去,“据儿,匕首很是锋利,不可以自己玩儿。” 小孩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小手递给宫女。 卫长君等殿内只有卫子夫心腹,他才开口:“宫里的事我听说了。” “王氏吗?”卫子夫问。 卫长君颔首:“如今有了王夫人,来年就有可能有赵夫人张夫人李夫人。如果在意得在意到死。” 卫子夫很是赞同地点头:“我很早便有心理准备。” “真到这一日难免失落不是吗?” 卫子夫从来没有把王夫人当成对手,也不在意皇帝一日去几次,仿佛刘彻和王氏之间的那些事与她无关。 太后没少跟宫人感慨卫子夫一如既往地贤惠。不少宫女太监佩服她沉稳大气。殊不知卫子夫心里也不安。这不安因为帝王多情,也因为她出身低微。 卫长君回来,卫子夫有了主心骨,不安没了,便只剩失落。偏生又被卫长君点出来,一时间卫子夫心头百感交集,喉咙发堵,甚是想哭。 卫长君不等她落泪便问:“还记得你留在宫中的初心吗?” 卫子夫愣了愣神,想起多年前她直面帝王,请求出宫。 “记住初心,谁也动不了你。哪怕我和仲卿不在了。”卫长君屏退左右,补一句,“真有那么一日,可以去八阳里,也可以去朔方。” 卫子夫惊得失语。 “你大兄确实不掺和朝堂之事。可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不过我希望不到那一日,永远不要告诉据儿。他是你儿子,日后也是太子。我不希望卫家保住了据儿却成为第二个吕氏。” 卫子夫慎重点头:“子夫知道。子夫替据儿谢过大兄。” 卫长君摇头:“我不是为他,是为你,为卫家。倘若陛下只动据儿一人,我不会做这些。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据儿是我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子夫知道。” 卫长君:“可以放心了吗?” 卫子夫笑着连连点头。 “那以后我再来看望你们母子。”卫长君起身。 卫子夫惊得跟着起来:“大兄还回去?” 卫长君朝宣室殿方向看去:“找陛下聊点事。昨日弄了我那么多酒、菜以及棉被,连我的野菜也不放过,不找他要点好处,他以后非得跟蝗虫似的,颗粒不剩。” 卫子夫想笑:“难怪陛下昨日那么高兴。” “他是高兴了。那两条被褥本是韩嫣孝敬父母的。他拿去了,我只当没这回事。”卫长君见她要送,“风大,别出来了。” 卫子夫指一个小黄门,“叫他陪您过去。” 卫长君摇头:“我踹门而入,陛下也不敢把我交给廷尉议罪。”说完大步走下台阶,直直地朝宣室走去。 卫子夫听母亲说过,陛下把她大兄当友人。但她从未见过二人如何相处。卫子夫好奇,走到殿外,朝她大兄看去。 巡逻的禁卫停下拱手见礼。卫子夫很是意外:“他们也认识大兄?” 椒房殿也有个四处打听消息的小黄门。这小黄门今日当值,卫长君和卫子夫说话的时候他便守在门外:“皇后有所不知,未央宫卫兵几乎都认识大公子。大公子每年夏秋二季在秦岭,陛下总会去几次。” 宣室在椒房殿南边,卫子夫看不到宣室殿外情形,但她可以看到卫长君从旁侧上去的时候并没有停,也无人阻拦。 这说明大兄在陛下心底确实很特殊。 卫子夫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进屋吧。” 小黄门应一声“诺”关上宫门。 宣室殿外的小黄门看到卫长君便请他进去。卫长君停下:“无需禀报?” “大公子方才去椒房殿时陛下就知道了。” 卫长君点一下头随他进去。 刘彻忙着公务,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下,用朱笔指一下右下侧座位,令宫人备热茶。 卫长君喝完一杯茶,刘彻放下笔,活动筋骨:“难为大公子这次终于想到朕。” “陛下不想想我以前为何不想见你吗?”卫长君说着话给自己倒杯茶。 近两年新来的小黄门差点吓掉眼珠子。刘彻注意到小黄门失态,冲身侧黄门抬抬手。黄门令所有人退下。 卫长君看向那黄门:“我记得你,章兴。” 黄门章兴笑道:“多谢大公子还记得小人。奴婢以前时常随陛下去秦岭。” 刘彻:“能叫大公子记住可不容易。” “是的。”章兴提起一旁火炉上的壶,倒杯水,“陛下润润喉吧。” 刘彻喝一口很是嫌弃:“无味。” 黄门章兴去拿蜂蜜。 卫长君眉头微蹙:“这东西你也少喝点。” “为何?”刘彻喝着微甜的水眉头松开。 卫长君:“饥渴症。” 刘彻想起葡萄酒:“你是说甜食吃多了,容易得饥渴症?” “旁人不会。陛下一年四季不缺糖很有可能。” 刘彻连连冲章兴挥手。机灵的黄门把蜂蜜罐子收起来。刘彻倒半杯白水,“大公子不是来看朕的吧?” “陛下就是陛下,有自知之明。” 刘彻险些被刚入喉的水呛着。 黄门赶忙过来递手帕:“陛下小心。” 刘彻缓口气,指着卫长君:“你该叫他慎言。” 卫长君抿一口茶汤:“听说后宫来个新人,陛下一日也离不开她?” 刘彻放下水杯,眉头动了一下,神色紧绷:“皇后说了什么?” “我妹素来老实。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卫皇后失宠,王夫人得势,我远在朔方就听说了。” 刘彻看着他,目光灼灼,容不得他狡辩:“朕记得长君以前从不过问这些。” 卫长君:“你宫里多少女人,我不在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太长。” 黄门章兴心中一凛:“奴婢先——” “不用。”刘彻打断他,“正好给朕做个见证。省得哪天大公子又来兴师问罪。”说到此他脸色很不好。 卫长君轻笑一声:“陛下知道您的大将军素来脑子里少一根弦吧?” “卫青?”刘彻顿时顾不上同他斗气。 卫长君:“我前往朔方前一年,您令人豪强富户迁往茂陵,那次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卫青给郭解说情。朕想给他两拳。”如今想起来,刘彻都来气。 卫长君点头:“在不久前有人提醒你的大将军,卫家有今日,卫青有今天,皆因为皇后得宠。如今皇后失宠,王夫人得势,言外之意卫家还想保住富贵,合该讨好王家。卫青问他该如何做。他说王夫人家贫,大将军该把陛下赏赐的黄金送给王夫人母——” “等等。”刘彻不敢叫他说下去,“仲卿把钱送过去了?” 卫长君:“但凡我晚回来半个月。” 刘彻气得朝御案一拳,手痛的抽气,“他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白活这几年?” “脑袋里只有为您开疆辟土吧。” 刘彻想说些什么,忽然意识到他昨日才回来,“你是如何得知的?”朝椒房殿看一下,不确定地问,“皇后说的?” “他没敢叫皇后操心。”卫长君也没再绕弯子,“他觉着不该把去年陛下赏的钱都送去王家,问我该送多少,我才知道这事。” 刘彻张口结舌:“他他还想着送多少?” 卫长君点头:“是的。” 刘彻此生头一次体会到何谓有口难言。他看了看卫长君,又看了看身侧黄门章兴:“他说的那个人是朕的大将军?” 听闻这些,黄门也觉着匪夷所思,“大将军怜贫惜弱。” 刘彻权当他没问:“仲卿在何处?” “我昨日骂过他了。堂堂大将军给王夫人母家送钱,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彻点头:“该骂!快十岁了,还这么不长脑子。” 黄门赶忙低下头掩饰他满脸笑意。 卫长君揉揉额角:“他傻不等于出主意的人傻。那人收了王家好处,还是得了王夫人好处。陛下,您该知道,我想查最多日。” 大公子出去年归来依然是大公子。 卫长君无需四处找人,休沐日他往酒肆一坐,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把给卫青出主意那人送到他跟前。 卫长君也无需亲自动手,他皱皱眉头,多得是游侠帮他分忧。 “此人交给朕吧。” 卫长君点头:“那人叫宁乘。需要我亲自往前王家拜访吗?” 黄门章兴猛然抬起头,大公子这是要王家从今往后在长安抬不起头吗。 刘彻近日着实喜欢王夫人,不敢叫他出手:“你才回来,歇着吧。朕自会叫你满意。” “不会日后传出皇后容不得人,大将军心胸狭隘吧?” 这个节骨眼上,刘彻不敢跟他斗嘴:“不会。” 卫长君起身:“草民就不打扰陛下了。” 刘彻送他出去。看着他上了马车远走,长舒一口气,“这个王氏,招惹谁不好,招惹卫长君。” 黄门:“兴许是那个叫宁乘的自作主张。” 刘彻旋身看他:“你信吗?” 换成黄门章兴没点好处,他不会掺和这事:“兴许跟大将军一样,脑子里缺根弦。” “最好是这样。”刘彻转过身,“去把那个叫宁乘的给朕找来。早不出主意,晚不出主意,赶上卫长君回来出这等馊主意。他真以为卫长君只会种地?” 谁也不敢小瞧卫长君,可谁知道卫长君突然回来。就是黄门昨天前也不敢相信卫长君回来了。 卫长君出了宫门也没回家,前往酒肆。 以前卫长君没去过酒肆,又出去年,以至于店家不认识他,酒肆常客也不知道他。卫长君坐下高声要一坛葡萄酒,上至店家下至跑堂都笑他,“公子外乡来的?” 卫长君摇头。 “公子瞧着眼生啊。” 卫长君:“离家年,昨日才归。” 店家送上小菜:“难怪呢。公子以前在何处高就?” “朔方!”卫长君轻轻吐出两个字,笑眯眯看着店家。 店家下意识想接几句,注意到卫长君大氅华丽,里头黑色长袍上像有云纹,只这一身行头就能买下他一间店面,但其气质又不像张扬的韩嫣:“大公子?” 卫长君挑眉:“知道我?” “当真是大公子?”店家不待他开口,令人上来葡萄酒。 食客们不禁问店家,不是今日的酒卖光了吗?凭什么卖给他。 卫长君光临,店家觉着蓬荜生辉。卫长君没否认,他也认为卫长君不怕人知道,“你们可知这是何人?这位就是酿出葡萄酒的大公子。” 大公子是谁?众人一时蒙了。 待众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向前见礼。 胆大的人在他对面坐下,晚了一步的人把案几移到他身侧。 店家斟酒:“大公子昨日回来,今日怎么不在家歇息?” 卫长君微微摇头:“头疼,睡不着。” “出什么事了?”店家好奇,一个妹妹贵为皇后,一个弟弟乃大将军,谁敢给卫家添堵啊。 一杯酒一口焖,卫长君叹了口气:“陛下如今很宠王夫人?” 店家不敢接这茬,世人皆知皇后失宠,卫长君身为其兄长肯定不高兴。 卫长君也不要他回答:“陛下近年是很少踏入椒房殿。可陛下唯一儿子是我妹生的,不是王夫人。” 食客连连点头:“谁不知道皇长子就是太子,以后的储君。” 卫长君:“太子不太子的,这是陛下的事。我卫家管不了,也不能掺和。可我妹就算失宠也是皇后,也是大将军姊,还有我这个兄长。王夫人有什么?竟然有个叫宁乘的人提醒我,王夫人得宠,但家贫,我该趁机雪中送炭,给王家送去千金。你们说我该送吗?” 众人糊涂了。 店家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找回言语,“宁乘叫大公子讨好王家?”难以置信地盯着卫长君问。 卫长君点头:“我昨日下午歇过乏,本想出来看看东市变成什么样了。到街口被人认出来,同人聊两句,紧接着那个叫宁乘的就上来说,大公子,您还不知道,如今王夫人得宠,然后嘚嘚说了一堆。我都顾不上想别的,只知道点头了。等他走后我才想到这不对啊。除了皇家,卫家乃当今天下第一家也不为过吧?” 188. 明升暗贬 宁乘被打一顿竟然还高升了。…… 众人连连点头。 “你们说,那个叫宁乘想做什么?”卫长君捏着就被看着众人。 众人不好说。 店家小声说:“是不是收了王家好处?” “没证据,不可乱说。”卫长君摇头,“我妹是皇后,我弟乃大将军,王夫人不敢叫他这么做。十有八/九想讨好王家又没钱,我回来的巧,不清楚京师情况,所以才想试一试。我不按他说的做,他也没什么损失。即使我意识到不对也无法责怪他。毕竟他一心为我着想。” 众食客深以为然。 店家试探着道:“大公子要是没想到这些,他得了好处,王家得了钱,岂不是只有卫家丢脸?” 卫长君点头:“我身为皇后兄长,无论做什么传出去都显得我小肚鸡肠。” 店家点头:“真毒啊。” 热心肠的食客问:“大公子打算怎么做?” 卫长君好笑:“我若知道,还来这儿?”停顿一下,“你们可知馆陶大长公主早年对我干的事?但凡王家此时有人摔断腿,也会按到我身上。” “那个宁乘呢?”店家又给他倒杯酒,“他是王家人?” 卫长君:“离休沐日还有两日,等仲卿回来叫他调人查探。” 有食客义愤填膺高声说:“查一个小人何须大将军出面。大公子稍坐片刻,我这就叫人把那个叫宁乘的绑来。” 不出意外宁乘此刻在宣室殿,你上哪儿绑去。卫长君心里这样想,嘴上说:“不必。改日回茂陵叫几个奴仆查查也行。” 店家小声提醒:“这事大公子尽可能不要出面。哪怕你把他交给廷尉,吓他一下都不行。” 卫长君佯装好奇:“你有什么好主意?” “大公子放心的话交给小人。大公子别问小人怎么做。免得他日查到,大公子装也装不像。” 卫长君小声问:“你想替我解决他?万万不可。这和当年伤我的人有何不同。” 食客笑道:“大公子心善,那个宁乘才敢给你下套。大公子以前在平阳侯府,后来又去种地,不懂我们市井之事。我们有的是法子叫他有口难言。” 卫长君明了:“如果给他个小小教训,倒也可以。可是叫他认出你们——”说到此面露迟疑。 店家又给他倒杯酒:“大公子,放心喝您的酒。喝完了,您该去哪儿去哪儿,只当我们从未见过。” 卫长君依然不放心。 食客夺走酒坛,给自己倒一杯,“还是葡萄酒味美。大公子,您问我等也不会说。大公子,喝酒。” 卫长君忐忑不安,欲言又止地看着店家。 店家去弄几个小菜,其他人也不再提这茬。 卫长君吃好喝好,放下一块金币。店家慌了:“大公子要折煞小人。再说了,收了您的钱,传出去岂不成了买凶?” 这话说的卫长君不得不把钱拿回去。 店家送他至门外。卫长君故作迟疑:“回头我写信给——” “打住。大公子,举手之劳。”店家推他一把。 卫长君拱手道:“那就有劳了。权当我今日不曾来过。” 店家转身走人,仿佛厌恶他一般。 嘟嘟出来,[这事都不用霍去病,阿奴和赵破奴就能办。何必找他们?] 卫长君:[今日有个宁乘,明日就可能有李乘。不叫世人知道卫家人不傻,以后指不定得出来多少个。纵然只是些苍蝇,成天在身边嘤嘤嘤也烦。] [难怪你这么大费周章。店家能看出你想利用他们吗?] 卫长君摇头,[我有太多人可用。给宁乘套上麻袋打他一顿都不需要长平侯府的人。我也不必回茂陵,交给陈掌就能办。亦或者找公孙贺要几个人。甚至东方朔都能办好。] [那些酒徒不会喝多了把你供出来?] 卫长君仔细想想,[他们只会跟友人吹嘘替我分忧,亦或者抱怨我过于善良,一点不像国舅爷。顺便大骂宁乘心思歹毒,我才回来就设计我。] [要是叫宁乘知道了?] 卫长君笑看着它,[去病的才能尚未展现出来。刘彻只有我弟一人可用,不赶紧把他打发的远远的,还等他带歪卫青?要不要打个赌,最多三日,宁乘就得滚的远远的。] [远离长安,就是为一方太守,也是明升暗贬。没有刘彻诏令,他得老死在任上。] 卫长君微微点头,[倘若很快启程,他想不到此事与我有关,与他出的那个主意有关。] 嘟嘟听他这么一说放心了。以免世人把卫长君当成神经病,嘟嘟提醒他一句,别忘了给外甥买好吃的,便缩回去。 离开三年,东市也没有多出几家食肆。肉食远不如自家做的,卫长君便买些米面做的糕点以及红薯糖和热乎乎的烤红薯。 卫长君发现板栗,而卖板栗的人推着板车很像山边小民,他索性全买了,令其随他回家,到家付了钱,卖板栗的人也可以直接出城。 卫媼指着四筐板栗惊呼:“买这么多怎么吃?” 霍去病啃着烤红薯,白眼一翻:“大舅又乱发善心了呗。” 卫媼看向长子。 卫长君:“家里多少人?” 卫媼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忘了,这么多板栗最多吃五天。” 霍去病忍不住说:“我们又不是猪。” 卫长君冲公孙敬声招招手:“吃了糖和点心叫去病送你回——” “我不回家!”公孙敬声打断他。 卫长君差点被口水呛着:“我不是同你商议。” 公孙敬声险些被红薯糖呛着。倔强的少年不敢跟大舅犟嘴,扭头找休假在家的小舅。卫广吃着甑糕问:“你觉着这个家有我说话的份吗?” “外祖母!”公孙敬声可怜巴巴看着卫媼。 卫媼:“你母亲很想你。” 可是我不想她。公孙敬声不禁腹诽。 以前年幼无知不懂父母“苦心”,如今回想起父母长辈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公孙敬声替他们感到尴尬。 偏偏一个个自作聪明,他敢皱皱眉头,他们都会嫌“外甥像舅”,脾气同他大舅一模一样,不许别人说他半点不是。 “大舅,我到家就回来?”公孙敬声试探着问。 卫长君静静地看着他。公孙敬声伸出三根指头。卫长君挑眉。公孙敬声伸出一把手。卫长君轻笑一声,公孙敬声加一天,“最多六天。不然你打死我算了。” 卫长君点头:“不包括今日,也不包括你回来那天。” 公孙敬声瞠目结舌。卫长君转向霍去病。霍去病忙说:“我母家跟他父母家不一样。我在家呆三天就够了。” 卫长君颔首:“也不包括今天和你回来那天。” “我就知道。”霍去病小声嘀咕。 卫长君:“回来我同陛下商议商议,叫你和阿奴,还有破奴他们去军——” “当真?!”霍去病惊呼。 卫长君笑道:“想骗你我至于说出来吗?” 阿奴顾不上跟超破奴解释炒板栗比水煮板栗好吃:“郎君,需要准备些什么?” 卫长君:“休沐日去长平侯府问问仲卿。” 阿奴不禁欢呼一声,抓住赵破奴,叫上五个伙伴回屋。卫长君提醒他:“冬日训练辛苦,不出三天,你们的手就得冻裂冻肿,晚上痒的睡不着。” 比起可以指挥千军万马,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阿奴挥挥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完推门进屋,叫伙伴们把行李以及他们的弓箭拿出来。 卫媼小声问:“他们才多大?赵破奴比去病还小一岁。这么小哪能上战场。” 卫长君看一眼进屋收拾行李的两个外甥:“您不叫他去,回头仲卿出征,他敢偷偷跟过去。” “那也是你惯的。”卫媼嘟囔。 卫长君摇头失笑:“您别担心。他们杀过匈奴。” 卫广差点咬到舌头。卫媼难以置信,她听到了什么? “李广领兵惨败,韩嫣带兵支援那次去病和阿奴也去了。带路的还是破奴。”卫长君解释,“他们行李当中有弯刀,就是从匈奴身上弄的。不是韩嫣或仲卿手下的兵将送的。” 每个字母子二人都听得懂,合在一起越发糊涂。 卫长君叫霍去病把他的小宝箱拿出来。 霍去病抱着箱子跑出来:“大舅要帮我收着吗?” “留着你以后娶妻生子置办家当。”卫长君打开箱子,“阿母,您看。” 卫媼走近一点,小箱子里头有许多各色宝石。霍去病不待她询问,很是得意地告诉她,哪个是从腰带上剪下来的,哪个是阿奴在匈奴帐中找到的等等。 卫媼胆战心惊,抱住霍去病朝他背上拍打:“小小年纪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大舅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能出什么事啊。”霍去病抱住她,“匈奴都不知道我们是谁。至今还以为我们是二舅留在边关的兵将。” 卫媼转向卫长君。 卫长君颔首:“匈奴人多势众却不敢追,正是因为韩嫣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留下了‘卫’字旗。他们很怕仲卿带众将过去,当夜就北上了。” “那你也不该叫他去。他那时才多大?”卫媼还是忍不住埋怨。 卫长君:“阿母,再不叫去病回去天就黑了。” 卫媼不得不松开大孙子,“去病,以后不许这么鲁莽。” 霍去病乖乖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卫长君瞬间知道他面上多乖心里就有多野。不过他也懒得说,少年人无知无畏,说再多也没用。但凡他头一次出兵不是十八,而是二十八岁,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带着几百人千里奔袭,差点把匈奴贵族杀绝了。 “敬声,去病,在家这几天不许往这边跑。” 公孙敬声正打算早晚在家,白天来找他大舅,午饭顺便也在外祖母家用了。闻言公孙敬声震惊:“为何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卫长君:“谁叫我是你舅父?骑马回去。但不许在城里狂奔。” 公孙敬声撇一下嘴,接过阿奴递来的包裹,忿忿道:“你好了,不用回家。” 阿奴笑着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卫长君看向霍去病的五个小伙伴,“回茂陵吗?” 那五个大小伙子齐声问:“郎君呢?” “下月中旬回去。还有二十多天,等得了吗?” 五个小伙子原是不想家。卫长君这么一说,他们心痒难搔。 卫长君叫他们带一些红薯和土豆粉面以及鲜土豆回去。卫长君给两个外甥各准备一坛酒和一坛西瓜酱以及十斤鲜土豆。 表兄弟二人嫌累赘。卫长君瞪着眼睛看着他俩,二人把东西放马背上。卫媼看到板栗,叫女奴找布袋,一人给他们装十来斤。 霍去病一脸嫌弃:“这么多东西怎么驮?” 卫长君:“那就牵着马回去。” 陈家离卫家不远,离公孙家不近。走着到公孙家再拐回陈家,还不得累得他双腿发软。霍去病瞪一眼他大舅:“知道我是你亲外甥,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 “别贫。”卫长君朝他脑门上轻拍一下,“说不定你母亲明日就会带你回来。” 霍去病眼中一亮,他怎么没想到,陈掌当差不在家,他母亲来祖母家,总不能把他一人扔家里。 “大舅,明日见。”小伙子高兴了,不等出去就翻身上马。 公孙敬声也听懂了,“表兄,等等我。” 卫媼等他们走了就问卫长君,明早要不要多买些肉和菜。 他们走了,家中还有他和阿奴以及赵破奴。卫长君点点头:“您还有钱吗?” 卫媼点头:“去年仲卿凯旋,陛下赏他千金,他叫人给我送两百金,我还没用。”说到此,她叫卫广把院里收一收,拉着卫长君去堂屋,小声问:“卫步俸禄低,我想给他一些。你看给多少合适?” 给多少都不合适。 可是大将军的弟弟也不能身着麻布,成日粗茶淡饭。 卫长君:“你多置办些布料物品,来探望你的时候叫他带回去。钱就算了。仲卿孝敬你是应该的,不该养弟弟。” “粮食呢?”卫媼又问,“牛固给我送好几车,我们能吃到明年秋。牛固不知道你回来,临走的时候还说夏收的时候再给我送。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卫长君想了想,“想给什么给什么。但是有个前提,谁来探望你你给谁。东方氏和卫少儿要是帮你收拾屋子缝衣服,就给她们一些布料首饰。回头我去‘金阁’买一些金簪金戒指那些小东西,你说是你买的。” 卫媼摇头:“我有钱!” 卫长君莫名想笑:“您的钱不是仲卿给的?仲卿是儿子我不是吗?用他的钱跟用我的钱有何区别?我的葡萄酒一坛好几两黄金,您还担心我没钱?” 卫媼不常出去,甚少听人说起葡萄酒,一时之间忘得一干二净。 “明日吗?我跟你去。常听你几个妹妹说‘金阁’金碧辉煌,我还没去过。”卫媼说到此,忍不住感慨,“卓文君真厉害,不愧是卓王孙的女儿,还是个才女。” 卫长君点头:“您想想明日买什么,我回房收拾一下行李。” 昨日那几箱行李卫媼要帮他收拾,卫长君没让。他在路上走这么久很是疲惫,没心情收拾,都在卧室堆着,乱糟糟的像被洗劫了似的。 母亲年迈,卫长君考虑到往后得经常回来,就挑一些衣物放柜子里。刘彻给他的金饼单放着。卖酒、酱菜等物收的散碎金子以及铜钱,卫长君装布袋里,打算明日去东市花了。 翌日早饭后,卫长君和卫媼带着两个女奴和阿奴、赵破奴,推着板车前往东市。先用铜板买一些鸡鱼肉蛋和菜,紧接着买几匹布,又买几双皮靴。板车满了,布袋里的铜板花完了,卫长君就叫他们四个先回去。 赵破奴头一次来长安,头一回来东市,对什么都好奇,流连不舍。阿奴小声告诉他,“去病回来我们再来。” 赵破奴想到霍去病爱玩会玩,立刻拉着车掉头,端的怕回去晚了跟霍去病走岔了。 少年人还不懂得掩饰。卫媼看一眼赵破奴的背影好奇:“那孩子怎么跟没来过东市一样?” “老家边关,在匈奴流浪多年,别说东市,他看着长安城墙砖瓦都稀罕。” 卫媼心疼:“可怜的孩子。” “阿母,到了。”卫长君指着三丈外和街上大多数店铺一般无二的二层小楼。卫媼不敢相信,金阁竟然如此平平无奇。 卫媼不识字但她分得清颜色。到跟前看到匾额上的字黑色的,忍不住小声说:“不像啊。” “外面也装的金光闪闪,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家店中有很多金银珠宝。”卫长君话音落下,从里头出来一位中年女子。 女子看到卫长君双脚钉住,眨了眨眼睛,疾步上前:“大公子何时回来的?” “前几日。”卫长君侧身为母亲介绍,“这位便是卓夫人。” 卫媼一直对她很好奇,笑着同她寒暄的时候就忍不住打量,穿得清新淡雅,长相温柔,真不像满身铜臭的君介绍:“这位便是我母亲。” 卓文君伸出手:“老夫人里面请。” 卫媼下意识看长子。卫长君笑道:“阿母想看些小东西。比如送给几位公主玩的金簪,或一些手串,玉饰等等。请夫人给家母介绍介绍。” 卓文君前面引路,带她到柜台里面。卫媼又忍不住看卫长君,这样好吗。卫长君点头,卫媼进去,掌柜的把柜子打开,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任她挑选。 卫媼吓一跳,一边朝外看,一边叫他们先放回去。 卓文君很想笑,卫家老夫人怎么这般有趣。 卫长君解释:“阿母不必担心。城里百姓知道我爱来金阁,没人敢青天白日上门抢夺。” “你的功夫我还不清楚?”卫媼瞪他。 卓文君又想笑:“老夫人,大公子不止会工夫,他还是国舅爷。要叫街坊四邻知道他在我这儿,您一动不动,人家就会把您需要的有可能需要的不需要的全都送过来。” 卫媼吃惊:“不用给钱吗?” 卫长君好笑:“自然是要给钱。” 卫媼摇了摇头:“那算了。” “阿母,慢慢挑。”卫长君把装着金子的袋子放柜台上,“夫人,看看多少,按照这个来。这是我在朔方卖酒得的。不必为我节省。” 掌柜的接过去倒柜台上。卫长君出去转转,顺便听一听他昨日放出去的“消息”。 街上有茶馆,在金阁斜对面。 今日非休沐日,又因为天气寒冷,店里人不多。卫长君要的茶很快便上来。店家大抵是怕凉了不好喝,连同小火炉一块端上来,还配有两份小点心。 卫长君早上吃了八分饱,走这么一圈也有点饿了。他慢慢抿着茶汤,慢慢吃着点心,耳朵却很繁忙。听路人聊天,听客人闲侃。 后街酒肆食客没叫卫长君失望。也许他们素来爱管闲事,反正卫长君一杯茶没喝完就听到一男子问:“知道吗?陛下身边的方士宁乘被打了。” “宁乘是谁?因为什么?”与他同坐的女子好奇。 男子道:“听说大公子回来了。” “哪个大公子?” 卫长君眼角余光看到旁侧男子瞪她:“还能有哪个大公子。皇后和大将军之兄,卫大公子。” “他不是在朔方吗?” “朔方城立,大公子又不是太守,何须一直在此。” 坐在男子对面的女子好奇:“大公子跟宁乘有什么关系?他想必都不认识此人。” “别急。听说宁乘因为陛下征召方士入京,他大抵才疏学浅,一直没得陛下重用,钱快用光了,正不知道该找谁,到街角听见有人喊大公子,他寻思大公子才回来,什么都不清楚,就说皇后失宠了,卫家想保住富贵,最好跟王家亲近。恰好王夫人得宠却家贫,而卫家又不差钱,最好的办法便是给王家送去一些钱财。” 女子点头:“不错。陛下高兴,自是对大公子另眼相待,不吝夸赞皇后贤惠。” 男子连连摇头:“错错错。皇后是不得宠,可长平侯乃大将军,位列丞相之上。”停顿一下,“别说王夫人才得宠,她有皇子傍身,卫家都不必担心。除非匈奴人死绝了。” 男子对面女子算算时间:“是的。军中拜将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入宫,陛下不喜卫家,何必呢?听说还要封大将军之子列侯,被大将军拒绝了。” “你听谁说的?”男子好奇。 女子道:“大将军夫人乃张氏女,我一个亲戚跟张家走得近,听张汤夫人说的。宁乘不知道吗?” “宁乘一定跟你一样认为卫家有今日盖因皇后得宠。” 他身侧的女子好奇:“那宁乘被打是卫家人干的?” 男子一脸无语:“你是什么都不懂。这种小事还用他出手?虽然大公子只会种地,可你想想多少人因为他富裕起来。这几年在朔方种出了可以酿酒的果子,听说还种出像蚕丝一样暖和的棉花。大公子为人大方,头一年种出的棉花就给所有人用了。朔方人人一副护膝。那些驻军如今都回来了。宁乘当街这么说,指不定多少人听见。宁乘叫他们敬重的人讨好王家,大公子能忍他们也能忍?” 两个女子连连摇头。其中一人道:“听说那些驻军都随大将军上过战场见过血。” 男子点头:“要不是怕给卫家招惹麻烦,那些人敢一刀宰了他。” 男子身侧的女人问:“宁乘出主意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 “你是宁乘你怎么想?” 女人认为卫家有今日盖因卫皇后霸天下:“跟宁乘一样认为我一片好心,那些人竟然敢打我。简直好心没好报。” 另一女子好奇:“宁乘也知道?” 男子摇头:“打宁乘的人今早跟人显摆的时候不巧被我朋友听见,我朋友方才走的时候告诉我的。” “打人还敢显摆?” 男子笑道:“宁乘又不知道谁打的。昨日下午从宫里出来,走到僻静出,被人用衣服蒙上头,劈头盖脸一顿,他找廷尉,廷尉也不敢乱拿人。再说了,这等小事廷尉才懒得管。游侠欺男霸女还抓不过来呢。” “我要是宁乘得立刻走人。”女人话音落下,从外面匆匆跑来一男子,然后坐到她身边。 聊天的三人惊了一下。先前说话的男子好奇:“你不是家中有事?怎么又回来了?” 这人正是跟男子说宁乘被打的那人,只见男子拿起空杯子倒茶:“宁乘被打一顿竟然还高升了。” 三人齐刷刷看向男子,眼神示意他别喝了,说说怎么回事。 那男子又喝一口:“陛下叫宁乘为东海都尉,今日出发。听说乘坐的还是驷马高车。陛下此番何意?” 两个女子看向另一男子。那男子佩服:“陛下这招高。东海郡离长安千里之遥,跟塞外五原没两样。看似宁乘因为给大公子出主意高升,可是叫你去你去吗?” 他乡虽好也不是故乡,男子摇头:“宁乘也不想去吧?” “他敢拒印,汲黯的昨天就是他的今天。” 卫长君放下茶钱迤迤然出去。 四人下意识看一下卫长君,见他身高仪态好,目光不由得追随他。卫长君到门口转身,两个女子看到他侧脸,很是吃惊:“城中何时多出个这么俊的人物?” 最后来的男子奇怪:“你们才看到?” 他身侧的女子点点头:“只顾聊宁乘呢。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听说了这事想高升,又当街拦大公子?” 189. 太后托孤 皇帝做事不顾他人死活 两个男子不约而同地摇头,给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往卫长君跟前凑。 另一女子很奇怪:“陛下看重卫家,为何宠王夫人?” 两个男子相视一眼,双双无语。 那女子瞪他俩:“知道什么就说。” 匆匆回来的男子开口问:“男人娶了妻为何还纳妾?” 女子脱口道:“娶妻娶贤,纳妾纳颜。”说到此,她明白了。 她身侧的男子道:“宁乘眼里只有宠爱。殊不知陛下不想踏入椒房殿,不等于他厌恶皇后。皇后是他的妻,大汉国母,没了宠也有敬重,没了男女之情,陛下和皇后孕育三女一子,也有割舍不断的亲情。何况皇后不是孤女。她有大将军,有大公子,更别说她长姊夫君还是九卿之一的公孙太仆。纵然二姊嫁得不如长姊,陈家也比王夫人母家显贵。” 那女子问:“以后没人敢给大公子出主意了?” 她身侧男子觉着这话好笑:“卫家女子已经贵为皇后,男子是大将军,需要谁出主意?皇后诞下皇长子,又是陛下唯一儿子,后位稳固。大将军吗,谁有资格指点他?” 卫长君在窗外听到这些方朝斜对面走去。 到金阁门外,卫长君停下:“阿母,看好了吗?” 卫媼下意识看卓文君:“钱好像不够。卓夫人非说够了。” 卫长君跨步进去,噙着淡笑看着卓文君。卓文君拿过算盘,一个挨着一个算,确实多出两个。卫媼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样子看卫长君。 卓文君依然把那俩小东西跟卫媼选好的放一起。不待卫媼再次拒绝:“老夫人买了这么多总要送您两样。” 卫媼下意识找卫长君。卫长君颔首。卫媼道一声谢,方把东西放入掌柜给她准备的木盒中。卫长君接过去:“阿母还买什么吗?” 卫媼诧异:“你还有钱?” 卫长君拿出荷包:“可以买两斤肉。” “不买了,不买了。”卫媼这辈子头一次一天花这么钱。早年给两个女儿准备妆奁的时候出来一次也没用好几斤黄金。 卫长君:“那就回家?” 卫媼连连点头:“去病又该跑来了。” 卫少儿三年不见兄长也挺想得慌。霍去病回到家只问一句,明日去不去舅舅家。卫少儿想也没想就应下来。 霍去病不习惯同他继父陈掌在一处,更不习惯跟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卫少儿是个好母亲,但不是个尽心的母亲。卫少儿有霍去病的时候年幼不会照顾,后来有兄长依靠,心大的卫少儿不管了,这就导致霍去病跟他母亲很生分。 霍去病在家吃几顿饭,浑身上下无所适从。用了早饭他就先一步跑去卫家。家中只有两个老奴,霍去病心慌,抓住人家问:“我大舅呢?大舅哪儿去了?” 老奴告诉他去东市买肉和菜了。霍去病二话不说往东市跑。半道上遇到阿奴和赵破奴,他才踏实点。但他心头还是有一点点慌。卫长君甫一进家门,霍去病就迎上去:“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卫长君奇怪,“出什么事了?” 霍去病陡然意识到他很不对劲,像是怕大舅跑了一样。大舅能跑哪儿去,不是秦岭就是茂陵。可他为何心慌?霍去病想不通,干脆说:“以为你骗我,带着阿奴和破奴跑去茂陵了。” “霍去病,十八了。”卫长君提醒他。 霍去病梗着脖子反问:“八十就不是你外甥了?” “我不跟你吵。你自己来的?”卫长君话音落下,从霍去病身后出来一人,正是卫少儿。 卫长君打量妹妹,卫少儿也在打量他。时隔三年,岁月没有在卫少儿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卫长君看着比三年前更沉稳。兄妹二人对彼此很是满意。 “大兄在朔方这三年苦吗?”卫少儿放心下来还是想听他说说。 卫长君:“初到朔方只有一些土墙,说不苦你也不信。我辛苦也没有去病苦。” 霍去病点头:“我晚上做梦都想叫大舅回去。” 卫长君头一次听他这么说:“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肯定叫人送我回来。”霍去病给他个“我傻啊”的眼神,“公孙敬声个小不点都没叫苦,我总不能不如他吧。” 卫长君想起什么,犹豫片刻决定趁机说出来:“行军打仗比我们在朔方还苦。你应当还记得,每次你二舅回来都像老了五岁。” 霍去病点头:“我知道,大舅放心,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也不可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十八岁很容易激动,饶是卫长君知道他天生神勇,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名,是他亲外甥,还是他养大的,活生生一个人,卫长君难免不安。 听闻这话,霍去病很笃定:“大舅真同意我随二舅出兵匈奴?” “你说什么?”卫少儿没听清。 卫媼同她解释,霍去病想随卫青出去长长见识。此话一出,了不得,卫少儿惊叫:“你才几岁?” 霍去病耳朵疼,快速躲去卧室。 卫少儿疾步追上去:“别跑!站住!” 霍去病嘭地一声关上门。卫少儿气得朝门上拍一下,转身找兄长。卫长君只能解释他跟卫青一块去,有卫青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卫少儿急切地说:“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他一个大活人,青弟还能把他绑在身边?” “那你跟他说。”好心解释没用,卫长君懒得管。 卫少儿被这话噎的有口难言。卫媼劝道:“孩子总有长大那天。过两年他是大了,可他自己出去你不是更担心?” 理是这个理,然而霍去病在卫少儿眼里跟十五年前没两样。尤其他方才表现出一副离不了舅舅的模样,越发叫卫少儿觉着他还是个孩子。 卫少儿看着卫长君说:“去病最听你的话,您再劝劝?” 卫媼不想长子为难:“我叫他劝过了,没用。” 卫少儿转向儿子卧室,咬牙切齿:“霍去病,有能耐用饭的时候也别出来。” 不出来也饿不着他。饭菜才做好,阿奴就给他盛一碗菜,赵破奴给他盛一碗白米饭。可是这些远远不够,赵破奴又盛半碗菜,上面盖着两个炊饼,阿奴端着汤,给他送去。 卫家有四个女奴,无需主人动手,在堂屋等着吃的卫少儿见状就问她大兄:“阿奴不跟我们一块用饭?”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卫长君没反应过来,“阿奴怎么了?” 阿奴又出现在院里,后面还跟个赵破奴。卫少儿感慨:“这俩孩子饭量真大。” 随着阿奴和赵破奴帮女奴把饭送到堂屋,在卫长君身侧坐下,卫少儿傻傻地看着他俩。卫长君越发疑惑:“你又怎么了?” 卫少儿朝偏房方向看了看,接着转向阿奴和赵破奴,“你俩方才给去病送饭?” 阿奴惊讶:“您看见了?” 卫少儿霍然起身。 卫长君明白了,眉头微蹙:“行了。坐下!小的时候不上心,长大了想管管得住吗?” 卫少儿蔫蔫地坐回去。可她一想儿子其实未满十七岁,又想说些什么。卫媼瞪她一眼,你说的话有用吗?卫少儿把到喉咙边的话咽回去。 饭毕,卫少儿也不说回去。然而冬天昼短,眼看太阳落山了,卫长君叫霍去病出来:“陪你母亲回家。” 卫少儿下意识说:“家里没什么事,不急。” “晚上住哪儿?”卫长君问,“你们的卧室被我腾出给阿奴和破奴住了。” 卫少儿找她母亲。 这几年儿媳不是要照顾孩子就是养胎,没空陪卫媼。卫媼也不想跟儿媳在一处。卫长君远在塞外,也没人接她去秦岭或茂陵散心透气,成天跟左邻右舍聊天也烦,卫媼就去找卫少儿,或者卫少儿陪她住几日。 母女二人比往日亲厚,卫媼拉住卫少儿的手:“跟我住吧。她的衣物也在我房里。” 这个家兄长说了算。卫长君不点头,卫少儿不敢应。卫长君微微颔首,卫少儿欢快地拉着母亲回卧室。 霍去病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眼睛往上翻。 卫长君见状想笑:“你们也回屋歇着去吧。” “大舅竟然不叫我们习武射箭?”霍去病稀奇。 卫长君:“改日到了军营,你不想卯时起来,你二舅也得把你揪起来。趁着舒坦日子不多了,好好珍惜吧。” 此言一出,对军营很是向往的霍去病和阿奴一阵心悸。他们不怕累不怕热也不怕冻,唯独爱一觉睡到自然醒。 二人和赵破奴到霍去病屋里,阿奴就问:“朔方那些驻军素日何时起来?” 霍去病想想:“也是卯时?好像我们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巡逻去了。” “韩兄何时起来?” 霍去病摇头:“韩兄起来不洗漱直接走,悄无声息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 赵破奴不禁问:“长安的兵也这么累?” 阿奴:“离京师越近越累。像我们在朔方不用担心匈奴,晚上点着几个火堆防野兽就行了。长安天天晚上有人巡逻。宫里禁卫更是得值夜。”说到此,阿奴忽然想起狼崽子,“去病,狼崽子呢?” 霍去病指着东南墙角鸡窝,“睡觉呢。没往外跑。” “它年龄大了跑不动,出去被人瞧见它是狼,肯定会被乱棍打死。”阿奴不放心,出去看一眼。狼崽子的饭盆干干净净,它趴在窝里睡觉,阿奴又去看一下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他这才放心。 霍去病无奈地说:“看把你紧张的。” “我们到朔方头一年能坚持下来,多亏了狼崽子给我们带路,上山弄吃的。”卫长君把狼当宠物狗养,不需要狼崽子做什么,狼崽子却没少帮卫家。最少有它在,卫家人晚上睡觉不必担心狼群摸进茅草屋。 阿奴看向赵破奴:“你不想跟我们入军营?” 赵破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想挣一份家业。可他前十几年活的不易,他也想好好活着。赵破奴很是纠结,“我不知道。我不如你和去病身体好,骑射也不如你们,我怕进去了又被赶出来。” 霍去病手臂往他肩上一搭:“怕什么?我和阿奴会帮你的。” “上了战场还有空帮我?” 霍去病想了想:“我肯定是将军,没空管你。你可以跟着阿奴。” 阿奴冷嘲:“我不能是将军?” “将军没你这样的。我可以叫你当将军谋士。”霍去病下巴一扬,阿奴很想给他一下,太欠揍了。 赵破奴眼巴巴看着阿奴。阿奴不得不放过霍去病转向他,“跟着我可以,但不许畏战。” “肯定不会。”以前赵破奴怕匈奴。那晚偷袭,看着阿奴手刃匈奴首领跟切瓜似的,他就不怕了。 阿奴脱掉鞋爬上霍去病的榻:“你俩玩去吧,我睡会儿。” 霍去病跟上去:“这么冷的天上哪儿玩去。往里去。我怀疑这两天得下雪。” 赵破奴没跟他俩一块住过,见状犹犹豫豫地起来。霍去病的榻很宽,他又往里移半个身位,赵破奴高兴地上去。 卫长君在房里眯一会出来发现院里静悄悄的,大外甥房门紧闭,他就悄悄过去,透过窗户缝看到三张天真的睡颜,无奈地摇摇头。 厨房温暖,四个女奴窝在厨房小声聊天。看到卫长君在院里,其中一人就出来问:“大公子,晚上还吃吗?” “做点面汤吧。”卫长君手上多出一片白色小花。女奴猛地抬头,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一片比一片大,“下雪了?” 卫长君点头:“午时左右突然变天,这就下了。这场雪这么快,今年必是个丰收年。” “奴婢是不是把院里的物品都收屋里去?”女奴问。 卫长君:“只有雪没有雨,不要紧的不用收。对了,多做点面汤,天气冷容易着凉,你们也喝点。” 女奴高兴地应一声就回屋告诉其他三人。 四人把院里收拾干净,看到有雪落进鸡窝里,年迈的女奴之一找出她往年穿的破冬衣盖在鸡窝上面。 狼崽子抬头看一下,又缩回去继续睡。 卫长君从他屋里拿出一条棉裤给他母亲送去。 卫少儿接过去就觉着手上暖呼呼的。卫长君为她们关上房门,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这个棉花真舒服。阿母,叫大兄何时也给我做一条?” 卫媼:“我听子夫说先前你大兄叫通粮捎来很多棉花籽。到秋上林苑的棉花种出来,你们一人一身都用不完。” “大公子在家吗?” 卫少儿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收拾一下出来问:“何人找大公子?” 女奴赶忙去开门。卫少儿跟着过去,一看衣着打扮,惊了一下,转身就喊:“大兄!大兄!快出来!” 卫长君披着斗篷出来。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被惊得趿拉着鞋跑出来。 “怎么——”卫长君看清来人,“章兴?陛下来了?” 卫少儿见过章兴,知道他是天子心腹黄门。闻言朝他身后看去。黄门章兴忙说:“陛下在东宫。大公子,陛下请你过去一趟。”语气不急不慢,卫长君却看出他神色着急,说话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往后转。 嘟嘟出来提醒:[看样子宫里出事了。] 卫长君也是这样想的,嘴上抱怨:“这一天天的,下雪天也不消停。容我换双鞋。”说完就把木屐换成方便行走的黑色长靴,衣裳也由紫色换成跟夜晚一色的劲装。白色斗篷变成黑色大氅。 阿奴不禁问:“天快黑了,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卫长君:“无碍。我晚上可以住仲卿那儿。”见他母亲出来,“阿母,不必担心。天塌了陛下也没空找我。” 陛下不在未央宫而是在东宫,肯定不是朝廷大事。卫媼很放心:“快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等卫长君出去,卫媼跟小辈女儿解释:“陛下的性子惯会想一出是一出,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也不看看什么时辰就叫长君过去。” 霍去病和阿奴想想刘彻心情好的时候,早上不吃饭跑去茂陵用饭,心情不好三伏天也往秦岭跑,便认为他闲着没事折腾人。 卫长君坐上马车,一改先前的抱怨和不耐烦,压低声音问黄门:“太后怎么了?” 黄门章兴见他表情凝重,很是惊讶,紧接着又佩服,他方才竟然是装的。章兴不禁说:“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公子。太后不好了。” 卫长君心中一凛:“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什么时候的事?” 黄门:“前几日还好好的。昨日下午陛下告诉太后您回来了,太后笑呵呵地说,改日来宫里得见一见。谁知今儿一早突然起不来了。陛下喂一粒用您的药方做的药丸,太后好些了,能开口说话,可身体还是动不了。 “太后说她怕是不行了。她这一辈子,当了皇后当太后,有儿有女,有孙子孙女,先皇对她极好,陛下孝顺,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只可惜至今不知道您长什么样。陛下听到这,就叫奴婢请您进宫。” 卫长君看了看自个身上:“我这什么也没带——” “什么都不必带。太后午饭就没用,喝了一点葡萄酒。” 卫长君转向黄门,一脸诧异。 黄门点头:“太后要喝的。太后说水无味,茶太浓,非要喝葡萄酒。长公主为此差点跟陛下吵起来。” “平阳侯之母?” 黄门:“是那位公主。平阳侯也在。”说到此想起一件事,“奴婢差点忘了。太后同大长公主感情甚笃,那位也在。” 大汉民风开放,卫长君过去,那几位女眷也不必避开。闻言卫长君懂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揪着不放倒显得卫家人心胸狭隘。” “还有一件事奴婢认为该告诉你。那位王夫人就是走长公主门路上来的。” 卫长君转向他,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你说的不可能是卫长公主。” “平阳侯母亲,阳信长公主。” 卫长君张了张口,饶是知道她爱干这事,也没想到她这么“嚣张”,卫子夫已是皇后,卫青乃长平侯,卫家还有个他,那位公主还敢往宫里塞人。 “她儿子是万户侯,夫君家世显赫,又是太后长女,什么都不做也能富贵到老。她吃饱了撑的吗?” 黄门也想不通:“怕陛下有了女儿忘了姊妹吧。” 卫长君叹气。黄门小声说:“陛下担心又有人在您面前或大将军跟前胡言乱语。虽然没明说,但奴婢听出来了,无论哪位夫人都越不过皇后。” “皇后也在?” 黄门摇头:“小皇子和三位公主起初都在。太后说小皇子年幼,不好在她身边呆太久,叫皇后带他回去了。这会儿三位公主和陛下在太后身边。” 嘟嘟一直在,它很好奇,[太后害怕她死后鬼魂伤着刘据?] [刘据是太后唯一孙子,太后不敢赌。]前世他祖父去世,他带儿子回去,他祖母以及曾祖母都不许孩子靠近棺材。何况两千多年前的古人。 [既然古人这么迷信,太后不是想问你她死后能不能上天吧?] 卫长君拧眉,[不会吧?] 黄门见状好奇地问:“大公子怎么了?” “可以再快点吗?”卫长君打量着马车。 黄门出去叫驭手再快一点。 到长乐宫,卫长君后悔了,午饭差点吐出来。 黄门却顾不上这些,拽着他就往长信宫跑。 赶到门外,黄门帮卫长君整理一下衣冠,小跑进去通禀。 片刻,黄门出来冲他招招手。卫长君大步进去,差点被满屋子胭脂味儿熏出来。刘彻回身正好看到卫长君呆愣的样子。 “快进来!” 刘彻开口,满室女眷齐刷刷看过来。三个最小的楞了一下,跑过来,齐声喊:“大舅!” 卫长君诧异:“还记得大舅?” 卫长公主拉他的手:“记得。大舅,快来,祖母想见你。” 跪在榻前的几名女眷起身后退。卫长君终于看到太后。嘟嘟先他一步飘过去,[她竟然比你母亲年轻?] [我母亲辛苦半生。她养尊处优。]卫长君大步过去行礼,“草民卫长君拜见太后。“ 太后微微摇头。 刘彻抬手示意免礼,叫卫长君上前。 太后这才算看清卫长君。卫长君跟她想象的一样又不一样。卫家兄弟姊妹颜色极好。太后跟卫子夫很熟,也见过卫青。去年卫青凯旋,太后把他叫去东宫,军中拜将没叫卫青骄傲猖狂,太后对他很满意,赏了他许多钱财。 太后不意外卫长君长相俊美,可她如何也没想到卫长君跟传闻一样,是位温润如玉的大公子。一身黑衣也没能叫他气质变冷。 卫长君双眼明亮,仿佛可以看清世间一切污垢,却又不像心机深沉。太后一时间心底很是复杂,盖因她想象中的儿子是这样,而不是刘彻这个秉性,不高兴的时候敢骂太皇太后,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跟他父皇一模一样。 “很好。”太后颇为感慨地轻叹一口气,目光缓缓转向刘彻,然后朝女儿孙女瞥一眼。刘彻令姑母带所有人去外间。 阳信长公主欲言又止,馆陶大长公主一把把她拽出去。馆陶大长公主很不喜欢这个侄女,要不是她多事,她女儿也不会被废。但凡换成别的女子为皇帝诞下长子,她女儿被废了也可能复立。偏偏是卫家,长兄什么玩意都能种,弟弟是当今大汉唯一一位常胜将军。 卫长君小声问:“太后想说什么?” 太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没什么想说的。哀家放心不下的是皇帝。” “母后既然放心不下就好好养着。”刘彻快速接道,“长君的药能把您救过来,就能把你的身子养好。” 太后缓口气,明显精力不济,嘴角泛起苦涩:“哀家的身体哀家知道。皇帝,不想哀家走后不安,以后多听长君的。” [这是托孤吗?]嘟嘟好奇地问,[刘彻都多大了?] 卫长君:“太后,草民只会种地。” “民以食为天。长君会种地就够了。” 卫长君不想接茬。不信任儿子相信他这个外人,小心眼刘彻指不定以后怎么挤兑他。卫长君笑着说:“您不怕卫家是第二个吕家啊?” 太后欣慰她没看错人:“凭长君这句话,哀家就无需担忧。” 卫长君又忍不住说:“陛下知人善用,且用人不疑,太后——” 太后微微摇头。卫长君闭嘴。太后盯着他:“长君只管答应哀家。哀家不怕卫家成为第二个吕家。皇帝做事不顾他人死活,哀家担心满朝官吏成为第二个吕家,皇帝成了孤家寡人。” 卫长君不由得想起李广那一战:“太后意思那些世家豪强知道陛下,那次故意用李广为将?” 刘彻脱口道:“不可能!” 太后微微叹气:“皇帝,一个人想不到,两个人想不通,三五个人聚到一起怎么可能还猜不透啊。”缓缓转向卫长君,“长君,这样的事以后不可再有。”说完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不由得闭上眼。 刘彻慌忙抓住她的 190. 倒打一耙 最看重卫长君的人竟然是太后…… 外间众人匆匆跑进来,看到卫长君陡然停下。卫长君起身后退,然后拉着两个小外甥女,给大外甥女使个眼色,到最外侧。 卫长君小声叫黄门章兴:“去接皇后和小皇子。” 黄门下意识看里间:“太后——” “去!”卫长君低吼。 黄门打个激灵,应一声“诺”就往外跑。 太后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与世长辞。 皇后抱着刘据进去,太后听到小心翼翼地童声“皇祖母”,睁开疲惫双眼。卫子夫把儿子放地上。太后微微摇头。刘彻把儿子搂怀里,没叫他靠近。 卫长君轻轻拍拍个外甥女。姊妹人挤到父母身边,卫长君退到外间。黄门章兴小声问:“大公子不进去吗?” “太后这个时候并不想看到我。”卫长君不是皇家人,不是太后母家子侄,过去只会显得他格格不入,“田蚡没来?” 黄门楞了一下才想起谁是“田蚡”,紧接着想起太后多么疼这个弟弟,“奴婢提醒陛下?” 卫长君微微摇头:“太后不曾主动提起,想必担心她走后陛下又折腾田蚡。陛下的性子你是了解的,他不快谁都别想痛快。” 黄门想说什么,里间传来一阵哀嚎,哭声吓得他打个哆嗦,转瞬间宫娥太监跪了一地。黄门愣好一会,小声试探:“大公子……?” “太后都准备好了?吩咐下去吧。” 黄门冲东宫小黄门招招手,叫他陪卫长君,他进去请示天子。 年前太后就把她的后事安排好了。近几年每到秋冬,太后总要病一场,每次她都会重新安排一下。近日也不例外。 内室哭声渐低,卫长君走出长信宫,鹅毛大雪把青瓦染白,朱红圆柱裹上银装,他目之所及处再无二色,以至于晃得眼疼。 卫长君感到胸闷,仿佛有一口气出不来也下不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卫长君回头,刘彻神色哀伤,眼角似有泪痕,眼皮泛着红。卫长君想说,节哀。到嘴边他咽回去,静静地陪刘彻看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长君,母后很喜欢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卫长君的脸被冷风吹僵了,听到这句满腹感慨的话。 刘彻不是第一次送走亲人。先帝驾崩,刘彻想必最难过。太皇太后薨了,刘彻应该百感交集。王太后年迈,无论走的突然还是慢慢病故,刘彻都有心理准备。 结合这些,卫长君便知道刘彻调整过来了。 “民间有一句话,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太后最喜欢,最心疼,最担心陛下。不是我对陛下有点用,太后没空见我。”卫长君转向他,“仲卿给大汉打下多大疆域,太后可曾想起他?” 刘彻沉默许久,正当卫长君以为他就此沉默下去,听到刘彻慢吞吞道:“母后前几日提过仲卿,你弟哪点都好,就是无脑。往后也得你多多费心。” 卫长君摇头:“前有郭解后有宁乘,没有往后,往后他不敢了。否则我会忍不住打他。这点仲卿很清楚。” 刘彻吐出一口浊气:“我叫人带你去找仲卿。” “晚上冷,叫据儿早些回去。”卫长君担心他和卫子夫忙忘了。 唯一的儿子,大汉帝国未来储君,刘彻固然孝顺,但他更心疼孩子。他走后刘彻就叫长女带着弟弟妹妹回椒房殿歇息。他和皇后这一晚注定不能眠。 宫娥太监还没布置到大将军府,卫青还不知道这事,以至于突然见到卫长君,他慌得脸色骤变,急急地问:“大兄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卫长君叫小黄门回去,屏退左右才说:“太后薨了。” 卫青神色一怔,没能反应过来:“谁?” “太后!” 卫青摇头不可信:“前些日子拜见太后的时候,太后气色比母亲还好。” 太后气色好是保养得宜,不等于比操劳半生的卫媼身体硬朗。卫长君同他解释一番,又说:“像太后阿母这般年纪的人,一场小病也能要她们的命。” 卫青:“太医呢?” 卫长君摇了摇头:“上了年纪的人,药没有多少用,只能缓一缓。不是用药及时,太后兴许今早就不在了。” 卫青好奇地问:“什么病?” “急症。”结合黄门的话,以及太后最后只有脑袋能动,卫长君怀疑她突然中风,“大抵吃太好,又疏于走动。” 卫青张了张口,仿佛在说,吃得太好也能得病吗。 卫长君点头:“晚上宫里有饭吗?” 卫青:“我这边就有膳房。大兄饿了?” “给我来点热汤。”在长信宫绷着神经只觉着脸冷。到了卫青这儿放松下来,卫长君才意识到双脚没了知觉,说话的时候很难不牙齿打颤。早知道穿上棉裤棉坎肩了。 卫青一边吩咐人煮汤,一边带他去里间茶室。兄弟二人坐下,卫青陡然意识到不对:“大兄怎么会在宫里?” 卫长君:“还以为你不好奇。” “太后一直没见过我,好奇种出土豆、棉花、玉米和红薯的卫长君长什么样。” 卫青诧异:“竟是如此?” “太后儿女孝顺,先帝在时她也没吃过苦受过罪,陛下圣明,长孙乖巧,她活到古稀之年,可以说了无遗憾。临终前想见见我大抵是人之本性,无论什么年龄的人都有一点好奇心。” 卫青:“太后说什么了吗?” 卫长君摇头:“我问太后是不是担心卫家成为第二个吕氏。太后直接说,长君能说出这句话,卫家就不可能是吕氏。” “难怪上次我去东宫拜见太后,太后问你何时回来。”卫青信以为真,“我以为她随口一问。” 卫长君注意到茶几旁边有炉子,示意卫青端上来。卫青惊醒:“我怎么忘了。”一边点火炉一边叫人送水和茶。 卫长君提醒:“天色已晚,不宜饮茶。煮点热水我润润喉。” 卫青接过一壶清水便叫伺候的人下去:“我该做什么?” “听陛下的。”卫长君想想如今不是太皇太后薨逝那年月,“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该你的事做好就行了。如今藩王像一盘散沙,没人敢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卫青小心添着炭:“大兄明日还去吗?” 卫长君:“我只是皇亲,去不去听陛下的。纵然入宫也是同魏其侯一道,不会同你在一处。”说到此,他顺着问:“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不甚清楚。”魏其侯府离卫青的长平侯府不近,他五日一休,到家沐浴洗头歇息就得用掉半日,而卫伉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他一个人都看不过来,哪有空关心不甚熟悉的窦婴。 卫长君决定明日上午过去看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翌日上午宣室殿小黄门就过来送他出宫。此时长安百姓都知道太后薨了。卫长君到家,卫媼已经叫家人换上白衣。 卫长君迟迟不归,卫媼以为宫里出什么事了,比如宫变。甫一看到卫长君,卫媼着急忙慌地问:“子夫和据儿还好吧?” 卫长君点头:“陛下早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陛下。太后又早早把后事安排好了,宫里没出一点乱子。我临出宫前还听人说子夫回椒房殿陪据儿用了早饭。端的怕据儿迟迟不见她哭闹。” “没出乱子就好。”卫媼悬了一早上的心落到实处,接着就问太后找他做什么,他一不是官,二不是侯,也没上过战场。 卫长君:“对我好奇呗。我去见太后的时候,太后盖着的褥子面流光溢彩,像用金线绣的。可蓬松厚度不像蚕丝,反而像陛下从我这里拿走的棉被,到宫里拆开换成了太后管用的布料。” 闻言卫少儿不禁说:“棉被那么稀奇,有钱也买不到,太后肯定好奇。阿母,别胡思乱想了。真有什么事大兄还能一大早回来?” 卫媼想想也是。 卫长君叫卫少儿去他屋里拿两坛酒,一坛西瓜酱,再用小布包装两斤地皮菜。女奴找个干净的木箱,卫少儿把东西放箱子里,便同女奴一起放马车上。 卫媼好奇:“这是又去哪儿?” 卫长君回屋换上白色斗篷:“看望魏其侯。回来几天了,再不去他老人家该跟你一样寝食不安,以为卫家出事了。”说到此,转向一直不曾言语的霍去病和阿奴,“你俩去吗?” 二人点头。 赵破奴不由得面露好奇。 太后薨逝乃天下大事,休沐日卫青、卫步和卫广也别想回来休息。留赵破奴一个半大小子面对一屋子女人,他一定很无聊别扭。 卫长君叫他换一下衣鞋,跟他一块去。 赵破奴唯一一身华服还是卫长君去东市买的。那衣袍黑红两色,此时不能穿。赵破奴比阿奴小,只比年前的阿奴高一点点。阿奴找出他年前的衣裳叫赵破奴换上,又送他一件黑色大氅。 赵破奴连声拒绝。 卫长君走到偏房门口:“披上吧。你不要阿奴也穿不上。不过阿奴也没穿几次。他衣物多。” 阿奴点头:“都是郎君置办的。郎君说在秦岭和茂陵想穿什么穿什么。到了城里,必须像个世家公子,不能给皇后和长平侯丢脸。” 卫长君颔首:“我们回茂陵前再给你定几身。腊月回城取了正好过除夕。” 赵破奴欲言又止,认为他应该拒绝,又不舍得拒绝。 霍去病勾住他的脖子,“走了。” 卫长君驾车载着赵破奴,不愿窝在车里的两小子一左一右同马车齐头并进。 昨晚大雪纷纷,今日天空放晴,反而比昨日还冷。要搁往年没什么人走出家门。而今城里出了这么大事,卫长君穿过王侯将相门口,时不时可以看到一身素雅的女眷或披麻戴孝等着入宫的男丁出来进去。 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真正难过。 卫长君从门前经过,路过或正巧出府的人不由得停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人谁呀?怎么从未见过?还有那俩小子,长得真好。” 擅交际的夫人把长安城中有可能的人排除掉,只剩唯一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也有可能是他:“听说卫皇后兄长回来了。因为他陛下身边的术士宁乘还高升了。” 此言一出,谁还记得太后薨了。马车里的夫人也忍不住露出头问,卫家那位不是跟仙儿似的从不管俗务吗。 擅长交际的夫人消息灵通,不可能只听说一家之言。自是把前因后果打听的一清二楚。她自己不舍得儿子远行夫君离家,也就不得不相信宁乘明升暗贬。 该夫人说完,有人忍不住说:“照你这样说皇后也没失宠啊。” 有人觉着这话好笑:“你夫君夜夜宿在偏房,你失宠了吗?” “我们成亲多少年了,还谈什么宠不宠的。”那人脱口说出来,意识到帝后也在一起很多年了。孩子四个,最小的皇长子都六岁了。用“宠”来猜测皇后在宫中处境,衡量其在皇帝心中地位太过狭隘。 擅长交际的夫人见她似有所悟:“想通了?” 那人不禁点头:“难怪我之前觉着奇怪,陛下看重卫家为何宠王氏。” 有人忍不住接道:“看重和宠不一样。皇后不高兴,陛下兴许会把人打发的远远的。王夫人厌恶皇后,敢在陛下面前说她一点不是吗?” 隔着门槛马路聊天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此时卫长君的马车已经到路尽头。擅长交际的夫人勾头看一眼:“卫长君这时候不该进宫吗?” 前来提醒母亲准备进宫的男子下意识说:“他才从宫里出来。” 几位夫人齐刷刷看向他。 男子点头:“我找叫我们进宫的小黄门打听的。昨日下午就去了。今早才出来。” 这些女眷看似除了品茗饮酒投壶戴花敷面什么都不懂,然而有时候比她们为相为将的夫君消息灵通,且看得深远。 几人远远地相视一眼,男子母亲问:“王家人呢?” “王家人怎么了? “去了吗?” 男子觉着这话可笑,也露出一丝笑意:“王夫人吗?她家人去做什么?陈家也只去了馆陶大长公主和她儿媳以及孙子人。平阳侯府也只去了长公主和平阳侯。” 几个女眷相互看一眼。 男子摸不着头脑:“你们几位打什么哑谜呢?” 其母亲:“我们还以为陛下那么宠王夫人,这么大的事会叫她过去。” 男子不禁惊呼:“陛下又没老糊涂。再说了,这个节骨眼上把王夫人叫过去,太后还不得叫她陪葬?” 其母点头:“是的,是的。快进宫吧。”说完登上自家马车。 卫长君下了马车便看到魏其侯府大门敞开,院里人来人往很是繁忙。好在有人记得他,见着卫长君就请他慢慢进来,他先一步禀报。 卫长君到正房门口,窦婴一身白衣出来,不待他言语,窦婴屏退左右:“出什么事了?” “您不该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吗?” 窦婴瞪他:“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宫里没什么事。突然想到你,就带去病、阿奴,还有我在朔方遇到的这孩子来看看您。顺便提醒你,到了宫里勿多言。拜了太后就出来。太后走之前没见田蚡,但陛下不能不叫田家和王家人送太后最后一程。指不定陛下回头见着他们怎么疯呢。” 窦婴连连点头。注意到几个儿子过来,冲他们招手。几人拱手拜见“大公子”。卫长君虚虚回一礼。 这么一会儿,人老成精的窦婴就发现他话中不对之处:“你怎么知道太后没见过田蚡?仲卿派人告诉你的?” 卫长君:“我弟有那个脑子,还能叫宁乘糊弄的要给王氏家人送钱?此事这几日外面传遍了,不要说您不知道。” 窦家父子惊得目瞪口呆。 窦婴夫人从内室出来:“我一直觉着这事蹊跷。怎么可能那么巧,你一回来就碰到宁乘,宁乘认出你,还给你出主意。要是仲卿,那就不奇怪了。” 窦婴疑惑不解:“为何说是你?” “大将军被人糊弄,传出去好听吗?”宁乘都出京了,卫长君想起这事还是很是无语。 窦婴叫霍去病把箱子搬下来。阿奴蹲到地上打开,然后把带来的物品递给窦夫人。老夫人也没推辞,“长君有心了。” “不值钱。”卫长君转向窦婴:“我可能得送家母进宫,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您二老。” 窦婴撑着拐杖要送他。卫长君只叫他到正院门口,而不是魏其侯大门外。 窦婴几个儿子望着马车走远,然后才回屋。窦家长孙方才也在,他很是不懂:“祖父,卫大公子怎么没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窦婴:“进宫问问不就知道了。” 虽然致仕多年,窦婴还是魏其侯,依然是馆陶大长公主亲人。窦老夫人见着馆陶就偷偷问她,听说田家和王家人都没来。昨晚太后走之前见了什么人。 馆陶先说她们这些人,然后嘴一撇,“还有卫家那小子。也不知说了什么,太后就留他和陛下在内室。等我们进去,太后好像了却心愿似的。没多久就合眼了。” 窦老夫人回到家中把此事告诉儿孙,除了窦婴,窦家一众都难以置信,最看重卫长君的人竟然是太后。 刘彻没有下禁言令,以至于太后头七过后,城中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太后去之前见的唯一外人是卫长君。 陈掌的同僚问他是否知道。陈掌直言太后就是对卫长君好奇。其同僚难以相信他竟然如此天真。太后多么传奇一人,要说好奇,她对韩嫣好奇都不可能对卫长君好奇。 卫家有很多东西宫里没有,东西市更没有,虽然卫少儿从未说过哪来的,陈掌也看出卫长君有点神奇。陈掌认为有可能,态度很是坚定。其同僚背着他就忍不住跟其他人嘀咕,难怪宁乘会认为卫长君好糊弄,有这些亲戚,他是宁乘也会认为卫长君没心机。 无论外面多少风言风语,卫长君在不需要进宫哭丧后就关起门过日子,不许任何人登门,包括姻亲以及弟妹妹婿。 十六日孝期一到,卫长君带着霍去病、阿奴和公孙敬声以及赵破奴回茂陵。 太后薨逝乃国丧,东西市卖肉的摊位都关了。霍去病和阿奴觉着他俩能吃下一头猪,到茂陵就叫卫长君杀猪宰羊。 卫长君一人一脚踹得他们踉踉跄跄去船上砸冰捞鱼。 霍去病摸着屁股说:“十六日代替十六个月守孝是文皇帝定的。如今孝期已满,怎么就不能杀猪宰羊?” 赵破奴一边拿着锤子敲冰一边说:“你忘了我初到朔方的时候大公子说的话?饥一顿饱一顿的胃不好,一次不能吃太多。我们素了这么多天,肯定不能突然大鱼大肉。” 阿奴:“你只知道其一。” 霍去病笑他:“你知道其二还跟我一样挨揍?” 阿奴是挨了一脚才开智。 “茂陵不止我们一家。东方家、司马家和张家人都搬过来了。我们炖肉,他们能闻不到?就算陛下可以理解我们正长身体。太后的几个女儿也能体谅我们?尤其是那位长公主,那么会讨好陛下,天两头在陛下面前来一嘴,陛下还能做到心无芥蒂?但凡有一点不舒服,倒霉的就是郎君。” 赵破奴恍然大悟,不禁皱眉。 阿奴奇怪:“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很对。郎君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句话也很对。” 霍去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打北面来了几辆很是宽大的马车。隔着薄雾也能看出马车豪华。在不缺有钱人的长安城也不多见。 阿奴眯着眼打量一番:“鱼还抓吗?” 霍去病也不确定,跳上岸找找他大舅询问。卫长君乍一听到“陛下来了”愣了片刻。然后叫出嘟嘟,[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散心吧。] 卫长君实在想不通,就当他来透透气:“抓。先别拿上来。陛下想喝鱼汤,我再叫你们。他不想吃留我们晚上吃。但是,抓到鱼不可以到处显摆。” 霍去病点着头往外跑。等他再到船上,已经看不见马车。霍去病怀疑被房屋挡住。果然片刻过后,马车从西边大路上过来。 眨眼间,马车到卫家门口。 刘彻把儿子放到地上叫他自个玩儿去。小孩抓住他父皇宽大温暖的手,仰头看着他,仿佛在问,父皇不要我了吗。 这谁受到了啊。 刘彻抱起儿子用斗篷裹住:“据儿不想找表兄玩儿吗?” “我想和父皇玩儿。”小孩很乖巧,刘彻很头痛。到屋里见着公孙敬声,刘彻就叫公孙敬声牵着小刘据在院里逛逛。 卫长君见他特意支开孩子:“宫里出什么事了?” “宫里无事。”母亲的去世依然叫刘彻有些不好受,也没心思同他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长君,你是对的。据儿确实过于乖巧。母后和你都说过,岁看老。你看据儿如今这样能改多少?” 卫长君想起什么,恍然明白:“你连着两封信,什么据儿这么大了,据儿想我了,闹了半天叫我回来给你教儿子?” “话不是这么说的。据儿是想你了。” 卫长君呵呵一笑:“想我方才见着我喊一声大舅就没了?” 刘彻心虚尴尬,忍不住揉揉鼻头:“他不止是朕的儿子,还是你小外甥。你是他舅父,有责任教好他。” 卫长君想一脚把他踹回未央宫:“您至今唯一的儿子,不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不该像家猫一样。孩子六岁了才意识到,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191. 准备从军 朕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 刘彻只会逗孩子哄孩子,不会教孩子。 卫长君要是之前没提醒过他,刘彻可以反唇相讥。如今只能叫黄门章兴先把车里的东西抬出来。 “束脩吗?”卫长君不放过打趣他的机会。 刘彻呼吸一窒,卫长君就是卫长君,总是能一针见血。 “母后不像太皇太后走之前只剩姑母一个女儿。母后早在去年就把她的私产分好了。其中四箱是留给你的。不过母后也同朕说过,等她百年之后再告诉你。” 卫长君对这些说辞半信半疑:“那日我一直在。” “你和朕的几个姊妹以及姑母进宫前,母后又提醒朕一次。” 卫长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真不是你给的束脩?” 刘彻听到脚步声就等一会,等人进来把箱子放到跟前亲自打开叫他自个看。很多女人家才会喜欢的摆件,有些精致的椒房殿也不多见,由不得卫长君不信。 “太后那么看中我?” 刘彻:“你这张脸太有欺骗性。” 卫长君冷笑两声:“陛下,太后一向最疼你,弥留之际惦记的人却是我,陛下没什么想说的?” “朕乃天子还羡慕这几箱物品?”刘彻一脸“好笑”的样子瞥他,“何况你也说过,不是为了朕母后才懒得理你。” 卫长君:“您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刘彻送他一记白眼:“说正事。” 卫长君起身把箱子合上,请黄门和小黄门送他卧室:“那些留着日后给三位公主添妆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刘彻挑眉:“不必如此。赏你了就是你的。” “早在刘安起事前陛下就该知道我此生没想过成家。如今也是如此。卫孺那个德行的,肯定不能给她。子夫什么都不缺。去病的母亲孝顺,可以给她几样,但也不能太多。日后叫卫孺发现了,姊妹俩反而会生嫌隙。不给几个外甥女给谁?仲卿夫人不需要我的,广弟的聘礼跟步弟一样,兄弟没有偏颇,以后才能和睦相处。” 刘彻觉着卫长君还没说完。 卫长君是没说完:“外甥女出嫁,舅父得添妆。您的女儿我添多少都不为过。其他外甥媳妇弟妹也不会因此不快。” “成天算计着这些不累吗?” 卫长君:“不用心兄弟之间门能和睦吗?您养孩子不用心,龙子都养成家雀了。” 刘彻无言以对。 片刻,他又忍不住说:“你说,朕听。” “我跟据儿不熟,在他心里我甚至不如陪他玩的小黄门。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若放心,放在我这里几日?有去病、阿奴在,游侠不敢登门。外人不知道,也不会想到来此伤害他。” 刘彻正有此意。他把刘据的行李带来了。只是没好太早拿出来。 “朕担心据儿哭闹。” 卫长君:“他还跟皇后住一起?” 刘彻摇头。 “令人回宫把他的奶姆和时常陪他玩的人接来。不过得提醒你一点,你不希望他那么乖,课业得放一放。” 刘彻六岁的时候没儿子认识字多,“学业年后再说。” 有他这番话,卫长君放心了,“出去看看?” 刘彻点点头跟上:“你说朕的儿子怎么那么乖?素日也没人欺辱他,甚至没人敢同他大声说话。” 卫长君前往塞外的时候刘据才两周岁,那时候看不出什么。如今三年不见,他就更不清楚了,“这得问你。” 二人到猪圈旁,小刘据好奇,眼巴巴看着。卫长君靠近刘彻压低声音:“换成去病早打开门进去抓猪了。”顿了顿,“就是阿奴,比他大一点的时候都敢骑猪。” 这些不用卫长君说刘彻也能想到:“朕把圈门打开?” 卫长君叫公孙敬声打开,然后牵着刘据进去。卫长君盯着小孩看一会,发现他并不怕猪:“您儿子不是胆小,是不敢玩闹啊。” 刘彻也在打量他儿子,时刻准备进去救子,因此也发现小刘据满脸好奇:“放马背上试试呢?” “你别问他想不想,只说带他骑马。” 刘彻不懂为何要这样说。 “你问他想不想,像他这么乖巧,肯定说不想。”卫长君好像发现问题所在。刘据并非生来乖巧,而是刘彻认为他乖,小孩儿就认为他得乖。 卫长君亲自养大两个孩子。刘彻一个没养。即便刘彻听出他话里不确定,依然决定听卫长君一次,“据儿,父皇带你骑马去。” 小孩猛然起来,由于太快差点撞猪身上。 刘彻诧异,不禁转向卫长君。卫长君颔首,再试试。刘彻隔着猪圈墙把他抱出来,叫公孙敬声牵马。 公孙敬声不舍得他的小马,就把他表兄的大马弄过来。 小刘据到马背上那一刻很害怕,死死抓住刘彻的手。刘彻上去环住他,小孩放松下来。刘彻带着他跑起来,小孩不止不害怕不怕冷,还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刘彻到最西边东方家门口拐回来,又跑到卫家门口才停。刘彻低头看看,儿子明显意犹未尽。 “长君,朕知道据儿像谁了。” 卫长君指着自己。 刘彻轻笑一声:“他都不像我还能像你。像仲卿!不信你自己想想。” 嘟嘟出来,[像卫青。长相看不出来,但都敢打敢杀。他长大后把李敢的一对儿女收到身边,不像给王家人送钱的卫青吗?] 这话说的卫长君竟然无法反驳。 “是不是?”刘彻又问。 卫长君叹气:“仲卿谨慎,那是幼年生活导致。您儿子乃天潢贵胄。” “可仲卿是他舅。外甥像舅。” 卫长君:“所以呢?” “卫青到你身边的时候大了不好教。你那时候也不会教孩子。如今据儿六岁,你也有经验,朕相信你可以做到。” 嘟嘟提醒卫长君,[这事不好办。刘据不止是你外甥,还是储君,交好了以后还是皇帝。] 卫长君叫公孙敬声带刘据上船,令几个黄门和小黄门跟上。 门外只剩两人一马,卫长君才说:“去病胆子多大,你是知道的,七八岁敢往山上跑。你不怕过十来年他逼宫,然后把你我以及仲卿全收拾了?” 孩子太小,这些还太遥远,刘彻至今还没立太子,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这些。 刘彻望着儿子小小背影,沉默许久。 卫长君也不着急,老刘家没有心慈手软的人,他这话并非夸张。 “他敢那么做,朕是不是得欣慰?”刘彻不确定地问。 卫长君:“你的皇位变成他的也是刘家的。卫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呢。” 刘彻突然觉着没什么可担忧的,反正有卫家一众陪他:“教吧。在其他方面没叫朕失望,只是想早点手握天下权,朕给他便是。” 嘟嘟震惊,[这是刘彻吗?] [这是至今只有一子,而认为此生只有一子,又正当壮年敢与天争的刘彻。十年后刘据方方面面叫他满意,他也不舍得说出这番话。] 卫长君有一点好奇:“宁乘是我离开长安之后您招的术士?陛下还想长寿不是希望这皇帝一直当下去?” 刘彻有想过,但他更想羽化登仙。 “朕想去天上看看。” 卫长君翻个白眼:“我都不敢奢望,您竟然还没放弃。算了,不提这些,依你所言,留他在我这里五六天。休沐日你来接他还是我送过去?” “你送过去。”天寒地冻,刘彻不想一趟一趟跑。 他表情过于明显,卫长君忍不住翻个白眼:“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刘彻:“朕把唯一的儿子交给你,这是多大的信任。” 卫长君呵呵冷笑:“您才说过他不止是你儿子。” 刘彻目的达到,让他一回。他吩咐小黄门把行李拿出来。卫长君看到两大包衣物,又忍不住翻个白眼。 刘彻假装看不见。卫长君听到公孙敬声的声音,朝东边看去,只见公孙敬声拽着刘据的手提醒他:“不可以靠近。等到夏天我教你凫水。跟我到里面来。” 刘彻很是意外:“那是公孙贺的熊儿子?” “十多岁了,该懂事了。”卫长君等小黄门进院,门外又剩他和刘彻两人,“中午吃鱼?” 刘彻下意识摇头:“据儿不能吃鱼。” “他喝汤。我问你。” 刘彻很是奇怪,这是卫长君吗?竟然担心他不喜欢吃鱼。忽然想起他母后,刘彻瞬间门明白过来:“肉也行。” 有他这句话,西边东方家、张家人也知道皇帝来了,卫长君不必担心碎嘴奴仆乱传,于是令许君杀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 许君知道该怎么收拾。卫长君吩咐下去就请刘彻上船。 刘彻到船上,赵破奴赶忙起身行礼。他一起来,霍去病和阿奴也不好坐着。随着他俩站起来,刘彻睁大眼睛:“怎么这么高了?” 霍去病想送他一记白眼:“陛下,我十八了。” 刘彻算一算,可不是吗。 “岁月催人老啊。”刘彻感慨。 突然之间门刘彻想起他弓马娴熟,如今又在塞外三年,肯定没少骑马:“去病,朕打算乘胜追击,年后叫你二舅领兵出击匈奴。想不想跟你二舅出去看看?” 霍去病下意识看卫长君,大舅这么言而有信吗。 刘彻:“长君,十八岁可以了。再说了,如今匈奴被仲卿打散了,心气也没了,又是跟着仲卿,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卫长君意识到他误会了也没反驳:“他胆大包天,我担心他到塞外根本不听仲卿的。” “我一定听话。”霍去病举起手,“我可以发誓。” 卫长君心说,跟韩嫣夜袭匈奴的时候,你还要发誓。最后不照样背着他乱来。 “你不听话的结果只有两种,一是命丧塞外,一是建功。前者我生气也没用。后者我想打你,陛下也不许。” 霍去病装傻笑笑:“大舅,求你了。” 卫长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霍去病顿时知道他答应了:“陛下,我想带上阿奴,赵破奴,还有我的——”看到刘彻点头,高兴地大叫,“多谢陛下!” 刘彻想想卫青教的那些半大小子也长大了:“朕再给你挑几百人,听命于你。” “几百人?”霍去病皱眉。 刘彻挑眉:“嫌少?” 霍公子嫌少,但他怕刘彻反悔不叫他去:“二舅头一次出兵您给他一万骑兵。我只比二舅小几岁,没有一万,一千也行啊。” 听到这话刘彻也觉着几百人有点少:“朕改日问问你二舅,有多少像你这么大的。” 阿奴摇头:“不可。陛下,我和去病自幼习武,跟我们年龄相仿的跟不上我们。” “他们也是自幼习武。”刘彻沉吟片刻,“朕给你们多配几把弓箭,挑选良驹,叫你们最少可以以一敌五。你的脾气朕也知道一点,别人的话你不听,粮草方面交给阿奴。阿奴,朕可以信任你吗?” 阿奴想也没想就点头:“不就是什么时候用饭,一日用多少,何时找大将军要补给吗?” 刘彻点头:“尽管找仲卿就行了。他不会叫你们饿着。” 霍去病听出不对:“陛下的意思不跟二舅一起?” “你二舅乃三军主将,到了塞外没空管你吃没吃。你们这些小子个个能吃掉一头牛,哪能跟其他人粮食一样。你二舅一碗米饭一个炊饼一碗汤一碗菜饱了。你能吃个半饱?”刘彻问出口,霍去病摇头,“我能吃一盆米饭。” 卫长君想扶额,胃口跟猪一样,他还很得意。 刘彻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霍去病恼怒:“大舅!” “我什么也没做。”卫长君很无辜。 霍去病:“您还想做什么?” 卫长君点头:“我不该在心里嘲笑你。”转向刘彻,“陛下,何时叫他们入营学学军规军纪认认同袍?” 军中没法跟家比。卫长君不溺爱霍去病,不等于不宠。但凡卫长君得闲,霍去病想吃什么他给做什么。 杀猪宰羊,霍去病想吃哪块吃哪块。平日里没断过习武射箭看书练字,可是卫长君不管他何时操练,这一日的任务完成就行了。军中可不许霍去病自由散漫,想一出是一出。 要是叫霍去病直接同卫青出塞,那半道上他就受不了了。 想到这些,刘彻看着霍去病说:“你们八个过几日就去。先看看,撑得住再入伍,受不了,仲卿也不会把你们当成逃兵处置。” 霍去病眉头微皱:“陛下怎么跟大舅一样担心我们吃不了那个苦啊?人家可以我们怎么不行?” 卫长君:“人家不是有家仇要报,想封候拜将,就是没办法,家里养不起只有从军一条出路。你们缺什么?” 霍去病脱口道:“我想当大将军。” 刘彻忙说:“大将军是你二舅。” 霍去病:“陛下不可以设两个大将军吗?” 刘彻想给他一脑门:“先过了第一关再说。”瞪他一眼,“人不大志气不小。” 霍去病不服气:“谁不想当大将军?阿奴,你想吗?” 阿奴点头:“陛下,可以设三个大将军吗?” 刘彻抬起脚:“朕想你洗个冰水澡。” 霍去病和阿奴慌忙后退。 公孙敬声乐得哈哈笑。阿奴抬手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公孙敬声哑巴了,小刘据眼睛都没眨,捂住小嘴巴偷笑。 刘彻转向公孙敬声的时候扫到儿子,确定儿子胆子不小,是他的种。越是如此刘彻越想不通,他儿子怎么比天下所有孩子都乖。 刘彻想跟卫长君聊聊,眼神示意他上岸。 霍去病问:“陛下是去派人告诉二舅?” 刘彻胡乱地点头应下。霍去病高兴地抱住阿奴。阿奴被他扑的往后仰,差点摔冰面上,气得他朝他背上狠狠一巴掌。霍去病痛的惊叫一声,猝不及防地,刘彻脚下踉跄,险些失足落水。 刘彻站稳回头吼:“霍去病,再没点稳重样儿,这辈子别想上战场。” “我乖。”霍去病赶紧松开阿奴。 小刘据放下手,不敢捂嘴偷笑。 卫长君扫一眼大大小小几个人又想叹气,得亏不是一家的。否则无论谁摊上都得折寿十年。 “敬声,领着据儿去船舱。”卫长君上岸后眼神示意刘彻回屋。 刘彻到屋里坐下,倒一杯滚烫的热茶:“据儿你得费心。不仔细盯着,你担忧的可能应验。他有那个胆量。” “以后尽可能别问他要不要什么。”卫长君说出来又觉着不妥:“或者叫他选。比如给他选老师,你挑几个人,告诉他选谁都行。慢慢就养成他自己做主有担当了。” 刘彻:“还有吗?” “除了读书识字的时候,别叫他在室内。他在草地里打滚也别管。去病小时候你知道的,他不闹着下河上山,他跟鹅打架我都不管。” 刘彻点头:“那时候朕还觉着太闹。” “午饭后我把鸡鸭鹅放出来,叫他跟敬声一块撵进圈。明日把敬声小时候用的弓箭给他,再叫敬声跟他踢球。他玩习惯了,回到宫里别拘着他。提醒子夫,他想去哪儿去哪儿。早晚我也会叫他识字练字。一天一到两个时辰吧。” 文章兵法可以慢慢学。秉性定了,以后就难改了。刘彻赞同:“照你这样做需要多久?” 卫长君想笑:“您还想半年养成?孩子十五六岁前,一切皆有可能。” “还得十年?”刘彻表情堪称震惊。卫长君无语地翻个白眼:“先皇养你多大?先皇驾崩前担心你年幼镇不住百官,被太皇太后废了。不然犯得着拖病为您加冠?再说太后,您今年多大了,她临走前还不放心。陛下,在养儿育女方面,您得跟先皇和太后学学。” 刘彻沉默了。 卫长君:“陛下,养孩子不需要你懂多少,需要的是耐心。他玩的时候陪他玩,别叫他做别的。他写字的时候你也别心疼,写几个就叫他停下歇歇。这样不但可以教他做事认真,也不会因为一时气馁撒泼打滚脾气暴躁。” “朕小时候,父皇也没像你说的这样。”刘彻仔细回想。 卫长君点头:“所以您如今秉性称不上和善。别瞪我,太后说的。” 刘彻继续瞪他:“少拿太后说事。” “吃米还是吃面?” 转的太快,刘彻愣住。 卫长君不急,静静地等着他。 刘彻:“朕想吃水果。这几年冬日朕就没见过几个果子。” “您等一会。”卫长君起身出去。 刘彻跟出去看他“作法”。 卫长君得给嘟嘟些时间门,于是他去放杂物的偏房拿出箩筐,然后叫刘彻盯着厨房和院门方向,以防有人突然进来。 刘彻并不想给卫长君带来灾难,他特意出去一趟,把侍卫、黄门等人打发去东边,跟卫家奴仆闲聊。 这么一会儿嘟嘟也选好了。 刘彻走到堂屋门口,两个筐里满满的,一筐金黄色榴莲,一筐金色香蕉。香蕉很小,小刘据的手那么长。刘彻拿起一把很是嫌弃:“都要成仙了,怎么还这么吝啬?” 卫长君掰开一个剥了皮递给他。刘彻接过去依然满脸嫌弃。当他放入口中,刘彻很是诧异。卫长君无奈地看他一眼,使劲把两个框拖进去。 刘彻咽下去追着他问:“香蕉也有三六九等?” “桃子都有好坏。红枣都有甜和不甜。香蕉没有上下之分,您说可能吗?” 刘彻摇头:“荔枝也有优劣。” “我可没有荔枝给你吃。”卫长君真没有。 刘彻:“朕知道。虽然那人神奇但还不是神仙。不可能冰天雪地弄出荔枝来。” 卫长君挑出三成品相最好的:“这些带回去。太后不在了,最少给我妹一半。”说到此盯着他。 刘彻被看得心虚尴尬。 小刘据不是不贪玩,而是没人同他玩儿。午饭后,刘彻叫他在舅舅家玩几天,小刘据很是不舍也没闹着要回去。 刘彻走后,卫长君拿出蹴鞠毽子,又有平日里陪刘据的小黄门在,小孩很快把他父皇忘了。 刘彻了解卫长君,他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卫长君不敢打他骂他但敢给他添堵。以至于进了皇宫,刘彻直奔椒房殿。香蕉榴莲放下一半,刘彻才回宣室殿。 黄门章兴一一把果子摆放在案几上:“陛下打算赏王夫人多少?” 刘彻揉揉额角:“不论多少,卫长君都会在心里骂朕。” “陛下吃不完赏奴婢吧。”黄门笑着打趣。 刘彻放过他的额头,问章兴:“王氏有兄弟吗?” 黄门章兴愣了愣,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陛下,你宠一个得几个将才奇人这种情况兴许只有一次。”黄门不待他问,“陈氏有兄弟,还是您表兄。” 刘彻烦的摆手,仿佛说不要跟朕提他们。 黄门又提醒:“尹夫人和邢夫人也有兄弟。奴婢令人打听打听?” 刘彻抬手:“朕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192. 汗血宝马 我好日子过腻了,给自己找罪…… 卫长君陪小皇子外甥踢一会儿球,热出一身汗,他就把刘据交给霍去病。 霍去病都不爱跟比他小几岁的公孙敬声玩,哪有心思陪比他小十二岁的刘据。霍去病指着赵破奴:“你陪他玩儿。” 赵破奴不想陪小不点:“我没有跟这么大的小孩玩过。他还是皇子。我要是把他惹哭了怎么办?阿奴,还是你跟他玩儿吧。” 小刘据要哭了,他有这么讨人厌吗? 卫长君注意到小外甥的神色,抬腿一人一脚。踹得霍去病和赵破奴差点双双给小刘据跪下。小孩儿吓得瞪大眼睛,大舅舅怎么说踹人就踹人,比父皇还厉害啊。 霍去病稳住身体气得瞪他舅:“凭什么?” “凭他是你弟。” 霍去病张了张口:“那那敬声还是我弟,我不跟他玩,你也没打过我。” “那时候你得学文习武。如今需要你做什么?”卫长君反问,“我怎么不叫在屋里练字的敬声出来?” 霍去病无言以对开始耍赖:“强词夺理。明明就是有了小外甥不要大外甥。” 卫长君劝自己莫生气,别跟熊孩子一般见识:“霍去病,他父皇是谁?你还没从军。” “坏了!”霍去病转向小刘据:“我怎么把这点忘了。”冲刘据伸出手,“表兄陪你玩儿去。想玩什么?骑马吗?” 赵破奴跟上:“还是踢球吧。小皇子,我陪你踢球好不好?” 小刘据傻眼了。 方才都不愿意跟他玩儿,怎么大舅说两句都想讨好他啊。 大舅舅真厉害! 卫长君见阿奴不去:“去看着他俩。” “就知道郎君不舍得忘了我。”阿奴埋怨一句慢吞吞跟上。 在厨房取暖的许君出来笑着说:“小皇子太小了,轻不得重不得,不能大声言语,也没法跟他们到处跑。” 公孙敬声忍不住出来:“我可以,表兄和阿奴也不爱带我玩儿。” 卫长君转向堂屋:“写好了?” 公孙敬声摇头:“大舅,韩兄不在,魏其侯在城里,以后我跟谁读书啊?” “开春后我送你去太学。” 公孙敬声瞠目结舌,回过神大叫:“我不去!” “你得去。你三舅和小舅就是你这么大的时候进的太学。” 这事公孙敬声听说过:“我不可以像表兄一样吗?” “你二舅十三岁到陛下身边做事。你想去太学还是想当郎中?如果是后者,下次陛下过来我就可以请陛下赏你个郎官。” 公孙敬声气得跳脚:“表兄没说错,你是有了小外甥不要大外甥。” “去病的功夫是韩兄教的。他和阿奴从军后家里没人教你。你不学写文章,只是习武也得进城。除非你想跟我在乡野之中种一辈子地。” 公孙敬声摇头:“可以搬去城里吗?休沐日我去外祖母家找你?冬天和夏天太学放假,我们再回秦岭或茂陵。” “你祖母上了年纪,农闲的时候我会回去住些日子。冬天和夏季肯定在茂陵和秦岭。不可能只是你放假的时候在这两地。” 公孙敬声抱住他的腰:“你是我舅父啊。” “你可以为了让舅父高兴,每日乖乖写字,不睡懒觉,不需要舅父提醒你做什么吗?” 公孙敬声哪有这等毅力。 “你不可以,舅父也不想为了你改变。” 公孙敬声好奇地问:“城里不好吗?” “城里那么一小块地,哪有这里舒服?想吃鸡杀一只,想吃鱼抓一条。何况我搬到城里,试图讨好我的人得天天登门。就是不进门,也会在路口堵我。” 这种感觉公孙敬声深有体会。 前些日子被霍去病送去公孙家,卫孺见着他嘘寒问暖。叔伯兄弟见着他小心讨好,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他无论去哪儿都有很多人跟他巧遇,然后带他出去玩儿,或者把他们的好玩的给他。 休沐日公孙贺到家看到葡萄酒感慨,太后薨了,不能饮酒,否则他得尝尝。得知酒是公孙敬声带回来的,公孙贺一副老怀欣慰地样子,跟他来了一出父慈子孝。 公孙敬声不耐烦,但他不敢犯浑,担心传到大舅耳朵里,大舅打他。卫长君规定的日子一到,他就马不停蹄往卫家跑。 “大舅其实想躲个清静?”公孙敬声潜在意思,不是真想种田。 卫长君摇头:“我不会辞赋,注定不能同司马相如那些人把酒言欢。不爱击缶而歌,也无法跟你父亲姨丈同乐。那么我在城中还可以做什么?你去太学了,我跟你祖母大眼瞪小眼吗?” “你在这里跟许君大眼瞪小眼吗?” 许君笑道:“小公子,郎君可以钓鱼,也可以看看鸡鸭长多大了。我们有磨盘,还有鏊子木柴,郎君得闲可以做些美食。郎君想烤红薯也行。郎君不嫌累,也可以走上半里路跟豪强富商闲聊。” 卫家这边只有几户人家,但茂陵人不少。离卫家半里路的地方有五六十户,皆是从城中或关中其他地方迁来的。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家。卫长君真嫌寂寞不怕没人陪。 “大舅,我才十二岁啊。”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不小了。女子十三岁便可议亲了。” 公孙敬声的小脸通红通红,脑袋往他怀里撞,不许他提。 卫长君:“冬夏二季放假,你不想大舅,大舅也会使人接你。” 公孙敬声抬起头来,我是小孩子吗?我很好骗吗? 卫长君点头:“素日得上课,城中膏粱子弟没空到处玩闹。放假得闲,邀你去你不去他们会很生气。你也有可能好奇跟过去。次数多了很容易染上陋习。我可不舍得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变成一堆烂泥。” 这话公孙敬声信,他乐得抱紧卫长君:“父母叫我回家,你也不许叫我回去。” 卫长君眨了眨眼睛应下来。 公孙敬声松开他:“其实我去了太学五日一休,休沐日肯定只想睡觉吃点好的,也没空跟舅舅玩儿。” 卫长君捏住他的耳朵:“还得沐浴。我不希望等到夏天你身上和头上全是跳蚤。” 公孙敬声算算时间,晒头发就得小半日。要是这样更没法同大舅玩了。 “我听大舅的。”公孙敬声想回屋,转身之际想到要是他表兄会怎么做,遂停下,“大舅,我这么听话,晚上可以吃蛋炒饭吗?”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 “大舅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公孙敬声蹦蹦跳跳回屋继续写字。 卫长君叫许君蒸米饭。 炒饭得用凉的,许君蒸好就盛出来放屋顶上。 没有肉,也没什么配菜,晚上做炒饭的时候卫长君索性多放点鸡蛋多放点猪油。出锅前撒很多葱花。 小刘据头一次吃蛋炒饭,喜欢的吃一脸。霍去病想说什么,卫长君眼神制止。小孩吃到身上卫长君也没管。 饭后,卫长君叫公孙敬声领他在院里转一圈消消食,又叫赵破奴看着他俩别乱跑。 霍去病终于忍不住:“大舅,太宠他了。” “据儿太乖了。”卫长君摇头,“听陛下的意思,储君非他莫属。他这个性子哪能镇住公孙弘那种老奸巨猾的,主父偃那种满腹心计的,张汤那种心狠手辣的?” 阿奴点头:“郎君说的是。” 霍去病仔细想想也赞同:“是我忘了。他以后是大汉天子。” “我不怕他撒泼打滚厚颜无耻,只怕他温和端方的像个君子。” 阿奴再次表示赞同。 卫长君:“以后跟你们玩的时候他耍赖你们跟他耍赖,或教他耍赖。不许吓唬他。” “好的。”霍去病应下来,转向他舅,“陛下向来把儿子看成眼珠子,我记得三年前那次过来走到哪儿抱到哪儿,怎么今日这么放心?” 卫长君:“在宫里没人敢叫他到处跑。以前我们诧异他怎么那么乖,正是在宫里拘的。陛下希望他恢复本性。” “又一个陛下吗?”霍去病问。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清楚。真是如此,大不了卫家人解甲归田。” 听闻这话霍去病明白大舅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他不必跟着瞎担心:“离睡觉还早,我跟他玩会儿去。” 阿奴把碗筷送去厨房,又回来把堂屋收拾干净。卫长君念他不日便要从军,叫他出去玩儿会。 休沐日,卫青没有回长平侯府,打马到秦岭,翌日带走八个小伙子。 霍去病和阿奴一走,卫家空一半。不要说卫长君不习惯,就是许君也不习惯。许君无儿无女,一直把霍去病和阿奴当自己孩子疼。 出去那三年有卫长君跟着,许君还能放心。如今到了军营,许君想象一下成天巡逻练武,越想越难受:“郎君,军营里的生活小公子哪能习惯。郎君,奴婢想和面给小公子做些馓子,饿的时候垫一下。” “去年仲卿得了千万头牲畜,朝廷有钱,饿不着他。” 许君很是不赞同:“小公子正长身体饿的快。申时吃饭酉时就饿了。听说军中一日两顿,他哪受得了。” “两顿是有米有饭。晚上还有一顿汤汤水水。” 许君:“肉汤也不管饱啊。” 卫长君头疼:“如今可以给他做,他上了战场,你还能给他送吃的?” 许君思索片刻:“奴婢可以做炒面。” “他是大将军和皇后外甥,已经很尊贵了,再有你时不时送吃的,得有多少人羡慕嫉妒他?不怕到了战场上有人在背后给他一刀?” 许君无言了。 卫长君:“我得送据儿回宫。你看着敬声。你可以给敬声做馓子,留他饿的时候吃。” 在屋里背书的公孙敬声跑出来:“许君,没人嫉妒我,我也不用上战场,快去给我做吧。” 许君哭笑不得:“好的,小公孙公子。” 小刘据一脸好奇。 卫长君:“是不是也想吃馓子?如果你说想,明日再回宫找你母后,顺便给你母后拿点。” 小刘据乖乖点头。 卫长君把手递给他:“那么今日不回去了。跟大舅看看鸡鸭鹅长多大了。回头杀一个,你大表兄和阿奴不在家,你和敬声一人一个腿。” 小刘据不缺吃的,但以前吃肉的时候有人喂。在大舅家他可以挽起袖子拿着腿自己啃,这个感觉新奇又舒坦,以至于小孩高兴地先他一步跑出去。 跑了两步意识到他不乖,停下来等舅舅。卫长君点头:“可以先到鸡窝门口等我。” 小孩拔腿继续跑。 卫长君叫上狼崽子,到西边又喊来狸猫。 小刘据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猫猫狗狗,卫长君拿着他的小手撸猫,摸摸狼崽子。只是这样小孩就高兴地抿嘴笑。 卫长君抱起狸猫放他怀里。小刘据激动地惊呼一声。卫长君怕狸猫抓住他,吓唬狸猫:“别乱动,叫据儿抱抱。” 养它十来年,狸猫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它看起来很难受,依然一动不动。刘据抱累了把它放地上,它一下蹿到墙上,仿佛在说,天呐,终于放开我了。 卫长君想笑:“据儿,吃鸡还是吃大鹅?” 小刘据指着大鹅。 卫长君叫来在东边厨房聊天的奴仆,叫他们抓只鹅杀了,用大厨房的锅炖。炖烂给他两个翅膀两个腿几碗鹅汤就行了。 此话的意思其他的都是他们的。奴仆们很是欣喜,没到午时就收拾干净上锅炖。 未时左右,卫家院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公孙敬声在院里跟刘据玩,卫长君坐在墙根下看着他们。公孙敬声轻轻一抬脚把球拨给刘据,吸吸鼻子:“大舅,我明白你说的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卫长君无语,“来年多养一些,每过一段时间我会叫人给你外祖母送几只。回头你小舅成亲搬出去,去病和阿奴上了战场,两只腿都是你的。” 刘据急了,眼巴巴看着他大舅欲言又止。 卫长君:“据儿在这里陪我,大舅做的都给你吃。” 小孩笑着道谢。 卫长君起身换下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靠墙:“大舅想给小舅找个什么样的啊?” “卓文君有个侄女,回茂陵前我去东市路过金阁看到一次,相貌身高都挺好。除夕前我们回到城里,金阁要是还没关门,我找卓文君问问。” 公孙敬声震惊:“我以为您会相中哪个士大夫女儿。” 卫长君:“卫家已是天下第一家,无需同人联姻。姻亲家中人口简单最好。可士大夫那样的家庭亲戚再少也比卓家多。” 公孙敬声头一次听到这些,不由得点头记下。 翌日,卫长君亲自把小外甥送到卫子夫手上,不忘提醒她不要拘着刘据。刘彻也同卫子夫说过。卫子夫觉着儿子这样挺好的,可兄长和夫君都嫌孩子乖,此后几日她只能皱着眉头看着小刘据在雪地里乱跑。 小刘据在宫里住三四天,刘彻又一次把他送去茂陵。 如此到腊月下旬,卫长君回城,绕到皇宫把刘据送给刘彻,刘彻可以明显看出儿子变了。以往小刘据在他怀里乖的跟猫儿似的。如今左顾右盼,仿佛对什么都稀奇,好像身上有跳蚤,总想下去蹦跶几下。 刘彻心中很是复杂。他叫黄门送刘据回椒房殿,然后问卫长君:“据儿变得是不是有点快?” 要不是有太监宫女在,卫长君真想送他一记白眼:“您儿子六岁不假,实则未满五周岁。好比庄稼地里的幼苗。扶着它几日,它就会往哪边生长。” “公孙敬声幼时不是教了许久才给他改过来?” 卫长君:“那孩子打根上歪了,自然不好掰。您儿子只是乖,并非胆小如鼠。再说了,如今看起来胆子大了,可你要是叫他‘乖’或‘听话’,过了除夕据儿又会变得跟一个多月前一样。” “朕和子夫还得仔细看着?” 卫长君点头:“去病和阿奴在军中如何?” “你没去看过?”刘彻诧异。 卫长君:“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上哪儿看去?” 刘彻堪称震惊:“仲卿没告诉你?”看到卫长君一副告诉我什么的样子,刘彻哭笑不得:“他那个脑子真令朕佩服。” 卫青没想起来告诉他是其一,其二卫长君没问。刘彻认为卫青脑子里除了兵法军中事务旁的一概不懂,卫长君希望刘彻一直这样下去。最好小人在刘彻面前搬弄是非,刘彻第一反应不是卫青有二心,而是有人要害他的大将军。 卫长君叹气:“你也不知道?” “朕问过仲卿。起初他们几个很不习惯,比如什么时候用饭,不去用饭食堂就没吃的了。去病抱怨跟坐牢似的。仲卿叫他回去,去病又说习惯就好。没通过卫青向你抱怨,显然习惯了。” 卫长君:“听说军中洗脸洗手都用冷水,有没有冻伤?” “仲卿说井水不冰。不过肯定不如跟你在一起一年四季用面脂。”刘彻说着忍不住打量卫长君,北风凛冽竟然没吹皱他的脸,“你比朕大几岁?怎么看起来比朕小?” 卫长君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陛下气盛,看起来自是比我沉稳。” 刘彻轻笑一声:“大公子真是能自夸也能自贬。”停顿一下,“无敌了。” “草民该回家了。”卫长君提醒。 平日在宫里没人敢同刘彻有来有往,难得可以肆意说几句,刘彻不想放他离开:“午时了,用了午饭再回去。” 卫长君在宫里用过饭,不如他家可口,他想回去。可是皇帝留人,他总得给天子个面子:“多谢陛下。” 刘彻微微摇头:“你这样朕真不习惯。”二人此时在宣室殿门里面,一阵阵北风从面前刮过,刘彻转身,“先进来。” 二人进去,小黄门关上一扇门。 刘彻带他到书房,宫女煮茶。宫女放上水壶,把小炉子移到茶几旁边,卫长君接过去,令宫女退下。宫女下意识看刘彻。刘彻颔首,她这才缓缓退出去。 卫长君不由地瞥一眼。 刘彻:“看上了?” 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卫长君不再忍,送他一记白眼。刘彻料到这样,毫不意外地笑了:“大公子,从关中到塞外,长安城中也有不少美人,没有一个你能看上的?” “有刘陵机敏且才貌双全吗?” 刘彻摇头:“不说她干的那些事,只说她本人,在整个刘家都是数一数二的。你比着她娶妻,那你是没机会了。”说到此,停顿一下,“当初为何不索性将计就计?” “再好看的人看久了也会腻。我要的是人有趣。她不止无趣且心术不正,我好日子过腻了,给自己找罪受。” 刘彻啧一声:“只是人有趣,没有一副悦目的容颜,你也瞧不上。别说的自己多么不流于俗。” 卫长君想说什么,小黄门悄悄进来。卫长君朝刘彻身后抬下颚。刘彻回身:“何事?” “董郎来了。”小黄门认为他不该进来,许久不曾见陛下一脸饶有兴趣,真实的像个人。可他也不敢不通禀。 刘彻愣了一瞬间。卫长君也楞了一下,嘟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想起“董郎”乃馆陶养的面首董偃:“看来天不留客啊。陛下,草民告退?” “退什么退?”刘彻瞪他,“告诉他朕年前都没空。” 小黄门赶忙退出去。 卫长君见水沸腾了,倒入茶:“陛下真乃日理万机啊。” “阴阳怪气。也不知跟谁学的。”刘彻把煮茶的配料递给他。 卫长君一边下料一边说:“跟陛下学的。”瞥他一眼,“我身边那些人不是木头就是死心眼子,我又不是生而知之,只能是文治武功无一不精的陛下了。” 刘彻好气又好笑:“这几年钱粮得给仲卿留着。朕打算过两年存些钱财,令张骞出使西域。届时你跟他一块去吧。你这张嘴,朕相信带去财物,你还能带回来多少。” “张骞出使西域?”卫长君的手抖了一下,张骞竟然还在京城啊。 刘彻心中一凛:“不妥?” “不不,不是。”这事意义深远,纵然九死一生,卫长君也得支持,“陛下打算带去多少物品?” “金银丝绸这些必须得有,还有牛羊牲畜,其他的朕还没想过,不急。你意下如何?”刘彻盯着卫长君,眼中似有深意。 卫长君怕茶浮出来,也就没发现他话里有话:“牛羊牲畜不好。路上有折损,西域也不缺。以我之间,鲜红薯土豆以及棉花籽万万不可,玉米粒也不可。陛下可以准备红薯粉面、绿豆粉面、玉米面和棉衣。对了,丝绸要有,茶叶要带一些,金银玉器少许,多准备些纸和书。但是雕版印刷万万不可。蚕也不能带。也不能送茶树。 “随行的人当中不能有会这些的人。羡慕我们的物品,那就跟大汉交好,然后我们挑一样给他们。不能这个国家学这个,那个小国学那个。所有人学的都一样。再想学别的,以后再说。” 刘彻:“他们不学呢?” 卫长君摇头:“或许对蚕丝不感兴趣,但纸张和棉花一定可以让他们割爱,用汗血宝马来换。” 刘彻张了张口:“你——”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汗血宝马?” 卫长君心漏了一下,果然言多必失:“忘了听谁说的,大宛有良马,乌孙也有好马。” “梦到的?” 卫长君拧眉:“应该吧。我实在想不起来听谁说的。” 张骞只跟刘彻说过,他还不确定。刘彻信了卫长君的说辞:“他们要是不同我们交换呢?” 卫长君:“陛下不是想好了吗?不过我得提醒您,这事急不得。大汉子民需要休息,您的将军也得歇一歇。大宛不近,急行军一个来回能叫人折寿五年。” “有三四个仲卿就好了。”刘彻说出来不禁叹息。 卫长君张口结舌,世间竟有如此不知足的人:“陛下,你父亲和祖父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193. 侄子外甥 二舅是不是生个小傻子?…… 申时左右,卫长君到家长舒一口气,刘彻身边真不是人呆的。 “大舅怎么才回来?” 公孙敬声的声音传过来,卫长君险些没反应过来,脱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公孙敬声跑过来质问。 卫长君眨眨眼睛,朝屋里看去。卫媼裹着斗篷出来:“敬声一直在等你。” 他和公孙敬声一块来的,等他做什么?卫长君看着外甥:“如果我没记错,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除夕上午再回去也不碍事。”公孙敬声一副我知道我都打算好了的神色,叫卫长君无语又想笑。 卫长君耐心提醒:“离家三载,回来第一个除夕,在外祖母家待到除夕当日,公孙家会怎么埋怨我,怎么议论你外祖母?” 十二岁的公孙敬声该懂得都懂,但他不想懂:“我家人多,乱糟糟的没个清静,在这儿好歹可以练字背文章。” 卫长君好笑:“年年冬日恨不得化身成蛇冬眠,你练字背书?” “我不管,我就不回去!”公孙敬声说不过他就耍赖。 卫家许久没有孩子闹腾,卫媼怪想念的:“长君,他不想回去你就别逼他了。” “还是外祖母对我好。”公孙敬声仗着有人撑腰下巴微扬一脸得意地看着他大舅。 卫长君往四周看看:“牛固呢?” 卫家不缺马车,先前就套了两辆车。卫长君驾车载着刘据前往皇宫。牛固载着公孙敬声和鸡鱼肉蛋以及蔬果前往城中卫家。 进城后分开前卫长君叮嘱牛固,务必把公孙敬声送到公孙家,以防小崽子半道上跑回卫家。 公孙敬声:“我叫牛固回去了。” “他何时改姓公孙?” 公孙敬声摇头晃脑:“我说有事找你,牛固敢把我怎么着?” 卫长君朝他脑门上一下:“腊月二十八必须回去。” 公孙敬声张口想反对,卫媼及时拉他一下,小声说:“牛固不敢把你绑回去,你大舅敢。”给他使个眼色,见好就收。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还是外祖母了解大舅。 卫长君好气又想笑:“我还在这儿呢。” “大舅可以不在这儿。”公孙敬声说着躲到他外祖母身后,“你不要去金阁找卓夫人吗?再不去人家就关门回家过节了。” 卫媼奇怪,长子找卓夫人做什么?男女有别也就罢了,两人相差十来岁,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啊。 卫长君看一下天色,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而他到东市最多一盏茶工夫,“我去东市看看。” 卫媼转向公孙敬声。少年不等她问先说:“大舅回来您问他。我也不懂。我练字去啦。” 卫媼目不识丁,却希望家中小辈个个知礼,闻言也不好揪住他不放。然而公孙敬声跑他小舅屋里就往榻上钻。卫长君回来,他都快睡着了。 少年担心他舅逮住机会收拾他,赶紧点着油灯,拿出《论语》做做样子。 卫长君被卫媼绊住,倒也没空收拾他。 以前卫媼不觉着卫家人尊贵,儿子娶个模样周全的就行了。近两年习惯了她乃皇后和大将军母亲,她的儿子可以娶刘姓女子,以至于乍一听到卓文君侄女到长安来也是相看婆家,至今还没找到,她惊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卫长君:“你想她嫁给你弟?” “不可?” 卫媼摇头:“身份比东方家还低,这哪行。” “卫步是兄,卫广是弟,如果给他找宦官世家女,无论谁都比东方氏身份高。” 小儿媳比三儿媳身份尊贵,妯娌之间很难和睦。这个道理卫媼也懂:“她是商户。” “嫁进我们家就不是了。”卫长君提醒她,“您以前也赞同娶妻不能娶身份过高的不是吗?” 卫媼点头:“也不能太低。” “卓文君可以嫁当世才子司马相如,她侄女怎么不能嫁您儿子?卓家虽为断字。卓文君侄女读的书说不定比广弟还多。其次卓家已是西南最富有人家,搬到京城家资也排的上号,与卓家结亲无需卫家帮衬他们。指不定来年出兵还得卓家牵头筹集粮草。” 卫媼不禁问:“朝廷这么穷了吗?” 卫长君想扶额:“打个比方。我的意思同卓家结亲我们不吃亏。卓家需要的只是在京师没人敢故意打压他们。卫家有个这么富裕的姻亲,以后有人参卫家贪污受贿,世人都不信。” 说多了卫媼就不懂了。但有一点她听懂了,长子找卓文君不是突然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弟知道吗?” “您担心广弟嫌卓家身份低?不会。除了皇家女,他如今娶谁都高不过卫家。他也不可能娶刘姓女子。人生短短数十载,没必要给自己弄个祖宗回去。其他人家的女子长辈会在广弟面前拿腔作势,卓家却不敢。这些他都懂。” 卫媼:“卓家怎么说?” 卫长君笑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定终身,也没能白头偕老。这事叫卓家人认为天下男儿都一样。既然有机会嫁到卫家,何必委屈自己往低了嫁?何况我们家又没那么多规矩约束女子。这点长安城中人人皆知。” 卫媼惊讶,怎么还人人皆知了。 “城中哪家婆母允许儿子媳妇搬出去住?”卫长君提醒她。 卫青有长平侯府,搬出去实乃正常。卫步小吏一个还可以搬出去,卫步当值期间,东方氏想何时起何时起,这一点哪个新婚女子不羡慕。 “阿母,这亲事成了,卓家舍得陪嫁一个金阁。” 卫媼震惊。 卫长君微微颔首:“卓家人很不满司马相如,卓王孙还给卓文君许多奴仆,够用她几辈子的财物。广弟的院子小,卓家无法给他太多奴仆,一定会换成钱财。我相信可以塞满广弟的屋子和院子。保不齐人家嫌广弟房子太小,还会再陪嫁一处宅子,当他的库房。” 卫媼张口结舌:“那我们得,得出多少聘礼?” “比照步弟就行了。我们是皇后母家,太多了他们反而会让认为我们别有所图。” 卫媼不禁倒吸气:“你几个弟妹还能和睦相处吗?” 卫长君点头。 “那就听你的。何时下聘?” 卫长君这次到金阁是问卓文君她侄女许人了吗。卓文君只是姑母,媒人贸然上门她不能做主,卫长君必须给她留出足够时间同远在蜀郡的兄嫂商议。 “正月十六。卓家女已有十六,广弟也不小了,到秋成亲。” 卫媼越发震惊,长子做事真雷厉风行:“这么一会儿连婚事都商量好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前提女方父母同意。” 卫媼想问,卓家舍得拒绝?到嘴边又觉着不问为好,不然又会惹来长子一通“教训”。然而她神色过于明显,卫长君想不注意都难。 “卓文君二嫁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当年乃陛下身边嘴看中的人之一,他还只是想纳妾,人家都敢修书和离。卓家长辈有何不敢?” 卫媼无言以对,索性不管了:“回头别忘了告诉你弟。” “休沐日回来就告诉他。” 腊月二十四日,卫广回来,卫长君告诉他,卓文君最小的侄女很不错,模样礼数不比世家女差,日后也不敢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卫广瞬间明白,不出意外他的亲事定了卓家。而卫广相信他大兄的眼光。纵然不知其秉性,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不然兄长都看不上,别说嫁进卫家了。 “我听大兄的。”卫广乖乖说道。 公孙敬声好奇,小舅怎么那么听话:“小舅不担心娶个丑女吗?” 卫广:“我又不是没见过卓夫人。常言道,外甥像舅,侄女像姑。她和卓夫人三分像,也不可能是钟无艳。” 虽然卫长君不支持盲婚哑嫁,也不敢叫他们私下来往,有损姑娘清誉:“若是好奇,年后金阁开门我同卓夫人说一声,赶上她在的时候,我们去给母亲选两件首饰。” 卫广摇了摇头:“知道她长什么样,我会有很多期待。日后跟我设想的不一样,我反而会很失望。”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 同在堂屋里喝茶的卫媼好奇:“听得懂?” 公孙敬声点头:“以后到金阁买首饰不用给钱了。” 卫长君瞪他。少年赶忙说:“我想得美。” 老夫人差点呛着。 卫长君提醒外甥:“回到家中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公孙敬声端的怕慢一点挨到身上,赶忙应下来:“大舅,我这么乖可以待到除夕上午吗?” 卫长君淡淡地瞥他一眼,公孙敬声明白,不行! 腊月二十八清晨,饭菜做好了,公孙敬声依然趴在屋里一动不动。卫长君把他的褥子抱出去晾晒。公孙敬声震惊哀嚎:“大舅想冻死我?” 卫媼过来:“快过节了,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快穿衣,用了饭叫你小舅送你回去。” 朝廷放五天假,从二十八到年初二。卫广昨日傍晚就回来了。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等人也回来了。霍去病的五个伙伴去茂陵跟长辈过节。他仨来到城中卫家。 全家等他一个用饭,霍去病很不高兴,进去冷冷地问:“要不要我帮你穿?” 面无表情,很是瘆人。公孙敬声慌忙爬起来,赶紧去洗漱。动作快的等饭菜端到堂屋他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阿奴瞥他一眼,公孙敬声不敢胡言乱语耍贫嘴,乖乖用了饭,乖乖上车,由着表兄和阿奴以及赵破奴送他回家。 公孙敬声到公孙家,霍去病载着阿奴和赵破奴前往东市。 东市很多铺子还没关,今日也算是除夕前最后一天了。商户们把压箱底的物品摆出来,霍去病和阿奴买了许多。 赵破奴没钱,回到家霍去病和阿奴各分出两成给他。赵破奴不要。卫媼劝他收下,名曰霍去病和阿奴有钱。 他们有没有钱,我还不清楚吗。赵破奴心想。 大年初一,清早起来,卫长君拿三个荷包,给他们一人一个。赵破奴确定他不清楚——哪有人给压岁钱给一块金子的。 赵破奴不敢收,霍去病不跟他废话,直接塞他怀里。赵破奴看向阿奴,一脸为难。阿奴解释说:“在朔方的三年我们的压岁钱都是一金。不然我们哪有钱买那么多东西。” 卫广点头证明:“他俩还没敬声大的时候大兄得了一笔钱,就给他们一人一块金子,叫他们拿着玩儿去。足足有一斤。” 卫广说的一斤是一汉斤,六七岁的童子也拿得动。 在王侯将相之家,一斤黄金不算多。馆陶大长公主就曾跟府里人说过,她的面首董偃一日花费不超过百两黄金无需禀告他。 赵破奴长这么大没经手过这么大一块金币,揣在怀里总觉着心慌。 随着卫青和张氏带着卫伉来拜年,卫步携妻女回来,卫长君给侄子侄女的依然是金块,小小的卫伉都拿不稳,赵破奴这才安心收起来。 卫媼带着两个儿媳去厨房准备家宴,堂屋留给儿子们。卫青坐到兄长身侧小声问:“日前进宫听皇后说,陛下时不时把据儿送去茂陵由大兄教养,短短月余据儿像换了个人?” 卫长君挑眉:“大将军何时学会拐弯抹角了?” 卫青脸色微红,窘迫地低下头去。卫广替他说:“你想把伉儿送过去给据儿作伴就直说。” 卫长君转向幼弟:“你也学会有话不会直说?” 卫步接道:“若不是我家是个女孩,大兄不便养,我也想送去给据儿作伴。” 卫长君瞪他:“你女儿还不会走!” 卫步忍不住说:“那就再生个儿子。” “让你夫人歇歇。女子生产最是伤身。”卫长君说着转向卫青。卫青点头表示他记下了,紧接着又忍不住说:“大兄,伉儿不小了。” 卫长君顿时觉着头疼:“你夫人知道吗?” 卫青被问住,这事还用问她吗。 “孩子是人家辛辛苦苦生的,你成天不着家,也是人家一点点喂大的。” 卫青起身。 卫长君张口结舌:“你你——” “大兄等我一会。”卫青说完小跑到厨房。 在另一边的霍去病等三人乐不可支。 卫长君瞪他们:“很好笑?” 霍去病敛起笑容:“大舅得帮他们养儿子,没空种地,农忙的时候叫他们派人帮你收割,权当付食宿费。” 卫广赞同:“这个主意不错。”不待兄长训他,“伉儿比据儿还乖,不像您侄子,您该教教他。” “怎么才像我侄子?”卫长君没好气地问。 卫广抬手指着霍去病和阿奴。 阿奴微微摇头:“我们不是侄子。” 霍去病接道:“我们是养子。” 卫广噎住。 卫青大步进来,带来一身寒气,也把他的乖儿子卫伉带过来。卫青到卫长君跟前放下儿子:“伉儿,这是大伯,大伯家有很多好玩的,还有你据表兄,想不想去大伯家住几日?” 小孩眨着眼睛打量大伯。 卫长君真不好对这唯一的侄子冷脸。然而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孩露出个羞涩的笑,然后仰头问:“父亲去不去?” 卫青:“我得做事。你母亲也不能去,她得在家看家。据儿的父母亲也不去。大伯家还有个表兄,他也可以和你们玩儿。大伯家还有很多鸡鸭鹅。知道鸡鸭鹅吗?” 小孩点头,奶里奶气:“吃过。” 霍去病险些被茶水呛着。卫青无奈又想笑:“活的。会跑会飞。” 小孩满脸好奇,朝外看去,像是想立即看到。 卫青看着兄长满眼希冀。 卫长君叹气:“我认为我们该约法三章。” “教歪了不怪大兄。卫伉不懂事,大兄可以像收拾敬声那样教训他。他母亲也不敢因此怪大兄。”长姊在前,卫青很清楚兄长担心什么。 卫长君点头:“我年初六回去,正月十四回来。广弟定亲后我再回茂陵。” 卫青知道怎么安排了。 孩子从未离开过母亲,卫青担心卫伉哭闹,不敢叫他去茂陵太久。年初十,孟粮驾车,带着长平侯府十多个男奴护送他前往茂陵。 太学尚未开课,公孙敬声在茂陵。宫里很忙,顾不上刘据,年初八他就被禁卫送去茂陵。卫伉到茂陵见到熟悉的刘据很是开心。 刘据认为他有义务给小表弟介绍大舅家,牵着他的小手巡视领地,先是马厩接着牛和驴圈,接着猪圈羊圈,鸡鸭鹅的窝。 打小没出过城的卫伉见着活的鸡鸭鹅很是稀奇,鸭子叫,他跟着“嘎嘎嘎”,鸡下蛋,他也跟着“咯咯咯”。 公孙敬声嫌他丢人,跑去正院问他大舅:“二舅是不是生个小傻子?” “信不信我把你打成大傻子?”卫长君扬起巴掌。 公孙敬声蔫了:“你果然有了新人忘旧人。” 卫长君想给他一脚:“闲着没事给韩兄写信去。回头你去太学的时候顺道送去驿站。” “太学跟驿站根本不顺路。” 卫长君挑眉:“我说顺路呢?” 那不顺路也得顺路啊。公孙敬声嘟囔一句,乖乖回屋。 今年皇家得了许多海鲜。刘彻令人给卫家送去许多,其中就有一筐大虾。过节的时候吃了一半,后来又给弟弟妹妹们几斤,给母亲留几斤,余下的都被卫长君带来茂陵。 卫长君把仅剩的一碗大虾剥掉壳,交给许君,叫她给俩小的蛋虾仁饼。公孙敬声在屋里听到他的话,又忍不住嘀咕:“有了小外甥,连虾仁鸡蛋都没我的份,还说不是有了小的忘了大的。” 卫长君在院里听得不甚清楚:“敬声,说什么呢?” “我说你可不可以叫许君多放几个鸡蛋,做多点给我尝尝?” 许君出来请示卫长君。卫长君无奈地点头。 公孙敬声在屋里看不见,又忍不住大声问:“可以吗?” “看你表现。”卫长君送他四个字就去找大侄子和小外甥。 两个小的还扒着鸡窝门口往里看。卫长君过去轻咳一声,两个小的吓得哆嗦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他,小刘据朝他扑去,卫伉一脸胆怯不敢向前。 卫长君牵着小外甥的手到大侄子跟前,冲他伸出另一只手。卫伉把手递给他,露出羞涩的笑容,跟头一回上轿的姑娘似的。 卫家几个女奴担心鸡飞出来伤着他们,一直不远不近留意着。卫长君过来,她们到跟前见礼。看到卫伉的小样儿,一个女奴忍不住说:“卫小公子长得像大将军,没想到秉性像他母亲。” 卫长君好笑:“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奴婢见过。前几日去张家拜年,大将军带夫人和小公子来过。” 卫长君:“你想说伉儿不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之子?” 女奴脸红:“郎君听出来了?” 卫长君低头问侄子和外甥:“想吃哪一只,我叫她们进去抓来做给你们吃。” 卫伉没听懂。小刘据指着高昂着头,时不时从门前过一趟,很是嚣张的大公鸡:“大舅,我要吃它。” 卫长君给女奴使个眼色。女奴拿个箩筐,进去就把鸡罩框里。随后热水烧开,卫长君一手牵着一个看杀鸡。 刘据满脸好奇,卫伉吓得抱卫长君的腿。小刘据安慰他:“不怕,不怕。大舅说,鸡养大就是留着吃的。” 小孩仰头找伯父。卫长君点头:“要不要上船玩一会?我把冰面砸了,捞几条鱼留着晚上吃?” 卫伉依然不懂何为砸冰怎么捞鱼,他就找他表兄。 小刘据拉住他的小手往外跑。卫长君怕刘据傻大胆自己上船,赶紧跟上去。牛固令几个男奴拿着锤子木桶等物跟上。 自打刘据在卫家留宿,卫长君就不许奴仆还有公孙敬声说“乖”。小刘据原本胆子不小,又忘了乖,他真打算踩着冰往船上爬。 卫长君赶紧抱起他踩着木板上去,然后又回来接侄子。 公孙敬声写好信出来,大舅不见了,弟弟也不见了。少年又忍不住抱怨:“一个大将军,一个皇帝,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不会养孩子不好好学,扔给别人,怎么好意思的。” 许君在院里收拾鸡毛,闻言差点把手深进滚烫的水中:“小公子,叫郎君听见,以后课后小食可就没了。” “威胁!”公孙敬声哼一声,表示不受威胁,但也不敢碎嘴。拿着信纸找他大舅,请他大舅过目。 卫长君一目三行:“可以。放你行李当中,回头别忘了。” 公孙敬声看一下两个弟弟,嘟囔着:“等太学放假,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有三个弟弟都没忘记给你小舅定亲,你说呢?” 公孙敬声数一数:“五个外甥女,一个侄女,三个外甥和一个侄子,这么多,不好说。”摇了摇头,“也说不好。” 卫长君想给他一脚。公孙敬声赶在他发火前跳下船。 小刘据看见跃跃欲试。卫长君赶紧把他拽进船舱,吩咐一个男奴把小炉子和茶具拿来,再下地窖挖几个红薯。 奴仆在外面砸冰,卫长君在里头煮茶烤红薯。 鱼收拾好,用盐腌一下,留晚上吃的时候,卫长君烤的红薯熟了。卫长君用纸包住,一掰两半,教会两个小的剥红薯皮,就不再管他们。 公孙敬声循着香味跑来,结果就看到两个表弟小脸比狸猫还花,全是红薯皮和红薯。公孙敬声没眼看:“大舅,您就这样给人家养啊?这要叫陛下和二舅看见还不得心疼死?” 194. 刺探 该反思的人是您。 两个小的不知道心疼什么,埋头跟红薯奋战。 卫长君撩起眼皮,仿佛事不关己:“这还不简单,带回去自己养,我也省心。” 公孙敬声拿个烤红薯。两个小的下意识看他。公孙敬声奇怪:“怎么了?” 卫长君:“别看敬声。你俩吃这些就够了。吃太多没肚子吃大公鸡。一人一个大鸡腿,鸡翅给表兄。” 公孙敬声翻白眼:“我小时候鸡腿归表兄和阿奴。他俩终于走了,鸡腿还是没有我的。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疼大的惯小的,而我是不大不小不讨好的。” “吃还是不吃?”卫长君瞪他。 在朔方后两年公孙敬声没少吃鸡腿,卫长君也没怎么偏心。他没底气大闹,嘀咕一声“不吃白不吃”,撕掉皮咬一大口。 两个小的一看公孙敬声这么大都不敢不听卫长君的话,以至于他俩认为还可以再吃点也不敢闹。 红薯吃完,卫长君给俩小的灌两口茶汤,顺便润润喉咙,然后才吩咐奴仆端热水拿热布。热布轻轻一擦,两个小花猫又变成白嫩娃娃。 卫长君给他们涂上面脂,带上暖呼呼的帽子,放他俩出舱玩一会。 公孙敬声羡慕:“大舅真会照顾小孩。” 卫长君想一脚把他踹河里去:“你怎么比去病这么大的时候还能拈酸吃醋?” “我说的是事实。表兄贪心不足,希望大舅只养他一个。要不是怕大舅打他,他敢把阿奴卖掉。” 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公孙敬声才是个贪心不足的。家里那么有钱还敢贪。] [我知道。以后会留意。]卫长君叫嘟嘟放心,“别的我不清楚,把阿奴卖掉绝不可能。虽然阿奴跟我姓卫,但我都不能训他。用去病的话说,阿奴是他的,只能他欺负。” 公孙敬声还是头一回听说,半信半疑。 前几日卫长君看望卫子夫的时候,霍去病和阿奴也去了。 刘彻见他俩瘦了一圈很心疼。刘彻看好霍去病,希望他和阿奴成为卫青的左膀右臂,不希望还没上战场,他俩先被辛苦的训练累病了,允许他俩五日一休。 “过几日他俩休息,你见着他们问问?”卫长君故意激他,“只怕你不敢。” 公孙敬声沉吟一会儿,问就问,谁怕谁! 正月十二日,节后第一个休沐日,卫家还没用早饭,霍去病和阿奴就回来了。 卫长君叫他俩去厨房取暖,他去西院叫公孙敬声起来,然后又去自个房中给小外甥和大侄子穿衣。 起初卫长君想叫他俩住东偏房。可一想这边人少,霍去病和阿奴不在家,万一被人知道大将军独子和未来储君在这儿,就算没人敢伤他们,也难保没人好奇。 卫长君思索再三叫俩小的跟他住。嘟嘟告诉他,公孙敬声很不高兴是因为被挤去西院。卫长君的榻睡不下第四个,只当他不知道。 话说回来,公孙敬声想磨叽到太阳升高。当他听到表兄回来,麻利地起来,找霍去病打听他想知道的事。 公孙敬声早就不记得他打过大舅。霍去病记得,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弟。听出公孙敬声想欺负阿奴,霍去病揪住他的衣襟问他哪儿痒。 公孙敬声双脚离地,差点断气,吓得直摇头,供出大舅。 听他说完,霍去病点头:“阿奴是我的。” 公孙敬声信了,信了。紧接着他又好奇起来:“阿奴知道吗?” “阿奴知道。”阿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公孙敬声吓得跳起来,得有三尺高。 霍去病感到丢人:“你这个样的,我竟然怀疑你想欺负阿奴。” “谁敢欺负他?”公孙敬声离两人远点,“大舅都不敢。” 卫长君慢悠悠过来:“大舅喊你吃饭你吃不吃?” 霍去病在家,轮不到公孙敬声称王称霸,他乖乖地去厨房帮忙端饭。 在堂屋里玩的两个小的跑出来,奶里奶气,齐声喊:“大舅,我们吃。” 卫长君眉心一跳:“伉儿,你得喊我伯父。” “大舅!”卫伉固执地喊道。 霍去病和阿奴糊涂了,叫大舅有什么不对吗。 卫长君瞥向两人:“跟你俩学的。去病小时候叫二舅,阿奴时至今日还跟着叫二舅。” “大舅?”卫伉小脸上尽是疑惑,为何不理他啊。 阿奴抱起他“二舅”的崽:“伉儿,你比据儿小,据儿叫大舅,你得叫伯父。好比敬声也比你大,也叫大舅。” 卫伉不懂辈分表亲这些,他懂大小。闻言信以为真地点点小脑袋:“伯父?” 卫长君过去抱起他。小刘据伸手也要抱抱。霍去病离他较近,弯腰抱起他:“你和敬声一样叫我表兄。还记得表兄吗?” 小刘据记得,但不熟。他跟着卫长君的时候,霍去病和阿奴入伍了。这么久只见过几次,说过的话他的小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霍去病长相和卫长君有几分像,他在卫家舒服自在,又跟卫长君亲,所以面对霍去病也觉着亲切。小小的手搂住他的脖子喊“表兄”。 公孙敬声一趟接一趟端碗拿筷子,表兄舅舅一团和气,他忍不住吼:“吃不吃?!” 卫伉吓一跳。阿奴抬腿就要踹他。公孙敬声躲去屋里嘀咕着:“都不吃我吃。” 饭毕,卫长君叫霍去病和阿奴洗个痛快澡,头发洗透,然后赶他们去西院睡觉。以防俩小的打扰到他们,卫长君带三个小的上船。 公孙敬声陪卫伉玩儿,卫长君教刘据算术。 半个时辰后,俩小的想撒尿,卫长君带他们回正院,他陪着玩,公孙敬声去看书。 下午,霍去病和阿奴歇过乏了,卫长君把三个小的交给他们,他去厨房看看许君给小辈们做什么好吃的。 卫长君不准许君送吃的,也不许霍去病和阿奴带吃的入营,许君下有对策,准备叫他俩一天吃个够。 茂陵离长安太远,买什么都不便意,也没难住许君。许君叫牛固带人砸冰抓鱼,给霍去病和阿奴炸鱼。鱼炸好,她顺手炸几个鸡蛋——有虎皮鸡蛋,还有鸡蛋液入锅炸。 卫长君震惊,他并没有教过许君。 许君很是得意:“郎君要不要尝尝?” 卫长君摇头:“他俩不缺吃的,这么油乎乎的,叫他们怎么吃?” 许君指着虎皮鸡蛋:“给赵破奴还有那几个孩子带去。”然后指着炸鸡蛋,“给他们煮面。小公子和阿奴最喜欢吃奴婢做的面。” 两个大小伙子喜欢吃卫长君做的。不过许君深得卫长君亲传,四舍五入,她这样认为也对。 “家里没菜。”卫长君暗示她只是面和蛋太寡淡,他俩不爱吃。 卫长君不在家,没人三天两头杀鸡,也没人舍得天天吃蛋,许君等人攒起来拿去城里卖,赞了不少钱。 先前得知卫长君回来,许君就叫牛固套车,木耳、香菇等等,寻常人家不舍得买的,她大包小包往家弄。 正月里没什么菜,许君知道,所以她早早泡了木耳。傍晚,她把木耳切丝,早上压的豆腐皮切丝,小葱爆香倒入热水,然后放入断了豆腥气的豆腐皮和木耳丝,最后放入面条和切成三角块的炸鸡蛋。 黑色木耳白色面配上金黄鸡蛋,出锅前她又撒一点葱花,满满一碗,色香味俱全。 霍去病不禁深吸气,然后端去堂屋。 许君担心烫着公孙敬声,送到他跟前。公孙敬声撇嘴:“表兄一回来煎鸡蛋都变成炸鸡蛋。”瞥一眼还没离去的许君,可以再偏心点吗。 许君假装眼瞎。 人心是偏的不假,公孙敬声同霍去病不一样。霍去病只有母亲,阿奴无父无母,公孙敬声父母双全,霍去病和阿奴三岁跟着卫长君,公孙敬声五六岁才在卫家住下,其中三年在塞外,霍去病和阿奴却在许君跟前十多年了。 卫长君:“那你是吃还是不吃?” “不吃白不吃。”公孙敬声夹一块炸鸡蛋,“油好多啊。” 许君已到堂屋门外:“裹着面或浸点汤再吃。” 公孙敬声头一次吃许君做的炸鸡蛋:“你跟谁学的啊?表兄和阿奴不回来,你是不是——” 卫长君拧眉:“哪这么多话?” 公孙敬声用鸡蛋堵住嘴。阿奴想笑:“我们五天回来一次。过些天指不定能不能回来。” 卫长君瞪他,瞎说什么呢。 许君脸色微变,忍不住问:“阿奴这话——” “他胡说。仲卿四出匈奴从无败绩,他俩跟着仲卿会有什么事?”卫长君又瞪一眼阿奴。 这话叫公孙敬声想起再过两个多月北方草原上的雪化了,匈奴由冬季牧场转往夏季牧场的途中,他二舅领兵阻击匈奴,他表兄和阿奴都会去。 公孙敬声没机会直面匈奴,但在朔方几年他没少听驻军讲匈奴人多么强悍。朔方有匈奴俘虏,无论男女肩膀都比汉人宽。还有一点也是真的,无论男女老幼爬到马背上就会骑马,仿佛天生的。 虽然如今匈奴心气没了,可骑兵依然比汉人多。主力碰到主力,汉军一定可以大获全胜。要是霍去病带领的小股人马遇到匈奴主力,那一定凶多吉少。 公孙敬声希望表兄和二舅一样一战成名天下知。然而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想到这,公孙敬声认为表兄左手羊腿右手蹄髈也是应当的。 “大舅,很久没做烤全羊了。下次表兄和阿奴回来,我们做烤全羊吧?”公孙敬声说。 阿奴瞥他:“年才过去就馋了?” 你知道什么?公孙敬声心想。 秦岭和茂陵都有公羊,总得得有十五六只。卫长君还没去秦岭,他听许君等人说的。年前只杀一只。如今一个月杀一只也可以吃到年底。何况几只母羊今年还会产仔。一直不吃,羊圈也盛不下。 卫长君:“下次休沐他俩不回来。” 二人转向卫长君。 卫长君颔首:“我得回城给你小舅提亲定亲。最快也得正月二十三四才能回来。” 公孙敬声:“那时候太学就开课了?” 是的!卫长君笑看着他。 公孙敬声赶忙说:“当我什么也没说。” 卫长君好笑:“回头杀了羊我叫牛固给你外祖母送去。赶上太学休息的时候。” 有了他这句话,公孙敬声休沐日早上吃了饭就带着书本朝卫家跑。卫长君和霍去病不在城里,他来做什么?卫媼很是奇怪,就问回家沐浴的卫广:“敬声跟你什么时候这么亲了?” 卫广瞥一眼窝在他屋里写功课的外甥:“前些日子大兄回来帮我定亲,说他要是杀猪宰羊,会叫牛固给您送一些,他等着吃呢。对了,是不是也跟你说过?” 卫媼:“你大兄叫我买鸡或鱼。他说城里卖的猪羊肉不如他养的好。” 以前卫媼不信,有几次煮前没调料了,城里买的又腥又臭,卫长君送的清水煮都很美味。打那以后,哪怕卫长君去了朔方,卫媼都很少再买猪羊肉。反正卫长君交代过牛固、赵大等人,逢年过节杀猪宰羊,除了给城里的,余下的都留他们吃。 “没什么意外,下次休沐就该叫人送来了。”卫广话音刚落,公孙敬声从屋里出来。卫广想笑:“没骗你。你大舅早两天才回去。走的时候没带伉儿,也没进宫接据儿。这几日陛下或你二舅该把他俩送过去了。算着时间,休沐日前正好送伉儿回来。” 卫伉四岁,实则出生三年,以前又没离开过母亲,去茂陵玩几天还行,时间长了他一定忍不住哭闹。卫青认为哭几次习惯就好了。卫长君担心大侄子因此心底不安,以后性格上有缺陷。不过这点他谁也没说,说了卫青或卫广也不懂。 公孙敬声掐指一算:“还有五天啊。”说完看向卫广。 卫广摇头:“天太冷,我太累,要去自己去。”指着马厩,“我的马可以借给你骑。” 公孙敬声的小马驹也在卫家,他哼哼道:“谁稀罕你的马。”然后又叹气,“我怎么长这么快,突然就十二岁了。” 卫广假装听不见。公孙敬声自言自语很无趣,回屋继续写功课。 有一点卫广料错了,不是这几日,而是刘彻和卫青不约而同地选择今日把孩子送去茂陵。先前是奴仆和禁卫出面,刘彻和卫青自除夕以来没出来过,现下正巧休沐,二人出来顺道透透气。 二人先后到时,太阳很高了。霍去病和阿奴都洗好头发了。 刘彻见二人披头散发打算去西院晒头发:“军中没热水供你们沐浴洗头吗?” 阿奴点头:“有。但得排队。也不好洗太久。休沐日我们可以出来,年后就没在军营洗过。” 刘彻:“那个叫赵破奴的没跟你俩一块回来?” 卫长君听到声音从堂屋出来:“他的骑射还得练。如今越辛苦,日后面对匈奴胜算越大。” “大舅!”原本拉着卫伉慢慢走的小刘据看到卫长君立即甩开表弟跑过来。 刘彻看着眼发酸:“果然外甥亲舅。” 卫长君往左右吸吸鼻子,抱起刘据回头喊:“许君,看看是不是厨房的醋缸倒了?怎么那么酸。” 霍去病扑哧笑喷。刘彻转向他,眉头压低,面色不善。他拽着阿奴往西边跑。 休沐日张汤也回来了,卫青名曰夫人叫他给张家捎了一点东西,他给张家送去。刘彻瞪他,朕还能吃了你! 卫青权当他同意了,旋身离开。卫伉伸手拽大伯衣袖。卫长君把外甥放地上抱起侄儿。刘彻见他很忙,饶他一次,过来抱儿子。 卫长君身上干净,除了淡淡的皂香,就是跟小刘据身上一样的面脂香。不像刘彻,什么味儿都有。其中脂粉味最重。小刘据不懂脂粉,但他不喜。到皇帝老子怀里就跟个虫似的乱挣扎。 刘彻奇怪:“哪儿不舒服?” “大舅偏心。”小刘据指着卫长君小脸上挂满了不高兴。 刘彻和卫长君面面相觑,他竟然知道抱怨,还知道偏心了?随后二人意识到不是彼此教的。那么他跟谁学的? 刘彻找随他进院的黄门和小黄门。 洗好衣服端着盆进来的许君为二人解惑,听他表兄说的。 自打回到京师,霍去病几乎没抱怨过。小刘据有不少表兄,但能到卫长君跟前的,那就只剩公孙敬声了。 刘彻不禁说:“朕该猜到是他。根上就不正。” “我还在呢。”卫长君提醒。 公孙敬声也算是他养大的孩子,刘彻想到这点把余下的话咽回去:“换换?” “换什么?”卫长君瞪他,这么惯着好孩子也惯歪了,“据儿,弟弟几岁你几岁?” 刘据先伸出六根指头,然后又伸出四个。卫长君又问:“大舅是不是先抱你,然后才抱弟弟?大舅抱弟弟的时候弟弟有没有埋怨大舅偏心?” 小刘据摇头。 “那你为何要说大舅偏心?不喜欢大舅吗?” 小孩慌得摇头。 “大舅可不可以抱弟弟?” 大舅都这么说了,那必须可以啊。 小刘据没能如愿很难过,但他也没闹。小脸贴着父皇的脸寻求安慰。刘彻顺着卫长君的话说:“大舅不是不抱你。弟弟人小腿短走累了。你跟父皇说实话,你累吗?” 从马车上下来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哪能累到刘据。 刘据心虚,偷偷瞥卫长君。卫长君摇头叹息:“你这样冤枉大舅,大舅很难受。好比我说讨厌据儿。你难受吗?” 六岁大的孩子对王权政治一窍不通,可他已经能听懂好赖话了。 小孩原本就乖,怕长辈生气。闻言他垂下脑袋,乖乖地说:“难受。” 刘彻:“向大舅道歉,大舅就原谅你。” 小孩担心道歉没用,以至于一边道歉一边小心翼翼打量他舅神色。卫长君嘴角扯出笑意,小孩才敢在他父皇手臂上坐直。 刘彻给卫长君使个眼色,看着儿子问:“想去哪儿玩?” 卫长君:“先让他们自个玩儿。”离准备午饭还早,许君已经把衣服晾好,卫长君叫许君看着他们,给俩孩子两个毽子和两个球。 东边院里什么也没有,也不用担心有人走动,球踢出去绊着人,许君把俩小的带去东院。 卫长君吩咐奴仆杀只鸭子和鸡,然后才问刘彻去哪儿。 刘彻此番过来还有一事。 日前大朝,刘彻令大农令准备粮草的时候,顺道提一下随卫青出征的将领。为了彰显他宽宏仁厚,刘彻又令众臣举荐。 上次举荐李广,折损了近两万富家子弟功勋之后,谁还敢举荐。众人自是听刘彻的。要是吃了败仗,挨骂的也是他。 刘彻想用匈奴人,卫青以前俘虏的。早先其随卫青上过战场,因为熟悉匈奴地形为大汉立下不少功劳,但从未独自掌兵。刘彻决定这次给他三千骑兵。 刘彻心腹智囊不赞同。他此番过来便是找卫长君要一剂定心丸。 “朕决定两个月后出兵。大军出关,北方的雪也该化了。”刘彻慢慢朝河边走去。 卫长君点头:“四月中旬差不多。五月中旬能回来。” 刘彻摇头:“大军在边关修整,秋后再来一次。匈奴一定想不到,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 嘟嘟翻找资料,告诉卫长君这次不太好。卫青有功,他手下将领大败,总得算功过相抵。不过霍去病这次大放异彩,差点把匈奴贵族斩杀殆尽。 卫长君:[去病跟大军不一路,不用管他。告诉我损失惨重的将领都有谁。] [匈奴人赵信和给你送过牲畜的苏建。没有详细记载。其中赵信全军覆没,苏建部溃败。我偏向匈奴人打败赵信,然后直奔苏建,导致他部被打散。] 卫长君恭维道:“倘若陛下领兵,仲卿怕是只能当个校尉。” “为何你每次夸朕的时候,朕总觉得阴阳怪气?”刘彻转向他,“是不是该反思?” 卫长君嗤笑一声:“该反思的人是您。” “说正事。”刘彻转过身直面他,“匈奴向导做的不错,朕见他们也是诚心归汉,朕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卫长君不由得瞳孔紧缩,怎么有他这个大漏洞,刘彻还用匈奴人。 刘彻眉头上挑:“你意下如何?” 嘟嘟大叫不如何。卫长君叫它别慌,他想想怎么叫刘彻打消念头。 殊不知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不好说?”刘彻又问。 卫长君又沉吟片刻:“会不会不妥?打仗不是儿戏。我在朔方的时候都不敢叫匈奴人养马。哪怕方圆百里没有匈奴骑兵。” “朕也不能一直不用他们。”刘彻思索着怎么糊弄过去,“不重用他们,以后谁还诚心归降?” 卫长君不由自主地点头:“陛下考虑的也是。”停顿一下,福至心灵,“陛下打算给去病一千人,也给他们一千骑兵呢?” 195. 霍去病出征 您是天子,说什么都对…… 刘彻点头“唔”一声:“去病一千骑兵,给领兵的匈奴人一千骑兵不突兀。” “去病没上过战场,而他有功在身,会不会因此不满?”卫长君更想说不行。 嘟嘟怕他冲动,[可以了。刘彻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再说下去他肯定以为你能掐会算。] 刘彻颔首:“朕回头找他聊聊。”转过身望着平静的河面,“还有鱼吗?” 卫长君楞了愣,就这么完了? 嘟嘟大叫,[你希望他继续问?一个字说错都圆不回来。] [一千人的命也是命。] [你的命不是命?你在朔方辛苦种田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弟好你外甥好你也好?] 卫长君无法反驳,[我是不是提醒一下仲卿?] [卫青对你深信不疑,你说的模棱两可,他到了战场上瞻前顾后损失更多。] 刘彻转向卫长君,见他像是担忧什么,显然不可能是河里的鱼,不由得想笑。嘟嘟赶忙提醒卫长君回魂。 卫长君在刘彻的注视下说:“虽然这几年茂陵搬来不少人,不过都不差钱,想吃什么直接买,很少有人下河捉鱼。” 刘彻转回河面。嘟嘟松了口气,[我不和你说了。刘彻要以为你灵魂出窍了。]说完它就消失。 卫长君又说:“这边离黄河较远,又没到黄河涨水的时候,陛下想吃黄河鲤鱼怕是没有。” 刘彻吃的鱼自然是最鲜美的,倒也没疑惑他为何这样说:“朕又不是没过过风餐露宿的日子。”目的达到,卫长君此时也没心思同他讨论吃什么,以防把人惹怒撵他,刘彻浑不在意地表示,“有的吃就行。” 卫长君很是诧异地看向他。 刘彻好笑:“朕想吃黄河鲤鱼用得着来这儿?宫里几乎天天都有。” “那怎么不给我捎两条?”卫长君脱口道。 刘彻噎住:“……朕乃天子!” 卫长君微微扯一下嘴转身回屋。 刘彻大步跟上,“狗脾气!” 卫长君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刘彻并不介意跟大舅子打一架:“朕说错了?” “您是天子,说什么都对。” 刘彻哑口无言,该死的!卫长君怎么这么会气他? 卫长君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不介意说实话:“拿鱼竿。” “这时候又没鱼食,拿什么钓鱼?” 此时别说虫子蚯蚓了,青菜叶子都少见。卫长君不由自主地点头。刘彻见有奴仆出来搬玉米秸秆,为了中午煮饭。刘彻叫其停一下,先把渔网拿来。 在卫家皇帝的话也不好使,男奴先找卫长君。刘彻气笑了:“大公子好大的规矩。”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抬手叫奴仆回屋拿网:“您会吗?” 早些年卫长君在茂陵的时候,刘彻过来没少上船,撒过网抓过鱼。可他要么捞鱼的时候伸手帮一把,要么撒网的时候整理一下渔网。要叫他独自完成,中午只能喝渭河水。 刘彻朝西边一扬下巴,卫长君看过去,卫青回来了。卫青注意到二人朝他看,小跑过来:“陛下,大兄,何事?” 卫长君:“陛下想吃鱼但他不会抓。” 卫青明白了。 男奴送网过来,卫青叫他上小船,到渭河中间二人把网扔下去。刘彻在岸边感慨:“还是朕的大将军好。”转向卫长君,很是嫌弃,“你有你弟一半省心,去年从朔方回来,朕也不介意赏你千金万两。” “张骞省心吗?” 刘彻不懂他想说什么。 “他九死一生回来,您赏了什么?” 刘彻眉头微蹙,已有不快。 朝臣怕天子发怒,卫长君不怕:“主父偃是不省心,但他对您的忠心不必怀疑吧?为你解决了内忧,到五原前也只是上大夫。” “他不去五原,朕也打算叫他去齐国为相。” 卫长君简直要笑出声了。 刘彻瞪他:“哑了?” “如今的藩王还是以前的藩王吗?齐国纵然富有,也是七零八碎的。齐国丞相都不如长安县丞尊贵。也就名声好听,在齐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彻没好气道:“大公子懂得真多,连齐国情况都一清二楚。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卫青上岸听到这句,加快步伐躲走。 二人吵累了朝河上看去才发现卫青不见了。 鱼入网得许久,河边风大,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家。 到家门口被两个小的堵住。小刘据和小卫伉朝卫长君扑去。卫长君蹲下搂住俩小的朝屋里喊:“仲卿。” 随后卫长君把外甥和侄子推给刘彻和卫青,名曰省得他抱刘据,卫伉羡慕。他抱卫伉,刘据嫉妒。 卫伉叫他大伯抱他俩,比他大两岁的刘据问父亲,大舅是不是生气了。卫伉像父亲不像大伯,刘彻对他很放心,希望卫伉能成为刘据的左膀右臂。就算没有卫青的才能,也得像公孙贺一样忠心。如此就不能叫儿子对卫伉产生不满。刘彻直言卫长君累了。 刘彻没敢叫儿子“乖”,“你可以跟弟弟玩儿,叫大舅看着你俩。他只有一个人,无论先陪你或先陪伉儿都会累。” 小刘据盯着二舅怀里的小弟若有所思。 卫长:“据儿,是不是想叫二舅和伉儿回他自己家,你一个人在大舅这儿?” 小刘据猛然转向他大舅,一脸不可思议,小嘴微微张开,大舅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啊。 卫青震惊,乖外甥竟然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刘彻很满意,不愧是他儿子。 “据儿,不行。你和伉儿跟你大舅一样亲。大舅舍得叫你在他家,就不舍得撵伉儿。”还有一句刘彻没说,不在一块以后如何做到兄友弟恭。 小刘据不死心,眼巴巴看着卫长君。 原本嘟嘟只是出来看热闹,看卫长君左右为难,[刘据不愧姓刘。] 卫长君方才问出口的时候只是试探,并不相信小外甥这么霸道敢想,[幸亏我提醒过子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叫他知道八阳里和朔方的一些人愿意帮他。] “据儿,过几日大舅得下地干活。你不希望伉儿在这儿,谁跟你玩儿?”卫长君扫一眼进进出出的奴仆,“我们都没空。你自个玩儿吗?” 年前刘据过来,他的奶姆以及玩伴小黄门都会来,住卫家东院。年后刘据习惯了,卫长君就叫他们留在宫里,理由是公孙敬声去太学,他有空天天陪刘据。实则他不希望刘据过度依赖他们,导致以后更相信这些人,而不相信朝臣亲戚。 无论奶姆还是小黄门,见识有限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只会一心讨好刘据,保住自己的地位,不会考虑到江山社稷,也不会帮刘据谋划,最多教他如何讨好刘彻。 刘彻身边不缺献媚的,就算刘据一直很懂事,也不如小儿子可爱。何况刘彻有好几个儿子,只是争宠,刘据一个哪争得过五个。 六岁的小刘据还想不到那么多,认为他自己玩儿也行。 卫长君:“喜欢弟弟吗?” 宫里没有比刘据更小的孩子,刘据希望有个跟他一样童言童语的玩伴。卫伉乖巧,事事以刘据为主,刘据对这个小弟很是满意。 卫长君的话提醒了刘据,他敢说不喜欢,他得到大舅,但会失去好友。小小的刘据左右为难,于是向他父亲求救。 卫长君替他做主:“伉儿留下。跟以前一样,大舅有空就陪你俩,没空你俩自己玩,晚上跟大舅睡。可以吗?据儿。” 小刘据想了又想,好像只能如此。他稍微不满地点点头。 卫长君给刘彻和卫青使个眼色,二人把俩小的放地上。卫长君问他俩:“大舅去厨房做饭,你俩也不会烧火,跟我去厨房吗?” 卫长君进厨房顾不上他们。较为清楚这点的刘据冲卫伉伸出手。 刘彻下意识想跟去,卫长君轻咳一声,眼神制止。刘彻令黄门跟上。卫长君叮嘱黄门,“无论他俩怎么打怎么闹玩什么,只要没受伤,也没往马蹄子下面钻,就别管他们。” 黄门下意识看刘彻。刘彻不放心,看着卫长君欲言又止。卫长君问他小时候比刘据乖还是调皮。刘彻陡然想起他幼时敢爬护城墙,敢在寝室点火,也没把自己玩死。 “关心则乱。”刘彻叹了一口气。 过些日子你就不乱了。卫长君心想。 谁也没想到那么快。大军尚未出发,卫长君送外甥回宫,到椒房殿就从小黄门口得知王夫人有喜了。 卫子夫没打算拿这事烦卫长君。小黄门认为皇后贤惠过头,在卫长君问卫子夫近况如何,卫子夫思索措辞的时候,他阴阳怪气地表示挺好的,宫里有喜了。 卫子夫不能叫卫长君误会,只能顺着他的话解释:“王夫人预产期八月中。” 卫长君并不知道二皇子具体生辰,不禁挑眉:“倒是会挑日子。” 卫子夫:“太医说一切顺利是八月十五前后。” 小黄门小声问:“大公子,奴婢们应该怎么做?” “你还想去母留子不成?”卫长君瞪他,“她也配椒房殿费心?” 小黄门震惊,如玉一般的大公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 卫子夫笑了:“我都说了,就是告诉大兄,大兄也不担心。你还不信。” 小黄门张张口:“……奴婢眼皮子浅。” 卫长君:“多吃核桃。” 小黄门疑惑不解。 卫子夫好心告诉他:“补脑。” 前一刻还恨不得杀到王夫人跟前的小黄门蔫了,耷拉着脑袋脸通红。卫长君抬抬手,小黄门去陪刘据玩儿。 卫长君告诉卫子夫,此时该担心的是王氏,她诞下皇子,椒房殿和大将军容不容得下她。卫子夫仔细想想,正是这个理。 卫长君又说:“以后初一十五或者过节,不必叫她请安。也不能不叫陛下知道你‘贤惠’。孩子出生你也不必送贺礼。她敢抱怨,你只管说妇人产后虚弱,你不敢打扰。素日该她的也不能短了。瓜果蔬菜送过去的时候最好叫陛下撞见。” 卫子夫没想这么远。其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身怀六甲的宫妃。卫长君这番话叫卫子夫瞬间该知道怎么做:“大兄,我懂了。” “我相信你。”换成卫少儿,卫长君得手把手教她。卫子夫有耐心和智慧,只是她的出身可能导致她的手段称不上阳谋。考虑到她当皇后没几年,欠缺底气,卫长君才多嘱咐几句。 卫子夫:“据儿还跟以前一样,过几日去大兄那儿吗?” 卫长君颔首:“据儿老师人选这方面你也不必忧心。有人托臣妇递话,你只管表示此事容不得你置喙。” 卫子夫好奇:“大兄心底可有人选?” 人选没有,但绝不能只用儒生。刘彻口口声声尊儒,实则行法家之实。储君若是打小只接受儒家思想,日后长大了行事做派定会叫刘彻不喜。 “我认识那些人陛下都用得着。改日我问问陛下。” 卫长君:“近日忙着出兵,陛下没空。” “大军开拔之后。”卫长君是这样打算的。 霍去病虽是第一次出征,卫长君并不担心,盖因刘彻同他念叨过,没能给霍去病凑齐一千人,他决定再给霍去病配一些保命的兵器。 卫青此次不是急行军,朝廷就没准备炒面。不过刘彻令人给霍去病准备了。出发那日,许君偷偷准备的都没用着。 霍去病在塞外三年,出关对他像回第二个故乡似的。他的兵忧心忡忡,他和阿奴轻松的像出游。 这次刘彻也来了,远远地看着二人有说有笑,他比霍去病的兵还担忧:“你有没有提醒过去病,行军打仗并非儿戏?” 卫长君:“我告诉他,一切听仲卿的,他和阿奴只是出去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放松。”刘彻话音落下,霍去病已经到跟前。他抬腿下马,抱住卫长君。卫长君好笑:“也不怕那些兵嘲笑你。”嘴上这样说,他依然搂住大外甥。 卫长君给公孙敬声请了几天假,名曰表兄出征,跟他一块送送。实则卫长君担心他在城中跟世家子呆久了变成纨绔。卫长君需要几日观察这个外甥有没有养出恶习。 公孙敬声不知真相,认为大舅舍得亲自去太学接他还是托了表兄的福。以至于忍不住阴阳怪气:“多大了啊?当自个没断奶。” 霍去病抬脚就要踹他。刘彻赶紧抓住:“别闹。去病,该叮嘱的你大舅都说了。我就不说什么了。你全须全尾回来,朕就算你有功。” 公孙敬声小声嘀咕:“又来个偏心眼的。” 刘彻瞪他。 少年吓得躲到他舅身后。 刘彻转向霍去病,神色少见的慎重:“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霍去病点头如捣蒜:“陛下放心。不为自己着想,我也得为阿奴着想。他有个闪失,回来大舅不得劈了我。就算大舅可以理解,祖母也不会放过我。” 霍去病很清楚在他祖母心里阿奴是他舅养子,以后得给大舅养老送终摔盆。这事他也可以做,然而祖母人老固执,非说他姓霍不姓卫。 刘彻转向阿奴:“去病自小胆大敢捅天,你素来稳重,不许同他胡闹。” 阿奴拱手道:“陛下放心,阿奴知道怎么做。” 刘彻放心下来,在一旁直播的嘟嘟欲言又止。卫长君瞥它一下,嘟嘟等霍去病和阿奴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就关上直播,消失的干干净净。 刘彻望着朝廷养大的兵,很是感慨:“一眨眼去病和这些孩子都能为朕开疆辟土了。” “陛下,您三十四,我三十六了。” 刘彻瞪他:“朕知道!” 卫长君想笑:“我只听说过女子担心色衰。您还有这个担忧?” “朕的据儿才六岁!”刘彻低声提醒。 卫长君点头表示知道。刘彻认为他不知道:“朕决定十五岁就给他相看妻子。是不是也不能从你家亲戚当中选?” 卫长君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陛下,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刘彻点头:“朕知道太小。先为庶妃。等他再大点,夫妻感情甚好,再立太子妃。” 卫长君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你不赞同?”刘彻奇怪他表情怎么那么复杂。 卫长君:“陛下,这地儿不合适吧?” 大军走远,此地便是荒郊野外,只剩刘彻带来的人和卫家一众。卫长君想说,也不怕你带来的人和我家奴仆把您的计划传出去。 “去你家。朕也想据儿了。”刘彻说完就登上马车。 卫长君头疼,坐上车就叫嘟嘟出来,[我该怎么劝他?] [你不怕把卫子夫的小孙子劝没了?] [刘据十八岁成亲也不妨碍他生下长子,也不耽误刘病已出生。再说了,又不是不可以先定亲。] 嘟嘟的认知里也没有十五岁成亲的,[那得叫刘彻信你才行。你一不注意刘彻就招术士,是不是怕活不到刘据长大?你暗示他能活到六十,比他曾祖父、祖父和他老子长寿,他是不是就不折腾那些术士了?] 卫长君以为刘彻沉迷修仙,没往这方面想,[回头我试试。] 抵达茂陵,不等卫长君开口,刘彻就叫他上船。船上只有他二人,刘彻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也不必担心孩子打闹。刘彻先提醒卫长君,他十五岁的时候成亲好几年了。 卫长君无语:“陛下,陈氏比你大好几岁,您不成亲行吗?” 刘彻噎的没话了。 “十五岁着实太小。” 刘彻:“据儿十五岁,朕多大?四十多了。朕总要留几年看着他独当一面。” 嘟嘟飘到卫长君对面,[我猜中了。] “陛下要是活到古稀之年呢?” 刘彻笑了:“你都说自己能活到六十就顶好了。朕还敢指望古稀?” “就算花甲之年,据儿三十多了。”卫长君暗示,“我活不到那时候,不等于陛下活不到。” 刘彻盯着他,卫长君此话何意?他能顺顺当当到六十岁?刘彻头一次出兵匈奴的时候都不缺自信,但对于寿命,他很不自信。 “陛下,您祖父、先皇是没到半百。可刘家也有长寿的。” 刘彻:“如果呢?” “那还有去病和仲卿。”卫长君半真半假,“我更希望陛下长寿。一朝天子一朝臣。您走太早,我得带着仲卿和去病解甲归田。以仲卿在军中威望,就是躲去秦岭,您儿子恐怕都不放心。” 这话说的刘彻想笑又想生气:“朕都把据儿送给你养了。” “杀兄弑父的还少?”卫长君此言一出,刘彻无言以对了。 卫长君不知战场经过却知道吉凶。那是不是说明卫长君也不清楚他何时重病,却清楚他大限何时。 “这事不急。”来日方长,他总能弄清楚。刘彻嘴上说:“朕顺顺当当过四十再说。反正那时据儿还小。” 刘据出现在岸边,伸着小手要上船。 公孙敬声一脸无奈大声辩解:“不是我不拦着,我拦不住。” 卫长君划大船牵着的小船接他仨。 公孙敬声往船舱里去,一看没吃没喝:“大舅,您和陛下干唠啊?” 刘彻好笑:“你当这儿是酒肆?还得几个下酒小菜不成?” 那也不能干唠。公孙敬声先前差点挨揍,不敢贫嘴。自个划船上岸,叫奴仆送来吃的喝的。 卫伉窝在大舅怀里,晃悠着两条小腿看着皇家表兄浅笑。刘据眼馋要跟卫伉换换,大舅的怀抱舒服。 卫长君:“据儿,别乱动,掉水里我不捞你。” 小刘据不怕,挣扎下来,朝他大舅怀里扑。刘彻看卫长君,就这样你还担心你外甥将来不要舅舅。 卫长君笑着问:“陛下幼年喜欢田蚡吗?” 田蚡会玩,刘彻对他的好感仅次于父母。如今刘彻都不知道田蚡是不是还活着。 刘彻迟疑半晌憋出一句:“你又不是田蚡。” “舅舅是卫长君。”小刘据大声说。 卫长君乐了:“谢谢据儿知道大舅叫什么。” 卫伉很是羞愧,他不知道大伯叫什么,“大伯,我也知道了。” 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脸颊:“伉儿还小。两年前据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知道大舅叫什么。” 两年前刘据都把卫长君忘了。刘据想反驳,下意识回想,他跑去刘彻怀里,端的怕大舅发现他忘了。 公孙敬声自个在船舱里吭哧吭哧点炉子。他不熟练,浓烟呛的卫伉往卫长君怀里钻。卫长君叹气,把小侄子放刘彻身边,“出去,我来。” 公孙敬声捂着眼睛跑出来。 刘彻:“饿了?” “好久没吃过炒面,想喝了。”公孙敬声冲小表弟拍拍手。卫伉扑到他怀里。公孙敬声抱起他,软软的香香的,“还是表弟好。不像表兄,不骂我就想打我。欠他的!” 196. 冠军侯 什么支撑你们那么久? 刘彻服了公孙家这孩子,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敬声,你表兄不可能一去不回。” 公孙敬声点头:“船上只有我们几人,表兄知道了也是陛下说的。” “为何不是你大舅?” 公孙敬声很是笃定地摇头:“大舅想收拾我的时候才会在表兄跟前乱讲。” 刘彻气笑了:“说得好像方才那些话是朕说的。” 公孙敬声不敢对天子无礼,他索性低下头,额头抵着小表弟额头:“伉儿,饿不饿啊?” 太学开学前,公孙敬声多在秦岭,陪孩子玩的也是他。卫伉跟他比跟刘彻熟。他在刘彻身边一动不敢动,到公孙敬声怀里想什么说什么:“热。” 船上时不时有风,公孙敬声不敢由着他:“表兄给你挡住太阳就不热了。” 刘彻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公孙敬声当真抱起他转身背对太阳。刘彻很是诧异,这株歪苗也有笔直笔直的时候。 “陛下,要核桃仁吗?” 卫长君的声音传出来,刘彻回头说:“少放点,有个味儿就成。” “父皇,我吃。”小刘据忍不住开口。 三个月前刘彻从未听到过儿子要什么什么。偶尔刘彻故意捉弄他,小孩馋的眼泪汪汪,也说自己不喜欢。 刘彻不禁抱紧儿子,感慨道:“朕杯中的都给你。” “父皇呢?”刘据好奇。 刘彻:“朕不是很喜欢,吃不吃皆可。” 公孙敬声眼中盛满了意外,回头打量天家父子。 刘彻挑眉,又有何事? 公孙敬声不好说,这样真不像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陛下啊。 以前公孙敬声只知道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嘲讽大舅几句。进了太学,人多嘴杂,公孙敬声家世显赫,他想知道什么也没人敢瞒他,以至于听说了不少事。陛下二十岁前很荒唐,过了二十,太皇太后病重紧接着薨逝,无人掣肘,陛下一日比一日“铁面无私”。 “陛下是个好父亲。”公孙敬声实话实说。 卫长君在船舱里听到这话,搁心里补四个字——此时此刻。不过不是因为即将出生的皇次子分宠,而是刘彻性格导致他高兴的时候,刘据忤逆他,他能夸一句子肖父。他不痛快,刘据说话声低都能叫他生出不满。 “陛下,进来吧。”卫长君高喊一声。 刘彻抱着刘据弓着腰进船舱。公孙敬声想学他,然而船上晃悠,担心把小表弟甩出去,他放下卫伉,牵着他的手。 刘彻坐下,表兄弟二人手拉着手进来。刘彻心情不错,不吝夸赞:“敬声倒是有几分兄长样儿。” “我又不是小孩子。”仗着有大舅,公孙敬声狗胆包天翻个白眼,“二舅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在建章当差了。” 刘彻心头转动,转向卫长君:“说起建章,空地挺多。长君觉着朕在那边修处别宫如何?” 卫长君给他倒一杯油茶:“陛下乃天子,只是一处,有何不可。您确定不是修一座未央宫?” 公孙敬声:“那这就差得多了。” 刘彻不禁瞪他,多话! 公孙敬声端起杯子,拿起勺子转向卫伉:“伉儿,吹两下再喝。” 卫伉乖乖地吹两下才倾身抿一小口。小刘据好奇地问:“好喝吗?弟弟。” 湿了湿嘴唇,卫伉没尝到味儿,眼巴巴看着表兄。公孙敬声吹一下勺子,眼神示意他把余下的全喝下去。卫伉吧唧吧唧嘴巴,使劲点点小脑袋。 刘据来到他跟前。公孙敬声用脚给他勾个小坐垫,两个小的并排坐下。公孙敬声席地而坐,一人一口来回喂。 刘彻诧异:“不是第一次了吧?” 卫长君:“别看敬声成天咋咋呼呼,他挺细心的。” 公孙敬声猛然转过头:“大舅是在夸我吗?我听见了,不承认也没用。” 卫长君好笑:“我何时否认了。我给你盛一碗晾着。他俩喝完就该不烫了。” “谢谢大舅。”公孙敬声高兴地欢呼一声。两个小的转向卫长君,有话要说。卫长君告诉他们回头还有美食,要是他俩一人一碗就不用吃别的了。两个小的互相看看,再次转向表兄等投喂。 刘彻说回建章宫:“建章有房屋。只盖一处朕也没必要重修。” “不是我见不得你舒坦。您去问东方朔,他也会想法设法阻止您。” 刘彻:“你选的亲家,自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卫长君很是无语:“东方朔贪杯,我也好酒?朝中真心为江山社稷着想的都会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刘彻属顺毛儿捋,卫长君又补一句,“如果想听实话,皇宫和甘泉宫足够了。陛下执意要建,我也不会反对。大汉国力也能支撑您修一座像未央宫一样大的宫殿。” “修得起你还担心什么?” 卫长君叹气:“没必要啊。陛下要是皇宫住腻了,过些年据儿大了,你可以像秦始皇一样巡视天下。他是查看,您是游玩。比他舒坦,还不必担心据儿是胡亥。” 刘彻想想:“修了建章宫也不耽误朕巡游天下。” “一年到头三百六十天,你在外三百天,有时间住吗?给您自己修的,还是给建章宫女太监修的?” 刘彻顿时无言以对。 卫长君:“不想看一看东边大海,西边雪山,尝一尝鲜美的荔枝,边摘边吃的杨梅,三伏天去如春的地方避暑?” “有这个地方?”刘彻被最后一点吸引。 卫长君点头:“在夜郎。” 公孙敬声不禁说:“我知道这个小国。竟然认为大汉没他大。” 卫长君好奇:“听谁说的?” “太学同窗。”公孙敬声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实话实说。 刘彻摇头,对卫长君道:“你或许不知道,中郎将唐蒙同朕说过西南地区情况。夜郎那边简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公孙敬声放下杯和勺,用他的手帕给两个弟弟擦擦嘴,就叫他们自个玩儿去,但不许出去。他转身端起碗边喝边笑。 刘彻又忍不住瞪他。 公孙敬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您也信?” 卫长君:“你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 公孙敬声差点被口水呛着:“……真的啊?那那要来何用?” “夜郎以南不是海。还有一片肥沃土地。常年无雪,一年四季可以种蔬菜瓜果,水稻可以种两季。大汉不控制夜郎,等那些人控制了,大汉只能抱头挨打。” 刘彻转向卫长君:“不是海吗?” 卫长君用手指在茶几上画一下大概地形图:“夜郎直直地朝南是海,稍稍偏西一点就是沃土。再偏西还有。无需粪肥也能丰收的地方比汉中大。如果叫他们知道大汉富饶,翻山越岭也会过来。” “不叫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公孙敬声脱口而出。 刘彻和卫长君转向他。 公孙敬声低头喝茶。 刘彻无奈地摇头。卫长君同外甥解释:“天天防着人进出是防不住的。最好敞开大门,让他们拿他们都不敢拿。” “这算什么好办法?”少年不懂。 卫长君:“皇宫大门敞开,你敢进去偷盗吗?我们家门外睡着狼崽子,东方朔胆大,还是你三舅岳丈,他敢靠近吗?” 公孙敬声懂了。 刘彻轻轻哼一声:“这点就不如你表兄。换成去病,甚至阿奴,他都会说先把那些地方打下来。” 公孙敬声不服气地嘀咕,“我才多大,他们多大。” 刘彻懒得给公孙贺教儿子:“长君,半个未央宫那么大呢?” 卫长君好笑:“您当上东西市买东西?您坐地起价,我就地还钱?” 刘彻心虚地摸摸鼻子,盖因他问出口的那一刻就打算好了,卫长君松口,他就叫人画图纸。最后无论建成什么样,他都推给盖着盖着盖大了。 殊不知霍去病也是这样想的。 霍去病同阿奴商议,出关后大将军需要考虑的事多顾不上他,他们自个干。大将军问起来,就说走着走着走散了。 然而外甥像舅,舅舅了解外甥。卫青不知道他大外甥杀过匈奴,出关后令人盯着他。没寻到匈奴主力,一场小胜结束,霍去病都没能离开他二舅视线。 五月中旬,卫青封诏回京,霍去病嫌路途遥远,也嫌土路不如草地跑马畅快,带着他的八百多人跑去朔方。 卫青回京后,叮嘱通粮给朔方送一批粮。大军在边关休整,算时间最少得过三伏天,近两个月。通粮担心一批粮不够。 卫青使人去秦岭找卫长君。今年风调雨顺,卫长君得了不少粮食,分出一半,托通粮连同朝廷的粮食一同给朔方送去。 霍去病收到粮食逢人就显摆:“我大舅给的。”见着韩嫣就说:“还是大舅疼我。不像你,我一来就说瓜果蔬菜不够我们吃的。” 韩嫣想打他。 霍去病不等他抬手伸脚就提醒:“我乃陛下亲封的校尉。” “陛下叫你等在雁门、云中等地修整,你在哪儿?”韩嫣问。 霍去病眨了眨眼睛:“朔方离雁门又不远。四舍五入也是在雁门。” 韩嫣懒得理他,改问阿奴:“大将军叫你们何时回去?” “一个月后。” 韩嫣震惊:“正值三伏天?卫青疯了,还是你们听错了?” 阿奴赶忙往四周看,幸好太守府没什么人,赵破奴等人也不在:“小点声。以前都是过了三伏天北上,或者三伏天之前。这次三伏天前打了一仗,匈奴不傻,肯定认为就算再有也是三伏天后。 “他们以逸待劳,我们不比匈奴强壮,拿什么跟他们打啊。匈奴王认为二舅不可能三伏天出兵,二舅才能抓到身上懒得配刀,放开马吃草的匈奴人。” 韩嫣:“可是通粮不是说得给雁门等地的大军送两批粮?” “他们又不知道何时出兵。大将军账下的几个将军也认为休到七月中。”阿奴朝霍去病睨了一眼,“要不是他要来朔方,二舅才不会告诉我们六月中跟大军汇合。” 韩嫣不禁舒一口气,摇头道:“卫青真敢!” 阿奴与有荣焉:“我二舅天生的大将军。” “还有我。”霍去病提醒。 韩嫣朝他脑门上一下:“打了胜仗再说。你二舅五次出征五次胜利。这次也没怎么损兵折将吧?” 这次大汉兵多,碰到的是小股匈奴,以至于很多兵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结束了。 霍去病拽着阿奴出去。韩嫣提醒他别乱跑。霍去病挥挥手,和阿奴到河边就往树上爬。阿奴奇怪:“你想吃桑葚?” 河边最大的树是卫长君最初种的桑树。只有桑树经得起两个大小伙子。 霍去病:“你想像二舅一样一战封侯吗?” “不想我就帮郎君种地了。”卫长君种地获得的日子无法抵寿命,他叫嘟嘟换五十亩土豆和棉花种子。今年开春种在茂陵。种棉花第二日赶上阿奴和霍去病休息。二人洗了头就下地。热了一身汗才去沐浴。 阿奴说起种地不由得算日子:“春棉花该收了。没有朔方这些人帮忙,郎君一定很辛苦。” 卫长君不苦,他叫了对岸梁家里村民。承诺一人给一斤棉花籽。来年开春可以跟卫家育苗,跟卫家奴仆学如何种植如何打理。如果今年帮忙取棉花籽弹棉花,明年就不用再过河学了。 随卫长君前往朔方的匠人回来了几百人,无一不说卫长君在朔方种了什么什么。梁家里人很想种棉花,以至于男女老幼都来帮忙。 卫长君坦言三十亩棉花用不了这么多人。里长告诉他,一家给一斤便可。如果大公子大获丰收,给两斤也行。 卫长君答应给两斤后,每日清晨不必他喊人,村民就用卫家停在对岸的小船过河。 一炷香的工夫,三十亩地当日开的棉花就送到卫家奴仆手中。不急着收庄稼的人在河边树下帮忙剥棉花,然后在路上铺席晾晒。 卫长君等棉花晒干就在河边取棉籽。此时快到三伏天了,太学放假,卫长君把外甥接过来,叫公孙敬声记录,分棉花籽。 饶是梁家里村民知道卫长君言而有信也没想到他都没容棉花籽进家就分给他们。 最先分到棉花籽的人到家就忍不住同左邻右舍感慨:“城中那些富裕人家个个像大公子这样信守承诺该多好。” 有人就说:“卫家人都和善。比如大将军,多厉害一人,除了朝廷打仗有他,无论我们什么时候进城买卖东西就没听说过他。要是换成田蚡,八街九陌都得是他的传言。” 说起大将军,服过兵役男子来了兴趣:“大将军是生来克匈奴的。” 此话惹人发笑:“这事还用你说?” 有人接道:“听说,不保真。大将军跟手下将军分开的时候,教他们何时狙击匈奴,晚了一刻,就叫匈奴溜了。” 显摆棉花籽的人赶忙说:“这话不可乱说。传到陛下耳朵里贻误战机要命的。” 议论纷纷的村民再次转回卫青身上,好奇此次能否大获全胜。 卫青五战五捷也不敢大意。出兵前跟往常一样再三叮嘱再三询问可否记得他的部署,然后才分开行军。 先前他担心霍去病年少害怕,他带的人又是头一次出兵,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三四岁,卫青才把人拘到跟前。 面对匈奴一众初生牛犊很兴奋,卫青叫霍去病带兵侵扰匈奴主力,且一击就撤,不可恋战。 霍去病撤了,越撤越远,还总能碰到匈奴。瞧穿着不像牧民,在大汉不是皇室成员,也是刘家子弟,官衔至少是上大夫。 霍去病年轻气盛也没昏了头,还记得临行前大舅的叮嘱,陛下那句无过就是功。霍去病问阿奴:“继续吗?” 阿奴:“你是校尉。再说了,我说回去,你舍得吗?” 霍去病嘿嘿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知我者阿奴也。” 赵破奴担心。霍去病另一只手搂住他:“你怕昨儿抓的俘虏乱带路?” 赵破奴:“我担心他把我们带进匈奴老巢。碰上匈奴主力就完了。” 阿奴摇头:“这点不必担心。匈奴主力正跟二舅僵持着呢。就算有人收到消息,也是赶紧逃。我们后面追,叫他们看见我们只有八百多人,他们也不敢停。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没有援军。” 赵破奴:“大公子说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 霍去病微微摇头:“策马回去两日就可以跟主力汇合,算不得孤军。” 赵破奴提醒他:“你说没用。” 霍去病找阿奴商议也是因为这点,他冲阿奴挑眉。阿奴叫八百多人过来,询问他们继续还是回去。但凡有一人上过战场,此时都会毫不犹豫地表示同主力汇合。 然而除了霍去病、阿奴和赵破奴以及霍去病的五个玩伴,没人见过血。霍去病的五个玩伴希望通过这次脱去奴籍,得重赏养活离了卫家的家人。 这五人还跟别人显摆过他们夜袭匈奴得了多少东西,这叫首次上战场的新兵羡慕不已。这就导致阿奴挨个问下来,都表示听剽姚校尉的。 赵破奴还有一个担忧:“粮食快吃完了,兵器断了不少。” 霍去病:“找到匈奴人还愁没肉?再说兵器,”他捡起地上的弯刀,“这不是?” “用匈奴的?”赵破奴傻眼了。 阿奴:“又不是拿匈奴兵器杀自己人。” 霍去病又不禁搂住阿奴的脖子:“最后一个问题。” 阿奴眼皮一翻:“你不是有主意了?” 霍去病有了,出发前挨个叮嘱,无论谁问起都说迷路。否则脱离大军,无论抓多少人都是功过相抵。 刘彻给霍去病的这些人是苦出身,要么匈奴俘虏的孩子,要么乡野百姓子侄,要么上林苑农奴。他们建功立业的愿望不比霍去病的五个伙伴弱。 众人齐心导致多年后,卫伉能独当一面了,天下百姓依然认为这一战靠的是运气。卫家舅甥二人运气极好。舅舅冒进“直捣龙城”。外甥迷路差点把匈奴贵族灭绝了。 七月中旬,过了三伏天,班师回朝,卫青主力抓的匈奴人加起来没有霍去病部杀的抓的值钱,满朝震惊。 卫青已经是大将军,封无可封,刘彻赏两千金。霍去病勇冠三军被封为“冠军侯”。从此有了“冠军”一词。 阿奴、赵破奴以及霍去病手下十余人,因身先士卒,斩杀了不少匈奴贵族,都被赐予侯爵,虽然几百户,也成为了人上人。 大军凯旋停在城外修整,卫长君得到消息就送小外甥入宫,送大侄子回长平侯府等着跟父亲团聚。他带着公孙敬声回卫家等霍去病和阿奴等人。 封赏传出来,嘟嘟个系统也忍不住感慨,[我以为你反复提醒霍去病几次,还有刘彻的话在前,会有所变化。] 卫长君也认为有可能影响到大外甥。大外甥进家,卫长君就问他怎么杀的抓的全是匈奴贵族。 魏其侯府更是派人来,霍去病回来去魏其侯府一趟,窦婴想他了。 霍去病见家人都眼巴巴等着:“起初我们也没想抓人。我完成二舅交代的事打算找地方等着。担心匈奴偷袭退的有点远,谁知碰到一伙人。那些人说只要不杀他们,他们知道哪儿哪儿有匈奴,比他们尊贵。” 卫长君不信:“你就信了?” “离二舅不远啊。来回两个时辰。”霍去病认真说:“这点距离我们都怕,还上什么战场。没想到真有人。有几个肥羊想跑,我们就追,可是没想到追着追着迷路了。给我们带路的人说,离哪儿哪儿较近,过去还有补给。” “然后你们一路往北?”卫长君替他说:“你不担心有诈?” 阿奴接道:“担心。所以我们晚上出击,白天休息。” “我该夸你吗?”卫长君看着阿奴,“陛下怎么说的?你比去病稳重。” 阿奴点点头:“我们是先查看人多不多,不多我们才进的。没有像蜜蜂似的翁一声全上去。” 公孙敬声听糊涂了,“大舅,表兄和阿奴比二舅头一次出征还往北吗?” “你二舅那次一万骑兵。他们只有八百人,你二舅还不知道。我这么说吧,匈奴和汉军在朔方北千里的地方遇上,两军主力你来我往打的热闹。匈奴王派人询问战果如何。结果传来有八百多匈奴人杀到未央宫了。你算算这个距离,还有层层关隘。” 公孙敬声目瞪口呆。 霍去病摇头:“匈奴没多少关隘。” “什么支撑你们那么久?” 每到一路就遇到一些匈奴人,然后弄了牲畜和兵器。霍去病没指望瞒住他,也没想到他大舅这么快猜出来。 公孙敬声不懂:“什么?” “敌人的牲畜和兵器。不然砍人如切瓜,刀剑也该破了。”大外甥不是纸片人,是活生生的人,饶是卫长君相信他也后怕。 公孙敬声服气:“表兄,我以后再也不羡慕大舅偏疼你了。” 197. 螃蟹河虾 大兄真无所不能。 我是大舅养子,哪是你可比的。霍去病腹诽。 霍去病抱住卫长君讨好地说:“不气了,大舅,你该相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我是你养大的。” 卫少儿和陈掌也在。夫妻二人听说霍去病被封为“冠军侯”受到了一次惊吓。等卫长君说完,夫妻俩再一次不知道身在何处。 霍去病话音落下,卫少儿回魂,陈掌喉咙干涩,艰难地说:“你大舅说这么多正是因为换成他也不敢跑这么远。” 霍去病脱口想说以后习惯就好了。到嘴边赶紧咽回去,以免挨打。“大舅,陛下要我选址,朝廷给我修冠军侯府。您陪我出去看看?” 卫长君:“看中谁家叫谁搬出来?”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打小被教不可仗势欺人的霍去病不敢承认,“大舅说笑呢?” 卫长君真担心刘彻“疯”起来不管不顾。 “此事该谁管交给谁。不是你的事你少管。” 霍去病很累,很想不管不顾大睡三天,才不想满城寻宅子:“听大舅的。大舅,我们何时回秦岭?” 卫少儿提醒他:“你才回来。” “城里闷热。”这几日夜里霍去病时不时被热醒,要不是他觉着冠军侯该稳重,早蹦起来骂天。 卫长君回城前已经令曹女等人收拾西院,“想去秦岭你见了魏其侯就可以过去。” “你呢?”霍去病看一下天色,决定明日再去。 卫长君:“你二舅在宫里还是在长平侯府?我去看看他。” “二舅没受伤。二舅说七月底再送表弟去秦岭,叫伉儿陪陪他。” 堂堂大将军谁敢叫他受伤。即便做到全甲兵而归,大将军受了伤,兵将们也别想得到封赏。 朝廷也不会对外公布损伤多少。只会说小胜、大胜或全胜亦或者惨败。卫长君看了告示,除了异常突出的霍去病部,主力小胜。结合卫青得两千金,卫长君很难不怀疑是因为赵信。 打霍去病进家门嘟嘟就出来了,此刻在卫长君肩头,见他欲言又止,[大外甥又不是别人。] “我知道跟着你的那些人无人重伤。你二舅的主力损失多少?” 霍去病懂了:“您担心主力损伤过多,二舅难受啊?” 阿奴接道:“郎君不必担忧。打仗哪有全甲兵而归的。二舅那次没有损失一人才是奇迹。出兵前二舅有心理准备,也没到陛下给的损伤线。” 嘟嘟惊呼,[不可能!赵信一千,苏建就算两千,也有三千。刘彻不会允许卫青死三千精兵。又不是头一次打匈奴,跟匈奴五五开都算胜。] 卫长君也觉着不可能:“告示上怎么写小胜?” 赵破奴解释:“跟我军比啊。大将军麾下六个将军,十余万人,不算我们,他们斩获了不足两万人,不是小胜还能是大胜吗?大将军头一次出兵,总得四万人,不算杀的,光俘虏就有近万人。” 卫长君:“我军损失多少?” 赵破奴不知道。 阿奴心细眼珠子活泛,又惦记着封候拜将,所以见着主力他就旁敲侧击,一路上也没闲着:“阵亡吗?不足百人。” 卫长君差点失态想找嘟嘟,嘟嘟赶忙到他前面来。在阿奴看来卫长君眼睛直了。阿奴疑惑不解:“多还是少?” 卫长君:“我听破奴那么说,还以为几十人。” 阿奴信以为真:“都是精兵顶多几人。十多万人就得十多万匹马,我们哪有那么多马给他们天天练啊。” 陈掌摇头:“有的。” 卫长君点头:“有的。” 霍去病想起来了,去年他二舅弄了千万头牲口,其中马有几十万头:“是有。可匈奴打小骑马。他们才练几年?迎面碰上肯定容易被斩于马下。” 嘟嘟建议卫长君直接问。卫长君看向赵破奴:“有六位将军?” 赵破奴奇怪:“大公子不知道吗?” “我知道军纪,没问大将军。你们之前又不知道。陛下也没说。” 赵破奴看向阿奴,他不如阿奴清楚。阿奴告诉卫长君,不止有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给他们送牲畜的苏建,卫青好友公孙敖,还有生于云中的李沮,跟卫青几次出兵的李息,以及韩嫣之弟韩说。 卫长君以为听错了,问嘟嘟,[没赵信?] [没赵信!]嘟嘟又不可能耳背。 卫长君想不通。 嘟嘟帮他分析,[是不是你犹豫的刘彻不敢冒险?你知道的,别人劝说没用,你的话他会三思。看在太后的面上。你不赞同盖建章宫,那次之后他就没再提。] “受伤的多吗?”卫长君问。 阿奴点头:“苏建部伤了不少。他遇到一股匈奴主力,兵强马壮。好在李息带兵去的及时,匈奴看到援军跑了。加上没着急入关,原地救治,除了当场丧命的几乎都救回来了。” 卫长君想不通,只能解释为正值壮年的刘彻还听得进劝。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那这次跟以往比起来确实小胜。”卫长君问霍去病他的几个小伙伴哪儿去了。 霍去病直言回茂陵了。 皇帝陛下高兴,霍去病部弄到的财物朝廷一个铜板没要。霍去病的伙伴打算换成钱,或直接跟人换房,从卫家搬出来。 他们无颜面对卫长君,请霍去病替他们问问。 卫长君微笑着说:“城中最不缺奴隶。他们想脱离卫家,改日你或阿奴帮他们办一下,哪值得羞愧?过几日我去奴隶市场选五六户,先住茂陵。回头在秦岭大院里盖两处小院,再挑两户人家搬过去。” 霍去病入伍前被卫长君养的像个纨绔子弟,脸色白里透红,到城里一身锦衣华服,不是戴金就是配玉。认为卫长君低调的人都不敢相信他是卫大公子养大的孩子。不少人感慨,在孩子面前大公子也不能免俗。 如今霍去病又黑又瘦,夏日衣裳薄,他越发像竹竿。就算卫少儿有心理准备,就算她清楚卫青自己受伤也会保护好外甥,卫少儿依然很心疼。 卫少儿叫霍去病回房歇着,她和陈掌去买菜。 陈掌大抵自身之故,他和卫少儿以及卫孺和公孙贺同年成婚,公孙贺两女一子,他和卫少儿依然没动静。 早几年没人敢议论纷纷,近几年仿佛坐实了陈掌内里有病,有卫少儿说她早年生子伤了身体也没人信,逮住机会就打趣陈掌。 陈掌没少生闷气。夜里也没少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今一个继子比别人家一窝亲生的还要有勇有谋,陈掌的腰板直了。 听到这话,陈掌要推板车。卫长君提醒:“城里的瓜果蔬菜不如我们种的,猪羊肉也不如我养的。别买这些。买鱼鲜干货。” 陈掌:“要不要买些人参灵芝?” 卫少儿点头:“要的。给去病好好补补。” 卫长君不禁头疼:“他十八岁,十八岁少年郎,血气方刚,吃什么人参?也不怕把他补的七窍流血,躁的睡不着。”看向陈掌,“去病立功陛下还赏你了?” 刘彻吝啬,都不舍得升对他很有用的主父偃,哪会因为陈掌娶了卫少儿就赐他高官厚禄。他想多活几年,招揽一群术士,在其没叫他看到希望之前他也不舍得赏金。比如术士宁乘,不是为了在长安生活下去,也不至于往卫青跟前凑,如今被“发配”到东海郡。 韩嫣能得刘彻重赏,不止自小情谊。九成朝臣都不支持出兵匈奴的时候,韩嫣查匈奴资料,学匈奴兵器,很不介意身先士卒。韩嫣仿佛深处黑暗中的刘彻看到的一抹亮光。 陈掌没有主父偃等人才能,也不能像公孙贺一样领兵,即便充个人头。他自然是起初干什么,如今还做什么。 陈掌被卫长君挤兑的面露羞愧。卫老夫人笑着瞪一眼长子:“瞧你说的什么话。他也是高兴。” 陈掌不由得点头。 卫长君:“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张扬。以前的例子还少吗?”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头脑发热的陈掌冷静下来,“大兄说的极是。” “去吧。”听得进去,卫长君就不再逮住他不放。 陈掌愣住。 卫媼:“不是去买菜?” “还买?”卫少儿试探道。 卫长君揉揉额角:“我不许你们买人参,没说不买鱼鲜。去病吃了这么久肉和干粮,就是鸡肉恐怕也吃不下了。” 到卧室门外的阿奴转过身:“郎君说得对。我们一路往北追匈奴的时候,除了肉还是肉。想喝点汤也是肉汤。我快吃吐了。” 卫少儿又忍不住心疼。 卫长君睨着他:“迷路还知道一路往北啊?” 阿奴愣一下,跳进屋里关上门。 卫少儿不明所以,看着陈掌。陈掌大概懂了,却不敢接受:“所以,不是迷路?” 卫长君:“每一支队伍都有好几个向导,队伍中也有匈奴人。除非主将刚愎自任听不进人话,否则哪那么容易迷路。 “陛下给去病的八百多人得有一百多人十五岁前生活在草原上。他们只往返过冬、夏两季牧场,也可以看见熟悉的景象。届时还能不知道身处何方,汉军主力在哪儿。” 卫少儿懂了,卫少儿气得踹门:“霍去病,你给我出来!” 霍去病用方几抵上门。 卫少儿气得找卫长君:“你看看,都是你惯的!” 卫长君一脸无奈:“我提醒他不可冒进,他也没听。几次提到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也能怪我?” “难不成怪我?” 卫长君点头:“你生的。生来胆大包天。” 卫少儿噎的有口难言。 卫老夫人提醒:“再不去东市就没有新鲜的菜了。” 卫少儿哼哼一声,叫陈掌推车。 陈掌走出卫家,左邻右舍停下闲唠,招呼他和卫少儿。陈掌和卫少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掌不愁升官,卫少儿也不羡慕妹妹尊贵,得空就到处玩儿,以至于东市很多人都认识他们。二人到东市,招呼他俩的人就没断过。 行至金阁,卓文君急匆匆出来道贺。卫少儿的脸笑僵了依然得笑:“我替去病谢谢夫人。” “去病保家卫国也是保护我们,该是我们向他道谢。以前就知道这孩子了不得,没想到比——”卫青跟霍去病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卫青头一次出兵的时候汉军对匈奴没胜过,还没有匈奴人为向导。如今匈奴被卫青打散了,心气远不如以前,见着汉军第一反应不是拼,而是投降,霍去病部此次才能这么顺,“没想到比他姨丈还勇猛。” 陈掌和卫少儿相视一眼,这话转的真僵硬。 卓文君也意识到了,忍不住补一句:“都说外甥像舅,我以前还不信。”紧接着又请二人进去喝茶。 卫少儿微微摇头:“去病回来了。我们得给他买些美食。” 不远处勾头听的人大声吆喝:“夫人,我这儿有上好的羊肉。” 卓文君不好再留,约到改日。 陈掌推车到跟前:“再好也没有草原上的羊肥美。我们家去病这些日子在草原上都吃腻了。多谢您的好意。” 杀羊的屠夫一时激动忘了,很是尴尬:“听说冠军侯抓了许多匈奴贵族。贵族吃的肉都是顶好的吧?” 以前对匈奴好奇,陈掌也不敢问寡言的小舅子。大舅子跟个狐狸似的,好歹有话直说。小舅子看不出悲喜,偏偏还有帝后和大舅子护着。陈掌可以问公孙贺,但他烦公孙贺除了忠于陛下毫无优点。这就导致他也不清楚。 好在陈掌在宫里管事,没少长见识:“匈奴羊跟我们的羊不一样。前年大将军得了千万头牲畜,给宫里送不少,我见过。羊肉鲜美又细腻。” 屠夫好奇:“匈奴的草比我们好吗?” 陈掌:“兴许吧。听说人家的羊只吃草。” 这几日大军归来封赏,百姓好奇,得空就出来看热闹顺便闲逛。恰好有一位从朔方回来的匠人在另一边选蛋,打算做咸鸭蛋。 “草原上没有树。一望无际全是草。那边的水也比长安好。河水没有土腥味。听卫大公子说,不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是从雪山上留下来的,或者山泉水。” 卖羊肉的屠夫不禁问:“你去过大草原?” “我在那边三年。”匠人说话与有荣焉,“我过几日收拾一下就过去。今年到朔方还给修房,分田地和牲畜。土地都是良田,后年才交税。在朔方还给葡萄树。要是在长安,拿钱买都不卖。不信可以问酒肆店家。他们过去拉葡萄酒,临走前都会被搜身,看看有没有夹带葡萄树。” 路人惊讶:“韩嫣这么霸道?” 那匠人看向卫少儿。 卫少儿明了:“我大兄的主意?” “大公子说塞外很苦,离边关又远,养的鸡鸭鹅没法卖,能卖大钱的只有葡萄酒。关中人人种葡萄树,以后朔方的葡萄酒还卖给谁。就算给关中种,也得容朔方人赚两年钱。” 路人赞同:“大公子所言极是。” 匠人真心敬重卫长君,不希望来来往往的路人误会:“不要认为大公子想赚钱。大公子的果树一半给了朔方人,一半给了太守府。太守府有两千驻军要养。” 即使卫少儿也没想到这点。 众人震惊。 屠夫忍不住问:“以后大公子想喝葡萄酒也得买?” 匠人摇头:“他在朔方那几年,韩太守吃住在他家,大公子想喝酒,跟韩太守去一封信,叫买酒的人捎一车也够他喝一年。不过等不及的话,只能去酒肆。” 屠夫:“还是得买啊。” 卫少儿:“我大兄不好酒,偶尔喝一点用不了多少钱。”然后叫匠人让一下,她去前面看看。 有卖鱼的有卖虾的,还有卖螃蟹的。陈掌看到螃蟹叫卫少儿离远点,别伤着她。 卖蟹人夸他家螃蟹鲜美。卫少儿听到“鲜”字忍不住动心。陈掌摇头:“外壳这么坚硬,还没有鹅蛋大,怎么吃?” 匠人和屠夫嗓门不小。卖蟹人知道二人乃卫长君妹妹和妹夫。长安城外无论喜欢还是厌恶卫长君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一点,卫长君见多识广非寻常人。 城门打开卖蟹人就进来了,一个多时辰过去卖掉四只,卖蟹人实在着急:“您不懂的,大公子还能不知道怎么吃?” 这话说的陈掌想反驳,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然而他很清楚,卫长君很有可能会吃。陈掌瞪他:“多少钱?连这个篓。” 卖蟹人喜滋滋给他送上车。 卫少儿看到不少河虾,没多少肉,犹豫片刻,依然全买了。 卖虾的人不像卖螃蟹的着急:“夫人全要了?” “家里人多。”卫少儿说出这话,卖虾人以为卫青等人也去了,赶忙送上车。端的怕慢一点耽误卫家人做饭。 卫少儿又买几条鱼,便和陈掌回去。 卫长君看到螃蟹很高兴,令女奴找个丝瓜刷,他先刷干净,用麻线绑起来蒸,以防螃蟹乱跑抓破了,蟹黄流的到处都是。 陈掌远远地小声说:“大兄真无所不能。” 公孙敬声朝他肩上一巴掌,陈掌吓得哆嗦一下。公孙敬声哈哈大笑。陈掌无奈又好气:“调皮!怎么不回家?不想你父亲?” “父亲又跟二舅捡了一点功劳,我家人指不定怎么同他庆祝。我回去也没人顾得上我。”公孙敬声绕过他,蹲到卫长君身边,戳着近乎黑色螃蟹壳,“我是不是找几个锤子?” 卫长君:“找一把干净的小剪刀,再弄几个筷子那么宽薄薄的竹片,我教你怎么吃。” 公孙敬声指着井水边的河虾:“那么小怎么吃啊?” “放一些葱姜蒸着吃。这么小油炸就炸没了,也不适合红烧。可以大火爆炒。可是去病和阿奴不想吃油腻的。”卫长君问他,“你呢?” 公孙敬声:“大舅怎么做都好吃。” 卫长君想笑:“那你吃米还是吃面?” “表兄肯定想和无味的白米粥。” 卫长君令女奴先把粥煮上。 “回到秦岭凉快了,我给你杀两只鸡,一直烤着吃,一直炖着吃。” 公孙敬声:“太学开课前吗?” 卫长君颔首:“太学有没有秋日狩猎?要是有,你在主院跟我住,我把西院腾出来给你同窗住。” 公孙敬声才去太学几个月,跟他关系最好的同窗也没好到可以请对方回家:“我去年这时候还在朔方哪知道啊。回头我问问吧。” “提前叫人给我送个口信。对了,九月初你小舅成亲,那前后十天都得空出来。” 公孙敬声戳戳他的手臂,指着身后偏房。 卫长君不明所以。 公孙敬声压低声音说:“表兄十八,阿奴十八,破奴也有十七啦。小舅成亲后是不是就轮到他们了?” “一个时辰前你表兄还往我身上扑要抱抱呢。”卫长君的三个弟弟成亲都晚,不介意大外甥和阿奴再潇洒三四年。 公孙敬声捂住嘴巴:“是你惯的。大舅,再这么惯下去,表兄七八十岁还得以为自己十七八岁。” 卫长君瞥他:“再过六年,我帮你相看妻子?” 公孙敬声急的跳脚。 卫长君无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公孙敬声悻悻地帮他一盆水冲螃蟹。 螃蟹和虾熟的快,卫长君先做菜,菜快出锅,他才把螃蟹和虾蒸上。 饭菜端去堂屋,公孙敬声才叫他仨起来。卫长君挽起袖子,拆螃蟹。家里人多,他也没空细拆,螃蟹壳掰开,不可以吃的剥掉,然后就给家人们。 公孙敬声吃着蟹黄很是震惊:“小小一个里头竟然另有乾坤。” 卫长君:“立秋后到立冬前的螃蟹都很美味。此时是母蟹,过些日子是公蟹。其中八月中到九月中最佳。” 霍去病奇怪:“既然大舅知道,以前怎么没做过?” “螃蟹难寻。何况我不会抓。再说了,每年八月下旬都忙,我哪有空。”卫长君住秦岭的时候离河远,门前沟里连虾都看不见,也想不到吃螃蟹。 虽然后来离渭河近了,可他夏秋两季依然在秦岭。 霍去病啃着螃交:“做完了吗?” 卫长君点头:“吃了喝点黄酒去去寒。”瞥到赵破奴皱眉,“破奴,慢慢啃,下午没什么事。” 赵破奴想了想,放下螃蟹先喝粥。 卫长君:“明日我再去东市看看,如果还有螃蟹,给你们做螃蟹粥。”随后请他母亲吃虾。 卫媼叫卫少儿和陈掌吃。卫长君提醒她,人人面前都有一份,老夫人这才踏踏实实吃他自己的。 饭毕,阿奴和赵破奴洗漱后用了面脂养风吹干的肤色,宫里来人,请二人入宫。 阿奴下意识看卫长君:“还有赏赐?” 赵破奴问黄门:“是我不是冠军侯?” 黄门不是章兴,比他年轻十来岁。但能被刘彻派过来,肯定跟章兴关系较好。卫长君试着问:“陛下可曾提过找他俩何事?” 这黄门远不如像章兴大胆,敢调侃天子几句,敢给他出馊主意。也不如小黄门机灵。他长得就是一副老实忠厚模样,索性转移话题:“大公子可以问问大将军。大将军回去了。” 卫长君:“等我到长平侯府再回来,他俩也该回来了。劳烦您等一下,我给他俩挑两身衣物。” 黄门:“昼长夜短,不着急。” 卫长君给陈掌使个眼色。陈掌把人请进屋里用茶。 黄门头一次踏进卫家,做好当孙子准备,结果被当成客人。他很是惶恐,直言清水即可。 卫家无人嗜糖,也常年备着蜂蜜。陈掌给他冲蜂蜜水。黄门本想给个面子抿一口,当他喝到珍贵的蜂蜜忍不住了。 阿奴和赵破奴出来,他不知不觉喝了两杯。他感到失礼,看到二人赶忙迎上去,请他们上车。 卫长君望着马车远走,转向家人,不确定地问:“我怎么觉着这黄门很奇怪?” 198. 皇帝的女婿 刘彻这是什么命啊 阿奴也觉着奇怪。 抵达宣室,不见三公九卿,也不见伴驾郎官,只有天子和几个黄门小黄门,阿奴越发奇怪,他给赵破奴使眼色,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见了礼垂着脑袋听候吩咐。 赵破奴真恭顺,刘彻见状毫不意外。阿奴却不是。他不开口不抬头,叫刘彻失笑,不愧是卫长君养大的孩子,这份小心谨慎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彻没必要同他俩绕弯子,直言他的两个女儿到了议亲的年龄。 二人猛然抬头。赵破奴欲言又止。阿奴没那么多顾虑:“陛下,微臣尚未及冠,恐会唐突了公主。” 赵破奴在心里附和。 刘彻料到他会这样说:“又不是叫你今年成亲。朕还想多留她们姊妹二人几年。”最重要一点他没敢说,卫长君不知道此事。 大汉女子十三岁可议亲。前年刘彻就给他第一个孩子,最疼爱的长女相看婆家。 李广那一战折损太多,卫长君又有言在先,他不敢在亲戚当中寻,可大汉历来列侯尚主,这就导致没有合适人选。 刘彻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霍去病身上。原计划叫卫子夫出面找她兄长。孰料霍去病长由他大舅养大,到了战场上像二舅。 刘彻封赏霍去病部下时过于兴奋并没有想到女儿。王夫人要为她才十岁的侄女提亲,不敢提卫长君跟前这仨,看上出身乡野的小侯。南宫公主想跟卫家结亲,相中的还是霍去病。刘彻福至心灵,他有三个女儿,肥水怎能流进外人田。 卫长君不好色贪权,有他在卫家这些有出息的子弟能把他架空,卫子夫也不会变成第二个吕后。何况卫子夫没有吕后那么大野心。 外戚不会干政,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阿奴,这辈子不娶妻了?” 阿奴没想过不娶妻,可也没想过娶公主。 卫长公主性格温柔像其母卫皇后。然而她有一个敏而好学能隐忍偏生又冷酷无情的父亲。这人还是九五至尊就可怕了。 阿奴沉吟片刻:“陛下,婚姻大事合该父母做主。阿奴无父无母,乃郎君养大,陛下该同郎君商议。微臣不敢自专。” 刘彻眉头微动,计上心头:“朕跟卫长君提过此事。卫长君说他比你年长,不可能陪你到老。跟你过一生的人是你的妻,叫朕先问问你二人。” 阿奴想也没想就说:“不可能!” 刘彻吓得心头猛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不可能?” “郎君给三个舅舅相看对象的时候都是看中了才告诉他们。”阿奴直视刘彻,想看看他是否心虚。阿奴注定要失望了。国家大事他都能做到眼皮都不动一下,何况嫁娶之事。 刘彻摇头:“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仲卿除了带兵懂什么?问他也是白问。卫步和卫广不满意妻子可以和离。朕的女儿,你敢离吗?” 阿奴不敢:“可以不娶吗?”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奴想出言不逊,“微臣来之前郎君的表现可不像知道此事的样子。” 赵破奴点头:“大公子比微臣还好奇。” 刘彻想到兵不厌诈,“打个赌,卫长君知道此事,婚期由朕定。卫长君不知道此事,你二人婚事由他做主。” 阿奴不禁打量起九五至尊,刘彻耐心十足,一副很不着急胜券在握的样子叫阿奴不敢赌。阿奴看向赵破奴。赵破奴摇头,他也说不准。 阿奴想想公主婚事也不是小事,皇帝不可能这么任性。尤其长公主是他最满意的女儿。想到此,阿奴改问:“长公主和皇后知道此事吗?” 刘彻:“论出身你配不上朕的女儿。可谁叫你是卫长君养大的。皇后不信兄长还能信谁?”停顿一下,“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如何拒绝吗?”阿奴试探着说。 候在一旁的黄门和小黄门忍俊不禁。 刘彻气笑出声:“考虑何时成亲。不要说朕的女儿不好。赵破奴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不提出身秉性,只是相貌也配得上你二人。” 阿奴心说,秉性相貌倒是其次,出身最重要。人还是那个人,父亲换成前平阳侯,甚至魏其侯儿子,他都会欣然接受。母亲是馆陶大长公主,只要郎君不在意以前的事,他也不介意听从长辈之命媒妁之言。 “陛下,微臣不是大公子养大的。”赵破奴见阿奴词穷,“微臣算是匈奴人养大的。” 刘彻:“你是汉人不是吗?” 赵破奴:“世人会如何看待二公主?” 阿奴暗叫不好。 刘彻娓娓道:“十年之前世人都想把汉家公主送去匈奴腹地和亲,他们敢怎么看?” 赵破奴顿时语塞。 刘彻一锤定音:“此事就这么定了。” “等等!”阿奴慌忙喊:“微臣如今还住在卫家,卫家院小,真会委屈了公主。” 刘彻好笑:“阿奴,实在想不出理由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反正你还有三天时间。”转向赵破奴,“朕都舍得把用心养大的女儿嫁给你二人,还在乎一座府邸?” 阿奴心头忽然一动:“陛下想叫卫家男儿入赘?” 刘彻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黄门赶紧拦住:“玉玺!陛下!” 阿奴吓得不禁往旁侧移。 刘彻放下玉玺:“这会儿想起你姓卫了?” “天下又不止卫家有男儿。”阿奴不禁嘟囔,“哪有可着一家找的。” 刘彻气得又想砸他。 黄门章兴笑着说:“陛下也想找别家。王夫人,尹夫人,邢夫人,连馆陶大长公主府上也想过。说起大长公主,其儿媳隆虑公主是陛下姊妹。她想跟陛下亲上加亲,几乎每年都会提一次,但都被陛下拒绝了。还有平阳侯,其母阳信公主至今未给平阳侯定亲,对外说辞平阳侯体弱,太医劝他先把身体养好。其实她看上了咱家长公主。” 阿奴不禁问:“为何?” 章兴下意识看天子。刘彻微微颔首。黄门继续说:“平阳侯真体弱,陛下担心他不如其父长寿。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性格顽劣,陛下担心他长大后依然不改委屈了公主。隆虑公主是说过,长大就好了。像公孙家的小公子,如今大了,懂事知礼。可那是大公子辛辛苦苦教的,而不是任由他想怎么长怎么长。” 阿奴:“此战封侯又不止我们几人。” 刘彻:“只有你二人无父无母,朕的两个女儿嫁给你们不会多出一堆亲戚。这个解释可以吗?” “吕氏”前车在前,后有太皇太后想专政,田蚡一朝得势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以至于刘彻不怕外戚过大,也担心以后尾大不掉。 以前阿奴和霍去病时常能听到卫长君和窦婴以及韩嫣聊朝政,对“外戚”不陌生。刘彻要说他不担心外戚才有假。 阿奴不死心地问:“陛下给微臣三天时间,微臣三日之内给公主找到——” “朕只当今日没见过你二人。”刘彻打断他,“没找到合适人选,你二人又当如何?” 阿奴看向赵破奴。赵破奴不敢娶公主。可要是有阿奴作伴,也不是不可以。 阿奴:“陛下不会反悔吧?” 刘彻给黄门使个眼色。章兴托着笔墨到二人跟前。“军令状”写了两份,刘彻和阿奴以及赵破奴各执一份。 阿奴觉着妥了,身心放松地同赵破奴回去。 黄门章兴望着二人步履轻快,很是想笑:“陛下今晚怕是不用睡了。” 刘彻颔首:“朕得被卫长君骂的脑袋痛耳朵红。” 黄门很是诧异:“您知道啊?” “朕叫他俩进宫就料到了。”刘彻望着空荡荡的空门,哼笑一声,“十来岁的小子敢跟朕玩心计。也不想想朕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 黄门:“您跟太皇太后掰腕子。可这不是国事啊。” “朕的家事哪一件不是国事?”刘彻反问。 黄门张了张口,想起立后,想起陛下感慨皇长子“孺子可教”,打算明年立储,真无一不是国事。 “阿奴对大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出意外,大公子明日便会找来。” 刘彻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明日啊?晚了!告诉皇后可以着手准备妆奁了。”停顿一下,“先别提阿奴和赵破奴。以她的聪明其实也能想到。” 椒房殿离宣室并不远。椒房殿小黄门看着刘据出来玩儿都碰到前往宣室的官吏。 黄门从椒房殿回去,还没到宣室,椒房殿黄门就打听到陛下召见了才封的两个小侯——卫寄奴和赵破奴。 卫子夫对阿奴很是满意。虽然不了解赵破奴,可她了解卫长君。无论刘彻每日去王夫人处几次,凭他给女儿选的婆家,卫子夫都不好抱怨他无情。 虽然卫子夫搬去椒房殿没几年,可她私产颇多,全是王夫人入宫前刘彻赏的。卫子夫叫宫女去找两个女儿,带她们开私库,叫她二人挑选。 两位公主有食邑,以至于并不在意嫁妆多少。卫长公主红着脸眼巴巴看着母后。卫子夫无奈地告诉她,陛下把她许给了阿奴,妹妹是赵破奴。盖因赵破奴比阿奴小上一岁,她比妹妹大一岁。 姊妹二人都很意外。 卫子夫好奇:“怎么了?” 卫长吞吞吐吐,甚是不好意思:“祖母在世时姑母进宫给祖母请安,女儿听姑母意思父皇更满意去病表兄。” 卫子夫心底一突,这可不好:“你钟意去病?” 卫长公主还没开口,她妹妹诸邑公主先说:“才不是呢。阿姊说去病表兄长小孩心性,不适合当夫君。” 卫子夫放心地笑了。卫长公主羞的要撕了妹妹的嘴。 “阿奴挺好。赵破奴也很好。”卫子夫看着次女,“你该知道长相不周正都过不了你父皇那关。” 年方十四岁的诸邑公主很是老成地点点头:“父皇亲眼看过,女儿再放心不过。”小公主有一点疑惑,“以前怎么没听母后提过?” 卫子夫:“没影的事同你们说什么?” 诸邑公主的话也叫卫长公主生出疑惑:“父皇突然想到的吗?” 卫子夫也没想到外甥跟弟弟一样有出息:“你二舅和表兄出征那晚,陛下来到椒房殿同我说去病能全须全尾回来就好。哪想到他手下那些兵几乎人人都斩杀了一到两名匈奴贵族。” 诸邑公主不禁问:“大舅是不是还不知道?” 卫子夫好笑:“阿奴和赵破奴在你外祖母家,他二人入宫怎么可能绕过他?” 阿奴和赵破奴坐上回家的马车,越想越觉着被天子算计了。 甫一到家门口,阿奴就叫宫里的马车回去。他打开大门,没容随后进来的赵破奴关严实,把皇帝陛下招他和赵破奴为女婿的事和盘托出。 卫少儿和陈掌还没回去,夫妻二人又一次目瞪口呆。 霍去病不禁庆幸:“幸好陛下不喜欢我。” 夫妻二人回过神转向他。 霍去病摇头:“看中我会打仗跟当他女婿不一样。” 最先看中的就是你!卫长君瞥一眼外甥,叹了口气:“你们写的什么字据给我看看。“ 阿奴递给他:“我认真看过,没漏洞。” 卫长君只想叹气,他已经无力骂人训孩子:“找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就是最大漏洞。” 卫少儿不禁说:“我就知道一个,平阳侯曹襄。” 卫媼点头:“平阳侯心性不错。你不在家这几年他时常来找卫广玩儿。很是知礼,没有一点恶习。” 阿奴的眼睛亮了。 卫长君:“身体虚弱。” 此话叫卫媼想起平阳侯同卫广一道从东市回来,卫广额头没汗,他热的汗如雨下。韩说叫他多出来走动,她隐隐听到曹襄说,上午走一个时辰,他下午什么都不用做了。不困,而浑身乏力。 卫媼还忍不住问:“你身体这样,你母亲还敢叫你上战场?” 曹襄:“她哪里知道军中的苦。何况在她眼中我自是千好万好,上马开疆辟土,下马安国定邦,娶妻也当娶公主。” 阿奴见老夫人点头,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 卫长君:“这么不喜欢长公主?” 阿奴摇头:“她很好。只是陛下,不想给陛下当女婿。” 卫长君心底已经决定明日一早进宫。闻言他觉着可以交给阿奴和赵破奴解决,“家家户户都有事。”冲公孙敬声招招手。 公孙敬声惊叫:“我才十二!”又不放心地补一句:“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卫长君很想揍他:“我是说你父亲不是天子。”转向阿奴,“今日若是卫孺找我提亲,你同意吗?” 阿奴想也没想就说“不”。 “韩兄的父亲给他小女儿提亲呢?” 阿奴犹豫一下:“他父亲不会养儿育女,韩家女贤不贤惠得看运气。我不想赌。” 霍去病:“所以还是知根知底的好。你在宫外,陛下没空天天登门。” “宫中家宴呢?”阿奴问。 霍去病一脸爱莫能助。 卫长君:“陛下不是给你二人三日?酒肆食肆茶馆,这三日你们想去哪儿去哪儿。三日后想明白了,我进宫找陛下。他不是说要留两位公主几年吗?那就三年。” 阿奴忍不住说:“三年是不是太久?三年后长公主就十八了。” 卫少儿笑了。 公孙敬声也笑了。 阿奴不明所以。 赵破奴住进卫家前问过阿奴卫家情况。他记得卫孺和卫少儿成亲时已经很大。赵破奴小声提醒一句,阿奴恍然大悟,然后他又不放心:“百姓会不会胡乱猜测?” 卫少儿好奇:“阿奴这么关心长公主?” 阿奴下意识想解释。霍去病瞪一眼他母亲:“卫长公主不止是陛下的女儿,还是你和大舅的外甥女。” 卫少儿一时忘了。 卫长君叹气:“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有心。”看向阿奴,“陛下一向宠长公主,他说留三年,天下百姓不敢议论纷纷。三年后二公主才十七岁,更没人说什么。” 陈掌很是奇怪,忍不住打量继子,比赵破奴壮实,比阿奴高一点,他还是勇冠三军的冠军侯,陛下怎么就漏了他,看中阿奴和赵破奴两个孤儿了。 陈掌眼神过于明显,卫老夫人也发现了,她同样纳闷:“不提军功只说年龄也该是去病和阿奴啊。” 其实赵破奴同样想不通:“去病,是不是你爱顶撞陛下,陛下不想同你亲上加亲?” 霍去病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知晓一切的卫长君很是无语:“别想了。阿奴,破奴,这几日出去的时候留意一下房屋,你俩得的赏钱加上在战场上得的,换一处大院不难。” 阿奴摇头:“我等陛下赏赐。他这么算计我还不给我点补偿啊?” 赵破奴没这么大胆,面露犹豫。 阿奴拍一下他的肩膀。赵破奴连连点头:“该!”阿奴顿时满意了。 卫长君不禁说:“别欺负他。”转向卫少儿:“如今家里没有你的卧室,还不回去吗?” 天黑宵禁,被巡城兵将抓到不是当场击杀就是送进廷尉府。卫少儿不敢再磨叽。 夫妻二人转向霍去病。 霍去病摇头。 卫少儿:“我们改日再来看你。托了你的福,陛下给你父亲几日假。你过几日再回秦岭。” 霍去病看一眼两个伙伴:“出了这事哪还能去秦岭。” 恰好魏其侯对霍去病“迷路”一事很是好奇。翌日清晨,卫长君策马回茂陵,弄一些瓜果蔬菜鸡鸭蛋,叫霍去病前往魏其侯府。 魏其侯府奴仆见状好笑,其中认识他的奴仆便说:“冠军侯,不知真相的人一准以为我们府上穷的吃不上了。” 霍去病:“我也想去东市买些点心。大舅非说东市卖的不是油重就是甜味重,猴子爷爷上了年纪,吃那些不舒服。这个时节朔方的庄稼还没收上来,也没法送猴子爷爷棉花或酒。” 窦家一众主人从屋里出来,簇拥着窦婴夫妇。 霍去病赶紧过去见礼。 窦婴夫人心疼:“怎么这么瘦,这么黑?” 窦婴也感到意外:“你舅头一次出兵也没像你这样。” 卫青那次跑的虽然远,可他到龙城前不缺粮。到龙城就更不缺了。霍去病一路上不缺吃的,但几乎没吃过面。米更是没有。 卫青二十出头,骨头长实,瘦的皮包骨头,肩膀也比出征前的霍去病宽。霍去病十八岁,正长身体,本来没有多少肉,再瘦一圈自是不成人样。 霍去病才不承认这点:“我舅一直很瘦,瘦一圈也不显。我以前胖。” 窦婴不想当众拆穿他,叫他进屋说话。 无论窦婴怎么问霍去病都说“迷路”。窦婴其实也不信十八岁少年敢孤军深入。聊到午时,他精力不济,霍去病起身告辞,直言他舅也在城中。 窦婴只当他想舅舅了。 霍去病欢快到家,脸上的轻松凝固。 家中有几个人,其中一个霍去病见过,河东太守家奴。 霍去病真真佩服这些会钻营的官吏。他出征途径平阳侯国,河东太守跑去那边等他,干的事跟韩嫣早年做的一样,不管他想不想认父亲,告诉他他父亲在何处何处。 霍去病直言行军耽误不得,太守才放他离开。 兵卒在边关休息,将军奉诏回京,霍去病不跟他舅回去,而跑去朔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太守堵住。为此前些日子班师回朝,霍去病带兵先走一步。他到城外休息两日,他二舅才回来。 霍去病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卫家有他大舅坐镇,霍去病不信他生父敢来。到屋里眼神询问主位的人。卫长君反问:“去病准备何时告诉我找到你父亲了?” 外人在场,霍去病不好任性。他不介意别人骂他无礼。可他不希望别人误以为“外甥像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三人当中他只认识跟太守的奴仆。除了他还有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老奴模样。这叫霍去病看不懂了,“这二位是?” 说来话长。 卫长君一大早跑几十里路很是疲惫,卫老夫人不舍得打搅儿子便找邻居闲聊。女奴才从里头闩上门,敲门声传进来。 卫长君捶着腰说:“一定是阿母忘了什么。” 女奴打开门不见女眷,来了三个男子。中年男子自称他乃河东太守家奴拜见卫大公子。卫长君懵了,他并不认识此人。随后此人又说他们从平阳侯国来的。嘟嘟搜索关键词,卫长君看到身着麻衣,身材瘦弱,但眼睛明亮的少年,瞬间知道他是何人。 半个月前卫长君做好霍去病把人带来的准备。他甚至想好劝卫少儿的说辞。霍光没随霍去病一起出现,卫长君还找赵破奴打听半道上有没有出什么事。赵破奴直言没什么事,卫长君以为他的翅膀太厉害,把霍光扑腾没了。 实没想到,该来的早晚会来。 刘彻这是什么命啊。 199. 歹竹出好笋 苟富贵,无相忘。 天命! 饶是有嘟嘟,卫长君也羡慕。 “这位是你父亲家的老奴,这是你弟霍光。”卫长君起身,三人跟着起来。卫长君冲霍光招招手。少年下意识看河东太守家奴。 那家奴轻轻推他一下,少年到卫长君跟前。 念在霍光跟霍去病同姓霍,要不是有霍光也轮不到刘病已坐庄的份上,在等霍去病的这段时间,卫长君已经想好如何安置他:“你勇冠三军,还没到长安就传遍天下。这孩子仰慕兄长,他二人陪他来见见你。” 四人诧异。 霍去病知道河东太守什么打算,他舅不可能不知道,可他竟然不生气。三人目的是把霍光留在长安。包括霍光本人。他六七岁开蒙识字的时候就不想像他父亲一辈子窝在平阳侯国。 十岁左右和同龄人说起他想建功立业,所有人都当他疯了。 霍光不这样认为。他想要这样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不过年少的霍光也没想到卫长君没为难他,客客气气请他进门,如今还这样同兄长解释。 霍光不安地看向太守和自家家奴,下一刻是不是端茶送客? 太守家奴也不懂,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叫卫长君的话落地上:“是的,是的。霍公子,快见过你兄长。” 霍光谦卑地行礼:“光见过大兄。” 霍去病看也没看他,只盯着他大舅。 卫长君扶起霍光:“自家人,无需多礼。” 霍去病瞪他。 卫长君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家中人多,只剩一间空房。不过有两张榻。你三人是先歇息,还是先用饭?” 霍去病回来前,卫长君已经吩咐女奴做些易消化饭菜。霍光虽饿可他内心更不安,眼睛找太守家奴。 厚颜的太守能派这个奴仆过来,可见他是个皮厚的。那奴仆认为以后如何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得赖在卫家。 奴仆拱手道:“如此就叨扰大公子了。” 卫长君叫来一个女奴带他们去霍去病隔壁卧室。 霍去病在门边看着,三人进了卧室,霍去病迫不及待地问:“大舅要留下他们?” “可以坐下吗?” 霍去病拿着圆垫隔着茶几坐到他对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十二岁少年长途跋涉,没有叫苦叫累,也没见着我就讨好谄媚,你不拿正眼看他,他也没生气。对你恭恭敬敬,一句废话没有。敬声也是十二岁,你掂量掂量。” 霍去病想了又想:“他是那人亲生的吗?” 卫长君好笑:“十八岁的冠军侯是他亲生的吗?” “大舅留下他不是因为他姓霍,是我弟?跟留下破奴的理由差不多?” 卫长君颔首:“可以吗?” 心大的霍去病可以跟赵破奴称兄道弟,自是不介意多一个霍光。 “他愿意留下?” 卫长君:“此行非他所愿,你不正眼看他的时候就气跑了。兴许还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可他十二岁。”霍去病不信,“换成我不舍得离家这么远。” 卫长君提醒:“你生父不是好男人,也不见得是个好父亲。” 霍去病嗤之以鼻:“好父亲舍得这么大小孩跑这么远?”说到此又不尽兴,“他还不如公孙贺。敬声在你这儿,公孙贺起初都不放心。” “那是你姨丈。我可以喊他公孙贺,你不可。”卫长君瞪他,“你母亲和祖母那边我去说。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霍去病:“我不想看到此人。” “那就买断吧。”卫长君道。 霍去病疑惑不解。 “去你二舅府上叫孟粮明日过来,带人过去帮他购置田地奴仆,叫他后半生无忧。” 霍去病不确定地问:“然后不许他踏入京师?” “孟粮乃大将军府的,又是我派去的,他知道卫家什么意思。”卫长君看着他,“这样可以吗?” 大汉以孝治天下,霍去病懂,生父真找到京师,他也不能不管。 “又叫大舅费心了。”霍去病很不好意思,“阿奴和破奴的事还没解决。” 卫长君:“陛下这次想多了。他事先告诉我,我问过阿奴和破奴,但凡他俩犹豫,我都会推一把,而不是拒绝同皇家结亲。” “陛下担心你不同意?” 卫长君点头:“你几个舅舅的妻子都是小门小户。” 张家不算吧?霍去病欲言又止。 卫长君:“定亲的时候张汤还不是廷尉。” “那您还叫阿奴和破奴出去打听?”霍去病不懂他怎么想的。 卫长君笑道:“多看看才相信家家都有糟心事。也不会因为陛下这点算计而心生芥蒂。对了,不要告诉阿奴和破奴陛下事先没说。” “他俩看出来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没有亲口承认他俩不确定。回头想起来问你,你说以前提过一句,我当陛下说笑。” “好的。”霍去病不想他再操心。 卫长君注意到女奴过来,出去询问她何事。 女奴不好叫远客吃剩炊饼,蒸米饭炒菜太慢。擀面条也慢。女奴做了一些青菜疙瘩汤,又给每人准备一份小葱炒鸡蛋。 女奴担心过于简单,前来问他要不要再加个菜。 卫长君:“平阳没铁锅,他们没吃过炒菜,小葱炒蛋不简单。只是青菜疙瘩汤?” “奴婢用开水烫一把木耳,又泡几个菇,菇切成小块,木耳切丝,出锅前才放青菜。” 卫长君想象一下:“同霍家比起来算丰盛了。” 霍去病轻笑。 木耳和只有药铺才能买到的香菇也是太守府不常吃的。何况平阳小吏。 也就是他大舅,财大气粗把木耳和香菇当寻常菜用。 卫长君瞪他:“回头不许这样。” “那俩老贼走了,我指定不这样。”霍去病嘀咕一句,牵马出去。 霍光隔着门缝看到这一幕,越发不安,对二人说:“兄长不喜欢我。” 太守家奴:“他没见过你谈何喜欢?” “那该无视我才是。” 太守家奴:“当年不是陛下看中皇后,你二人今时今日境遇得调过来。我们一路行来听不少人说过,冠军侯行事果断,性格强硬,这样的人不可能像大公子一样和气。” “那太守为何还敢帮我?” 霍家家奴解释:“终归是个同卫家搭话的机会。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霍光明白了。 太守家奴又说:“先别考虑那么多。他能留你在此,过些日子就好了。”停顿一下,看向他,“你想回平阳?” 霍光摇摇头:“会叫我留在长安吗?” “看明日。”太守家奴说出来,听到脚步声,冲霍光“嘘”一声,小心打开门。 两个女奴端着托盘走过来,家奴赶忙后退。二人进来放下食物就退出去。 饿也不太饿三人见状都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当他们吃下去的时候,惊觉不够吃。 简单的食物,不简单的味道。 太守家奴吃掉最后一块小葱炒鸡蛋,拱手道:“霍公子,苟富贵,无相忘。” 霍光:“此地是长安啊。” 繁华京师,白面疙瘩兴许只是寻常之物。 “米和蛋不难得。”太守家奴问霍家老奴,“看出怎么做的了吗?” 老奴摇头:“此生见所未见。” 太守家奴说起方才吃下的木耳和点点香菇:“那香菇一朵一朵并不美味。谁能想到切成一点一点就变了样。” 霍光依然认为只凭一碗一碟,不足矣证明卫家想留下他。 “大舅!” 三人惊的起身,朝外看去,一个比霍光高又壮的少年拎着布袋跑进来。大抵三人视线火热,少年陡然停下,转过头来:“有客?” 卫长君从室内出来为彼此介绍。 卫家事天下人关注,三人知道皇后大外甥叫霍去病,小外甥叫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不如三人淡定,惊叫:“表兄有个弟弟?!”许君为他缝的书包往女奴怀里一扔,勾着头像个小狗似的绕着霍光打量。 霍光面对卫长君的时候没心慌,被他看得打怵。 卫长君一把拽过丢脸的外甥,顺便解救霍光。公孙敬声顺势抱住他手臂:“大舅,快说,表兄的弟弟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说话间瞥一眼霍光,“不像表兄。” 表兄长得周正英武,如今瘦瘦的脸也不窄。霍光瘦长脸,只有眼睛最好看。公孙敬声觉着还不如他呢。 卫长君朝他脑门上一下:“你像谁?” “我像大舅啊。”公孙敬声脱口而出。 卫长君好笑:“霍光一路上很累,不可以欺负他。” 公孙敬声连连摇头:“我可以和他玩儿吗?” 三人很是意外地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公孙敬声以为他们误会了,赶紧澄清不是要找机会欺负霍光。卫长君扯住外甥脸皮:“怎么只有你一人?” 早饭后阿奴和赵破奴去东市,他拿着空荡荡书包也要去。阿奴知道公孙敬声想趁机叫他或赵破奴买玩具美食。 二人有钱也没拆穿他。 公孙敬声听到这话,夺回书包,打开给他舅看:“阿奴真吝啬。你看给我买的什么。” 卫长君看一眼,全是七八岁孩子玩的小东西,最贵不足十文钱:“给你买就挺好了。在家陪霍光玩一会,我去看看你外祖母去哪儿了。” 公孙敬声朝北努努嘴:“我出去的时候她往那边拐了。” 卫长君到自家屋后隐隐听到他母亲声音,敲敲后院邻居家门,门自己开了,卫长君吓一跳,低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童子。 兴许看到卫长君被吓到,小童乐得嘎嘎笑。主人家训他不许捉弄长者。小孩的笑凝固,卫长君笑着摸摸小孩脑袋:“无碍。去病小时候比他皮多了。孩子胆大日后有出息。”朝卫媼看去,“阿母,家中来客了。” 卫媼好奇:“谁呀?” 卫长君:“回去您就知道了。” 卫媼到拐角又忍不住问:“你在家不行,还得我回去?” “去病生父。” 四个字宛如一声惊雷,震的卫媼呆若木鸡。 老夫人回过神就骂:“没心的狗东西还敢来?”说着大步往家去。 卫长君抓住她。老夫人甩开:“别拦着我!” “还没说完。”这一刻卫长君很是能理解王太后为何那么厌恶多事的韩嫣。他要不知道霍光是个人才,也想弄死河东太守,“说实话,不怪霍家。陛下立后好几年了,天下谁人不知卫家?霍家没找过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心虚不敢攀附,二是不知道去病的存在。” 听闻这话,卫媼心里好受些:“怎么又来了?” “河东太守出钱把人送过来的。不过去病生父没来,来的是他到平阳侯国娶的妻子生的儿子。” 卫媼震惊,张了张口,还不如他来。 “孩子比去病小六岁。看其意思想叫去病给那孩子某个差事。” 卫媼不信:“这么简单?” “他还敢有什么要求?” 卫媼上上下下打量长子一番,满脸狐疑:“我怎么听你意思想留下那孩子?不然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也不用我回去。”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母。”卫长君真怕老母亲说不通。 卫媼哼一声:“少恭维我。打得什么主意?” “歹竹出好笋。” 卫媼目不识丁也知道这话何意,她比方才还震惊:“你是说,那孩子跟去病、仲卿一样?” “就算不能上马安天下,也可提笔定乾坤。” 卫媼惊得睁大眼睛。卫长君点头。卫媼张口结舌:“他他什么运气?人家生一群也不如去病一个,他还又来一个?” 卫长君又把他的打算告诉卫媼。卫媼赞同:“我也不想看到他。” “那您回去当他是十二岁的破奴。我去陈家把此事告诉少儿和陈掌。” 卫媼:“你妹早不在意了。” “那也不能叫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卫长君同母亲到自家门外,听到阿奴和赵破奴的声音,“先别同他俩说太多。想知道什么叫他们问去病。” 以前卫媼不懂。近几年听得多了,卫媼知道就算刘据是太子也不稳妥。以陛下的秉性日后指不定有多少孩子。他要学泗水亭长试图废嫡立幼,卫家上哪儿找商山四皓。 要是掌兵的是霍去病,丞相乃霍光,就算陛下不满意刘据,其他皇子也不敢同他争。 卫家跟刘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刘据被废,只是为了新帝刘彻也得把卫家杀的一个不剩。 卫媼叹气:“人人都羡慕我们家。谁人知道我们已经踩在了冰面上。” “万事有我呢。”卫长君已经看到阿奴和赵破奴,眼神示意母亲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阿奴见他不回家,很奇怪:“快做午饭了,郎君做什么去?” “有点事。”卫长君说。 卫媼叫他们两个过去。阿奴和赵破奴越发奇怪。 随后得知霍光来了,阿奴很是意外。不是意外霍家有脸找上门,而是奇怪怎么才来。赵破奴在他耳边小声分析:“一定是以前找来名不正言不顺。去病年少,他生父也没脸要求儿子帮他。” 阿奴想不通:“我去看看那小子。” 霍光谦卑不谄媚,沉默寡言,明明十二岁看起来比十七岁的赵破奴还稳重。要不是衣着和肤色不像世家子弟,阿奴相信他一定想不到其来自平阳小县。 陈掌家离卫家不远,卫长君都得快,一盏茶工夫就到了。 卫长君很少去妹妹家,以至于陈掌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敢上前迎客。 卫少儿给他倒杯水:“大兄亲自过来一定有大事。可您不着急,显然跟宫里无关。我今日都没出去,也能惹出事来?” “你以前惹的事。” 卫少儿撇嘴,又吓唬她呢。 卫长君吐出“霍仲孺”三个字,卫少儿愣住。卫长君不着急,端起茶杯,一边润喉一边耐心等她。 卫少儿反应过来朝外看去。 “人没来。你不去平阳,这辈子见不着。”卫长君看向陈掌,“他后来娶的妻子生的儿子来了。叫去病给他某个差事。他要是进宫,你一定可以时常见到他。” 陈掌不解其意。 “你介意吗?”卫长君问。 大汉民风开放,皇帝都不在意太后头婚生的女儿,陈掌哪会介意一个半大小子。再说了,陈掌介意这些也不会娶卫少儿。 如今卫家出了一后一个大将军,连襟公孙贺位列九卿,陈掌要是心量狭窄,早抑郁而终了。 卫少儿听明白了:“大兄想帮他?” “卫家不结党,也不能只靠仲卿和去病二人。” 陈掌下意识问:“不是还有阿奴和破奴?” 卫长君不知道阿奴能不能活过卫青。赵破奴勇猛有余但智慧不足。卫长君留下霍光不是为了他小外甥刘据,而是为了卫家。 不出现重大变故,刘彻的继任者肯定是刘据。人心易变,就算刘据发誓他此生不动卫家,卫长君也得为卫家留一手。 只是想象一下乖乖的卫伉腰斩于市,卫长君就气血翻腾。 “但与敬声年龄相仿的只有霍光一人。” 原来他叫霍光啊。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 卫长君:“公孙家那些子弟指望不上。不给我们家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掌赞同:“仲卿家的伉儿太乖,以后像仲卿一样也会被人欺负。” 别人不知道宁乘帮卫青出主意,陈掌清楚卫长君回来那几日宁乘并未出宫。他稍稍一想就知道民间传言被他大舅子替换了。 帮郭解说情那事陈掌后来也知道了。陈掌当时真想撬开他小舅子脑袋看看里头是水还是匈奴人的血。 卫长君留下霍光不是心软作祟,陈掌更不介意了。陈掌看向卫少儿。卫少儿也知道一个家族想要长久,不能后继无人。 卫少儿:“大兄希望我怎么做?” “你无需做什么。不必像慈母一样待他。关系本就尴尬,你做多了他反倒不安。” 卫少儿点头:“把他当成客人?这点简单。” “那我先回去了?” 卫少儿和陈掌送他。 卫长君到家后依然叫公孙敬声陪他。少年不知道长辈间的事,他又藏不住心事,言语不当霍光也不会放在心上。 公孙敬声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表兄欺负他多年,可算叫他找到机会讨回来了。然而霍光不是动不动要打他的霍去病,性子也不如赵破奴活泼,像个泥人,戳一下动一下。 公孙敬声逗他几次,霍光要么装木头人,要么露出浅笑,仿佛没放在心上。公孙敬声羞愧又感到无趣,盘腿坐在榻上,撑着下巴摇头:“你不像表兄的弟弟。” 霍光点头:“大兄好看。” 公孙敬声呼吸一窒,又忍不住叹气:“谁说长相啦。我说你的脾气。” 太守家奴恭维道:“冠军侯生来富贵,自是英武不凡。” 公孙敬声嗤之以鼻:“惯的!”朝外瞥一眼,又撇撇嘴,“大舅惯,姨母惯,二舅不惯,可二舅也没空管。最离谱的还不是他们。你们知道表兄出发前陛下说什么?去病,无过朕算你有功。”说完呵呵一笑,满脸嘲讽。 霍去病本不想靠近卧室,他还没想好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听闻这话,霍去病大步到门口:“给我出来,我不打你。” “你不打死我。”公孙敬声麻溜地躲到霍光身后。 霍去病对上霍光投来的眼神,停住脚:“回头再收拾你。” 霍光敛下眉眼,大兄果然不喜欢他。太守家奴轻咳一声,冲他微微摇头。 公孙敬声好奇:“打什么哑谜?” 霍家老奴问:“冠军侯好像不喜欢我们。” “就这?”公孙敬声啧一声,亏得他还以为这几人想把他扔给表兄,或算计他大舅,“表兄不喜欢的人多了。他也不喜欢我。” 卫长君本想叫霍光等人出来洗手,闻言很是好奇:“你知道?” “我又不瞎。”公孙敬声跳下榻穿鞋,“自打大舅叫我跟着你,表兄就没喜欢过我。”扒着门框往外看看,不见霍去病他才敢大声说,“亏得他成天要当大将军。心胸这么狭隘,大将军下辈子吧。” 卫长君:“敬声,大舅老了,去病要打你,我可拦不住。” 公孙敬声打了个哆嗦,抱住他大舅:“不行,你得帮我!” “带霍光洗手去。”卫长君叫霍光等人再用点饭。 饭毕,卫长君给公孙敬声一个荷包铜钱和一小块金子,叫他带霍光三人出去玩玩。 霍光越发觉着卫长君不打算留他。 翌日早饭后,孟粮带人和车到卫家,霍光没等卫长君送客就去收拾行囊。卫长君愣了,等他出来才反应过来:“真是来见见你大兄?” 霍光愣住。 好在太守家奴还没放弃,试探着问:“大公子不是送我等回去?” 霍光点头,难不成他误会了。 从昨日到今天一直没个笑脸的霍去病露出笑意。 卫长君也想笑:“霍光,你父亲和去病母亲分开几年才娶了你母亲,我们没必要仇视你。但也不可能坦然接受你父亲。如今有两个选择,一是跟孟粮回去,他会为你们购置田地。二是孟粮送他们二人回去,也会为你父亲购置田地,你留下。但他不可踏入长安。你可以回平阳探望他。” 太守家奴戳一下霍光。霍光忙不迭道:“我想留在长安。” 卫长君给孟粮使个眼色。 孟粮去把两个奴仆的行李放车上。 卫长君叫霍光送送他们。等他回院,卫长君才说:“你初到长安什么都不懂,先跟我住些日子。” 霍光没把握留在长安。如今住在卫家已经叫他很满意了。 “听——听大公子安排。”霍光恭敬道。 公孙敬声歪头打量他:“你怎么还叫大公子啊?” 200. 无福消受 他操什么心? 蠢东西!霍去病瞪他。 公孙敬声嘀咕:“你比我聪慧,无所不知。” 霍去病又想揍他。 卫长君赶在他出手前把外甥拽到身边,对霍光说:“跟阿奴一样叫郎君也行,跟破奴一样叫大公子也行。”见阿奴和赵破奴还没出去,“今日出去吗?不出去下午回秦岭。” 公孙敬声再过几天就开学了。闻言他要先回去,名曰阿奴和赵破奴不小了,知道去秦岭的路。 霍去病又忍不住瞪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公孙敬声哼一声:“你就会欺负我。”抓住霍光,“我们玩儿去。” 霍光下意识看卫长君。 卫长君:“天子脚下同平阳不一样,你该出去看看。” 公孙敬声得了这话,伸出双手。卫长君无奈地进屋拿两串铜钱塞荷包里,给霍光一包:“你的不许给敬声。给他一座金山也能用光。” 公孙敬声摇头:“不生气,不生气。你心里眼里只有表兄一个外甥,我又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 卫长君头疼:“敬声,如果你想——” “不想!”公孙敬声不想挨揍,不待他说完,拉着霍光往外跑。霍光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忍不住提醒他慢点。 卫老夫人不禁说:“看看人家孩子,看看咱家这个。”没有对比不知道,有了对比得扔。 卫长君笑着说:“志向远大的孩子打小就跟寻常孩子不一样。” 阿奴赞同:“霍光不跟敬声在一块,这个沉稳样儿,说他十六七岁我也信。”可惜跟公孙敬声在一起,没他高没他壮,谁也无法把他当成大小伙子。 卫长君转向阿奴和赵破奴。 一人相视一眼,随公孙敬声前往东市。不想被公孙敬声缠着买这买那,一人便有意同他错开。 霍去病和阿奴等人比公孙敬声大,不喜欢带他玩儿。公孙敬声也不想跟比他小好多的刘据和卫伉玩儿。这就导致不大不小处于中间的公孙敬声很尴尬。 虽说霍光寡言少语,可他至少是个同龄人。公孙敬声同他聊天不用担心被嘲讽幼稚,也不必担心他听不懂。这个感觉对公孙敬声而言很是新奇。 公孙敬声到了东市指着铺子问霍光知道是卖什么什么的吗。 平阳县所有商户加一起也没有东市一条街上的多,浅见寡闻的霍光哪知道啊。 公孙敬声得意地说:“我知道。”紧接着自顾自说:“我们进去看看。” 霍光摇头。 铺子门脸不显,可进去的人衣着同卫长君一样精美。他们只有两串铜板,哪买得起啊。 公孙敬声拽着他进去。 店家迎上前:“小公子要什么?” “不要不可以看吗?”公孙敬声问。 能在东市迎来送往的商户无不是人精。公孙敬声衣着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虽然身量不足,声音处于少年清脆声,可他从容的姿态叫人无法小觑。 “小公子说笑了。想看什么尽管看。” 公孙敬声满意地微微颔首。霍去病在此又得想打他——半大小子竟然学大舅。店家瞧他作长者模样也想笑,“小公子,慢慢看。” 公孙敬声轻轻“嗯”一声,问霍光:“喜欢什么?” 一人进的是兵器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不止有成年人用的,半大小子使的,更有六七岁童子玩的。不过都不便宜,几乎每一把兵器上都有宝石。弓箭更是配有射箭用的扳指。 霍光一脸无语,说得好像喜欢你就能买一样。 公孙敬声点点头。 大抵卫长君和霍去病都不在的缘故,霍光胆子大了许多:“用你身上的玉换吗?” 华服配美饰。公孙敬声穿的华丽,腰间自然有一块精美的玉点缀。公孙敬声低头看一下,大舅买的,不可送出去:“你只管选。” “然后我俩被留在此,大公子拿钱来赎?” 不远处的店家发笑,突然面色凝固。 世人皆知敢叫“大公子”的只有一人。并非卫长君霸道,而因他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王侯,“国舅爷”这个称呼更多用于调侃,也不好称他“卫郎”,提起他的人不约而同地用“大公子”代指,久而久之“大公子”就是卫长君。 “小公子是卫家人?”店家走过来。 公孙敬声打量一番自己,这么明显吗。 店家想想卫家儿郎,这么大的只有一位:“公孙公子?” 公孙敬声摸自己的脸:“我这么有名啊?” 店家哭笑不得。 霍光不想认识他。 他真傻呢还是装傻呢?卫家以及其姻亲家这般年龄的只有他一人。 公孙敬声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掌柜的挑好听的说:“乍一看小公子不像大公子,仔细一看还是有些像的。” 公孙敬声惊讶:“真的吗?” 掌柜的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公孙敬声扯一把霍光:“快选!” 霍光摇头:“大公子不许你乱买。” “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 霍光无奈,他怎么这么执着:“不叫大公子知道,你拿什么偿还?肉吗?” “你——”公孙敬声瞪他,“你这点像我表兄——说话不中听。”转向掌柜的,“可以去公孙家收钱吗?” 掌柜的点头:“可以。” 公孙敬声又看霍光,听见了吗。 霍光忘了,公孙敬声和他以及霍去病不一样。他们生父和继父没什么钱,九卿之一的公孙贺不差钱。 “听说你父亲回来好几日了。儿子没见着,还得替儿子付钱,不怕父亲打你吗?” 公孙敬声摇头:“他不敢。”嫌弃地瞥霍光,“你怎么这么磨叽?一点不像表兄。今日我心情好,过了今日再想买,你求我也没用。” 霍光家中只有一匹马,是他父亲的,一把弓箭也是他父亲的。霍仲孺没想过儿子上战场,没特意教过儿子骑射。霍光骑马仅限于翻身上马,射箭也仅限于拉开弓。至于策马扬鞭或百发百中,他做梦都不敢想。 霍光不认为他是冠军侯的弟弟就一定骑射出众。不然大将军的两个弟弟早封侯了。霍光认为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自己不擅长的事上,以至于他对兵器兴趣恹恹。 霍光挑一个镶的宝石看起来不纯且钝的弓。 公孙敬声嫌弃:“这个不好。”给他挑一把。 掌柜的很是意外,不愧是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小小年纪眼光真毒:“这个好,这个好。小公子要不要再为自己选两样?” 公孙敬声选一把弓箭,又选一把宝剑。随后又给霍光选一把宝剑。霍光眉头紧皱:“敬声——” “我长大了,改换弓箭了。” 此话不知真假,霍光无法反驳。 公孙敬声递给掌柜的,叫其包起来,然后又给掌柜的写个字据。 霍光长这么大头一次买东西不给钱,总觉着心虚,走路都忍不住耷拉着脑袋。他的过于安静引起了公孙敬声注意:“地上有什么啊?” 霍光愣了愣,抬起头,对上他天真单纯的模样想叹气。真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似的一样简单。 “我想回去怎么解释。” 公孙敬声大包大揽:“放心好了,我敢买就有办法。”指着前面路口,“想去南边还是北边?” 北边后街上很多吃的玩的,他昨日下午来过。公孙敬声进去肯定就不动了。 “南边吧。” 公孙敬声肉眼可见地失望,依然往南拐。走进大店林立的街道,公孙敬声嘟囔:“我不爱往这儿来。” 霍光很是好奇。不过没等他解惑,霍光就知道为什么了。如果说北边那条街上多孩童,方才买兵器的街上多男子,那这条街上多女子。 没走几步,霍光就闻到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 霍光很不自在,小声说:“敬声,该回家了。” “走到头拐个弯就到家了。”公孙敬声手里抱着东西,只能下巴指路,“大舅既然同意我和你出来,午饭前回去都没事。” 霍光心累,他就不觉着别扭吗。 公孙家女眷多,卫家也是女人多男人少,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走到金阁门口,公孙敬声停下。 霍光瞬间变脸,急急说道:“我没什么要买的。” 公孙敬声点点头,下巴指店:“以后你有心意的姑娘就来这儿选饰品。掌柜的不敢多收你钱。” “你认识的?”霍光奇怪。 公孙敬声想说什么,从里面出来一女子,年方一八,美不是很美,但透着一股爽利劲儿,直直地朝一人走来。霍光下意识躲到公孙敬声身后。公孙敬声嫌弃:“胆子还没鸡大。”扬起笑脸喊:“小舅母。” 霍光猛然看过去。女子脸色微红,往四周看看:“别乱喊。怎么只有你一人?” “还有他呢。”公孙敬声转向霍光,小声说:“我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大舅说时机未到,不可以到处讲。他是我表兄的弟弟。” 卓家女诧异,紧接着觉着好笑:“那不就是你表兄弟?” 公孙敬声摇了摇头:“同父不同母。” 女子恍然明白过来,话到嘴边咽回去,不该她知道的还是不要问为好:“原来如此。那是有什么事吗?” 公孙敬声:“没什么事。大舅说他没来过长安,叫我带他出来玩玩。”对霍光说:“这个是小舅舅的未婚妻。不过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们家人了。” 女子感动之余又觉着好笑:“敬声,不许胡言乱语。无事就家去吧。别叫大公子担心。” 公孙敬声点头:“我们这就回去。” 霍光手中有东西无法行礼,便向其点了点头。 走出东市,霍光问出心底疑惑:“再过一个月就要成亲了吗?何时收拾新房?需要我做什么?” “新房早收拾好了。” 霍光并没有看到卫家哪一间适合做新房:“不在一起吗?” 公孙敬声:“住一起矛盾多多。好比公孙家,大事小事不断。我母亲穿一件新衣,妹妹戴个花,伯母婶婶都会说来说去,烦都烦死了。” 卫家如今这些人已经叫霍光耗尽心神,再来几个他肯定会失礼。听到这,霍光暗暗松了口气,不住一起真好。 随后他的心又沉到谷底,盖因到家了。 看到怀里的东西,霍光不敢进去。 明日前往秦岭,卫长君在院里盯着几个女奴收拾行李,清扫马车。发现霍光磨磨蹭蹭的,卫长君转向蹦蹦跳跳的小外甥:“欺负霍光了?” 公孙敬声楞了一下,想说谁欺负他了。回头看到霍光跟霜打的似的,很是纳闷:“你怎么了?” 霍光真服了他了,怎么那么不怕“死”呢。 “大公子,这些是我叫敬声买的。”没人教他他也知道不能推给主人家。 卫长君明白过来,失笑道:“你以为我信?你把布拿掉,我看一眼就知道谁买的。” 公孙敬声不信,打开裹住宝剑的布:“谁买的?” “宝石又亮又纯粹,自是你买的。”卫长君瞥一眼外甥,“霍光初来乍到都不清楚东市有几条街,不是你要买,霍光知道去哪儿买?” 公孙敬声其实没指望能瞒过聪慧像个妖怪的大舅:“霍光说他没有弓箭和宝剑,我帮选的时候顺便给自己选两样。” 霍光震惊,看向卫长君欲言又止。 卫长君微微摇头:“霍光想买什么不找你表兄找你?你才几岁。”朝外面看去,“人呢?” 两个少年疑惑不解。 卫长君:“你俩不敢不给人钱,你们又没这么多钱,难不成没叫人跟过来拿钱,还等我送过去?” 公孙敬声意识到这关过了,露出笑脸:“这次不用大舅给钱。” 卫长君挑眉,小崽子这么大就知道收受好处了? 两个少年显然还想不到这点。霍光颇为心虚地说:“他叫人去公孙家要钱。” 笑看着儿子外孙斗法的卫老夫人失态。卫长君也没料到一向不喜欢回家的公孙敬声能想出这种损招。 霍去病在卧室整理他从匈奴贵族身上弄到的兵器宝物,闻言从室内出来:“公孙敬声,仗着公孙家没人敢打你是吧?” 公孙敬声提醒他:“我是为了给你弟买东西。” 霍去病不屑地冷笑一声。 卫长君:“好了,到此为止。敬声,下不为例。” 公孙敬声一副“我傻吗”的样子:“同样的法子自然只能用一次。” 卫长君欣慰又好笑:“知道就好。霍光,以前在家没走这么远路吧?回房歇会儿。阿奴和破奴回来我们就准备午饭。你的衣物也收拾一下,明日下午回秦岭。” 公孙敬声先一步跑去他和他小舅卧室。到屋里又跑出来:“大舅,小舅成亲后这个卧室是不是就是我自个的了?” 卫长君点头:“怎么了?” “太好了。”公孙敬声高兴地跳一下。 霍去病的卧室在公孙敬声和霍光卧室中间,他看看左边安安静静又看看右边咣当咣当,不禁叹气,人跟人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卫长君见他一脸复杂,失笑:“敬声这样挺好。都不说话家里反而死气沉沉。明日我同陛下说一声,给你们一个月假。” “是不是太久了?” 卫长君:“你不觉着累,那是因为你正值年少。不尽快养回来,身体里头亏的厉害,着凉伤风也能要你的命。” 在一旁的卫媼赞同:“去病,几千里路,路上还费心跟匈奴周旋,我总觉着比生个孩子还累。” 霍去病无语,这都是什么比喻啊。 “跟你们同去的那些人,我也给他们要一到两个月假。”卫长君不希望那些年轻孩子英年早逝。 翌日上午见着刘彻,卫长君就说起此事。霍去病瘦的也叫刘彻吓一跳。刘彻同意给霍去病部下一个月假,允许卫家这些孩子休一个半月。 卫长君并不想在宫里用饭,就没拐弯抹角:“陛下何时跟草民说过希望阿奴和破奴娶两位公主?” 来了! 刘彻悬着几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长君想怎么样?” “我可以拒绝吗?” 刘彻摇头:“晚了。子夫知道了。” 卫长君听糊涂了。 刘彻不介意为其解惑:“子夫认为这么大的事朕不可能不同你商议。朕召见阿奴和赵破奴,她便认为你知道此事。当日就打开库房叫俩孩子选嫁妆。你此时过去同子夫说什么?” 卫长君张口结舌。 好半晌憋出一句,“哪有你这样的?” 刘彻:“你痛痛快快的,朕至于这么做吗?” 合着还是他的错了。 刘彻点头:“大公子还有何事不明?” 卫长君想顺嘴提一下霍光,瞬间决定以后再说:“多谢陛下关心。草民无话可说。草民告退!” 刘彻低声骂一句,起身送他到殿外。 小黄门见卫长君头也不回,替主子担忧:“陛下,大公子看起来很生气。” “卫长君满腹心计,面慈心冷,但有一点很好,不记仇。即便记下,也是光明正大找补回来,不会暗地里给朕添堵。”刘彻这几日没去过椒房殿,担心说漏嘴。如今卫长君同意了,刘彻大大方方过去告诉卫子夫,妆奁不着急,还没寻到合适宅子,宅院修好晾晒也得后年才能入住。 小黄门:“陛下何时下旨赐婚?” 刘彻已有打算:“待他们从秦岭回来。” “南宫公主那儿呢?”小黄门怀疑他忘了。 刘彻当真把这个姊妹忘了。经小黄门一说,他才想起还有个外甥女等他指婚:“朕的那些姊妹长君一个不喜,又怎舍得去病娶她们的女儿。” 小黄门:“可陛下也不能说大公子不想同南宫公主结亲啊。” 刘彻颔首:“不可。”沉吟片刻,“她看上了去病,该去病犯愁。改日朕问问去病。” “冠军侯一定说他年幼,或高攀不起。” 刘彻:“也是个理由不是吗。” 小黄门真心叹服——陛下对不甚喜欢的人,真的可以做到毫不在意。连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都懒得去想。 得亏卫长君早走了,也不会读心术。否则他一定不介意告诉小黄门,陛下的喜欢才叫人无福消受。 说起来,今年这一战卫青没霍去病一行跑得远也很辛苦。卫长君出了宫门就拐去长平侯府,提醒卫青这几日什么都别管,好好养身体。 卫青身体不累,但精神疲惫。 统领十几万大军,饶是卫青心思缜密考虑周到,晚上宿营他也不敢睡太沉,巡逻的脚步声稍微重一点就可以把他吵醒。 回到家中与妻子同塌而眠,卫青时常惊醒。张氏翻个身,卫青差点把人扔下榻。张氏被他吓得心有余悸,天亮都没睡着。 张氏不知道卫青那是战争后遗症,认为卫青太累。张氏建议卫青去秦岭歇几日——陛下只给他半个月假,再这么下去就全浪费了。 卫青今年出去两次,来回三个月,期间家中大小事皆由张氏操持。他才回家就往外跑,总觉着愧对妻子。 卫青在外人面前都不会装,何况在可以让他放松的家人跟前。卫长君和张氏见状,相视一眼,张氏说:“夫君真为我着想就带上伉儿。不必担心他,我也能一觉睡到醒。” 卫伉在他大伯家中早睡早起,回到自家也是如此——天黑睡,天蒙蒙亮就醒了。卫伉跟奶姆丫鬟分开久了,睡醒后不想找她们就找母亲。张氏这话并非胡扯。卫青头一天回家睡得正舒服被儿子一巴掌拍醒,误以为敌袭,吓得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窝在母亲怀中的卫伉朝他大伯看去。 卫长君伸出手:“去吗?” 小孩笑着扑到大伯怀里。 卫长君笑着打趣:“你这样母亲会很伤心的。” 小孩儿吓得找母亲。张氏笑着说:“大伯逗你呢。”扭头问卫青:“我叫人收拾行李?” 卫青看他大兄。 卫长君点头:“你住西院,去病、阿奴他们住正院东偏房。敬声住堂屋东间,伉儿跟我住。省得他们胡闹打扰你。” 张氏眼睛亮了,这个安排再好不过。像是怕卫青犹豫反悔,张氏急急地回房亲自给他收拾。 卫伉年幼,有他在马车行不快。卫长君提醒长平侯府的奴仆,早点准备午饭,叫他们早点过去,他才回卫家。 午饭后,出发前,卫长君告诉母亲,卫青和孩子去秦岭住几日。她想去长平侯府,最好叫女奴先去看看,张氏可能趁机回张家探望祖母。 卫媼直言他们都走了,她就去卫步家,或叫儿媳把孙女带来,晚上跟她住。 卫长君心说,年轻女子怎么可能跟你住。 然而这次他错了,东方氏不介意跟年迈的婆婆同睡一张榻。 说起来也是因为卫长君。 城中烧火的柴需要买,卫长君依然叫家人勤沐浴。卫媼闲着无事把自己收拾的比妙龄女子还干净,她身上也没有老人味儿,东方氏不介意同她亲近。 有次东方氏见她盘发费劲帮她一下,卫媼给她一支金簪,东方氏认为婆婆极好。 去年冬日大雪封路,卫长君来一次不容易,卫步不想兄长担忧,休沐日带着妻子回来看看母亲缺什么。 卫媼不缺吃的,也不缺油盐。下雪前卫长君令牛固进城,给她送许多吃的,又去东市帮她买一些。 卫步屋里屋外查看一番,把母亲的褥子抱出来晾晒。东方氏帮她把冬衣拿出来晒,线裂开的帮她补上。 卫广在一旁夸赞:“嫂嫂真细心。” 卫媼训他:“谁不比你细心?连自己的褥子都不晒。” 东方氏见婆婆竟然为了她训小叔子,越发觉着婆婆人好。东方朔不做人,卫媼也心疼打小没有母亲的东方氏。她每每带着孩子过来,卫媼都叫女奴买些鸡或羊肉或鱼,给她和孩子补补。 即便卫步一家三口不需要补,卫媼这样做也叫东方氏很感动。 卫长君快到秦岭的时候,卫媼闲逛到卫步家,问儿媳妇要不要去她那儿住几日。东方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不过得休沐日后,卫步入朝做事的时候。 卫媼也是这样想的,卫步不在家,卫广也不在家,家中只有女子出来进去也无需避讳。 话说回来,卫青和儿子出发早,在秦岭卫家门外树下坐下,卫长君的马车才出现在山边。又过好一会,马车才到卫家门口。 坐车很累的卫伉使劲睁大眼睛看清大伯,有气无力地喊一声。 卫长君大步到他跟前:“困了?” 小孩伸手要抱抱。 卫青把儿子递给兄长想说什么,看到公孙敬声拖着的少年,“大兄半道上捡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糊涂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卫长君哭笑不得:“要捡也是捡伉儿这么大的。谁舍得扔可以为家里做事的半大小子。” 卫青下意识看赵破奴。 赵破奴:“大将军,我无父无母啊。” 霍光陡然睁大眼睛,张了张口:“大大大,大将军?” 卫青奇怪,他不像大将军,还是这孩子不知道他是大将军?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吧。 世人皆知卫长君的一弟是大将军。然而他身着短衣,长相俊美就算了,气质温和,姿态悠闲,哪像战无不胜宛如杀神降世的大将军。 卫长君:“是我忘了说。仲卿在我们前面。”随后叫他们几个先进屋收拾房间,“阿奴,你和去病还住东偏房北边两间。破奴,你和霍光住南边两间。敬声,你的榻自己收拾。” 公孙敬声点头:“我早就想自个睡了。”说完拎着行李往屋里跑。 卫青看向他大兄,怎么还姓霍? 卫长君等门外只剩他兄弟一人和昏昏欲睡的卫伉才解释河东太守干得好事。卫青听得直皱眉:“霍仲孺都不急着找去病,他操什么心?” 201. 经验之谈 陛下对你们真好 卫长君:“宁乘为何替你出主意?真心为你着想?” 最初卫青是这样认为的。如今可不敢提这点。他烦的眉头微蹙:“他们这些人……我们有心找去病生父,用得着他们?” “事已至此就别说这些了。”卫长君示意他坐下。 卫青知道理是这个理。忽然他意识到不对,兄长对霍光的态度不对。以他的脾气该叫人送霍光回去才是。 “大兄,你变了?”卫青打量着他问。 卫长君下车就有奴仆送来椅子。卫长君坐好,叫侄儿躺他怀里睡:“知道你在疑惑什么。那孩子跟敬声同岁。你没发现他俩有何不同?” 相处时间过短,霍光又处于震惊状态,进院都需要公孙敬声拽着,卫青没发现他异于常人。反而看起来还不如公孙敬声个调皮小子机灵。 “大兄发现了?” 卫长君:“十二岁少年如同十八岁的阿奴一样沉稳。” 卫青打趣:“见着我惊叫‘大将军’的沉稳吗?” “别笑。你认为自己是个领兵的,其实你在三公之上。太后不在了,你乃天下第二尊贵。霍光打出生就在平阳小县,东市那几条街都能叫他眼花缭乱,何况你的出现。” 当了几年大将军,卫青依然受不了兄长这样称赞:“可他已经住进我们家了。我认为他该有心理准备。” “即使他在心里预演上千遍,那也是想象。好比画中人活了,你什么反应?” 卫青无法想象。 卫长君:“陛下并不希望百官供养门客,可没说不准接济亲戚。” 卫青往周围看看,确定只有兄弟二人和睡着的儿子,他才压低声音问:“大兄此话何意?” “我没指望卫家一直富贵下去。盛极必衰。我们家这几个孩子,敬声像个无脑的小马,成天乱撞。伉儿太乖。我们看不到他们寿终正寝,总要替他们谋划一二。何况自己送上门的机会。” 卫青知道他指的是“刘据”:“大兄担心据儿?不会。” 卫长君:“据儿是你外甥,也是储君,未来天子。不是只有田蚡那样的舅舅才会被贬为庶人。魏其侯在窦家声望最高,太皇太后最有出息的侄子,只因政见不合就被赶回家。敬声和据儿很有可能遇到这种情况。比如对匈奴是战是和? “据儿认为该休养生息。敬声认为长城以北不能有匈奴。换成旁人不敢同天子争执。换成天子表兄,敬声敢吗?” 公孙敬声敢打刘据一顿。这话在卫青喉咙里过一遍又咽回去:“是我没想这么远。” “这事你不必操心。霍光是最后一个。太多了卫家会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天子头上的阳光被挡的一干二净,他能撑多久不把树刨了?伤筋动骨也在所不惜。” 卫青不禁说:“大兄费心了。我该怎么做?”朝屋里看一下。 卫长君摇摇头:“那是个聪明小子,过多的关心只会适得其反。我把他交给敬声了。” “他?”卫青差点失态。 卫长君好笑:“那是你亲外甥。” “是我儿子也不放心。” 卫长君:“霍光身份尴尬。无论我们怎么做都像跟他隔一层。唯有敬声没到深思的年纪,平日里又懒得多想,可以以诚待他。过几日敬声回长安,我们同他熟悉起来,他也不再拘束,彼此相处的时候就舒服了。” “大兄也有这种困扰?” 卫长君有,他对霍光的期待很容易叫他对霍光太好,导致霍光怀疑他另有所图而寝食不安。 “我也是人。”卫长君想说什么,看到公孙敬声跑出来,“收拾好了?” 公孙敬声点一下头,又跑回去。 卫长君奇怪,想问他怎么了,少年拿着小马扎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到安然入睡的卫伉,公孙敬声好奇地问:“我小时候你这么抱过我吗?” 卫长君深深地看他一眼。 少年找他二舅:“大舅何意?” 卫青无语又想笑:“怎么这么爱吃醋啊?你小时候家中只有你一个那么大的,不抱你抱谁?” “表兄?” 霍去病从院里出来:“我比你大六岁。你五六岁的时候我窝在大舅怀里睡,大舅的腿还能要吗?” 公孙敬声满意了。看到阿奴出来却不见霍光,公孙敬声犹豫片刻起身去找他。 到他和赵破奴卧室,二人忙着翻找什么,公孙敬声好奇:“什么丢了?” 赵破奴:“霍光衣服太少,每季只有两至三身,赶上下雨天洗的没干他穿什么。我想把以前的衣服找出来,试试他可不可以穿。” 公孙敬声禁不住惊呼一声:“老天呐!” 这一声把两人吓到了,也不懂他怎么了。 公孙敬声从来不舍得叫等他解惑的人失望:“赵破奴,你像他这么高的时候初到朔方吧?你最好的衣服也是没染色的白衣。你叫冠军侯的弟弟穿白衣?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表兄虐待他。” 霍光赶忙说:“我不要了。” 赵破奴:“我考虑不周。” “等着我。”公孙敬声朝堂屋跑去,把满满当当的衣柜打开,里头的衣物全拿出来,比划一下,卷吧卷吧抱到偏房往榻上一扔,“穿我的。” 霍光震惊,一堆绫罗绸缎。 他从小到大衣物加一起也没他的衣裳贵重:“太多,太多,敬声,我穿不完。” “这些是去年冬天和今年春买的。我的脚又长大一点,穿不上。” “衣袍短一寸看不出来。”霍光看向赵破奴,皇亲国戚这么讲究吗。 赵破奴:“不必担心,九卿之子不穿旧衣。大公子不给他买,他父母也会买了叫人送来。” 公孙敬声点头:“立秋会送来秋衣,立冬便会送来冬衣。” “那也不能全给我。”衣物太多,霍光不敢收,“这几件一看就是新的。”拿起两件只有折痕,崭新的曲裾。 公孙家担心公孙敬声忘记自己姓什么。公孙敬声不爱回家,卫孺和公孙贺也不敢时常来找卫长君,怕挨骂。他们就送必需品。 吃的吃完就没了,用的用光就没了,唯有衣服鞋子等物能叫公孙敬声想到家人。 虽然去年冬没有送,但公孙敬声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带两大包。出生在塞北小城的赵破奴惊得一天都跟做梦似的。 赵破奴拿过那两件曲裾:“这样的先收起来,回城里穿。秦岭到处是草和庄稼,穿上这个出来进去一趟就刮坏了。” 难怪大将军身着短衣。霍光点头受教:“破奴,敬声,多谢你们。” 赵破奴初到卫家也拘谨,理解霍光:“大公子不想帮你,不会叫你踏入卫家。他把你带来秦岭,显然把你当成自家人。自家人无需言谢。” 公孙敬声点头:“是的。谢来谢去多麻烦啊。”说着话帮他收拾。 霍光见他卷吧卷吧往衣柜里塞,给塞破布似的,顿时很心疼:“敬声,我有点渴,厨房有水吗?” “不可以喝井凉水。我找曹女问问。”公孙敬声说完扔下衣服往厨房跑。 霍光松了口气,快速折好塞柜子里。 饶是赵破奴听霍去病说了,他这个弟弟不是寻常少年,赵破奴见状也很意外。 “霍光,敬声小孩心性,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要是很过分,你告诉大公子。大公子一瞪眼,他一动不敢动。” 霍光不觉着外甥怕舅舅。 赵破奴靠近他:“我告诉你,去病说的,他小时候敢打大公子。一不如意就敢烧厨房。大公子一巴掌一巴掌硬生生给他掰过来的。” 霍光无法想象:“多小?” “卫伉那么大。” 自记事起没挨过打的霍光吓得咽口口水:“……大公子也舍得?” “玉不琢不成器。”赵破奴听到脚步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公孙敬声递给霍光一杯水:“曹女知道我们快来了,这几日早晚都烧两壶热水。不烫,你喝吧。” 霍光下意识想道谢,然后又吞下去:“你渴吗?” 公孙敬声摇头,注意到榻上只有鞋袜:“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啊?这些放哪儿?” 赵破奴担心他乱扔:“我来。”衣柜旁边有个箱子,他掀开木盖把鞋袜全放进去。 公孙敬声左看看右瞅瞅,瞧见一个大衣柜。 卧室拢共两间很宽敞,卫长君置办衣柜的时候也没吝啬,装鞋袜的箱子一个,衣柜两个,还有一个柜子放褥子和枕头等物。 公孙敬声打开最大的柜子,里头果然是褥子。拿出两条薄的。赵破奴耐着性子提醒他,天热盖不着。 “你不懂。”公孙敬声摇头,“我们在朔方的时候离山远,立秋后才需要盖褥子。这边离山近,太阳落山天就凉了。大舅在城里住不惯就是在这儿习惯了。尤其雨后,城中各种粪便味难闻死了。这里只有山上飘来的清风。” 一丈宽的榻,可以睡三个人。霍光认为盖不着放榻上也不碍事:“多谢敬声提醒。” “不用谢。”公孙敬声摇摇头,“好了,我们出去玩儿吧。山边果子该熟了,我们去摘桃子。看看石榴有没有熟的。”不容他俩答应,他去对面房里找个小篮子。 霍光不如他吃得好,更不像他成天到处跑,此时只想躺下:“敬声不累吗?” 长途奔袭、尚未歇过乏的赵破奴也感到疲惫:“在城里憋得吧。你们去,我近日总感觉睡不醒。”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霍去病和阿奴。站着走着不困,坐下一会就打哈欠。卫长君叫他俩带卫伉回屋睡会儿,饭做好了叫他们。 卫青如今乃大将军,他不认为自己身份尊贵,可他确实千金之躯。长平侯府一众护卫送他到此,临走的时候又留下两人。 那二人被卫青撵去西院。卫长君站在大门口把二人叫出来,随公孙敬声和霍光去山边。 二人下意识看卫青。卫青叹气:“霍去病、卫寄奴和赵破奴在屋里。” 霍去病和阿奴的功夫比他俩好。闻言二人这才勉强离得远远的。 卫长君好笑:“看把你愁的。” “我无论去哪儿,身边总有至少两人跟着。”卫青闹不明白,“好像我成了大将军就丧失了功夫似的。真出点什么事指不定谁救谁。” 卫长君:“人是陛下安排的,他们不敢疏忽大意。” “大舅!” 卫长君吓一跳,顿时想把混小子抓过来揍一顿:“你表兄在睡觉!” 公孙敬声捂住嘴巴跑过来:“我发现地里的野鸡兔子又多了。红薯叶子都啃秃了。” 这几年山边只有三家奴仆,打猎的人少一大半,野鸡和野兔肯定比以往多。卫长君叹气,朝屋里瞥一眼。 公孙敬声去拿他和霍光新买的弓箭。 卫长君注意到赵大抄着手在门口仿佛听候吩咐,卫长君叫他回屋歇着,顺便把曹女找来。 许君交给卫长君一包钱,卫长君就问曹女,她有多少钱。曹女早准备好了,抱出来就同她显摆:“奴婢比许君多。” 卫长君无奈地笑笑:“她那边地虽多,人也多。粮食还被我送给去病一批。那边离山远,这边离得近,瓜果也不少,你们自是比他们省钱。” 许君给的钱卫长君只收三成,余下的换成衣服鞋子分给奴仆。这样比按人口分钱更能叫众人满意。 如今卫长君同样拿出三成,余下的给曹女:“改日叫人进城买些衣物,可以买布自己做,也可以买回来你们做。” 曹女摇着头表示穿不了那么多。 卫长君:“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可以拿去卖,也可以同别人换饰品。”从他那份里头抓一把铜钱,“骑驴去八阳里买一筐公鸡和母鸡,留这几日吃。” 曹女先前看到霍去病和阿奴瘦的心疼的直掉眼泪。闻言她就回屋拿两个箩筐。 卫青小声说:“大兄挑的奴仆都很好。” “丑话说在前头,犯了错严惩。你也可以。”卫长君突然想起一件事,秦岭脚下很多楮树,甚至比竹子多:“曹女!” 曹女掉转头试图下来。卫长君起身阻止,到跟前说:“你去里正家中看一下。要是他身子骨很好,叫他来一趟。” “他很好。前几日还来问,你怎么又进城了,何时回来。” 卫长君:“那你就说我有事告诉他。” 不是商议而是告诉,里正意识到不是叫他帮忙,或交代他什么事。 天色不早了,里正便驾牛车过来。 卫长君送梁家里棉籽那事到明年肯定传的人尽皆知。纵然八阳里老里正仁厚,心里头也很难不多想。卫长君当时便想到此事。 边关缺纸,朔方纸还没卖到关中。这就导致里长听到随处可见的楮树也可以做纸,顿时喜不自胜,惊呼不用费劲种竹子。 卫长君等他心情平复下来:“兴许卖不上竹纸的价。” “大公子可能没留意,竹子太硬,劈开费劲。换成楮树枝,女人就可以做。我们闲下来可以做别的。勾树枝也不需要我们,小孩爬上树一会儿掰的就够用了。” 这些卫长君倒不曾考虑到:“是我没想到。” 老里正可不敢怪卫长君。十多年前卫长君帮他们可以解释为他没钱请人做活,也可以说他为了博贤名。如今他是国舅爷,皇帝也不敢轻慢卫家,卫长君可以不必告诉他。可见卫长君固然有私心,也真是个好人。 八阳里老里长不禁说:“大公子万万不可这样想。” “那我就不留你了。”卫长君笑着说。 先前卫青见他过来便回屋了。听到老里正说出告辞的话,卫青从院里出来,望着远去的背影:“明日一早便会来砍树?” 卫长君:“不必砍树。在竹竿上绑个铁钩把树枝勾断就行了。不过如今的树枝老了,最好用立夏前的树枝。” “那能做成吗?” 卫长君点头:“很粗糙。不过也无碍。他们初学初做,用最好的树枝也很难做成。” “是不是还得大兄过去教他们?” 卫长君微微摇头:“明日就知道了。” 翌日上午,卫家用早饭的时候,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霍光和赵破奴忍不住朝外看。随后发现只有卫青一人好奇,二人相视一眼,霍光问他身侧的小伙子:“敬声,外面出什么事了?” “八阳里的人上山吧。”公孙敬声把蛋白蛋黄分开,“霍光,喜欢蛋白还是蛋黄啊?” 霍光下意识说:“蛋黄。” 平阳小吏不富裕。鸡蛋鸭蛋不常吃,羊肉也很难做到每月一次。嘴巴太淡导致霍光不喜欢寡淡的蛋白,喜欢有点香味的蛋黄。 霍光的心飞到门外,没注意到公孙敬声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把蛋黄给他。霍光楞了一下才想起说:“我有。” 会过日子的曹女早早腌了很多鸭蛋,攒了很多鸡蛋,今早钟媼便煮了很多鸡蛋和鸭蛋。霍光乍一看到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日子不过了吗。 随后一人一个鸡蛋和咸鸭蛋,霍光下意识想拒绝。发现每人都有,包括将将四岁的卫伉,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 难怪卫大公子叫他先跟着他生活一些时日。 卫长君:“他不喜欢蛋黄。” 霍光把他的鸡蛋剥开,蛋白给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下意识找他舅,紧接着想到霍光是他表兄弟弟,又找霍去病。霍去病撩起眼皮:“霍光比你矮,不如你壮。” 公孙敬声还给他:“你该好好补补。你又小又瘦进了太学会被欺负死的。” 霍光手一抖,赶忙把蛋黄放碗中:“大公子,我也可以进太学吗?” “我还没想好。”霍光身份尴尬,进了太学一定会被世家子弟嘲笑,这就有可能导致他自卑移了性情。卫长君不打算叫他去。可他也不能说实话,“陛下最不缺人才,你在太学学得好也不一定能得到重用。给我一些时日,我看看你适合做什么。” 公孙敬声惊叫:“那你还叫我去?” “你不去太学在家自学?”卫长君反问,“学的进去吗?” 公孙敬声蔫了。然后又不服气地转向霍光:“他学的进去?” 卫长君:“霍光,在家自己看书还是你父亲盯着你?” 霍光自己看书,他父亲没空看着他。随后又说出他看过什么什么。公孙敬声不等他说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长君无奈地问:“听见了吗?公孙公子。” 公孙敬声抬起小爪子挡住脸。 卫长君好笑。 卫青忍俊不禁:“别作怪。好好用饭。” 卫长君:“你小舅成亲的时候我给你请五天假。” 公孙敬声眼睛亮了。 阿奴:“敬声,你最该学的不是读书习武,而是喜怒不形于色。” 霍光若有所思,原来不去太学,没有师傅也可以学到有用的。 公孙敬声嫌弃地嚷嚷:“懂什么啊?卫阿奴。我是直率。谁像你,成天阴森森的一肚子心眼。” 阿奴放下勺子。公孙敬声端着碗起身。坐在他另一边的赵破奴把他拽下去:“阿奴吓唬你。”无奈地看他一眼,“要我说打你也活该。” 公孙敬声想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卫长君看过来,他老老实实坐下用饭。 卫伉很少见到表兄们到一块,年幼不记事的他脑海里也没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小孩看得津津有味。 卫青见儿子不动以为他睡着了。发现他托着下巴,眼睛比公孙敬声还亮,无奈地想笑:“伉儿,吃鸡蛋吗?” 小孩接过蛋白。卫青把咸鸭蛋剥开,他指蛋黄。卫青感慨:“你会吃。别急,我掰一块炊饼把蛋黄夹在里面,你拿着吃。” 卫长君在卫青掰炊饼的时候,夹两块拍黄瓜放在压扁的蛋黄上。 卫伉不想吃炊饼更不想吃黄瓜,但他乖巧,依然接过去。一口咬到一点蛋黄、黄瓜和许多软软的饼,小孩惊讶了,比只吃咸鸭蛋黄香欸。 卫长君:“好吃吗?” 卫伉使劲点头。 公孙敬声在对面看到这一幕,小心把长方形炊饼掰出四片,两片夹蛋黄和黄瓜,两片夹难吃的咸鸭蛋蛋白和黄瓜。这样吃蛋白也变得不那么难以下咽。 公孙敬声感慨:“我舅就是我舅啊。吃都比我会吃。” 卫长君:“你二舅,去病、阿奴和破奴得歇息,我得看着伉儿,你和霍光能乖乖在屋里练字,晚上炊饼变硬切成块,我给你们煎着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公孙敬声嘀咕一句,非得有吃的才能安分。 此话惹来除了卫伉以外所有人侧目。 公孙敬声又想叫嚣,卫长君轻轻放下筷子,他端起碗喝粥。卫长君转向霍光:“鸭蛋白太咸,吃不下去就放粥里就着粥喝。” 跟卫家人不熟,霍光不好学公孙敬声,卫长君这话叫他情不自禁露出淡淡笑意。 霍去病挑起眉头,这个弟弟真真腼腆内敛。 也不知道他那个没良心的父亲怎么养的。 殊不知卫青也好奇,兄弟二人性子怎么差那么多,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大兄,我出去看看。”卫青放下碗筷。 卫伉跟着起来。 卫青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跟着大伯。”说完就把他的小碗移到卫长君方几上。 卫长君把小侄儿抱到腿上:“看看想吃什么,大伯给你夹。” 小孩盯上了卫长君的咸鸭蛋。 卫长君摸摸他的肚子:“你快吃饱了吗?再吃一个炊饼夹蛋黄,还吃西瓜吗?” 小孩转过头,他听到了什么。 长平侯府每年夏日都不缺西瓜。有茂陵奴仆送的,有刘彻赏的。然而小孩太小,卫青和夫人都不敢叫他吃太多,这就导致小孩很馋。 卫长君颔首:“长安城的西瓜皆来自我这儿。大伯这里的西瓜又大又天。我可以把一个切两半,伉儿一半,大伯一半,我们抱着西瓜,拿着勺子挖着吃。” 卫伉惊得微微张口,然后突然起身抱住卫长君的脖子。 霍去病瞥道:“完了!二舅的儿子也是给你生的。” 这话卫伉听不懂,扭头打量表兄。 霍去病担心他当真然后哭闹,不敢打趣:“你把粥喝了,我去摘瓜。” 嘴里塞满粥的公孙敬声举起胳膊。霍去病瞪他一眼没说什么,公孙敬声懂了,表兄烦他也会帮他摘。 饭毕,堂屋收拾干净,公孙敬声拽着霍光陪他练字。他练字也不消停:“我猜你没吃过西瓜。只有朔方和京城有。也没吃过香喷喷的白甜瓜。霍光,你来得巧,早半个月见不着你大兄,晚半个月西瓜就没了。” 霍光朝外看去:“不好奇外面在做什么吗?” “你好奇还差不多。” 霍光惊讶,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公孙敬声:“你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往外看。走吧,看一眼死了心才能老老实实练字。” 二人大门口吓一跳,空地上全是楮树枝,难怪热闹的跟东西市似的。 霍光抓住公孙敬声的手臂:“用树叶养羊吗?” 公孙敬声撇嘴:“帮我们家做纸,顺便跟我大舅学怎么做。”瞥一眼头发花白的老里正,小声嘀咕,“那个小老汉最是精明。他们这样大舅都不好意思说没空。” 霍光代入一下自己也不好拒绝。 原来还可以这样求人啊。 公孙敬声拉他回去,“我们不必学。懂得纸好坏,不会被奴仆糊弄就行。”进了主院往水井走去,发现里面吊着一个东西,“这里有瓜。练好字瓜冰凉冰凉正好可以吃。”说到此,带他去瓜地里转一圈。 霍光没见过,也不曾听说过:“陛下对你们真好。” 公孙敬声愣一下:“陛下?才不是!我大舅待陛下好。种什么都会给陛下一份。”忽然想起大舅对上陛下总想打一架,“以后陛下过来你离远点。无论听到什么都假装没听见。否则受伤的一定是你。” 霍光好奇:“这是经验之谈吗?” 202. 与众不同 你非要我承认虎父有犬子是吗…… 公孙敬声的脸色微变,一言难尽地看着霍光。 不愧是表兄的弟弟,跟表兄一样擅戳人心窝子。 意识到不小心说了实话,初来乍到的霍光很担心,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公孙敬声从他表兄手上占到便宜很有成就感。欺负比他弱小,看起来胆子也不大的霍光,他觉着很是无趣,反而显得他没有容人之量。 “我有那么小肚鸡肠吗?”公孙敬声心气不顺,瞪他一眼,“练字!” 卫伉渴了,卫长君进屋给他倒水,案几上铺满了纸,两个少年各自拿着书看得认真,他叫嘟嘟出来,[他俩学多久了?] [从曹女收拾好堂屋算?大半个时辰了。] 也快坐不住了。卫长君心想。 “敬声,霍光——” 二人吓得倒抽一口气。 卫长君被他俩吓一跳:“怎么了?” “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 卫长君很是意外,敬声看书还有这么认真的时候?他以为这小子装的。 “才进来。”卫长君笑着问,“要不要出去玩儿一会?” 公孙敬声颇意外地打量他:“您以前不是说看书就看书,不许总想着出去吗?” “我也说过你认真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可以停下喝点水吃点瓜果,玩一盏茶的工夫。” 公孙敬声惊讶:“这么快?” 卫长君倒一杯水,扫一眼案几上的纸:“你俩一人写了四篇小字,最快也得一炷香。” 公孙敬声确定大舅没给他下套,眼神找霍光。 霍光不累,可他也觉着不能才到卫家就把公孙敬声比下去。虽然公孙敬声成天叨叨大舅不疼他,眼里心里不是表兄就是阿奴。他要把这话当真才傻。 卫长君真不疼他,公孙敬声敢成天拈酸吃醋吗。他不得跟个猫崽子似的,给点吃的就张嘴,不给吃的都不敢“喵”一声。 “大公子不说我都没发现,脖子有点酸了。”霍光放下书本,揉揉眼睛,“眼睛也有点模糊。” 卫长君不疑有他:“太久没动。” 公孙敬声摇头:“是他身体太虚。我的脖子就不酸也不疼。” 霍光心累,你还想出去玩儿吗。 卫长君好笑:“既然如此,你再看一会。霍光跟我出去。” 公孙敬声霍然起身,摇头晃脑:“方才没注意,这一起来才发现好难受。”拽起霍光,“快点!” 霍光很无奈,你不多嘴,用得着快吗。 卫长君也很无奈,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和霍光同岁?长着眼睛做什么用的?不知道看看霍光什么样,他什么样吗。 公孙敬声自然看得见,他这样很好,霍光这样不好。有个冠军侯兄长,他也在太学,霍光进了太学也会挨欺负。 “你这么喜欢看书啊?”公孙敬声见他磨叽,转身背对着他大舅瞪霍光,一副“你敢说喜欢我就敢打你”的神色。 霍光跳起来:“去哪儿玩?” 公孙敬声:“秦岭这么大,还担心没玩的地方?对了,是不是除了南边地里和院里的菜地,你哪儿都没去过?” 寄人篱下的霍光纵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也不敢乱逛,怕给卫长君留下一个不安分的印象。 “还有别的地儿吗?”公孙敬声这样说肯定还有,霍光装傻问。 公孙敬声拽着他的胳膊:“跟我走。叫你长长见识。” 以前公孙敬声以为韩家东边种的草跟沟边地头上的野草没两样,只是长得茂盛罢了。到了朔方卫长君得闲就看着俘虏犁地,几年下来种三四千亩苜蓿。公孙敬声奇怪草原上到处是草干什么还种,因此问阿奴,他才知道苜蓿对于牲畜而言好比人吃的鸡鱼肉蛋。 阿奴也没忘记提醒公孙敬声回到长安不许乱讲,如今只有卫家、朔方以及陛下有这种草。 并非怕匈奴探子发现。匈奴不擅耕种,得了种子也是直接撒地里,长出来的苜蓿说不定还没有草肥。 阿奴不希望刘姓藩王种了苜蓿,牲畜养的膘肥体壮,然后有底气给刘彻添堵。然而公孙敬声只注意到除了皇家,关内只有他家有苜蓿。 霍光随公孙敬声到东边,公孙敬声指着满地翠绿:“认识吗?” “没见过。”霍光实话实说,“你要告诉我吗?” 公孙敬声:“不告诉你叫你来做什么?但你不可以告诉外人。” 这说明公孙敬声已经把他当成自家人?霍光连连点头。 “这是苜蓿,牲畜的鸡鱼肉蛋。”打量一番霍光,“你太小,等你长大点,大舅也会为你选一匹小马。到时候你用这个喂马,喂的油光发亮。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跟他比马,然后嘲笑他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看着卫伉跑着玩儿的阿奴跟到这边,好奇地问:“敬声,怎么听起来你这么有经验?” 只顾嘚啵嘚啵的公孙敬声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吓得跳起来,转过身瞪他:“想吓死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没少这么干。” 卫伉点头。 公孙敬声想吼他,低头一看小表弟丁点大,能吼晕他,“伉儿,见过吗你就点头?” 卫伉乖乖摇头。 公孙敬声好气又好笑。阿奴抱起他忍着笑说:“怎么这么好玩儿啊。什么都不懂也敢应和。不怕表兄打你?”看向公孙敬声,“要我回到长安亲自查吗?” 公孙敬声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我姨母乃当今皇后,我二舅乃大将军,谁敢欺负我啊?讨好我我都不想理。我是说霍光。太学那些人最会欺软怕硬。他们不敢打冠军侯弟弟,不等于不敢拐弯抹角嘲讽他。”说到此摇了摇头,“跟你说也不懂,你又没去过太学。” 霍光顿时想离他远点,他怎么这么会找打啊。 阿奴气笑了:“我是连太学都没去过。然而我小时候有上大夫亲自教,还有魏其侯前宰相指点。教你的那些太学博士都做过什么?” 公孙敬声噎得无言以对。 霍光想笑,但他知道此时忍不住也得忍:“敬声,北边那些地也是大公子的吗?” 有了台阶公孙敬声就下,白了一眼阿奴,拉着霍光:“我们去看看北面种的什么。” 卫伉伸出小手指北,满眼希冀地看着阿奴。 阿奴抱着卫伉跟上去。公孙敬声嫌弃:“你们来做什么?” 他的嫌弃不甚明显,卫伉没看出来,奶里奶气认真回答:“玩啊。” 公孙敬声又噎得有口难言。 “……谁问你了。”公孙敬声瞪他一眼。 卫伉抱住阿奴的脖子,不明所以,他说错了吗。 阿奴摇头:“不必理他。我们自己玩儿。” 黄豆产量过低,收割的时候还得看天,曹女等人不希望粮食泡水里,宁愿辛苦一些全种了玉米和红薯。 霍光看到玉米和红薯想起一个传闻,最先种这两样的人是卫长君。以前他不知道长安有他家亲戚,卫长君离生于平阳的霍光太遥远,年幼的他又对庄稼也不感兴趣,以至于听过就抛之脑后。 如今霍光忍不住问出口。公孙敬声不认为还有隐瞒的必要,想也没想就说:“不止。还有棉花和土豆。” “哪儿呢?”霍光奇怪怎么没见着其他庄稼。 公孙敬声:“天冷搬去茂陵你就能见到了。” 霍光还想问什么,注意到阿奴往这边看,他把话咽回去,来日方长,何必叫他人觉着他不稳重啊。 得亏阿奴不会读心术,不然一定不介意提醒他,少年,你才十二,不是二十! 阿奴问卫伉:“这儿蚊虫多,没什么好玩的,找你父亲去?” 卫伉乖乖点头。 阿奴叫公孙敬声看一下玉米粒。霍光没下过地,一点不懂,小声问:“叶子还这么绿,还用看吗?” 公孙敬声掰开一点玉米外衣,玉米粒饱满,他掐一下,流出许多玉米汁水:“没吃过蒸熟的嫩玉米吗?” 霍光吃过,还喝过剥下来的玉米粒煮的粥,但他没近距离看过长在玉米秸秆上的嫩玉米。:“午饭吃蒸玉米吗?” “阿奴叫我看看就是想掰几个蒸着吃。你去把昨日摘桃子的箩筐拿来。” 卫伉个小人儿大声说:“我去。” 阿奴:“你还没有箩筐高,怎么拿?” 小孩被问住了。 阿奴抱着他往南去:“我们去门口等着。” 小孩当真在大门边一动不动。 卫青看着奇怪:“伉儿在这儿做什么?” 小孩大声说:“等表兄。” 卫青越发不懂。阿奴无奈地笑着解释:“等敬声摘玉米。” 在门外空地上剥楮树皮的八阳里村民恍然道:“玉米可以吃了。” 阿奴点头:“你家今年也种了?” “年年都种。虽然玉米一个个种下去的时候麻烦,砍玉米秸的时候也麻烦,可产量高。”村民突然一顿,朝卫长君方向看去,“不过也不如早几年多。我们正想问问大公子什么原因。” 村里人嗓门大,她自认为声音不高,卫长君听得一清二楚:“种之前一粒一粒种子过一遍,亩产就上去了。也许犁的不够深,或粪肥不够。” 村民认为粪肥不够:“粪肥不够那就没办法了。家里只有那么多牲口。总不能天天什么也不干,蹲茅坑里拉。” 老里正瞪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还当在你家呢?” 村民心想她说什么了。眼角余光瞥到卫青别过脸不忍直视,陡然想起他乃大将军。那妇人赶忙道歉:“叫您见笑了。” 卫长君叫卫青进屋歇着去。 霍去病坐在桑树上:“二舅,不想回屋到上面来也行。” 卫青瞪他:“几岁了?下来!” 卫伉一直没发现树上有个人。抬起他的小脑袋,大表兄高高的,仿佛在天上,他好奇地伸出小手也要上去。 卫青见状又瞪大外甥,这下你满意了! 霍去病违心地拒绝:“伉儿,你还小,不会爬树。” 话音落下,霍光拎着箩筐出来,阿奴眼中一亮,“我有法子。” 回屋找个淘洗粮食的竹篮,又拿一根结实的麻绳,绳子扔树上,霍去病把绳子一端拴树上,一端放下去,阿奴系篮子上,然后把卫伉放篮子里,示意霍去病拉上去。 卫青吓得急喊:“不行!” 卫长君看过来,脸色骤变:“阿奴,你会吓着伉儿。” “没事的。”阿奴拎起篮子,“伉儿,怕吗?” 篮子离地不足五尺,还没有坐在阿奴怀里高,卫伉自是不怕。 阿奴:“郎君,看见了吗?” “他才四岁!”卫长君高声提醒。 霍去病:“我三岁就敢去东市,他都四岁了。” 卫长君叹气:“他像你这么大胆,你二舅早给他请师傅教规矩了。” “胆子小就更得练了。”霍去病说着话就拽绳子。随着篮子高过阿奴头顶,到半空中,小孩吓得嚎啕大哭。 霍去病想松绳子,卫长君瞪她。霍去病一担心,迅速把弟弟拽上去。小孩到他怀里快哭岔气了。 卫长君看了看阿奴,又仰头看看大外甥,你俩满意了? 他俩没想到小孩坐篮子里还害怕。 霍去病心虚地不敢低头,轻声软语地哄弟弟。阿奴心虚地小声嘀咕:“上面有去病,底下有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赵破奴点头:“我一直伸手护着他呢。伉儿看到了啊。” 卫长君心累的不想言语。 卫青苦笑:“他胆小。” 赵破奴依然想不通:“再小也是您儿子啊?” 卫青好气又想笑:“非要我承认虎父有犬子是吗?” 赵破奴顿时不敢多嘴。 老里正撑着拐杖起身:“小公子才四岁。别说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们村里成天不着家的皮小子,这么一点上这么高也害怕。” 赵破奴露出深深地怀疑。 八阳里村民附和:“这跟自个爬树不一样。篮子晃晃悠悠,一根绳子拽着,我看着都心慌。” 赵破奴看阿奴。阿奴挠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卫长君打断:“你确定还记得四岁以前的事?” 阿奴仔细想想,点了点头。卫长君:“那你说说还记得哪些事。” 阿奴:“我记得郎君带我回城过节。”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转身回屋。 阿奴疑惑不解:“我说错了?” 卫青:“你到秦岭的时候去病四岁。在卫家过第一个除夕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当时你比去病矮不少,但也比如今的伉儿高。” 老里正站着很累,坐在卫长君的椅子上:“阿奴公子,那么多少年郎,有几人像你们一样,十七八岁上战场,还杀和俘获那么多匈奴?”朝树上看去,“勇冠三军,普天之下也只有冠军侯一个。” 赵破奴:“这么说来不是伉儿胆小,是我们出众?” 卫青:“你们异于常人。” 老里正乐了:“大将军,谁都可以这样说,唯独您不行。您直捣龙城的时候匈奴多么目中无我们。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 卫青在城里没少被恭维。可这么直白的话也只有兄长说过。当众被这样说还是头一次。卫青脸发烫。 老里正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竟然还跟十多年前一样容易害羞。 他这个样子究竟怎么带兵打的匈奴啊。 这实在不能怪卫青。 最初在宫里当差,卫子夫正当宠,太后都小心护着她,唯恐她腹中胎儿有个闪失。这时候自是没人敢当着卫青的面说三道四。 卫子夫失宠,卫青乃大将军,谁敢给他添堵。刘彻了解他,除了跟他聊家事就是聊军事,懒得试探算计他。这就导致卫青周围环境很是单纯。 无需卫青豁出颜面做什么,他也不必求人,他没想到的刘彻和卫长君先一步想到,他自然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 卫青奇怪:“怎么了?” 老里正一言难尽,该说不愧是天纵奇才的大将军,就是与众不同吗。 “大将军这样也挺好。” 卫青越发糊涂。 阿奴乍一听到宁乘献计的人是卫青,并非卫长君的时候,神色跟老里正此时差不多:“老里正没想到二舅到了大舅这里就忘了自己乃大将军。” 老里正点头:“大将军方才说虎父有犬子那话也不对。您是天上飞虎。小公子是地上的虎。” 卫青的耳朵瞬间红了。 老里正没眼看,老天啊,他以后再也不羡慕陛下平阳侯府一瞥,有了皇后和嫡长子,还另得一个大将军和冠军侯的福气简直要上天。 大将军在腌臜的朝堂之上多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除了陛下,卫长君也办不到。 活该他好运! “说什么呢?” 卫长君出来便看到弟弟脸通红,阿奴翻白眼,赵破奴满脸疑惑,老里正欲言又止。 老里正笑着说:“大将军说虎父有犬子,小老儿说大将军是飞虎,小公子乃地上的虎。大将军好像觉着是谬赞。” 卫长君:“我能理解你。我不止一次提醒他,你乃大将军,除了陛下天下你最尊贵。他都觉着我是自家人夸自家人。” 卫青张了张口:“大兄……”扫一眼众人,仿佛在说,当众就别这么说了。 八阳里男女老幼都跟卫长君一样认为他乃不世之材。见卫青这样,连连惊呼,“老天,大将军不知道自己多厉害吗?” 卫青待不下去:“大兄,我先回屋。” 赵破奴听明白了,难得看到主帅窘迫,挡住他的去路:“大将军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需要你让开!”卫青板起脸呵斥,仿佛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赵破奴哆嗦了一下。卫青以为声音太大吓到他,低声说:“我去屋里倒杯水。” 阿奴拽过赵破奴:“大舅要切西瓜。” 卫青下意识看卫长君,曹女正把茶几放他面前。 卫长君:“你躲进院里,我们就不知道你害羞?不想我们笑你,以后就把脸皮练厚点。” 又不是练胆识,脸皮怎么练。 难道他去沿街乞讨? 卫青嘴巴动了动,不敢说出来,担心兄长一脚把他踹西边粪坑里,用粪便淹死他:“大兄,我不是忘了自己是大将军,而是还没习惯。” 卫长君心说,我听你鬼扯。 老里正很想说,等你习惯皇帝就是你外甥了。 这一刻老里正终于明白有卫青这样的弟弟卫长君为何还留一手——太纯粹,太纯粹!真到夺嫡争权的时候,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恐怕都不如他主意多。 冠军侯倒是比大将军机灵,万一心思也在战场上呢。 舅甥二人都是一战封侯,说不定那方面一样一窍不通。 阿奴看起来有城府,可他终归不是卫家血脉,他站出来说话指不定还没有公孙敬声好使。 “我切小块,大伙儿湿湿嘴唇行吗?”卫长君切开西瓜两端问。 老里长收回思绪:“不用,你们吃吧。” “院里还有别的瓜果。”卫长君从中间切开,然后切成薄薄的三角块。 树上的霍去病并没有注意到树下这些事。西瓜的甜味飘到树上,霍去病低头看去,眼睛一亮:“伉儿,吃不吃西瓜?” 埋在表兄怀里不敢露头的小孩很是好奇,慢慢往下看,又慌忙抓紧表兄。 霍去病痛的抽气,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伉儿,不怕不怕。表兄抱着你呢。就算掉下去,你父亲和阿奴也能接住你。还有你大伯和破奴,也不会叫你摔着。” 卫伉大着胆子飞快地往下看一眼,表兄说的人都在,小手暂时放过霍去病的肉,抓住他的衣裳。霍去病趁机问:“吃不吃?吃的话我把篮子放下去,叫阿奴放碗里,我们拉上来。” 阿奴拿着瓜一边吃一边进屋拿碗。 公孙敬声和霍光抬着箩筐回来,恰好看到阿奴往篮子里放碗。公孙敬声朝上看去,撇嘴:“真同人不同命。” 阿奴想踹他,什么醋都吃:“你仔细看伉儿。” 公孙敬声抬头仔细看看,小孩眼皮通红,像是狠狠哭过:“难怪你这么体贴。原来是你招惹哭的。” 阿奴又想踹他。不经意间注意到卫长君似笑非笑,阿奴心虚地低吼公孙敬声:“胡说八道。” 公孙敬声嗤一声:“我胡说你早给我一脚了。”转身找霍光,“我们去洗手。” 霍光不禁看看阿奴又看看卫青,儿子哭的眼睛好像小了一圈,他不生气吗。 卫青奇怪:“霍光有事?” 霍光摇摇头,跟上公孙敬声。到院里他才问:“真是阿奴吗?大将军好像没放在心上。” “小孩哪有不哭不闹的。”公孙敬声稀松平常,“二舅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训阿奴。” 霍光诧异:“大将军真和善。” “我二舅和善?”公孙敬声一副“你说什么鬼话”的样子惊叫。 203. 技高一筹 原来是我无知啊 霍光吓一跳,张了张口,不确定地问:“不和善吗?卫伉是大将军独子啊。”寻常人家也不舍得儿子哭红了眼。 “我——我父亲还是太仆呢。阿奴也没少捉弄我。” 霍光无语又想笑,太仆哪能跟大将军比。何况大将军还是当朝食邑最高的长平侯。霍光把话咽回去,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怎么可以这么——真! “无话可说了?”公孙敬声得意地看着他。 霍光无奈地点头:“在哪儿洗手?” 在霍去病和阿奴的调/教下,公孙敬声很懂见好就收。霍光把洗脸盆的水倒院里樱桃树下,公孙敬声去厨房舀一瓢水。 霍光洗两下找布擦手,公孙敬声拽他一把,递给他一块手工皂,很是嫌弃地说:“手背还没湿,洗的什么?用这个洗。”说着斜着眼瞥他,“真不爱干净。” 霍光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疼,赵破奴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扭头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盯着他,“我说错了?” 霍光暗暗提醒他自己,这就是个有口无心的小孩子。 “我……没吃过西瓜。”霍光窘迫地找个能叫他信服的理由。 公孙敬声信以为真:“那也不用这么着急。这里的西瓜吃完了,我们可以骑马去茂陵摘。大舅茂陵的家在渭河边,河岸上种了好多西瓜,年年都吃不完。” “吃不完为何还种那么多?”方才霍光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闻言他又顾不上了,“可以拿去卖吗?” 公孙敬声摇头:“大舅是皇后兄长,他不在家长安的时候奴仆可以拿去卖,别人发现了也会说卫家奴仆大胆。大舅在长安,人家会说他没钱用只能卖瓜果。” “那不就浪费了?” 公孙敬声擦擦手:“不会。许君会带人做西瓜酱。你吃过西瓜酱吗?” 霍光老老实实摇头。 公孙敬声左右看了看,“曹女不在这儿。” “小公子,奴婢在这儿。”曹女从门外进来,手里各拿着一个大白瓜,霍光好奇没敢问,善解人意的曹女主动说:“方才郎君拿吊在井里的西瓜,看到有四个白瓜,不够你们几个吃的,又叫奴婢再摘两个。” 霍光表示可以吃西瓜。 曹女笑道:“早饭比寻常人家用得早,但午饭跟他们差不多,未时才做。中间几个时辰,只吃两块西瓜不顶饱。” 公孙敬声把布给他。霍光认真擦擦手,又反过来看看手背干不干净。公孙敬声见他这样满意地微微颔首,对曹女说:“瓜果越吃越饿。你再给我做点好吃的。对了,再做两坛西瓜酱。” 曹女:“想吃什么?” “我看看。”公孙敬声去厨房,有红枣有核桃,有白米白面,也有玉米面,还有蜂蜜和蒸熟后黏糊糊的江米,“我要吃江米饭。加红枣核桃仁,还有蜂蜜。” 霍光在厨房门口等他,闻言无法想象这些东西放一块蒸还能吃吗。 曹女出来看看天色,离午饭还得有两个时辰。江米泡一个时辰就可以上锅蒸,不耽误午饭:“小公子去外面等着吧。” 公孙敬声拉着霍光到外面,茶几上只剩四小块西瓜,每块只能吃一口。公孙敬声一手拿一块,小脸皱到一起:“大舅真疼我。” 卫青:“是的。你二舅只有一块。” 公孙敬声吓倏然住嘴,给霍光使眼色。霍光不懂,公孙敬声朝院里瞥一眼。霍光跟他进去,小声问:“我们再摘一个吗?” 西瓜在公孙敬声这儿不是稀罕物,他抱怨也不是因为只给他留两块,而是嫌他舅不等他。话说出口他就解气了。 公孙敬声:“大舅的西瓜大,一个我俩吃不完。我们吃白瓜。” 捞起吊在井里的筐,公孙敬声拿一个,到厨房叫钟媼帮他切两半,然后他用勺子把瓜籽刮出来,递给霍光一块。 霍光惊呆了。 公孙敬声疑惑不解:“不喜欢?” 霍光看了看瓜又看看他:“啃啊?” “切成小块?”公孙敬声摇头,“多麻烦啊。” 霍光在家用饭时饿的狼吞虎咽都会挨训。拿着一大块瓜,大口大口的啃,这辈子不曾有过。霍光盯着瓜无从下口。 公孙敬声心累:“怎么这么笨啊。”咬一口,在嘴里吐掉皮,咔嚓咔嚓咽下去,“这么吃。” 霍光还没笨到不知道怎么吃瓜。他想问的是这样啃不显得粗俗吗。 乡野小民拿着瓜啃是粗俗,世家子弟这叫不拘小节。 何况无论卫家有客登门,还是公孙敬声出去做客,都不可能一个瓜切两半直接吃。外人不知道他私下里如何,自然不会认为他是个举止粗俗之人。 可惜年幼的霍光没意识到帝王私下里也是人,一顿饭下来身体不动也会累。无外人在场,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好在霍光记得入乡随俗。 半个瓜下肚,霍光忍不住打个饱嗝,慌得赶忙去看公孙敬声神色。公孙敬声并没有露出鄙视,他很意外,也很纳闷。 要是他还在平阳,父亲看到定数落他,这么大了还不知道饥饱等等。 “吃饱了吧?”公孙敬声问。 霍光顶着微红的脸点头:“你也吃饱了?”试探着问。 公孙敬声点头:“不过一会就饿了。你想去哪儿玩?” “大公子不是说玩一盏茶的工夫。到了吧?” 公孙敬声洗洗手:“大舅说是这样说,不乱跑没事的。” “可也没什么玩的啊。”院里院外他们都转遍了。 公孙敬声想了想,到表兄房中拿个蹴鞠。 三伏天虽然过去了,但秋老虎还没走。白天依然很热。霍光帮公孙敬声把玉米从地里抬进院就累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很难受。霍光不想再出汗。可他初来乍到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公孙敬声去东边院里。 公孙敬声见他兴致不高,以为他不会:“我教你。” 霍光看过平阳县少年踢球:“我会。你说怎么比就行了。” “很轻松,别担心。”公孙敬声去墙角拿四块青砖,砖竖起来放,在各自身后做一个球门,“你站两块砖最中间,我也是。我们往砖里头踢,谁踢进去多谁赢。” 这还不容易吗?霍光接过球:“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在朔方的时候没有奴仆,天气暖和,河水不冰,里衣得自己洗,鞋得自己刷。如今不需要公孙敬声做这些,难保大舅看他不顺眼,罚他做这些。 “大舅叫我们自己刷鞋洗衣服的时候,你赢了我我帮你,我赢了你你帮我。” 先前霍光也想过自己洗洗刷刷,不过还没把衣裳泡湿就被卫长君看见,然后交给奴仆。难道是做给他看?霍光疑惑不解:“不是有奴仆吗?” “大舅心血来潮的时候有可能叫我们做饭。洗衣刷鞋算什么。”公孙敬声不敢说他容易挨罚,怕吓得霍光不敢同他比,“你怕输?” 霍光再老成也只有十二岁。哪经得起公孙敬声这么激。即便知道他故意的,霍光也忍不住:“比就比!” 霍光瞄准他身后门洞,势大力沉,球踢呲了,踢呲了……霍光看着嘭地一声撞到墙上的球,神情恍惚,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公孙敬声同样难以置信。他俩在院子中间,霍光能把球踢到墙上去,力气再大点能穿墙而过,就这还说他会,他会砸墙吗。 公孙敬声拿到球,霍光终于回魂:“太激动。” 公孙敬声张了张口,算了,算你激动! “那也该轮到我了。”公孙敬声提醒他。 霍光点头,张开手臂,“来吧!” 公孙敬声面露古怪,霍光直觉不好,等他意识到什么,就看着球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穿裆而过。 霍光脸色发烫,强词夺理:“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叫我穿短衣。”要是穿曲裾,衣裳肯定能挡住球。 公孙敬声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几个曲裾长袍踢球的?该你了,快点!” 霍光转身用脚拿球。公孙敬声喊停。霍光不高兴:“你这是扰乱军心。” “我怎么扰乱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公孙敬声不屑地撇嘴:“球踢的不怎么样,借口不少。”下巴一扬,“多少次分胜负?” 霍光算算他已经用掉一次机会:“十一次?” 公孙敬声点头:“这是你第二次了?” “我不耍赖。”霍光意有所指,公孙敬声听出来了。公孙敬声不长记性不等于他傻。不过他也不生气,就霍光那球技,他让开球门,霍光也踢不进去。 霍光不这样认为,他眼神往左瞄,公孙敬声往左移动一下,他的脚沾到球的那一瞬间注意到了,不由得停顿一下往右踢,结果显而易见,踢飞了。 公孙敬声拿着球到球门前,“你猜我这次往哪儿踢?” 霍光不敢大开大合,弯腰,双手张开盯着他。 公孙敬声:“我往右踢。” 我信你个鬼!霍光往左移动,然后眼睁睁看着球从空荡荡的右边进去。 公孙敬声叹气:“小人之心了吧。” 霍光:“我也往右踢。” 公孙敬声点头,然后他往右边去,正好球打在他腿上弹了出去。霍光张口结舌,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公孙敬声:“这次往左,还是你的左边。” 霍光往右边看,公孙敬声伸出左腿,霍光连忙调整往左,然而球再一次从他右边滚进去。霍光气得双膝跪地:“你耍诈!” “球场如战场,兵不厌诈。你太笨。” 霍光气得张了张口,无言以对,愤愤地爬起来捡球:“我也往你左边。” 公孙敬声往右移一点,看到霍光脚动了一下,他决定往左移:“我赌无论哪边你都踢不进去。” 霍光冷笑一声,朝右边打门,然后,然后球又飞了。 霍光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不可能! 这次没踢呲,公孙敬声也没有阻挡,为何还能飞出去。 公孙敬声把还在滚动的球捡过来:“以为人人都是我两只脚都可以轻松踢进去啊。”冲他一挑眉,“开始!”抬起右脚,势大力沉,打在霍光手上飞进去。 霍光懵了。 公孙敬声高兴地跳起来:“要是有蹴鞠比赛,我肯定拔得头筹。” “再来!” 霍光不服气,最后十一次踢进去两次。其中三次他不敢选角度,踢太正被公孙敬声轻松没收。公孙敬声只有一次被霍光的腿挡出来。 胜负已定,霍光抱着球不松手,等公孙敬声从球门前移开,他使劲一脚,终于踢出一次漂亮进球。 公孙敬声翻个白眼:“幼稚!” “我是没怎么踢过。我要是天天练,指不定谁输谁赢。” 公孙敬声摇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也不可能两只脚都很顺。大舅说这是天赋。天赋是什么知道吗?你勤学苦练有可能赶上不怎么练的我。”停顿一下,得意地挑眉,“有可能!” 霍光一把推开他闷头往外走。 公孙敬声捡起蹴鞠跟上去。 卫长君抱着犯困的大侄子回屋,霍光到正院门口,公孙敬声小声讨好地说着什么。卫长君停下:“怎么了?” 霍光陡然清醒,他如今客居卫家,别说公孙敬声没有耍赖,就是使了阴谋诡计,看在卫长君的面上也不该同他置气。 “没,没事。”霍光说着就找公孙敬声,希望他别说出来。公孙敬声以为霍光输了嫌丢脸,不希望长辈知道,“我俩闹着玩呢。”勾着霍光的脖子,好像关系很好似的。 卫长君看着外甥:“不许欺负人。不然我明日送你去太学。” “不信你问他。” 霍光点头:“敬声没欺负我,方才还教我踢球。” 卫长君再一次打量起外甥。公孙敬声丝毫不心虚地任由他看个够。卫长君单手抱着卫伉,虚点点他:“别叫我逮个正着。” “怕您啊。”公孙敬声嘀咕一声,顺势把霍光往外拽。 成天读书的霍光哪里拽得过皮小子,踉踉跄跄到大门外,卫青叫他松手。公孙敬声赶忙撤开,朝他表兄身边移:“你弟好笨。” 整个卫家霍光跟公孙敬声最熟。虽然他有些怕霍去病,依然随他到跟前。闻言霍光脸通红,暗瞪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球都不会踢,还想算计我。”瞥向霍光,“也不看看我是谁养大的。” 霍去病:“所以呢?” “十一进二,还是因为我放水。否则我能零封他。” 霍光:“你厉害不照样被我挡出一个?” 霍去病没眼看,十一个球扑出一个还值得显摆吗?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卫青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 霍光以为两人不信:“真的。起初我不熟练。要是一人二十一次,指不定谁输谁赢。” 公孙敬声叹气:“霍光,我没给球门设高吧?你猜我为何不往你头上踢?” 霍光愣住,还可以从头顶上进球? 卫青好心提醒:“军中蹴鞠门洞设在空中,并非地上。地上太容易。” 霍光看向公孙敬声。他点点头:“球门很小,无人阻挡你也踢不进。”顿了顿,“容你用手扔,也不很难做到十一进十。” 霍光诧异并非门洞不一样:“大将军,军中还可以踢球?” 卫青:“这是常规训练之一。” 霍光长见识了。 他的异常反应叫公孙敬声很意外,原来他连这都不知道。平阳难道比朔方还小?朔方的小孩都知道怎么踢球啊。 公孙敬声感慨:“难怪大舅说你初到长安什么都不懂。”难怪大舅叫他照顾霍光,不敢叫他去太学。这个样子过去还不得叫人嘲笑地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不过你别担心,想知道什么问我,我教你。” 霍光此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青见他不敢抬头,叫他把茶几搬去院里刷干净,叫公孙敬声把刀送屋里去。 院里很安静,只有霍光一人,他自在多了。随后公孙敬声出来,而他是个有口没心的,霍光也没觉着尴尬或羞愧。 公孙敬声只想挑战兄长和长辈,并不稀罕欺负比他小比他弱的。霍光把茶几刷干净,公孙敬声拉着他去堂屋东间。 卫长君叫他俩在屋里玩儿,顺便看着呼呼大睡的卫伉,以免卫伉醒来找不到他们哭闹。 公孙敬声和霍光移到卫长君卧室隔壁茶室,问霍光想知道什么,他可以告诉他。 霍光也不知道。 他以为大将军是个煞神,身高一丈,砍匈奴如杀鸡。然而卫青乍一看同长安城中世家子弟并无两样,甚至比他们还平易近人。 他以为皇后母家规矩大如天,其实都不如他家规矩严苛。他每日清晨起来还得给父亲请安,在卫家他都不知道卫长君和卫青何时起的。 他认为世家子弟公孙敬声难以相处,然而他甚至不如平阳县的小孩有心眼。 霍光觉着他该多听多看少说少问,不然公孙敬声一定会认为他又笨又傻。 “踢球好累,我什么只想睡觉。”霍光撑着茶几、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说。 公孙敬声拎起茶壶,里头有水,给他倒一杯:“这水你也没喝过。” 霍光无奈地瞥他一眼。 “我知道你早上和昨天喝过,可你没留意。比你在平阳喝的好喝。不信你仔细品品。” 霍光快忘了家乡味了。他抿一口,不知是累还是真好喝,竟然比他在城里喝的水甘甜:“放蜜糖了?” “这是山泉水啊。”公孙敬声给自己倒一杯:“你身上全是汗和土,不许睡。要睡先沐浴,然后换衣裳。不然被赵破奴知道了,他一定会把你赶去西院偏房自己住。” 霍光:“我昨晚洗澡了。” “你也说是昨晚。”公孙敬声抬头注意到他头发好亮,“几日没洗头发了?”不容其开口,他去厨房叫曹女烧热水。 卫家厨房三口锅,蒸饭只需最小那口锅,曹女用大锅烧一锅水,叫他们都洗洗。 公孙敬声摸摸头发有点湿,拽着霍光,同他一起洗。 霍光很烦,他的头发才洗三天。 “霍光,我告诉你,你半夜偷吃,大舅不骂你。你拿他的钱买好吃的,大舅也不会打你。但是你不洗头发,脏脏的往榻上躺,大舅不训你,以后踢球都算你赢。” 霍光不敢再一脸苦相。 原来这就是卫家的规矩啊。 真与众不同。 霍光:“知道了。你何时去太学?” 公孙敬声算算日子,“还有四五天吧。” 其实四天,公孙敬声故意装记不清。然而卫长君没糊涂,第五日清晨早早起来,曹女做饭,卫长君亲自驾车送他去太学。 回来绕到皇宫门外接小外甥。 这几日霍光跟赵破奴熟悉起来,公孙敬声走后,他就和赵破奴练字看书。 赵破奴只想跟霍去病和阿奴玩儿。二人不带他,理由赵破奴不会背《孙子兵法》,字很丑。这是事实,纵然赵破奴知道他俩故意的,也不敢跟他俩上山。 山上不知道有多少凶兽,没有卫长君提醒,霍去病和阿奴也不敢托大,叫上卫青的护卫同他们一起去。 卫青这几日一觉到天亮,又一天两顿补,明显感觉到身体钝了,卫青就跟他们一起。 五人前脚上山,后脚卫长君进家门。 小刘据在宫里呆久了,憋得慌,一路上没消停。到家他犯困了。窝在卫长君怀里不愿意下去。 卫长君好笑:“不是要跟伉儿玩吗?” “伉儿呢?”小刘据使劲睁大眼睛。 卫伉上午都得睡一会。卫长君算算时间,小孩该睡了。果然到屋里问赵破奴,赵破奴指着他的榻,小声说:“才睡着。” 小刘据从他舅身上滑下来:“我去看看伉儿。” 到卫长君卧室他就脱鞋拽衣裳。卫长君跟进去,小孩已经挨着卫伉躺下。卫长君无奈地拿小褥子给他盖上肚子,以防着凉腹泻。 赵破奴朝外看去:“就他一个?” “禁卫送我们到山边就回去了。陛下没来。王夫人快发动了。” 霍光听糊涂了,隐隐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敢信,指着屏风,试探着问:“所以他是?” “我小外甥。” 霍光倒抽一口气。 卫长君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把刘据的行李拆开。赵破奴把衣服送进里间,鞋放在屏风傍边地上,穿的时候容易找。 霍光合上微张的嘴巴,吞了口口水:“真是皇长子?” “我有几个外甥?”卫长君笑看着他。 有一点卫长君不知道,霍光不是到长安就去卫家拜访。河东太守家奴知道卫长君名声好,可河东离长安甚远,万一言过其实呢。 三人到城里找个客栈住下,街头街角打听两天,确定卫长君怜惜贫苦人家,没有因为妹妹是皇后,弟弟是大将军就变得目下无尘,三人才敢登门。端的怕贸然认亲,惹怒卫长君,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期间三人连宁乘都听说了,独独没听说皇帝放心把他的独子送去卫家。 “我该怎么称呼?” 像刘据这么大,刘彻不准备立他为太子,四五岁就封王了。如今他只是皇子,凭这点刘彻不讲,天下百姓也知道他是何打算。 卫长君:“你可以喊小皇子,也可以喊据儿。” 赵破奴补充:“陛下在的时候喊小皇子,不在喊据儿。你担心当着陛下的面喊错就喊小皇子。” “陛下也来?”霍光瞅瞅卫家房屋,比平阳霍家宽大许多,可也没有宫中偏殿偏房宽大啊。 卫长君见状顿时想笑:“你当陛下乃真龙,我这小房子盛不下他?你年幼不知道。你大兄像伉儿那么大的时候,陛下不止在乡野农家留宿过,还曾因践踏农田,被人团团围住。他说自己是平阳侯,又赔了钱才脱身。” 霍光目瞪口呆。 卫长君:“唯吾独尊是陛下,这也是陛下。” 霍光喃喃道:“难怪敬声提醒我,陛下说什么都装作听不见。我还问他是不是经验之谈。原来是我无知啊。” 204. 领悟揣摩 王夫人生了,是个皇子…… 卫长君料到公孙敬声会“乱”说,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乱”出在刘彻身上。 “敬声说得不完全正确。身为臣子,陛下想叫你听见什么你就听到什么。陛下不想叫你知道的,问也不能问。” 这话叫赵破奴糊涂了:“那该如何判断?” “自己悟。好比长安城中才人辈出,为何有的人可以位列三公,有的人至今仍是郎官?” 远在长安的东方朔打个喷嚏。 卫长君:“区别在于有的人可以领悟帝王心思,有人不行。我说的是领悟,不是揣摩。寻常人都不希望被人一眼看透,何况天子?那样只会叫陛下恼羞成怒。被发往五原的主父偃就是过于机灵。” 霍光诧异,跟着卫长君竟然可以学到如何为臣做官。 卫长君挑眉:“没想到一个种地的还懂这些?” 霍光下意识摇头:“我以为大公子跟世人说的一样不问俗事。” 卫长君笑着说:“孩子,不问不等于不懂啊。” 自诩长大了的霍光被一声“孩子”叫的小脸通红,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卫长君放过他:“但是,”二人坐直,认真聆听教诲,“也不可以成天装聋作哑。好比陛下又想在塞上设城,这事往远了说功在千秋。往近了说,大汉领土越往北,匈奴生存空间越小。要把他们赶到一年四季只有夏冬二季,而夏季比长安秋季还短的地方,每年冻死的匈奴兴许比破奴这两次杀的还多。” 赵破奴一直认为在朔方、五原设二郡是为了收回秦时领土。 霍光志向远大,在平阳的时候没少留意朝中大事。设二郡这事他听父亲提过,平阳县大小官吏皆认为天子昏了头了。 平阳小吏们算过一笔账,关东贫民迁往朔方、五原二郡所需费用足够贫民用两年。陛下希望贫民吃得上穿得上,何不把钱财赏给他们。两地相隔甚远,路上十有八/九会死人。 霍光认为敢向匈奴出兵的陛下这么做一定有别的意义。霍仲孺问他有何意义,年幼的霍光回答不上来。霍仲孺在外面不敢讲,在自己家中当着儿子的面,他直言陛下也是人,也有出错的时候。 那时霍光已经知道长安有个卫大公子。霍光问为何长平侯没有提醒陛下,其兄长还随韩嫣前往朔方。霍仲孺给出的答案是,天下官吏皆不支持陛下,陛下只能用他大舅子和愚忠的韩嫣。 霍光不禁感慨:“陛下就是陛下。”紧接着又好奇起来,“大公子当日就猜到了吗?” 卫长君:“知道楚汉之争那几年发生的事吗?” 霍光点头。 卫长君:“项羽能打吗?为何他打下的秦地后来都成了汉地?” 霍光明白了。 卫长君:“很多事无需自己想,翻开书本找到类似的事就知道如何应对了。” 霍光惊得微微张口,他头一次知道“书”可以这么用。 卫长君见状想笑:“不然你读书为了什么?只为懂得接人待物,明白做人的道理?” 霍光张了张口:“我想……建功立业,最好流芳百世。” “不错。” 霍光羞的脸发烫。 “我不是嘲笑你。”卫长君实话实说,“像公孙弘一样反对设二郡,后人提起他会怎么评说,陛下的一个臣子。他都做过什么?反对陛下设朔方、五原二郡。” 霍光抿抿嘴忍住笑,眼睛却无法遮掩,堆满了笑意:“大公子这样说他不好吧?听说他已是三公之一。” 卫长君:“出了这个大门,你不能说他。我可以当着他的面骂他糊涂。” 霍光惊得睁大眼睛。 赵破奴:“在这边几天真把大公子当种地的?里间还睡个皇长子呢。” 霍光不禁想挠脸,他忘了。 卫长君朝里面看一下:“看着点,醒了叫我。据儿早饭用得早,我叫曹女给他做些吃的。” 霍光欲言又止。卫长君转身之际注意到,停下来示意他有话但说无妨。霍光期期艾艾地说:“江米饭挺好吃的。” 卫长君笑了:“就是那个做好后,你脱口说‘真的可以吃’的江米饭?” 霍光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长君算算时间:“此时准备来得及。” 到厨房卫长君也没叫曹女动手,他把江米、干红枣泡上,又准备一些核桃。核桃仁挑出来,卫长君想到葡萄干,问嘟嘟可以不可以买。 悬在半空中的嘟嘟晃晃小脑袋,[得论筐买。一袋一斤那种袋子不塑料袋装就是盒装,禁售!] [当初真不该买那三样。] [买一把塑料袋激发了禁售,你一样会说早知道买几样大件了。] 这话不是没有可能。卫长君无言以对,[买吧。有钱不花,过期作废,想想更亏。] [怎么跟霍光解释?]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必解释。何况我能酿出葡萄酒,家中有葡萄干有何奇怪?] [赵破奴一定很奇怪。] [有去病和阿奴糊弄他。] 未时一刻,厨房开始准备午饭,加了核桃仁、红枣干、葡萄干以及蜂蜜水蒸熟的江米饭出锅了。 卫长君蒸一大盆,他用湿湿的抹布端着陶盆,曹女拿着碗和勺随他去堂屋。 卫长君给俩小的盛小半碗,给卫青、霍去病、阿奴和赵破奴以及霍光挖大半碗。卫青很意外:“还有我的?” “上次做的你没吃。”卫长君示意他尝尝。 卫青看到对面的小外甥眼巴巴看他:“据儿怎么了?” 刘据不怕卫青,但他是个乖孩子,所以他不如霍去病理直气壮,也不如公孙敬声声音大,弱弱地说:“二舅的多。” 拢共只有一盆饭,卫长君就拉出一张案几,大大小小围坐在一起。卫青低头看到小外甥的碗:“跟舅舅换换?” 刘据眼睛亮亮的。 卫长君瞪他:“换什么换?你多大,二舅多大?” 刘据的小脸失去了光彩。 霍光差点被饭呛死。 卫长君不惯他,指着盆:“这里还有半盆,谁先吃完我先给谁盛。” 刘据愣了愣,端起小碗拿起勺子往嘴里塞。 卫青失笑:“据儿,慢点。午饭快好了,有鸡肉和蛋,舅舅想留着肚子用午饭,不会跟你抢。” 小孩慢了下来,扬起小脸。所有人都想笑,他左脸上一粒葡萄干,右脸上一点核桃仁,嘴角还有一粒米,鼻尖隐隐可以看到亮亮的,像是被裹满蜂蜜水的江米擦拭过。 霍去病忍不住拿出手帕。卫长君按住他的肩膀:“吃你的饭。”不待他开口,“伉儿,要大伯喂吗?” 小孩也有攀比心,他见表兄自己吃,摇了摇头,奶里奶气,认认真真:“我长大了。” 米饭将将入口的卫青差点呛着,在地头上跑三步能摔一跤,他长大了? 小崽子怎么那么爱说大话。 卫长君夸赞:“伉儿真厉害。” 刘据不高兴了,大声说:“大舅,我也会!”张开嘴巴叫他看看还没咽下去的米饭。 卫长君点头:“你俩都厉害,是好孩子。不过再说话米饭冷了就不好吃了。”转向阿奴,“你看他快吃完了。” 两个小孩看过去,慌忙拿起勺子。期间卫青叫他们慢点,刘据顾不上抬头,语气中尽是嫌弃,叫他不要讲话。 卫青气笑了,也懒得管他俩。 小孩胃口不大,小半碗饭下去,卫长君又喂几口温热的山泉水,他们快饱了。卫长君提醒他俩,再过一会儿吃午饭。 此时厨房飘出肉香,两个小崽子很想吃米饭,依然摇了摇头。 卫长君:“大伯陪你俩出去玩一会儿。消消食好吃肉。” 两个小孩伸出小手要抱抱。卫长君摊开双手:“先抱谁?谁在这儿等着我来接他。” 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人抓住他一只手。卫长君牵着他俩出去。 霍去病摇头:“竟然不知道叫大舅试试能不能一下抱俩。” 阿奴:“谁有你小时候机灵。” 霍去病:“再机灵也没法跟你比。” 赵破奴和霍光很是好奇地来回打量他俩。 霍去病瞪他二人一眼,没好气地问:“吃饱了?” 赵破奴撇嘴:“阿奴可以挤兑你,我们听听都不行?” 卫青心说,你也说阿奴,你是他吗? “剩下的你们几个分着吃完。”卫青放下碗筷,拿着手帕到水盆里打湿给兄长送去。 卫长君把两只小花猫擦的干干净净,领着他们找到狸猫,又去狼窝叫出小狼崽子,沿着地头上的路往山边走去。 刘据不是第一次来秦岭,但之前天热,刘据除了在树下乘凉哪儿都不想去。哪怕他对高高的秦岭很好奇。 头一次站在山脚下,刘据扬起小脑袋,发出一声饱含敬畏地感慨:“好高啊!” 卫长君抱起他:“大舅带你到山上就不高了。顺便遛遛狼崽子和狸猫。它俩太胖了。” 卫伉眼馋的想哭。没等他哭出来,卫青过来抱起他。 小不点想跟表兄换换。 卫长君偶尔习武以至于身上的肉不硬,卫青手臂硌人。小孩不知道这点,就觉着大伯哪儿哪儿都好。 卫青:“据儿,你比弟弟重,二舅比大舅劲大,二舅抱你,叫大舅抱伉儿?” 刘据不想二舅抱,又不想累着大舅,犹豫片刻,伸出小手跟小表弟换换。 卫长君和卫青没往里去,沿着山边到半山腰,卫长君叫刘据往上看:“山还高吗?” 小刘据摇了摇头,意识到高山并不可怕。 卫长君趁机说:“以后再看到高山别害怕,先试一试能不能上去。看到水也别怕,我们可以乘船。” 听不懂大道理的小孩依然认为很有道理,不由得点点小脑袋。 卫长君叫卫伉往下看:“可怕吗?” 在大伯怀里,一点不可怕。 卫长君:“这比你去病表兄爬的树矮多了。以后大表兄把你往树上拉还哭吗?” 小孩搂住他的脖子,羞红的小脸埋在他颈窝。 卫青没眼看,他怕不是生了个女儿。 “大兄,下去吗?”卫青注意到卫长君额头上满是汗水。 卫长君颔首。 小刘据惊呼一声,卫青吓一跳,差点把外甥扔出去,“怎么了?” “二舅舅,那是什么呀?”小孩站直身体,指着不远处的树。 卫青看过去,密林中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大猫?”不确定地问兄长。卫长君仔细看看,确实是熊猫,“比狸猫大的猫。据儿要去看看吗?” 刘据:“像狼崽子那么大吗?” “比狼崽子大一点,敢咬人。” 小刘据连连摇头,拍拍二舅肩膀:“快走!” 卫青忍着笑叫上狼崽子和狸猫。 往山上来的人不多,野兽安逸,兔子野鸡也敢乱窜。狼崽子闲着也是闲着,弄了两只兔子,叼下山叫曹女做给它吃。 小刘据头一次看到狼崽子叼东西,连声惊呼。 卫青脑壳疼,到家叫霍去病和阿奴带两个小的去洗手,他忍不住抱怨:“以后别叫我跟据儿一块上山。”停顿一下,揉揉额角,“真能嗷嗷。” 卫长君好笑:“习惯就好。” “伉儿也没跟他似的。” 卫长君:“你确定你儿子知道狼抓到兔子意味着什么?他指不定以为狼崽子跟兔子玩儿。” 卫青不信。用午饭的时候卫青问儿子知不知道狼崽子抓兔子做什么。小卫伉脱口而出,玩啊。 除了卫长君和刘据,所有人差点呛死。 刘据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叹气道:“笨伉儿。狼崽子要吃小兔子啊。” 卫伉尚不能理解。 卫长君故意说:“像杀鸡一样杀了兔子,然后像我们一样把兔子吃掉。”说完他夹一块鸡肉塞嘴里。 过了一会儿,大抵反应过来了,卫伉哇哇大哭。 霍去病和阿奴双双瞪卫长君,正吃着饭招惹他做什么。 阿奴放下碗筷,起身抱起卫伉:“你大舅胡说。他不知道兔子其实已经死了。狼崽子不吃也会被狗吃掉。” 卫伉泪眼模糊,可怜巴巴问:“为什么要吃掉啊?” “为什么要吃鸡?”阿奴怕小孩一时想不出来又急得大哭,“鸡肉美味。兔子肉对狼崽子而言也很美味。” 卫伉:“不可以不吃吗?” “养兔子是留着吃的。好比养鸡养鸭。狼崽子可以看家,狸猫可以抓老鼠。它们什么都不会,不吃养来做什么?” 小不点被问住。 刘据很是好奇:“狼崽子抓的兔子也是大舅养的啊?” 阿奴点头。 霍去病直觉不好,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哪儿不对劲。 过了几日,楮树皮晒干,八阳里女人过来,小孩子无事可做也跑过来,霍去病隐隐听到刘据伸出小手,指着秦岭,“我大舅养了好多兔子,都在山上。” 躺在桑树上看兵书的霍去病差点摔下去。 树下的卫青愣住,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八阳里小孩大声反驳:“骗人!” 刘据:“我没有。大舅说的!” 拄着拐杖替村民们看着孩子别往山上跑的老里正哭笑不得,皇家怎么出个这么简单的孩子啊。 八阳里小孩不敢找卫长君,虽然卫长君气质温和,嘴角总是挂着笑。小孩拽着老里正的衣袖问:“真的吗?” 老里正指着韩家东边苜蓿地:“山上的兔子又肥又大就是吃那些吃的。” 卫长君从未跟人解释过他种的什么。但老里正不止一次看到卫家奴仆割掉喂牲畜。卫家牛羊养的很壮,老里正稍稍一想就懂了。 除了秦岭这块地,老里正并没有听说过别处有。老里正想找机会问问卫长君。然而没等他找到合适的理由,有一次出征匈奴他碰巧去城里卖东西,看到很多战马跟卫家养的有一比,老里正就不敢问了。 老里正以为韩家东边那片草种子来自未央宫。 老里正:“那片草是大公子种的。” 孩子小,想不到那么多,四舍五入就当山上的兔子是卫长君养的。 刘据得意地问:“还说我骗人吗?” 小孩摇摇头:“大公子真厉害,还会种草。” 刘据点头:“大舅什么都会。” “种草”就不必显摆了吧?霍去病听不下去用书盖上脑袋。卫青站起来,朝西边空地上喊:“据儿,伉儿该渴了,带他回来喝水。” 刘据牵着小弟弟过来:“二舅,我也想喝水。” 卫青眼神示意躺在地上的阿奴。阿奴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拍拍铺在地上的席:“坐在这儿等着。” 阿奴回屋拎一壶不烫不凉的水,又拿一摞小碗出来。 倒五碗放在卫青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拎着水壶抱着碗去西边。老里正很感动,阿奴侯爵在身还跟以前一样懂事知礼:“我们可以打水。”朝南边看去,“那里有井。” 阿奴:“郎君说井水里可能有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子,不小心喝进去轻则闹肚子,重则得去城里买药。住在秦岭脚下最不缺的是木柴,如今还没到农忙的时候,烧一锅水足够一家人喝一天,没必要为了省事弄一身病。” 多年以前,八阳里村民给卫长君干活,卫长君准备热水,村民嫌不如井凉水喝着舒服,卫长君就说过这样的话。 老里正接过碗:“大公子仔细人啊。” 阿奴帮他倒:“我长这么大好像就喝过两三次药。去病好像没喝过药。” 村里小孩子显摆:“我也没喝过药。” 老里正很想说,那是你父母不舍得买药。“你还小身体好。像我这个岁数再喝井水得三天两头喝药。” 小孩被吓到。 阿奴:“别怕。烧水喝不易生病。我家郎君也说过,病了多喝热水,鼻子通气,浑身舒坦,不吃药也能痊愈。” 收楮树皮的村民接道:“还得盖褥子捂汗。” 阿奴想点头,忽然想起卫长君同许君等人说的事:“浑身发冷的时候盖褥子,身上热烘烘再盖上褥子很容易烧死过去。这时候最好用井水打湿布擦身体。以前许君病了,郎君就是这么教她的。” 这种说法村民头一回听说。不过她们想到许君好好的,那说明这法子也有用。 老里正很清楚生病这么大的事卫长君不会乱讲,感慨一句“大公子真是无所不知。”他叫阿奴歇着去,水喝完了,他会叫孩子们送回去。 阿奴说了这么多也有点渴,回到桑树下喝水。 刘据放下小碗,满足地叹了口气:“阿奴,霍光和赵破奴为什么不出来玩儿?” “他们在写字。你一会儿也得写。”不等小孩拒绝,阿奴又说:“全家只有你和伉儿识字少,还不会算术。” 刘据不服气,掰着小手说他知道几加几等于几。卫伉听到他知道的也忍不住说他也会。 卫青被两个小崽子叽叽喳喳吵的头疼,索性下地找兄长。 卫长君在果树边收拾陷阱。卫青过去接过铁锹帮他挖。卫长君奇怪:“怎么不歇一会儿?” “大兄何时送据儿回去?我想清静两日。” 卫长君朝自家方向看去,隐隐可以看到两个小崽子面对面站着,那个认真样儿,好像在讨论什么军国大事:“过几日。我送据儿的时候再给你请几天假。四夷都不安分,陛下比谁都怕你累坏了。” 不打仗的时候,卫青做的事李息、公孙敖等人也能做。卫青不认为朝廷离了他不行。何况还有个太尉。 卫青也想多待几日:“只怕等我回去的时候,大兄养的公鸡和公鸭都被我吃绝了。” “这几日吃的是去十里八村买的。卖给我比送去城里省事。” 城中富户什么德行卫青也清楚,穿金戴玉,还跟乡野小民计较一个铜板两文钱。 “有件事,我觉着还是得告诉大兄。东方朔说陛下打算给据儿找师傅。这次回去兴许就不能常来了。” 这事很突然,卫长君沉默好一会:“我知道了。” 送刘据到宫里那天,卫长君看到好些人脸上喜气洋洋的,卫长君直接把刘据送去椒房殿。兄妹见面,没等卫长君询问,卫子夫就告诉他,王夫人生了,是个皇子。 卫长君有心理准备:“别慌。养不养大的还两说。即便养大,养成什么样又是一回事。记住,着急的永远不会是你。与其担心她们取代你,不如担心她们算计你。” 卫子夫:“她不敢。” 卫长君摇头:“算计你很容易。写个陛下生辰八字的人偶就行了。不过她们有这个心也不敢这时候用这等招数。不然陛下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卫子夫听糊涂了。 卫长君:“卫家和你一体。坐实了你的罪名,陛下处不处置仲卿?查不查去病?唯二敢打匈奴的人牵扯其中,陛下会不会想她们的目的其实是大汉江山,并非皇后母子?” 卫子夫因为宫中有喜而微微躁动的心踏实下来。 “我有事找陛下,陛下在宣室?” 卫子夫点头:“她昨日生的。陛下在那边半天,今日上午应该没空过去。” 卫长君到宣室,刘彻确实忙着处理政务。小黄门没禀报,直接引他进去。以至于刘彻抬起头,面前多一个人,他吓一跳。 卫长君拿个圆垫在他对面坐下。 刘彻嗤一声:“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知道了?” “王夫人?听说了。不过她还不值得我来给陛下请安。” 刘彻撩起眼皮瞥他一下:“那是朕的女人,朕儿子母亲,你说这话也看看人。” “你又不可能叫藩王做大,哪怕是你儿子。王夫人那样的家世,儿子比据儿出众,只要他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也不可能废嫡立庶。我至于听说她生个皇子就急慌慌跑来找你?”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听说你要给据儿找师傅?” 刘彻:“仲卿说的?” “东方朔。” 刘彻揉揉额角,懊恼地说:“朕怎么把那个碎嘴的忘了。” 205. 刘彻见霍光 大公子会用阳谋啊 东方朔碎嘴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 卫长君卖他卖的毫无愧色:“陛下可有合适人选?” 刘彻文也行武也可,又心怀天下深谋远虑,以至于朝中百官他一个看不上。可是太子不可无师。 “长君知道石庆此人吗?” 嘟嘟出来帮他查资料。卫长君实话说:“石庆不知道,但‘石’这个姓像是在哪儿听说过。” “民间说的万石君便是其父。”刘彻给他提个醒,这时候嘟嘟也把资料翻出来,念给卫长君听。 卫长君颔首:“陛下说万石君我就知道了。听说这一家无大才,唯有谨慎忠厚。用这么一个人,陛下不担心他把据儿教的谨慎敦厚?” 石庆不在长安,刘彻还没把他召回京师便是有这层顾虑。 卫长君也没有合适人选。不过也没有谁规定太子只能有一个老师:“纵观史书,敦厚的储君几乎没有善终的。” 刘彻身后的小黄门不由得抬起头来。卫长君看过去,刘彻注意到了,回头问:“想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文皇帝啊。”小黄门小声说。 刘彻张了张口,无奈地扶额笑了。 卫长君叹气。 自诩机灵的小黄门不禁找黄门章兴,他说错了吗。 章兴不想同他对视,太傻了,心慈手软怎么可能坐稳皇位,尤其是文帝那种被朝臣拥立的帝王。 刘彻抬抬手令所有人退下:“长君,朕打算只叫他教据儿识字。骑射叫李息或公孙敖教。据儿不必上阵杀敌,无需仲卿亲授。 “陛下询问我的意见,还是已经决定了,只是告诉我一声?” 王夫人诞下皇次子那一刻,刘彻很是激动,但也不能跟刘据出生的时候比。彼时刘彻兴奋地连东宫太后都忘了。 稳婆夸小皇子机灵聪慧像极了陛下,刘彻心头大喜,可他也没想过这个儿子可能比长子出众。哪怕只是一瞬间。 今早刘彻宣太医询问王氏身体如何。太医吞吞吐吐地表示母子体弱,刘彻心慌中有些失望,也导致他潜意识认为上天只想给他一个继承人——长子刘据。 刘彻诚恳地说:“长君不妨直说。” “陛下该把据儿的一天分四份,一份玩乐。他是个乖孩子,成天在屋里会越发沉默寡言。一份用来习武,一份学文,一份跟在陛下身边,在这宣室。三公一起教据儿,交给他的除了书上的也只有如何为臣。” 刘彻:“朕会提醒石庆不许同据儿讲那些。” “他是人臣,做事为人都在臣的立场之上。好比公孙弘,您想过他不同意设一郡吗?好比被你贬为庶民的汲黯。你别怪我总说他们几个,我只知道这些名声在外的。” 卫长君离京三载,他要是人人都了解,刘彻反而害怕。 刘彻颔首示意他继续。 “汲黯耿直,看起来是个脾气硬的,可这样的人主和。陛下是不是很意外?” 刘彻着实没想到汲黯主和:“还有吗?” “你是君,据儿日后为储君,对你而言也是臣。据儿可以知道为臣之道。他也得懂得如何为君。先皇在世时有没有跟陛下提过如何治国御下?这一点也不是我可以教的。”卫长君停顿一下,容刘彻想想才说,“陛下很清楚说千遍不如试一遍。好比骑马射箭。” 刘彻点头:“朕想给他建个园子,你可能听说了,博望苑。” 卫长君叹气,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刘彻奇怪:“这也不行?” “不说据儿才六岁,就是十六岁,你放心他跟一群不知其秉性的人在一起?”卫长君不待他开口,“换成去病,我不放心。十六七岁,不知天高地厚,很容易被带歪。博望苑可以建,但不可叫据儿搬过去。休沐日去玩玩。夏季炎热,冬天很冷,无法习武的时候可以过去。” 刘彻提醒卫长君:“朕十五岁的时候——” “陛下,那是你!您什么运气?想收拾藩王,来个主父偃。希望律法严苛,不缺能吏。想打匈奴,才几年就被把匈奴打残了。大军尚未到长安,您想到在朔方、五原设郡,朝中多数官员都认为你糊涂。据儿不说青出于蓝,有你一半才能都是你刘家和我卫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话说的刘彻生气不是,高兴也不是:“据儿是你外甥啊。” “所以我多少了解一些。或许据儿比您更好运,要什么样的官吏就出什么样的。可也得他长大以后不是吗?” 刘彻点头。 “陛下把他放在身边,受你的影响才能越发像你。” 刘彻突然想到公孙敬声,如果他一直在公孙家,恐怕已经成为城中一霸,性子嚣张的他也不放在眼里。 再说卫青,他兄长换个人,他别想一心扑在军事上,旁的事敢一概不上心。 “朕本意建个博望苑叫他有自己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皇宫本就不小,刘据住宫里父子都不常见。搬出皇宫十天半月难见一次,得多深厚的感情才能经得起时间的冲淡。 卫长君:“不如大朝的时候随你上朝。”想起此时刘彻真心为儿子考虑,“陛下想过没有,真比百官优秀的人,他会甘心呆在博望苑?据儿常跟无名之辈在一起如何长进?” 刘彻沉吟片刻,无意识地点头:“朕想茬了。” “陛下身在局中,一时没看清罢了。” 没有外人,刘彻也不怕丢脸:“是我没想到。” “那是陛下关心据儿忍不住多想。我要是有个亲生的也很难做到理智。” 刘彻不禁叹了口气,卫长君想好好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善解人意。 “那说回石庆。”刘彻道。 卫长君:“陛下能费心看着,石庆极好,不会同你意见相左。” 刘彻好笑:“朕的儿子朕不看着谁看着?”说到此不禁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我负责陪玩。” 刘彻嗤笑一声,又胡说八道。 “陛下,阳信长公主到了。”小黄门没敢靠近,在殿门边上小声说。 卫长君回头,小黄门往外指,那意思好像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刘彻问卫长君:“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卫长君起身想告辞,忽然想起他还没给两个公主和阿奴以及赵破奴赐婚,“平阳侯还没娶亲?” 刘彻楞了一下,紧接着朝殿外看一下,小声说:“她来是因为这事?朕以为她知道王氏生了。” “陛下昭告天下了?” 刘彻颔首:“你来之前才发出去。” “那就是来道喜的。”卫长君摇摇头,“长公主也是真执着。” 刘彻很懂阳信长公主为何这么执着。以前女儿婚事未定,刘彻乐意同她周旋。如今心里已有人选,刘彻就有点烦。 长公主八面玲珑,擅察言观色,她才提到儿子平阳侯,刘彻眉头微蹙,长公主就止住话头,要去探望王夫人。她这么知进退,反倒叫刘彻生出些许尴尬。 长公主走后,刘彻叫来几个心腹黄门和小黄门询问,可知谁家有适龄女儿。 小黄门脱口道:“桑弘羊!” 刘彻诧异:“桑弘羊女儿这么大了?” “具体几岁不清楚,反正可以议亲了。” 黄门章兴不赞同:“陛下替长公主问的吗?两位公主不定亲,长公主谁也看不上。”停顿一下,大着胆子说:“定了亲也看不上桑弘羊的女儿。长公主一定会在功勋世家里头选。” 刘彻不禁说:“她该同长君学学。” 黄门:“大将军定亲时还不是大将军。” 刘彻摇头:“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同卫家结亲。后来仲卿娶妻,他们又盯上卫步和卫广。长君去了朔方,他们找不到仲卿,不敢找朕,就叫自家夫人找皇后。不是皇后说长兄为父,卫广婚事由卫长君做主,等他从朔方回来,卫广的孩子都会走了。” 椒房殿的事几个黄门和小黄门确实不清楚。 刘彻朝空荡荡的殿门睨了一眼:“窦家都想同卫家结亲。” 卫长君同窦婴关系极好,连一贯懂事的黄门章兴都不懂了:“大公子也没同意?” 刘彻:“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再小心的人了。” 卫长君打个喷嚏,怀疑刘彻骂他。可他这次没做什么啊。总不至于他说他负责陪玩吧。 论骑射他甚至不如卫步和卫广,论文学造诣他还不如东方朔。他这半桶水教刘据学文习武还不得把孩子教的跟他一样文不成武不就。 卫长君想不通,左右他没听见,权当不知道。 出了皇宫,卫长君拐去魏其侯府探望窦婴。夏秋交接,时而热的跟三伏天似的,时而夜里冷的需要盖褥子,因此窦婴又病了。 卫长君到窦家,窦婴在堂屋椅子上坐着。这椅子是窦婴叫木匠比照卫长君的椅子做的。脚下放个小板凳,省得腿垂着难受。饶是如此窦婴也想躺下。但他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不能整天躺着,否则好好的人也会躺出病来。 卫长君随窦家奴仆到正房,窦婴愣住。好一会儿,他面上露出喜色。窦婴夫人听闻他来了,前来迎客,见状感慨:“大公子一来您的气色好多了。” 窦婴撑着卫长君的手坐直:“该准备收庄稼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那个皇子外甥过于腼腆,不像陛下,陛下担心他日后难当重任,时不时把他送去秦岭玩几天。我今日送他进宫,顺便来看看你。” 窦婴:“听我小孙子说敬声在太学,去病和阿奴也不在你身边,谁陪他玩儿?” “鸡鸭鹅,猪牛羊。”窦婴瞪他,嫌他胡扯,卫长君笑了笑:“以前宫里只有他一个,陛下和皇后知道不能娇养孩子,也怕他磕着碰着。到了秦岭我没空盯着他,家里奴仆各有各的事,他很难不做出改变。” 窦婴夫人:“大公子也知道陛下又添一子?” 卫长君点头:“王夫人没有任何助力,再生三个也威胁不到据儿。除非他生而知之,天降奇才。” 既然跟宫里无关,窦婴就问:“只是来探望我?” 卫长君:“不能因为我空手登门,就认为我有事找你。” 窦婴脸上的笑容深了。其夫人不舍得打扰他的好心情,带走一众奴仆。卫长君搬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窦婴比三四年前老了近十岁。卫长君怀疑他在城里呆的。跟窦婴年龄相仿同朝为官的人这几年先后去了。他在城里亲眼看到披麻戴孝能有好心情才怪。要是远在秦岭或茂陵,不知道这些事,即便后来还是知道了,人都入土了,他想难过也晚了。 在城里能去的地方少,在茂陵他除了用饭的时候回屋,一天到晚在外面也没人说三道四。窦婴席地而坐用饭,也不必担心有人看见。何况秦岭和茂陵的空气比城里好。 卫长君:“想不想去茂陵住到除夕?” “你还是有事找老夫啊。”窦婴一副“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门”的样子看着他。 卫长君:“事是小事。卫家来个有出息的小子。比敬声有出息。” 窦婴又精神了一些。其夫人在此得误会他回光返照。窦婴打量着卫长君问:“怎么天下好男儿都进了你卫家门?” “这才几人。” 窦婴不想同他说话。 卫长君:“说出来您一定不敢信。那小子是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家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敢来打扰去病。河东太守为了跟卫家攀上关系,出钱派奴仆把人送来的。孩子才十一岁,还不如敬声高壮,却是个沉稳的。我哪好把人往外撵。”随后说出趁机同霍仲孺断了关系。 窦婴笑着打趣:“大公子会用阳谋啊。” 窦婴夫人和儿媳在偏房,听到魏其侯带着笑意的话,窦家长媳不禁说:“父亲真喜欢大公子。” 窦婴夫人想起榴莲、荔枝等物,换成别人一定会拿去换钱。卫长君最穷的时候也没想过到东西市卖掉。每次得的都叫他们吃个够。卫家一年比一年尊贵,卫长君待窦婴的态度却从未改变过。 窦老夫人感慨:“大公子这人很真。可惜很少有人相信这点。” “大公子找父亲去秦岭?”窦婴儿媳希望老父亲过去。无需卫家帮衬,只凭这层亲近,儿女婚事都会多一些选择。 跟窦老夫人年龄相仿的人也不多了。她也不好成天去别人家,孙子孙女要学习,无法陪她,她也想去秦岭。至少可以天天到门外看天看地看庄稼。哪像在家跟关在牢里似的——憋屈。 “去吗?”卫长君问。 窦婴:“我担心老在那边。” “谁敢不叫你进门?”卫长君问,“除非你长子想被夺去侯爵。陛下一定很乐意。他巴不得少养一门。” 窦婴还有一个担忧:“无论茂陵还是秦岭都没有医者啊。” “说句实话,你这个年纪,药石无功。我可以替你向陛下讨两粒治急症的药。有一年太后病重就是用的那个药。” 窦婴听时常来给他诊脉的太医说过,太后薨逝前明明都没知觉了,陛下一粒药下去,除了身体不能动,人清醒的跟没生病似的。 陛下的几个姊妹要这种药,陛下不一定给。卫长君一定能要到。窦婴对这点深信不疑:“那药很珍贵吧?” 嘟嘟提供的那些药方做的药搁两千年后很珍贵,有钱买不到。如今遍地不缺各种药材,称不上珍贵。 “那药只对急症好用。人一辈子能患几次急症。陛下留一盒也没用。”卫长君干脆说实话,“我可以直白地告诉陛下替你讨的。据儿该开蒙了。” 窦婴想也没想就说:“我不行。” “半年。陛下为据儿选好老师了,但人不在长安。他跟着我住几日,便会回宫住几日。你天天盯着他也只能教一个多月。” 刘据乃未来储君,窦婴不介意同他攀上关系。一十年后,刘据入朝代父理政也好,登基为帝也罢,听到“窦”这个姓一定会多问一句。要知道年轻臣子乃窦婴之孙,刘据肯定对其多一些好感。 虽然窦婴常常劝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他打心底不希望窦氏一门此后没落下去。再说了,天子珍藏的药丸对他无用,他就是留在长安,医者不离身也救不活他。 “你还在秦岭?” 卫长君:“九月中旬去茂陵。陛下有可能过去狩猎。” 今年好事多多,对匈奴又一次取胜,皇家多个皇子,以窦婴对刘彻的了解他一定忍不住出去疯几日。 一人又说一会儿话,卫长君走后,窦婴告诉家人,月底为他收拾行李,九月初令人去茂陵打扫,他九月初八搬过去。 此时离卫广成亲之日越发近了。卫长君给公孙敬声请几天假,把人接去秦岭。盖因他送刘据回宫碰到刘彻,刘彻说他九月九带着刘据过去。 刘据去舅舅家次数多了,胆量渐长,舅舅家还没规矩,以至于他下了马车就嗷嗷:“大舅,我来了。” 霍光出来提醒:“你慢点,路不平。” 刘据扑到他怀里,扒着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 霍光力气小,又没有比他高太多,不敢抱他,牵着他的手解释:“大公子在屋里教伉儿写字。” 小孩停下,脸上的兴奋消失。随后而来的刘彻乐了:“没想到吧?到了秦岭你也得写字。” 霍光看过去,来人一身劲装,笑容温和,平易近人,“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小刘据仰头为他介绍:“霍光,这是我父亲。父亲,这是霍光。” 霍光点点头松开他抱拳行礼,突然睁大眼睛,小皇子的父亲岂不是当今陛下,“陛陛下?”嘴角直哆嗦,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跪下还是该弯腰。 刘彻正纳闷他跟霍去病什么关系,闻言笑着说:“在此地我只是据儿的父亲。” 小刘据年幼不懂,只知道点头:“我父亲。” 霍光依然说:“草民拜见陛下。”低下头行礼。 刘彻“嗯”一声,微微抬手:“你的姓倒是巧,跟朕的冠军侯同姓。” 卫青、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假期结束,此时都在长安。听到这话,霍光有一丝丝失望,兄长竟然没跟陛下提过他。随后再一想,提他做什么,他才十一岁,又不能为陛下分忧。 这么一会儿,卫长君已经从室内出来:“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带据儿进屋。我同陛下解释。” 霍光再次牵起刘据的手。刘据另一只手抓住卫长君的手,表示要和大舅在一起。 刘彻掰开儿子的小手:“你是不想写字看书。你大舅在这里,谁教你?” 小孩子恍然大悟,拉着霍光进屋玩儿。 卫长君令奴仆搬两把椅子出来。刘彻把他的人打发的远远的。卫长君先说河东太守想的损招,接着说他借此叫霍去病同平阳霍家断了联系,作为交换条件,留下霍光。 刘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朕头一天认识卫长君?你是那么容易叫人拿捏的人?” 刘彻见着人了,卫长君也没打算隐瞒。可他也没想到这么容易被看出来:“这孩子同敬声一样聪慧,但比敬声沉稳且细心。” 十一岁的少年只是沉稳这一点就很难得,更别说细心。再加上聪慧,那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刘彻很是心动,但也奇怪:“怎么什么样的人才都能叫你遇上?” “仲卿是我弟,去病是我外甥。”卫长君提醒他没有外人。 刘彻:“朕也有外甥。” “我也没拦着你不许任人唯亲。”卫长君眼珠转动。刘彻赶忙叫“停”。卫长君好笑:“您知道我想说什么?” 刘彻嫌弃:“朕不感兴趣。”朝屋里看去,“何时送他去太学?” “开春叫他跟你进宫。”卫长君把他的顾虑告诉刘彻。刘彻很清楚太学生都是哪些人,寒门学子几乎没有。即便有家境贫穷的,其祖上也富过,称得上名门之后。太学圈子卫步和卫广都进不去,哪适合霍光啊。 刘彻面露狐疑:“大公子不自己留着?” “留着给我养老送终啊?”卫长君无语了,“再说了,一十年后霍光正当壮年,您快六十了。” 刘彻明白了,这小子是留给据儿的:“大公子深谋远虑啊。” “您别挤兑我了。进山吗?敬声也想去。” 刘彻颔首:“据儿有点累,就不叫他去了。朕在你这儿住一晚,明日上午再带他过去。” 卫长君叫公孙敬声带上霍光。霍光不会打猎,怕给他丢人,面露犹豫。公孙敬声抓着的手臂跟上刘彻。 刘据也想去,卫长君叫他自己走,小孩走两步又回来,扑到大舅怀里要抱抱。卫长君一手牵着一个进屋,看着他和卫伉在纸上乱画。 将将一炷香的工夫,刘据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卫长君把他放榻上,卫伉也要睡。俩小的一觉睡到刘彻回来。 期间卫长君无事可做,叫嘟嘟买一些糯米,泡上一盆,中午吃加了坚果葡萄干以及蜂蜜水等物的糯米饭。 刘彻不是头一回吃软软的米,却是头一次吃用蜂蜜水蒸的。刘彻吃了一碗又要一碗:“难怪据儿喜欢来你这儿。” 茂陵的土豆收上来了,前几日牛固送来两石。主菜是小鸡炖土豆和三伏天晒的干豆角。卫长君给每人盛一碗,但不包括俩小的。卫伉和刘据一碗。 刘据左手啃着鸡腿,右手给卫伉夹土豆。坐在主位的刘彻看得一清一楚,扶着额角笑:“据儿,给伉儿夹块肉。” 刘据摇头:“肉塞牙。土豆软软的不塞牙。” 卫伉使劲点一下小脑袋:“肉塞牙,我不吃。” 206. 束手无策 他敢弑父就敢诛杀外戚。…… 公孙敬声侧目,这傻小子竟然是二舅的独子。 霍光腹诽,居然有比公孙敬声天真单纯的功勋子弟。 刘彻很想捂脸。卫伉年幼傻傻地什么也不懂,他们这些人也傻吗。 “据儿,弟弟没吃肉,你怎么知道肉塞牙?”刘彻问。 刘据点头表示他就知道。 刘彻:“给伉儿撕一小块,叫他尝尝味儿。” 鸡胸肉塞牙,鸡腿肉不塞牙。卫伉吃一小块,不乐意吃土豆了,冲表兄伸手要肉。幸好他大伯叫奴仆杀了两只公鸡,四个鸡腿,公孙敬声啃一个,霍光吃一个,还剩一个在刘彻碗中。刘彻爱屋及乌,不介意亲自送到大将军儿子的小碗里。 刘据睁大眼睛:“这么大伉儿吃不完啊。” 刘彻很是想笑打量着儿子,在宫里饿着他了吗。 宫里谁敢饿皇帝嫡长子。可是也没人敢叫他拿着鸡腿啃。宫女扯掉鸡皮剥去鸡骨的肉到刘据口中热气都没了。又不被允许大口大口吃。以至于刘据误以为大舅家的肉美味。 卫长君:“你和伉儿一人一口。鸡皮放碗里留着喂狼崽子和狸猫。” 小刘据点点头,两只小手去掉鸡皮,然后叫弟弟先吃。 刘彻看到他还知道“爱幼”很是满意:“据儿,过几日你小舅成亲,你跟我回宫还是去看小舅成亲?” 刘据还没见过人成亲,很是好奇。可他跟小舅不熟,不敢一个人去:“父皇不去吗?” “父皇没空。” 刘据找他大舅。卫长君告诉他,除了他父皇在座的这些人都去。小孩慌得连连点头,唯恐慢一点被误会他不想去。 卫广的婚事定在九月十二日。九月初十下午卫长君带着几个小的随刘彻前往长安,刘彻回宫他回家。 卫家亲戚不少,但只邀请近亲。卫青同僚不少,但一个没请。只请同卫广走得近的同僚以及友人。卫长君算一下,即使这样院里和屋里也坐不下。 卫长君思索再,早早在东市包下两家食肆,男女宾客各一处。曹女和许君掌勺。席间用酒除了黄酒和米酒,还有韩嫣叫商人捎来的葡萄酒。 皇后弟弟成亲,无论高官小吏,送的礼物都很贵重。卫长君本想多加几道菜,可吃不完也浪费。于是他给韩嫣去信的时候叫窑厂烧一批小酒坛。客人告辞时,由卫步为每家奉上一小坛葡萄酒。 客人好生欢喜。 小刘据头一次参加婚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到处欢声笑语,因此他也高兴地蹦蹦跳跳。卫长君只叫公孙敬声看着他,不认识他的人以为这是公孙家小辈,无人打扰,小刘据越发畅快。 婚礼过后,又在卫家待几日,卫长君送他回宫,小刘据见着父皇就念叨他喜欢婚礼,追问阿奴和表兄何时成亲。 刘彻好笑:“这么好玩吗?” 小不点点头,又缠着他父皇问表兄何时成亲。 刘彻:“成亲的时候一定告诉你。你母亲想你了。” 小刘据任由宫人抱他回椒房殿。刘彻等孩子走远,长叹一口气。卫长君心惊肉跳:“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这几日卫长君一直在长安,也没听说朝中有事。 刘彻屏退左右,独留一个心腹黄门和小黄门。刘彻这才缓缓开口:“前几日南宫进宫向皇后问安。” 卫长君眨了眨眼睛,他听到了什么。一向自认为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给他妹请安?他怎么不信呢。 刘彻见状失笑又感到丢脸,他的姊妹们确实自认为尊贵,同皇后见礼很是敷衍。刘彻是个不拘小节的,以前看出她们轻慢皇后也没说过什么,认为不过是小事。 而今卫长君明晃晃表露出来,刘彻不由地想起卫长君无论面对魏其侯,还是乡野小民都不曾有过轻视。 不怪民间骂他虚伪,表里不一,又说不出他哪里言行不一。 “她的小女儿已有十,可以议亲了。” 原来是有求于人啊。卫长君点头:“然后呢?” “阿奴和赵破奴她别想了。”刘彻说出来都觉着可笑,“她也看不上俩无父无母的小子。” 卫长君张了张口,感到不可思议。该说不愧是皇家公主吗。 “去病?” 刘彻颔首。 卫长君摇了摇头,一脸佩服:“她真敢想。” 早年间先皇在世时立长子为太子,先帝姊妹馆陶公主都敢向太子母亲栗姬提亲,而今皇帝姊妹看中冠军侯,实乃再正常不过。 卫长君实话实说:“去病的脾气就算陛下以前不清楚,经过夏天这次对匈奴作战也该有所了解。我敢替他定亲?” 刘彻也不敢。 霍去病出发时,刘彻明明说了无过算他有功,他还敢脱离主力,带着八百多人跑去匈奴老窝,把那一脉匈奴贵族杀的七七八八。 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班师回朝合该议罪,以免以后人人都跟他学,然而他一脸无辜地表示迷路了。 以前公孙贺迷路连个匈奴影子也没见着,他可倒好,迷路频频遇到匈奴贵族,人不多钱粮倒不少。刘彻有理由怀疑要不是战利品多的马驮不动,八百多人看不住太多匈奴俘虏,他还敢跑更远。 “这事你得问去病。” 刘彻叹气:“你当朕没问?” “去病怎么说?”卫长君对这点很好奇。 刘彻:“你猜他怎么说?” 卫长君摇头。 大外甥看着粗枝大叶鲁莽无脑,其实很懂分寸。前一刻敢跟卫长君大声嚷嚷,眨眼间就有可能扑到他怀里撒娇,卫长君常常拿他束手无策。 霍去病确实跟他大舅猜的一样,在卫家霍去病敢不理刘彻。到了宫里,尤其在宣室殿,霍去病多多少少得给天子留有颜面。 刘彻一脸无奈:“他说匈奴灭了再跟他谈这事。”过去好些天了,刘彻回想起来依然无语又想笑,“匈奴总得有多少人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朕都不敢想灭了匈奴,他竟然可以想到用这个理由堵朕。” 卫长君心说,我竟然毫不意外。 “我外甥志向远大啊。” 刘彻:“朕怀疑你在幸灾乐祸。” “天地良心!”卫长君惊呼。 刘彻冷嘲:“你还有心?”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朕就拿这话回南宫?” “我外甥乃当世英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面,不行吗?”卫长君反问,“南宫公主不信,那是她浅见薄识。” 刘彻:“你跟朕说没用。何况仲卿仗没少打,也没耽误他娶妻生子。卫伉多乖啊。” “您的嫡长子不乖?”卫长君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 刘彻抬抬手:“这孩子要学坏。这才几岁就知道骗弟弟。”摇摇头,无奈地啧一声,“亏得朕以前总担心他日后降不住百官。” “不止我怀疑过据儿乖的不正常,你非不信。如今信了?”卫长君趁机说:“多叫他同你一起上朝,指不定十六岁就希望你退位。” 刘彻下意识问:“为何是十六岁?” “您几岁登基?” 刘彻明白了:“这小子……”脸上没有一丝不快。 卫长君见状稀奇,越发难以想象多年后父子二人怎么生疏成那样,刘据怀疑刘彻厌恶他都不敢直接问,而是请卫青代问。 “陛下担心你提前退位,他来一出弑父?” 刘彻笑道:“真到那个时候你比朕更担心吧?他敢弑父就敢诛杀外戚。” 卫长君的笑容凝固。 刘彻乐出声来。 卫长君瞪他:“说回去病。” “朕用‘匈奴未灭’这个理由,南宫就敢搬出仲卿。” 卫长君:“仲卿成亲的时候二十几了?” 刘彻明白了:“去病二十四岁再考虑这事?” “大将军不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 这个理由无敌了。 刘彻不是不敢直接拒绝南宫公主。他不想给霍去病树敌。羡慕嫉妒他的人有多少,刘彻没叫人查过心里也有数。敌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否则霍去病没被匈奴杀死,先被自己人害死,匈奴人能嘲笑死他这个大汉天子。 “你觉着明年适合出兵吗?”刘彻顺嘴问。 卫长君楞了一下,不确定他心血来潮还是已有计划:“陛下,您是活不到后年了吗?” 刘彻呼吸一窒,霍然起身,隔空指着他,咬咬牙又坐下:“卫长君,你早晚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除了您普天之下谁敢杀我?” 刘彻绝不承认他被这句话说得怒气顿消:“……你外甥!” “您不提前退位,我一定会在他登基前先死。” 卫长君说得过于笃定,刘彻顾不上冷嘲热讽挤兑他:“那个神秘人跟你说了什么?” “您比我小两岁,身体比我好,比我懂得保养。何时见我委屈过自己?” 刘彻想说,寿命自有天定。忽然想起卫长君得靠种地保命。既然上苍不介意给他这个机会,那为何不叫他长命百岁。 真是因为“人道七十古来稀”。苍天认为他活到六十就足够了吗。 若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能活到六十多,比祖父、父亲、甚至曾祖父都要长寿。 刘彻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虽然卫长君十句话难有一句真,唯一一句真话还很难听,但在大事上从未出过错。他避开李广,后来果然证明李广无用。 这次没用匈奴人赵信,果然没有太多折损。 “又瞎琢磨什么呢?”卫长君见他脸色变来变去很是好奇。 刘彻:“你那话说得好像朕舍不得皇位似的。” “这话还用我说?陛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何人不向往?” 刘彻挑眉:“你就不向往。” 卫长君脸色微变:“陛下无事草民先告退了。” 刘彻好奇难不成近女色还能叫他减寿:“我一直想问,大公子不近女色,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嗜好?” “我好男色不成?”卫长君白了他一眼,“我不能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刘彻无法想象。 “陛下,我该走了。” 刘彻:“家里有人等?” “霍光。”卫长君想了想,还是把窦婴搬去茂陵住些时日的事告诉他,“魏其侯人老心也老了,早没了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由他教霍光一段时日再好不过。”停顿一下,“陛下亲自教也行。” 刘彻要处理政务,要看望小儿子,还要培养长子,哪有空教霍光。霍光生于平阳,长于小吏之家,没个人叫教导他不行。 刘彻目送卫长君离开,令黄门宣丞相,拟旨召回在外担任太守的石庆。 自打太后薨逝,东宫许多殿门都上了锁。傍晚,刘彻前往椒房殿,令皇后修整东宫,来年开春刘据搬过去。 虽说卫子夫认为刘据离太子之位只差一道圣旨,可圣旨下来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今不是封刘据为王,而是把他留在宫里,为他请老师,还得给他收拾一处教室出来,卫子夫明白这道圣旨不远了。 翌日,卫子夫把此事吩咐下去。 一个多月后,长安迎来第一场雪,刘据的居所以及教室收拾妥当。不过刘据依然住在椒房殿偏殿。 刘据年幼是其一,其二刘彻和卫子夫担心宫人不尽心,或管不住他,导致他着凉生病,小病酿成大病。 刘彻不想隔差五听到谁谁又惦记他女婿,挑个好日子颁布两道圣旨,第一道给卫寄奴和长公主赐婚,第二道给赵破奴和二公主赐婚。 圣旨上提到两位公主年幼,陛下不舍,婚期明年再议。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人感到奇怪,盖因众人潜意识认为皇帝陛下在任何事上都不可能循规蹈矩。好比他的臣子,但凡有点名气的没一个“安分”的。 霍光随卫长君回城买生活用品,到东市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他很是好奇,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什么叫百官不安分?” “朝中官吏你知道几个?” 霍光下意识回想。 “没有外人,直接说名。” 霍光:“张汤、主父偃、东方朔、韩嫣、公孙弘,司马相如,大将军、兄长、张骞,还有被贬为庶人,以及病逝或致仕的。”停顿一下,不确定地问:“不少了吧?” “他们哪位称得上循规蹈矩?” 霍光想说公孙弘,可是凭公孙弘四十而学,六十岁才到陛下身边就不可能是个老实的。他又想说张汤,张汤打小就敢审老鼠,哪个正常人能干出这事。 韩嫣其人天下皆知,跟循规蹈矩无缘。 东方朔不提他频频嗜酒闯祸,就说他得了钱就休妻再娶,也不是个安分的。再说张骞,陛下小小年纪敢派人前往西域,对西域一无所知的张骞就敢去,说他实在,张骞本人也会嗤之以鼻。 司马相如就算了,他同卓文君私奔谁人不知。 “好像没有。” 卫长君:“你可以大胆点把‘好像’去掉。” “不不不!”霍光突然想到一人,“大将军。”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还记得大将军头一次出击匈奴到哪儿吗?” 霍光噎住了。 “说什么呢?”卫媼听到霍光的声音,迟迟不见人进来,打开大门,“外面不冷?” 卫长君把东西递给他:“我去接敬声去茂陵住几日。” “每月都给他请几天假,太学博士不会说什么吗?”卫媼敬重博士,心底不安。 卫长君:“不敢。再说了,敬声那个性子,不叫他出去透透气,他也没心思上课。您之前不是说去病有些不舒服吗?” 前日休沐日,天极冷,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就没有回茂陵。卫媼注意到大孙子咳嗽好几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风大呛着了。卫媼不信,给他仨煮了一锅姜汤。翌日清晨走的时候卫媼没听见咳嗽,也不清楚好了没。 先前卫长君去东市,卫媼就叫他去药铺抓几服药备着。 卫媼:“药买来了?” 卫长君:“没买。我打算顺道进宫给去病请几天假。一定是先前跑太远,他心累脑袋也累,还没养过来,天一冷就病了。” “是不是也给阿奴和破奴请几天假?” 卫长君沉吟片刻:“先问问他俩有没有不舒服。他俩操心的事少,就是累也不如去病累。” 霍光点头:“虽然大兄只是校尉,可他做主脱离了主力,肯定事事都得他操心。阿奴兄可以为他分担,也是把他决定的事吩咐下去。” 卫媼看看点天色,快午时了,“那你快去。晚了敬声就用午饭了。你拿的那两只鸡全杀了?” “杀只母鸡炖汤,公鸡留着哪天儿媳妇来探望你,或少儿来看你的时候再吃。”卫长君给母亲拿两只鸡以及一筐鸡蛋和鸭蛋,还有红薯土豆以及小白菜和萝卜,够母亲吃到冬至。“跟我一块去吗?”卫长君问霍光。 霍光摇头。 卫媼认为他该多出去见见人。 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子,只有他跟卫伉一样乖。可卫伉才五岁啊。 “去吧。先进宫认认门。” 霍光不是嫌冷,而是怕进宫。 卫媼这话叫他脸色微变,卫长君看出来了,叫他放下东西上车。 刘彻第一次见到霍光还是在秦岭卫家,霍光是个腼腆内敛的少年,看起来平平无奇。即便有卫长君那番称赞在前,他也不认为霍光比公孙敬声有出息。 如今再见到他,霍光长高了,肤色比以前好多了,穿着合身的衣服,木讷的依然跟以前一样,却像个世家小公子了。 刘彻叹服,卫长君会调/教人。 卫长君并没有特意教过霍光什么。霍光聪慧,叫他衣食无忧,避免他听到非议就够了。 殊不知卫长君这份不见外叫霍光有了在长安的底气。 魏其侯窦婴当过废太子老师,担任过大将军,还出任过丞相。别人得他一句指点就恨不得自称出自魏其侯门下。魏其侯天天教霍光,霍光潜意识认为他想建功立业、为天子分忧不再是痴人说梦话,气质自然也发生一点改变。 不过霍光自己没发现,天天见到他的窦婴和卫长君也没注意到。 刘彻误以为卫长君叫他看看霍光学习成果,他满意地微微颔首,答应卫长君的请求:“几日够吗?” “那就十天?”卫长君问。 刘彻想笑又想生气:“卫长君,当朕这儿是什么地方?” 霍光紧张地偷偷瞥卫长君。 卫长君:“就这陛下还想开春出兵。你也不怕用狠了,十年二十年后无人可用。” 刘彻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 “听说陛下叫人查过王夫人兄弟擅长什么?” 刘彻找黄门章兴。 偏巧他今日休息不在宣室殿。 刘彻把污言秽语咽回去:“听谁说的?” “你的人到我家就瞎打听。他不说点什么怎么聊下去?”卫长君轻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刘彻有一丝尴尬:“朕关心你。” “听说宫里有个李姬有身孕了,李姬有没有兄弟?” 刘彻瞪他:“……闭嘴!” “陛下,您祖父,您父亲,两代人没摊上一个——不,有周家父子,但也不敢跟匈奴打。您一人摊上两个还不知足?”卫长君无奈,“您是真不怕更天被你祖父和父亲叫醒聊天啊。” 霍光胆战心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彻起身送客:“有事没事?没事滚!” 霍光打了个哆嗦。 卫长君嗤一声:“我们走。” 霍光抬头愣住。 卫长君拉住他的手臂。霍光下意识想行礼。卫长君知道他谨慎,放开他。刘彻看着规规矩矩的霍光,又看看恨不得气死他的卫长君,“你都不如一个孩子。亏得你比他大二十多岁。” 霍光下意识看卫长君。卫长君不以为意地笑笑:“去椒房殿接据儿。” 闻言刘彻跟上来。 霍光吓得不敢动,难不成真要打一架。 卫长君装作没看见,抓着霍光走。 到椒房殿看到小外甥拖着大大的包裹站在殿内,卫长君吓一跳:“离家出走啊?” 刘彻大步越过他:“子夫,你打他了?” 卫子夫好笑:“听说大兄来了,他就叫人收拾行李。妾身怕他打扰陛下和大兄谈政事,叫他在屋里等着,他像是怕大兄不来接他,趴在门边,一会儿就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大兄来了没有。” 刘彻抱起儿子,感慨:“朕这个儿子怕不是给卫长君生的。” 霍光又吓了一跳。可他见皇后和卫长君像是没听见似的,又陷入深思——世人怎么会传皇后失宠了呢。 “陛下,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长平侯府接伉儿。” 刘据伸手要舅舅,只差没明说,快走! 刘彻无奈地把儿子递过去:“五天后朕叫人接你回来。” “我叫大舅送。”去年这个时候刘据不敢这样要求,声音也很小。 刘彻喜欢孩子理直气壮的模样,他看中嫡子也乐意宠:“有人接你和你大舅送你不冲突。” 小刘据头一次听说可以这样,稀奇地看着他大舅。 卫长君颔首:“陛下,去病哪儿你派人说一声。别忘了问问阿奴近来如何。” 刘彻在卫长君不知道的时候确实没消停过,不止叫人查王夫人李姬的兄弟表兄弟,还把人宣进宫亲自试过。 那些人别说跟卫青和霍去病比,都不如韩说、李息等人。对匈奴看法甚至不如被他斩杀、坟头上都长出苍天大树的王恢。 刘彻不死心也得暂时承认,摊上卫氏一门他已经很好运了。 卫青才十,而立之年,霍去病才十九,刘彻不认为能用的他们一个活不到十,一个活不过到半百。可这两人一个是卫长君亲弟弟,一个是卫长君养大的,卫长君肯定比他了解两人身体状况。 万一,他只能指望阿奴。赵破奴比阿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最少在耐心上面是这样。 “没见过你这么疼孩子的。”刘彻心里同意,嘴上不饶人,“朕像去病和阿奴这么大都有女儿了。” 卫长君:“说得陛下十九岁的时候没舅舅似的。” 207. 刘据的转变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霍光乘车出了皇宫,耳边传来皇长子稚嫩的声音,依然感到阵阵恍惚。 亏得他以为陛下在卫家的时候已经很平易近人,卫长君待陛下已经很无礼了。 原来又是他无知啊。 霍光上车后异常沉默,虽然他素日也很沉默,但此刻格外反常,如果他没看错,霍光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布满了复杂神色。 “霍光,怎么了?”卫长君问。 霍光喉咙发干,艰难地、试探地问:“大公子说陛下没人疼?” “吓到你了?” 霍光震惊,他知道?他知道! “我同陛下很早就认识了,我可以这样说,你们不行。包括去病和仲卿。” 霍光张了张口,嘟囔:“……大将军也想不起来这样说吧。” 卫长君笑了:“是的。”以免孩子吓得晚上做噩梦,“陛下给我土地,我帮陛下种出高产作物,不欠陛下什么。可他没少算计我。” “父皇算计大舅?”坐在他怀里的小孩转身面对他,“怎么算计啊?” 卫长君:“像你骗伉儿肉塞牙。” 七岁的刘据还记得六岁的他干的事。小孩羞的扑到他怀里,小手捂住他的嘴巴。卫长君拿过他的小手:“你睡觉,别管大舅和霍光聊什么,大舅就不说你。” 小孩掀开他的斗篷,躺他怀里,面朝他的怀抱,闭上眼睛。 卫长君对霍光说:“陛下做什么都不动声色。我不清楚他背着我搞了多少事。有件事我可以确定,你也有可能听说过,有一年西南地龙翻身,我送给朝廷几十车粮?” 那时霍光年幼,听说过他也不记得了。去年在城里打听卫长君的事,倒是听人提起过。当日河东太守家奴原话:“大公子不介意送陛下几十车粮,肯定不介意多添一副碗筷。” “大公子是说不是你主动给的?” 卫长君:“我没想过捐那么多,也没想过闹得天下皆知。那次由我起头,百官和皇亲国戚捐的钱财换成物品救济灾民没用完。” 霍光想象一下,倒抽一口气。 “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你知道吗?” 霍光:“家父提过各地藩王恨死他了。” “九卿之位陛下都不舍得赏一个。”卫长君想了想,“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有一点你务必记住,陛下给你就接着,陛下不想给你提都不要提。” 小孩从斗篷里钻出来:“大舅,我呢?” 卫长君也不管他听懂多少:“你是陛下的孩子,他的就是你的。你想要什么直说。你不说他会认为你不想。” 这样教不好吧?霍光忍不住提醒:“父子也是君臣。” 卫长君:“适用于有很多儿子,儿子个个有出息的皇家。” “父皇没有很多儿子。”小孩伸出两根手指,“大舅,我不喜欢小弟弟。” 霍光顿时恨不得变成聋子。 卫长君相信卫子夫不至于跟孩子说这些,宫人肯定也不敢,“小弟弟不能陪你玩,还是小弟弟不好玩?” “都有吧。”小孩一脸苦恼,“喜欢哭,一点不乖。” 霍光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想笑,真是个孩子。 “父皇还是母后带你去的?” 小刘据想想:“和父皇母后去的。” 卫长君估计王氏或孩子身体不舒服,宫人找上刘彻,恰好刘彻在椒房殿,后宫之主的皇后同他一起过去,好巧不巧刘据也要去。 “那据儿跟伉儿玩。”卫长君叫从茂陵带来的奴仆拐去太学,“我们去接你敬声表兄。不想和弟弟玩,就跟表兄玩。也可以跟霍光踢球。” 小刘据不困了,从他怀里钻出来,扒开车窗往外看。 毫不客气的冷风打在脸上,小孩扭身钻进舅舅怀里,抖着小身板直呼:“好冷啊。” 霍光想笑,未来太子怎么这么有趣啊。 有趣也是卫长君惯的。 卫长君担心公孙敬声时常请假惹来博士不喜,每次由他亲自前往,顺便问授课博士,未来几日教授什么。 国舅爷尊重博士,太学博士哪好意思拒绝。唯恐公孙敬声落下功课,每次他回来博士都抽空考校其一番。 太学博士习惯了批假,不等卫长君说出请假理由就问需要几日。不算今日,五日。太学博士算算,耽误不了几天课,于是叫人去教室门外等公孙敬声。 快用午饭了,卫长君一杯茶没喝完,公孙敬声拎着书包和行李跑来。 公孙敬声在家没大没小,跳脱的像个兔崽子。在外他很规矩,东西递给他大舅,同师傅行了礼,老老实实随舅出去。 出了大门,原形毕露,蹦蹦跳跳地问:“大舅,最近过节吗?” “冬至算吗?”卫长君把行李放车上,霍光伸手接进去。 公孙敬声爬上车哼笑一声:“冬至下个月呢。”看到皇子表弟,他恍然明白了什么,“你来接据儿,我是捎带的?” 卫长君上车,令驭手回家。下午回去的时候再去长平侯府接卫伉也不迟。 卫长君说话的时候,霍光不敢随意插嘴。他和公孙敬声很熟,又是同龄人,霍光不禁说:“从太学到茂陵捎带的可不近。” 公孙敬声瞪他,多话! 霍光扶着随马车乱晃的小刘据。卫长君眼角余光瞥见,把公孙敬声的行李递过去,腾出空来抱起小外甥。 公孙敬声撇一下嘴:“几岁了还叫大舅抱?” 小刘据比他小整整六岁,哪有他脑子转得快懂得多,一时间被问愣住了。 卫长君教他:“比你小六岁,我还是个孩子。” 小孩都希望长大,小刘据只说前半句。公孙敬声提醒他不小了。刘据被堵住,卫长君提醒他说后半句,小刘据这才意识到长辈厉害,竟然可以料到表兄说什么。 公孙敬声又提醒刘据:“小舅成亲的时候你就说过自己长大了。” 那日卫长君请食肆掌柜把四个方几拼一起,叫公孙敬声带着两个妹妹以及两个表弟和霍光一起用饭。 刘据发现大表兄、阿奴,甚至赵破奴都可以独坐,他也要吃“独食”。公孙敬声告诉他小孩一块用饭,刘据站起身来比他高,理直气壮地表示他长大了。 软软的童音令宾客发笑,有些人甚至忍不住问,谁家孩子,长得好性子也好玩。 卫长君半真半假地说亲戚家的孩子。 认出刘据的人没胆子说实话,转移话题——别管孩子,他们该吃吃该喝喝。 那一日只是酒坛就把两家门对门的食肆中间的路堵得只能过去两个瘦瘦的人。以至于好些天过去了,东市客商还在谈论这一幕。 有人很是纳闷,能被卫家邀请的,就算不是三公九卿,也是很懂礼数的,怎么喝那么多。 离两家食肆较近的商户解释,那日女宾同男宾喝的一样多,其中六成葡萄酒,四成白米酒和黄酒。 听到这些有人忍不住算卫家那日用了多少钱。商户笑着点出白米酒和黄酒没用几个钱——谁敢赚国舅爷的钱。葡萄酒贵,可人家从朔方拉来的。 酒喝得多,菜没吃多少,卫大公子做主剩菜接济穷人,卫家这场婚礼可谓名利双收。 刘据扭头找很厉害的大舅。 卫长君笑着说:“那时候长大了,现在又长小了。” 刘据的小眉头微皱,小脸上尽是疑惑,还可以这样吗。 卫长君点头。小不点放心地说出来。 公孙敬声白了他舅舅一眼:“好的不教,教他耍赖。” 小刘据才不信这是耍赖。 卫长君:“我就耍赖。你敢打我?”说着话用斗篷圈住小外甥。 有人护着,小刘据嚣张地说出这两句话。公孙敬声隔着霍光指着他:“我等你落单的时候。” 小刘据怕了。 卫长君拍怕他:“现下我小,你打我。等我长大了,你老了,我打你。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小孩见过年迈的窦婴,不用拐杖走三步就得停下歇息。用饭的时候他的手还有点哆嗦。小刘据最初很怕他,怕大声说话吓晕窦婴,也怕蹦蹦跳跳不小心撞倒他。 刘据认为他舅说的“老”是这么老,顿时不怕了,使劲点一下头:“对!” 公孙敬声瞪他舅:“能不能教点好的?” “好的自有石庆教他。” 刘据好奇石庆何人。卫长君同他解释,石庆教他学文识字的师傅。如今不在长安,同接替他的人交接好就会回来。 不出意外开春便可以在东宫为他上课。 小孩摇头表示有大舅就够了。 卫长君:“你父皇母后想你的时候,接你回宫住几天,你天天玩吗?” “不可以吗?” 卫长君噎了一下。 公孙敬声幸灾乐祸哈哈笑。 卫长君无奈地瞥他一眼,耐心告诉他:“先前我和霍光聊天的时候,你是不是不懂我们说什么?多看书识字,没人告诉你也会懂,盖因书里有写。” 好巧不巧,刘据近日处于“为何要识字,识字有什么用”的迷茫阶段。此言一出仿佛叫他掀开了迷雾,老成的感慨:“原来如此啊。” 卫长君:“你认为石庆讲的不对,就去宣室找你父皇。你父皇要是正同别人聊天或者忙着写什么,你就等一等。他忙完你再问。” 小孩点头:“母后说过不可以打扰父皇。” “如果怕忘了就写下来。回头我给你缝一本无字的书,你记在上面。”卫长君趁机道,“如果不会写字,是不是就没法记了?” 小刘据毫不犹豫地赞同。 卫长君:“不练字那写的是不是很难看?” 小孩懂了:“所以我要练字?” “据儿聪明。” 小刘据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乃常识,得到夸赞的小孩乐得看不见眼。公孙敬声嘀咕:“真好哄。” 刘据的笑意凝固,表兄此话何意啊。 卫长君:“你表兄认为这些不需要我讲,你就该知道。你可以说他,你比我大六岁,懂得多还不是因为比我读书多,有什么好显摆的。” 公孙敬声语塞。 刘据用他的小脑袋瓜细想一番,大舅此言很有道理啊。 此后无论霍去病、阿奴还是公孙敬声,甚至霍光再说他好哄好骗,小孩小手一指,“我多高你多高啊。” 皇家家宴,刘彻请了几个姊妹。男女分坐,刘据跟他父皇一起,刘彻令宫人在他左手下方放一张案几,刘据之后才是皇亲。 超然的地位又一次无声地提醒众人,无论他待皇后如何,刘据都是他最看重的儿子,离太子之位只差一道明旨。 刘据的姑父们恭维夸赞他,比他大许多的曹襄也不介意哄哄小表弟。被娇宠长大昭平君见所有人都围着刘心生不满。 少年被他父亲拘着,起初不敢高声嚷嚷。饭后用茶,有点犯困的刘据软糯地询问茶中有什么。忍到极点的昭平君嘲讽他什么都不懂。 偌大的殿内瞬间静的可怕,其父准备跪地请罪,刘据不困了,霍然起身。昭平君以为小不点要打他,也跟着起来。 刘彻未见过儿子这一面,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面,刘彻眼神制止他姊夫起身,看着儿子转向姑表兄,“你很懂吗?” “比你懂!”尚未意识到什么的昭平君大声说。 刘据用他有些清脆的声音说:“你比我高,比我大,比我读书多才比我懂得多。我像你一样大,一定比你懂得多。” 刘彻哑然失笑。 曹襄很是意外地忍不住打量起看起来温吞腼腆的小表弟。 曹襄继父夏侯颇私下里没少同人议论,陛下的长子像谁啊。性子不像陛下,也不像卫家人。卫家只有卫青性子内敛,可他也是韩信去后、大汉七十年来第一位大将军。 如今夏侯颇不得不承认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少年昭平君被堵得有口难言,开始诡辩:“你胡说!你长表兄这么高也没有我懂得多。” 看热闹的曹襄愣了愣,指着自己,关他何事。 “我会背《孙子兵法》,你会吗?” 这书是他母亲阳信长公主希望他上战场捡功劳的时候逼他看的。理由是他不能什么都不懂。否则主将提拔他也没人服气。 昭平君个小纨绔,字都不如刘据齐整,哪知道什么《孙子兵法》。 不说被嘲讽的是未来太子殿下,就是皇后外甥公孙敬声,曹襄也不会帮他亲表弟。除了平阳侯府和隆虑侯府并不亲近以外,隆虑侯也没法同长平侯比。 卫青靠实打实军功封侯,昭平君父亲是娶了皇家公主才得以封侯。只是这点上曹襄就看不上后者。 曹襄继续问:“你这个年纪《论语》该读完了吧?我会背《论语》,你会吗?” “我会!” 昭平君和刘据异口同声。 曹襄诧异地转向小表弟:“据儿也会?” 刘据点头:“我会背一本《论语》。” 曹襄从不给他皇帝舅舅添堵,刘彻对这个外甥极好。曹襄帮的是他舅最看重的儿子,就觉着闹多大他舅都不会怪他,于是叫两个表弟比比。 昭平君先来,背了五句他结巴了。曹襄叫小表弟续上,刘据清脆的声音缓缓而出,一直到口干舌燥需要歇一下才停。 曹襄不嫌事大的继续说昭平君:“你还没据儿懂得多啊。” “我我——”昭平君急了,“他只是背书比我厉害。我还会别的。” 曹襄:“还会什么?” “我会斗鸡,你会吗?”昭平君瞪着眼睛看着刘据。 刘据被问住,斗鸡是什么啊。 曹襄愣住,他听到了什么。 隆虑侯陈蟜意识到儿子说了什么,慌忙捂住他的嘴巴,跪下请罪。 刘彻靠着茶几撑着额头揉着额角低笑出声。 这事太尴尬,曹襄替他姨丈尴尬,殿内气氛也很尴尬,而事是他挑起的,他有责任善后:“姨丈,天色已晚,表弟是不是困了?” 昭平君掰开他父亲的手大声说:“我不困。”看着刘据,“他还没说他会不会。” 小刘据转向父皇,好奇地问:“什么是斗鸡啊?像大舅家中的鸡斗来斗去吗?” 刘彻颔首,卫长君个不安分的养的鸡也不老实,公鸡头上就没完好过。 小刘据诧异:“这还用学啊?” 曹襄忍不住笑出声。 隆虑侯再次捂住儿子嘴巴。 刘彻冲儿子伸出手,小刘据小跑过去坐到他怀中。刘据耐心教他:“不必学。你表兄在城里没见过几只鸡觉着稀奇。像城中有人稀罕蛐蛐,实则每到夏日你大舅房前屋后都是蛐蛐,吵得你大舅想灭了它们。” 小刘据点头:“我知道。赵大还给我编个蛐蛐笼子,表兄帮我抓了好几只。表兄还带我抓过知了。大舅还给我烤了一串。” 刘彻朝陈家父子睨了一眼,“你问这个表兄见过知了吗。” 昭平君见过也玩过,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知了可以吃。 刘彻又说:“你大舅家还有大鹅。大鹅咬过你吗?” 小刘据喜欢大鹅,但他头一次知道鹅会咬人,“父皇见过大鹅咬人?” 早年刘彻手贱,逗过卫长君养的鹅。大鹅天天被卫长君赶下水自给自足,性子很凶悍,刘彻拿草戳它,鹅伸长脖子就咬他的手。要不是刘彻够高,非得叫鹅咬掉一块肉。 刘彻:“回头到大舅家你可以试试。” 曹襄惊得微微张口,是亲生的吗。 小刘据乖乖点头。 刘彻知道儿子看过《论语》,但从未听他背过。方才小孩认真背书的样子仿佛叫刘彻看到大汉的未来。刘彻还想知道儿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过什么,抱起儿子打发一众亲戚去他书房。 刘据字没少学,还跟公孙敬声学了弓箭,还学会吵架。尤其吵架耍无赖这点叫刘彻异常满意。从卫青口中得知他大兄回茂陵了,翌日刘彻亲自送儿子过去。 刘彻不敢跟卫长君聊出兵,朝中也无大事,刘彻叫卫长君陪他去隔壁窦家,询问窦婴对霍光的看法。霍光和公孙敬声看着两个小的玩。 窦婴实话实说:“老臣二十多岁的时候不如这孩子沉稳。” 刘彻:“比阿奴话少?” 窦婴想想:“在长君和敬声这些小孩跟前他的话跟阿奴差不多。在老臣这儿跟个哑巴似的。也不知道霍仲孺怎么教的。” 刘彻转向卫长君。 卫长君:“孟粮帮霍家置办田地的时候,找霍家街坊邻居,乡野小民问过,时常可以看到霍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习字。不懂不会的才问他父亲。霍仲孺带他去过亲朋好友家,他话也不多。像是打小就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窦婴点头:“最难得的是他能忍住。” “大舅!” 公孙敬声的惊叫声传进来。 刘彻吓一跳:“他就不能跟霍光学学?” 窦婴:“长君出去看看怎么了。” 刘彻起身,窦婴想起来,卫长君按住他:“又不是在朝堂之事,不必多礼。天冷您也别出来了。”说完大步往外去。 刘彻跟出去就吼:“不是叫你领着他俩玩儿?跑来做什么?” 公孙敬声吓得哆嗦了一下,想起什么赶忙说:“据儿要抓鹅。” 河面上的冰还没融化,路边只有荒草,没有大鹅吃的,卫长君就没放鸭子和鹅出来,这几日喂的全是些菜叶子或生了虫的杂粮。 刘彻瞪他:“这么点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鹅!”公孙敬声大声提醒。 刘彻愣了一瞬,拔腿往家跑,哪还像个皇帝,分明担心娇儿的老父亲。 卫长君想给他外甥一脚:“你不会拦着?”边跑边吼他。 公孙敬声跟上他嘀咕:“我见鹅趴着像睡着了,就觉着看看也没什么。” “然后呢?” “他进去就撵鹅。我赶忙把门打开放鹅出来,然后来找你们。” 卫长君:“谁看着的?” 去年秋收前,霍去病的几个伙伴带着家人搬出去,卫长君补了六房奴仆。秋收开始,卫长君就带三房到秦岭。年前天冷,八阳里的人不爱出来,秦岭脚下更是连个人影也难看到,卫长君担心那三房人监守自盗,叫牛固搬去秦岭。牛固早年跟韩嫣学了一点拳脚功夫,一打三不成问题。 牛固走后,卫长君就把秦岭这边的大小事交给许君,也不叫她做饭洗衣,挑两个女奴交给她调/教。 许君无管事之名,可公孙敬声知道有事找她:“许君。” 卫家大鹅重的得有二三十斤,许君弄不住它。卫长君顾不上多问,急忙忙进院,刘彻傻站着,像是受了莫大打击。 卫长君心慌:“据儿呢?” 刘彻一言难尽回头看看他,然后往西边抬起下巴。 卫长君目瞪口呆。刘据个小不点拽着鹅的脑袋,甩着大鹅玩,卫伉乐得拍手跳脚,霍光满脸惊恐,许君急的叫他快放下。 公孙敬声倒抽一口气:“老天啊!他是想死吗?” 208. 霍光入朝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刘据循声看过来,抬手扔下大鹅跑过来:“父皇!大舅!” 卫长君和刘彻看着爬起来的大鹅呼吸骤停。许君慌得用脚撵鹅,霍光抱起卫伉躲闪,然后除了背对着大鹅的刘据,所有人都看到大鹅也往角落里躲,仿佛怕慢一点又被刘据抓住“荡秋千”。 小刘据毫无所知,欢欢喜喜抱住刘彻的腰:“父皇,我没叫大鹅咬到。” 刘彻脸色越发复杂。 以前公孙敬声也招惹过鹅,差点被咬。有一段时间大鹅扯开嗓子叫的时候,他都不敢靠近鹅圈。 “据儿,鹅那么重,你不怕一时手滑没抓住,叫大鹅逮住机会咬你?”公孙敬声憋不住问。 无知无畏的刘据没有想这么多。大鹅追他的时候他只想到一点,抓住鹅的嘴鹅就没法咬他了。小刘据直面迎上,看准鹅头,快速箍住,鹅像被抓到软肋只顾挣扎。 小刘据伸出两只手比划:“两个手一起抓的。”潜在意思他想过这点。 刘彻低头看着儿子单纯的小脸,估摸着说再多他也无法理解:“据儿聪明,父皇都没想到。” 在小刘据心里眼里父亲是伟岸的,是无所不能的。被这样的父皇夸赞,小孩羞的小脸微红,埋进他胸前。 刘彻弯腰抱起儿子,转过身的小刘据注意到大鹅不见了,“父皇,鹅呢?” 刘彻指着被牲口圈挡住的西南角:“跑那边玩儿去了。” 刘据往四周看看,大门里外还有几只鹅,也不知道何时跑到这边的:“父皇,那儿。” “还想抓?”刘彻脱口问。 刘据楞了一下,需要再抓一只吗? 卫长君转向外甥,叹了口气:“那些鹅许久没出来过,只想玩,不必管它们。再说了,它们也没追你。” 卫长君很懂他家鹅,一只鹅上去,其他鹅就懒得费劲了。果然霍光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小刘据指着西南角:“那个鹅最坏。大舅,你要好好教训它,不许再咬人。” 卫长君点头:“我叫许君烧火,宰了吃了。” “啊?”小刘据惊呼,这就不必了吧。 卫长君:“那只鹅不会下蛋,养它就是留着吃的。不然留着它咬人不成?” 刘据摇了摇头。 “还是你想跟大鹅玩儿?” 大鹅太重,小刘据甩着费劲,几下就累得手酸,不想跟它玩儿。“吃吧。”小孩说出来不记得他吃过鹅肉,“父皇,鹅肉香吗?” 鹅毛难收拾,刘彻看看天色,午饭不用想了:“下午你就知道了。对了,这次在大舅家五天,回头跟你敬声表兄一块回长安。” 小刘据捂住耳朵不要听。 刘彻诧异,这是一年前腼腆不敢大声说话的儿子吗。他转向卫长君,你怎么养的。卫长君放养,小孩自然往糙了长。 “我突然想到鹅肉很补。陛下的上林苑有鹅吗?” 刘彻:“比鸡鸭补?” “大病初愈比鸡鸭补。”卫长君说到这儿,提醒许君,做好后给隔壁送两碗。 小刘据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 卫长君:“那只鹅很大,我、你、伉儿,敬声、霍光以及你父亲吃不完。你能抱起小鸡和鸭子,能抱起那只大鹅吗?” 小刘据觉着他抱不动。忽然他想到什么,趴在他父皇耳边:“大舅知道我想什么啊?” 刘彻好笑,你表现那么明显,谁不知道啊。 “父皇也知道。” 小刘据捂脸,不叫长辈看出来。 霍光神色很是复杂,像是头一次认识他。公孙敬声觉着他可以理解霍光,手臂搭在霍光肩上:“没想到?” “做梦也不敢想。”秦岭也有鹅,霍光初到秦岭,卫长君就提醒他别靠近鹅,不然不是霍光受伤,就是他用铁锨拍晕或拍死大鹅。 以前霍光在乡间见过大鹅,对鹅有心理阴影。卫长君也这样说,霍光就更怕了。可乖乖的刘据不怕,这太不可思议了。 方才他甚至想好不下十种哄孩子的法子。 卫伉转向表兄,眼中满是好奇,什么没想到啊。 公孙敬声接过他:“你手小抓不住鹅,不许学据儿抓大鹅。” 卫伉点头:“我长表兄那么高再抓。” 公孙敬声差点把他扔出去,弟弟,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算了,哪天被鹅咬到他就不这样想了。 今日天极好,暖阳高照,卫长君叫霍光进屋搬椅子拿垫子,一众人在院中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公孙敬声放下小表弟,搬来茶几,叫霍光拿茶壶。 收拾妥当,他觉着少点什么,公孙敬声去隔壁请窦婴夫妇。 窦婴想在自家院里晒太阳。当他得知公孙敬声火急火燎地找卫长君是因为刘据抓到一只鹅,颠覆了他对皇长子的印象,窦婴好奇地顾不上找拐杖。 窦婴夫人也好奇,随他一起过来。 刘据窝在他父亲怀里,还是年前那个奶娃娃。窦婴在心底感慨,不愧是刘氏子弟。其夫人小声说:“像文皇帝?” 上了年纪的人,眼不花耳不背的极少。窦婴夫人认为她声音不大,然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刘彻低头打量着玩核桃的儿子,像他祖父吗? 刘彻没见过祖父,窦婴夫妇同文帝刘恒不陌生。 刘彻:“性情吗?” 窦婴夫人这才意识到他听见了,慌得找窦婴。窦婴斟酌再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刘彻笑了:“这倒是。” “父皇?”小孩仰头好奇他笑什么。 刘彻叫他和卫伉玩儿去。 小孩放下核桃,拉起窝在大舅怀里弟弟往外跑。卫长君给公孙敬声使个眼色,他抓住霍光跟上。 约莫半个时辰,霍光跑来拿席和褥子。卫长君叫住他:“这么冷的天还打算在外面睡午觉?” 霍光解释两个小的在船上睡着了。 刘彻起身:“那也不能在船上睡。” “我们觉着快用午饭了,睡一会就得醒来用饭,没必要抱到榻上。”公孙敬声这样说的,霍光不好推到他身上。 卫长君笑着问:“敬声的主意吧。”瞥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放回去。据儿和伉儿还小,每日比我们多睡一两个时辰,就是叫他们睡过午饭,晚上也不会闹得我们睡不着。” “睡过午饭吃什么?”霍光下意识问。 刘彻楞了一下,这还用问吗。 这小子倒不像去病的弟弟,反而像仲卿的弟弟。 卫长君好笑:“家中那么多人,还能饿着他们。” 霍光窘迫。 忘了这里不是平阳而是京师,主人家不是平阳小吏,是国舅爷,单单为其做饭的女奴就有三四个。 卫长君经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背。霍光把东西送屋里,回来看到窦婴夫妇起身:“您二老不跟我们一块用饭吗?” 窦婴夫人笑着道谢:“我们牙口不好,吃的汤饼软烂软烂,菜是蒸的,米饭也得蒸软。”朝外看一下,刘彻还没回来,“你们家的饭菜肯定是按照陛下和长君的喜好做的。” 霍光不喜欢吃黏糊糊的汤饼。来到卫家吃惯了炒菜,他也不爱蒸菜。霍光送窦婴到家也没提炖鹅。卫家的鹅给谁不给谁,霍光认为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鹅毛难收拾,平阳霍家没买过鹅,霍光没吃过鹅肉。听到公孙敬声提到大鹅很香很香,他不以为然——再香也香不过卫长君炖的蹄髈,油炸小鱼,烧鸡烤鸭。 临近申时,卫家上空弥漫着浓郁的香味,霍光惊得频频往厨房跑,掀开锅盖一探究竟。 和面的西芮以为他饿了:“小霍公子,等半个时辰奴婢擀好面条就可以用晚饭了。” 今日午饭用得早,被她这样一说霍光真有点饿了:“这锅里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西芮下意识看烧火的小姑娘。小女奴摇头:“只有鹅肉啊。”停顿一下,想起主人家往锅里丢了一把东西,“好像还有姜。” 霍光不信邪,再次打开锅盖。香味扑一脸,霍光闭上眼,慌忙盖上锅盖,以至于没看清锅里有什么。他也不出去玩了,也不回屋看书,在厨房门外来回打转。 刘彻出恭回来路过他身边,进屋问卫长君:“那小子怎么跟脚下生虫似的?” “准备炖鹅的时候霍光随口问一句鹅肉好吃吗。敬声夸张地说没吃过鹅肉乃人生一大憾事。这孩子不信。” 宫中房屋宽又高,膳房离宣室正殿也远,刘彻虽吃过鹅肉,但不知道炖的时候这么香。因此刘彻乍一闻到浓郁的香味也很意外:“吃的时候该吃失望了。” “火候刚刚好不会的。”卫长君想起什么,“陛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卫家房屋多,足够侍卫和黄门等人住的。 刘彻:“朕明日下午再回去。” “宫里知道吗?” 百官不知道,卫子夫知道。 “没人敢伤朕。”刘彻心大,卫长君不放心,盖因嘟嘟提醒过他,不安分的藩王不止淮南王刘安一个,还有其弟衡山王刘赐。 刘安出事的时候没把他弟牵扯出来,刘彻连刘安的门客雷被等人都饶恕了,衡山王一脉自然无事。 刘彻有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还有许多将领,卫长君可以确定衡山王不敢反。可不见得他相信刘彻当时没清算他,以后也不会同他算账。若是如此衡山王一定会收买游侠刺杀刘彻。 卫长君:“我看看锅里好了没。” 公孙敬声追着两个表弟跑进院,看见卫长君就喊:“大舅,肉好了吗?” 卫长君到厨房掀开锅盖,戳一块鹅翅放碗里,递给外甥:“你咬一口再叫据儿和伉儿尝尝。” 小卫伉能吃动,卫长君找个大盆把汤和肉盛出来,盖上高粱杆做的锅盖。 刘据扒着灶台垫着脚看:“大舅,我饿了。” “再焖一会。太烫。”卫长君叫许君带俩小的去洗手,小声跟外甥商议:“今晚跟霍光睡吧。” 公孙敬声住堂屋,霍光住偏房,一人一张榻可舒服了。公孙敬声不乐意:“为什么?” “陛下睡我的榻。我和据儿、伉儿睡你的。他心大叫侍卫去西院,我不能叫他一人睡堂屋。” 西院正房有一间卫青的卧室。公孙敬声不禁问:“不可以叫陛下睡二舅的榻吗?” “你二舅有些日子没过来,褥子有些霉味怎么睡?”卫长君没料到刘彻留宿,也就没叫人晒褥子。 公孙敬声撇一下嘴,算是接受这个安排。 卫长君摸摸外甥的小脑袋:“回头我盛一块鹅肉,再盛半盆汤,你给隔壁送去。” 公孙敬声先去堂屋把他的枕头和褥子拿去霍光屋里。随后洗了手才去厨房找他舅。 卫长君没盛鹅翅也没盛鹅腿,公孙敬声小声说:“大舅,只给猴子爷爷一点鹅胸肉啊?” “还有鹅肝。”外甥好懂,卫长君知道他想什么:“他们牙口不好,给他鹅腿也是叫你把肉吃了再走。” 公孙敬声不信。 当他端着盆到窦家,窦婴问他汤还是肉的时候,公孙敬声没多想,实话说有汤有肉。窦婴夫人叫他把肉吃了。 公孙敬声愣了愣,解释只有一块肉,不够他塞牙缝的,窦婴才放他回来。少年见着卫长君惊呼:“大舅,又叫你说对了。” 卫长君:“魏其侯不差钱,可他也不是生来富贵。魏其侯幼年时期家中称不上清贫,也不算富有。他十几到二十来岁正好是文帝时期,文帝节俭,吃穿用跟我们家差不多,身为人臣的窦家能有多富裕?即便想顿顿吃肉日日饮酒,为了做给帝王看窦家也得忍着。何况鹅是我们养的,跟拿钱买的不一样,我们一番心血,二老也不舍得浪费。” 公孙敬声只注意到前半句:“原来猴子爷爷也曾穷过。” 刘彻等着喝汤,迟迟不见汤,他出来找卫长君。舅甥二人在厨房聊上了,刘彻无语又好笑:“五十岁以上的人几乎都过过穷日子。” 公孙敬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松了口气:“包括陛下家?” 卫长君:“太后前二十年跟市井小民一般无二。”汤递给刘彻,又递给外甥一碗,“你摊上了好时候。”说着话又舀一盆,端去堂屋。随后他又来拿小碗汤勺以及小汤匙。 卫长君给两个小的盛半碗,小刘据嘴里塞满了肉,摇头表示他吃肉不喝汤。卫长君担心他吃太多晚上睡不着:“据儿,不听大舅的话,大舅以后还给你做鹅肉吗?” 小孩鼓着腮帮子睁大眼睛看着他。 卫长君不急,放下碗由他自己决定。 片刻,嘴里的肉咽下去,小孩伸出油乎乎的小手捏着勺子喝一口,紧接着抬头找他舅。卫长君笑笑,不着急。 小孩又喝一口,又看一下舅舅,卫长君依然不说话。小孩犹豫片刻,端起碗喝完,卫长君微微颔首。 小刘据打算继续啃肉,忍不住打个饱嗝。 刘彻此时才抬头说话:“吃饱了就别吃了。” “可以吃一点点。”小孩伸出手指头。 刘彻挑眉:“面快好了,那就吃点面吧。” 小刘据霍然起身,朝外走去:“许君,我想洗脸洗手。” “吃饱了吗?” 小刘据大声说:“饱饱的。” 刘彻差点呛着,缓一会儿才敢开口说话:“长君,这是朕的儿子吗?” “你儿子不傻。以前是不敢说出来,或者不知如何表达。”卫家人多嘴杂,刘据一人学一句也够他用了。 如果叫刘据一个人呆着,时间久了完全有可能变成哑巴。 刘彻不由得看霍光,他怎么没变。 卫长君无声地说:“十三了。”不是学说话的孩子。 刘彻又转向小口喝汤的卫伉。 卫长君:“我侄子生来乖巧。您儿子是养的乖。” 养的乖的小孩进来,见他父皇和大舅还在吃,他又想尝尝。公孙敬声不禁问:“你还饿?” 刘据摇头:“肚子不饿,嘴巴想吃。” 刘彻又差点呛着:“出去玩一会儿就不饿了。到牲口圈数数鸡鸭鹅是不是都回来了。” 小刘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在说没人陪他吗。 霍光一口气喝完汤,拿着手帕擦擦嘴和手,牵着刘据出去。刘据嫌他手上黏糊,到院里就推他去厨房打热水洗手。 牲口圈不高,霍光把他放到矮矮的墙上,刘据坐墙头上挨个数一圈,累得吭哧吭哧回到堂屋朝他舅怀里扑。 幸好卫长君吃饱了,打算叫女奴进来收拾。 卫长君搂住他:“据儿为何不找父皇?” 刘彻板着脸的时候居多,不像卫长君气质温和,嘴角总有淡淡地笑意,叫人忍不住亲近。小孩不敢说谎,当着刘彻的面,潜意识提醒他不可以说实话。小孩搂住大舅的脖子:“父皇在用饭啊。” 刘彻瞥他一眼:“你的嘴巴越来越会说了。快赶上你表兄了。”瞥一眼公孙敬声。 终于腾出嘴的公孙敬声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小声嘀咕:“像冠军侯还差不多。” 霍去病多话仅限跟他舅斗智斗勇的时候。平日里没多少话。步入朝堂,卫青不止一次提醒他谨言慎行,霍去病的话就更少了。 这几个月以来有些官吏甚至认为冠军侯像他二舅大将军,寡言少语。 刘彻其实并不介意儿子能言善道。帝王无需谨言慎行。比起刘据以前只知道“嗯、啊”,他更乐于见到刘据像公孙敬声那么能嘚啵。可他忘了公孙敬声这几年一直在卫长君身边,卫长君不管他,没人约束他。刘据两边住,更多时候在宫里。 宫里没人敢同刘据你来我往斗嘴,卫子夫也不是个多话的,石庆更不敢同刘据闲聊,以至于四月份,刘彻昭告天下,立嫡长子刘据为太子,刘据的话反而变少了。 刘彻送儿子到茂陵,一路上儿子没怎么开口,刘彻奇怪,问他是不是不想去大舅家。 小刘据摇头。刘彻又问:“怎么看起来不高兴?以前你总会趴在窗户边问,到哪儿了,何时到大舅家。” 小孩正襟危坐道出太傅告诉他,他是太子,太子得稳重,不可轻狂莽撞。 登基为帝还跑出去狩猎被乡民堵住的皇帝陛下翻个白眼,石庆乱教什么。他儿子才七岁,小小的人儿,奶里奶气,老成持重地跟魏其侯似的也无法号令群臣。 “太傅说在外人面前。”刘彻可不希望儿子变成小老头,“父皇是外人吗?” 小孩摇头。 刘彻伸出手,忍得很辛苦的小孩扑到父皇怀里,担忧地问:“父皇不会告诉太傅吧?” “朕是皇帝,做什么都不需要叫他知道。你是太子,私下里做什么也不必告诉他。”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还是跟以前一样软,“他不是太子,不知道太子该做什么,你不必听他的。你只需要同他读书识字便可。其他的父皇和你大舅会教你。” 小刘据乖乖点头。 到卫家门口,他被抱下马车就往屋里跑:“大舅!” 嘭地一声,小孩摔了个屁股蹲,紧接着身体腾空,吓得惊叫一声。 刘彻大步进来,松了一口气:“去病,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孩这才看清楚抱他的人是大表兄。小刘据跟霍去病不甚熟,在他怀里不敢乱动。霍去病提醒,“今日休沐。不止臣,二舅和舅母也来了。不过带着伉儿去西边张家了。张汤今日也在家。”轻轻拍掉表弟屁股上的土,“大舅又不会消失,跑那么快做什么?” 小刘据弱弱地说:“我想大舅。” 前些日子育红薯苗和棉花苗,秦岭用去年收获的种子,茂陵种卫长君用天数换的良种,他需要两地来回盯着,卫长君就没去接外甥。再后来需要种下去,还有土豆,卫长君更顾不上他。算算日子,小孩快两个月没见舅舅了。 这些日子霍去病没怎么回来也知道家里忙,卫长君就算把刘据和卫伉接过来也没空陪他们:“大舅也想你了。算着日子你该来了,正忙着给你做美食。” 实则给霍去病和阿奴做美食。小孩不知真相,激动地挣扎着要下去。 霍光从屋里出来:“太子,我们出去玩儿会吧,厨房里热。” 小孩楞了一下,太子是谁啊。 刘彻揉揉儿子的小脑袋:“你是太子啊。” 小孩想起来了,在车上的时候父皇说过:“我想大舅。” 他大舅从厨房出来,手上沾满了面,“据儿,大舅怎么同你玩儿?” 小刘据犹豫片刻,把手给霍光。霍光牵着他去张家找卫伉。刘彻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长君,记得你第一次跟朕提霍光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陛下今日就可以把他带回宫。”卫长君一直没忘。 霍去病看看刘彻又看了看他大舅,此话何意。 刘彻:“叫他和仲卿一样先在朕身边当个郎中吧。” 霍去病听懂了:“不叫他去太学?” 卫长君:“不必。他懂事,去太学白白浪费光阴。不认识的字可以问东方朔等人。” 霍去病担心:“他看起来才十一二岁。” 刘彻:“年岁小才好教。” 霍去病心说,好调/教还差不多。 “陛下,他不是我二舅。” 刘彻:“朝中不能没有大将军,也不能只有大将军。公孙弘老了,张汤、桑弘羊等人也过了而立之年。十几年后你弟正好接替他们。” 霍去病看他大舅。卫长君颔首:“到那时候再培养就晚了。” “你俩想的真远。”霍去病说着一顿,眼角余光瞥到从外面进来的人:“不是有阿奴吗?” 刘彻:“阿奴一个也不够?” 阿奴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霍去病说出深谋远虑的二人的计划。阿奴赞同:“陛下还可以把上林苑的军校一分为二,骑射方面有天赋的在一处,更爱兵法的在一处。以后您就不必担心无人可用了。” 霍去病提醒他,有太学,没必要。 阿奴看不上太学:“多少年了,太学出来几个能吏?” 209. 傻人有傻福 大舅明明是个真小人!…… 刘彻有那么一瞬间不快。 朝中那些能吏不是靠门荫入仕,就是通过自荐被刘彻发现,出自太学的一个没有。思及此,刘彻又哭笑不得——阿奴净说实话。 “什么原因导致的?”刘彻脑海里这么一闪,他跟着就问出口。 卫长君:“寒门子弟难出头。太学博士无一不来自世家,或世代都是读书人,打心底看不上出自乡野的学子。何况无人举荐他们也进不去。从军苦,农夫最不怕苦,几乎没人同他们争入伍名额,军中自是天南地北的人皆有。话说回来,没点天赋或胆识,不是穷的自卖为奴的,谁敢入伍。单单胆识一点就能拒绝许多人。” 阿奴笑嘻嘻说:“郎君此言差矣。没天赋和胆识有运气啊。不少功勋子弟——” 刘彻打断他:“阿奴!” “不说,不说。经过李广那战,确实没有几个功勋子弟敢入伍碰运气。”阿奴想起一件事,“陛下,我怎么隐约记得太学也有寒门子弟,还是跟世家子弟分开教学的?” 刘彻点头:“你没记错。” 霍去病胳膊搭在阿奴肩上:“你家郎君说太学博士看不上那些人。他们会用心教吗?能到城里的也不是真正寒门子弟,多是商户豪强子侄。像八阳里那些人就在军中。” 何止八阳里,军中也有不少梁家里的人。不过不归霍去病管。霍去病手下那些人不是他伙伴就是朝廷打小培养的,个个以一敌三。 刘彻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摇头:“即使世上没有皇帝,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不出三十年一样会像如今,有学识的瞧不上不识字,名将之后不屑与农夫子侄为伍。”顿了顿,“我其实有个主意。” “那你还等什么?”刘彻没好气道。 卫长君白了他一眼:“陛下可以每一年举行一次小考,也就是郡县考试,考的内容不拘骑射剑术文章,三年一大考。郡县头几名来到京师,您亲自选拔。不过他们来回花费得朝廷出。” 阿奴眼中一亮:“这个好。乡野小民也能出头。” “朕几次颁布——”对上卫长君别有深意的笑容,刘彻住口叫他说。 卫长君:“东方朔、主父偃穷吗?跟城中百姓比他们穷,跟八阳里、梁家里的人比,他俩真不穷。真正的穷人一年到头很难吃饱,更别说拿钱买书。” 刘彻:“倘若不识字,如何通过选拔来到长安?” “力拔山兮气盖世。” 刘彻噎住,提谁不好提项羽。 卫长君认真说:“李广懂什么?不会带兵不会打仗,在仲卿之前百官都没有他名气大,靠的不就是骑射功夫?” 阿奴点头:“陛下可以加个角抵比赛。” 霍去病:“甚至可以加个蹴鞠。高接低挡,身手灵敏,陛下还担心他对上匈奴时不会躲闪出击吗?” 卫长君倒是没想到这两点,给他俩个赞赏的眼神:“蹴鞠用树皮甚至野草就能缝制,在地头上就可以练习。” 刘彻仔细想想,他仨说的很有道理:“这事不小啊。” 卫长君摇头:“您舍得出钱,这事不大。” 刘彻揉了揉额角,犹豫起来。 霍去病和阿奴相视一眼,还用考虑吗。 卫长君拍拍二人的背,朝外瞥一眼。霍去病勾住阿奴的脖子:“看看赵破奴是不是在茅房里睡着了。”不待他开口,卡着他的脑袋往外拽。 阿奴踉跄几步,抓过他的手臂别到身后。霍去病猝不及防,痛的倒抽一口气。刘彻听到声音看过去,忍俊不禁。 卫长君示意他进屋。 刘彻进去,卫长君翻出炉子不急不慢地点火烧水。刘彻见他这么有耐心,“方才说的那些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到了?” “您默许乡村办学的时候我就想过。不过您一心想着对匈奴用兵,就是说了你也不想把钱财和精力用在这上面。再说了,匈奴确实已成大患。贤良方正的人才重要,江山社稷更重要。” 刘彻:“那时朝中也不缺人。” 卫长君赞同:“如今也不缺。朝中有公孙弘、桑弘羊、张汤等人。军中有仲卿、去病,李息、韩说等人也能帮他们分担一二。” 听到韩说,刘彻想到韩嫣:“近日给韩嫣去过信吗?” 卫长君:“前些日子红薯、棉花、土豆种下去,给他去了一封信。陛下何时叫他回来?” “过几年。”刘彻没想好如何安置韩嫣,叫卫长君给他出出主意。 卫长君不赞同韩嫣入朝,他那个脑子能被公孙弘算计的连渣都不剩。要想无人敢算计他,只能刘彻明着偏向他。可是这样又会流言蜚语满天飞。 卫长君:“军校分文武就不能叫仲卿盯着了。他没那么多精力。” 刘彻懂了,交给韩嫣。 韩嫣自幼读书习字,骑射功夫不差,是侯门子弟,又在朔方多年,家世政绩无一不缺,能镇住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郎。 朔方的情况刘彻听通粮和张骞提过一二,韩嫣和卫长君吃住跟关东贫民没什么两样。韩嫣也不会像城中世家子弟一样目下无尘。 卫长君:“陛下,有些事需要制衡,像选拔人才这种就不必了。新的功勋代替老的,才能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个道理刘彻懂,“军中出来的人才多了,他们肯定会惦记。” “那就考核。” 考核就无法徇私了?刘彻好笑:“大公子也有天真的时候啊。” 卫长君又想送他一记白眼,“您不会突然抽查?” 刘彻顿时如梦初醒。 卫长君把炉火拨旺一点:“这些事得从长计议。” “朕养他们这么多年也该出点力了。” 卫长君也懒得问“他们”是谁,反正不可能是他几个弟弟。卫步卫广没那个能力,卫青没空。霍去病和阿奴有空,但这种间接挤压世家的事刘彻不可能把两个小的推到人前。 朝议商讨此事的时候,卫青和霍去病以及阿奴都没出现,被刘彻打发地远远的练兵去了。三公九卿各有各的事,刘彻就把此事交给东方朔、司马相如、董仲舒等人。 棉花开出白花,卫长君带着外甥和侄子搬去秦岭。同行的还有窦家人。霍光被刘彻要走了。霍去病的冠军侯府还没修好,休沐日他就随霍去病或公孙敬声回卫家。 有次刚到家,卫少儿和陈掌去了。霍光下意识躲去屋里,怕她嫌碍眼。卫少儿比他母亲要年长几岁,而卫少儿认识的小子们一个比一个调皮,像霍光这样腼腆的她头一回见,又见霍光这样怕她,顿时觉着少年不容易,怪可怜的。 卫少儿到他房门外打趣:“我是老虎吗?” 霍光脸色通红。 卫少儿给嚷嚷着身上痒痒、需要沐浴洗头的公孙敬声使个眼色。少年进去把他抓出来:“怕什么?你是郎中,陛下的人。” 霍光下意识看卫少儿。 卫少儿撇嘴笑笑:“真不像霍仲孺的儿子。” 霍光的脸色更红了。 公孙敬声知道姨母没别的意思:“你不会说,大兄也不像。” 霍光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所以这是夸他? 卫少儿摇了摇头,迤迤然朝堂屋走去。 公孙敬声扒着他的肩膀小声说:“别担心,大舅跟姨母说好了。” 霍光没听懂。 公孙敬声:“姨母来给祖母拜年那天你在吧?她有问你是谁,嫌弃你了吗?听阿奴说,我偷听的,不许告诉阿奴,否则以后想听到些什么就难了。” 霍光乖乖点头。 “叫你留下那天大舅就告诉姨母了。”公孙敬声朝堂屋方向看一下,“不然就姨母那张嘴,大舅警告过她不许乱说,她也会忍不住瞎嘀咕。” 霍光不知道卫长君找过卫少儿,张了张口:“……我都不知道。” “大舅做事懒得同人说,除非你发现了问他。” 霍光:“大公子会实话实说吗?” “他懒得说谎。不想叫我们知道的会直接不许我们问。”公孙敬声放开他,“放心了?” 霍光放心了。 趁着公孙敬声不注意,给平阳霍家去了一封信,告诉父母他在长安极好,卫家跟传言一样待人宽厚。卫长君乃真君子也。 得亏这封信公孙敬声不知道,不然他又得嚷嚷,大舅明明是个真小人! 刘彻考虑到窦婴在秦岭,还有精力给刘据讲文章,卫长君也能教他识字算术,刘据去他大舅家的时候,刘彻就没叫太傅石庆跟着。 石庆对刘据影响极小,刘据反而越来越不像他曾祖父文帝。 日头升高,屋里闷热,卫长君把案几椅子茶具等等移到门外树下。他和窦婴夫妇乘凉,顺道看着两个小的玩儿。 窦婴看着刘据拿着竹竿吓唬沟里的鹅和鸭子:“小太子越发像先帝了。” “谁?”卫长君以为他听背了。 窦婴:“先帝。陛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贪玩,但没胆子欺负宫里的猫猫狗狗。” 窦老夫人点头:“先帝是个胆大的。长君听说过吗?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跟吴王太子下棋,一言不合把人砸死了?” 卫长君:“不是失手吗?” 窦婴不禁笑了:“堂堂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失手。” “人失去理智往往只是一瞬间。”身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所顾忌,被怒火冲昏了头,干出这事很正常。 窦婴:“其实也是他自找的。先帝最怒的不是吴王太子下棋耍赖,而是吴王势大,吴王太子没把当朝太子放在眼里。” 卫长君:“先帝登基后七国之乱是不是吴国起的头?” 窦婴对这一段很熟:“得亏平定了。否则又不知道得乱多少年。” “文皇帝休养生息,朝廷得民心,七国起兵理由不正,只是‘清君侧’,朝廷一时无法清除他们也乱不起来。” 窦婴夫人不禁说:“长君什么都懂。” 卫长君:“只懂皮毛。” 大鹅“嘎”一声,卫长君吓一跳,循声看去,小外甥乐得哈哈笑,卫伉躲到他身后,看着往地里狂奔的鹅兴奋地惊呼一声。 卫长君头疼:“据儿,不许欺负鹅。那些鹅是留着下蛋的。” “我不吃鹅蛋。”刘据嫌鹅蛋腥味重。 卫长君大声说:“我吃!” 小少年不敢欺负鹅,扔下竹竿,拉着弟弟过来。卫长君拿出手帕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热不热?” 小孩点点头,看到案几上切成小条的黄瓜,伸手就去抓。手伸到一半缩回来,伸到舅舅眼前:“脏。” 三伏天即将到来,太学都快放假了,刘据自然不能再穿长衣。卫长君给他和卫伉换上短裤端衣,脚上也穿着清凉的草鞋。卫长君不必担心他们弄脏衣裳弄湿鞋,指着沟里的水:“自己洗去。” “不要。大鹅洗澡的水好脏。”小刘据嫌弃。 坐在大门另一侧果树下剥棉花的曹女起身:“太子,奴婢去给你打水。” “快去!”小孩挥手。 卫长君冲大侄子招招手。卫伉靠着他另一条腿,奶里奶气地喊:“大伯。” 卫长君也给他擦擦汗:“想不想吃西瓜?” 小刘据猛地转向他大舅。 卫长君:“我之前叫你不许欺负鹅的时候,你听了吗?” 刘据一眨眼,倒打一耙:“大舅声小,我没听见。” 窦婴服气:“太子,陛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敢胡说。” “没有胡说。”刘据理直气壮。 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也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日后会不会后悔把你送到我这儿来。” 虚岁才七岁的小太子没听懂。 窦婴:“只怕已经后悔了。” 刘据不禁问:“后悔什么啊?” 卫长君不答反问:“据儿,在大舅家好玩,还是宫里好玩。” 这个问题卫伉都知道:“大伯家。” 卫长君:“在大舅家习惯了,还想回宫吗?” 刘彻不舍得训儿子,卫子夫担心她一个妇道人家把储君教歪了,刘据在椒房殿的时候她从不讲大道理,也不会追问儿子学了什么,以至于刘据很喜欢父母。 刘据偶尔跟卫长君提到想父母了,卫长君也不会骂他“白眼狼”。所以小孩想都没想就说:“想啊。”不待卫长君开口,“父皇和母后为何不能跟我一起来啊?” 卫长君:“你父是皇帝,天下大事需要他。在这里住下,百官有事禀报找谁?宫里大小事都得你母亲盯着。你母亲到这儿,宫中还不得大乱?” “可以交给黄门啊。” 卫长君摇头:“你母亲不盯着,他们会偷懒。好比我叫你练字,一会儿没看见,你就在纸上乱画。” 小刘据扭着身子不许他说。 卫长君把大侄子抱到腿上:“伉儿,城里很热,到城里热得难受就叫人送你过来。我知道伉儿也想母亲,等天不热了,就在城里多陪陪母亲。” 卫伉不懂为何城里热大伯这儿不热,但他知道听大伯的没错。 卫长君见曹女端水出来,把他放地上。 刘据见状朝曹女跑去,一边洗手一边问:“大舅,我可以和伉儿一块来吗?” “可以。但是不许闹着要父皇母后。他们不可能来此陪你避暑。” 小刘据嘀咕:“为什么不可以啊。” 窦婴:“因为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这样的道理刘据就是听懂了也不想懂,小嘴巴嘟嘟囔囔一会儿,擦擦手抓起黄瓜,开开心心吃起来。 卫长君叫曹女把靠在树上的草席摊开,两个小的跪坐在席上吃。不想吃了就趴在席上玩儿。 看着他俩天真快活的小样,窦婴夫人不禁说:“以后长大了会很怀念在你这儿的日子吧。” 卫长君前世童年很快活,只要他老老实实做作业,他父母才不管他去谁家写字,跑去哪儿写。 玩的忘记回家吃饭,父亲或母亲气得大吼大叫,祖父祖母疼长孙,反而会数落他父母,你们跟人打牌唠嗑的时候没忘过做饭吗。父母敢反驳,祖父母会细数他们年轻的时候干过什么。 今生卫长君前二十年的日子没有任何色彩,昏暗无望。卫长君有原身记忆,想想前世,再想想今生,他希望卫家孩子童年都能像他前世一样快乐。 卫长君扯出笑意说:“这么小的孩子,跟他们讲《礼记》也听不懂。再说了,据儿不用上战场,没必要一天练几个时辰弓箭。伉儿五岁,跑快一点能摔着,不玩儿能做什么。” 两个小的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老夫人意思再给你们加一些功课。好不好?” 两个小的齐刷刷摇头,然后一起瞪窦婴夫人。 卫长君叫曹女给他找两尺细麻线。 曹女到屋里就找到了:“郎君要这个做什么?” 卫长君看着小外甥和大侄子你推我一下,我给你一巴掌很是无趣。天气炎热,他俩也不想踢球,也不能再由着他们祸害鸡鸭鹅,卫长君就想到翻花绳。 卫长君先弄出花来,叫曹女撑着,然后他翻到自己手中。曹女惊讶:“郎君怎么做的?” “你撑着。”卫长君又递给她,这次翻慢一点,“看清楚了?” 曹女要试试。 几次不成,曹女泄气,两个小的被吸引过来。卫长君叫大外甥撑着,小外甥看,他来翻。刘据手巧,卫长君来回三次他会了。 随后小少年把绳子拿走,拉着表弟坐下,叫表弟给他撑绳。 卫伉乖巧,当真撑着花绳看着他翻。 窦婴不禁摇头:“我之前说错了,不像先帝。但也不想你们兄弟几个。” 卫长君脱掉草鞋,用脚轻轻踹一下大外甥的背:“弟弟好欺负也不能这么欺负。” 小少年有一点点羞愧:“没有欺负弟弟。伉儿不会,我翻给他看。伉儿,你会了吗?” 撑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是傻子恐怕也学会了。何况卫伉不傻。 刘据把绳翻到自个手里:“伉儿,试试。” 卫伉翻到手里,高兴地笑了。刘据双手捂着他的小脸:“表兄对你好吧?” 卫伉点头:“教我翻玩儿。” 窦婴不禁捂脸。 他夫人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后夫妻二人看卫长君,你也不说点什么吗。 傻人有傻福,好比卫仲卿。 换成别人,刘彻听到“宁乘”出的主意,第一反应一定是其想陷害王夫人。换成卫青,刘彻只想到他不长脑子。 这话叫外人听来去,只怕会认为刘彻被卫家人下了药,堂堂大将军怎么可能无脑。 七岁的刘据能听懂很多话,当着他的面,卫长君可不敢说实话:“伉儿像据儿这么调皮,撵鹅的时候就争起来了。不可能一个撵一个看。”转向窦婴:“敬声跟去病玩不到一块去,也跟阿奴玩不到一块去,跟霍光极好。您老可知为何?” 窦婴指点过霍光一段时日:“敬声说傻话,霍光也不会说他傻。” 一老一少闲聊的时候,霍光提过一句,敬声不傻,心思干净,不会多想。 卫长君摇头:“秉性。” 窦婴夫人听糊涂了:“不是秉性相投处的更好吗?” 卫长君:“那是喜好,比如都喜欢蹴鞠,都喜欢追鸭子撵鹅。脾气相似在一起只会是针尖对麦芒。”顿了顿,“也有例外。两个人互相体谅。” 窦婴夫人笑了:“这说得怎么跟夫妻似的?” “夫妻关系有家庭文书约束。友人之间没有。想要长长久久维系起来比夫妻关系难多了。”卫长君问窦婴,“您老还有几位友人?” 称得上至交好友的,窦婴一个没有,不是都死了,而是随着他离开朝堂越久,关系越淡,直到变成点头之交。 窦婴忽然发现卫长君也没朋友。这么多年来走得近的只有韩嫣一个。 “长君,你有没有想过找几个朋友?”窦婴捶捶腿,“我这把老骨头,估计没几年了。这次说的是真的。韩嫣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卫长君:“您还怕我寂寞?”朝俩小的看一下。 窦婴:“他俩长大,阿奴和破奴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可你到那时候四十多了,哪有精力帮他们看小的。” 卫长君算算时间,到那时霍去病二十三四岁,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要是得病一场,他就替霍去病请两年假,带着外大外甥游山玩水去。 嘟嘟只能续命,不能保证霍去病活蹦乱跳地到寿终正寝。 “届时陛下肯定忍不住出去。我跟他一块也省路费了。”卫长君笑道:“即使陛下不想巡视天下,我也会撺掇他上泰山去东海。” 窦婴脱口道:“封禅访仙?” 卫长君愣了愣,笑得直摇头:“陛下唯有亲眼看过才能相信神仙可遇不可求。”说到此,突然想到钩弋夫人,无论如何他得活到钩弋夫人出现那年,就算刘彻忍不住把其纳入后宫,他也得拆穿她的小伎俩。 什么尧母门,论给自己造势还得是古人。 窦婴:“陛下会恨你的。” “顶多恨, 210. 霍光吓到 您不感到羞耻吗? 窦婴失笑,普天之下也只有卫长君敢“不理他”。 “陛下还没死心啊?”窦婴问。 卫长君:“前有李少君,后有李少翁,近几年还有个宁乘,他消停过吗?”说到此无法理解,“像您这个岁数他怕死修仙我能理解。可他——”刘彻今年才三十五岁,还是虚岁。即使他担心只能活到他父亲景帝那个岁数,还有十三年啊。 窦婴夫人也知道卫长君非凡人,她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长君,当真没见过鬼神?” 卫长君摇头。 窦婴:“我见过。” 二人齐刷刷转向他。 窦婴点头:“说起来有五十年了。那时候长安城还不是如今这样,到处二三层高的楼。那时除了皇宫,多是三合小院。王侯将相家也只是院子大一点。” 卫长君:“连年征战,国困民穷,除了皇室中人无人养得起三妻四妾奴仆,房屋自是无需太大。” 早年确实是这样。窦婴继续说:“家中缺钱少粮,也没人成天关门闭户。我正琢磨到家是先沐浴还是先用早饭,然而才到邻居家门口就看到家母满脸焦急地往邻居家跑。说是邻家长女被鬼附身了。 “她不是九岁就是十岁,也没听说过擅口技,说出的话却像三四十岁的妇人。所提之事也同那她本人无关。要是趁机要首饰衣裳玩具,肯定是装的。” “后来呢?”这么玄乎的事窦婴夫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窦婴:“借用她身体的人我认识,在她家后面。死了三四年了。那小女子的祖母拿一根很粗的针说,你再不走我就扎了。老人家扎一下,没多久,那妹妹就醒过来了。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刚一进院就头晕,还问我们她是中暑了还是着凉了。”说到此,他不禁摇头笑笑:“阳春三月,不冷不热,上哪儿中暑受冻去。” 窦婴夫人好奇:“长君,这是怎么回事?” 卫长君前世小时候听人说过,还听人说七八岁的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喊你,千万别回头,回头灵魂就会被人抓走,替人抵命。 卫长君不信,前世今生都不曾经历过。可他当真无法解释,又不能什么也不说。 “心有牵挂的人不舍得离去罢了。” 窦婴:“为何看不见?是不是因为不是夜晚?” “夜晚也看不见。她是一团空气。说是附体,其实只是借用人的嘴巴。” 窦婴仔细回想:“是这样。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嘴把张张合合。” “她也就这点能耐。说不定那一针下去已经魂飞魄散了。”卫长君又说:“像我从未见过。我虽身弱但命硬。那些腌臜东西不敢靠近我。您想必也是。” 其夫人看着他。窦婴认真想想:“没遇到过。就是那次也是听说,没能挤进院亲眼看看。”停顿一下,感慨道:“原来鬼这么弱。” “也不可轻易招惹。”卫长君想起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没有以后的孤魂野鬼。谁知道他会不会不舍得离去。身体一直没有知觉,好好的人也能折腾出一身病来。” 窦婴夫人不禁问:“既然送神难,陛下还成天想着见一见神仙?” “他乃天子啊。认为神仙也不敢伤害他。” 窦婴:“事实上呢?” “不知道。”卫长君笑着摇头,“我寿终正寝后有机会问问吧。” 窦婴乐了:“等你寿终正寝都不如等我以后替你问问。” “记得托梦告诉我。” 此言一出,他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小的很是好奇地打量几人,何事这么好笑啊。 卫长君:“困不困?” 刘据不困。卫伉今年虚岁才五岁,还得多睡。卫长君不提卫伉想不起来,他一说卫伉忍不住打哈欠。 卫长君冲他招手,卫伉到大伯怀里。刘据眼巴巴看着大舅。卫长君好笑:“也叫我抱你睡?” 刘据下意识摇摇头。 卫长君同他解释:“弟弟比你小两岁,困了不睡会越长越矮。你去屋里拿个枕头,再拿个小褥子,等弟弟睡着大舅跟你玩儿。” 小刘据扭头往屋里跑。卫长君喊一声“曹女”。曹女跟上。片刻,他抱着两个小枕头出来。卫长君明知故问:“又困了?” 小太子迟疑片刻,点点小脑袋。 卫伉年幼心无杂念,无人说话,他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卫长君轻轻地把他放草席上,给他盖上肚子,小太子拿手揉眼睛,黏糊糊地喊“大舅”。 窦婴夫妇双双摇头失笑,小太子真会装啊。 卫长君忍着笑抱起他。小太子坐在大舅腿上,枕着他的手臂,双眼亮亮的,哪有一丝困意。 “大舅抱着舒服吗?”卫长君故意问。 卫长君眼中没有调侃,像是很想知道这点。小太子使劲点了点头。卫长君笑着问:“热吗?” 树下有风,一阵接着一阵,小太子摇了摇头。 卫长君朝席上睨了一眼:“那个枕头给大舅拿的?” 小太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像是怕说是,然后被放到草席上。 “那就这么躺着吧。”卫长君双腿轻轻晃悠,小太子越发舒服,一会儿舒服地眯上眼。再次醒来,他和卫伉肩并肩躺在席上。 小孩睡眼惺忪,像是不知道在哪儿。 卫长君拿着碗筷出来,小太子晃晃悠悠爬起来朝他跑去。卫长君赶紧把东西放案几上:“穿鞋。” 小太子坐回席上穿鞋。卫长君这句话把他侄儿吵醒了。卫伉睁开眼看到大伯,傻傻地笑了。 卫长君哭笑不得,跪坐在席上给大侄子穿鞋。小太子停下打量他,仿佛在埋怨他偏心。卫长君拿过他的手,又拉过卫伉的手,“弟弟多大你多大?弟弟会吗?” 对比明显,小太子消停了。 随后卫长君不偏不倚,左手拉着外甥右手牵着侄子去洗手。先给外甥洗,先给侄子擦手。曹女端菜出去看到这一幕,跟钟媼嘀咕,“郎君小心过了。” 钟媼经历的事多,小声说:“以后觉着郎君偏心,就是这些小事一点点累积的。” 曹女幼时觉着能吃顿饱饭就顶好了,无法理解。饭菜送到门外,她就回来做她们自己吃的。 天热的时候谁的胃口都好不了。 卫长君没有准备大鱼大肉,炒鸡蛋、拍黄瓜,焯过水的木耳丝、豆腐皮和凉拌的面,以及切成小块的甜瓜和青菜汤。 舅甥三人的碗都很大,凉拌面上铺着黄瓜和鸡蛋,一旁放着一小碗汤。不同的是卫长君满满一碗,俩小的只有半碗。 两个小不点看看彼此的就盯上舅舅的。卫长君好气又好笑,人不大心不小:“厨房还有,吃完再盛。” 俩小的放心了。 碗里的面和菜吃完,两口汤咽下去,打个饱嗝。卫长君故意问:“还吃吗?” 表兄弟二人一起摇摇头。 如此又过几日,公孙敬声回来了。刘彻想去甘泉宫避暑,不止派人接走儿子,还接走卫伉。霍光被他打发回来,卫长君才知道卫青、霍去病、阿奴以及赵破奴都去了。 刘彻没有提醒过霍光,宫里的事不许对外说,霍光也知道。霍光觉着卫长君不是外人,他见过刘彻在卫家什么样,就是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他。到秦岭第二天霍光告诉他匈奴侵入上谷,杀了几百人。陛下震怒想出兵,后来不知为何又要明年出兵。 卫长君:“还能为何?去年跟匈奴打了两次,什么人经得起这么折腾。” “不是没有多少人受伤吗?”霍光奇怪。 卫长君摇头:“伤的是里头。人没了精气神,离死也不远了。陛下有没有说过派谁领兵?” 霍光脱口而出:“大将军!” 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明年没有卫青,是霍去病、公孙敖,赵破奴等人。第一次霍去病为将,第二次公孙敖和霍去病各带一支。可惜公孙敖迷路。第一次霍去病与浑邪王战于焉支山,第二次他孤军深入打到祁连山,然后有了那首匈奴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卫长君:“陛下说的?” 霍光摇头:“打匈奴不用大将军用谁?” “去病。要不要跟去病到战场上捡个功劳?” 霍光怀疑卫长君故意逗他,或给他下套。 这该如何回答啊。 霍去病不在家,家门口的桑树成了公孙敬声的座椅。坐在树上的公孙敬声嘲笑他:“这事还用想?必须不能去啊。” 霍光点头表示他知道。 公孙敬声很是笃定:“你肯定不知道。你才几岁?表兄长途奔袭,一次最少千里,没见着匈奴你就累死了。大舅这样说故意逗你玩儿呢。” 霍光真真没想到这点。 卫长君仰头:“就你知道。” “你说的啊。”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赵破奴休假在家,卫长君天天炖鸡烧鱼,霍去病都吃腻了,卫长君还做,理由就是打仗累,必须把耗去的精气神补回来。 霍光:“只是叫兄长领兵吗?” 卫长君:“陛下头一回派骑兵奇袭匈奴的时候说是四万人,其实是一路一万。仲卿一万人没叫陛下失望,陛下十有八/九会给去病一万叫他试试。” 刘彻是这样考虑的。 去年匈奴折损那么多,刘彻以为匈奴能安分两年。可匈奴就像夏天的蚊子,打死一茬,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一茬。 以前刘彻以为匈奴有五十万人了不得了。打了这么多年匈奴还敢挑衅,刘彻觉着得翻三倍,最少一百五十万。 那么还得打啊。 夏去秋来,天气凉爽,该准备明年粮草了,刘彻也有心思狩猎。 刘彻载着两个小孩到秦岭,孩子扔给卫长君,他带人上山。午时左右,卫家奴仆收拾野物,刘彻和卫长君坐到窦家门口闲聊。 在长安的时候窦婴不爱出来,人来人往给他请安见礼,他总要应一声。到了秦岭没有这些虚礼,窦婴只有用饭睡觉的时候才回屋。 刘彻不曾暗示窦婴离远点,窦婴就在旁边听。听着听着觉着不对,陛下怎么好像在问长君该派谁领兵出击匈奴。 窦婴看向卫长君,卫长君神色未有异常,难不成他想多了。 卫长君:“仲卿和去病哪个不行?” 刘彻踏实了,霍去病可以。 “阿奴呢?你比朕了解。” 卫长君:“先说你的部署。” “朕有什么部署?”刘彻笑着否认。 卫长君嗤笑一声:“我头一天认识你?你不是已经计划好了,有心思跟我聊这些?” 刘彻心虚。窦婴奇怪,陛下向来乾纲独断,计划好了还跟长君聊什么。难不成又想叫长君测测吉凶。陛下真是“贼”心不死啊。 不出意外过会儿又得吵起来。窦婴懒得听下去,拄着拐杖去西边照看小太子。 “陛下不放心去病,叫他带上阿奴吧。”卫长君放心外甥,但不想汉军损失太多,“兵在精而不再多。去病那个打法,你得挑一些身强体壮很少生病的。” 刘彻:“朕会提醒他见好就收。” 卫长君笑看着他:“你也是头一回认识他?陛下,不提去病,就您这性子,知道前面还有匈奴,舍得班师回朝?” 刘彻不舍。 卫长君:“我也会提醒他,匈奴人多,全民皆兵,不急在这一时。匈奴人心散了,不再像以前铁板一块,内斗也会折损一些。” “那能折损多少?” “七国之乱折损多少?” 刘彻顿时语塞。 卫长君:“何时出兵?” “春天。” 卫长君眉头一挑,深深地看着他。 刘彻诧异:“猜到了?” “汉军不怕匈奴,而春天匈奴才开始迁徙,您这么着急肯定还有夏天。跟去年一样啊?” 刘彻在甘泉宫避暑那些日子事少,恰好卫青也在,君臣二人得空就计划怎么收拾匈奴。何时发兵,需要多少粮草,他们都算好了。 刘彻不敢叫卫长君知道,否则又得挤兑他好战不顾人命。 “夏天出兵朕想叫公孙敖试试。”刘彻说得轻松,注意力却在卫长君脸上。 卫长君微微蹙眉,刘彻心中一凛,怎么公孙敖也不行。 难不成打匈奴非卫青和霍去病不可。 “不过南越、东越、西南夷,卫满朝鲜早晚也是祸患。朕在想是不是再叫公孙敖在仲卿身边历练几年。” 卫长君多么想点头:“我多久没见过公孙敖了。这事你问我?” 没有夸公孙敖,那就是公孙敖还得历练,亦或者不擅长深入草原啊。 刘彻懂了:“说错了朕又不怪你。” “可我要是说多了您又该觉着我打听你身边的事了。”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堂堂帝王,心眼跟针尖似的。陛下,您不感到羞耻吗?” 刘彻板起脸:“卫长君,你可知普天之下,除了你没人敢同朕这样说话?” 卫长君点点头。 刘彻疑惑不解:“这是何意?” “陛下不想听我闭嘴还不行吗?” 刘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死。 窦婴远远地看着二人脸色,多少年了,怎么吵不够呢。 刘彻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介意让卫长君一次。可卫长君太机敏,刘彻不敢太过谦让,不然他一定会胡思乱想。 “朕饿了。”刘彻理直气壮地说。 卫长君愣了愣,“然后呢?” “朕想吃荔枝。” 卫长君想问候他祖宗:“这个时节我上哪儿给你弄荔枝去?”说完起身走人。 刘彻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再抬起头,面色微怒,大步追上卫长君。卫长君担心他乱说,直直地朝屋里去。 刘彻跟上去:“没有荔枝,别的也可。朕不挑。” 卫长君停下来回头睨了他一眼。 刘彻拽掉腰间玉佩。 卫长君方才没注意到:“你上山还戴这儿?” 刘彻扔给他。卫长君条件反射般接住,一看是龙纹玉佩,赶忙还给他。刘彻嗤笑一声,像是嘲笑他胆小。 卫长君又把手收回来,大不了以后给小外甥:“把你的人打发出去。” 刘彻到正院门外叫他的人去西院歇息。 以前刘彻打猎会在外留宿。这次出发前黄门问他要不要收拾行李。刘彻带着行李,禁卫见状也把行李带来了。天子无需他们伺候,这些人就去西院偏房扫榻。 厨房有人,不是忙着和面就是摘菜,刘彻在厨房门口给卫长君使个眼色。白光闪过,堂屋门外多了两筐远远的像外皮像土豆一样的东西。 刘彻乍一看没认出来,再一看这不是南越时常孝敬的东西吗。 比起新鲜的,刘彻时常吃到桂圆莲子羹。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竟然真不是神仙。 那为何不敢见他?他还能叫其带他到半空中飞一圈不成。 卫长君又不是没说过人到了上面呼吸困难。 最初刘彻真不信。张骞告诉他,越往西越难受,打那以后他就死心了。 刘彻拿起一串,卫长君夺走:“谁给你剥?” 正想抢回来的刘彻手一顿,揪掉一个,甜如蜜:“竟然跟晒干的一样甜。” “吃太多难受别怪我。”卫长君把那一串放回去,拽一筐进屋。刘彻见状帮他抬进去。回头看到门口一筐,刘彻替他头疼:“如何解释?” 卫长君:“你带的那些人有羡慕嫉妒卫家的吗?” 如今天下谁人不羡慕卫家。 刘彻没有故意打听过,他跟智囊闲聊的时候从他们语气中听出来的。 “那就别叫他们过来了。”刘彻把另一筐搬进去,“这个是不是不如荔枝娇贵,三天不吃就一股坏红薯味儿。” 卫长君看一下新鲜的龙眼:“可以放几日。回头给我留一点,其余的你带走,给去病、敬声他们分分。” 卫长君大方,刘彻也没小气。桂圆太甜,刘彻不敢贪嘴。两日后扔下儿子回宫,刘彻令心腹黄门章兴给卫家各家送去。 除了卫家男儿,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天子赏的。包括卫媼。盖因她在东市见过干桂圆,不认为这东西也得经过卫长君才能得到。 霍光也得了一碟。 霍光长这么大头一次吃,激动地不敢下嘴。去过秦岭和茂陵的小黄门偷偷提醒他:“尽管吃。这是大公子叫陛下给你的。” 霍光懵了,这不是贡品吗。 身为郎中的霍光时常能见到霍去病。有一次看到霍去病身边只有阿奴,他磨磨蹭蹭过去。霍去病想给他一脚,扭扭捏捏以后能干什么。 阿奴按住他的肩膀,笑着问霍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霍光摇头。 “说话!”霍去病瞪他。 霍光吓了一跳。阿奴朝霍去病肩上拍一巴掌:“光弟是不是想出去,还是想买什么?” “都不是。”霍光不敢磨叽,“陛下日前赏我一盘桂圆。大兄和阿奴兄有吗?” 阿奴笑了:“我俩一盆。以后再赏你尽管吃,不用担心我们。” 霍光点点头,试探着问:“听说不是南越送来的?” 霍去病眉心一跳。阿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还知道什么?” 霍光心慌,他是不是该装不知道啊。 “我也是听,听陛下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说的。” 阿奴放心下来:“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许乱问,也不许告诉任何人。那个小黄门以为你知道。” 霍光越发糊涂,他知道什么啊。 临近冬日,霍光得了几天假,陪太子殿下去茂陵待几日。回去那天车上多了四个臭臭的东西,霍光隐隐知道,卫长君乃半仙之躯。 宣室除了他只有黄门章兴和一个小黄门,而那个小黄门就是向他“告密”的那位,霍光斗胆问:“陛下,大公子是不是离飞升不远了?” 刘据去椒房殿的时候带走一个榴莲,刘彻还有三个。他正看三个金黄的榴莲哪个裂开了,冷不丁听到这句差点被扎到。 “卫长君告诉你的?”刘彻盯着他问。 霍光不敢胡扯,指着榴莲:“长安以北都被冰雪覆盖,这想必跟桂圆一样来自南方。难道不是大公子用了分身术去南方摘的?” 黄门和小黄门笑喷。 刘彻张了张口,这一刻真希望他是个哑巴:“他认识一个修道的,对方会御剑飞行,这是那人送的。那人不会分身术,只是能一日千里罢了。” 霍光的脸一下通红通红。 “以后切莫再说。”刘彻瞪他,“那么容易修炼成仙,朕还当什么皇帝?” 211. 树大招风 合着还是为了保全我们牺牲自…… 霍光半晌憋出一句:“微臣无知。” “无知亦无罪。”刘彻小心拿起缝隙大的榴莲,黄门章兴把干净的木板放御案上,刘彻把榴莲往木板上一扔,咔一声,宣室内臭气熏天。 霍光下意识掩住口鼻。刘彻好笑,有那么臭吗。 “没口福!”刘彻一脸可惜。 霍光慌忙放下手,陛下都不嫌弃,他哪能嫌弃。 黄门告诉他闻着臭吃着香。霍光不以为然。刘彻见状赏黄门和小黄门总得一块。黄门很是高兴,一分为二,拿起来就吃。 霍光不自觉地眉头深锁。 刘彻见状又想笑:“退下吧。” 霍光猛地抬头,陛下生气了吗。 年少的霍光太好懂,刘彻问他:“难不成等你吐出来再出去?” 闻言霍光匆匆行个礼连走带跑躲得远远的。直到宣室内的榴莲味散尽,他才回来当他的小郎中。 话说回来,太子刘据才八岁,卫伉六岁,茂陵又离长安几十里,卫长君不舍得叫俩孩子自己回去,即便有侍卫和奴仆,所以他跟往常一样亲自送他们。不过他没进宫,看着小太子的马车进去,他就送卫伉回长平侯府。 卫青不在家,卫长君也没进去,叫门房前去通禀。卫伉甫一下车就问:“大伯,何时来接我啊?” 将将到门外的张氏想生气又想笑:“伉儿,一走好几日,不想母亲吗?” 卫长君提醒过卫青,女子接连怀孕伤身体。卫青这几年一直尽可能避免。长平侯府上上下下围着一个小主子的结果就是卫伉并不担心他一走几个月父母不疼他,也不担心父母偏心,哪怕母亲身怀六甲。 张氏又不是真生气,小孩也没多想,拉住母亲的手仰头撒娇:“想啊。”伸出手臂要抱抱。 这几年张氏把身体养的极好,在奴仆们欲言又止不赞同的视线下,她抱起儿子:“大兄何时回茂陵?” 卫媼年迈,深秋时节生了一场病,饶是卫长君希望他母亲长命百岁,可该准备的也可以准备了。卫长君此番需要在家待几日:“回头我来接他。”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的正是榴莲。 卫长君递给孟粮,孟粮一闻就笑了:“夫人怕是吃不了。” 卫长君:“后天休沐。” 孟粮懂了。 休沐日清晨卫青回来,孟粮把放在厨房的榴莲送去正院。张氏确实受不了榴莲味。卫伉喜欢。他也不怕扎手,颤巍巍抱起榴莲往地上摔。卫青赶忙拦住。孟粮把布袋铺在地上。卫伉摔开榴莲就显摆,这是大伯给他的,好香好甜。 卫青神色堪称一言难尽,乖乖巧巧的儿子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卫伉才不管那么多,女奴取出榴莲肉,他指着两小块问掩住口鼻的母亲:“可以吃两块吗?” 张氏脱口道:“都是你的。” 小孩乐得牙不见眼。 卫长君没给卫步和卫广送。不过他以母亲的名义叫女奴去两个弟弟妹妹家,告诉他们他回来待几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东方氏和卓氏母家比卫家低太多太多,不像卫青夫人叔父乃廷尉张汤。她俩认为不为自身考虑,为了母家也该向卫长君问个安。 没等卫步和卫广休沐,翌日上午用过早饭就过去。卫家门外碰到卫少儿,眼珠子活泛脑袋转得快的卓氏亲亲热热地问:“阿姊也知道大兄回来了?” 东方氏顺着问:“阿姊找大兄何事?明日夫君休息,我可以跟他说说。” 卫少儿推开虚掩的门,笑着打趣:“步弟有我家去病好使?” 东方氏尴尬,她怎么把大外甥冠军侯忘了。都怪他没比她小几岁,却比她最小的弟弟还幼稚,还会撒娇。 “进来吧。阿母使人来说大兄得在家呆几日,大兄肯定不可能空着手来。”卫少儿边走边朝屋里喊,“大兄,这次又给阿母送了多少蛋,多少只鸡鸭?” 卫媼从屋里出来骂:“欠你的?” “大兄的就是我的。”卫少儿嘴上这样说也没敢往厨房钻,更不敢掀院里的车,“大兄呢?” 卫媼:“上东市了。油盐酱醋他都该补了。”接过裹得只露一双眼睛的小孙女,“怎么不租一辆车?” 东方氏不爱回东方家,没必要置车马。卫广家离东市不甚远,卓氏想她姑母了,饭后散步消食就到了。以至于两家都没有马车。不过出门就能租到马车。 兄弟二人相隔不远,卓氏解释她们一起坐车来的,只是没叫车进来。 卫少儿接过侄女,叫她母亲歇着。到堂屋门外闻到怪味,吸吸鼻子,惊叫一声“阿母”。 卫媼唬一跳,见她眼睛亮的瘆人:“就知道吃。”瞪她一眼转身回屋。 妯娌二人疑惑不解,随着母女俩进去,榴莲味越发浓郁。东方氏想也没想就说:“哪儿有死老鼠?” 卫少儿把侄女放地上:“家里有猫,哪来的老鼠。”循着味打开麻袋,一看有四个,卫少儿不禁说:“阿母,给我一个。” “都给你去病和阿奴回来吃什么?”卫媼推开她,挑一个金黄的,“只有这一个,爱吃不吃。” 卫少儿对榴莲没有太大念想,她最喜欢冰凉冰凉的西瓜。她也知道沾了小辈们的光,所以不敢挑战她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卫少儿掰开一个,去厨房拿几个小盘,取出榴莲肉,给母亲弟妹各一碟。卓氏问:“不等大兄吗?” 卫少儿:“明日去病回来他再开。先用叉挖一小块,吃不下去别逼自己。这东西就是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闻到味都受不了。” 东方氏好奇地问:“这是何物?怎么不曾见过。” 卫媼半真半假地解释,来自南越以南。整个长安只有卫家和宫里有,切不可对外人道也。妯娌二人误以为这东西是陛下赏的,以至于后来连东方家和卓家人都没敢说,端的怕传出去有人羡慕嫉妒卫家。 卫长君时常提醒两个弟弟小心小人。卫步和卫广也提醒过他们夫人,不要什么人都往家带。她们借出恭之便丢个人偶,卫家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东方氏和卓氏不认为兄弟二人夸张,废后陈氏不就是因为“巫蛊”被废的吗。也就是馆陶大长公主会做人,以前陛下缺什么她送什么,所以只是废了她皇后之位。 卫长君回来,妯娌二人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卫长君看着榴莲壳笑着问一句“味道如何”。妯娌二人回答挺香很甜。卫长君就不问了,仿佛她们吃的是夏天的杏秋天的犁。 妯娌二人暗暗感慨,大伯宽厚。 临近傍晚,该回家了,卫长君提醒她们明日过来,叫上卫步、卫广和陈掌,他把三个榴莲都开了。三人震惊,包括知道一点点真相的卫少儿。东方氏和卓氏更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只说行事做派,卫家大公子也非凡人。 换成别人家得了天子赏赐,还不得供着。即使皇帝姊妹也不舍得像卫长君这样做。 如今卫家最不缺钱,无需嘟嘟给霍去病或阿奴买衣帽鞋子等等,它直播赚得钱不花以后也带不走,除夕前卫长君又叫嘟嘟买两次榴莲。不过这两次没送去城中卫家,卫长君没法跟奴仆解释。总不能又说是陛下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次数多了肯定得招来宵小贼人上门。 这两次刘彻都得了两个,很是满足。 除夕后第一次送儿子到茂陵,不知足的刘彻又问卫长君还有没有榴莲。卫长君不想惯着他:“陛下以为呢?” “朕知道还问你?”刘彻瞪他。 卫长君:“什么果子能吃几个月?” “西瓜!”刘彻脱口而出。 卫长君噎了一下:“……您也说那是瓜。”不待他开口,“什么都没有。我没法解释。敬声前几日还问我哪来的榴莲。” 太学放假,公孙敬声在茂陵。不过这会儿跟霍光带着刘据和卫伉玩儿去了。刘彻四周看一下,门外路上只有他二人:“敬声不知道?” “他有心眼但不多,很容易被人激怒。”卫长君摇头,“霍光知道都不能叫他知道。” 刘彻脸色微变。 卫长君挑眉:“霍光知道了?” 刘彻想起那日的事,不禁感慨:“真机灵!”顿了顿,“以前朕看到你空手接物,想的是你能见到神仙,他却以为你已是半仙,分/身有术。朕竟然从未想过这点。” “终于相信他是个有出息的?” 刘彻:“得再看看。不能只有出息。” “尽管放心。在你和据儿之间他肯定选你。” “你又知道?” 卫长君:“他十三岁到你身边,不忠于你据儿敢用他?据儿还怕他以后有了孩子,霍光忠于太孙背叛他呢。这一点霍光兴许比三公九卿都清楚。” “在你这儿朕也是排在据儿前面?”刘彻突然很想知道。 卫长君没叫他失望:“您觉着可能吗?您废了太子还能不打压卫家?”说完送他一记白眼。 句句是实话,可刘彻心里不舒坦,早知道就不问了。 “父皇!” 刘彻吓一跳,回头看去,小太子跑出来,身后跟着裹得圆滚滚的卫伉。霍光和公孙敬声远远跟在后头。 “慢点!”刘彻下意识想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忽然想起他十六七岁不成体统,如今也没变成昏君。他的儿子就该像他才是。刘彻弯腰:“怎么不在院里玩了?” 小太子拽着身上小斗篷:“公孙敬声不许我脱。” 卫长君好笑:“气得连‘表兄’都不叫了?” “不叫!”小太子回头瞪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屋檐上的雪还没化,脱掉着凉了怎么办?” “不用你管!”裹着斗篷什么都干不了,小太子烦死了。 卫长君给他拿掉。小太子高兴地抱住他大舅的腰:“还是大舅好。” 公孙敬声不赞同:“大舅——” 卫长君打断:“小孩子总觉着识两个字,拉开小弓,懂一点道理就天下无敌了。回头着凉生病,以后你叫他脱他都不脱。” 公孙敬声笑了:“大舅说的是。”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大舅此话何意啊。他看向刘彻。刘彻扯一下身上黑色斗篷:“天气寒冷,风也大,父皇都不敢脱掉斗篷,怕着凉生病。” 小太子转向大舅。 卫长君:“敬声不许你脱,你说不用他管,这意思难道不是着凉也不怪他?既然不怪别人,大舅何必惹你生气。”斗篷递给霍光,“送屋里去。” 小太子意识到什么,慌忙朝霍光跑去:“还给我!” 霍光递给他,故意问:“又不热了?” “院里热,外头不热。”说起这话来小太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刘彻摇头:“不愧是朕的儿子。” 卫长君:“以前据儿很乖的时候,陛下也说过类似话。但愿以后别觉着他大逆不道。” “不会!”卫长君时不时提醒他一次,以至于刘彻不止一次想过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比如儿子叫他退位。刘彻问自己能接受吗。刘彻确定他可以。 卫长君看一下刘彻神色,再一次感慨,年富力强的帝王无所畏惧。 “陛下今日还回去吗?” 刘彻此番出来没带多少禁卫,也没带伺候的黄门和小黄门:“下午回去。霍光先在你这儿。改日叫他送据儿和伉儿回去。” 话音落下,刘据和卫伉一手拽着一个朝院里去。刘据有点讨厌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玩那个的表兄,所以他选择话不多的霍光。 霍光是个谨慎的,卫长君也希望刘据同他亲近,而不是去找李敢的儿子玩儿。 刘彻看着两个半大小子,忽然想起一人,太史令举荐的:“长君还记得李当户吗?” “死而复生了?” 刘彻笑了:“胡说些什么,他的儿子有敬声这么大了。” “哦,我懂了。陛下想赏他个郎中?” 李家跟卫家无冤无仇,但刘彻就是知道卫长君不喜欢李家。他同卫长君认识这么多年,能叫卫长君这么厌恶的也只有李家。刘彻有时候很好奇卫长君究竟听说了什么。结合他几次试探卫长君,难不成那几次令李广为将都会全军覆没,却只有李广一人独活。 这比卫青头回出征“直捣龙城”,霍去病孤军深入还难以置信。 可除了这点,也没有别的解释。 “听说擅骑射,小小年纪就有其祖之风。” 卫长君好笑:“去病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不敢说他像仲卿。李家——”啧一声,“不愧是世家,名将后代,自信啊。” 刘彻想说,卫家可以一代出一个将才,李陵只是像其祖也不可吗。 以他对卫长君的了解,在军国大事上面卫长君从不夹带私人感情。他也不羡慕别人比卫家尊贵。否则卫步和卫广也不至于至今仍是个打算盘筹粮草的小吏。 如果卫长君希望天下人才尽出卫家,也不会恨不得不认识主父偃。也不至于离张家这么近都很少登门。 想到这,刘彻真想问清楚。 “朕令其为侍中。” 卫长君点头。 刘彻见他没有一丝不快,眉头微挑,并不介意李陵入朝,却又嘲讽李家,难不成李陵不止骑射遗传了其祖父李广,也跟李广一样只能守城不能领兵。 若是如此,以后令其为校尉,也不能叫像去病似的单独带兵。 刘彻暗暗记下这些,“他叔父李敢在仲卿账下,这事你知道吗?” 卫长君不知道:“我没问过仲卿。弟妹有孕,他上次来我还在秦岭。”不过他倒是听卫步和卫广提过一句,去年秋收过后陛下就叫大农令筹集粮草。 “陛下已经决定今年春出兵匈奴?” 刘彻颔首。 卫长君:“过几日休沐叫去病回来。给他和阿奴十天假。” “这么断定去病会学前年长途奔袭几千里?” 卫长君好笑:“陛下只给他骑兵,还能叫他慢慢悠悠跟春游似的?” 刘彻无言以对。 回到宫里,刘彻令人宣霍去病和阿奴。翌日,二人回到茂陵。卫长君不许他们碰书本。吃了玩,玩了吃。 离太学开课还有些日子,公孙敬声看着二人这样很是羡慕,问跟他一起练字的霍光:“羡慕吗?” 霍光:“不羡慕。大公子说,大兄上次出兵匈奴,五天跑了近千里。换成我,就像你说的肯定会累死在半道上。” “上千里也不多吧。” 霍光点头:“沿着路跑不多。可匈奴没路。跑一段就得下来查看,还要根据匈奴留下的痕迹分析人马多少。单单这点就很辛苦。再说路上有人病了,有人得急症去了,他也得停下来。去掉这些,一天下来几乎没有闲的时候。何况夜里还得枕着刀剑睡觉。我们睡不踏实都不想写字,更别说日行几百里。” 公孙敬声拿着毛笔把这些记下来,点点头:“我以后不要当将军。” 卫长君从外面进来,嘟嘟叫他快问问公孙敬声想做什么。卫长君也想知道:“敬声,这不想做那不想做,过几年陪大舅游山玩水去?” 公孙敬声想点头:“只有我和大舅两人,我洗衣做饭为大舅鞍前马后?” 卫长君气笑了:“我是你大舅,孝顺我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我可以拿钱请人。” “什么都不做,哪来的钱?” 公孙敬声:“我父亲有钱啊。” 卫长君庆幸公孙贺没有顺风耳,不然还不得气昏过去。 “大舅。”霍去病扒着阿奴的肩膀进来。 卫长君看他:“有事?” 二人在军中朝堂习惯了早睡早起日日繁忙,突然回家歇息,他俩很不习惯。 “大舅,我浑身不舒服。”霍去病皱眉,“做点什么?” 卫长君:“这几日天暖和,河面的冰一踩就碎,你俩去钓鱼把。”朝隔壁睨了一眼,“魏其侯打去年腊月身子骨就不甚好。回头做好给他送去。” 二人这几日不见魏其侯,误以为他还在长安。闻言二人相视一眼,去隔壁看望魏其侯。 魏其侯窦婴得知朝廷开春发兵,感慨道:“老夫怕是等不到你们凯旋了。” “不会的。”阿奴劝他放宽心,“太后重病一场身体比您弱,还撑了一年多。” 窦婴比王太后小好几岁,他夫人更是比太后小近十岁,听到这些夫妇二人嘴角都多了一丝笑意。 霍去病:“您该多笑笑,少想一些。像我祖母,我大舅一直担心她早年辛苦,不能长寿,农忙都不叫她知道,怕她要来帮忙。可她越活越精神。若不是已有白发,我觉着她的气色得比十多年前从平阳侯府出来的时候还好。” 窦婴夫人一直在榻边陪他,闻言笑道:“你这孩子,那时是奴隶,命都不是自己的,如今乃皇后和大将军母亲,自然气色好人精神。” “说得你们不是皇亲国戚似的。”此话一出,窦婴夫人语塞。 阿奴朝霍去病背上拍一下,对窦婴道:“您不能想以前如何如何横刀立马,您得想想田蚡、刘安那些人。” 窦婴一时恍惚,好久没听说过“田蚡”这个人:“他如今如何?” 阿奴:“很好吧。他被贬为庶民后,太后偷偷接济他,陛下想必也知道,但从未提过。太后宫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闲时把玩的玉器也足够他在城外置一片地。他能想得开,比三公九卿舒坦。”朝东边睨了一眼,“跟我家郎君一样。” 窦婴夫人摇头:“不一样。” 阿奴点头:“一样。只要他不进城。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谁敢跑去田家门口奚落他?” 窦婴想起早年被太皇太后赶回家,门可罗雀,但也没人故意登门激怒他。 “我不能走在田蚡前头。” 霍去病甚是欣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窦婴被他的话逗笑了:“难得休息玩儿去吧。” 霍去病拉着阿奴找渔网。卫长君不许他们撒网,用网兜或鱼竿。霍去病嘟囔着表示得钓到明年这个时候。卫长君直言正好锻炼锻炼他的耐心,省得到草原上不要命地追击匈奴,仿佛活不到明年。 霍去病和阿奴已经知道三月从长安发兵。他俩住一起,晚上没事的时候画塞北地图,合计过此仗怎么打。霍去病就提过速战速决。 卫长君此言一出,二人震惊,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卫长君:“去病,碰到匈奴不缺粮食,用得着那么急吗?” “我担心碰到匈奴主力。”霍去病是有这层顾虑,“匈奴全民皆兵,要是碰到十几万人,我都活不过今年。” 卫长君瞪他:“瞎说!” 阿奴的想法同霍去病大差不差:“郎君,我会提醒去病稍稍休息的。” 卫长君:“我知道兵贵神速。可匈奴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灭绝的。去病,你才二十岁。你是想打两年累死,还是希望打到三四十岁?” 霍去病震惊:“打一二十年?” 卫长君想扶额,这是重点吗。 “短短几年,你不可能杀光匈奴。没了你们,你二舅上了年纪,届时谁领兵?”朝屋里看一下,“指望敬声?敬声方才说了,想当个纨绔。” 霍去病愣了一瞬,大步朝屋里去:“公孙敬声,出来!” 完了!公孙敬声哀嚎。霍光羡慕,他来长安这么久大兄只吼过他一次。其他时候见着他好像待客。 公孙敬声也看出表兄待霍光不一样,抓住霍光挡在前头。霍去病听到脚步声想伸腿,一看是霍光,僵在空中。 霍光挤出一丝笑:“大兄。” 霍去病很是矜持地嗯一声:“公孙敬声呢?” 霍光让开:“敬声只是嘴上说说。”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表兄听我解释。太学博士提过树大招风。姨母是皇后,二舅是大将军,我像表兄一样厉害,百官一定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霍去病嗤笑,一堆歪理。 阿奴忍着笑问:“合着是为了保全我们牺牲自己?” 212. 太子难教 快回去,不要叫大舅看见。…… 霍去病沉着脸,给公孙敬声个狗胆也不敢附和。 “我也不想啊。”公孙敬声嘟囔,“论打仗不如表兄,论智谋不如阿奴,我又不会打算盘,也没有三舅和小舅有耐心,只能吃吃喝玩乐。” 霍去病冷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公孙敬声下意识点头,对上表兄不善的目光,他把“优点”两个字憋回去,向大舅求救。 卫长君和嘟嘟分析过公孙敬声秉性,没有他“干预”的公孙敬声——胆大妄为又目光短浅。父亲是丞相,姨母乃皇后,他没钱用找谁不行。即便公孙贺和卫子夫不理他,他也可以找卫伉借。他犯事的时候卫青不在了,卫伉继承长平侯府一切,最不缺的就是钱。再不济也可以找他另一个表弟——当朝太子刘据。他可倒好,身为九卿之一太仆,知法犯法,挪用的还是保家卫国的军需。 哪怕学主父偃收受贿/赂,学田蚡拿人钱财替人铺路,刘彻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把他逮进监狱。 如今公孙敬声想到没钱啃老父亲,而不是入朝为官建功领赏,实属令卫长君欣慰。 卫长君笑着说:“敬声还小。” 霍去病点头:“比霍光小负五个月。” 卫长君噎了一下,哑然失笑。 公孙敬声气得脸通红,怎么可以这么挤兑他? 卫长君冲他招招手,公孙敬声跑过去。卫长君摸摸外甥的后脑勺:“每个人都有他擅长的。敬声只是还没发现他擅长什么。” 公孙敬声不禁感慨:“还是大舅会安慰我。” 卫长君气笑了,朝他后脑勺一巴掌。 公孙敬声被打懵了,“……不是吗?” 卫长君懒得理他,出去找小外甥和大侄子。 公孙敬声兴奋地一步跳到他背上:“真不是啊?大舅,快说说,我擅长做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知道?”卫长君扭头瞪他,“下来!也不看看你多大了。” 公孙敬声哼哼唧唧:“才说过人家小。” 霍去病二话不说一把把他拽下来。公孙敬声条件反射推开,一看是他,猛然停下。霍光看到这一幕很是好奇,等公孙敬声落单他才问:“你好像很怕大兄。” “你大兄?”公孙敬声问。 霍光:“总不能是阿奴兄。” 公孙敬声摇头:“不是我怕他。他俩一个比一个心黑手辣,才不管我几岁,是不是亲弟弟。” “打过你?” 公孙敬声想起往事,一言难尽,仰头长叹:“不提也罢。” 卫长君在门外喊他俩,俩人赶忙跑出去,看着刘据和卫伉。他俩要上船,没人时刻盯着,他俩到船上就敢往下跳。奴仆可管不住小太子。 霍光不敢管太子,以至于小太子觉着他心善,厌恶公孙敬声。公孙敬声靠近,刘据就拉住卫伉:“回家。” 公孙敬声亦步亦趋跟上。 刘据回头瞪他:“回家你也跟?” 公孙敬声:“你回家我不回家,我去哪儿?” 刘据被问住。 霍去病从院里出来:“太子,是不是觉着敬声故意跟你过不去,给你添堵?” “不是吗?”刘据反问。 霍去病:“谁叫他出去盯着你的?” 刘据没话了,又不服气,小声嘀咕:“大舅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啊?” “他不听话,大舅打他骂他,你替他受着?”霍去病又问。 刘据再一次哑口无言。 公孙敬声很意外,向来爱挤兑他的表兄竟然帮他? 霍去病见状瞪他一眼,蠢货! “在外面不许离河太近,到院里不许离井太近,敬声和霍光就不管你俩。”霍去病看着刘据问,“能忍住吗?” 刘据点头。 霍去病:“要是被马踹伤,明日到宫里叫陛下看出来,也要说你自找的,不许推给任何人,也不许怪马不听话。” 刘据张了张口,那父皇还不得指着他的鼻子数落啊。 “可以的话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霍去病又补一句。 刘据点头。 “你知道不听话的后果吗?”霍去病提醒他,“别想宫里住几天这儿住几天。” 敢直面大鹅的刘据哪能忍住,“这里是大舅家,不是你家。” 阿奴从屋里出来:“是我家吗?” 刘据摇头。 阿奴:“还记得我姓什么吗?你大舅叫卫长君,我叫卫寄奴,而你姓刘。你说这儿是谁家?” 刘据张口结舌:“那……那也不是你家。” 阿奴点头:“那我改天问问陛下。” “告状精!”刘据大声吼。 阿奴笑着夸他:“对,我是告状精。你能把我怎么着?你是太子,储君,可我不止侯爵在身,过两年还会娶你长姊卫长公主。你是敢打我,还是你身边那些黄门小黄门敢打我?” 小太子气得说不出话。 阿奴:“是不是觉着我和去病比敬声还讨厌?” 没有对比,公孙敬声是太子殿下最讨厌的人。此刻他不想承认也不行,只是不许他碰这个拿那个的敬声表兄是个好人,最少不会把他气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我找大舅去!”太子松开卫伉,一手一个推开他俩。 霍去病悠悠道:“大舅在厨房做美食。”小太子停下。阿奴补一句:“大舅打不过我们。” 小太子气得转身大吼:“反了你们了!” 阿奴楞了一下,笑着问:“跟陛下学的?不错,这一吼像个太子。可惜你不知道就是皇帝也别想想做什么做什么。” 小太子一脸不信。 阿奴:“你可以问问陛下。” 问就问!翌日下午把卫伉送回家,刘据随霍光到宣室就问他皇帝老子,阿奴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刘彻先问霍光发生什么事了。霍光实话实说,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刘据无法打断,更无法反驳,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 刘彻微微点头表示阿奴说得对。 刘据纳闷了:“父皇不是天下最厉害的吗?母后说的。” 刘彻笑了:“我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有些话我不听就会变成秦二世。除非我把所有不听我话的人杀了。可我天下那么多人我杀得过来吗?” 石庆给小太子上的第一课就是秦朝如何走向灭亡的。闻言小太子直摇头。 刘彻:“你希望身边人都顺着你,还是天天管着你?” “顺着呢?”小太子试探着问。 刘彻:“久而久之他们会把你当傻子糊弄。天天被人管着不舒服对不对?那么你可以留几个陪你玩的。你得清楚什么能玩什么不可以玩。不能玩的,无论他们如何撺掇、诱哄,你都不能做。” “陛下,太子才八岁。”霍光忍不住插嘴。 刘彻:“担心他忍不住?那据儿,你只能被管。” “可那样不如不当皇帝。”刘据不禁说。 霍光脸色骤变,慌忙看主位上的人。 刘彻不意外孩子这样说:“那你想吃得好穿得好就得自己动手。好比你大舅,是不是时常自己做美食?还得下地除草,还得抓鱼?” 刘据点头:“不好吗?” “看着你大舅抓鱼有趣。换成你抓,朕保证你连一条都抓不到。” 小太子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信。刘彻不着急,叫他先去椒房殿,然后再回东宫跟石庆学文识字。 此后一个月,刘彻没有再提这事。 三月初,不是休沐日,因天气极好,刘彻带儿子出宫,绕到长平侯府接上卫伉,然后直奔茂陵。 到卫长君家中稍作歇息,刘彻带刘据上船,给他鱼竿和网兜,叫他抓鱼。 刘彻撒一些炊饼,鱼跑过来,刘据觉着抓鱼很容易,拿起网兜捞,然而小身板一晃,差点一脑袋摔下船。 小太子吓得小脸发白。刘彻抱起来哄一会,卫长君带他下地拔草。 卫家地里草不多,可从南到北来回一趟,小太子依然累得小脸通红。刘彻领着卫伉在地头上踢球,小太子别提多羡慕,挤开他父皇也要玩。刘彻大手一挥:“据儿,西边那一片也是你大舅的地。那些地里也有草。” 刘据惊得张大嘴巴,然后看到奴仆从屋里出来:“不可以叫他们薅吗?” 刘彻:“你不下地看看,他们跟你说薅干净了你也不知道。地里草太多,来年粮食减产,拿什么换吃的用的?” 刘据转向他大舅。 卫长君点头:“我闲着没事就下地看看。”指着还没种春红薯的空地,“如今地太干,过几日雨下下来就种红薯。据儿可以给我搭把手吗?” 去年种红薯、土豆的时候,刘据不在。小太子听人提过,他觉着很有趣,思索片刻就应下来。 下午刘彻走的时候就没带俩小的。他们在卫家待到第四天,夜里下起了牛毛细雨。清晨,卫长君穿着草鞋下地看看,估摸着雨下了一夜,地下透了,稍稍晾半天,下午就拔红薯苗,把土豆弄出来,种红薯和土豆。 起初小太子跟着种,一会儿累得直不起小腰,他和卫伉要帮卫长君递红薯苗。卫长君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直言他俩想做什么做什么。 来回几次,小孩腿酸脚疼要回家。 卫长君指着还没种的地:“明日太阳出来把地晒干了,种红薯的时候得浇水,据儿帮大舅打水,还是帮大舅浇地?” “不可以不浇吗?”小刘据天真地问。 卫长君:“你可以不喝水吗?” 小刘据此时很渴,很想去地头上喝茶水。 卫长君:“你不喝水受不了,红薯缺水还能长大?没有红薯来年冬天吃什么?拿钱买吗?可钱从哪儿来?” “父皇有钱。”小太子脱口而出。 卫长君乐了,不愧是他外甥,啃老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你父皇为何有钱?盖因他是皇帝。你父皇病了老了不在了,你又不是皇帝,谁给你钱?” 小太子被问住了。 “你二舅有钱,知道因为什么吗?匈奴杀大汉百姓,你二舅杀匈奴,被你二舅保护的百姓把钱给你父皇,你父皇给你二舅的。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你父皇还把百姓孝敬的钱财给你,百姓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合起来打你?” 小太子被打过,他母后打的,可疼了。小太子不想挨打,嘀咕着:“可是种红薯好累啊。” “背书练字累吗?” 小太子点头。 卫长君:“你想练字还是想种红薯?” 小太子果断选择前者。不过脑的话说出来,小太子小脸通红,盖因出门前卫长君问过他,是在家练字还是跟他下地。小太子跑的比他还快,把卫伉远远地甩在身后。 卫长君:“那是被人管着舒服,还是种地好玩儿?” 日前刘彻跟卫长君提过,儿子不想当个被管的皇帝。卫长君调侃:“子类父。” 刘彻想跟他打一架。不过没等他挥拳头,卫长君主动问刘彻希望他做什么。刘彻直言他看着办。随后便有了卫长君带太子外甥下地锄草那一幕。 小太子愣了一会,想起他前些天说过的话,不禁说:“大舅还记得啊?” 卫长君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大舅不希望你后悔。现在可以告诉大舅你想种地,还是想当皇帝了吗?” “当皇帝被管,为何当太子也得被管?” 卫长君:“你是太子是因为你年幼,需要学习。像你父皇这么大,三十多岁,你就是皇帝了。现在不习惯被管,当了皇帝突然被管你会受不了的。” 小太子摇头:“不会的。” 卫长君愣了一瞬:“据儿,这话你信吗?”灼灼地看着他。 刘据被看得心虚地低下头。 卫长君叫西芮带他俩去地头上歇会儿。卫伉通红的小脸上露出笑意。刘据不禁问:“大舅不叫我们种了?” 卫长君:“你又不想跟我种地,没必要学种红薯。好好看书写字。不想被管就要什么都懂。像我如今就管不住你大表兄。盖因他打仗厉害的普天之下除了你父皇唯有你二舅能管住他。” 刘据伸出手:“两个?” 卫长君点点头:“普天之下能管住你二舅的只有你父皇。盖因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你二舅厉害,包括大舅。” 小太子像是茅塞顿开,大喊大叫着他要看书。卫长君叫住他,小太子脸色微变,大舅不是后悔了吧。 卫长君:“学习的过程很枯燥无趣。这点你清楚。如果后悔了,还可以来找大舅。这些红薯土豆种下去之后还得除草。等天热了,红薯长大,还得挖红薯。红薯挖上来,还得种玉米。大舅很需要人。” 小太子吓得直摇头,拉着卫伉跑。 西芮跟上:“慢点!” “慢点就吃午饭啦。”小太子嫌弃,“你快点!” 洗了手和脚,脱掉不成样子的草鞋,换上舒服的布鞋,踩着碎砖头瓦片铺的小路到堂屋,咕噜噜喝了一大杯水,小太子自己拿出笔墨摊开纸练字。 以前他学一炷香的工夫就要停下歇歇。今日也不例外。他习惯性拉着卫伉走出堂屋,院里空无一人,到大门外,地里全是人。小太子抓着卫伉小声说:“快回去,不要叫大舅看见。” 许君直起腰歇歇,正好看到小太子和卫伉往屋里跑。许君好奇:“太子看着聪慧,怎么那么好哄?这要是换成小公孙公子,一准跟你耍赖,他什么也不做,有能耐就打死他。” 来给卫长君送水的西芮接道:“公孙公子不敢。因为郎君真会打他一顿,再饿他两顿。”随后给许君倒一碗,“如今长大了,他也不想死。” 许君:“他也知道郎君不敢打死他啊。” 卫长君把杯子递给西芮:“我敢打断他的腿。这点敬声深信不疑。据儿好哄因为他是嫡长子,兄弟当中无人封王,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过两年知道不当太子皇帝一样很舒坦就骗不了他了。” “两年后怎么办?”西芮一边跟其他人倒水一边问。 卫长君:“半年就够他习惯被管,习惯背书练字。”说到此也很想笑,“皇后要知道他不想当皇帝怕是得吓晕过去。” 太子不当皇帝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了,卫家一众都得给他陪葬。 西芮等人听到这些希望小太子以后不要这么任性。以至于农忙过后太子再过来,他们很有默契地提醒太子什么可为什么不可做。 随着霍去病带兵出关,茂陵的红薯藤也长大了。太子和卫伉再一次过来,卫长君指着地头上的红薯藤:“据儿,这一片就是你和伉儿种的。” “这么大了?”刘据蹲下去扒开红薯藤,满足感油然而生。 小小的卫伉挨着卫长君问:“大红薯呢?” 卫长君:“在地底下。红薯藤越长红薯越大。等表兄从边关回来,这些红薯就可以挖开吃了。” 刘据仰头问:“打仗好玩吗?” 卫长君:“你和伉儿坐马车到这儿累吗?” 卫伉乖乖点头。 卫长君:“皇宫到我这儿不足四十里。长安到匈奴人待的地方有几千里。你表兄一天行两百里,得走十几天。除了吃饭睡觉不能停。你说好玩吗?” 刘据摸摸颠疼的屁股:“好累啊。” “不止。我们不知道匈奴具体在哪儿。到了大草原上得一点点找,找到还得跟匈奴打架。打输了就死了。”指着河对面梁家里祖坟,“埋在地下变成黄土。” 卫伉吓得抓住卫长君的衣裳流泪。 卫长君被他唬一跳,赶忙把侄子揽入怀中。刘据扁着嘴也想哭,“为何表兄走的时候那么高兴?他不知道会死吗?” 卫长君:“表兄十年如一日骑马射箭,他的本领比匈奴厉害,匈奴把他的人杀光也杀不死他。你像他一样,你也敢上战场跟匈奴一较高下。” “可以不打吗?”刘据不懂为何一定要打。 卫长君:“我们不打匈奴,匈奴会打我们。” “为何?”小太子越发不解。 卫长君:“匈奴不会种地种棉花,他们不想拿钱买,抢我们辛苦种的。”指着红薯藤,“如果匈奴人要把我们种的粮食全抢走,是给他还是不给?” 小太子抿着嘴思考。 卫长君:“今年给了,我们吃去年剩的。明年再来再抢,我们吃什么?” “匈奴不可以自己种吗?” 卫长君笑着问:“你都知道种地辛苦,匈奴不知道?” “匈奴好可恶。我们又不抢他们的,他们为何要抢我们的?” 卫长君:“匈奴认为我们好欺负。我们打的他们不敢过长城,以后给他们送粮,他们都不敢收,恐怕吃下去还得给我们吐出来。” 小太子好像懂了。 卫长君伸出另一只手把他拉到跟前:“打匈奴不是因为你表兄和父皇爱打仗,而是为了不受欺负。如果辛苦几次可以换来十几年匈奴不敢来犯,为何不打呢?你知道吗?我们前年打跑一些匈奴,去年又有另一些匈奴从北方草原上跑来杀大汉子民抢钱粮。” “匈奴人很多吗?” 卫长君在地上画两个不规则图形,“这是大汉,这是匈奴。汉人勤劳建房子,在这一片住。匈奴人懒,哪儿有草就把牛羊赶去哪儿,住帐篷。 “你二舅打的是这里的匈奴,也就是如今的朔方、五原。但在东边,再往东,往北,还有匈奴。我们需要一点点找到,灭掉,像薅草似的,直到地里干净了才能保住庄稼。” 刘据不禁问:“还得打几年?” “不知道。今年打赢匈奴,明年匈奴不敢来,我们后年就不用打了。后年还不敢,那大后年也不用打。” 刘据懂了:“今年打匈奴是因为他们去年欺负我们?” 卫长君点头:“他们欺负我们几十年,只有近几年才敢跟他们打。” 小卫伉听不懂了:“以前为何不打呀?” “以前没有将军敢打匈奴啊。”卫长君同他们解释,在卫青头一次出兵匈奴之前朝廷弄了三十万人围剿匈奴,主将却让匈奴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卫长君担心他俩听不懂,又解释好比卫青有一人,那次有三十人。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二舅好厉害啊。” 卫长君:“表兄也厉害。这次他跟你二舅头一次出击匈奴一样只有一万骑兵。” 小太子好奇地问:“大舅会吗?” 卫长君摇头:“我只会种地。以前就在朔方种地养那边的军队。那边有军人,匈奴就不敢从那边南下杀人。要是长城以北全是汉家儿郎,那匈奴就会跑去别处,以后再也不敢来。” 小太子好奇地问:“除了北边还能去哪儿?” 卫长君指着地上还没擦掉的图,又在西边画一大片:“去这里。” “我们可以去吗?” 卫长君点头:“我们如果有很多人,也可以去过去。如果把人调过去,南边和东边人会打我们,那就算了,让给匈奴。” 小太子震惊:“南边东边还有匈奴?!” 213. 祁连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伉吓得往卫长君怀里钻。 卫长君拍拍他的背,笑着解释,并非匈奴,但也非汉人。那些人不安分,朝廷却没有派兵,盖因匈奴勇猛敢打到长安。打跑匈奴朝廷腾出手来再收拾那些人也不迟。 刘据脱口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长君愣了一瞬间,笑着问:“听谁说的?” “敬声表兄啊。”小太子不怕大舅知道,“敬声表兄还说等他长大,大表兄就不敢欺负他了。大舅,我长大了,敬声表兄是不是也不敢欺负我啊?” 卫长君:“他哪次跟着你不是我叫他去的?你不敢跟我理论,倒是敢怪他。你好奇匈奴为何总杀汉人,抢汉人钱粮,正是匈奴觉着我们像敬声一样好欺负。” “我没打表兄,也没抢他的东西。”小太子大声辩解。 卫长君笑看着他:“跟着石庆学一年多,不知道什么是比喻?” 小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装呢。 卫长君没指望几件事就把刘据教的什么都懂,“大舅说累了,回屋喝点水?”站起来伸出手。两个小崽子一人抓着一个跟他进屋。 卫长君洗一把红枣和一把葡萄干,擦干水送到堂屋,叫两个小的在屋里边吃边玩。 上次卫长君送刘据和卫伉回城,卫长君找刘彻要两粒药丸,刘彻训他,药是胡乱吃的吗。刘彻令太医来给窦婴看看。 方才禁卫临走前给卫长君一小盒东西,卫长君叫奴仆先送回屋。 安顿好两个小的,卫长君拿着小盒去隔壁。盒里除了有两粒药丸,还有一张纸。卫长君边走边看,上面全是医嘱。 窦婴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卫长君问过昨天今天吃了什么,就请老夫人倒一杯温水,拿出其中一粒叫窦婴服下。 窦婴接过去先问:“陛下赏的?” 卫长君:“早几天送据儿回去的时候就找他要,他非说太医看过再说。” 窦婴夫人很高兴他一直记得这事:“药哪能乱吃。” “不怕您二老生气,这么大年纪了,无论吃什么药都是死马当活马医。”卫长君把水递过去,窦婴服下药,大抵心理作用,下午就觉着身体轻了。 窦婴夫人扶着他到门外,小太子和卫伉忙着踢球。墙边种着西瓜,老夫人见他往瓜藤里踢,小声说:“比陛下小时候坏多了。” 奴仆送来高高的椅子,窦婴坐下:“太子,还想夏天吃瓜吗?” 小太子没听清,跑过去问:“你说什么?” “砸坏了西瓜秧还怎么结瓜?” 小太子到墙边扒开西瓜秧看一下:“没坏!”不过也不敢在这边踢了,叫卫伉上地头踢。 卫伉指着砸断的红薯藤:“太子表兄,还能结红薯吗?” 小太子回头找窦婴。窦婴冲他招手。小太子过去威胁:“不许告诉大舅!” “红薯藤上没有花,断一根不碍事。要是全断了,我不说你大舅也能看出来。那个拿去喂羊吧。”窦婴缓口气,给他出主意,“只说你弄了喂羊的。” 小太子眼中一亮,他怎么没想到。随后拿着红薯藤跑屋里:“大舅,我给羊弄的红薯藤。” 卫长君从正院出来看一下:“扔羊圈里吧。” 小太子欢快地跑过去。 卫长君见窦婴在外面就过去问:“好些了吗?” 太子慌忙出来,在卫长君身后一个劲给窦婴使眼色。窦婴笑着说:“吃了药睡一觉好多了。” 窦婴夫人解释他醒来就要喝面汤。 小太子放心下来,又“威胁”表弟不许告诉大舅。踢断红薯藤有卫伉一份,他自是不敢告密。 此时的红薯叶很鲜嫩,卫长君同窦婴聊一会就回屋拿筐,掐满满一筐红薯梗和叶子。 刘据带着小弟出来,看到窦家奴仆忙着把叶和梗分开,他跑过去说:“大舅,我帮你。”红薯梗扔地上,叶子扔簸箕里,端起簸箕喂羊。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这是我们吃的。” 小太子震惊:“羊吃的我们也可以吃?” “羊吃不吃西瓜?” 小太子点头:“羊啃西瓜皮。” “所以不是我们吃羊的东西,而是我们可以吃的也可以喂羊。”卫长君朝自家正院方向喊,“许君!” 许君跟窦家奴仆回窦家院里收拾红薯叶。 小太子很好奇:“香吗?” “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大舅做了你尝尝。不喜欢就吃别的。”担心卫伉喝多了水尿榻,卫长君没打算做粥。许君收拾好红薯叶出来,卫长君叫她掐一把将将露头的苋菜,给孩子煎鸡蛋煮面条。 两个小的牙口好,要吃拌面,不要吃汤面。 卫长君指着小外甥空荡荡的门牙:“不怕把牙累掉啊?” 头一次掉牙小太子吓得做噩梦。刘彻和卫子夫轮番安慰他几天,小太子才勉强接受。最近牙冒头了,小太子不怕了。有颗牙松动,他很稀奇的掰着牙给卫长君显摆,他又要掉牙了。 小太子闻言摇头:“父皇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窦婴好笑:“陛下说得不错。”有了精神,窦婴也有空关心旁人,“去病该出关了吧?” 卫长君颔首:“这次兵出陇西回来可以去朔方休整,朝廷粮食没能及时送到,也可以叫他们送粮。” 由于匈奴强悍,哪怕不畏惧匈奴,黎民百姓也很好奇汉军能不能保持不败。窦婴夫人也不例外,她是经历过堪称卑微的同匈奴和亲的人,“一万人是不是有点少?陛下只派仲卿一支人马的时候给了仲卿三万人。” 窦婴:“那时候朔方还是匈奴的地方。除了长城这边到处是匈奴人。” 经卫长君上午那么一说,小太子对匈奴好奇起来:“以前不是吗?” 窦婴:“以前十个匈奴人敢追一百个汉人。如今要是有一百个匈奴人看到十个汉人拿着‘卫’字旗,反而怕我们。” 小太子听糊涂了,‘卫’字旗是什么神器吗。 卫长君解释:“匈奴恨你二舅,也最怕他。有一次你二舅跟匈奴打仗,弄了上千万头牲畜,而匈奴不种地,吃肉,那一年不知道饿死了多少匈奴人。” 卫伉好奇地问:“大伯,二舅是谁呀?” 卫长君失语。 小太子气得瞪眼:“小笨蛋,二舅是你父亲啊。” 卫伉很少同时见到父亲和表兄,一时间忘了表兄叫父亲二舅。他又忍不住问:“上千万头很多吗?” 卫长君蹲下拿着他的手:“一个,十个,一百个,一千,一万……”这么数下去,卫伉没有多大感觉,八岁的小太子目瞪口呆。 窦婴问他:“你二舅厉害吗?” 小太子长叹:“厉害!” 卫青的大将军府在宫里,时常能见到小太子。小太子身边的黄门和小黄门总是用一种无比佩服羡慕地语气称赞“大将军”。小太子不觉得一个鼻子一双眼的二舅值得他们念念不忘。远不如大舅厉害,更没法跟父皇比。 小太子想象一下千万头牲畜是多少,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问:“大舅,是不是长安城都装不下?” “长安城才二十万人。一千万是多少个二十万?”卫长君怕他不会算,“二十跟一千比差多少?” 小太子掰着手指头数不过来。 “即便这样匈奴还敢南下杀人,抢我们的钱财。”卫长君说出这句话,嘟嘟出来,[他以后肯定也是个好战的。] 卫长君:[他性格不如刘彻强硬,百官反对他不敢发兵。除非边关请战,城里百姓也支持他打。] 小太子攥住小拳头:“大舅,我长大也要打匈奴!” 窦婴愣了一瞬,看向卫长君。卫长君捏捏他的小脸:“又忘了大汉周边不止有匈奴?匈奴不足为惧了就得收拾别的。南边东边西边都老实了,再收拾北边匈奴也不迟。” 窦婴不由得点头。匈奴乃游牧民族,今年在这儿,明年不一定在,没必要年年出兵。 六岁的小卫伉跟听天书似的,“大伯,我呢?” “你也想打匈奴?”卫长君摇头,“匈奴交给你父亲和去病表兄,你和据儿打别的。以免都去打匈奴,长安没有兵将,他们打到长安杀我。” 小太子听闻这话嚷嚷着要习武,大声叫人给他送弓箭。 卫长君拦住:“天色已晚,明日再练。不过据儿你记住,要打就一次打服他。不可以今天给他一拳,明天给他一下,那样他会以为你怕他。他要是乖乖听话,就把人接到长安,给他修大大的房子,给他美食华服,叫他喜欢长安。” 窦婴诧异,怎么这么教孩子。 卫长君还没说完:“他来到长安,他的地方是不是就没人管了?好比我们到长安,这里就没主人了?” 小太子点头。 “那你就派人帮他管家。你这么好心,我想他一定很高兴。” 这一年来小太子学了加减法,会算账了,“大舅,这样还不如打呢。打跑他,他的家是我的,还不用给他建房子。” 窦婴震惊。 其夫人以为她听错了,见夫君失态,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当今长子先帝嫡孙。 卫长君失笑:“你替他管家,家中粮食自然是你的。”指着南边一片地,“他人在长安,你说地里没见着粮食,他还能说见着了?” 小太子张了张口,还可以这样啊。 卫长君:“打他需要出兵,还得拿钱买兵器,上了战场还有可能死人。汉人死了,家中田地谁种?这么一算是不是不打比打合算?” 小太子连连点头。 “我们之所以打匈奴,是因为我们问过匈奴要不要搬到长安,给他们房子和粮食,他们不会种地,我们派人种。匈奴不愿意,反而打我们。”卫长君想起一件事,“以前把汉家女儿嫁过去,跟他们结亲,他们前脚把人接走,后脚就杀了我们许多人。” 饶是小太子已经知道匈奴凶残,也没想到这么不讲道理。 “好比长姊嫁给阿奴兄,阿奴兄还打我?”小太子问。 几人不由地点头。 小太子满脸惊讶地望着窦婴夫人:“你也知道啊?” 窦婴夫人叹气:“早些年我总担心一觉醒来匈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 如果卫长君一个人这样说,机灵的小太子或许会怀疑大舅哄他。窦婴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小太子终于明白为何匈奴非打不可。 霍去病行军快,过了长城没几日就发现匈奴踪迹。霍去病要一鼓作气。阿奴拦住,不急不慢地叫火头军支锅做饭,然后睡觉。翌日,战马急的打转,许多人怒问阿奴是不是怂了。阿奴才同意追击匈奴。 除了他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以至于见着匈奴红了眼,一万人的气势像十万人。匈奴已知卫青的外甥霍去病也是个天降煞神,看到“霍”字旗瞬间降了一半。试图逃走的部落首领被饿极了的汉军斩杀殆尽。 自打入伍霍去病越来越像卫青,气质硬,长得棱角分明。阿奴长得软,气质像卫长君,阿奴安抚投降的匈奴人,缴了兵器,派人送他们入关。 赵破奴担心他们跑了,建议押着他们前进。 阿奴不赞同。 阿奴跟朔方匈奴俘虏学过几句匈奴话,用匈奴话告诉他们,可以杀了汉军逃跑,可要是再被霍去病找到,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卫青带兵还有迹可循。霍去病神出鬼没,俘虏哪敢跑。 阿奴跟霍去病吵一架休息两天,大军开拔,过了焉支山,急行军上千里,弓用尽,刀剑钝了,死伤过半,俘虏太多,不得不班师回朝。 抵达边关,伤员休养,俘虏送往京师,不着急了,霍去病回过味,问阿奴:“先前你磨磨唧唧故意的?” 阿奴佯装不懂:“说什么呢?” “你说呢?” 阿奴:“忘了临出发前郎君怎么说的?我们是人,马也不是铁打的。” “以前怎么不见你听我大舅的话?” 这一战不算俘虏辎重,斩首就有近万人。阿奴很满意,不介意被他挤兑几句:“以前只有八百多人。再说了,匈奴俘虏说了方圆百里没有别的部落,我们可以放心地歇一天,还急什么?就算一天杀一万人,十天半月也杀不完。” “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次要不是我拦着,你还得娶长公主,没到焉支山你就被人绑了。” 阿奴摇头:“不敢。下次出兵是近日,还是过了三伏天?” “三伏天前班师回朝。” 阿奴顿时感到浑身疲惫,早知道就跟赵破奴一起留在边关。 霍去病瞥他一眼:“想都不要想。因为你我差点被骂不配为主将。” “一个个见着匈奴就跟见着侯爵似的,哪还记得战术。”阿奴摇头,“我不这么做,死伤更多。就算你说违令者斩,他们也不可能听令行事。” 听到“死伤”霍去病心里不好受。 此行只有万人,天天一块用饭,即便很多人没说过话,霍去病也见过。那些熟悉的面孔留在草原,霍去病很难过:“以后草原上没了匈奴,我们就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吧。” 阿奴:“回头叫陛下在那边设郡县,自有汉家儿女祭拜他们。” “终归不是故乡。” “到处是乡音,怎么不是故乡?” 霍去病说不过他,打马越过他。 前年跟着卫青,粮草无需霍去病操心,他手下八百多人很好调遣,霍去病真不觉着累。如今身为万人主将——骠骑将军,饭前都得问问还有多少粮食,以至于霍去病不想承认,回到茂陵也没心思逗弟弟,嫌无聊了。他和阿奴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五天才歇过乏。 霍去病的伙伴弓马娴熟,只受轻伤。战死沙场的多是身体不够强健,骑术不如他的兵卒。这些人多来自穷苦人家。 二人歇过乏就进宫,请陛下尽快把抚恤金发下去。俘获很多辎重,其中皮毛堆成小山,阿奴就问陛下要不要,不要赏他。 刘彻:“你家有棉花,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阿奴想和抚恤金一起送给未亡人。 刘彻不是不舍得,抚恤金是统一的,这次赏了皮毛,下次没有赏什么。刘彻就问阿奴有没有替他考虑过。 阿奴点头:“所以叫陛下赏微臣,经微臣的手发下去。下次有人提起这事,陛下尽管推到微臣身上。” “你倒是善良。” 阿奴:“郎君教得好。不是郎君心善也没有微臣的今天。” 刘彻抬抬手:“除了金银玉器和兵器,全赏你了。” “谢陛下。”阿奴得了重赏不缺钱,那些皮毛衣物他一样没留。匈奴俘虏交给朝廷后,押俘虏回来的兵卒闲下来,阿奴叫他们亲自送去。 这些人回来又歇几日,朝廷准备了粮草,补了近万人,阿奴和霍去病出发。刘彻先前不放心霍去病独自掌兵,不是怕他全军覆没,而是担心他杀疯了不知道回来。 如今知道他没疯过,阿奴也能独自领兵,就给阿奴五千人。 阿奴不禁咂舌。 刘彻奇怪:“不敢带兵?” “都说微臣怂,谁听微臣的啊?”阿奴不禁问。 刘彻:“那是你的事。” 二人跟赵破奴汇合,霍去病带一万人,阿奴五千,分路进军。 刘彻说是那么说,其实也怕阿奴无法服众。军中兵将多佩服敢打干杀的,比如李广。很少有人懂计谋。阿奴才二十岁,跟老谋深算无关,刘彻当众夸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兵将也会觉着老丈人看中女婿。所以刘彻叫公孙敖为副将。 公孙敖比阿奴大十来岁,又随卫青多次出兵匈奴,在军中颇有威望。 殊不知公孙敖很相信阿奴,盖因他是卫长君亲手带大的孩子。 按照约定时间同霍去病的一万人汇合,其中几千人暗暗可惜卫寄奴怎么没迷路。有他跟着搅合,又不能痛痛快快杀匈奴。 阿奴没叫那几千人失望,不止一次跟霍去病大吵,吵到祁连山,杀了三万五千多人,擒获王子、阏氏几十人,汉军损失近两成,两人可能因此伤心,这才和睦相处。 公孙敖担心的心快跳出来了。 返回途中说什么也不跟他俩一块。 赵破奴发现公孙敖每每看到阿奴和霍去病都一言难尽:“放心,他俩只是意见不合,打不起来。” “你好像习惯了。” 赵破奴:“不是。上一次阿奴不着急,去病想早点回去,俩人就吵过。”说到此摇摇头,“其实阿奴过于谨慎,去病又担心碰到匈奴主力,不能两全他俩才吵。要是一人有五万人,他俩只会比谁杀敌多。” 公孙敖:“阿奴担心冒进中计?” 赵破奴点头。 “要是这样阿奴谨慎过了。草原上一马平川,什么圈套看不清。” 赵破奴:“担心碰上匈奴主力。” 公孙敖摇头:“不是迎头碰上的话很难遇到。主力留下的痕迹跟小股匈奴不一样。那样只能说天要亡我们。” 赵破奴想想也是:“不知道陛下这次怎么赏去病和阿奴。” “肯定重赏。”公孙敖羡慕,但也只是羡慕。换成他领兵一万五千人,可不敢走一路杀一路,只是俘虏就有近三千人。具体多少人只有霍去病和阿奴清楚。公孙敖头一次来回奔袭几千里,太累了没心思问。不过他没忘记提醒霍去病禀报长安。 刘彻收到捷报当真震惊。哪怕没有斩杀几万人,只是俘虏以及那些王子、阏氏也足够朝野震惊。 没了首领部落一定会大乱。好比卫长君说的,他们争权相残,死伤可能比被汉军斩杀的还多。 翌日,刘彻策马前往秦岭告诉卫长君这一好消息。 卫长君只关心汉军伤亡人数。 刘彻直言:“死不足五千。” “那也不少了。”卫长君提醒,“皆是精兵。” 刘彻嫌弃:“那你可知仅此一次,大汉西北方的匈奴可能绝迹了。” “想什么呢?”卫长君接过捷报,“看到没有,去病可惜没抓到浑邪王。有王在还愁没兵?陛下,我要是你,发诏边关,降汉者网 214. 太子苦恼 你就仗着这一点吧你! 朝廷不是没有想过用美食珍馐锦罗玉衣诱降匈奴,然而无一次成功。 刘彻摇头:“时机未到。” “不,到了。” 大汉立国以来对匈奴作战,只有卫青领兵不是小胜就是大胜,甚至全甲兵而归。匈奴无需查探也清楚大汉能打匈奴的只有他一人。 卫青乃天降杀神也不能可着他一个用。想必这才是匈奴大败也敢来犯的原因。 今年卫青没出去,霍去病领兵依然大胜,霍去病才二十岁,只能打到而立之年他还有十年。一次一万五千人杀了匈奴三万多人,除了俘虏辎重,单单匈奴王子、阏氏就有几十人。匈奴有多少东西多少王子、阏氏经得起霍去病这么掳。 倘若卫青带领成长起来的霍去病出征,匈奴只能跪地投降。不少匈奴人肯定会这么想。 以前匈奴侵扰汉民,只有胜利没有损伤,匈奴平民自然毫无怨言。近几年无一胜利,卫长君不信平民还想打。 卫长君问刘彻:“匈奴平民也是人,不想死。” “匈奴不信我们。” 卫长君:“朝廷屡战屡败,百姓是否有怨言?百姓或许不曾想过投奔匈奴,可匈奴要优待汉民,哪怕知道是假的,他们会不会因此越发恨您?” 刘彻懂了,加剧他们内部矛盾。 “匈奴损伤这么多,那个浑邪王一定得招兵。您的诏书一出,他上哪儿招去?” 刘彻摇头:“你想的太好。朕不信匈奴贵族不知道俘虏在大汉过得很好。即使不知道长安情况,也该知道很多匈奴人已经在朔方成家立业,生活安定。” “匈奴首领知道了也会把此事瞒的密不透风。他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素日朝廷公告贴在菜市口,人多,一天之内能传遍长安。草原上没法这么做,您可以派一支骑兵在匈奴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撒一地匈奴语告示。要是担心纸被风吹走就刻在木板上。” 刘彻沉思片刻,可以一试,用驻守边关的兵将,没有什么损失。反正他们日日得巡视。 “如果不是真心降汉呢?”刘彻不信卫长君没想过这点。 卫长君笑了:“这还不容易。给他们相亲。男人由汉家女子挑,女子由汉家男儿选。匈奴男子肯定认为娶了汉女占尽便宜。” 刘彻点头:“你还没说完吧?” “温顺女儿嫁给匈奴男子很难不遭罪。要是敢拿刀砍人,十里八村知根知底都不敢娶的悍妇呢?”卫长君挑眉,“匈奴女子嫁的人也不能是无赖子。得是家中人口多,穷的娶不上妻,或因病致穷的。比起如何安置匈奴人,挑出这些人更难。无赖子给小吏一些钱财,匈奴女子便会到他家。” 说到此卫长君又提醒刘彻一点,不能叫匈奴人互相通婚,夫妻二人不会种地纺线织布,即便最初真心降汉也呆不长。 刘彻:“诏令直送边关,不叫关中百姓知道,同时朕叫各郡县上报如今有多少适婚未婚女子和男儿,这些人因何未婚?” “以免引起惶恐,您对外透露出一点,朝廷安排他们自己相看,丞相做媒。男子不会害怕相看。女子心有不安,想到不嫁得交税也会想试一试。安置匈奴需要房屋,陛下可以令人建一片三间门小院,成亲的去那儿,一人分几亩荒地,免三年赋税,远离部落,他们还敢有什么想法?” 刘彻:“好比你在朔方?” “是的。假如明年开春来降,正好赶去上林苑做活,名曰学习耕种。不学耕种说明他们不是真心降汉。他们学的似模似样,秋收过后,告诉他们可以在大汉安家。您别太早点出这点。匈奴首领不傻,哪怕只有几千人的小部落首领。若是给他们时间门谋划,等到秋收,我相信无人需要嫁娶。” 正好趁这些日子查探哪些匈奴男子女人真想过踏实日子。刘彻颔首:“这事不小啊。” 卫长君:“倘或关中没有肥沃荒地,那叫他们去村里安家落户。好比八阳里有几个死了丈夫或嫁不出去的悍妇,叫匈奴男子入赘到八阳里。男子到八阳里那日得官吏陪同,届时给他一亩地棉花种子和一亩地土豆种子以及两株葡萄树。有了这些,谁敢欺辱匈奴男子。匈奴女子嫁到八阳里也有这些。” 两亩种子和两棵果树跟安置迁往关外的贫民所需钱财比起来堪称九牛一毛。刘彻舍得:“这些也不能对外透露?” “这是自然。否则哪有真心可言。” 刘彻:“匈奴贵族呢?” 卫长君想说全杀了。 收拢一个贵族比降服百名匈奴平民还难。 可惜不能! 殊不知刘彻也是这样想的。 卫长君:“不知听谁说过像这类人不见血不能信。” 刘彻示意他说详细点。 “从军!” 刘彻笑了,他是这样打算的。甚至早就这样做了。卫青账下不少匈奴人皆是匈奴贵族。 “朕不虚此行啊。”刘彻感慨。 卫长君:“陛下,我一直想说,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部落,只靠外人很难彻底摧垮他们。”指着很粗的桑树,“牛羊很难撞倒。用斧头砍断,来年也会发芽。要是里头生虫,那就彻底死了。” 刘彻:“朕听明白了,回去就安排。”忽然想起儿子,“宫里比这边热,改日朕把据儿送来,你教他算术,叫去病和阿奴教他识字兵书。” 卫长君:“还有伉儿。没人同他玩,他得烦死我。您儿子从来不是个乖孩子。” 日前卫长君在茂陵,刘彻送儿子过去,窦婴谢恩——两粒药丸叫他身体大好的时候,提醒过他,太子得仔细教导。 “恰好仲卿次子太小,张氏没空照看他。”卫家子弟要么安分老实,要么天生将才,刘彻不指望乖孩子卫伉像卫青一样用兵如神,可他能做到忠心耿耿也很好,最少刘据不必担心出行也会遭到袭/击。” 卫长君:“给去病和阿奴两个月假。随他们出征的人一个月假。除非您希望他们活不过三十。” “这么伤身体?”刘彻震惊。 卫长君:“你可以问问去病跑了多少里。” 刘彻怕霍去病不说实话,把封赏兵将以及发放抚恤金的活交给霍去病和阿奴,把赵破奴留下。赵破奴不如霍去病大胆,也不如阿奴擅胡说八道,刘彻问一句他答一句,等他说完,刘彻也在纸上算出此行距离。 只看文字刘彻心底没有多大波动,当他把那段路换到大汉疆域上,刘彻倒抽一口气,这是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啊。 真乃初生牛犊不怕虎! 霍去病此行俘获财物甚多,刘彻令官吏留够此行所需军需,余下的全赏给霍去病。霍去病的食邑高达五千户,最不缺钱。匈奴好物他这几年也得了不少,看不上杂七杂八的,霍去病拉到军营,论军功赏下去,最后告诉让他的兵,陛下给一个月假期,今日便可各回各家。 公孙敖了解霍去病,胆大包天!他担心霍去病先斩后奏,急急进宫询问。 刘彻颔首:“去病和阿奴休两个月。你大可放心回家,这一个月不会有人打扰你。” 公孙敖顿时感动的想哭。 刘彻很是诧异,日前封赏公孙敖的时候他只是面露喜色。 “怎么这副样子?”刘彻隐隐知道为何,但他不敢信,公孙敖又不是头一回出征。 此言令公孙敖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陛下有所不知。臣几次随大将军出征,日行最多百里。头一回出征遇到匈奴主力,疲于奔命,一个时辰才跑百里。冠军侯日行两百多里,连走几日,中间门还跟匈奴交手,臣累得差点以为见不着陛下。” 刘彻找出赵破奴坦白的那张图:“朕看这日期怎么跟你说的不同?” “那是阿奴同他吵架耽搁了。有一日一动未动。”公孙敖说到此忍不住问,“陛下从哪儿挑的那些人,竟然都认为仗就该这样打。” 刘彻从军中精挑细选,一个比一个容易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担心阿奴降不住,令公孙敖协助。 看来日后得叫这些兵卒跟着霍去病。换成公孙敖这样的,纵然大败匈奴,回来也得嫌霍去病罔顾人命,甚至可能出现内讧。 “卫青头回出兵,朕没有那么多精兵,一万人其中一半练了两三年骑射。去病和阿奴的一万五千人,最少练了六七年。他们都正值青春年少易冲动,自是懒得像大将军一样细细谋划。” 公孙敖:“那么多匈奴哪是一次两次能灭绝的。这是长久之战,必须慢慢来。” “所以朕给他两个月假。”刘彻笑着抬手,“回家歇着去吧。下次不叫你去了。 公孙敖感恩戴德。 军功难得,而他更想活着。 霍去病倒不觉着有这么可怕。他在秦岭休息几日就抱怨日子无聊,叫赵破奴上山转转。 赵破奴幼年吃了太多苦,哪能跟三四岁就被卫长君带到身边精心调养的霍去病和阿奴比。他俩不累,他很累。 赵破奴拿着草席,上午睡西边屋角,中午睡北边,下午睡东边。霍去病骂他:“你是猪吗?吃了睡睡了吃。” “你怎么知道我最想当猪?”赵破奴诧异。 霍去病噎的没脾气了。 小太子在果树下听到东边胡同里的对话,大步跑过去:“去病表兄,我陪你上山。” 霍去病眼中可没有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小太子能不能坐稳储君之位要看卫家。霍去病不客气地说:“我陪你吧。” “我会打猎。”小太子伸出手,“日日练习。” 太学放假,公孙敬声拿着黄瓜过来,掰一块给太子:“我十岁都不被允许上山,你就别想了。” 八岁的小太子不甘心地啃一口黄瓜:“我是太子,我就要去!” 霍去病嗤一声,掉头走人。 被无视的小太子追上去:“去病表兄,我是太子,你必须听我的!” 霍去病朝不远处桑树下睨了一眼:“跟大舅说去。” 小太子哪敢在他跟前耀武扬威:“去就去!”扑到卫长君怀里黏黏糊糊撒娇,“大舅,我想打猎,我想陪表兄。表兄打匈奴很辛苦,大舅,叫我去吧。” 公孙敬声差点被黄瓜呛着,不确定地问:“你是叫他跟大舅撒娇吗?” “我叫他用太子之尊命令大舅同意他上山。”霍去病瞥太子表弟一眼,朝树上看去,“阿奴!” 阿奴不累,阿奴嫌热,坐在桑树上乘凉的阿奴装死人。 霍去病到跟前朝树上踹一脚,哗啦啦掉下许多桑葚。小太子吓得往他舅怀里钻。公孙敬声捡起一个,红的发黑:“怎么还有桑葚?” 卫长君:“树枝和树梢顶端的。这样的反而最甜。回屋找个大笸箩,叫去病再踹两脚。” 熟透的桑葚美味,公孙敬声找两个晒粮食的笸箩,叫他大舅帮忙,一人举一个。阿奴不想被砸一身桑葚,慌忙从树上下来。 霍去病:“下来做什么?” 阿奴接过卫长君的笸箩。小太子一看表兄仿佛忘了上山,急的抓大舅衣袖,“大舅,我八岁了。” “去病小时候说过类似的话。你猜我怎么回答?” 公孙敬声没少念叨大舅偏疼大表兄:“大舅同意了?” “没有。你敬声表兄也说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比你大。” 小太子转动他的小脑袋:“我是太子啊。”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卫长君笑眯眯看着他问。 直觉告诉他闭嘴保命,可上山诱人,他只去过一次,一路上被人抱在怀里,偏生还在父皇身边,小太子不敢闹:“我命令你带我上山。” “我是谁呀?” “你是大舅!” 霍去病不禁瞥他,这些弟弟怎么一个比一个蠢。 “舅舅可以不同意外甥去。” “可是我是太子!” 卫长君点头:“可我没拿朝廷俸禄。”指着南边田地,“自给自足,年年还向朝廷交税。宫里吃穿用都是我们的钱置办的。送你来秦岭的禁卫平日里用的钱也是我们出的。” 小太子头回听说,小太子脑袋懵了。 “知道军人为何保护百姓?军人擅打仗,百姓擅种田,百姓把粮食给军人,军人吃了饭有力气,打跑匈奴,保护百姓良田。”卫长君语气缓慢,没有任何嘲讽,也没有一丝得意,“黎民百姓和朝中百官以及陛下明面上有尊卑上下,实则是合作关系。石庆有没有跟你说过秦朝?秦朝为何走向灭亡?秦二世破坏了这种关系,拿了百姓的钱还迫害百姓。” 小太子隐隐懂了:“我是太子也不可以吗?” “你可以命令百官军人。他们不听你的,你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不再管他们吃喝。不擅长种田的人自会向你自荐,驻守边关,或为你父皇做事。为何是为你父皇做事,而不是代替你父皇?那是因为你父皇厉害,他懂得其他人都不懂。” 霍去病:“这么说他能听懂吗?” “据儿,如果你做了错误决定,有人反对,你执意不听,他也可以辞官回家种地,不帮你做事。你父皇担心有人一生气就杀人,朝中才有廷尉,有律法。没有规矩约束,这天下就大乱了,谁都别想好。” 八岁的小太子什么都听说了一点,也什么都不懂。他也奇怪过为何要有三公九卿,为何要有军人,卫长君这番话叫他醍醐灌顶。 小太子看他大表兄:“表兄拿着朝廷俸禄。” 霍去病嗤笑一声:“大舅白说这么多?我是军人,职责是保家卫国打退敌人,不是陪你玩。我的金银钱财是陛下给的,不是你。何况我在休假。”停顿一下,“多叫我几声表兄,我心情舒畅,兴许可以抱你到山上玩玩。” 小太子望着大舅:“谁都可以不听我的啊?” 卫长君点头:“你年幼懂得少,谁都敢不听你的。去病听你父皇的话,那是你父皇令他折服。你父皇什么都不懂,他会选择跟我种地。表兄不听话,陛下可以令人杀了他。可时间门长了,陛下会变成秦二世,会被最亲近的人害死。盖因天下臣民看不惯他的做派,不想再听他的。” “我要学很多很多啊?”小太子苦着脸问。 卫长君摇了摇头:“如果田地没人种,百姓交给朝廷的税少了,你找会种地的人管种地。匈奴南下,你找会打仗的人。你不想打算盘,就找会算术的。你只需选对人,给其一个机会证明,然后你就可以一直用他。他年龄大了,你再挑第二个。好比打匈奴,以前是你二舅,如今是你表兄。是不是就不需要你父皇亲征?” 小太子大喜:“如何才能找到这些人?” “那就需要你什么都懂一点。如果你没看过兵书,表兄胡说八道你也会深信不疑。” 小太子“啊”一声,“还是得学啊。” 卫长君把他抱到腿上:“不止你,我们都得学。表兄学打仗,我学种地。伉儿长大了,有你二舅留给他的钱财,他也得学会打理长平侯府。不然库房被家贼偷光他都不知道。” 小太子不禁说:“怎么会呢?” “伉儿不认识布料好坏,家贼用麻布换掉库房里的绫罗绸缎,他能发现吗?”卫长君笑着问:“你分得清麻和丝有何不同吗?” 小太子被问住。 霍去病又朝树上踹一脚,从阿奴的笸箩里抓一把桑葚:“小太子,趁着年幼好好玩。过几年长大了,你不想上山陛下都得叫我带你上山历练。” 小太子不信坏表兄。 卫长君颔首:“先把你能玩的想玩的玩个遍。过几年你能在马背上坐稳,陛下会叫你骑马。拿得动刀和剑,日日都得练习。” 小太子又朝他表兄看去。 霍去病翻个白眼:“陛下给我两个月假。这两个月我什么都不用做。” 小太子抓住大舅衣襟,小脑袋埋他肩上,愁的嘟囔:“不想当太子了。” “也可。你父皇会叫你二弟为太子。你想以后事事听他的,不听他的话就得跟我辛苦种地吗?” 小太子陡然坐直,连连摇头。随后他的小脑袋意识到这样可能会叫大舅伤心:“不是不想种地,我不想听他的。” “那就得叫你父皇知道他的几个儿子谁最厉害。” 小太子抿着嘴,鼓起小脸,使劲点一下头,像是做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 卫长君欣慰:“以后不要再说不想当太子。传到弟弟耳朵里,他会叫陛下改立他为太子。” 小太子:“他敢!” 霍去病:“还不算无药可救。” 小太子瞪他:“大舅,表兄骂我,是不是对我不敬?” “你不能治他的罪。不然陛下得御驾亲征。” 小太子气得甩腿瞪霍去病:“你就仗着这一点吧你!” 卫长君想笑,听到一声哭声,“伉儿醒了。” 经过一个上午和中午暴晒,外面的风都是热的,反而屋里阴凉一些。卫伉犯困,卫长君把他放堂屋里。 许君等人在路边乘凉,小孩十有八/九醒来看不到一个人,屋里太过安静,他吓哭了。 小太子从他身上滑下去往屋里跑。 片刻,脸上挂着泪痕的小卫伉牵着表兄的手出来,见着卫长君扁扁嘴又想哭。卫长君伸手抱起他,“大伯又不会丢下你,哭什么。” 小孩窝在他怀里,神色恹恹的。小太子担忧地拉着他的小手:“伉儿怎么了啊?” “没睡醒。”卫长君看到阿奴和公孙敬声接了不少桑葚,“据儿,尝尝桑葚。” 阿奴:“上面可能被虫爬过,我用水冲一下。” 小太子又看他表兄,他怎么可以直接吃啊。 霍去病:“小孩肠胃弱,好比你的小身板我一推就倒。” 小太子望着高高的表兄烦的想打他:“我告诉父皇,你欺负我。” 霍去病:“如今你需要陛下照顾,我能帮陛下打匈奴。你说陛下偏向你还是偏向我?” 小太子气得跺脚:“那是我父皇!” “你父皇是我姨丈,你母后是我姨母,也是我的亲人。” 小太子忘了他和霍去病还有这层关系:“大舅,可不可以叫父皇找个会打匈奴又不是我表兄的?” 215. 匈奴来降 你不觉着太巧了吗? 卫长君瞥一眼阿奴,又看一下听说有吃的跑过来的赵破奴。 小太子的眼睛猛一亮,仿佛姬昌见到姜太公。 霍去病悠悠道:“还记得阿奴和破奴未婚妻是何人吗?” 刘据下意识想说知道,到嘴边小脸微变。 卫长君的怀抱被卫伉占据,小太子趴他舅腿上,拉住闲着的那只手,一脸苦相,仿佛他是历朝历代最惨、最不幸的太子。 卫长君抽出手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二弟的表兄是冠军侯,舅舅是大将军,就算你比你二弟厉害,等他长大也敢叫他舅父和表兄把你关起来,他当太子。”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大舅说什么呢,他怎么听不懂啊。 卫长君:“你二弟长大,你父皇就老了,像魏其侯一样年迈。去病像你父皇那么大,依然可以打仗。你父皇管不住他,他是不是想帮谁帮谁?你猜他是帮你,还是帮你二弟?” “帮我?”小太子试探着问。 卫长君:“他是你二弟表兄还会帮你?” “我比二弟厉害!”小太子想起大舅提过这句。 卫长君点头承认:“霍光比敬声懂事,你猜大舅更疼谁?” 这点不必猜。霍光和公孙敬声同岁,卫长君时常给公孙敬声请假,却很少给霍光请假。好比现下公孙敬声在秦岭,霍光老老实实在宫里当差。 公孙敬声晚上睡觉舒舒服服,霍光热得难眠。公孙敬声一天可以洗三次澡,霍光只能等晚上回到住所沐浴。小太子之所以知道这些,盖因他在宫里的时候找霍光玩过,霍光的卧室不小,但是四人一间。 “人心是偏的。”卫长君指着胸口,“心不在中间,在这边。表兄爱欺负你,但也只能他欺负你。外人敢欺负你,他第一个打过去。” 小太子转向霍去病。 霍去病翻个白眼:“不帮你我帮谁?” 小太子忍不住笑了。 霍去病朝他后脑勺一下:“小傻子。” “又欺负我?”小太子气得大吼,卫伉吓得一哆嗦。卫长君瞪他。小太子离表弟近,眼角余光看到了,心虚地瞄一下大舅,轻声安抚弟弟,“不是冲你,不怕,不怕啊。” 阿奴端着桑葚出来,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然后连同茶几搬过来。赵破奴最先抓一把。霍去病不禁嘲讽:“猪!” 不必晃树,不必拿着笸箩接,也不用洗就有的吃,赵破奴才不管霍去病说什么,又不是叫他割肉放血。 小太子挑一把黑红又大的桑葚,递给弟弟一个,踮起脚往大舅嘴里塞。卫长君笑着接过去。小太子仰头问:“甜吗?” 卫长君点头。 小太子也吃一个,很甜。忽然之间他想起一件事:“大舅,为何敢打匈奴的不是二舅表兄,就是阿奴和他啊?”看向只知道吃的赵破奴,表兄说得不错,他是猪! 赵破奴不吃了,“我不配拥有姓名?” 小太子假装耳聋。 卫长君不能说这是卫家基因突变,“你父皇同样疑惑,怎么儿子比他幸运,瞧瞧他那些表兄,一个比一个无能,姊妹的夫君不是早逝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 “啊?”这是什么答案呀。 卫长君:“不是吗?你的舅舅不是天天给你做美食,就是打匈奴。你父皇舅舅还活着,知道他是何人吗?” 小太子惊讶:“父皇也有舅舅啊?” 卫长君点点头:“以前是三公之一。”眼见窦婴从屋里出来,“魏其侯与他同朝为官,比我了解,你问魏其侯他干过什么。” 窦婴慢慢走近,阿奴给他搬张椅子,扶他坐下,阿奴才把小太子的疑惑说给他听。窦婴笑了:“不止你不明白,你父皇疑惑,天下臣民也奇怪为什么别家男儿皆不如卫家舅甥几人。”随后他说出田蚡贪财,陛下给他钱财,他不满足,试图连同陛下的叔父把陛下弄下去。 小太子目瞪口呆,不禁惊呼:“怎么可以这样?”转向他大舅,“他不该偏向父皇吗?” “他想要少府那边的地,你父皇没给还嘲讽他,要不要把武库送给他。”卫长君也想不通田蚡怎么想的,干脆这样胡扯——小孩容易理解。 太子转向霍去病,仿佛在问你会这样吗。 霍去病送他一记白眼:“我是冠军侯,食邑五千多户。从匈奴王庭搜刮的好物也比你父皇赏的多,我稀罕那些?” 窦婴差点笑呛着。 卫长君:“没有能力的小人才会那么做。”看一下窦婴,“好比魏其侯,他当过太子太傅,当过丞相,上过战场立下战功,挣了很多钱财,所以你父皇赏的他接着,你父皇不想给他,他也不惦记。” 小太子听懂了。 卫长君趁机说:“以后离小人远一点。你就是同他玩儿,也不许听他的话,他只会害了你。” 小太子连连点头。 窦婴诧异,卫长君还是那么擅长见缝插针。 卫长君:“据儿还希望能打仗的人不是你亲戚吗?” 小太子摇头。 卫长君觉着这个炎炎夏日教这么多够了。往后时不时提一次,加深一下他的记忆就行了。他才八岁,往他脑袋里塞太多,反而会因此困惑。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据儿,叫表兄跟你去山边看看陷阱里头有没有好物。”卫长君这样说出来,不满意的小太子嘟囔,“敬声表兄也可以陪我去。” 春困秋乏夏打盹,公孙敬声想睡觉。 公孙敬声:“我得看着伉儿。山边的草有伉儿那么高,他进去会被草割伤。” 这个理由很充分,小太子只能转向大表兄。 霍去病很是勉强:“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行吧。” 刘据想说,我还是太子呢。 然而他这个太子小,谁都敢不听他的。“表弟”着实比“太子”好使。 小太子又发愁他何时才能长大。他太愁了,忍不住嘀咕出来。卫长君劝他,慢慢长大,可以多学点东西。不然长到霍去病那么高,他还得跟太傅听课。 刘据掰着指头合计一番,他不学文习武,父皇母后也不会放他出去。不如早点学成,像大表兄一样十八岁就可以打匈奴,二十岁就可为将。 “大舅,表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学吗?” 卫长君点头:“早上射箭,上午学文,下午学算术骑射,晚上练字。”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 霍去病绝不承认他幼时也时刻想出去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完一脸骄傲。 卫长君忍着笑颔首:“你父皇也是。初登基那几年帝位都不稳。你可以问问魏其侯。” 魏其侯解释他帮助陛下,惹得太皇太后不快把他赶回家,他无事可做只能在此虚度光阴。 小太子张了张口,父皇好惨,舅舅不帮他,叔父惦记他的皇位,竟然连祖母也为难他。 霍去病凯旋,他的兵将各回各家,把辎重以及俘虏扔给朝廷,刘彻不得不留在城中处理这些事。安置了俘虏,兵器收入库房,用匈奴语刻的告示送到边关,三伏天过半了。 刘彻终于可以喘口气,他就带着霍光以及黄门心腹来秦岭避暑。 小太子见着父皇扑上去。刘彻感动,儿子大了依然跟他最亲。 两三年前的小太子只懂想念,听到母后提到“辛苦”也是一脸懵。如今小太子终于懂了,他趴在刘彻肩头,在他耳边说:“父皇辛苦了。” 刘彻愣住了,仿佛出现了耳鸣。刘彻迫不及待地转过儿子的小脑袋:“据儿说什么?” 小刘据搂住他的脖子,小脸上尽是心疼:“父皇好辛苦啊。”摸摸他父皇的脸,“父皇瘦了。” 刘彻差点老泪纵横,谁能理解,谁能理解啊。刘彻抱紧儿子,唯有这样他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父皇怎么了?”刘彻劲大,小太子难受。 刘彻松开一点:“父皇高兴。” “啊?”小太子又无法理解了,辛苦还高兴,父皇还好吗?刘据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病啊。 刘彻哭笑不得:“父皇没生病。”其实病了一场,用药及时,睡一觉就好了大半,“据儿终于知道父皇很辛苦。” 小太子内疚的眉毛眼睛皱到一块:“孩儿不孝。” “你才几岁。”刘彻好笑,但他更好奇小人儿怎么变化这么大,“舅父告诉你的吗?” 刘据没听懂:“什么呀?” “父皇很辛苦,是不是听舅父说的?” 小刘据摇头。 如今的他可不懂“父皇”是父也是君,他是子也是臣。少年八岁了,不是今日事明日忘的三岁娃娃,小刘据就把那日听到的、最关心的事说一遍。有些地方听起来颠三倒四,不过意思刘彻懂了。 刘彻听到太子不当太子那段也没生气,反而很高兴卫长君同儿子说这么多,刘据还能因此想到他有几年不容易。 刘彻老怀欣慰,额头抵着儿子的额头:“以后不许再说不当太子。早日长大为父皇分忧。” 小太子再次搂住他的脖子:“我要学好多好多,帮父皇。” “不热吗?”卫长君看着在太阳下黏糊起来没完的父子俩,替他们汗流浃背。 刘彻才到韩家和窦家中间胡同口,离卫家远,听不清卫长君说什么。以刘彻对他的了解,见他斜着眼就觉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刘彻抱着儿子大步过去:“大公子有何指教?” “您是陛下,我敢吗?”卫长君看向小外甥,“你儿子要中暑了。” 刘彻低头一看,儿子小脸通红。黄门章兴忙不迭去院里打井凉水给他洗脸。刘彻接过水盆,亲力亲为。 躺在席上的冠军侯枕着双手:“不说别的,陛下是个好父亲。” “提别的朕就不是了?”刘彻没好气地问。 提别的可有的说了。霍去病鲤鱼打挺坐起来,准备长篇大论。刘彻这会儿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冠军侯:“朕此时不想听。” 霍去病嗤一声,再次躺下。 刘彻给黄门使个眼色。章兴把霍光手中的盒子递给卫长君。卫长君接过去,轻飘飘的:“水晶?珍珠?” “俗!”刘彻嫌弃。 卫长君摇头:“你是皇帝,天下赋税由你调度,你是看不上一块水晶,一颗珍珠。”打开盒子看到两张纸,好像写有生辰年月。他第一反应是看阿奴和赵破奴。太阳在东,二人一定在西院西边瓜田旁边睡觉。 公孙敬声勾头看:“什么呀?”说着话就想拿。卫长君朝他手背上一巴掌:“上面写着公主的生辰八字,是你该好奇的吗?” 公孙敬声不敢叫疼,缩到表兄身边。霍去病准备起身,闻言他坐实,小声问:“提醒霍光的时候那么会说,轮到自己忘了?” 公孙敬声摸着很疼的手背,在嗓子眼里嘀咕:“一时好奇忘了。” 刘彻:“选个日子。” 卫长君:“来年春四月和九月。不冷不热,我也得闲。太后赏我的那些物品,一人给她们一箱?” 刘彻至今只有三个女儿,以后指不定有没有。如今吝啬,再想给女儿准备妆奁也没机会,以至于这一年来两位公主的嫁妆单子一加再加。 财大气粗的刘彻也看不上王太后那点私产:“自己留着吧。” “死后带走?”卫长君摇头,“说到死,我也三十八了。” 刘彻皱眉:“能不说这些晦气的吗?” 窦婴眼中多了一些神采,他懒得听二人吵架,不等于不喜欢。 霍去病坐好,公孙敬声满脸兴趣盎然,在二人身前的卫长君没看见,有一说一:“人终有一死。” “朕用得着你提醒?” 卫长君:“我的墓里放太多珍品日后一定不得安宁。” “朕在茂乡给你留块地。”刘彻话音落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刘彻,包括窦婴,他没指望能陪葬茂陵。 卫长君笑着问:“陛下,给秦始皇陪葬的没被人盗过?” 刘彻不清楚。 “区区一两个盗墓贼,我不担心。只怕百年之后天下大乱,有人穷疯了,挖开我们的墓拿出珍品换钱粮。”卫长君又补两个字——军队! 刘彻张口结舌,他做梦也没想过这点。 霍去病也不信:“大舅听谁说的?” “据说项羽烧过秦始皇陪葬陵?”卫长君问。 黄门章兴点头:“项羽到长安的时候有些地方还在修,听家中老人说被他烧过。” 卫长君看着刘彻。刘彻依然表示无人敢这么做。 霍去病:“陛下,日后我——”忽然想起他比他小十几岁,“敬声,日后我死了,别放金银珠宝,放,放不值得挖的。” 刘彻瞪他:“你几岁?闭嘴!好的不学净跟着你大舅学这些。” 卫长君:“那我生前把死后的陪葬品收拾好。” 刘彻又扭头瞪他,没完没了了? 黄门笑着说:“大公子,冠军侯,陛下,这些事还早。魏其侯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窦婴都气笑了,他招谁惹谁了。 “老夫还能再活二十年。”窦婴潜在意思不一定谁先死。 这些日子魏其侯没少指点公孙敬声功课,他喜欢窦婴,“活到一百岁。” 窦婴高兴坏了,没白费心。 小太子听糊涂了:“父皇,什么死啊?” “朕同你大舅说笑呢。”一直不见卫伉,刘彻趁机转移话题,以防儿子问下去,他解释不通,“伉儿呢?” 卫长君:“不是跟着许君看她做活,就是跟阿奴在一起。据儿,去院里看看。” 小太子拿起席上的小草帽,一边戴一边往院里跑。 刘彻眉头微蹙:“朕的太子叫你教成小农夫了。” “摸着您的良心说,他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卫长君盯着他。 何止好多了。 刘彻相信无论儿子以后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但凡想到那句“辛苦”,他都会原谅儿子。 “您生来多磨难,虽然很多事没叫你知道先皇和太后就替你安排好了,可也远不能跟据儿比。他长到八岁最烦心的事是何时长大,不被表兄欺负。”卫长君扭头看一眼霍去病。 霍去病忍不住翻个白眼。 卫长君继续说:“再不舍得他吃点苦,以后你叫他往东,他敢往西。你叫他亲征,他敢马放南山。” “他知道匈奴得打。”刘据问大汉和匈奴谁输谁赢的时候,刘彻当真震惊。刘彻激动地把儿子抱到腿上问,他怎么知道朝廷在跟匈奴打仗,然后又问他知道多少。 小太子出很多远见,刘彻又差一点抱着他痛哭。 窦婴忍不住解释卫长君累得口干舌燥才给他掰过来。不然太子至今还得以为陛下吃饱了撑的,匈奴又没打到长安来,何必打他们。 刘彻很是诧异:“你连这也跟他说过?” 卫长君:“这些就像他学说话的时候你说父皇怎么喊他怎么叫。不早点教他,以后从认为华夏乃礼仪之邦,对匈奴应以礼相待的那些人口中得知这些,再想掰过来就难了。” 刘彻深思片刻,叹息:“看来朕该叫他入朝听政了。” “也别天天带他去。小孩对什么都好奇,你解释不过来。” 刘彻颔首。 “父皇!” 小刘据牵着卫伉出来,另一只手里抱着个白色圆瓜。 刘彻伸手:“给我的?” 小刘据点头,吸吸鼻子:“好香好香,我选的。” 刘彻又想抱抱儿子,他怎么又可爱又孝顺啊。 “你选的也得洗洗啊。”刘彻给霍去病使个眼色,候在一旁的霍光伸手。 卫长君:“陛下在这里就是到家了。不必伺候,回屋歇着去吧。” 霍光下意识看刘彻。刘彻对此很满意,微微颔首。公孙敬声跳起来,拉着他回屋换上短衣,又问他要不要沐浴洗头发。 公孙敬声看到行李了,告诉他陛下得在这边住几日,他今日不洗过几日也得洗。三伏天太热,霍光骑着小马,一路上有风也热了一头汗。霍光不放心:“真不用我们伺候啊?” “不用。”公孙敬声指着房门外的水缸:“早上打的山泉水该晒热了。你用光了,我们再打井水倒进去,晚上又可以用了。” 霍光一听如此方便,也不再拒绝。 来的路上刘彻一直考虑要不要太傅石庆过来,刘据八岁了,哪能玩一个夏季。 看到刘据的表现,听到窦婴的话,刘彻决定叫他跟着卫长君玩到七月底。 霍去病和阿奴的假期到八月初,八月中卫长君得忙地里的活,宫里来接两个小的的时候,卫长君同他们一起进城,他在母亲跟前尽孝,叫霍去病和阿奴在城里度假,把公孙敬声还给公孙家。 公孙敬声大了,长腿的,卫孺越发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家住两晚一天又跑去外祖母家。 卫长君把他往外撵,迎来宫中小黄门。卫长君放过这个外甥,喊大外甥出来。 小黄门笑着说:“大公子,陛下请您进宫。” “陛下知道我在城里?” 小黄门:“太子殿下说您在城中住到八月初七回去收红薯。太子还说他得帮你。” 卫长君想象一下小外甥说这话的表情,摇头失笑:“拿得动锄头吗?”看一下身上短衣,“容我收拾一下。” 小黄门在大门边候着。公孙敬声请他进去喝茶,端正的像个贵公子,仿佛前一刻抓着门耍赖不愿意回家的小子不是他。 小黄门忍着笑进屋,霍去病拿一个西瓜,切成小块方便他用。小黄门惶恐:“冠军侯,您请。” “大舅爱美,得一会儿呢。” 秋老虎还没过去,除了里衣卫长君只能穿一件薄纱,顷刻间便出来了。霍去病拿着瓜跑。小黄门起身。卫长君示意他不急,吃两块再走。 “宫里急吗?” 小黄门口中塞满瓜,只能摇头。 卫长君不信,不急不至于快午时了叫他进宫。小黄门不懂,说明不是皇家私事。卫长君心里有底,到宣室就听刘彻怎么说。 刘彻二话没说,递给他一张羊皮。卫长君接过去才发现羊皮上有字。如今纸在大汉普及了,谁还用羊皮。 思及此,卫长君懂了。他耐着性子看下去,匈奴单于嫌跟霍去病交上手的浑邪王损失太多,打算召其回王庭除去,浑邪王想联合休屠王率部来降。 嘟嘟出来告诉卫长君是有这么一回事。 “好事。”卫长君看向刘彻,“怀疑诈降?’ 刘彻:“你来之前朕问过仲卿,这两位好比推恩令之前的淮南王或齐王,有钱有人。到了这里他该知道朕不可能叫他参与朝议。” “可他还活着不是吗?” 刘彻还有一层顾虑:“朕才叫人去草原腹地撒告示,他就递书来降,你不觉着太巧了吗?” 卫长君可以理解刘彻:“浑邪王怕了去病,叫去病带大军迎接。陛下该考虑人来了如何安置。不能叫他们在一起太久。” 刘彻盯上卫长君。 卫长君慌忙说出:“我年迈不能远行,别想我过去帮你建城。” 216. 浑邪王 冠军侯会我匈奴语? 在外建城固然重要,国之储君更是重中之重。 刘彻日理万机没空时刻盯着太子,先前给卫长君去两封信,暗示他尽快从朔方回来,就是要把儿子交给他。 如今太子在卫长君的看护下贴心孝顺该学的一样没落下,刘彻哪能放他出去。 卫长君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着实把刘彻气得险些失态:“……谁跟你说这事?!” “那是何事?”卫长君问。 刘彻:“你的土豆和棉花留够自家用的全给朕。” 卫长君挑眉:“送?” 刘彻送他一记白眼,“千两黄金?” “您也不亏。不过我答应魏其侯给他四条棉被。我知道两位公主什么都不缺,还是想给她俩一人做四条棉被,两条薄的两条厚的。” 刘彻:“那秦岭种的棉花朕就不要了。茂陵的棉花朕改日令人拉过来?连同棉花籽。你说的,愿意入赘到汉家,嫁给汉家男儿的一人给一亩地棉花籽。上林苑的棉花籽远远不够。” 卫长君:“您方才还怀疑浑邪王诈降。不说有没有那么多未婚男女,就是人家愿意,最快也得明年秋成婚。你急什么?” “人到了再准备这些就晚了。” 卫长君噙着淡笑看着他:“陛下,没说实话。” 刘彻就知道瞒不过他:“匈奴乃游牧民族,受不了拘束,朕希望他们安心留在关内,或在关外与大汉子民杂居还能忍住不欺负汉民。” “您想送他们土豆和棉花?” 刘彻颔首:“不过你也说过,升米恩,斗米仇。一家一斗土豆,一人一副棉花做的护膝。足够了?” “够了。”卫长君说出来笑了,“我以为你要领着浑邪王去看堆成山的棉花和土豆,吓一下他。” 刘彻顿时不想理他:“那是穷人乍富不是朕!” “谁让你拐弯抹角非得叫我猜一猜。”卫长君轻哼一声,“就这事?” 单单这事刘彻也不至于临到午时把人召入皇宫,“明年留二三十亩地种小麦,剩下的种玉米、红薯、土豆和棉花。届时朕叫来降的匈奴帮你收种。” 卫长君再也忍不住了,翻个白眼:“要不要我空手变出一堆西瓜来给他们解渴?” 刘彻心慌:“万万不可!” “那需要我做什么?别说你心疼我家奴仆。鬼都不信!” 刘彻的几个心腹赶忙低下头去偷笑。 扫几人一眼,刘彻瞪卫长君:“叫匈奴知道卫家不止有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还有擅种田的卫长君。你们是皇后亲人,太子舅父和表兄,天大的诱惑也不能叫你们背叛朕。朕有你们,匈奴被灭是早晚的事。” “不想灭族就踏踏实实做个汉民?” 刘彻颔首。 “您是不是叫匈奴吓着了?” 刘彻:“你家邻居欺负你几十年,突然要投降,你不计划周全?” 卫长君点头承认他小心无错:“我回头跟家中奴仆说说,无论匈奴问什么,只管夸我就对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匈奴会汉话吗?” 此话把刘彻问愣住了。 要是不会那岂不是说给聋子听。 “朔方有不少未婚匈奴男子,陛下给韩嫣去一封信,问问他们谁想随去病一起迎接族人。未婚男子在朔方没家没院,吃着大锅饭,想来不介意入赘到汉家。”卫长君思索片刻,“改日我问问八阳里和梁家里里正,有没有寡妇或只有一女的人家,亦或者无钱娶妻的男子。” 刘彻:“会不会因此记恨你?” “又不是逼他们招婿嫁女。再说了,都听说过朔方匈奴男子和汉家女儿成婚的事,应该可以接受。”卫长君其实没有多大把握。可是要汉化匈奴就不能停留在物资方面。那样只能管几年。匈奴在关中扎根的多了,他日在战场上都打不起来。 这事总要有人去做。卫长君在野名声极好,由他出面事半功倍。刘彻颔首:“听你的。需要什么尽管令人告诉朕。”说到此又着急忙慌补一句,“钱财除外。” 卫长君翻个白眼。 “知道你看不上膳房的饭菜,朕就不留你了,叫去病和阿奴明日回来。朕还得调兵。”刘彻说完抬抬手,卫长君起身离开。 卫长君回到家中,霍去病一听宫里叫他和阿奴带兵迎浑邪王,他就要收拾行李进宫听命。 公孙敬声服气:“表兄就是打匈奴精神。” 卫媼糊涂了:“不是迎接那个什么王?” 公孙敬声意味深长:“外祖母,您忘了匈奴是什么?打死还能爬起来再战。他们会投降?打不过表兄只能使阴招罢了。以为我们会得意忘形?看不起谁呢。”说完嘴一撇,满脸嘲讽。 卫长君乐了。 霍去病很是意外:“这是公孙敬声吗?” “瞧不起谁呢?”尚未变声的少年叽叽喳喳倒是不惹人烦。卫长君朝他后脑勺拍一下,“就没有可能被你表兄打服了?” 公孙敬声摇头:“朔方匈奴跟我们大汉贫民一样吃穿用还心系草原呢。” 卫长君叮嘱大外甥:“大汉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匈奴也是人,内部肯定有不服的。先帝在时七国敢起兵,浑邪王部下未尝不敢。浑邪王要在黄河岸边等你们,你们过了黄河就要枕戈待旦,有一丝风吹草动都得派人查看。” 霍去病点头:“届时我和阿奴兵分两路,就算浑邪王诈降,我们也叫他有来无回。” 卫老夫人忍不住担心:“去病和阿奴还得再打一次?身体吃得消吗?” 卫长君:“回头叫他俩陪我住到除夕。” 公孙敬声扯他舅的衣袖,脸上写满了“我呢?我呢?”卫长君掰开他的手:“你过几日就给我去太学,待到十六岁再说。” 公孙敬声想哭:“三舅和小舅也没在太学待这么久。” 卫长君改问母亲近日家中有没有什么事。卫老夫人从屋里拿出一份精美的帖子,上面好像有金粉。卫长君好奇谁这么大手笔。 公孙敬声气得夺走。 顷刻间他又转过身塞给卫长君。卫长君好笑:“不是找你的?” 阿奴好奇:“谁呀?” “平阳侯大婚请我观礼。”卫长君看到最后很是诧异,“竟然是平阳侯府送来的。” 卫媼不识字,不禁问:“什么意思?” “不是阳信长公主或夏侯颇请你参加平阳侯婚礼?” 卫长君摇头:“她看中的儿媳被我们家截走,她还有心请我?”说完合上帖子,“送些什么好呢?” 卫老夫人提议问问卫广——卫广同平阳侯交好,平阳侯不可能不请他。 翌日,霍去病和阿奴前脚进宫,后脚卫家女奴把卫广身怀六甲的夫人请过来。人情来往这种事,卫广不可能瞒着夫人。再说了,他也没空置办。 果然不出他所料,卫长君一问弟妹平阳侯有没有邀请她和卫广,卓氏就说贺礼准备好了。紧接着又问是不是请他了,要不要她去“金阁”问问近日有没有什么稀罕物。 卫长君哪好意思叫她忙活。霍去病的冠军侯府上半年就修好了。他从匈奴王庭弄的好物以及刘彻赏的财物都在府里。卫长君去冠军侯府掏一样不曾用过、镶了许多各色宝石的奶壶,然后又去东市寻一个精美的木盒,八月的第一个休沐日下午,卫长君领着公孙敬声上门。 平阳侯曹襄不甚喜欢他继父,两家离得远,素日甚少往来,大喜之日曹襄也没叫他操办。阳信长公主夫妇过来,平阳侯府女官请二人后堂歇息,以免来往客人冲撞了他。 新妇未到,闲着无事的曹襄亲自迎客。 曹襄知道卫长君不爱与人往来。以往卫家收到请帖他也是推给卫步或卫广。曹襄父亲去世那日,卫长君安慰过曹襄。他觉着卫长君跟传说不一样,就想试试。曹襄做好他不过来的准备,以至于看到他曹襄很是激动,走下台阶迎上去:“大公子。” 卫长君递给他:“恭喜!”顿了顿,“也不知送你什么。平阳侯别多心。” 曹襄很好奇,想打开看看。 卫长君微微颔首。曹襄激动地打开,差点闪瞎眼。眨了眨眼睛,看清楚充满了异域风的壶,“草原上有这么精美的东西?” “匈奴贵族这些年没少掳边关百姓,生活在匈奴王庭的汉人做的。”卫长君也是猜测,“从冠军侯家中挑的。” 曹襄很开心,只凭这东西来自冠军侯府就足够他跟亲戚显摆了:“大公子里面请。” 卫长君拉着公孙敬声。 曹襄:“还以为你会跟你父亲一起。” 公孙敬声嫌弃:“跟他一起只会数落我不懂礼数。” 卫长君瞥他一眼。公孙敬声住口。卫长君好奇:“陛下来吗?” “不清楚。”城外精兵调动,这事想瞒也瞒不住。曹襄听人说了,领兵的是霍去病和卫寄奴。奇怪的是没叫卫广等官吏筹备粮草,只给霍去病一些钱,叫他边走边找乡民买。 这样子不像打仗像秋游。神秘兮兮的连韩说也没猜出来。曹襄进宫请他舅的时候没敢乱问,也没敢缠着他舅一定得来。 卫长君:“兴许没空。” 通过李广战败,曹襄深刻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要是陛下来了,我陪陛下去找大公子。” 卫长君微微颔首,随侯府奴仆步入正院。 成婚成婚,成亲在黄昏。刘彻忙了一上午,下午想歇一歇,黄门提醒他今日平阳侯成亲,刘彻希望儿子多认认人,就带着小太子过来了。 刘彻不想到了平阳侯府跟上朝一样,就没叫曹襄提醒府中宾客。平阳侯府他以前常来,就自己带着太子去找卫长君。 小太子头一次见这么多人很拘谨,看到大舅都不敢扑过去。卫长君伸手,小太子先看父皇。刘彻点头,小太子四平八稳地过去,看起来跟他父皇一样稳重。 卫长君欣慰,刘彻满脸笑意。可两人忘了,能来平阳侯府的都是贵人。很多人没见过天子也听说过。没见过卫长君也能凭年龄相貌仪态猜出一二。以至于小太子才到他舅跟前,当朝官吏功勋子弟就过来了。 随后新嫁娘的车过来没有人热闹围观,平阳侯府安静的堪称凄凉。卫长君和刘彻相视一眼,仪式结束,带着小的离开。 客人可惜,二人松了一口气。小太子拉着父皇的手埋怨:“襄表兄成亲不好玩。没有小舅成亲好玩。” 刘彻弯腰抱起儿子:“那是在东市,这是在平阳侯府,不一样。” 公孙敬声嘀咕:“陛下,太子八岁了。” “比你小六岁,朕知道。” 公孙敬声能说什么,跟他比太子是个孩子。公孙敬声一直觉着奇怪,被堵一句,他终于想到哪儿奇怪,“陛下,大舅,平阳侯竟然没有请二舅?” 二人脚步一顿,一个比一个面色复杂。 公孙敬声越发奇怪:“二舅也不在长安?” 刘彻把儿子放御辇上,父子二人起驾回宫。卫长君坐上自家马车叹一口气:“你二舅乃大将军,曹襄不是他的兵,不说曹襄没理由请他,就是请他他也不能去。城中不止一位公主,一个个都去,他去的过来吗?” “陛下呢?”公孙敬声试探着问。 卫长君:“陛下是以舅舅的身份去的。如果以帝王之尊,整个长安只有你去病表兄成婚的时候值得他登门。” 公孙敬声想说阿奴和赵破奴,忽然想起二人娶的是陛下的女儿,他表姊。 “大舅今日去了,往后还会有人请你吗?” 卫长君点头:“除了陛下的儿子女儿和我们自家人,平阳侯是长安最尊贵的皇亲。我给他面子不等于得给其他皇亲面子。陛下跟我一样,给这个外甥面子,不必给其他外甥面子。” “二舅也是?” 卫长君:“他是大将军,百官见着得行礼的大将军。没有私交贸然前往只会遭人非议。比如看到陛下去了他也去——媚上!” “换成您不是?” 卫长君摇头:“我恰好在城里,今日我心情好,想去平阳侯府观礼。再说了,一介白身,清清白白,谁敢说三道四。” “我父亲呢?”公孙敬声不懂就问。 卫长君:“你父亲和前平阳侯是同僚,你母亲本是府中女奴,你父亲只是九卿之一,远不如平阳侯尊贵。平阳侯请他是看得上他。” 公孙敬声懂了:“二舅比他尊贵?” 卫长君扶额。 “大舅,不是我笨。平阳侯是陛下亲外甥,长公主独子啊。” 卫长君:“除了皇家他们最尊贵?可惜有个大将军在百官皇亲之上。” 公孙敬声想象一下,不禁惊呼:“老天!二舅那么厉害啊?我竟然才知道。” “不必这么震惊。你二舅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尊贵。” 公孙敬声转向他大舅,撇嘴不信。 卫长君点头:“因此我和陛下骂过他好几次。如今有人请他他犹豫不决就会问问我亦或者陛下。” “二舅这么笨?”这是他二舅吗。 卫长君知道公孙敬声怕卫青:“你二舅只是在这些俗事上糊涂。不是他笨,而是他没空琢磨这些。他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怎么可能五战五胜。你在朔方的时候也学过匈奴话,改日匈奴来降,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又怕又恨你二舅。” 公孙敬声:“匈奴真想投降?” 即使霍去病和阿奴都出发了,公孙敬声也不敢相信。 卫长君没再解释。翌日送他到太学,又在家待几日,他便回秦岭。城里不热了,卫长君问窦婴回城还是回茂陵。 来降的匈奴不可能进城,窦婴这辈子还没见过匈奴投降,他想去茂陵,方便看热闹。其夫人对匈奴没有好感,说他“一把老骨头了,凑什么热闹。”这话反倒叫窦婴打定主意要凑这个热闹。” 卫长君劝道:“既然去茂陵我就不给你们红薯和土豆了。茂陵也有。吃的时候叫奴仆过去拿就行了。省得挖地窖。” 窦婴帮他指点霍光,给小太子讲文章。吃卫长君的粮食他不心虚,“听你的。”说出来感慨,“儿子也不过如此。” 这话老夫人很是赞同。 儿子文章还不如东方朔,带兵比不过公孙贺,甚至韩说。能力有限,俸禄不多,吃的用的全是老父亲挣下的,窦婴还得时常为孙子孙女操心。 老两口不想羡慕也得承认又是羡慕卫媼的一天。 卫长君好笑:“不是跟您二老做邻居,我几个弟弟入朝为官肯定得经历一番磨难。还有阿奴,身份在外面尴尬,不是您魏其侯和韩兄指点,他不可能像如今一样纯粹的只想保家卫国。” 这话叫窦婴汗颜:“不是你劝我,我可能早死了。” 这话他夫人也赞同:“陛下就是个没心的。”说完赶忙往四周看看,确定只有他们三人下放心。 窦婴瞪她:“以后离陛下远点。以免你一不小心说出来。” 老夫人想说什么,打西边来几个人,老夫人示意卫长君转身。 卫长君回头,眯着眼打量一会儿:“八阳里的。如今里正是老里正的儿子,想必他有事找我。” 以前除了平民百姓不敢靠近的上林苑,唯有卫长君有棉花土豆。今年还是只有卫长君有土豆,但梁家里有棉花。 这一点不止八阳里村民好奇,其他乡里的人也好奇。各自一打听,原来帮卫长君收棉花得的。八阳里村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三伏天都过去了。他们发现棉花根大,得像玉米秸秆一样一根根砍,老里正就叫儿子带叔伯兄弟来问问卫长君何时砍棉花树。 卫长君听着他们期期艾艾地说明来意,故意问:“不要工钱?” 里正儿子不如老里正豁达爽快,吞吞吐吐表示不用,然后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窦婴不禁摇头,原来不止他家,里正家也是子不如父:“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大公子。不知道他最喜欢快言快语的人?来之前你父亲没提醒你,无论说对说错大公子都可以理解。因为你们没读过书。” 老里正不管事了,从村头走到村尾都大喘气,他们像是没了主心骨,以前很容易说出的话现下觉着很为难。 卫长君颔首:“可以。无论得多少棉花籽都均分给你们。不过不能只砍树,回头你们得帮我取出棉籽弹棉花。” 就是不帮卫长君也得学啊。 几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卫长君:“那过了八月十五就来吧。院里晒的棉花也该取籽了。对了,村里的木匠一起过来,做取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 几人连连点头。 卫长君笑道:“我才从城里回来,累得不想动,就不多留你们了。” 几人知道。早几日就想过来,不巧看到马车往城里去。老里正出主意,叫放羊的小子在地头上盯着,城里没有要命的事,卫长君几天便会回来。 他们走远了,窦婴又忍不住感慨一代不如一代。 卫长君笑道:“天赋跟遗传无关。里正像他儿子这个年纪,日子远不如儿子,操心的事也多。那会儿不打仗不死人,可皇家信黄老,无为而治,舒坦的都是贵人。 “哪像如今,豪强犯事廷尉敢杀。隆虑公主担心她儿子日后犯事,陛下照杀不误,要把她的私产全给陛下,提前为其子赎罪。” 窦婴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身子一直不好,除夕都是儿子去茂陵过的:“你听谁说的?” “在城里听两个弟妹说的。”卫长君看向老夫人:“您在城里肯定知道。近日都传遍了。” 窦婴:“陛下同意了?” “朝廷允许犯了事的人出钱保命,哪能不同意。”卫长君奇怪隆虑公主养尊处优,比平阳侯母亲小好几岁,怎么身体还不如她,“隆虑公主的身体好像随了先帝,这一两年的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嫁到陈家、嫁给表兄的公主都没撑到匈奴浑邪王到长安。 有卫长君事先提醒,霍去病带大军靠近浑邪王部所在地,半日不见浑邪王,霍去病意识到不对。天傍晚,他令人给阿奴送信。三更时分,霍去病和阿奴带领大军靠近匈奴帐篷,阿奴在外指挥,霍去病和他的五个亲兵伙伴去见浑邪王。 浑邪王不认识霍去病,但见其英雄年少,意气风发,瞬间就猜到他是大汉冠军侯。浓郁的血腥味从外面飘进来,浑邪王不敢有半点犹豫,老实坦白部下不愿投奔大汉。不愿投降的麾下跟他的人差不多,他不敢贸然动手,所以迟迟未去拜见冠军侯。 霍去病:“你敢只身一人随我进京吗?” 浑邪王不去,日后难逃一死——没想过降汉以以前单于就要杀他。前往长安有一线生机——汉皇的那个告示他看到了,为了诱匈奴其他部落投降,也会叫他好生生活几年。 浑邪王回答了愿意才意识到不对劲:“冠军侯会我匈奴语?” “朔方匈奴人教的。”霍去病出发前找几个匈奴人路上恶补的,“陛下在长安等候浑邪王多时了。” 浑邪王的妻儿也在此地,“此刻就走?” 以前长城内外流传过一句话,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泗水亭长入长安,不许军队动百姓平民的钱财,如今汉军之中依然有这些守规矩的。 卫长君也提醒过霍去病行军不可扰民。霍去病又知道此行意义重大,他向浑邪王承诺,他的部下不会动匈奴人一根头发。 浑邪王认为霍去病没必要骗他,稍稍收拾一下就随他出去。霍去病又当着他的面提醒阿奴,不可漏掉一个人一头牲畜。 提前几日得到消息的刘彻没在宫里设宴,在上林苑接见了浑邪王。 浑邪王心里着实不痛快。当他随刘彻看到大汉军校,吃到从未见过的土豆,只听说过的红薯凉粉,喝到葡萄酒,浑邪王老实了——如今的大汉不是匈奴可战胜的。 217. 安置匈奴 大汉后继有人 刘彻不打算赏浑邪王高官厚禄,可也不能叫他从军掌兵。刘彻令霍去病送其下去歇息,同朝臣商议如何安置浑邪王。 东方朔时常伴驾,不巧今日也在,他很干脆——要找个院子把其圈起来,反正养得起。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东方朔顿时意识到失言。 虽说不是在皇宫接见浑邪王,宴请他的时候三公九卿来了一半。会匈奴语、了解匈奴的张骞也在,张骞认为不能这么作践他。 有人认为仅仅为了彰显大汉风范陛下气度也该优待此人。 朝中主和的人一直不少,这几年看似没了,盖因卫青从无败绩。今年不是霍去病大败匈奴,而是败给匈奴,主和派一定会跳出来提议“和亲”。 现下有人开口了,这些人忍不住附和。 刘彻不怕匈奴,若非卫长君也不支持连年征战,他也担心民怨沸腾,国库空虚,浑邪王求和也别想活着到长安。 对于优待,刘彻腹诽,他钱多的没地儿花了。 没地儿用卫长君还等着呢,他从来不介意钱多钱少——蚊子再小也是肉——卫长君名言。 刘彻佯装好奇地询问如何优待。 提出“优待”的中大夫认为钱财不能少,为其在城中寻的房屋也不能小。城中院墙大小皆有定例,得像九卿府邸一般大小——终归浑邪王是仅次于右贤王的匈奴首领。 东方朔低头翻个白眼,陛下不赞同把人当牲畜养,也不等于他乐意把人供起来。陛下可是个吝啬的——他在陛下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今只是个郎官。 主父偃为陛下解决内忧出了多大力,前往五原前也没能入九卿。公孙贺乃天子连襟,当了这么多年太仆从未出错,几次出兵也没少杀敌,只因杀敌人数不够赐侯爵,至今是太仆。 日前公孙弘去世,三公腾出一个,陛下也没说赏公孙贺个御史大夫当当。别提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了。 “是不是再挑几名女子?”刘彻犹豫着问,“浑邪王只身一人前来,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想来多有不便。” 几位内心主和的官吏恭维,陛下考虑周到。 刘彻沉吟片刻把此事交给太尉,人选方面不必惊扰百姓,从提议优待浑邪王的这几位家中选。 此言一出,五人震惊,抬起头来,帝王面色发冷,隐隐带有怒气。张骞瞠目结舌,东方朔又缩着脑袋翻个白眼,叫他猜中了吧。别看他不得重用,帝王心思他清楚得很。不是留着浑邪王有大用,陛下真敢把人圈起来当牲畜养。 “有何异议?”刘彻很是奇怪,“朕说得不够清楚?” 那几人终于意识到什么,跪地解释他们家中并无适龄女子。刘彻微微摆手:“匈奴习俗你们有所不知,兄长死后,弟弟可以娶嫂嫂。寡居在家的女子也可。”朝张骞一扬下巴,“子文,是不是?” 张骞不敢此时忤逆帝王,再说了,草原上确实是这样,“单于死后,阏氏若非新单于生母,其可以为新单于阏氏。” 刘彻又说:“没有寡居女子就从族人中选。”不待几人解释,“此事就这么定了。” 最先支持“:“陛下,那个浑邪王是匈奴人。” “什么这个那个?从今往后他是大汉子民。”刘彻瞪他,“浑邪王说他有三万之众。今年两次同匈奴交战,大汉损失了多少精兵才杀三万匈奴人?” 那位中大夫张了张口:“可是,微臣女儿——” “朕说了,从族人当中选也行。能伺候尊贵的浑邪王想必她很愿意。”刘彻盯着太尉,“不会叫朕失望吧?” 自打卫青为大将军,军务就没太尉什么事了,太尉如同摆设。天子终于想到他,太尉岂敢糊弄,一边行礼一边说:“陛下放心,微臣定不会叫浑邪王失望。” 刘彻扫一圈从人变成鹌鹑的一众人:“来说说在何处为浑邪王选府邸。” 此时谁还不清楚陛下不想厚待浑邪王。想来也是,无论作践还是优待都很好安置,何必同他们商议。唯有不上不下天子才会为难。 众人不敢出主意,唯恐上下嘴唇一动家没了。 刘彻听着“不清楚,不了解”等话语,不禁冷笑。他转向东方朔。东方朔胆大,也知道皇帝懒得同他计较,笑嘻嘻说:“微臣家挺好,只可惜小。浑邪王看起来比陛下年长,一定有妻有子,再加上陛下给他挑的人,怕是住不下。” 那几位赔了女儿的主和派脸色骤变,浑邪王有妻的话,族中女儿过去当什么,妾还是婢女? “那就在茂陵给他选个地方?”刘彻犹豫一会儿,“比照卫长君家建?” 东方朔:“大公子乃太子舅父,陛下,我大汉国舅爷,浑邪王何德何能。大公子家一半那么大了不得了。”说完给那几人使眼色。 几位一心试图讨好匈奴的福至心灵,赶忙表示区区小事不敢劳烦陛下,他们可以安排妥当。 刘彻似笑非笑:“今日倒是殷勤。” 几人头皮发麻不敢回话。 刘彻冷哼一声:“需要钱物去找少府。” 几人又着急忙慌地表示用不了几个钱,权当他们为陛下分忧。 刘彻心底的不快总算散了。他撑着额角沉吟:“朕想了想,浑邪王才到朕就给他挑几个伺候的人,他一定认为这些人是去盯着他的。此事先放一放。” 五人又是一愣,反应过来,跪下谢恩,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比照长君家建房,那建之前去卫家看看。”能到刘彻跟前的人都有用,刘彻也不想把人气死,不介意饶他们一次。 浑邪王的事就这么定下。 刘彻派鸿翎使者过黄河,阿奴收到天子手谕便带人前往长安。 这些在草原腹地的匈奴人不懂汉话,看到阿奴面嫩,少年将军,误以为他是令浑邪王大败,气得单于要诛杀浑邪王的大汉冠军侯。 冠军侯神出鬼没,即便他们三更半夜逃走,冠军侯天亮才发现,一样能找到他们。这就导致路上无人敢逃。 霍去病走之前交代阿奴,不要动匈奴的财物。阿奴看着成群结队的牲畜眼馋,即便一部分牲畜主人已经死了,阿奴也没“大开杀戒”——跟去时一样,沿路找乡民买粮。 刘彻担心此行出错,挑的兵都是霍去病和卫青的亲兵。二人不欺压乡民,他们的兵下去自然也不敢抢东西。 兵将和气,乡民高兴,以至于每次都能很快拉来许多粮。从黄河岸边到长安地界没断过。匈奴震惊,难怪近几年打不过大汉,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大汉已经变得这么富有。 有源源不断的粮食支撑,还有天降煞神领兵,能要几年不把他们灭了。 话说回来,浑邪王提到三万之众是指他的部下,不包括休屠王。出尔反尔的正是休屠王部。霍去病晚来一炷香,休屠王就被浑邪王派去的人杀了。 虽然休屠王当时没死,可他看到汉军靠近,试图逃跑的时候,天黑看不清,被阿奴一刀砍掉脑袋。 这次不是上阵杀敌,阿奴允许休屠王残部把死人埋了。大部分匈奴人认为此举是为了收买人心,心底没有半点感激。 这一路上汉军买的粮食也有匈奴的,鲜嫩的红薯蒸熟,老人幼童皆可食用,他们又看到安心放羊的孩童,平坦的道路,可以避风挡雨的房屋,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些匈奴人的心态变了。 阿奴会匈奴语,却没有趁机同浑邪王妻女说些什么,对所有人态度都一样,不卑不亢,也让很多匈奴人心态发生一点变化。 长安城外,安营扎寨,阿奴注意到匈奴人神色变了,看到他不再是一副“杀父仇人”的样子,误以为这些人认命了。 刘彻不希望女儿还没成亲先守寡,早早派人接替阿奴。其中就有被卫青俘虏的匈奴人赵信。 刘彻没叫他为将,赵信没机会吃败仗,担心被砍头,然后逃回匈奴。赵信也没觉着天子不放心他——赵破奴身为陛下未来女婿,今年两次出征匈奴也没能独自带兵。 虽说赵信是匈奴人,同僚不甚待见他,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卫青一个首级不少他的,这几年下来赵信也攒下一份家业。 赵信的匈奴话比霍去病和阿奴好多了。他一开口来降的匈奴人就知道他是族人。赵信入关后无需跟着牲畜东奔西走,肤色好多了,看起来二十出头,不必赵信解释,认识或见过他匈奴人也知道他在长安极好。 部分匈奴人认为阿奴不就地杀了他们是担心传到草原上,以后没人敢投降大汉。到了长安,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赵信的出现叫他们不确定了。 有人忍不住问赵信在长安如何。没什么可隐瞒的,赵信实话实说,到了大汉就跟汉民一样,想过的舒服自在,要么读书写文章,要么从军上战场,要么老老实实种地。 这些匈奴人见过刘彻令边关驻军撒的告示。浑邪王劝族人部下同他降汉的时候拿出来的。有人收了一块,问赵信告示上写的可是真的。 赵信不知道。不过他以为自己职位太低的缘故。 在刘彻跟前多年,赵信也了解皇帝很吝啬,可他又不敢说实话,干脆推到浑邪王身上,他不知道浑邪王怎么跟陛下商议的。 阿奴回宫复命,刘彻一听男女老少以及兵将近五万人,陷入沉思,这些人在城外久了,他得睁着眼睡觉。 刘彻叫阿奴把骑兵统计出来,分散跟军中的匈奴人放到一处。拖家带口的先在城外军营附近住下。 “臣还有一事。”阿奴没急着告退,“浑邪王和休屠王残部到了长安,西北几乎没了匈奴,那些地方不能一直荒着。” 西北没了匈奴,无需重兵驻守,不需要那么多钱粮,国库得以缓解,兵卒也可以回家团聚。刘彻琢磨着趁机提出建城,应该没有多少人反对。 迁往朔方的关东贫民如今生活极好,在关中过不下去的贫民十有八/九正盼着他在外建城。 “朕决定在休屠王的地方置武威郡,在浑邪王领地设酒泉,其他地方先放一放。”跟卫长君多次交锋也叫刘彻知道饭得一口一口吃,“可惜人选,朕还没说,卫长君就嚷嚷着他老了。” 阿奴:“郎君三十八了。” “很老吗?”刘彻没好气地问。 阿奴:“郎君像微臣这个年纪成亲,如今儿子都可以上战场了。说不定孙子都出生了。” 刘彻比卫长君小两岁,不出意外,两年后他不是有个外孙女就会有个外孙。想到这,刘彻吓一跳,也没觉着自己多大,怎么就当祖父了。 “朕答应卫长君,容你和去病歇到除夕。”刘彻抬抬手叫他退下。 阿奴一动未动:“陛下,武威和酒泉两地太守不能选主和的,也不可选把匈奴当牲畜的。前者有可能供着匈奴人,把迁过去的关中贫民当奴隶,后者有可能把匈奴作践的逃回草原。” “不然你以为朕为何头疼?”刘彻瞪他一眼,“韩嫣近日有没有什么消息?” 阿奴摇头:“韩兄肯定想回来,主父偃上了年纪,陛下也该考虑叫何人接替他俩了。” 刘彻正为这事头疼,闻言烦的抬手:“回家去!” 阿奴见好就收,躬身告退。 刘彻问左右黄门和小黄门,他们比刘彻清楚百官私底下的性子。同东方朔交好的小黄门提议“东方朔”。他没比卫长君大几岁,这些年在宫里憋屈得很,叫他过去,他一定很是用心。 东方朔知道朔方什么情况,不敢不照着朔方建城。不然无需他出面,卫步就敢打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东方朔可。”刘彻反手曲着指头敲敲案几,不死心地问:“卫长君看着也没有三十八吧?” 黄门章兴想笑:“陛下,您不是说过,谁都能去唯独大公子不能去?” “朕不想叫他去,也没想过他拒绝朕。”刘彻微微摇头,“仿佛塞外是什么虎狼之地。” 另一黄门提几个在朝中不得重用,情况同东方朔类似的小吏。刘彻思索片刻:“他们不是东方朔。东方朔几次三番惹朕生气,朕敢说,明日朝议朕提出修建章宫,东方朔依然第一个出来反对,劳民伤财。不会为了仕途顺着朕。” 章兴等人明白天子需要什么样的人。私下里合计一下,翌日就给出两个人选。刘彻挑一个,决定年后令其和东方朔分别前往武威和酒泉。 五原和朔方,刘彻去了两封信,叫二人再坚持一年。 — 有钱就不缺工匠、木料和砖瓦。阿奴带着来降的匈奴抵达长安,浑邪王的堂屋就建成了。被刘彻收拾的那几人在屋里点许多炭盆,短短几日,堂屋便可住人。 按上门窗,浑邪王随时可以搬出去。 刘彻也懒得问怎么建这么快。他抽个休沐日前往上林苑,浑邪王并没有出城跟家人同住,一直在上林苑偏殿。 要不是可以走动,浑邪王还以为汉皇打算挑个吉时杀了他。 刘彻到来,浑邪王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也不敢把自己当匈奴小王。跟上林苑的匈奴俘虏学了不少汉话,用汉话称臣。 刘彻直言不能叫他入朝为官。他给浑邪王两个选择,一个从军,一个在大汉颐养天年。他的财物都在他妻儿那里,汉军一文不要。 浑邪王听上林苑的匈奴人说了,军中有不少匈奴人,其中有个叫赵信的,很得卫大将军看中。偶尔还会来教军校的少年骑射。 浑邪王又觉着刘彻希望他从军,也没必要给他两个选择。浑邪王就问他是不是一直住在上林苑。 刘彻朝西看去:“长安西有个茂乡,离长安三十多里。朕令人在茂乡给你修一出宅院。恰好今日无事,朕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浑邪王脸色不好,哪怕他极力掩饰也很不自然。刘彻权当没看见,请浑邪王上车。 浑邪王到御辇上吓了一跳,里头有个小孩。 “陛下,这是?”浑邪王操着他不甚熟练的汉话问。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正起劲的小孩吓一跳。“你是何人?”小少年大声质问。 刘彻推开车门进来:“这位便是匈奴右贤王部下浑邪王。浑邪王,这是朕的儿子。” 年年跟汉军交手,浑邪王为了弄清汉军情况学过汉语,大概能听懂。以前不会说是他不屑学太多。 “太子殿下?”浑邪王看着机灵的小孩,不禁感慨,大汉后继有人。 小刘据移到父皇怀里:“不是去大舅家吗?” 刘彻颔首,令翻译进来,叫他告诉浑邪王,太子舅父也在茂乡。 浑邪王奇怪,如此尊贵的人怎么不在繁华的长安。 刘彻没有直接去找卫长君,而是先去豪强富户居住地。下了车,刘彻牵着太子在前,浑邪王和翻译在后。浑邪王起初嫌茂乡偏僻,远不如长安。走过几家,浑邪王奇怪,大汉平民这么富有吗,最小的宅子正房都有五间宽。 浑邪王的表情太明显,翻译好心问他怎么回事。浑邪王顺嘴问出心底疑惑。翻译解释,长安城人多,住着拥挤,这些都是从城里搬来的。其中不乏前三公九卿家。 翻译一一介绍,最后到浑邪王的院门口停下。浑邪王院子比其他人家大,足够住下他家所有人和奴仆,他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地笑容。 刘彻回头睨了一眼,上车,带人前往渭河畔。 抵达通往卫长君家的路口,刘彻抱着儿子下车。翻译在后面跟浑邪王解释,哪个是天子近臣东方朔家,哪个是大汉文豪司马相如家,哪个是九卿之一张汤家。最东边几家分别是朔方太守,陛下表叔魏其侯以及太子舅父,当朝国舅爷的家。 六户人家,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赫,浑邪王不得不承认汉皇信守承诺,待他极好。 刘彻轻轻拍拍儿子的小脑袋,一直稳重老成的小太子瞬间变成天真儿童,朝院里喊:“大舅!” 出来个小孩,正是卫伉。 翻译解释,那个小孩就是大将军长子。 浑邪王睁大眼睛。卫伉吓得后退,退到卫长君腿上。卫长君扶着他:“怎么了?” 小孩要抱抱。卫长君抱起他,看清刘彻身后的人不禁瞪眼,怎么把他带来了。 刘彻挑眉:“大公子见过他?” “能叫你亲自带来的,不是浑邪王,还能是一命呜呼的休屠王?”卫长君翻个白眼。 浑邪王下意识看大汉皇帝。汉天子不以为意:“他以后住那边。”指着西北方向。 话音落下,霍去病从屋里出来。浑邪王脱口道:“冠军侯?你怎会在此?” 这话把霍去病问住了。 霍去病下意识看刘彻,刘彻不明所以。卫长君大概明白了:“你不知道大汉皇后姓卫,有个弟弟叫卫青,大外甥是霍去病?” 浑邪王一时激动忘了。 阿奴从屋里出来,浑邪王奇怪,这又是谁。 阿奴也会一点匈奴语,直接告诉他:“先前冠军侯去见你的时候,是我杀了休屠王。我叫卫寄奴。” 浑邪王张口结舌,怎么还有个卫寄奴?也是卫家人?又看看他身形,跟霍去病差不多,只是长得比他和善。可他小小年纪敢杀休屠王,可见也是个凶狠的。 这这还要不要匈奴活了。 浑邪王头一次庆幸他早早地降了。 “休屠王家人呢?”浑邪王一直没敢问休屠王情况,他主动提起,浑邪王怕错过这次以后没机会了解。 阿奴:“在京郊大营吧。我把人交给赵信等人就没再过问。你找他们有事?” 浑邪王不敢有事。可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过于明显,刘彻叫他有话直说。浑邪王请刘彻饶其家人一命,休屠王的孩子年幼,不清楚休屠王做过什么。 阿奴想起埋葬休屠王那日很是悲伤的几人:“不小了吧。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了。” 浑邪王忙说:“其实才十三岁。” 刘彻不禁侧目。浑邪王降低声音:“如果将军说的是他的儿子,他的长子金日磾才十三岁。” 卫长君眼皮猛一跳,刘彻驾崩前的四大辅臣之一的金日磾这么早入汉啊。 “匈奴人强壮。阿奴,十三岁少年像十五六岁很正常。”卫长君开口,“陛下?”给刘彻使个眼色。 刘彻令霍去病带浑邪王先进去,又把两个小的交给阿奴。阿奴带着两个小的上船。刘彻打量卫长君:“今年竟然这么早搬回茂陵?” 卫长君气笑了:“不是你叫我早点搬过来的?” “所以朕很意外你这次这么听话。”刘彻摇头感慨,“难得,真难得!” 218. 金日磾 朕不想听你说话。 卫长君不想理他,可他把浑邪王带来了。 “需要我做什么?”卫长君朝屋里瞥一眼。 刘彻:“长安没有草原给他放牧。他也别想日日食肉,顿顿喝奶。” “我教他种地?”卫长君明白了,“还有无主的田吗?” 茂陵有上千亩地,其中一两百亩离浑邪王家两三里路,浑邪王骑马一会儿就到,如今由少府代管。刘彻问卫长君该给他多少亩地。 考虑到浑邪王家中不可能小猫三两只,又不想太便宜匈奴人,卫长君提议赏他三十亩,十亩留他种苜蓿,二十亩种粮食。但不是现在,明年秋后再分给他。 “令其家人择日搬过去?”刘彻朝浑邪王家方向看去。 卫长君:“我建议先安置在上林苑。上林苑有会汉话的匈奴人,也会种田收庄稼,浑邪王一家先跟他们学学。人在上林苑,离皇宫远,陛下也安全。谁知道他此次来降是不是权宜之计。” 刘彻诧异:“事到如今你还怀疑他不是真心投降?” “不是单于要杀他,他舍得放弃浑邪王之尊,离开自由自在广袤的草原?”卫长君一万个不信。 恰好刘彻也是这样想的。 刘彻笑了,无比欣慰。 “浑邪王兄弟姊妹呢?他们同去病俘虏的小王、阏氏不一样。那些人去病就可以随意处置。”这么远来一趟,刘彻索性多问几句。 卫长君:“不必同浑邪王住在一处。先教其大汉规矩。尤其兄长死了,弟弟娶嫂嫂,父亲没了,继子娶主母那些陋习。” 这些不难,刘彻听阿奴提到匈奴有很多牲畜,“匈奴的那些牲畜也得朕养啊。” “给他们七成豆秸和红薯藤,三成干苜蓿。来回一个月,没费多少兵剑就得这么多人,您就别心疼了。”卫长君想想如何拐到金日磾身上,“浑邪王在此,他的部下不必担心。我担心休屠王残部。阿奴说他们扔下兵器多是不得已。除了我军,浑邪王部下也出了不少力。他们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刘彻:“朕承诺投降不杀。阿奴当日没把人杀了,如今也不能叫人无声无息地消失。”看着陷入深思的卫长君,“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不好朕也不嘲笑你。” 卫长君抬头瞪他一眼:“既然浑邪王不介意替休屠王妻儿求情,叫休屠王妻小先跟他去上林苑。” “浑邪王和休屠王残部呢?” 卫长君思考片刻:“‘质子’在手,无论休屠王残部在哪儿,都不敢不老老实实学汉话学规矩。明年秋话说利索了,该入赘入赘,该嫁人嫁人。 “浑邪王的那些人,拖家带口的先在城外,叫以前俘虏的匈奴人陪他们。无父无母未婚男女归上林苑。半大小子入军校,女子学养蚕织布纺线做衣,顺便学汉话。” 刘彻不禁皱眉:“那些来降的匈奴也进军校?” 卫长君提醒:“无知无畏。但凭一腔热血,敢把你斩于马下。读了书识了字,意识到匈奴和大汉之间的差距,他们才会心生敬畏。” 早年汉军不敌匈奴,除了人马不如匈奴强健,其次便是茫茫草原无处寻找。如今黄河西北没了匈奴,辽东以及漠北太冷,匈奴不得已不会去,这么一来即便有人学成逃回匈奴,或早或晚还是会被卫青和霍去病找到。 刘彻也不信匈奴少年比霍去病优秀。大汉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位少年将军。匈奴有此天赋之人,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投降。 “休屠王长子年少,也叫他入军校?阿奴杀了他父亲。”在外战死跟亲眼看到父亲被杀的感觉不一样,刘彻担心养虎为患。 卫长君:“他父亲没少杀汉人。第一课叫去病去上。我们不追究他们杀过多少汉人,他们也不能在意汉军杀了多少匈奴。他们有将相之才,一样可以位列三公。” 刘彻微微张口:“你这——饼画大了。” 卫长君想笑,他也有怕的时候:“陛下,休屠王长子十三岁,等他官居九卿,是不是至少得十年?十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去病和仲卿这么打下去,大汉以北匈奴绝迹。届时给他人马,他能去哪儿?” 刘彻颔首:“来的路上浑邪王问朕告示上写的是不是真的。当时朕只说朕一言九鼎。听你这样说,回头朕就说房子在建,他们学会种田,自会分给他们地。至于女子,学会汉话再说。” “本该如此。”卫长君先前提到“明年秋后再分”正是这样考虑的。 刘彻点头:“只怕上林苑房屋不够住。” “两三张榻并一起,一间房足矣住十个。再说了,还没统计有多少未婚男女,此时令人建房,等那几万人分到各地也该建好了。” 近五万人不算多,若是西南或东越等地的人,刘彻不担心聚在一起久了酿出事端。偏偏是全民皆兵的匈奴人。 这次做好,以后再有匈奴来降就不必头疼了。 思及此,刘彻长舒一口气:“进去吧。看看去病和浑邪王在做什么。” 霍去病打小跟着卫长君,没学会种庄稼劁猪,待客之道学不少。蜜糖在草原上是稀罕物,霍去病不会拿此物招待他,免得浑邪王想多了。也不能用粗茶淡饭,毕竟在“国舅爷”家。 刘彻到的时候霍去病和阿奴正准备做油茶,早饭用得早,午饭在未时后,他二人打算喝茶吃点心垫一垫。 浑邪王随霍去病步入堂屋,霍去病继续生炉火。匈奴人喝奶茶也得煮,浑邪王看着亲切。不见霍去病加奶,茶汤却呈现出奶茶色,浑邪王好奇问出口。霍去病告诉他放了炒面。随后解释何谓炒面,油茶中有什么什么。末了表示这是长安的一种茶。大汉地大物博,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茶,以后他就知道了。 卫长君和刘彻到堂屋门口,好巧不巧听到这句。二人相视一眼停下,刘彻等片刻,眼前多出一筐青黄不一的香蕉。 刘彻挑一把金黄的,卫长君叫在厨房切土豆丝的许君出来收拾。许君这些年习惯了家中突然多出一些买不到的东西。许君淡定地把筐拉进东厢房,刘彻和卫长君进屋。 浑邪王听到脚步声回头,刘彻和卫长君走近,他起身弯腰见礼。 刘彻示意他免礼,坐到主位上,香蕉放茶几上。霍去病眼中猛一亮,扭头看他大舅:“只有一把?” 卫长君:“不够你吃的?” 霍去病掰掉几个,先给刘彻和卫长君一个,再递给浑邪王一个。浑邪王接过去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此物可食用。 霍去病教他怎么吃。浑邪王试着咬一口,又甜又糯,跟硬邦邦的皮截然相反。霍去病趁机告诉他,此物在大汉最南端,东越以南,陛下想吃一次也不易。 此物浑邪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便信以为真。放下香蕉皮,浑邪王忙不迭谢恩。 刘彻微微抬手免礼:“来得不巧。早来两个月只是瓜果也能叫你吃饱。” 浑邪王讪讪笑笑,不敢接茬。两个月前他正忙着设计霍去病。怎奈霍去病打仗不走寻常路,堪称横冲直撞,他只能抱头鼠窜。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刘彻说出他的决定——由浑邪王出面照顾休屠王妻小。随后提出未婚男女皆可入上林苑。 浑邪王到此时才敢确定刘彻不屑杀他。闻言浑邪王转身跪地谢恩。哪怕浑邪王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到了大汉他就得用大礼证明他真心臣服。否则死的不是他一人,而是全族。 刘彻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免礼。”然后解释之所以去上林苑,盖因上林苑中会汉语的匈奴人多,他给浑邪王等人一年时间。一年后分房分地。牲畜私产归他们所有。明年可以用来换农具。 这比浑邪王设想的好多了。浑邪王再也不敢有二心,有疑虑。 翌日,浑邪王到京郊大营见着部众亲人,叫他们耐心等着,汉皇告示上承诺的都会兑现。 立冬后,进了上林苑学织布缝衣的女子和养牲畜打扫牲口圈的男子一起找浑邪王抱怨,他们在此分明是与汉人为奴。 朝廷没要匈奴的财物和牲畜,浑邪王愿意相信刘彻所说,只是叫他们在上林苑学习。浑邪王认为他不是为了族人和部下,没必要留在上林苑。他家那么宽敞,多舒服自在。部下这么不理解他,浑邪王很愤怒,大声质问,哪家主人允许奴隶的儿子读书习武。 休屠王残部认为刘彻一定会杀了他们。现下不止叫他们好好活着,两个小王子还能进军校,休屠王残部很满足,就帮浑邪王劝他的部下。 浑邪王懒得同部下族人废话,只说一句,汉皇只给一年时间,明年秋学不会汉话,出了上林苑寸步难行别怪任何人。 这事当日就传到刘彻耳朵里。刘彻很高兴。不折腾出点事,刘彻反而担心一个个学勾践卧薪尝胆。 话说回来,浑邪王到京师时九月初,离除夕还很早。霍去病和阿奴闲到九月底就够了。刘彻叫他俩隔天去上林苑待一日,教少年们习武,讲兵法谋略。 连着几日下雪,行路难,霍去病哪都没去,跟卫长君在茂陵煮茶看雪:“大舅,不怕我和阿奴闲得骨头生锈?” “你俩安生过吗?”卫长君抿一口茶,“太学何时放假?” 阿奴啃着红枣瓮声道:“还得半个月。”嘴里的枣咽下去,“您去接他还是我去接?” 卫长君:“你驾车去。顺道把据儿和伉儿接过来住几日,年后再叫他俩过来。天寒地冻容易着凉。” 阿奴闻言想起一件事,“陛下令人做了很多护膝是不是怕我们受冻生病?” “你不知道?那是怎么知道他叫人做护膝的?”卫长君问。 阿奴:“猜猜看。” 不可能是卫青。自打浑邪王住进上林苑,卫青再没去过。刘彻的理由是浑邪王不配跟大将军为邻。真实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卫长君跟嘟嘟分析过,刘彻担心匈奴人冲他下黑手。霍去病也不曾在上林苑留宿过。通常早上去傍晚归。 卫长君不想刘彻恼羞成怒对他一通乱骂,权当没注意到这点。 “叫上林苑的匈奴人做的?你和去病看到过?” 阿奴服气:“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 “如果是这样,那是给来降的匈奴人的见面礼。” 霍去病差点被大枣呛着。 日前刘彻来送小刘据,告诉卫长君很多匈奴人不好好干活,卫长君见状明知故问:“怎么了?” “那是给她们自己缝的?”霍去病清清嗓子问出口,一脸古怪。 卫长君颔首:“为此把秦岭的棉花都拉走了。上林苑棉花不够用。男女老幼近五万人啊。” 阿奴张了张口,一言难尽。 卫长君幸灾乐祸:“是不是缝的很难看,护膝像袜子?” 长安离塞外远,没有身份证明匈奴人到不了边关。上林苑小吏量他们不敢跑,匈奴女子在树林里花丛里做活也没人管。 霍去病有几次穿过果树林,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止一次替他皇帝姨丈心疼。再次回头想想,霍去病咽口口水:“怎么缝的怎么拆,拆好了还得再缝。”说完也不禁幸灾乐祸。 卫长君:“自找的不是吗。” 霍去病连连点头。 阿奴咬一口干红枣:“快缝好了。” 卫长君好奇:“这你也知道?” “大雪前我见有几个女子晾晒皮毛缝帽,肯定是交给她们的活做好了。”阿奴当时以为朝廷提供的布和棉花被她们糟蹋没了。 霍去病很好奇:“浑邪王知道吗?” “今天之前只有我和陛下知道。其实你们不说护膝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会赏他们一些棉花。除夕前还会赏他们一些土豆,叫他们自己张罗着吃。” 阿奴:“浑邪王也不知?” 卫长君摇头:“提前说了东西晚一天没赏下去他们都得嚷嚷。事先不知就是惊喜。” 上林苑部分匈奴人只觉得惊没有喜。 腊月初八,上林苑煮了很多粥,来降的匈奴人喝不惯,上林苑小吏依然叫他们拿着碗每人领半碗,然后给一人一副护膝。 半大小子看着缝成一团的护膝很嫌弃。女子拿到手中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她的小姊妹缝的吗。有人更是收到了自己缝的。 女子交头接耳,转眼间就传到匈奴小子们耳朵里——原来不是汉皇吝啬,而是自家姊妹使坏。小子们羞愧,女人们尴尬,同来领粥的浑邪王无地自容。 上林苑小吏早就不满一些匈奴女子糟蹋东西。可陛下有口谕在先,只要没浪费棉花和布,不必管她们怎么缝。如今看到这一幕幕,小吏笑了,真以为大汉天子人傻钱多! 金日磾母亲很认真做活,一针一线尽量缝到最好。当他收到一副很难看的护膝时也感到羞愧,端着碗拉着弟弟就回母亲住所。 刘彻好人做到底,给了休屠王妻一个单间。休屠王妻迟迟不见两个儿子回来很是担心,忍不住出来迎一迎。 金日磾面色通红,其母赶忙拉着他进屋,小声问:“浑邪王的侄子又欺负你了?” 浑邪王族人认为汉天子叫他们在此做活是因为休屠王出尔反尔,汉天子要给所有人一个教训,以至于金日磾兄弟落单的时候他们没少出言奚落。 匈奴少年跟汉家小子混居,当着汉家少年的面,浑邪王子侄不敢欺负人。金日磾发现这一点便很少出军校。儿子不常回来,休屠王妻找人一打听,自然也就知道了。 金日磾微微摇头:“他们顾不上我。”递给她三幅护膝:“大汉陛下赏的。” 休屠王部女子不敢糟蹋东西,护膝做的极好。休屠王妻时常跟自家侄女姊妹在一处,所以没见过四不像:“什么?” 金日磾弟弟跟小太子年龄相仿,不如兄长谨言慎行,脱口道:“护膝。” 休屠王妻震惊。 金日磾解释,浑邪王部的女子做的。 以前尊贵的人只能给汉人为奴,休屠王妻心底也有不满。为了儿子她忍了。结果此时告诉她,所谓“为奴”是给自己做活,休屠王妻瞠目结舌。 这无形的一巴掌比真给她一巴掌还疼。 金日磾弟弟嘀咕:“大汉天子肯定知道了。” 休屠王妻试探着问:“是不是知道她们乱做,所以就赏给我们?” 金日磾:“真是给汉天子做的,上林苑官吏会任由她们乱做?” 其母无言以对。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叫小儿子找小刀,她把线拆了重新缝,叫儿子把她的粥分了。 金日磾弟弟递给兄长,问她母亲:“护膝是给我们做的,那汉天子叫我们学汉话也是为我们着想?” 休屠王妻不想承认也忍不住说:“是这样。” 金日磾:“到秋真能从这里出去?” 休屠王妻不知道,可当她看到三副雪白的棉花,她愿意相信。 除夕前一天,小吏开地窖,一人几斤土豆,挨个分下去,休屠王妻相信,大汉天子会兑现承诺。 上林苑养了许多牲畜,除夕那日也杀了不少,叫人人都能分到一碗土豆炖肉。 饶是觉着上林苑憋屈的匈奴小子也说不出大汉不好。 开春该育红薯苗和棉花苗,卫长君同刘彻提议叫浑邪王带着妻小以及两部贵族帮他育苗。迎着春风,晒着太阳,刘彻舒服地眯着眼:“不怕给你糟蹋了?” “不敢。”卫长君意在金日磾,“别忘了把据儿和伉儿送来。” 刘彻:“他俩也要学?” “叫他俩知道粒粒皆辛苦,省得奢侈无度,没等匈奴强大起来,他们先把天下败光了。” 刘彻摇头:“不会的。” “你年年想修建章宫,你儿子怎么就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彻噎了一下,忍不住瞪他:“朕不想听你说话。” 嘴上这样说,二月中旬,卫长君开始在地头上挖坑了,刘彻把两个小的送来。考虑到卫长君顾不上他们,留霍光在此盯着他俩。 前脚刘彻离开,后脚浑邪王一众就到了。 浑邪王乍一听到国舅爷种地还以为上林苑小吏同他说笑。到卫家门口见卫长君挽着衣袖,卷着裤脚,一手一个大红薯,他不禁揉眼睛,竟然是真的。 其妻和休屠王妻也很震惊,国舅爷不该高高在上吗。 金日磾兄弟二人感到不可思议,他可是大汉卫大将军长兄。 天天跟汉人在一处,浑邪王的汉话能说成句,金日磾兄弟也会一些。卫长君没叫翻译上前,亲自教他们怎么放红薯,哪边在上,哪边朝下。 听到越多,浑邪王一众愈发难以置信,他居然真懂。 随后卫长君叫他们帮着递红薯,由卫家奴仆往育苗池里放。午饭,卫长君也没吝啬,杀了几只鸡和鸭,半大小子和小孩子都有一个鸡腿或鸭腿。 不分尊卑,在地头上用饭。 小太子捧着碗看看匈奴少女又看看金日磾兄弟,“大舅,他们为何跟我们长得不一样啊?” 匈奴人用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卫长君:“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是匈奴人。”小太子说出口,浑邪王不由得看他。 卫长君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还有什么?” 卫长君:“草原上水少,他们通常喝奶。菜少他们吃肉。他们没有房屋住帐篷。种种这些不同才导致我们很不一样。如果吃住一样,久了反而跟我们很像。往前数百年,可能跟我们一样皆炎黄子孙。” 在他另一旁的霍光忍不住问:“他们祖先不是西戎吗?” 卫长君:“春秋时期秦吞并西戎十二国。自那时起西戎便和汉民混居。如果只是近亲通婚,不跟汉民结亲,匈奴不可能有百万之众。”朝浑邪王看去,“敢说你身上没有汉人的血?” 浑邪王不知炎黄,但秦霸匈奴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没查过族谱。”浑邪王不想承认,只能这么回答。 卫长君微笑:“没有也没关系。到了这里就是大汉子民。秋收后分了田地,长安县丞会给你们一个汉民的身份。拿着身份证明,你们要出关也没人拦着。” 金日磾不禁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怕浑邪王多心,对金日磾好奇也不敢多留意,见状就趁机问:“不信?你真是十三岁?” 金日磾点头,然后说他何年何月出生。 霍光诧异:“你和我同年?应当是十四。” 卫长君:“他算周岁。你一出生就是一岁。他说十三也没错。快用饭吧。厨房里还有,不够再去盛。” 小太子靠他怀里:“大舅,他们以后就不是匈奴人了吗?” 219. 算计人心 您不屑算计乡野人家。 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 卫长君也不敢思索太久,久了反而显得他心不诚。 “据儿,汉民是统称。”卫长君望着外甥,“懂吗?” 小太子不懂。 卫长君告诉他大汉建国初期很小,只有关中这一块。周边国家觉着大汉好欺负,频频越界杀人抢钱。汉军被迫抵抗,打的那些国家俯首称臣,大汉就不止有汉民了。便于区分,称属国百姓为大汉治下某族人。 说到此,卫长君看一眼浑邪王:“他如今就可以称之为大汉国匈奴族人。入了户分了田,也可以说他是汉民——大汉子民简称。大舅这样说能明白吗?” 小太子还有一点疑惑:“他和匈奴部落的匈奴人一样吗?” “如果说长相,那是一样。论心不一样。匈奴部落的匈奴人心向单于。他心向你父皇。匈奴部落的汉人见着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剑。他们见着匈奴部落的人会不假思索的举刀。从国之大义上讲,他们和我们一样。”卫长君搂住小外甥,“我们不该对他们有所歧视。” 霍光欲言又止。 卫长君笑着问:“担心浑邪王投降是权宜之计?” 霍光呼吸一窒,大公子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浑邪王心慌惶恐:“小王——” 卫长君把碗放下,冲他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着急:“霍光,汉人当中有不少人心向匈奴。给他们一个机会,一定会向匈奴俯首称臣。匈奴部落自然也有人认为汉军强大不可战胜,杀敌五百自损一千,不如握手言和。浑邪王,你说是不是?” 浑邪王为了讨好卫长君,也为了再次表明立场:“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汉军强大。” 卫长君摇头:“匈奴强盛近百年,很多匈奴人以及少部分汉人依然认为匈奴失利是暂时的。你都带部众来降了,朝中还有人认为陛下该同匈奴和谈,令公主嫁给单于,结一姓之好。” 浑邪王沉默不语,怀疑卫长君给他下套,等他失言。 卫长君点点头:“陛下知道是哪些人。陛下从未怀疑过那些人对单于的好感,所以也愿意相信浑邪王此次归汉是真心的。浑邪王不必不安。”转向霍光,“凭相貌来判断一个人是敌是友,你狭隘了。” 霍光意识到他不该喜恶形于色:“大公子教训得极是。” “用饭吧。”卫长君拍拍小外甥的小屁股。 小太子挨着他盘腿坐下,碗放腿上,拿起饼,挑肉吃。 “把土豆吃了。”卫长君发现炖的干豆角也被他拨到一旁,“豆角也吃了。” 小太子嘟囔:“我是太子欸。” “陛下也没少食蔬菜瓜果。”卫长君瞪他,“需要我告诉你父皇吗?” 父皇知道了,他还得吃青菜。小太子使劲摇头,塞一嘴巴豆角和土豆,仰头吧唧嘴,“大舅,我吃了。” 卫长君:“大舅是不是很坏,逼你吃你不想吃的?” 小太子咧嘴笑笑装傻。 卫长君朝他脸上拧一下:“愈发机灵了。” 小太子的小脑袋歪到他手臂上,咬一口劲道十足的饼:“大舅,这个饼累牙,我想吃软软的鸡蛋饼。” “明早做。”卫长君发现浑邪王快吃完了,令金日磾再给他盛一碗。 金日磾算是浑邪王侄子,要搁以往浑邪王一定会叫他伺候。到了卫家,浑邪王不敢把自己当匈奴小王,起身去厨房。 家中有客,许君和西芮也没急着去东边大厨房用饭。浑邪王进来,许君把碗接过去,盛了满满一碗,在上面放一块饼,又给他盛一碗青菜蛋汤。 大汉的汤汤水水,浑邪王吃不习惯,但他也没有拒绝。无论饼还是蛋,在草原上都是稀罕物。浑邪王接过去就道声谢。 许君倚着门框看着他到大门外才说:“这个匈奴人挺知礼的。” 西芮嘴一撇:“人在屋檐下,他敢无礼吗?” 许君笑了:“你是对的。再盛一碗,我给郎君送去。” 卫长君叫小外甥先喝。小太子拿着勺子挑鸡蛋:“大舅,鸡蛋黄黄的真好看。” “想喝就喝。”卫长君瞪他,“跟谁学的?” 必须得是公孙敬声。 霍去病大了,有自己的府邸,还有食邑和钱,他想吃什么买什么,无需知会卫长君。唯有半大小子、有钱也不敢偷花的公孙敬声想吃什么都得跟他大舅斗心眼子。 “我吃了大舅吃什么?” 卫长君:“这是汤。大舅自然喝汤。只有你会在汤里找鸡蛋。晚上给你煮个鸡蛋?” “不要吃煮鸡蛋。”小太子摇头:“我想吃煎鸡蛋,鸡蛋黄嫩嫩的。我不吃硬硬的。” 埋头啃鸡腿的卫伉抬起头来:“我也想吃嫩嫩的鸡蛋。” 卫伉在刘据另一边,小孩吭哧吭哧半晌,饼吃了一半,菜还剩一半。卫长君勾头看一下:“吃完再说。” 卫伉乖巧,不如小太子房前屋后乱跑,又比他小两岁,胃口远不能跟他比。小卫伉摇头:“饱了。” 卫长君给大外甥使个眼色。小刘据把将将舀出来的鸡蛋送到小弟嘴边。小卫伉张嘴吞下去。刘据瞪他:“饱了?” 小卫伉抿嘴笑笑,张大嘴巴。太子殿下给他舀一勺汤。小卫伉又喝两勺汤吃一勺鸡蛋,起身拍拍肚子,“大伯,我去洗脸。”跑屋里喊许君。 许君用热水把孩子擦的白白净净,又给他抹上面脂,出来收他的碗筷。 平日里卫伉不敢乱跑。今日多了不少匈奴人他有点怕,更不敢随意走动。小孩趴在大伯背上,露出一双小眼睛打量坐在大伯对面一众匈奴人。 浑邪王抬眼就能看到小孩乖巧的模样。浑邪王实在难以相信他是大将军长子。小卫伉发现浑邪王打量他,扭头躲到大伯脑后。 卫长君还在用饭:“伉儿,别乱动。” 小卫伉双手扒着他的肩膀:“大伯,我困了。” “据儿,饱了吗?” 小刘据给他留半碗青菜和汤,反手一抹嘴,拉着弟弟回屋。小卫伉经过浑邪王身边,睁大眼睛打量他一下。 刘据使劲拽他一把:“有什么好看的?” “我没见过啊。”卫伉说话还有小奶音。 卫长君:“以后他搬到茂陵来,你天天能见到。” 小太子停下:“搬去哪儿?” 卫长君指着西北方向:“西边大路往北走一里就是他家。” 此事休屠王妻还不知道,她不禁看浑邪王确定真假。浑邪王点头:“我不止一次说过,陛下答应我们的事一定会兑现。” 休屠王阏氏后悔,休屠王带兵逃跑的时候她就该拦着。虽然草原上自由,可休屠王上面有单于,单于好战,休屠王侥幸逃回匈奴王庭,下次也会被大汉大将军或冠军侯斩于马下。 卫长君:“浑邪王家只比我家小一点。” 浑邪王家房屋不多,卫家除了东西中三处宅院,后面还有一圈房子,看起来着实不如浑邪王府邸宽敞。浑邪王难掩高兴地笑了。 霍光又忍不住欲言又止。 卫长君眼角余光注意到他,暗瞪他一眼,用饭! 金日磾看个正着。金日磾对霍光很是好奇,不止他看起来同卫家亲近,还有他姓“霍”。卫长君气质温和,待人宽厚,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在上林苑谨言慎行的金日磾大胆询问:“这位小公子姓霍?” 卫长君挂着笑脸问:“你想问他和霍去病什么关系吧?霍去病弟弟霍光。” 所有匈奴人都看向霍光。霍光后背发凉,这是要吃了他吗?自然不是!霍光在刘彻身边小一年,吃得好长高了,有作为冠军侯的兄长撑腰,腰板直了,气质越发像个清贵的小公子,而不是膏粱子弟。 浑邪王又一次在心里感慨,大汉真能人辈出:“没想到小公子竟是冠军侯亲弟。” 霍光坐直,矜持地微微颔首,为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无比光荣。 卫长君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霍光不禁想笑:“用饭吧。” 浑邪王依然忍不住打量霍光,仿佛要看出他有没有领兵天赋。 卫长君:“红薯和棉花苗出来,你们还得来跟我学种。届时会看到朝中其他人。”朝窦婴家看去,“魏其侯,陛下表叔,孙女成婚,这几日不在。过几日便会回来。”又朝东看去,“坐在门外晒太阳的那位老者是大汉才子,当世第一人,司马相如。” 六十岁的司马相如耳不聋眼不花,注意到卫长君朝他看去,他趁机过来满足一下好奇心,询问卫家怎么来了这么多匈奴人。 卫长君叫他猜猜看。司马相如猜不出,请卫长君明示。 “匈奴右贤王账下浑邪王。这位少年是休屠王长子金日磾,旁边那孩子是他弟。”卫长君为他们介绍。 司马相如震惊,匈奴小王来帮卫长君种庄稼,这这无异于耗子给猫拜年。有生之年竟然可以亲眼所见。司马相如差点没忍住惊呼“苍天”。 卫长君:“长卿兄,要不要题赋一篇?” 司马相如点头,写,必须写! 浑邪王见他转身就走,很是纳闷:“这位先生怎么了?” 卫长君:“他头一次见到匈奴小王,得回家写篇文章抒发一下心中激动。” 浑邪王听懂了,反而不敢信,大汉文人这么容易热血上头吗。 年轻十岁的司马相如也想过驰骋沙场。可惜他的功夫只是耍着好看。真刀真枪远不是十四岁的霍去病的对手。司马相如不能亲临塞北,不等于他不可以想象。 以前他也见过匈奴小王,但是被当俘虏、阶下囚押进皇宫。司马相如没有提笔的冲动。而今匈奴王甘心帮大汉百姓种地,这说明真真俯首称臣。 司马相如再想象一下阿奴押近五万人进京,霍去病半夜独见浑邪王,他胸中激情迸发而出,挥笔一蹴而就。 卫长君一众稍作歇息,打算继续育苗,司马相如一手拄拐一手拿着一张很大的纸走近:“长君兄,我写好了。” 卫长君下意识问:“什么?” “《匈奴赋》啊!”司马相如红光满面,像是眨眼间年轻十岁。 卫长君惊呼:“这么快?” 司马相如点头:“送给你——不,送给阿奴和去病。” 卫长君想接过去,一看手上全是泥,喊一声霍光:“替你兄长谢谢司马先生。” 司马相如早已致仕,霍光拱手道:“多谢先生。” “一篇文章而已。”司马相如不值一提的样子仿佛“千金买得相如赋”的“相如”不是他。 霍光却不敢像他这样随意,双手捧回屋里,又担心不懂事的小卫伉拿去折纸炮,送到他兄长和阿奴房中,门锁上他才踏实。 司马相如写了文章却不觉着累,兴奋劲也没过去,叫卫长君再跟他说说草原上的事。 卫长君:“你问浑邪王。他会汉话。别说太快。” 司马相如大喜。 卫长君调侃:“问完了再来一篇《单于赋》。改日见到司马谈,我叫他给你记下。不提梁王、陛下,以及您拐走卓夫人,凭你的才华也能流传千古。” 作为当世大才子司马相如从未怀疑过这点。可自夸终归比不上来自外人的称赞。何况这人还是国舅爷,大将军兄长。 司马相如拱手笑言:“那就多谢长君兄了。” 卫长君对霍光道:“回头抄一份给司马谈送去。” 霍光惊讶:“真的啊?” “我和长卿兄说笑呢?”卫长君好笑,“叫长卿兄自己送去也行。” 司马相如连连摆手,他可不好干这事。 卫长君给小外甥和大侄子两块泥,叫他俩去一旁玩儿去。 人多热闹,小太子和小卫伉挤在他身边摔泥玩。卫长君教的,泥弄成碗的形状,底下薄薄的,然后翻过来往地上摔。砰一声,没玩过泥巴的金日磾兄弟,以及浑邪王子女吓一跳。 小太子看到一小块泥跑到金日磾脸上,哈哈大笑。 卫长君想给他一巴掌:“调皮!” 金日磾用手背抹掉:“软软的,不疼。” 小太子仰头:“我脸上也有。” 金日磾也觉着他太皮。当他看到太子脸上三块,金日磾不禁笑了:“快去洗洗。” 小太子摇头:“洗了还得脏。大舅,明日还和泥吗?” 卫长君:“明日还得再忙一天。这里有两百亩地,我们得种五十亩棉花。今天这些最多种一十亩。” 休屠王阏氏喜欢棉花,做成衣穿到身上轻软且一样可以抵挡寒风,“国舅,我们入了户分了田也可以种棉花?” 匈奴乃游牧民族,卫长君和刘彻不怕匈奴人带棉花籽出关种植。再说了,刘彻也往各关隘下了圣旨——未经朝廷允许,一律不得把大汉农作物带出关。 关外的朔方和五原也一样,没有太守允许也不得私藏私带。 卫长君点头:“可以。不过匈奴人多,棉花种子少,顶多给你们半亩至一亩地的。” 浑邪王好奇半亩地可得多少棉花。 卫长君算算:“七八条褥子。如果薄一点,半亩地可以做十来条。” 浑邪王惊呼“多”,司马相如轻呼“少”。卫长君瞥他:“长卿兄,一条蚕丝褥子价几何?棉花褥子跟蚕丝被一样暖和。” 司马相如算一下,连声表示“七八条不少。” 卫长君:“不当家不知道东西贵贱。” 司马相如确实不擅理家。否则凭他在刘彻叔父梁王身边多年,梁王死后他回到蜀郡老家,怎么也不至于带着卓文君当垆卖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浑邪王见当世才子被卫长君数落的羞愧却不敢反驳,越发觉着卫家地位尊贵。太阳快落山时,上林苑小吏驾车来接他们,浑邪王还要帮卫长君干一会。 卫长君劝他,种不着急收着急。浑邪王这才带家人回去。 马车前脚刚走,后脚对面梁家里里正划小船过岸。这船还是卫长君以前买的。木头被水泡坏,梁家里村民修修补补又跟新的似的,还可以用几年。 卫长君拉着两个小的在河边洗手,“这么晚找我有事?” 梁家里一人一到两亩地,红薯苗和棉花苗上午半天就好了。下午出来放羊,注意到对岸情形就纳闷,怎么有一群异族人。 梁家里里正:“方才走的是些什么人?” 小太子大声回答:“匈奴族人。” “匈奴?”里正只听见前两个字,惊得张大嘴。 小太子不明所以,卫长君没给他机会,霍光一手拉着一个拽回家。卫长君洗洗手移到岸边坐下:“来降的匈奴浑邪王。不叫他种地,还叫他放牧?” 里正小声问:“您不担心他使坏?” “不敢。他没有马和兵器,也没有路引,无人陪同,他寸步难行。” 里正又问:“是真心投降吗?” “容不得他不真心。匈奴单于要杀他。哪怕他带着大汉布防图回去,单于也不信。”浑邪王不可能弄到布防图,他也不敢逃回匈奴。卫长君这样说是为了降低里正对他的怀疑和厌恶,“梁家里有未婚人品端正的男儿吗?” 里正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大公子为他保媒?他何德何能。” “浑邪王族人当中有不少未婚女子。正跟着仲卿以前俘虏的匈奴人学汉话。”卫长君说到此噙着微笑看着他。 里正犯难,摇头:“大公子,这事老朽不敢做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长君本人对此嗤之以鼻,却不介意用此话糊弄里正,“匈奴人没什么礼节,娶匈奴女子无需聘礼。” 里正闻言有话说:“正是不懂礼才不能娶。” “你是说兄长死了,嫂嫂嫁给小叔?这些规矩也在学。”卫长君提醒,“陛下已经令各地郡县上报未婚男女。回头叫他们自己相看。我想一定有人不介意娶匈奴女子为妻,或招匈奴男子为夫。匈奴男子身体强健,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还会养牲畜。” 里正怀疑卫长君诓他。 卫长君:“梁家里离长安近,得了一把青菜都可以拿去卖。你们有我给的棉花种子,也为家里添了不少钱。离长安百余里的人没有这么好运,不叫他们自己挑,他们也乐意至极。” 这话令里正点头。 卫长君:“事同你说了。想娶的话就再等等。她们不止学汉话,还得学收种庄稼。最快得夏收过后。” “大公子告诉老朽这些陛下知道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给你们棉花籽的时候陛下也不知道。何况这事早晚得昭告天下。” 由于卫长君干了不少人事,里正也没想过他被卫长君算计了。回到家中里正叫儿子找那些未婚男子。忽然想起卫长君提到“人品端正”,虽然觉着匈奴女子嫁给无赖子都是她们的福气,可这婚事得经过朝廷,里正犹豫再三,还是把好吃懒做的那些人刨除在外。 人品端正的男儿不乐意娶异族女子。里正问他们,有钱置办聘礼吗。没钱别挑三拣四。你想娶朝廷还不见得同意。天下之大,未婚的多了。朝廷肯定挑好的,彰显大汉气度。 梁家里也有几个寡居女子。里正叫他们回去好好想想,又叫儿子把这些女子叫到家中,问她们要不要招个女婿。有此心的话,这半年消停点,等着朝廷通知。 女人也不乐意。里正提醒几个女子,此事经过朝廷,以后一定没人敢欺负她们家。否则是打朝廷的脸。 寡居女子难,闻言松口。 翌日傍晚,里正过河告诉卫长君。卫长君不意外:“我料到你们会同意。” “为何?” 卫长君:“大部分匈奴男女比汉人强壮,他们又是主动求和的,不是叫汉民出去和亲,有何理由拒接?只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里正有那么想过,闻言不禁笑了。 卫长君摇头:“黄河西北没了匈奴,这些人皆来自黄河西北。故土不日便会成为大汉的一个郡,他们就是有机会逃回去也无处可去。” 里正惊讶:“您早说啊。” 卫长君忘了,却没忘倒打一耙:“我以为您知道。去病两次出征杀了那么多匈奴人,又有这么多人主动求和。” 里正算算人说,确实很多人:“大公子,老朽可以把此事告诉亲戚朋友吗?” “可!省得陛下昭告天下的时候很多人跳出来反对。”卫长君笑道:“你能挑出几百人来,夏收前陛下就可以叫丞相为他们当面相看。” 翌日,里正前往亲戚家,令亲戚找亲戚。问就是大公子从不骗人。大公子人好到送给梁家里棉花种子,还教他们种植育苗,亲戚别提多羡慕。 基于这点,里正家亲戚朋友也没怀疑过卫长君利用他们。 对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 秦岭的棉花和红薯苗育好,卫长君把侄子和外甥送回城,他骑马前往八阳里,找八阳里老里正。 里正老妻拿着草绳去门外编鞋,顺便看门。卫长君对老里正言明,无论娶匈奴女子还是招匈奴男子为夫,朝廷都不会亏着大汉子民。这点老里正不可告诉任何人。 老里正很感动:“大公子不这样说,小老儿也信你。您不屑算计乡野人家。” “这一点如今只有你知我知和陛下知。但陛下不知道我告诉你。” 老里正叹气:“大公子,小老儿恐怕等不到您用我那日。” “我宁愿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卫长君也不禁叹气,“可总要未雨绸缪。您还没见过小太子吧?夏天他来秦岭避暑,您过去看看。小孩子机灵得很。陛下也疼得很。只是人心易变。” 老里正深有感触:“不得不防啊。”停顿一下,缓了口气,“我那几个儿子以前瞧着好,如今个个好奇我些年存了多少钱。我能叫他们知道?早早到他们 220. 能者多劳 胸中自有沟壑。 卫长君从八阳里回到秦岭脚下住两日看看育苗情况,他就骑马回城。在城中卫家住几日,卫长君前往长平侯府接侄子,又到宫门外等外甥。 小太子像个欢天喜地的小麻雀,飞一般朝卫长君扑去。送他的小黄门连声提醒:“太子殿下,慢点,慢点。” “你回去吧。”小太子靠着大舅的胸口斜着眼摆手。 小黄门身后还跟着宫中禁卫:“这可不行。” “大舅,叫他们回去。”小太子扯一下卫长君的长袍。 卫长君:“大舅不会功夫。从城里到茂陵几十里,路上遇到坏人大舅会死的。” “我不要大舅死!”九岁的小太子其实不甚懂死的意义,不过他知道人死了就见不着了。 卫长君笑吟吟看着他:“那该如何是好呢?” 小太子回头瞪一眼小黄门,很是勉强:“跟上吧。” 禁卫以及小黄门上马。卫长君扶着他上车,然后到车前头自己驾车。 小太子爬出来:“大舅,怎么不叫驭手驾车?” “他前几日骑我的马回茂陵了。我自打上次送你们回来还没回去过。”卫长君反手把他的小脑袋按进去,“风大。” 小太子摸着小脑袋,跟卫伉抱怨:“母后说我长大了,不是娇娃娃。” 卫伉点头:“我也长大了。小弟才不能吹风。” “你俩不许开车窗。”卫长君不放心,“茂陵没有医者,你俩病了,我送你俩回宫找太医。” 这话比谩骂好使。抵达茂陵两个小的才敢露头。 卫长君下车邀请禁卫回屋歇一会儿,许君慌慌张张跑出来。禁卫见状调转马头告辞。卫长君叫两个小的先回屋。刘据拉着卫伉一动不动。卫长君无奈地叹口气,问许君:“出什么事了?” “狼崽子这几日不吃也不喝,郎君,是不是要不好?”不会汪汪的狼崽子很没有存在感。可它很会看家。门外有粮食有牲畜,狼崽子就睡外头。这么多年,别说黄鼠狼不敢上门,豪强也不敢靠近。 卫长君顾不上它的时候,多是许君和西芮喂。许君以前也怕喂不熟。狼崽子用实际行动表明它有人性,许君就把它当成家中一员。 许君很难过:“前几日还好好的。” 卫长君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小刘据抓住他的手:“什么意思啊?大舅,狼崽子要死了吗?” 卫长君:“狼的寿命有十来年。狼崽子活了十几年算长寿了。它要是人称得上喜丧。”看向许君,“你不该难过。我去看看它。” 刘据拉着卫伉跟到正院墙边的狼窝。 卫长君把它从里头拉出来,轻轻抚摸它的脑袋:“是不是在等我?等你死了,我把你埋起来。”指着东边,“给你做个木头小房子,葬在果树下渭河畔?” 狼崽子抬头舔舔他的手。卫长君心里不好受:“这么说定了。阿奴要成亲,去病帮他布置侯府,不得空就不来送你了。” 狼崽子像是没听见,卫长君当它默认了。卫长君叫许君把狸猫找来。许君抹一把脸就往西院跑。 狸猫还能跑能跳,许君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哄过来。卫长君伸手,狸猫扑到他怀里。狼崽子抬头,狸猫的毛竖起来,准备战斗。 卫长君朝它身上拍一下,“狼崽子快不行了。” 狸猫从他怀里跳下去。 卫长君不止一次怀疑这猫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往常很怕狼崽子的狸猫慢慢过去,狼崽子抬起爪子给它一下,狸猫跳开却没有上墙,而是在原地打量它。 卫长君叫许君给他拿个小马扎,在狼崽子身旁陪它。 卫家奴仆当中有会木匠活的。虽然手艺不佳,做个小木盒足够了。许君吩咐其找几块木板,给狼崽子做个棺材。 刘据稀奇:“狼崽子也要棺材吗?” 卫长君:“它是大舅家的功臣。功臣应有的待遇。” 刘据似懂非懂,撑着膝盖弯腰打量:“大舅要一直在这儿陪它吗?” “跟伉儿去魏其侯家玩儿会。或者跟伉儿去他外祖母家。”卫长君朝西边看去,“狼崽子几天不吃不喝,撑不到今晚。” 两个小的不像公孙敬声和霍去病成天呆在卫长君身边,也没带狼崽子上过山。跟狼崽子没有多少感情,他俩陪卫长君一会儿,倍感无趣就出去撒欢。 刘据听卫长君说过,魏其侯什么都懂。他们在门外玩一会儿,跑去找魏其侯。魏其侯听说狼崽子不行了也没空理他俩,拄着拐杖来陪卫长君。 卫长君请他坐在椅子上:“怎么出来了?” 魏其侯用拐杖轻轻碰一下狼崽子:“许君应该告诉我的。你今日回不来怎么办?” “毕竟是头狼,哪值得您上心。”卫长君又摸摸狼崽子的脑袋,“我不想养狗就是不希望经历这些。虽然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还是不习惯。” 魏其侯习惯了,他这些年送走太多人:“那你得早日习惯。今年是它,明年就该我了。” 卫长君不好接话,盖因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狸猫也快了。” 魏其侯看一眼躲在屋角偷窥的花狸猫,跟个小人精似的:“它,还得两年。” 卫长君:“衰老一瞬间的事。” 窦婴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该把岁数分一分了。 卫长君想好了,他最少得活到钩弋夫人生子那一年。卫青不能比他长寿,至于给霍去病几年,叫嘟嘟看着办。 [霍去病也不能超过你啊。]嘟嘟仗着窦婴看不见它,飘到他和卫长君中间,[你担心刘彻拿卫家开刀,还是怕刘据登基拿卫家立威?] [都有。唯一能保证的是我活着这父子俩不敢。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仲卿和去病不得善终。] 嘟嘟看着代表卫长君生命的数据少了几十年,学着窦婴叹了一口气,[我不该告诉你的。] [那我早死了。]初到大汉,卫长君真觉着生不如死,活得很没意义。 [现在呢?] [挺充实。]前尘往事太遥远,如今就挺好。 嘟嘟提醒他还有一个人在。 卫长君问窦婴:“阿奴成亲您回城吗?” 窦婴:“阿奴请老夫?” “您没少指点他,自然得请您。陛下嫁女,他和皇后不能过去,您还得上座。” 这话叫窦婴心情大好:“那老夫提前一日过去。你呢?” “我也是。长公主大婚,自有百官张罗,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卫长君给外甥女准备的东西年前就送过去了。 太后赏给他的珍宝古董一箱,还有几条棉花被子。 卫子夫把被子收下了,那箱珠宝不敢收。卫长公主也说留着大舅娶舅母。卫长君不执着亲生的孩子,年过不惑,他也没精神陪孩子玩闹,就告诉她们,他不打算再婚。 卫子夫内心还是希望他有个老来伴儿。 窦婴算算日子:“正好你的红薯棉花和土豆种下去。” 卫长君:“陛下之前选了好几个日子,我挑的。” 窦婴想起育苗的时候他不在:“浑邪王还来?” 卫长君颔首。 窦婴决定好好看看这个匈奴小王。 待二人聊的口干,卫长君想叫许君端水,低头一看,狼崽子双目紧闭。卫长君摸摸它的身体,有一点温。卫长君叫许君去催一催木匠。 木匠把小棺材送来,卫长君把狼崽子放里头,狼崽子已经无力睁眼。窦婴陪他到河边,卫长君和几个家奴挖个很深的坑。坑挖好,狼崽子的身体硬了。 卫长君把它放进去,叫奴仆寻一棵松树种上。 快吃午饭了,刘据和卫伉回来,看着他把狼崽子埋进去。 刘据好奇地问:“大舅,要是想狼崽子,可以挖出来看看它吗?” 卫长君哭笑不得。原本有点伤感的窦婴无语又想笑。许君告诉他不行。过几年狼崽子的身体就变成一把土了。 “如果不埋呢?”小刘据又问。 卫长君:“它就好比秋天的落叶,一点点腐烂。” 小刘据上去抱住他的腰。卫长君吓一跳,低头看去,小孩的眼泪夺眶而出。卫长君用衣裳擦擦手,搂住他的小脑袋:“世间万物都有一死。” “大舅可不可以慢点死?”小太子带着鼻音央求。 小卫伉此时才懂,跑过去抱住他。 卫长君:“你俩这么小,大舅可不舍得。据儿,来的路上还说长大了。哪个大孩子这么爱哭?” “就爱哭!”小太子大吼。 卫长君无奈地点头。 小太子先不好意思了,松开他抹掉眼泪。看到许君眼睛通红,“许君比我还大。”注意到她身后的西芮,“她也哭了。” 卫长君:“那都别哭了,回家。” 小太子看着平整的地面:“这就好了吗?” 卫长君点头:“狼崽子不希望有人打扰,这样除了我们无人知道就挺好。” 小太子信以为真,和弟弟一人拉着他一只手回家。 卫长君没打算告诉霍去病和阿奴,他俩还是知道了。小太子回到皇宫很容易见到表兄。一日傍晚他带着几个小黄门踢球,一不小心踢到准备回房歇息的霍去病身上。 宫里有踢球的地方,他竟然在宣室殿外踢。霍去病颠着球过去训他,这是玩闹的地方吗。 小太子自然知道不是,可父皇允许他在这儿玩啊。 皇帝宠太子,天下皆知。霍去病能说什么,只能提醒他看着点人。 小太子顺嘴告诉他狼崽子死了,大舅很难过。 霍去病一时愣住。他见过太多死人,回过神来就不伤心了,只是担心他舅。休沐日那天,他和阿奴直奔秦岭。 红薯苗露头,天暖和了,不能用草席遮挡。霍去病和阿奴到家,卫长君正带着奴仆收拾席,给红薯苗和棉花苗洒水。看到他不曾变瘦,很有精神,二人相视一眼,没提这事。 卫长君发现他俩瘦了,又是杀鸡又是宰鸭子,也没注意他俩神色有什么异常。 二人回到城中几日,红薯苗就可以薅下来种了。 卫长君等浑邪王一众来了才薅红薯苗。 浑邪王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埋,感慨道:“大汉子民也辛苦。” 卫长君:“我们不必在夏天来临前赶去夏季牧场。也不必在立秋后奔赴冬季牧场。冬天也不必担心野兽袭击牲口圈,大门一关可以猫上一冬。” 浑邪王闻言想起转移牧场的时候他也得跟着牲畜前行,他冬日里也担心狼群:“国舅这样说,比我们幸福。” 卫长君微微摇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有红薯有土豆有玉米。早十年前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再往前太都得纺线织布。” 王太后纺线织布并非做给景帝看。窦太皇太后也没少自己织布做衣。再往前大汉初立,皇帝找不到四匹毛色一样的马。百官驾牛车上朝。 匈奴拉车的驴都是几万头几万头的。这样的大汉如何是匈奴的对手。 浑邪王不禁说:“土豆美味。炖肉更美味。” “吃过土豆粉吗?”卫长君问。 浑邪王不懂,老老实实摇头。 去年卫长君弄了不少土豆粉面。他叫许君和西芮回去准备,午饭吃鸭汤土豆粉丝。许君和西芮到门口,窦婴和夫人出来,老两口朝浑邪王方向使眼色,许君点头。 窦婴拄着拐杖走近。 片刻,司马相如也来了。 卫长君请浑邪王陪两人,浑邪王得知年老的那位是陛下表叔很是乐意。司马相如会聊天,窦婴人老成精,未到午时,单于家多少人,匈奴多少小王等等,叫二人弄得一清二楚。 金日磾来回帮着运红薯苗,偶尔听一耳朵,无奈地微微摇头,难怪浑邪王跟汉军对上没赢过。这脑子能赢才怪。 窦婴有点眼花,可金日磾离他近。窦婴注意到他的小表情,饭前,金日磾带着弟弟进院洗手,窦婴叫住卫长君,“那个小伙子又是谁?” “哪个?”浑邪王带来几个,卫家奴仆的小孩子长大了,总得有六个。 窦婴:“高鼻深目。” “休屠王长子。和霍光同岁。” 窦婴惊讶:“十五岁?我以为得十七八了。他是个机灵的。我和浑邪王聊天的时候,他的表情,老夫没看错,一言难尽。好像浑邪王是个傻子。” 卫长君心想,他只有忠心没有才敢,如何当得起四辅臣之一。 “他话少我没注意。回头我留意一下。” 窦婴不放心地叮嘱:“仔细点。虽然不缺他一口吃的,也不能替匈奴养孩子。”停顿一下,小声补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卫长君认真记下。 种玉米的最后一天,刘彻带着儿子和侄子来了。 浑邪王一众忙不迭行礼。刘彻示意他们不必拘谨,叫刘据和卫伉下地帮忙。两小孩不会挖坑,就选择往坑里丢玉米粒。 卫长君到刘彻跟前:“去病没告诉你这几日种庄稼?” 刘彻望着蹦蹦跳跳开心的儿子:“据儿在宫里待够了。朕是不是该给他找个礼仪师傅?” “您登基后还四处跑,也没有变成昏君。”卫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据儿这样很好。小孩子儿时开心满足,长大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做到不急不躁。不会觉着不做什么天就塌了。” 刘彻:“朕怎么觉着你暗指朕?” “您又做什么了?” 刘彻:“谁说朕活不到今年?” “你那不是怕,而是打上头了,需要有人给你来一盆冷水冷静冷静。”卫长君给他个白眼,示意他朝另一边看。 刘彻朝浑邪王方向看去:“不安分?” “休屠王儿子是个机灵的。寡言少语,胸中自有沟壑。” 刘彻笑了:“大公子,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阿奴大婚后叫他和去病给那些小子上几次课,届时问问他俩金日磾表现如何。”卫长君又补一句,“魏其侯觉着他过于有心计。你比我擅长恩威并施。我相信你能调/教好。” 如果卫长君一人这样认为,刘彻可以当他看走眼了。只是窦婴这么看,刘彻也可以怀疑他老眼昏花。 刘彻闻言朝金日磾看去,做事认真,也没有磨磨蹭蹭趁机偷懒:“可能吗?” “我觉着不可能。”卫长君给他算算,“早年你有韩安国、主父偃、公孙弘,忠心耿耿的有公孙贺,写文章的有司马相如,逗你玩的有东方朔。如今有张汤、桑弘羊,仲卿和去病。阿奴和赵破奴也算吧。还有公孙敖、李息、苏建、韩说等等,不敢独自带兵打匈奴,打打周边小国没问题。你对西域好奇,有个张骞。如今年近不惑,该为以后考虑了,有个霍光,又来个金日磾。”扭头打量他,“先皇和文皇帝真没找过你?” 刘彻顿时感到瘆得慌,周边阴风阵阵:“闭嘴!” 卫长君吓一跳:“我就是好奇。” “不要什么事都好奇。”刘彻瞪他,“好奇心早晚害死你。” 卫长君:“该说的我说了。” 刘彻“嗯”一声,“他才来几次你就这么看好他?” “有天赋才能的人打小就与众不同。”卫长君望着侄子,“伉儿以后最多公孙贺那样。” 刘彻对此有点可惜:“小的那个也不知道怎么样。过两年叫仲卿再生一个。” 卫长君愣了愣,转向他,说什么鬼话呢。 “不多生几个你不觉着可惜?” 卫长君张口结舌:“陛下,步弟和广弟是您的大将军的同母弟弟。他俩没什么天赋,他儿子没有天赋不是很正常吗?二皇子也有几岁了吧?” 王夫人去年病逝后,儿子不多的刘彻没舍得把他送去封地,一直在宫中教养。衣食住行有皇后卫子夫操心,刘彻得空会去看看他。 近日病了,刘彻把他交给三儿子生母李姬照看。刘彻因此去过李姬处几次,发现三儿子比二儿子机灵。不过还是不能跟他的长子比——刘据一丁点大就知道装乖。 “孩子多了总有一个像他。”刘彻不死心。 卫长君心慌,想起嘟嘟讲的“故事”,有人胡扯太子调戏宫女,刘彻没有责罚儿子,还赏他一群女子:“别乱给他纳妾。家庭不和,他无法一心扑在军事上。” 刘彻瞪他,这种事何须他提醒。再说了,给他一群女人,他的大将军还有力气上战场吗。 “你可以指望破奴和阿奴。也可以指望去病。” 刘彻眼中一亮:“对,朕得给去病挑个聪明贤惠大方得体的女子。”紧接着又想到霍去病直言匈奴灭绝再成家,刘彻又头疼,“养精蓄锐一年,明年全歼匈奴。” 卫长君不想打击他:“匈奴全民皆兵。五岁大的孩子敢骑马。不可能坐等汉军上门。” 刘彻冷静下来。 卫长君:“南越、东越、西南夷、朝鲜等等这些小国可以着手收拾了。国库不能指望中原这一小片地方。浑邪王到了长安,黄河西北一直荒着不可惜吗?”瞥向他,“打打打,早晚打成项羽。” 刘彻认为这是诅咒。不过他也知道卫长君并非主和。早几次出兵匈奴,卫长君不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卫长君给他苜蓿,给他红薯,也是希望大汉人强马壮战胜匈奴。 何况卫长君不辞辛苦,在朔方一呆就是三年,还很是尽心。前往五原送粮的兵绕道朔方回来禀报,关东贫民已经把朔方当成第二个故乡。 “他们中午回去吗?”刘彻朝南看去。 卫长君:“不回去。您来得巧。今早我令人杀了两只羊,一只烤,半只煮汤半只炖,叫他们好好吃一顿。烤的那只已经腌上了。” 刘彻方才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原来不是错觉。 “炖的那只开始炖了?” 卫长君点头:“再干半个时辰,下午再干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对了,梁家里里正和八阳里老里正给我一个近两百人名单,有男有女。可以叫丞相挑一些匈奴人相亲了。夏收后成亲。” 刘彻猛然转向他,神情错愕。 “你没听错。有人带头,到秋就好办了。”卫长君笑看着他,“千两黄金没白花吧?” 虽然匈奴如今很安分,可叫他们跟汉人同居,刘彻身为帝王也不看好。又不是养牲口,匈奴的羊和大汉的羊可以一起喂。 刘彻感慨:“朕再赏你千两黄金。” “那您也不亏。” 刘彻笑着点头:“怎么说动他们的?” “我只问一句,可曾骗过你们。” 刘彻摇头不信:“不是只有你了解乡野小民。他们娶妻嫁人先挑自家亲戚,然后挑认识的,不得已娶外乡人。” “天下无妻无夫的人多了。他们不要有人不介意。” 刘彻:“你这样说还有可能。大公子,能者多劳,匈奴那边也交给你了。” 221. 推心置腹 早点习惯人固有一死吧 卫长君愣了一瞬间,然后转身回屋。 走得太快,人到门口了刘彻才反应过来,大步跟上,明知故问:“大公子怎么了?” “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卫长君停下。 刘彻笑了,如今天下也就他敢跟他这么说话。 “烤羊肉吗?”刘彻见好就收。 卫长君不容他就这么糊弄过去:“匈奴那边你来安排。” “饭后再议。”刘彻越过他。 卫长君张了张口,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仿佛江山是他的。 刘彻不见他跟上来,回头道:“朕是皇帝。这事从朕的口中说出来,浑邪王不得不从,且不敢有半点意见。可他敢有满腹怨言。由你告诉他,他不至于胡思乱想。我们的目的是结二姓之好,不是树敌结仇。” 卫长君挑眉:“我是位列三公还是九卿之一?” “再加一千两黄金?” “可!” 刘彻呼吸一窒,“……在这儿等着朕呢?” “又多疑了吧。我知道你会说饭后再议?” 刘彻噎住。 “也就是你了。” 卫长君:“换个人拉去菜市口斩了?” 倒也不至于。 可此人不能打不能骂,辩又辩不过,还没法贬为庶人……刘彻只能狠狠瞪他一眼出出气,然后朝厨房走去。 “哪儿去?”卫长君叫住他。 刘彻:“不烤羊肉?” 卫长君朝水井方向一扬下巴,刘彻后退几步,水井旁有个大盆,碰上有个木盖。刘彻好奇,掀开木盖,各种味道扑面而来,他慌忙盖上。 “你把羊腿和羊排分开了?” 卫长君颔首:“也不知道浑邪王喜欢吃几成熟的。回头分开烤,我们一半他们一半。”说完把烧烤工具拿出来,又去拿木炭。 卫长君生两炉炭火,叫刘彻看着,他去喊浑邪王,顺便把小外甥和大侄子叫进来。 太子刘据没干过农活,只是丢玉米粒也累得脸通红。少年跑过来抱住他撒娇:“大舅,好热啊。” 卫长君一把抹掉他额头上的汗,问卫伉:“热吗?” 乖小孩点点头。卫长君冲他伸手,小孩抿嘴笑了笑,两只小手拉住大伯的手。刘据转到另一侧攥住他的大手,把人往院里拽。 卫长君把他拽回来等等浑邪王。浑邪王见状疾走几步:“国舅有何吩咐?” “腌了几块羊肉,也不知道你们怎么烤。我思来想去还是您自己烤吧。”卫长君朝院里看一下,“不想在院里在门外烤也行。我们饮食清淡,我准备了一些小葱,又叫女奴做一些薄薄的饼中和羊肉的油腻。你需要的话分你们一半。锅里还有炖羊肉和羊肉汤,足够所有人吃的。” 浑邪王闻言道声谢就随他进屋。 这些日子浑邪王虽然多在上林苑,他也看出今日之大汉就是征服了楼兰、乌孙等国,一统草原的冒顿单于活过来怕也讨不到好。 浑邪王了解越多,越对大汉天子心生敬畏。在刘彻跟前,浑邪王倍感拘束,他选择去正院外烤羊肉,名曰他需要叫几个小子帮忙,院里站不下。 卫长君没管他,只叫许君把早已洗好的葱,以及刚出锅的饼送过去。西芮帮她搬用饭的方几。 浑邪王把羊排放在没了明火的炭火上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到院里询问:“国舅,此时用饭吗?” 卫长君:“也可。早点用饭早点干完,你们也能早点回去歇息。” 浑邪王出去喊家人们。 刘彻一直靠着偏房墙看他俩你来我往:“大公子真是跟谁都能和睦相处。” “非也!” 刘彻诧异。 “同陛下不行。”卫长君说的认真,以至于刘彻差点问出口——陛下何人。刘彻气笑了:“据儿,看看,这就是你的好舅舅,逮着机会就挤兑朕。” 三岁的小刘据听不出嘲讽挖苦。九岁的小太子还能不懂吗。父皇那句“大公子”可是没有半点恭维。小太子觉着父皇活该。可父皇又希望他帮他,那他怎么办呢。 小太子眼角余光看到来回打量他父皇和大舅的小表弟,福至心灵,拉住表弟的小手:“伉儿,是不是饿了?我们回屋喝点水垫垫。” 小卫伉正好渴了,使劲点一下头:“好!” 刘彻望着两个小少年走两步就往屋里跑,张口结舌:“长君,长君,朕是不是被据儿无视了?” “不然你叫他怎么做?”卫长君反问。 刘彻:“朕乃天子,还是他父亲。” “他在我家,我是他大舅。”卫长君此言一出,刘彻哑口无言。 刘彻奇了怪了,他怎么就说不过卫长君呢。 卫长君比他多活几十年,又是在信息发达的时代,他不刻意学,偶尔看到的听到的也足够应付刘彻。 “你来烤?我找浑邪王聊聊。” 以前刘彻时常打猎,时常野餐,虽然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烤肉也难不倒他。何况肉腌好了,看着别烤糊,注意烤匀就行了。 刘彻移到炭火前,“朕等你凯旋。” 卫长君无奈地瞥他一眼,“据儿和伉儿要是饿了,厨房有饼,叫他俩先吃。喝羊头汤也行。” 刘彻抬抬手:“快去!” 浑邪王并没有去大门外,而是在正院墙边,大院里头。金日磾兄弟和浑邪王的女儿妻子还在地里,帮他看火的是两个儿子。 卫长君问:“阏氏怎么还在干活?” 浑邪王朝外看一下:“最后一点种完省得回来找地方放了。” “我的羊肉不如你们养的吧?”卫长君笑着问。 浑邪王起初是这样认为的:“国舅的羊极好,肉质细嫩,没有腥味,白水煮应该也很美味。国舅怎么养的?” 卫长君:“用一种可以在地里种的草养的。种一次可以割三年。到秋搬回家住,陛下会赏你几亩草种。你兴许见过,或许听说过。不知道匈奴语怎么说,我们管它叫苜蓿。” 浑邪王没听说过,只能等等看可曾见过。 “国舅有事?”浑邪王奇怪他怎么不去烤肉。 卫长君:“浑邪王可知陛下此次过来何事?” “不是送太子和大将军长子吗?”浑邪王越发奇怪。 卫长君先解释陛下日理万机,太子和卫伉也不是头一次过来,如今不冷不热,无需陛下亲自送他们。随后才说明他的目的是浑邪王,但也不全是。 浑邪王的两个儿子也会烤肉,叫儿子看着火,随卫长君进院。 卫长君微微摇头,朝外面走去。 浑邪王跟上去,心里头不断打鼓。 卫长君到地头上停下:“没有外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浑邪王不甚能理解他此话何意,但他知道卫长君要坦诚:“国舅请吩咐。” “吩咐不敢当。浑邪王想必还不知道,大汉女子十五岁不婚需要交税,交到三十岁。日前陛下收到一份奏章,到秋给你们分了田入了户,税该怎么收。还是先免几年。”卫长君考虑到浑邪王的汉话不甚好,他说的很慢,“给了你们田地,也没要你们的牲畜财物,再免去这个税,大汉子民一定很不满。他们不敢闹去皇宫。我这么说浑邪王可能理解吗?” 浑邪王点头:“国舅担心他们——汉人欺负匈奴人?” 卫长君不吝夸赞:“浑邪王的聪慧若在大汉最少也是九卿之一。” 饶是浑邪王知道卫长君这么说另有目的,依然忍不住露出笑意:“不敢,不敢。国舅请继续。” “陛下希望未婚匈奴男女尽快完婚。我不赞同,一直不赞同。”卫长君朝对岸看去,“不瞒浑邪王,前几日我问过梁家里里正,村中可有未婚男女。我是这样考虑的,浑邪王的部下留在关中,家中必须有个会种田或纺线织布的。即使过几年陛下允许你回到草原上,也会叫你们跟汉人混居。全是匈奴人的话,浑邪王不在了,不懂事的小子们背叛大汉,岂不是又回到以前?” 浑邪王点头:“国舅希望我们同汉人结亲?” 卫长君:“以前我就跟陛下提过。陛下直言牲畜可以一块养,人过不到一块去。我说可以。请陛下容我试试。日前我找到梁家里里正,又找到秦岭脚下八阳里里正。我在秦岭也有个家,离八阳里很近。 “这两位跟我相识多年。我教他们种田,村里的日子因我过得越来越好,他们愿意帮我。这些日子寻了上百个未婚男女。” 浑邪王明白了:“小王知道该怎么做。” “不不,我没说完。”卫长君笑着微微摇头,“在大汉男女成婚又叫结二姓之好。以免结仇,我提议叫他们聚到一处自己相看。相不成也无妨。毕竟只是两个村的人。您的部下乐意的话,陛下可以发一道圣旨,令长安周边未婚男女参与进来。” 浑邪王感动,卫长君考虑的太周到了。浑邪王不禁拱手弯腰:“小王替所有族人谢国舅。” “事成再谢也不迟。”卫长君扶起他,“同汉人结亲也可随汉姓。日后巡城兵将问起来,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汉大汉子民,你们没有资格欺辱我。” 匈奴不比汉人,丢了姓像要了命。 浑邪王闻言只觉着卫长君真心待他,就像他以前说的,他毫不怀疑汉人当中有崇拜匈奴的,也毫不怀疑他们投诚之心。 浑邪王笑着问:“刘姓也可?” 卫长君点头:“大汉人多,姓刘的也不全是皇家人。不过也不能乱改。嫁到刘家可以姓刘。嫁到对面,可以姓梁。在大汉多是同一个姓的人居住在一起。好比梁家里,村里人往上数三代都有血缘关系。你到了梁家里,跟隔壁村姓,亲戚会怎么议论你?” 浑邪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瞒国舅,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不住一块。这里几十户人家,哪里几十户人家。” “除了因为一个姓,其次住一块离庄稼地远。大汉子民不像草原儿女,家家养驴,人人会骑马。” 浑邪王发现了,对岸下地都是走着去的。浑邪王想不通的事这一刻全通了:“国舅还需要小王做什么?” “说服你的族人同汉家儿女相看。”卫长君想一下,“说服了他们可以告诉冠军侯或时常过去上课的诸位将军。他们会上报陛下。陛下会令丞相妥善安排。丞相出面,无论嫁还是娶,汉家儿女都不会虐待你的族人。当然,你的族人也不能随意欺辱汉人。” 浑邪王点头:“是不是先请示陛下?” “我会告诉他。”看到金日磾陪他母亲过来,“没了丈夫的妇人也可。汉家规矩虽多,但也支持女子另嫁。陛下的母亲王太后就曾嫁过人。陛下姊妹阳信长公主如今就是二婚。” 浑邪王听汉人讲过,继子不可娶嫡母,还以为大汉不支持二嫁。闻言他觉着大汉的规矩也不是那么多。 “请国舅多给我一点时间。”浑邪王现下就可以想象出他那些族人得多么愤怒。 卫长君:“不急。总要学会汉话。不然嫁过去语言不通,如何生活?” 浑邪王赞同。他有一事不明:“国舅做事如此周到,为何会在此种地?” “朝堂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累人。我以前受过重伤,可以操心,但不可事事费心。又不想在城中虚度光阴,陛下便给我几百亩地,由我胡乱打理。夏天热了还允许我到山边避暑。” 难怪这位在野的国舅对大汉天子那么忠心。 浑邪王:“小王回去就办,不会叫国舅等太久。” “我知道有些人还在军营附近住着。届时浑邪王可以请上林苑官兵送你过去。” 浑邪王如今也知道出关过路都需要身份证明。闻言倒也没觉着卫长君不放心他。他又道一声谢。卫长君眼角余光看到窦婴夫妇从屋里出来。 卫长君示意浑邪王先进去,他等一等老两口。 窦婴到大门外看到大门里头烤羊肉的金日磾等人,他很诧异:“不是炖羊肉?” 今早杀羊的时候卫长君说过啊。 卫长君:“杀了两只。两个羊头最先、单独炖的。您二老喝羊头汤?” 窦婴小声问:“陛下呢?” “他牙口正好,哪有心思喝汤。可能已经吃上了。”卫长君随老两口到里院,刘彻拿着薄的透亮的饼卷着羊肉往嘴里塞。 刘彻见他过来,招招手:“熟了。”说完拿着小刀割一块羊肉放面饼上,用小刀一卷塞嘴里。 小刘据馋的吞口水:“父皇,您吃三块了,也该轮到孩儿了吧?” “朕再替你尝尝味儿。”刘彻又切一小块肉,拿一张饼,“有点腻口。有黄瓜条就完美了。” 卫长君无语,有这么当父亲的吗。没看到孩子急的眼都绿了。 “小葱留给你看的?” 刘彻摇头:“小葱吃到嘴里味难闻。”他又切一块肉。 “父皇!”刘据气得大叫。 刘彻瞪他:“朕说不给你了吗?” 刘据举着饼瞪他,他不喊指不定这块肉又道谁嘴里了。 刘彻放他饼上,一脸嫌弃:“亏你是太子。跟没吃过肉一样。” 刘据张口想反驳,小嘴被饼和肉塞满,只能又瞪眼,你还是皇帝呢。 卫长君拿走刘彻的刀,翻过羊腿切一块肉,用面饼卷起来塞到大侄子手里。小卫伉感动的想哭,大伯亲是真的亲,姑丈亲是表面亲。 刘彻朝他小脸上拧一下:“又不是头一次吃。” 卫长君:“你不是头一回吃。以前烤鸭、荷叶鸡,什么没吃过?伉儿和据儿是头一回吃。” 刘彻下意识想反驳,忽然想起卫长君期间走了几年。他觉着边烤边吃美味也是好些年没这么吃过了。 “大舅,荷叶鸡是什么?”刘据好奇。 卫长君:“等到夏天我们家西边沟里的荷叶长大,我给你和伉儿做。”刀还给刘彻,“他俩吃饱你再吃。”请窦婴夫妇去堂屋,他去盛两碗羊头粉丝汤。 刘彻给俩孩子一人一块羊排骨,叫他俩啃着玩儿去。 两个小的是喜欢啃骨头。可他俩也想尝一尝饼卷肉。小刘据就说他的牙晃动不好啃。卫伉张嘴叫姑丈看看他的门牙还在不在。 刘彻朝他俩小脑袋上一巴掌。两个小孩懵了,他俩干什么了。 “朕乃皇帝,叫朕伺候你们。”刘彻吓唬他俩。 卫长君头疼得很:“陛下,尊老爱幼,跟你是不是皇帝没关系。” 刘据有了靠山,斗胆大声问:“听见了吗?父皇!” 刘彻给他卷一块肉,又递给卫伉一个。小卫伉接过去全塞嘴里。刘彻吓一跳:“慢点!没人跟你抢。” 小孩眨了眨眼睛,仿佛说,你不是人吗? 刘彻气结。 卫长君去厨房找个盘子,羊排放盘子上,端到厨房,分一半给许君,许君送去大厨房给奴仆的孩子们加菜。 在卫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肉或蛋不够分就紧着孩子。最小的孩子先吃,然后是大孩子。 卫长君的羊排叫小孩子吃了,许君给大孩子盛一些羊杂,上了年岁的喝羊汤。 刘彻一边烤一边喂孩子,一会儿就热一头汗,他叫卫长君出来,把羊腿肉和饼以及葱端去堂屋。 “烤熟了吗?”卫长君怀疑羊腿里头还是鲜肉。 刘彻:“热气早把里头的肉熏熟了。” 卫长君出去提醒浑邪王,厨房里还有两半锅羊肉汤和一锅炖羊肉。 刘彻在厨房门口等他,小声问:“解决了?” “想知道过程吗?” 刘彻摇头:“推心置腹地糊弄。明知道你算计他,还对你感恩戴德。大公子惯用伎俩。” “陛下这么懂为何不亲自去?” 刘彻白了他一眼:“朕乃皇帝,事事亲力亲为还不得累死。”去厨房盛一碗炖羊肉。 卫长君震惊,吃了那么多烤肉还吃得下去啊。 比起炖肉刘彻更爱烤肉。两个才切了一半的羊腿等着他,他哪有心思吃烤肉。这是给儿子和侄子准备的。 炖肉里头有汤汁和菜,刘彻又回来拿两个小碗,一个孩子拨半碗。 小太子要气哭了,父皇吃香喷喷的肉,叫他吃汤汤水水。 “大舅,我想吃烤肉。”小太子可怜巴巴地说。 卫长君给他俩各捐三个肉卷:“吃完这些吃你们面前的。或者嫌少?” 小太子哪敢嫌弃,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瞪老夫妻。 刘彻仿佛看到了公孙敬声。想起他刘彻就问:“公孙敬声还在太学?” 卫长君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小孩心性,不如霍光和金日磾稳重,再叫他在太学待两年。” 窦婴不赞同:“太学呆两年认认人就行了。我听说多是混日子的。” 卫长君:“太学生混日子,也不敢吃酒找倡伎。入了官场出入的就是酒肆食肆了。何况敬声跟霍光不一样,霍光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敢乱来去病就敢把他送回平阳县。” 这点刘彻赞同:“公孙敬声心性未定,确实容易跟什么人学什么人。” 窦婴夫人:“他不怕长君、仲卿和去病了?” 刘彻最有发言权:“可以不叫他们知道。” 卫长君点头:“陛下十六七岁的时候时常这么干。” 刘彻瞪他。 卫长君低头吃肉。 小太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好奇。刘彻疑惑:“不吃看什么呢?” “父皇,这次你和大舅谁输谁赢啊?” 刘彻噎了一下,扬起巴掌。 小太子长这么大,刘彻没打过他也没训过他。小太子才不怕巴掌,嘀咕一句,攥着筷子夹肉。 午饭后,浑邪王一众干半个时辰,卫长君叫他们停下歇息,或去河对岸看看。 浑邪王对梁家里好奇,请卫家奴仆陪他们过去。 里正这几日时常能隔河看到浑邪王。浑邪王一众靠近梁家里,里正就认出他。又看到卫家奴仆,里正笑脸相迎。 浑邪王见状越发觉着卫长君心诚,给他族人选个好去处,对里正也很有礼。 里正以为匈奴人都不懂礼数,见状也很满意。 地里的活不多了,卫长君也没下地,跟刘彻在河边看对岸情况。浑邪王一众变成黑点,刘彻要回屋,发现北边多了一棵松树:“怎么种一棵松树?” “狼崽子的家。” 刘彻没听懂,忽然想起一天没见到狼崽子:“它——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我在宫外等据儿,回来就不行了。” 刘彻试图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病和阿奴知道吗?” “他俩以为狼崽子得留在朔方。如今无病无痛无声无息的走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他俩反倒不怎么难过。”卫长君已经知道他俩知道这事。以前霍去病会叫狼崽子跟他出去,这次回来没提,剩菜剩饭也没说给狼崽子送去,“他俩这样我挺难受的。” 刘彻:“见惯了生死?” 卫长君点头:“怕是只有我死的时候才能叫他俩难过。” 刘彻皱着眉嫌晦气。 卫长君笑笑:“陛下,就别想着修炼成仙了。早日习惯人固有一死吧。” 222. 阿奴成亲 难不成有个相好的? 刘彻没好气地说:“朕要你提醒?” 卫长君摇头笑笑不说了。 刘彻到院里,卫尉请示何时起驾回宫。刘彻看看天色,快到申时。虽然如今天长了,可酉时太阳就落山了。刘彻令卫尉带人收拾收拾,他进屋找儿子。 小太子饭后不困,卫长君由着他和卫伉到处玩一会儿。浑邪王过河前,俩小的犯困,卫长君把俩孩子哄睡着才出去。 刘彻算一下时间,睡有一炷香了。刘彻叫儿子起来。小太子揉着眼睛看清叫他的人不是外人,翻身抓起薄褥子蒙上头。 刘彻想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父皇走了。” 小太子拉下褥子,黏黏糊糊地问:“去哪儿啊?”” “回宫。” 小太子下意识起来。刘彻很是欣慰,抱起他:“父皇回去,你不回去。忘了今日才来大舅家?” 脑子迷糊的小太子愈发糊涂,不回宫叫他做什么啊。 刘彻把儿子塞褥子里:“睡吧。” 虚倚着屏风的卫长君翻个白眼,有这么折腾孩子的吗。 刘彻不是折腾孩子,而是希望孩子心里眼里都有他。小太子闭上眼继续睡,很是听话。刘彻甚是满意,登上御辇嘴角都带着笑意。 卫长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君在他身后,见状奇怪:“郎君怎么了?” “无事。”卫长君看一眼种满庄稼的地,“地里收拾好了?” 许君点头:“农具都收好了。只等着下一场雨苗出来剔苗薅草。” 厨房还有一些羊汤和红烧羊肉,卫长君去厨房各挑一盆,余下的叫许君送去大厨房,随便他们晚上怎么吃。 西芮烧热水刷锅,卫长君叫她蒸一些米饭。西芮很是惊讶地问:“这么早做饭?” 卫长君:“据儿和伉儿醒来该饿了。暂时不饿的话,米饭凉了也可以做蛋炒饭。”估计浑邪王不敢在对岸待太久,他吩咐好就去门外等他。 卫家奴仆干了几天活终于干完,一个个累得都窝在屋里歇息。门外很安静,卫长君来到大汉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到荒凉,甚至有些凄凉。 这个情绪没能持续太久,嘟嘟飘出来一脸小得意,[还是离不开我吧。] 卫长君吓一跳,循声瞪它,[神出鬼没的干什么?] [陪你。]嘟嘟移到他眼跟前,[过几年太子大了,卫伉也不必时常过来,阿奴和赵破奴各自成家,霍去病当他的大司马,这个家会越来越安静。直到尘归尘土归土。] [就没有一种可能,我搬回城里?] 嘟嘟似人,可它始终不是人。哪能料到人这么善变。一时它跟死机了似的,一动不动。 卫长君扯了扯嘴角,隐隐听到说话声,他想也没想朝对岸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浑邪王一众回来了。 到岸上浑邪王随便找个理由支开所有人,再一次向卫长君道谢,盖因梁家里村民对他有好奇,有不解,也有人脸上透露出厌恶,但无人出言辱骂,亦或者叫他们滚出梁家里。 这种情况比浑邪王想象的好多了。浑邪王不认为他长得面善。那么只能是卫长君的功劳。 卫长君扶起他:“何须言谢。其实你我都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陛下,大汉江山,也是为了我外甥。” 浑邪王一愣,他猛然想起下一任大汉天子乃卫太子。 “小王竟然把太子殿下忘了。”浑邪王连声道歉。 卫长君微微摇头,请浑邪王去屋里等上林苑的车。 上林苑小吏没叫他们等太久,御辇行到一半,上林苑的车就到了。 浑邪王一众走远,卫长君长舒一口气。牛固疑惑不解,郎君怎么看起来很累。 “郎君,浑邪王有什么问题吗?” 卫长君:“在天子脚下他敢有什么心思?”这几日他也挺累,卫长君不想解释,进屋把小侄子和大外甥薅起来。 俩小子无精打采,卫长君松手他俩就能往地上一倒继续睡。卫长君索性拽着他俩出去。大门外凉风一吹,俩小子不迷糊了。 卫长君蹲下问:“醒了?” 表兄弟二人趴在他肩上,打算睡个回笼觉。窦婴出来透透气,见状好笑:“昨晚做什么去了?” 卫长君:“干活累的。” 两个小脑袋动一下,证明他们很累。 卫长君朝他俩背上拍一下:“去病和阿奴来了。” 两个小睁开眼,直起身,朝西看去。 西边路上空无一人,两个小的不约而同地扭头指责:“骗人!” 卫长君:“我不这样说你俩不定睡到何年何月。醒醒困,这几天乖乖的,回头我们回城参加阿奴的婚礼。” 小太子好奇:“好玩吗?” 长公主大婚,一定比平阳侯成亲庄重。 卫长君:“比你曹襄表兄成亲热闹。” 小太子高兴地轻呼一声,接着就问阿奴何时成亲。 扶着墙的窦婴夫人看窦婴,阿奴要娶的不是卫长公主吗。长公主成亲,太子不用送她出嫁? 小太子显然快乐的把这点忘了。卫长君告诉他具体日期,小太子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离阿奴成亲还有两天他就要回去。 卫长君和窦婴一块回城。 窦婴回魏其侯府,卫长君送太子进宫。太子下了马车,看到来接他的车傻眼了,“大舅,不去阿奴府上吗?” “阿奴跟谁成亲?”卫长君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太子想起什么,隔空指着他:“又骗人!” “快回去吧。”卫长君摸摸他的小脑袋,“长姊出嫁,你不能缺席。” 小太子拉着他的手,不许他上马车:“怎么赔我?” “冠军侯成亲的时候你想怎么耍怎么耍。” 小太子满意了。乘车经过宣室殿,他叫车停下,进去找表兄。头一次嫁女,刘彻也有点紧张,没空搭理儿子,指个小黄门,叫其带他去找冠军侯。 小太子不敢命令霍去病做什么,但他也不如公孙敬声怕霍去病。小太子见着霍去病就扑上去问:“表兄何时成亲?” 霍去病愣了一瞬间,确定过两天要成亲的人是阿奴不是他:“看天意。” 小太子糊涂了。 “苍天叫我何时成亲,我何时成亲。” 小太子惊得张大眼睛:“老天还管你何时成亲?” 霍去病胡扯:“匈奴人常说,我是天降的煞神。既然从天而降,自然得听老天的。” 太子还是太小,信以为真:“表兄不可以问问老天吗?” “问了还没得到回复。天上诸神比你父皇忙,耐心等着吧。” 太子好生失望:“回头表兄记得告诉我啊。” 霍去病的表情过于严肃,小太子丝毫没有起疑,带着失望回东宫。 小黄门忍得辛苦,到宣室殿再也忍不住,带着笑意把这一出禀告太子他老子。刘彻无语又好笑,儿子怎么这么天真又可爱。 阿奴成亲当日,刘彻允许儿子送长女到夫家。一路上小太子都忍着笑,比卫长公主本人还高兴。 终于来到刘彻赏的阿奴的侯府门外,小太子认为他的任务完成可以耍了。小太子被礼官请进正堂,安安静静走完礼,小太子被黄门请进宫。 小太子气得嘴巴鼓鼓的,眼睛要凸出来了。 刘彻派来的黄门轻声细语地劝说:“太子殿下,再不回去宫门就关了。” “我不可以去大舅家吗?” 黄门:“宾客还没散去,大公子顾不上你。” “我可以照顾自己。”小太子很大声,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长大了。 霍去病闻声过来:“怎么了?” 黄门一脸为难:“太子想大公子了。” 霍去病嗤笑一声:“才分开几日?”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上车,我送你回去。” “父皇说我可以不必那么快回去。”太子不敢跟大表兄犟,声音小了许多。 霍去病问黄门:“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说人多杂乱,叫奴婢看好太子殿下。” 太子闻言像是有了依仗:“听见了吧?父皇没叫我回去。” “他呢?”霍去病朝黄门一扬下巴:“也不必回?” 没有圣旨黄门不可在宫外留宿:“奴婢得回去。” 霍去病看向小表弟,目光灼灼。 小太子嘟着嘴,一脸不快,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两步。 霍去病气笑了,二话不说弯腰抱起他。小太子双脚离地,身体悬空,吓得闭眼。等他睁开眼,人已经在车上。 小太子气得大吼:“冠军侯没有武德!” 霍去病抬手把他的小脑袋推进去,示意黄门上车。黄门匆忙爬上去,驭手掉转车头。倒在车厢里的小太子一看车动了,又扒着车窗朝外吼:“别想叫孤参加你的婚礼。” 霍去病笑着双手抱臂:“好啊。省得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这辈子指不定成不成亲呢。” 小太子勾着头往后:“你敢不成亲?”朝天上看,“老天打雷劈了你。” 霍去病笑出声:“我说我的亲事归上天管,你还真信?老天有眼,用得着我和二舅出兵匈奴?备上祭品,祈求上苍,上苍自会降下惩罚。” 小太子赶忙叫驭手停下:“你什么意思?苍天不管?” “天上那么多神仙,天帝都管不过来,哪有空管人间事。”霍去病一脸同情,“小傻子!” 太子殿下气炸了:“……我要告诉大舅!我要告诉父皇!” 霍去病点头:“回宫告诉陛下吧。” 小太子使劲点一下头,叫驭手快走。马车再次跑起来,小太子意识到不对。他本意不是回宫啊。意识到这一点,小太子想哭,他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无法接受,到宣室殿门外哭天抢地地喊:“父皇!” 刘彻最看重、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太子,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是卫长公主。卫长公主拜别父皇母后的那一刻,刘彻内心感慨万千,女儿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公主车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刘彻后知后觉难过起来。刘彻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失态,所有人都被他赶出去。 刘彻闻言抬起头,小太子已经跑进来。小太子走近,刘彻眼眶通红。小太子脚步停顿,然后慌忙跑过去,抱住老父亲:“是不是表兄欺负你了?” 哪儿跟哪儿啊。 刘彻糊涂了:“哪个表兄?” “冠军侯霍去病!”小太子说出来气不打一处来。 刘彻破涕为笑:“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骗我。”小太子在刘彻跟前藏不住话,把霍去病干的事和盘托出,不忘交代霍去病说他是个“小傻子”。 刘彻心说,跟他比你可不就是个小傻子。 “据儿不是小傻子。你不如他懂得多,那是你九岁,他二十有一。再过十二年你一定比他懂得多。” 类似的话卫长君也跟太子说过,叫太子不必急着长大,不懂的不会的可以慢慢学。 小刘据点头:“我知道。陛下,表兄怎么欺负你的?”那表情像是只要老父亲说出来,他就出宫为父报仇——大义灭亲。 刘彻忍着笑把儿子抱到怀里,“去病今日都没进宫,如何欺负朕?” “父皇病了?”小太子摸摸他的额头。 门窗关的密不透风,哪怕宣室正殿很大屋里也闷。刘彻又穿着厚重衮服,额头上虽然没冒汗,身体却远比从外面跑进来的儿子热。 “父皇,孩儿去叫太医。”小太子挣扎着起来往外跑。 刘彻拉住他:“椒房殿有药。随朕去你母后那儿。” 小太子板起脸,一瞬间变得比他老子还要稳重,伸手扶着他。到太子乘坐的马车旁,小太子也是请他先进去,他随后上去就关车窗。 刘彻看着儿子忙个不停,老怀欣慰,也忘了难过。 小太子几乎没见过老父亲生病,他脱掉自己的外袍盖在刘彻身上。 卫子夫听到“皇上驾到”,匆忙掩去泪痕迎出来,太子小心翼翼扶着刘彻,卫子夫吓得心脏紧缩,慌慌张张迎上去:“陛下怎么了?叫太医了吗?” 刘彻微微摇头。卫子夫注意到他眼皮有点红,想说什么听到儿子脆生生交代“父皇病了,见不得风。母后,快叫父皇进去。” 中午还好好的,这小半天就病了?卫子夫满腹疑惑地扶着刘彻另一侧手臂。刘彻仗着儿子人矮听不清他低语,跟卫子夫解释“据儿误会了”。 卫子夫步入椒房殿才意识到儿子误会什么了。她名曰“陛下需要休息”,送刘彻回内室,然后小声吩咐女官准备茶汤。 小太子没少喝茶,可他从未亲手做过,不清楚茶汤里有哪些食材。看到几个宫女忙前忙后,小太子踏实了。 刘据生病的时候没哭,老父亲哭了,以至于刘据认为皇帝老子病得厉害。陪母亲稍坐片刻,小太子跑去室内照顾父亲。 卫子夫庆幸她今日上了妆,眼皮不如刘彻红的厉害,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儿子这么孝顺谁受到了——刘据拿一块湿布放父亲额头上,名曰烧退得快。刘彻很好奇他跟谁学的,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就被儿子的小手按下去,还被警告“别动”。随后又安慰“不要怕,不烧了就好了。” 刘彻后悔装病,后悔懒得跟儿子解释他为何伤心。 “据儿,朕觉着朕好了。” 小太子奇怪,这么快的嘛。 刘彻微微点头。刘据拿掉湿布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真的啊。”惊奇地睁大眼睛,“太好了。” “朕可以起了吗?”刘彻说着作势起身。 刘据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可以。大舅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父皇,你的病暂时好了,为了不反复,还得休息。” 刘彻想翻白眼,卫长君,你懂得是不是太多了。 “据儿要不要上来陪父皇?” 小太子病了希望人陪。也有人陪他。有时候是姊妹,有时候是父皇母后,不巧的时候是大舅。晚上还有小黄门守夜。小太子几乎不曾孤单过。 想到这些,刘据脱掉鞋在他父皇身侧躺下。 卫子夫端着茶汤进去,父子二人头挨着头睡得很香。 看到这一幕,卫子夫因长女出嫁而空落落的心填满了。隐隐听到“公主”,卫子夫悄悄退出去,二女和三女小跑进来,左右张望。 卫子夫奇怪:“找什么呢?” “父皇病了?还在这儿?父皇人呢?”两位公主齐声问。 卫子夫忍着笑同她俩解释一遍。姊妹二人很是无语,小声嘀咕:“他是个傻子吗。” 卫子夫瞪二人:“据儿才九岁。何况关心则乱。”见两个女儿欲言又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姊妹二人也怕吵醒父亲和弟弟,蹑手蹑脚退出去。 卫子夫怕父子二人晚上不困,茶凉了她就进去把人叫醒。 —— 霍去病把太子表弟“撵走”就进院帮忙招待宾客。宵禁前送走所有亲戚,霍去病叫卫长君去他的冠军侯府歇息。 刘彻一次寻了三处宅子,霍去病居中,跟阿奴的侯府只隔一条两丈宽的胡同。步入冠军侯正堂,坐下的那一瞬间,卫长君感到疲惫,不禁叹了口气。 霍去病给他倒杯水:“大舅累了?” 卫长君:“我以为有礼官不需要我做什么。” “宫里派来的人又不认识姨母。”霍去病给自己倒一杯水,注意到公孙敬声和霍光揉眼睛,叫他俩先去睡,明日再沐浴。 公孙敬声扒着霍光的肩,叫霍光拖着他。霍光不如公孙敬声爱热闹,从早闹到晚。而客人登门他也不能坐着,以至于站的脚疼。 霍光推开他:“不知道自己多重吗?” 公孙敬声勾住他的脖子。 霍光认命。 冠军侯府没有公孙敬声的卧室,有霍光的。霍光担心到卫家碰到卫少儿,偶尔休沐日就来冠军侯府沐浴洗漱。公孙敬声不是回公孙家就是找他外祖母要吃要喝。 霍光也懒得吩咐奴仆收拾,叫公孙敬声随他睡。 公孙敬声脱掉鞋,霍光后悔了,拽着他出去。 卫长君听到吵吵嚷嚷,跟霍去病相视一眼,不明白一贯安静的霍光怎么了,两人联袂跑过去。 公孙敬声扒着门框,霍光掰他的手。 霍去病呵斥:“闹什么?不困还是不累?” 霍光松手,公孙敬声得意地钻进屋里。霍光满脸复杂地盯着他片刻,转向霍去病,“大兄,我晚上跟你睡。” 霍去病以为出现幻觉:“你说什么?” 霍光本就怕他,见状心脏缩了一下,可怜兮兮转向卫长君。 卫长君不是很了解霍光,也知道他不敢靠近霍去病。能把他逼到这份上,卫长君好奇屋里那个外甥干了什么,“敬声欺负你了?” “他放屁!”霍光说出来一言难尽,“脚比他放的屁还臭。” 卫长君乐不可支。 霍去病脸发烫,习武之人脚臭不正常吗。“你不会打开窗,再叫他洗洗?” “我开了。他不想洗。”霍光朝窗户看一下,“叫我给他洗。” 霍光不介意伺候太子,他尊贵。霍光也不介意伺候卫伉,他年幼,他可以轻轻松松抱起他。如果叫他和公孙敬声互相洗脚,他也不介意。凭什么霸占了他的榻,还叫他伺候。 卫长君:“我今日很累,晚上可能会打呼。你不介意就跟我睡。” 霍光欲言又止。 卫长君好笑:“我的脚不出汗。你大兄的脚比敬声的味还重。以前跟我住的时候寒冬腊月天也得天天洗。” 霍光不信霁月光风的兄长的脚跟茅坑一样臭,忍不住朝他脚上看。霍去病过去拉住他朝卫长君推一把:“别听大舅胡说。我不是脚臭是鞋湿了汗臭。” 冠军侯府有卫长君的卧室,还是正房。跟霍去病的卧室只隔三间堂屋。卫长君的榻很宽,足足可以睡下三个他。 卫长君给霍光一条新薄棉被。霍光摸摸蓬松的棉被,试探着问:“大公子,听说今年种棉花的多了?” “想给你父母做两条?” 霍光讶异,他是如何猜到的。 “你有棉被和棉衣。朝野内外的事轮不到你过问。百官也不可能找你要棉花。你大兄不缺。突然提起棉花,除了为父母,难不成有个相好的?” 霍光红着脸说:“没有。” 卫长君:“你可以有相好的。不过不能是宫女。你可以把人带到府里,但能不能娶其为妻,得你兄长说了算。” “大公子,真没有。” 卫长君点头:“我信你。同样的话我也跟阿奴说过。不是我瞧不上你们自己选的女子,而是无论什么样的家世娶妻都得慎重。世人皆言男儿是顶梁柱。可你成天在朝,家中大小事,孩子如何教养等等这些,是不是得依靠妻子?妻子无德,轻则养歪儿女,重则连累你丢掉性命。” 223. 众人相亲 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 小女子有这么大威力吗。 霍光面露怀疑。 嘟嘟闪出来高呼,[要完!] 卫长君名曰,天色已晚,先休息。这事以后再说。霍光就以为卫长君随口一提,也没放在心上。 寻常百姓家新妇第二日得拜见夫家长辈。皇家公主并不需要。 翌日清晨,阿奴携卫长公主过府给卫长君请安。卫长君不清楚外甥女自己要来的,还是阿奴逼她来的,为了小两口以后着想,敢嘲讽皇帝的卫长君没敢端坐主位等她。在她和阿奴出现在冠军侯院中,卫长君迎到正房檐下。 卫长公主疾走几步到跟前屈膝行礼,“舅父!” “自家人无需多礼。”卫长君冲慢了半步的阿奴看去,“我这外甥女以后就交给你了。” 阿奴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回答,他请卫长君回屋。阿奴神色慎重,卫长君疑惑不解,到主位坐下,阿奴双膝跪下。 卫长公主看他一下,移到阿奴身旁跪下。 此举惊到卫长君,霍去病本想打趣阿奴几句,见状差点惊呼出声。舅甥二人互相看看,隐隐猜到了什么。 霍光不敢出声,公孙敬声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一时室内很安静。阿奴和卫长公主行过大礼,证实了霍去病的猜测——阿奴感谢大舅多年抚养之恩。长公主应该是夫唱妇随。霍去病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笑着问:“不觉着缺点什么?” 小夫妻二人一起扭脸抬头。 室内有昨晚舅甥二人喝剩的水。霍去病一手端一杯。卫长君笑骂:“什么时候的水了?” 本想伸手的二人赶忙缩回去。 长公主成亲无需拜夫家高堂。她和阿奴只需掰天地。也不必给长辈奉茶。卫长君就没叫奴仆准备。何况就是拜也是去卫家,而不是来冠军侯府。 阿奴想通这些,瞪一眼调皮的冠军侯,转向卫长君,郑重其事说道没有他就没有阿奴的今天。随后又像立军令状似的承诺,他一定不会辜负公主。 卫长君很是感动,像阿奴幼时一样,他摸摸阿奴的头。阿奴忍不住往前爬两下扑到他怀里。卫长君被撞得身体微微后仰,哭笑不得的抱住他,“多大了啊。明年今日孩子该出生了。” 阿奴的耳朵通红通红,卫长公主羞的低下头。 卫长君见状好笑,果然还都个孩子,脸皮这么薄。 松开阿奴,卫长君叮嘱外甥女,打今日起好好调养身子,多吃瓜果蔬菜。卫长公主脸色越发红了,弱弱地说:“舅父,别说了。” “害羞我也得说。不要认为你外祖母生养儿女容易,就认为养孩子不费劲。”卫长君说到此,目光转向阿奴,“卫家并不需要你开枝散叶。守住如今有的就够了。无人敢欺负你们,你们也不可过于贪婪。命里有没有什么都是一定的,夺取不属于自己的早晚会遭到反噬。 “我知道你们年幼经历的事不多,不以为意。认为谁谁谁贪得无厌,不是也安稳到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的后代。报应很少报应在本人身上。” 霍去病和阿奴深知每当卫长君长篇大论的时候,说明他很认真,并非吓唬他们。 阿奴和卫长公主齐声应下。 卫长君朝站在二人两侧的三个小辈看去。 公孙敬声惊叫:“大舅,我还在太学!你要担心也该担心阿奴和表兄。” 霍光点头,他还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小郎官。 阿奴和卫长公主跪下的那一刻,嘟嘟出来看热闹。见状,嘟嘟调出嘲讽脸,[说的就是你俩。] 卫长君暗暗瞥它一下,警告它别插嘴,免得他不小心失态。 “我问你,敬声,命里有没有什么都是一定的。这话什么意思?”卫长君问。 公孙敬声想想:“命里有时终须有?我小时候大舅说过。” 霍去病送他一记白眼。 公孙敬声:“那不然你说!” 霍去病:“术士说你能位列三公,你天天吃喝玩乐,陛下要你?” 卫长君点头:“你通过读书识字或上阵杀敌得到封赏重用,这是你可以拥有的。陛下赏你黄金千两,你却认为立了大功,可以得到更多,偷用军需或国库的钱,这就是贪得无厌,得了不该得的。明白了吗?” 公孙敬声禁不住说:“有了千金还贪污,那得多贪?” 嘟嘟小声说,[那得问你。在座各位都没干过,以后也不会干。] 卫长君笑着说:“那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看向霍光,“还有你。” 霍光不敢说什么,公孙敬声敢:“为何不是表兄和阿奴?” 霍去病又翻个白眼:“我食邑五千多户,用得着贪?” 阿奴接道:“我也有近两千户。” 卫长公主点头:“我也有很多啊。” 此言一出,难兄难弟相视一眼,好像是他俩最穷。 卫长君:“我近日帮陛下办了一件事,陛下前后赏我两千两黄金。” 所有人都转向卫长君。阿奴和霍去病奇怪什么时候的事。霍光和公孙敬声羡慕,好多啊。有一年卫青出兵小胜匈奴,所得赏金也不过这么多。 卫长公主好奇她舅又种出什么。 卫长君没解释,扶着他俩起来,叫小夫妻回自己家去。 霍光和公孙敬声齐声问:“我们呢?” 卫长君:“我给你俩请了几天假,可以休到下次休沐。过了休沐日我送你们。” 霍光:“我可以自己去。府里有马车。” 霍去病不禁皱眉:“长着脑袋留着看的吗?” 霍光愣了愣,意识到被骂,他心里挺美,面上不显:“请大兄明示。” 公孙敬声手肘搭在他肩头:“过几日大舅进宫接太子殿下,您是顺道的。” 霍光连微红,合着他自作多情了。 卫长君转向霍去病。 霍去病:“我也跟陛下请了几天假,跟你回去。昨日人多也没顾上祖母。” 话音落下,赵破奴出现在院里:“还以为你们走了。” 霍去病奇怪:“去哪儿?” “不回家吗?”赵破奴奇怪。 卫长君明白他也请假了,“回去。不过得先去东市买些吃的。一个比一个食量大,两只鸡和两只鸭都不够你们一顿吃的。” “昨日宴席上那些菜都吃光了?”赵破奴问。 昨日府里的厨子来自皇宫,自带蔬果鱼肉,只剩少许。而阿奴府上不止有刘彻赏的奴仆,还有卫长公主陪嫁,卫长君估计今早一顿就叫他们吃光了。 卫长君朝隔壁看去:“你去问问?” 赵破奴可不好打扰新婚小夫妻,“还是买吧。” 卫长君带着这几个小子陪母亲过几日,确定她身体没大碍,卫少儿也向他保证,隔天就来看看母亲,卫长君接上侄子和外甥,绕去魏其侯府,同他一起回茂陵。 马车行的慢,抵达茂陵正好可以用午饭。不过卫长君没吃成。马车到北边桥上被对岸梁家里村民看见,等卫长君到自己门口,卫家门外聚集了不少人。 窦婴夫妇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去窦家,卫长君把人请到院里。 梁家里村民来帮卫长君干过活,不止一次。梁家里男女老幼他几乎都见过。卫长君确定这群人当中有一半不是梁家里的。 卫长君也不着急,叫小女奴搬两个小板凳,他和里正面对面坐下。卫家实在没有那么多凳子,其他人就蹲在里正身后或身侧。 卫长君这才问里正出什么事了。 不是心急,里正这会子应该在家中用饭,而不是在河边晃悠,盯着卫长君何时归。 “上午长安县丞来的。为跟匈奴结亲的事。” 卫长君惊讶:“这么快?” 浑邪王说服那些匈奴人了?卫长君不信,他有如此威望,休屠王出尔反尔的时候部下也不会一呼百应。以至于准备逃了,浑邪王才发现。 里正:“县丞叫我们尽快准备,夏收前见见,夏收后成亲。可跟匈奴结亲我们都是头一回,这该怎么准备?”说到此又解释,“不是我们为难大公子,只有大公子给匈奴和汉人办过婚礼。” “县丞只说这些?”卫长君问。 众人点头。 有人忍不住问出口:“是不是要我们准备聘礼或嫁妆?不是说好的不要聘礼和嫁妆?” 卫长君估计县丞也不清楚:“无需聘礼和嫁妆。陛下清楚你们没钱。不会为了他面上好看为难你们。兴许叫你们拿出准备聘礼或嫁妆的钱把修缮房屋,给人准备几身衣物。他们跟我们穿的不一样。陛下不可能叫人准备这些。他们自愿来降,又不是陛下请来的客人。” 里正恍然大悟:“最少也得准备一身成亲那日穿的?” 卫长君点头:“一家一户的办费事也费钱。回头你提议梁家里这边所有人一块办。热热闹闹,一家准备两个菜一筐红薯也不寒酸。” 有人不乐意,嘀咕:“一辈子就这一次,还跟人一块办?” 里正上了年纪,经历的事多,知道什么要紧什么不当紧:“这么有钱怎么不自己娶一个?”瞪说话的人,“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 此言一出,几个不乐意的男女顿时不敢多言。 突然来这么多人,牛固担心出什么事,一直在卫长君身侧。卫长君问他用饭了吗。牛固点头,还说他们以为他还得过几日。 牛固岁数不小了。要不是卫家日子好,他不是老的跟窦婴一样,就是早死了。卫长君不放心他骑马,叫他驾车去八阳里,把这些告诉老里正。 牛固到时,老里正正跟村里聊这事。八阳里村民了解卫长君为人,不认为朝廷叫他们大办。小办可以办,又嫌简陋,担心给卫长君丢人。 牛固提醒老里正可以一块办,像卫长君在朔方一样。老里正瞬间知道怎么用最少的钱办最好的婚礼。 匈奴那边确实不容易。几乎没人愿意跟汉人结亲,一是担心到了汉人当中被欺负,二是有些人骨子里瞧不上汉人。 浑邪王告诉所有族人部下,黄河西北没了匈奴,大汉天子已经在那边设武威和酒泉二郡。草原回不去,又不跟汉人结亲,给他们几亩地,他们会种吗。 汉人多是米面和蔬果,三天一顿肉,不跟汉人结亲,他们会做炊饼,会蒸饭煮菜吗。 浑邪王并没有提以后有机会回去。这点太遥远,他都不敢奢望。再说了,说出这点只会叫族人更想念草原,更不想跟汉人 浑邪王提到跟生活息息相关的这些事,部分匈奴人松口了。浑邪王也没指望所有人支持他,只说这次只需一两百人。他可以叫他们跟家人商议商议,三日后再答复他。 休屠王死了,他的部下族人就去找阏氏。要搁以往,金日磾母亲也不赞同跟汉人结亲。休屠王部众商议的时候,金日磾也在,金日磾提醒族人想想那副棉护膝。 那次的事休屠王部可是把浑邪王的人好一番嘲笑。 金日磾又提醒族人,大汉天子不希望他们好过,没必要赔上大汉子民。今天带几个人出去,明日弄几个人出去,对他们说人入伍了,其实被汉天子杀了埋了,他们也不知道。 这话说出来,休屠王部众不怕了。当日休屠王阏氏就去找浑邪王,头一批人从她族中选。 刘彻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短短一个月,汉人和匈奴人就相看好了,只等着夏收过后成亲。 帝王心情好,乡野小民就有好日子过。他在卫长君原来提议的基础上又给每一对夫妻添一旦小麦和一旦玉米,仅限头一批这些人。 以防后来人不是真心的,夏收过后,匈奴和汉人成亲后,他决定赏的棉种、苜蓿种子等物也没发下去。 天气热起来,卫长君带着几个小的去秦岭避暑。八阳里里正把老父亲送来,他顺便向卫长君禀报,嫁和入赘到八阳里的匈奴人跟村民处的挺好。 卫长君颔首:“有你们父子盯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朝不远处的树下喊,“据儿,过来。” 少年拿着弹弓跑过来,后头跟着卫伉。 “大舅,这个好好玩啊。”小太子亲昵地靠着他。 卫伉羡慕,卫长君很无语,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腼腆。卫长君伸手,小少年窝他怀里。刘据瞪他:“几岁了还坐大舅腿上?” 卫长君:“几岁也没你大。” 刘据拉起他的胳膊,要坐他另一条腿。 卫长君不许他坐:“你如今就像个小肉墩。坐板凳上。” 刘据比卫伉高大半头,身体比他壮,窝在卫长君怀里他也不舒服。嘀咕一句“大舅偏心”,拉着椅子坐下。 卫长君看向老里正:“认识他吗?” 小太子点头:“大舅,我们在这儿不打扰你吗?” 老里正一直打量小太子,看到他“嫌弃”卫伉的样,觉着他跟他皇帝老子一个德行——以后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不过老里正不后悔答应卫长君。太子是个乖孩子,也不见得能顺利登基。与其被别人杀害,不如他胆大包天杀了别人。 卫长君:“我们无事,闲着唠嗑。” 窦婴夫妇坐累了,去西边看荷花去了。卫长君瞥一眼老里正的儿子。老里正微微点头表示儿子知道。 卫长君:“以后有人欺负你,大舅不在,你就可以去找他们。” 刘据皱眉,谁敢欺负他啊。 “不可以找二舅和表兄吗?” 卫长君:“你二舅和表兄得打匈奴。阿奴也得去。敬声比你大好几岁,他过几年也得去。我有可能去朔方。除了我们家中都是女人,不找他们还能找谁?” “父皇和母后呢?” 卫长君笑道:“有人敢欺负你,说明你惹陛下和皇后生气了。他们还会帮你?” 小太子摇了摇头:“不一起打我就好了。” 卫长君笑出声。 老里正父子俩忍俊不禁。 小太子恼羞成怒:“不许笑!” 三人止住笑。 卫长君:“据儿,伉儿,记住,我说万一。不过我觉着不会那么巧。” 卫伉没听懂,不妨碍他点头。刘据听懂了,也认为不会那么巧。 刘据又想起一件事:“大舅走了,他们也走吗?”朝屋里看去。 卫长君:“他们也会帮你。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不是吗?” 少年点了点头,是他没想到。 卫长君轻轻拍拍卫伉,叫他起来。刘据拉着他往西跑,跟窦婴显摆他的弹弓。卫长君无奈地摇头:“愈发像去病和敬声,一刻也不安生。” 老里正:“这样好。” 天气越发热了,村学也停了。老里正叫儿子回头把村里那些小子们带过来陪太子玩儿。 里正长子小声说:“也告诉他们?” 老里正瞪儿子,嫌他蠢。 “大公子跟我们说这事是以防万一。太子这么机灵,陛下怎么舍得废嫡立庶。他们跟太子熟了,真有那么一天可以帮太子一把。没有的话,凭着这份旧识,谁敢欺负他们。”老里正说出来越发嫌儿子。 老里正长子内心深处不建议父亲掺和这事。经他这么一说,老里正长子不得不佩服父亲睿智。即使有那么一天,他们护住太子就是从龙之功。 老里正看着儿子才想通一样,嫌弃的别过脸。 话说回来,自打匈奴和汉人结亲,卫长君就叫城中卫家奴仆留意各方对此事的态度。 由于众人相亲众人成婚这事办的大,城中跟匈奴有仇的达官贵人见着匈奴人也不敢辱骂唾弃。盖因怕传到天子耳朵里,坏了国家大计。 老里正方才又提到八阳里匈奴很开心,卫长君认为可以下一步了。 卫长君叫老里正挑一些能言善道的人去长安卖纸或瓜果蔬菜。 里正长子奇怪:“这还用挑?时常都有人去。大公子想买什么?” 老里正瞪他:“不能听大公子说完?” 卫长君笑着示意他们别吵:“最好带上村里的匈奴人,叫城中百姓知道他们过得好,你们也不嫌弃匈奴人。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京郊大营附近还有许多未婚匈奴男女,陛下担心他们在一起久了计划叛逃,打算除夕前叫他们都有个家。” 里正长子闹不明白:“陛下为何这么善待他们?只是希望还有匈奴投降?” 卫长君:“这几年打仗没少死人。只靠一个个生,慢慢养,得多少年?不用生不用养,还能跟你们一起种地,这么好的事哪儿找去?” 老里正满眼嫌弃:“他懂这些他就是陛下了。” 卫长君笑着劝他消消气:“奇怪陛下为何不把他们当奴隶卖了?自是匈奴彪悍,不懂礼,陛下怕他们杀主人家。” 里正长子懂了,“那我明日就去告诉亲戚们。” 卫长君见窦婴夫妇领着两个小的过来,朝屋里喊曹女,叫她洗个西瓜。随后又给老里正摘两个。趁着还没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里正长子带着草帽推着老父亲回家。 翌日,卫长君写一封信叫家中男奴骑马送进宫。 三伏天临近,朝廷又办三次相亲,每次都有近千人。 八月初,秋收前,长安周边各地亭长办了几次集体婚礼。 虽然还有一些未婚男女,但是有长辈或父母亲人的。 秋收前刘彻令人下去巡查,哪个村里有荒地,哪个村少户缺人。秋收后就把拖家带口的匈奴人安排过去。 长安周边几乎每个村都有匈奴人,再多一两户也没人大惊小怪或强烈反对。左右又没有抢占他们的土地。 粮食进家,只等着下雨耕种,刘彻令丞相把早已准备的种子赏下去。 头一拨成亲的汉人和匈奴人得了粮食,后来那些人不愿意了。丞相派下去的官吏料到这点,就问陛下有没有提过不会亏着你们。 有人埋怨朝廷没说清楚。小吏们直言,说清楚了谁知道你娶妻嫁人是为了粮食还是想好好过日子。 皇权至上,皇帝也不是昏庸无道,后来成亲的匈奴人也心虚,这事抱怨几句就过去了。 金日磾母亲改嫁了。虽然兄弟二人得在上林苑学习,不过休沐日可以去母亲家。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件事,金日磾不意外:“大汉天子真有法子。” 金日磾母亲感慨:“伊稚斜单于如何比得过大汉天子啊。” 金日磾赞同:“天子文治武功无所不能,朝中还有那么多能吏。母亲可知朔方和五原太守?” 其母摇头。 金日磾:“韩说将军兄长韩嫣。他自小跟陛下一处听太傅讲学。五原太守乃主父偃。”紧接着告诉她主父偃做过什么,“听说武威太守叫东方朔。大将军弟妹的父亲。他在天子身边快二十年了。陛下用他们并非很看重塞外各郡,而是留他们在京师也是闲着。” 金日磾母亲震惊,大汉不是只有将才。 “不怪国舅那样的人物甘心种地。”其母万千感慨。 224. 韩嫣归来 我就说陛下的儿子不可能那么……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匈奴人都有了归宿,赵破奴和二公主成亲的日子也近了。 卫长君不偏不倚,阿奴成亲的时候他在城里待几日,赵破奴成亲的时候也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说好的,翌日赵破奴和二公主也去冠军侯府给卫长君请安。 这俩婚事办好,城里没什么事,地里也没有多少活,卫长君接母亲去茂陵享福。 卫长君耐得住寂寞,坐在渭河畔看大鹅凫水,鸭子撒欢可以看一天。卫媼受不了。她少时便在平阳侯府,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干活,热闹惯了。 卫长君送刘据和卫伉回来,卫媼也要回来。卫长君在城里住六七天,然后去接小外甥和大侄子。 卫青夫人张氏不好总让他辛苦,问他下次何时送俩小的回来,她叫人去接。卫长君自然知道辛苦,可不接送俩孩子,母亲年近六十,他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卫长君推出老母亲,张氏可以理解,也不再执着。 回到茂陵,卫长君发现韩嫣家院里院外堆满了物品。卫长君停下细看,除了衣物,便是衣柜、器皿等物。 卫家每年也会把柜子衣物拿出来晾晒。但多是初秋或立夏时节。初秋晒厚衣服,天冷了直接穿,不必担心衣服潮湿。立夏时节是把穿不着的厚衣服褥子收拾干净、晒透放入柜中。 卫长君叫两个小的先回家,又冲自家门外奴仆招招手,令其把车赶回家,他拐去韩家。 刘据和卫伉坐车累了,没心思玩儿,一人拉着他一只手跟上去。 卫长君到院里发现还有鞋袜,“这是在找什么?” 管事奴仆楞一下,躬身道:“郎君要回来了。” “韩嫣?”卫长君惊呼,“我怎么不知道?” 管事:“郎君想给大公子一个惊喜?亦或者不能确定哪天回,不想大公子挂念?” 卫长君:“他回来朔方安排妥了?” 小太子扯一下他。卫长君低头:“据儿知道?” “父皇带我参加朝议,我看到好几个没见过的人。听他们说朔方、五原什么威武,那几人是不是派去接替韩嫣的?”那次朝议赶巧多位官吏留宿宫中,刘彻起来就令黄门宣诸人。 小太子被薅过去困得眼睛睁不开。刘彻本意叫他习惯,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也不管他是不是半睡半醒。他该怎么议怎么议。 那次朝议给众多官员留下深刻印象,一抬眼就能看到天子身侧的小太子一磕头一磕头,困得跟小鸡啄食似的。 他们无法理解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太子才几岁。 不怕揠苗助长吗? 卫长君点头:“想必是的。”问韩家奴仆,“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郎君来告诉奴婢的。” 卫长君:“韩说?” 管家点头。 卫长君颔首:“这就难怪了。韩嫣没说何时,怕是不放心新太守。你们收拾吧。” “大舅,我怎么没见过韩嫣啊?”小太子仰头,卫伉点一下头,他也没见过。 卫长君领着他俩出去:“他去朔方的时候你才三岁还不记事。伉儿还是个奶娃娃。” 卫伉仰起头大声说:“我现在长大了。” “是的。”这点小事没必要嘲讽孩子,卫长君微微点头,“想去哪儿?大舅得闲,去哪儿都行。” 在卫家门外隐隐能看到西南方向的房屋,一排一排,看起来好多。刘据没到过那边,他要下午去。此时此刻只想跟舅舅回家,叫舅舅陪他睡觉。 小太子说出他的计划,卫长君拽着俩孩子回去。倚着屏风看他俩在榻上闹。“不是累了吗?”卫长君很好奇怎么又精神了。 小太子翻身躲开扑上来的弟弟:“躺下就不累了。”拍拍身边,“大舅,快来。” 卫长君:“我躺下能得躺一天。你俩玩儿,我去河边看看。” 刘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卫伉勾头找鞋。 卫长君到大门外,两个少年追上来,朝他身上扑,撞的卫长君往前踉跄。卫长君反手一人一巴掌。没使劲,不疼,俩小的笑嘻嘻跑开——到路边停下等他。 冬天可以吃的菜少,不等于没有。卫长君送外甥侄子回家前交代奴仆,无论是不是野菜,冬天能成活的都种下去。种之前别忘了洒上草木灰,一来可以肥地,二来可以杀虫。也可以弄一些岸边淤泥。 卫长君从南到北,经过狼崽子的“窝”,绕到自家院后,河岸边翻新了一遍,卫长君很是满意。 小刘据指着湿漉漉的泥土:“大舅,菜怎么还没出来?” “再过三五天。”卫长君问他俩要不要踢球,他可以守门,也可以叫奴仆家的小子陪他们。 这些小子是卫长君这几年买的奴仆带来的。小子们大抵被父母叮嘱过,卫长君对他们和善,小子们也不敢在他跟前无礼或乱晃,端的怕打扰到他。 小太子想想:“我们几个一起踢,大舅守门。” 卫长君不会两下子真不敢应:“可以!” 小太子隔着高高的院墙喊那些少年拿球出来。 卫长君:“去院里踢。别以为大舅不知道你们几个没少踢坏庄稼。” 小太子惊得微微张口,想起什么朝西看去:“是不是魏其侯告诉你的?我要拔掉他的胡须,看他还美吗。” 卫长君乐了,这话真该叫刘彻听听,“用得着他?我又不瞎。” 小太子不信:“你怎么不骂我?” “你不敢叫我知道,说明你知道那么做不对。既然知道做错了,我还骂你做什么?” 小太子被说的羞愧,抱住他的腰撒娇:“大舅,你真好。” 卫伉点头:“我最最喜欢大伯。” “不喜欢你父亲?”卫长君故意问。 卫青不是个爱显摆的,他夫人张氏是个温柔腼腆的,不可能告诉儿子卫青那些丰功伟绩。不是有卫长君,太子和卫伉纵然知道也是长大后。那时候离卫青“直捣龙城”远了,他们会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太大感触。 如今还跟匈奴打着,俩小的又亲眼见过三军出击北上,以至于俩小的对他满心佩服。 卫青和刘彻都忙,不可能像卫长君这样成天陪他们。要说最喜欢父亲,刘据说不出口,卫伉也说不出口。卫伉转动小脑袋:“父亲厉害!” 刘据点头:“二舅是大将军。” 卫长君笑着问:“知道大将军多厉害吗?” 两个小的一起点头。 卫长君摇头:“我猜你们只知道打匈奴厉害。” 表兄弟二人糊涂了,难道不是吗。 卫长君:“据儿,你二舅在三公九卿之上。丞相见了他得拱手问安。除了你和陛下,他最尊贵。你虽为太子,国之储君,可你无法号令三军。真正论起来,他在你之上。你长大后,朝议时令百官信服,弓马骑射令三军佩服,方能跟大将军一样尊贵。” 早几年小太子只知道他是太子。这一两年小太子明白何为储君。他以为大汉天下父皇第一他第二。闻言小太子张大嘴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大舅是说二舅?” “大汉有几个大将军?” 小太子想想二舅话不多,很少参与朝议,看起来跟个清闲的郎官似的:“可是二舅不像啊。” “知道敬声最怕谁吗?” 两个小不点看向他。 卫长君笑道:“你二舅啊。他上次领兵是三年前,伉儿不记得了,你印象不深,又很难见到他,所以觉着他不像大将军。再往前几年,他几乎每隔一年,甚至连着两年都出去,身上杀气重,不怒自威,敬声见着他都不敢高声说话。” 刘据:“表兄胆子小。” “你俩谁胆子大?”卫长君又问。 小刘据不得不承认,公孙表兄很会找死且不怕死。 “下午你就知道了。”卫长君带他俩进院踢球。 午睡醒来,卫长君驾车载两个小的朝西南方向去。刘据一看跟长安没两样,很是无趣地要回家。卫长君没有掉转马头,而是从西边往北,绕到浑邪王家门口。 浑邪王搬过来那日来拜见卫长君,卫长君送他许多菜籽,又挑两个奴仆去教他的家人。 这辈子头一次亲自种地,看着冬小麦以及菜籽长出来,浑邪王很是惊奇,也觉着很有成就感,这些日子得空就出来盯着门前屋后的菜,或下地瞅瞅小麦是不是又长高了。 浑邪王远远看到熟悉的马车就招手。 卫长君顺势停下,闲聊几句,小太子越发感到无趣,听到他舅说:“有个问题,烦请你说实话。” 卫长君的语气不是很郑重,浑邪王笑着说:“国舅请问。” “大汉天子,诸位汉军将领,伊稚斜单于最怕,或者说最恨谁?浑邪王大可直说。我只是好奇。并非陛下叫我问的。” 浑邪王认为卫长君没必要骗他,“大将军!” 刘据猛然抬起头,竟然不是父皇。 小孩子太好懂,浑邪王笑着摇头:“并非陛下。” “为何?”卫长君替外甥问。 浑邪王:“在下说出来国舅莫怪。早年陛下屯兵三十万,计策极好,然将不行,匈奴大军毫发未损。太子年幼,陛下乃天生将才也不敢亲征,好比没有牙齿的老虎。冠军侯神出鬼没,可他全是骑兵,打下一个部落,却连牲畜也弄不走。 “近日我听农夫说过一句话,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大将军的人马过去,别说牲畜,马粪也不给我们留。纵然侥幸逃脱,不能及时到王庭也是饿死。”说到此,浑邪王想起那一年损失的千万头牲畜,“不知国舅可还记得元朔五年发生的事?” 卫长君示意他继续。 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远远不如当事人说出来有说服力。 “元朔五年,大汉陛下给大将军三万骑兵出兵草原,右贤王认为大将军不可能找到他,喝的酩酊大醉。结果被大将军团团围住,只有少数人能上马突围。右贤王出来了,上千万头牲畜,以及一万多喝醉的人和老幼妇孺留下了。”浑邪王说到此不禁苦笑,“国舅知道我是右贤帐下的?当日我不在,侥幸逃脱,可带兵回到王庭什么也没有。幸好牲畜离不开水,离河流近,我们还可以喝水垫垫。” 这事太子听说过。他那时年幼,如今只有模模糊糊一点印象。浑邪王再次说起,已经很懂事的太子再次惊得微微张口。 卫伉年幼无法想象,感触不深,只觉着他父亲真厉害。 浑邪王叹气:“在下至今想不通,三万骑兵,一万多人匈奴部众,那么多牲畜,他是如何穿过茫茫草原送到大汉边关的。” 卫长君:“就像匈奴迁徙,三万汉军在后,一万多匈奴部众放牧。牲畜是最好的粮食,又是水草肥美时节,人和马都不会饿着。你们跟右贤王汇合后沿着放牧路线找他们,一定可以找到。” 右贤王喝的醉醺醺的不知道有多少汉军。上千万头牲畜留下的痕迹明显,也看不出卫青有多少人。 三万人还是浑邪王来到大汉听说的。 浑邪王感慨:“大将军英雄气概。如果是在下,在下绝不敢贪那么多牲畜。” 卫长君笑了笑:“我们该回去了。” “国舅怎么从那边过来?”浑邪王朝北看去。 卫长君解释太子好奇这边住的是哪些人,他领他来看看。 快到冬天了,下午天凉的快,浑邪王担心陛下珍宝一样的儿子着凉,扶他先上车。 卫长君跟小太子解释过善待浑邪王并非怕匈奴,而是大汉需要匈奴人种田。匈奴人都归大汉,以后边境无忧。但也不可对他们太好,否则会把他们惯的目中没有陛下。 卫长君并没有把匈奴当自己人这点也没瞒刘据。 刘据想说什么,看到浑邪王又咽回去。 快到家刘据才问:“大舅说过有些匈奴人还想回到草原上。那些人会不会对二舅不利?” “会的。”卫长君点头,“这一年来你二舅很少去上林苑。”扭头问他,“二舅像不像大将军?” 刘彻想了想:“二舅长得跟他做的事不一样。不像大舅,也不像表兄。也不像阿奴。” 卫伉点头:“父亲都没打过我。” 卫长君差点呛着:“据儿,回头见着你二舅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何敢这么做。你会收获很多太傅也无法教你的智慧。” 这话上午说刘据都不信。 浑邪王那么老了都想不通,容不得刘据不信。 刘据很好奇,回到宫里用“生病”打发了太傅,他直奔大将军府。 卫青哪有空跟他讲以前的事。小太子又不是公孙敬声,没有亲眼见过他二舅一瞪眼吓死人的模样,怎么缠卫长君就怎么缠他。 几个外甥和儿子都没缠过卫青。霍去病机会不多。他有空也是缠卫长君。其他人不敢。以至于卫青不知道怎么应付缠鬼。 幕僚提醒他该歇歇了。卫青顺坡下,叫人倒茶,好好跟他说说。 小太子像听英雄故事一样,午饭不回去,晚上也不走。 刘彻得知儿子病了,匆匆赶去东宫,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宫殿。听说儿子装病,刘彻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 卫长君一再暗示他长寿,可刘家几代皇帝至今没出个长寿的,刘彻就算信他心里也有点担忧。他走后儿子想坐稳江山少不了卫青支持。所以刘彻乐意儿子跟掌管天下兵马的舅舅亲近。 刘彻令黄门给卫青带个话。翌日清晨,大将军亲自送小外甥上课。 小太子意犹未尽。 卫青五次出兵匈奴说了四次,还差头一次没说。小太子挥手:“二舅,晚上我们继续。” “明日休沐,我傍晚回家。” 太子殿下很失望,紧接着又很体贴地说:“二舅的事当紧。改日再说也无妨。” 卫青也不好意思在拒绝:“那就过几日再说。” 太子兴奋地点点头,扭脸看到石庆那张敦厚无趣的脸,小太子叹了口气。石庆询问:“太子殿下有何烦心事?” “说了你也不懂。”小太子说着话还摇了摇头。 石庆好笑:“太子不妨说说看。” 刘彻有意明年春集重兵全歼匈奴。几十万大军,粮草早在夏天就筹备了。太子不知道他父皇的宏伟大计,但没少听说匈奴。 太子:“打匈奴。” 石庆笑容凝固,很是尴尬:“……大将军擅长。” “开始吧。”太子翻开书。 石庆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看着崭新的书才学几页,不禁犯愁,他何时才能学完,何时才能跟二舅驰骋沙场啊。 小太子不由得把此事放在心上。再次见到卫长君,太子问他军中最小的兵多大。 卫长君:“破奴,十七岁。” 小太子算算他还差几年,突然发现元狩三年已过,如今是元狩四年。刘据又惊又喜:“大舅,我十岁了。” 卫长君看破不说破:“还有七年。” “七年很快的。”小太子兴奋的抱住他,“我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小马了?” 卫长君带他找浑邪王。 浑邪王有不少军马。投降大汉,浑邪王没敢留下。再说了,离了草原他也养不起。浑邪王识趣,刘彻也没吝啬,公母各给他留几匹。 母马产了小马,刘彻也没要。浑邪王为此跟卫长君感慨过,陛下是君子。君子一词也是浑邪王来到大汉以后学的。 卫长君知道浑邪王不缺金银钱财,要拿棉花同他换。 浑邪王觉着此话甚是好笑:“国舅,您是替太子讨马。太子看上在下的马是在下的福气。” 卫长君:“就是陛下踩坏农田也得赔钱。你如今是大汉子民,太子殿下哪能白白要你的马。” 浑邪王闻言诧异,询问他“赔钱”又是怎么一回事。 卫长君不好说刘彻年少贪玩,只说一时没拽住缰绳踩坏的。陛下没敢表明身份,担心有损天子英明。所以不但赔,还是多赔。 说完卫长君低头看外甥:“这点陛下做的极好。” 刘据懂:“浑邪王不要大舅的棉花,我们也不要你的马。我父皇马厩里有很多马。” 卫长君接道:“我们不想舍近求远。” 浑邪王喜欢棉花,于是便挑两头小马,带着奴仆送去卫家。回去的时候几个奴仆挑了几担棉花。 太子高兴地像疯了一样绕着牲口圈来回跑。 卫伉无法理解这种快乐:“表兄,别跑了,小马被你吓的不敢吃草了。” 刘据停下,看到小马又想进去摸摸。可大舅说小马需要歇息。刘据又不想踢球,“伉儿,我们出去玩玩。” 到门外左右一看,刘据去找窦婴。窦婴给刘据讲过很多很多故事。他不是“被迫”,而是真心希望他支持的大汉天子后继有人。 刘据敲敲门,窦家奴仆出来禀告:“魏其侯在城中魏其侯府。” “为何还不回来?他不喜欢茂陵了吗?” 窦家看家奴仆也不清楚:“说是在家住几日,不知因何病了。” 刘据拉着卫伉回家:“大舅,魏其侯怎么那么爱生病啊?” 这事卫长君知道。 他去接刘据和卫伉的时候绕去魏其侯府,窦婴夫人告诉他,窦婴被儿子气的谁也不想见。 家家都有糟心事。 卫长君不希望窦婴费心找理由拒绝他就没进去。 算算日子很久了。 卫长君:“据儿,虽然他数落过你,也是为你着想。他又是你父皇的表叔,于情也该去看看他。我们明日回城可好?” 刘据还记得魏其侯跟他舅做邻居是因为他为了帮陛下得罪了太皇太后,闲赋在家无所事事。 “我的小马呢?” 卫长君:“交给奴仆。小马长得慢,除夕前别想骑它出去。” 刘据把手递给他。 卫长君拉着两个小孩回屋,令西芮收拾行李。 翌日,卫长君绕去东市,买些登门拜访的礼品。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打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长君肩头多了一条手臂,卫长君吓一跳,想做些什么,看到布料很是华丽,袖扣甚至绣了花草树纹,卫长君笑了。 “难为你还记得我。” 在前面跑的俩小孩停下,齐声呵斥:“放开大舅/大伯!” 手臂的主人吓一跳。卫长君趁机转身,不是韩嫣又是谁。 韩嫣竟然老了。 卫长君很是诧异:“怎么还有白发?” 不当家不知道操心的事那么多。 卫长君走的头一年一切井然有序。不出卫长君所料,第二年下半年朔方平民不安生了。起初还是拌拌口角。 到了第三年,出现为了谁先犁地谁先浇水大打出手。 韩嫣庆幸他功夫没丢下,朝廷还给他留两千驻军,否则“刁民”敢把他拆了:“以后再说。这俩谁呀?”顺手捏捏个高的小孩小脸。 太子瞪他:“大胆!” 韩嫣愣一下,又看看其五官:“小殿下这么大了?”说出来意识不对,太子是个乖的,“你那个外甥?”问卫长君。 卫长君点头。 韩嫣感慨:“我就说陛下的儿子不可能那么乖。” 225. 漠北之战 他当街扯谎这点不足以叫你另…… 小太子仰头打量他,他不聋也不傻,为何听不懂呢。 卫长君笑着解释:“据儿,你小时候比伉儿还乖。” 刘据扭头看看乖弟弟,连连摇头,只差当街直呼“不可能”! 卫长君:“那时你父皇天天叫你在宫里,没人跟你玩,宫中女官也不放心你到处跑,憋得你不会玩儿。” 这话刘据信。宫女太监时常提醒他别忘了储君身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什么失礼等等。 “大舅,他是谁呀?”小太子看着韩嫣,“他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她?” 卫长君:“韩嫣。” “你是韩嫣?”小太子惊呼,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居然跟大舅一样好看。 韩嫣挑眉:“长君兄,不解释解释?” 没什么可隐瞒的。卫长君带外甥去过韩家,知道他不日便归。 “何时回来的?” 韩嫣:“前日傍晚。昨日在家沐浴歇息,今日来买些需要的物品。” 卫长君见他两手空空:“还没买?” “买好了。奴仆先回去了。你怎么在这儿?”韩嫣奇怪,“他俩不用上课?我怎么记得太傅是石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 小太子好奇:“你也知道石庆?” 韩嫣:“十年前有名有姓的我都认识。”转向一直睁大眼睛认真听的小孩,“仲卿长子?” 卫伉乖乖点头:“我叫卫伉。” 韩嫣笑道:“猜到了。跟你父亲小时候一样安静。无人找他闲聊,他可以憋上一整天。” 小太子闻言确定韩嫣认识好多人:“今日不是休沐,你不用做事吗?” 卫长君方才就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不是据儿提醒,我都想不起来,你回来不先进宫拜见陛下?在这儿闲逛。” “明日再去也无妨。” 小太子总觉着这话不对,他父皇是皇帝,怎么听起来韩嫣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啊。 刘据扯扯舅舅的衣袖,卫长君低下头,少年趴在他耳边问:“他不怕父皇责罚?” 卫长君直起腰,摸摸他的小脑袋:“他和你父亲自幼相识,是君臣也是感情极好的君臣。” 当年不是刘彻纵容,韩嫣也不敢对他无礼。王太后要杀韩嫣很没道理。 韩嫣虚度多年,不曾记恨。出身世家,只因刘彻需要塞外稳,他就能耐住寂寞在朔方多年。凭这些刘彻也不能只当他是普通臣子。 刘据懂了:“难怪你敢捏孤的脸。”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口气,韩嫣忍俊不禁:“臣错了。不该对殿下不敬。” “你打趣我,我听出来了。”小太子气得哼哼,“我是太子,跟你这等小人计较,倒显得我小肚鸡肠。”转身拉着弟弟,“我们走!” 韩嫣愣了愣,好气又好笑——气被骂“小人”,笑他人小说大话。 “比陛下少时有趣。” 卫长君示意边走边说:“我这些外甥侄子就数他最叫我费心。” “他是太子。”韩嫣感慨:“阿奴和去病心正就行了,公孙敬声不长歪就行了。他呢,不止得体恤百姓,还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又不能养出骄奢淫逸的性子。”说到此,韩嫣突然明白他怎么在这儿,“陛下把他交给你了?” 卫长君:“在宫里待六七天,到我那里待五天。不过也呆不长。他该学弓马骑射了。去病和仲卿不得闲,阿奴和破奴成家了,敬声在太学,我那半桶水哪能教他。” 韩嫣转向他。 卫长君不明所以。 韩嫣定定地看着他。卫长君恍然大悟,笑着说:“改日我问问陛下。” “只有你们三人?”韩嫣以为有身着常服的禁卫远远跟着,左右看了看,没有可疑之人,“陛下真放心啊。” 卫长君:“城中豪强游侠被他赶去茂陵,世家子弟那年折损那么多,哪有——”五步之外的刘据撞到一人,那人伸手推一下刘据,卫长君呼吸一窒,赶忙过去。 韩嫣抓住他,小声说:“先看看。” 卫长君不禁瞪他,不是你外甥! “太子被几个无赖子吓到你才更应该担心。”韩嫣说着话踏出去两步,刘据拉过身边的卫伉,大声问:“认识他吗?” “认识我吗?” 刘据扭头问弟弟:“伉儿,你姓什么,父亲是谁?” 卫伉乖巧,但他不怕事。 父亲天下最厉害——浑邪王说的。姑母乃当朝皇后。姑丈乃当今陛下。表兄又是太子。身后还有大舅。卫伉大声说:“我姓卫,父亲是卫仲卿。” 刘据对面几人发出一声声讥笑。忽然笑容凝固,大将军长子好像叫卫伉。 几人和韩嫣一样认为禁卫躲在暗处,环顾四周,哪个人都像,哪个人又都不像。几人相视一眼,拔腿就跑。 刘据哈哈大笑。 南来北往的路人停下打量他俩。 刘据收起笑:“看什么啊?你也信啊?” 有人问:“不是?” “当然不是啦。”刘据说的干脆,“你看他像大将军的儿子吗?” 卫伉稚嫩的小脸透着乖巧,路人想想大将军的外甥打的匈奴抱头鼠窜,哪怕虎父有犬子,也不该这么乖。 路人摇摇头,佩服道:“你胆真大,竟叫你弟弟冒充大将军长子。你家长辈呢?” 卫长君忍着笑过去:“在这儿。” “您是他——”路人抬起头,惊得结结巴巴,“大大大公子?那——那他们——”转向俩小孩,“是——” 卫长君:“天色不早,该回家了。” 路人明白了什么,拱手道:“是该回家了。多谢提醒。”说完匆匆走人。 如果问长安百姓认不认识卫长君,一定有人回答,没听说过。如果问知不知道“大公子”或有没有听说过“卫大公子”,三岁小孩也会说,知道。 那人惊诧的样子落到别人眼中,再想想刘据喊“伉儿”前并没有跟卫伉说什么,又看看卫长君的相貌年龄,顿时确定了什么,不禁后退,端的怕冲撞贵人。 卫长君笑笑摇头:“不必如此。我们随意逛逛。”搂过外甥的小脑袋,“省得他以后不懂百姓疾苦。” 众人连连点头,眼睛不由得转向刘据。刘据被看得拉住他舅的手寻找庇佑。韩嫣走到刘据另一侧挡住一半目光。 卫长君知道这条街不能呆了,拉着卫伉的手直直地走向街口。 刘据回头看一下,路人交头接耳,像是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他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啊?” 韩嫣低声说:“你舅时常进城采买,他不是在茂陵就是在秦岭,百姓见他容易,这么多年下来,长安内外几乎无人不识他。” 刘据点头,然后呢。 韩嫣:“方才说你机灵,这又傻了。你舅家有你这么大的小孩吗?” 刘据和卫伉双双点头,就是他俩啊。 表兄弟脸色僵住,然后伸出小手捂脸。 韩嫣乐了:“晚了。” 刘据扭头瞪他舅:“都怪你!” “我教过你胡说八道?”卫长君低头打量外甥,“真没看出来,说起谎来理直气壮的。” 小脸微红的小太子梗着脖子辩解:“又不是我说的。浑邪王说伉儿不像二舅的儿子。” 卫长君:“韩兄怎么说的?” 卫伉:“我像。” 卫长君担心卫伉听多了不像的话心生自卑:“了解你父亲的人都知道你像。说你不像的只知道你父亲会打仗。说起来,浑邪王还没见过你父亲。” 韩嫣听说了浑邪王来降:“出什么事了?” 卫长君:“起初陛下认为他不配。后来担心浑邪王投降乃权宜之计,不敢叫他靠近仲卿。再后来又担心浑邪王部众暗箭伤他。如今浑邪王定居茂陵,不入朝堂,也没机会见了。” 刘据不禁说:“原来都不知道二舅是黑是白。难怪那么说。大舅,方才路人信我的话,也是因为没见过二舅吗?” “你在宫里,你二舅也在宫里,不去找他,一年能见上几次?” 刘据伸出两只手,十次已经很难得了。 卫长君转向另一条街。 韩嫣奇怪:“不回家?” 方才韩嫣无声地帮他,小太子留意到了。他很是大方地解释,他们得买些物品去魏其侯府。 韩嫣很多年没见过魏其侯,闻言随卫长君买一些,然后去车行,乘坐卫长君寄存的马车前去探望窦婴。 窦婴夫人听到奴仆通报“太子来了”,赶忙叫家人跟她出去迎接。 门房没敢叫他们在外面等,窦婴夫人到正院门外,四人也到了。 窦家一众呼啦啦弯腰俯身见礼。 卫长君在刘据身后轻轻拍一下他的背,小太子单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下巴微微低下:“老夫人不必多礼。” 窦婴夫人直起身,请他进去。 卫长君又轻轻拍一下他,小太子没敢转身回头,大步踏进院中。窦婴夫人冲韩嫣点点头,看着卫长君欲言又止。 韩嫣抱起卫伉跟上太子。卫长君靠近老夫人:“何事?” “他,不大好了。这次我看是真的。” 卫长君:“需要我找陛下——” 老夫人摇头:“太医看过。你别叫太子和伉儿进去。以防过了病气。” 到堂屋用了茶点,卫长君请老夫人带俩孩子去花园。 刘据奇怪:“魏其侯呢?” 卫长君笑道:“我们聊天你听得懂吗?不怕他又说落你跟石庆上课不认真?” 小太子想起往事,咬着刚长出来的小米牙说:“早晚我要把他的胡须全拔了。” 魏其侯就在里间门,隔着两道屏风,闻言费力扯出一丝笑。 卫长君朝他后脑勺一巴掌。 小太子拉着弟弟出去。 卫长君和韩嫣联袂去里间门。窦婴睁开浑浊的双目,挣扎着起来,卫长君大步过去扶起他,韩嫣拿一床褥子,垫在他身后。 靠在软和的褥子上,窦婴舒服的轻呼一声。 卫长君:“早知如此破奴成亲就不叫你了。” 窦婴微微摇头。 韩嫣解释:“赵破奴娶的是二公主。不请魏其侯观礼,旁人一定认为窦家惹得陛下不喜。” 窦婴轻轻合上眼,又缓缓睁开,慢慢说:“长君叫我过去,许是没多想。这些日子来探望老夫的人,多了。” 暮春时节参加长公主婚礼,深秋时节又去赵破奴府上,近日每到休沐日窦家仿佛又恢复了他被太皇太后赶回家前的热闹。 “我不是来回坐车着凉病的。那年你给我两粒药,吃下去我好多了。” 卫长君知道。他方才那么说是想到窦婴不回来的话,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韩嫣:“出什么事了?” 窦婴叹气:“我叫他们关门谢客,一个个都不愿意。非说窦家要起了。”说到此窦婴又差点一口气过去。 卫长君赶忙劝他不着急,他也不急着回家。 窦婴缓好一会,又说:“我说卫家初显贵卫家人就深居简出。他们非说你怕陈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卫长君明白了,儿孙不听劝,窦婴生气心急,寝食不安,身体又不是很好,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窦婴也是这么劝自己的,可临到了还是忍不住。 卫长君:“我没法答应你什么。如果我活着,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请陛下饶稚子一命。” 窦婴有重孙了,不过尚在襁褓之中。窦婴闻言放心地笑了:“长君,多谢你。” “陛下的性子你是了解的,错在窦家,我只能尽力。”卫长君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移到屏风边,冲他摇摇头。卫长君这才说:“倘若陛下滥杀无辜,我就叫他跟我去种田。” 窦婴微微点头:“我相信你。” 韩嫣过来坐下同他闲聊。窦婴实在累了,二人才离开。 出了窦家,做上马车,韩嫣问:“你猜几天?” 卫长君:“我看像一口气吊着。今晚?” 韩嫣惊讶:“哪有那么快。” 翌日上午韩嫣到正院给父亲请安,被告知魏其侯去了,饭后随他前往窦家吊唁。 韩嫣脸色骤变,张了张口,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魏其侯一直在等卫长君,等他那句承诺。 这点谁也不知道。 卫长君自己也不敢确定。 魏其侯离开朝堂多年,可他毕竟是皇亲,馆陶大长公主,阳信长公主等人都得去。 这些人去,百官就不得不去。 卫长君从魏其侯府回来就送太子回宫。 休沐日,百官陆续抵达魏其侯府,魏其侯府也迎来替父吊唁的小太子。 小太子已经知道死亡,但他不敢相信,人怎么这么快没了。 回到宫中,小太子问他父皇,魏其侯怎么跟狼崽子似的。 刘彻令黄门掌灯,随后吹灭烛火。 “人死如灯灭。”刘彻这么说,小太子很难受,抱住他父皇带着鼻音说:“那是魏其侯,不是父皇。” 刘彻老怀欣慰:“父皇不会的。” “大舅呢?” 刘彻摇头:“我们会提前告诉据儿,不会不声不响没了。” 小太子伸出手:“拉钩!” 刘彻无语:“父皇何时骗过你。”满脸嫌弃,依然伸出手。 随后刘彻想起卫长君送刘据回来那天说的事:“据儿,你大了,学骑射不可再学三天玩两天了。” 小太子猛然坐直,瞪大眼睛看着父皇。 刘彻好笑:“父皇又没说不叫你去茂陵。韩嫣回来了,朕正不知道叫他做什么好。朕再给你选一个太傅?石庆教你学文识字,韩嫣教你弓马骑射?” “茂陵吗?”小太子搂住他的脖子,大喊一声“好”。 刘彻被他撞的后仰,不禁说:“难怪你大舅说你是个肉墩。” 小太子假装耳聋:“父皇忙吧。孩儿去找弓箭。”说完就往外跑。 刘彻无奈地摇头叹气:“真不知道朕这个儿子是给谁养的。” 黄门见他面上没有一丝恼怒:“太子殿下如今这样很好。上次大公子不是也说,遇到比他高很多的无赖子,太子非但不怕,还敢说谎骗人?” 刘彻眼角笑出褶子。 卫青大步进来,不巧看到这一幕,停下脚步。 刘彻抬抬手,卫青走近:“据儿做什么了?陛下这么高兴。” “看见他了?” 卫青不好说躲到墙角看着小太子跑出去的:“是的。陛下,请过目。” 刘彻接过来打开,细细看一遍,拿起朱笔批示。 此时无论谁看见都会心惊。盖因那奏章关系到几十万军队,皆是大汉能调动的精兵。 春二月,长安百姓看到一波一波人从四面八方聚到京郊,看到告示上写到,离边关较近的前往边关,又听说大将军领兵,除了几十万步卒和十几万匹补给的马归他调遣,又给他和霍去病各五万骑兵,公孙敖、韩说等中年将军听令大将军,卫寄奴、赵破奴两位皇帝女婿也披挂上阵,长安百姓认为天子是要全歼匈奴。 这几年很多百姓不想打了。可一看到这阵仗也大为激动。有些心怀抱负的人更是前往府衙询问,陛下缺不缺钱粮。他弓马骑射不佳,不能亲自上阵,也希望为朝廷出一份力。 府衙把此事禀告天子。 刘彻自是知道这钱不能要,对外宣称他为了这一仗准备了多年。 无论集结军队,还是筹备粮草,朝廷都不曾遮掩。浑邪王想不知道都难。 大军开拔那天上午,卫长君等人去了,浑邪王也去了。卫长君和韩嫣护着太子和卫伉返回茂陵,浑邪王跟上。 到卫家,浑邪王下了马车就问:“国舅,陛下如此大张旗鼓,不怕伊稚斜单于知道?” 卫长君心说,此时向匈奴告密跟四九年入有何区别。而且一旦被发现,全族陪葬。 “浑邪王,伊稚斜单于此时是不是还在前往夏季牧场的路上?” 浑邪王下意识点头。 韩嫣笑道:“就是你去告诉他,知道他在哪儿?” 匈奴主力到了夏季牧场,浑邪王一找一个准。此时他没个三五天也很难找到。思及此,浑邪王明白汉天子为何不怕消息传到草原上了。 浑邪王不禁替右贤王担心:“听说到了草原上,大将军一路,冠军侯一支,公孙敖几位将军一支,卫寄奴带领一支,赵破奴也只能为副将?” 刘彻是这么计划的,朝中不少人知道,卫长君好奇他听谁说的。 浑邪王自己坦白:“有个赵信的,不知道国舅可曾听说过?这次也有他。到草原上不是跟着大将军,就是随赵破奴将军。不过他跟我说这个,不是叫我传出去,而是夸我当断则断。否则几万族人都得给我陪葬。” 卫长君颔首:“确实如此。” 浑邪王不禁感慨:“赵破奴那样年轻有为的将军都无法亲自带兵。” 韩嫣好笑,这个匈奴小王真有趣:“羡慕大汉人才济济?” 浑邪王羡慕的心绞痛。 小太子奇怪:“你又不是大汉子民了?” 浑邪王愣了愣,释然地笑了:“是的。多谢殿下提醒。我们大汉人才济济。生在这样的大汉,假如没有天灾和贪官,我这辈子一定可以无忧到老。” 卫长君:“天子脚下,酷吏主政,谁敢欺压庶民。” 韩嫣点头赞同:“酷吏还不是污吏。” 浑邪王不由得朝西边看去。 卫长君点头:“张汤乃御史大夫。三公之一。廷尉敢不尽心,他头一个法办了他。”转向小外甥,“廷尉也不可太铁石心肠。”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请大舅继续。 卫长君:“同样是杀人,也要分故意杀害,残忍杀害,还是不得不先下手。同样是死罪,也该按着这些情况选择处决方式。” 小太子好奇:“有很多种死法吗?” “恶劣的当街腰斩。不得不先下手的可以叫他服毒或上吊,给其留个全尸。” 韩嫣心中一动。浑邪王走后,两个小的去马圈逗马,他才低声说:“我认为可以叫太子去廷尉看看。” 卫长君差点没反应过来:“何出此言?” “先不说太子有没有陛下幸运,人多的不知道用谁。凭陛下敢跟匈奴打的气魄,太子就不见得有。更不要说推恩令那些。太子自出生顺风顺水,看到狗受伤都能流泪,再不叫他长长见识,以后难以服众。”韩嫣提醒他,“太子用得着的十有八/九是陛下如今养的。像霍光,金日磾,小敬声。如果那时去病、阿奴还没致仕,他更难办。阿奴和去病听他的,手下人也不见得唯命是从。” 卫长君:“他当街扯谎这点不足以叫你另眼相看?” 226. 封狼居胥 我给你两年,两年够吗?…… 韩嫣不清楚卫长君小时候什么样,他十岁的时候可不敢前一刻把表弟推出来,下一刻否认。不是路人认出卫长君,就叫小太子糊弄过去了。 韩嫣摇头叹服:“是我多虑了。” 卫长君:“不瞒你说,陛下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我跟你一样,担心日后他被朝臣左右。如今我只怕他滥杀无辜。” “那就不管了?” 卫长君点头:“陛下成天担心活不过先帝。我看他想多了。先帝年近不惑有他身体强健?” 韩嫣年少入宫,不止一次见过四十左右的景帝,药石不断,远不能跟刘彻比。 “他没机会十六七岁登基。长得太正或太歪,届时再给他改过来也不迟。” 韩嫣好奇他怎么改:“打?” 卫长君:“一顿不行就两顿。” 韩嫣乐不可支。 小太子蹦蹦跳跳走近,好奇地问:“说什么好玩的呢?” 韩嫣吓一跳,扭头看去,卫伉慢吞吞跟在身后。 这俩孩子性子真南辕北辙。 “你舅要给你做美食。” 小太子欢快地问:“真的吗?大舅,不许骗人啊。” “飞禽走兽宫里什么没有?” 小太子:“我只喜欢大舅做的。” 宫里有铁锅,也有鏊子,煎炒烹炸都行。可他们不像卫长君有菜谱,一道菜琢磨多日,也不如卫长君看似随便一做可口。 “大舅,可以做角黍吗?” 一听可以点菜,卫伉不磨叽了:“大舅,我要吃炒饼。” “我是你大伯!”卫长君提醒他。 耳边天天“大舅,大舅”的,卫伉一时忘了,“大伯,我还想吃菜盖饭。要白白亮亮的米饭,软软的蛋。” 韩嫣看热闹不嫌事大:“卫兄,我想吃——” “你不吃!”卫长君打断。 表兄弟二人乐得嘎嘎笑。 韩嫣捏住小太子的小脸:“跟我射箭去。” 小太子点头。 韩嫣楞了一下,不该跟他讨价还价吗。 卫长君跟前这些孩子,不论是去病、阿奴,还是公孙敬声,讨要美食的时候都会磨蹭许久。 “怎么了?”小太子反问。 韩嫣:“这么喜欢射箭?” 小太子认真想想:“不喜欢。好累啊。”说完打起精神,“可是学精了就可以跟二舅打匈奴了啊。” 韩嫣哭笑不得:“志向远大!不愧是大汉太子。” 小太子得意地扬起下巴。 临近夏日,韩嫣要早点去秦岭避暑,他在朔方这几年可吃够了夏天的苦。卫长君无所谓,住哪儿都一样。送太子和卫伉回城后,他直接去秦岭。 太子入宫第二日下午,缠着他父皇要出去的时候,鸿翎使者急奏。 鸿翎使者进来,其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汗水,刘彻露出笑意:“打哪儿来?” “回陛下,定襄。” 刘彻满眼笑意:“大将军帐下?先别说,叫朕猜一猜,喜报?” 鸿翎使者高兴不起来。 草原地广,卫青计划周密,各军不曾贻误战机,依然叫伊稚斜单于跑了。好消息是他只剩千人残部。坏消息是从俘虏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再往北还有单于一个家。那里还有上万部众。 几年过后一定可以卷土重来。 卫青不善撒谎,这些都写在奏报里。 大军出发前刘彻去过茂陵,卫长君不止没叮嘱过霍去病什么,还有心思给他弄吃的,刘彻便知道此战万无一失。 卫青当时围堵醉酒的右贤王,依然叫右贤王跑了。考虑到匈奴驻地无城墙,几乎不见高山密林,一个缺口就能叫人钻出去,刘彻也做好伊稚斜单于逃脱的准备。 刘彻看完奏报叫小黄门带鸿翎使者下去歇息。 黄门好奇地问:“陛下,我们赢了吧?” “赢是赢了,但没能抓住伊稚斜单于。”刘彻感到可惜。 刘据扯一扯他宽大的衣袖:“父皇,等我长大了,孩儿帮你抓伊稚斜单于。” 刘彻很是意外:“你知道此人?” “大舅说过,浑邪王和韩兄也说过啊。”小太子在刘彻跟前几乎没有隐瞒,“父皇不生气。大舅说十七就可上战场。父皇,再等孩儿七年。” 刘彻忍不住搂住儿子。 黄门感动又想笑:“殿下,伊稚斜单于不足万人,哪值得大汉太子亲征。无需冠军侯,小卫将军领兵一万足矣。” “阿奴吗?”小太子见他点头,“阿奴都去多少次了?不叫他去。”扭头找他皇帝老子,“孩儿去。” 刘彻想摸摸他的头,注意到他的头发束起来,不好揉了,捏他的小脸:“你先好好用饭认真学习吧。” “父皇瞧不起孩儿?” 刘彻:“你二舅,表兄,包括破奴都学过兵法,很会下棋,你会什么?” 兵书上的字认不全,小太子没心思下围棋。这话叫他无言以对。低着小脑袋反思片刻,叫宫人摆饭。 饭后,不要午睡要去找石庆。 石庆也得午休。 刘彻把儿子拉到室内,陪他睡一炷香。 下午,刘彻派人前往边关,令卫青原地休整,等等霍去病再班师回朝。 快马加鞭,天子使臣抵达定襄,刘彻带着儿子,接上卫伉前往秦岭,告诉卫长君这个好消息。 小太子听他父皇再次提起伊稚斜单于,他再次自荐。 卫长君叹了口气,翻个白眼。 刘据奇怪:“大舅怎么了?也瞧不起我啊?” “怎么会呢?据儿比你二舅小时候聪慧多了。”卫长君不待他开口,“黄瓜好像可以吃了,要不要给你父皇摘两个解解渴?” 小太子点点头,给表弟使个眼色,兄弟二人跑起来。 刘彻等他们进院便问:“想说什么?” “仲卿说伊稚斜单于往哪儿去了?” 刘彻:“漠北。他派出去的人追了好几天也没追上。” “那就不必管他。陛下倘若不放心,时不时往边关递个消息,您令去病深入草原找匈奴,或御驾亲征。他有生之年不敢踏入漠南。” 刘彻眉头微蹙:“不管他?” “别说一万人,他在那边藏二三十万人,也不够寒冷的天气冻得。伊稚斜单于主政以来同汉军交战赢了几次?” 刘彻:“李广一次?” “可那次匈奴没占着便宜。汉军死伤近九成。他们赔了许多匈奴贵族和小王。” 刘彻听糊涂了:“有这回事?” 卫长君脸色微变,说漏了。 刘彻见状转向坐在卫长君身侧的韩嫣:“你俩合起来骗朕?” 韩嫣没骗过刘彻,哪怕过去多年依然会心虚:“上奏陛下的时候臣并不知道这事。人是去病和阿奴几个小兔崽子杀的。” 刘彻听傻眼了。 卫长君替韩嫣找补——那日夜袭匈奴霍去病和阿奴也去了。赵破奴带路。韩嫣考虑到他们几个年幼,叫他们远远地看着马别因为听到响声乱跑。 韩嫣前脚进去,他们偷摸跟上。韩嫣等人忙着一点点往里杀,几个小子不怕死,钻到最里头往外杀。韩嫣没清点战利品,也不在意杀了多少人,意在给匈奴个教训,也就没有及时发现霍去病马上多出许多物品。 几个小子拆宝石,又拿出镶满宝石的器皿和匕首,很是贵重,卫长君和韩嫣才知道他们干的好事。 刘彻跟听天书似的:“所以跟仲卿出征那次不是他们头一次杀匈奴?” 韩嫣和卫长君一起摇头。 刘彻张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长君:“陛下,说回匈奴。伊稚斜单于几乎没胜过。如今还被撵去漠北,匈奴部众服气?就是不互相残杀,也会闹分家。” “投降?” 卫长君摇摇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不敢招惹大汉,还不敢打西域小国?听说陛下近日准备叫张骞前往西域?西域多大,张骞不曾说过?” 张骞说过,大汉西边之大,不比大汉领土小。 “你的意思先叫张骞去西域探探虚实?” 卫长君点头:“汗血宝马之类的以后再说。先知彼。对了,别带匠人。能说出做纸需要几步,没有亲自做过的人也不能去。” 刘彻很清楚大汉独有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卫长君:“可以叫张骞带回来一些大汉没有的种子。别找官吏,找乡野小民。” 刘彻见他主意这么多:“你——” “我劝你不要说出来。” 刘彻气得哼一声:“你这辈子就是种地的命。” 卫长君左右看了看,黄门侍卫都不在,他揉着额角沉思片刻,面前多出一筐早荔枝。 荔枝出现的突然,刘彻吓得轻呼。 卫长君笑了:“我只会种地啊。” 刘彻憋得有口难言。 韩嫣见他突然挠头就知道有事,没想到如此直接。韩嫣笑着拿一串荔枝:“陛下,长君不在那三年您也吃过荔枝?” 刘彻过得奢侈也没到令越人千里送荔枝的地步。他最多叫匠人试着在上林苑种荔枝。 话又说回来,越人不费劲给他送来,也不一定有卫长君突然变出来的美味。 刘彻:“你需要什么种子,不可以叫那人给你送?” 卫长君:“机会善用。陛下,我一年用几次?” 刘彻细想想,四五次。去年好像只有一次。今年前有窦婴病逝,后有大军开拔,卫长君没心思,这是他头一次用。 刘彻:“你是懂细水长流的。” “可惜您总想一口吃成胖子。”卫长君打断他,“别反驳。你祖父,你父亲,两辈人攒下的钱粮用光了?” 不是卫青弄到千万头牲畜,霍去病没要补给,朝廷早寅吃卯粮了。 刘彻提醒他:“你叫朕收拾周边小国。” “我可没叫你举倾国之力围杀匈奴。” 刘彻噎住。 卫长君意识到不对:“怎么只有仲卿的消息?” “他和仲卿兵分两路,仲卿不知道他此时在何处。去病行军,朕算是看清楚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霍去病不舍得叫刘彻失望,北进几千里,先与匈奴左贤王交上手,又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他在此休整的时候还趁机来一次祭天封礼。 如果到此就回去,那就不是敢带着八百多人孤军深入的霍去病。歇过乏,他又只逼北海。斩杀匈奴七万多人,自己损失两成,找不到匈奴了他才回来。 伊稚斜单于带人跑了,右贤王部主力投降,左贤王被他灭了,漠南再无王庭。 刘彻收到这个捷报大喜,又忍不住去秦岭找卫长君,他也不叫着热,需要前往甘泉宫避暑。 韩嫣离开朝堂之前时不时能听到“匈奴可怕”的言论,不禁感慨:“真想不到,才几年!” 卫长君:“前后十年?” 未满十一年,刘彻点头赞同。 回想往事,刘彻其实也不敢想象,十年光景,匈奴就被打残了。 刘彻:“抓到伊稚斜单于就好了。” 卫长君:“金子有足色的吗?” 刘彻噎了一下:“高兴的日子不能说些令朕开心的话?” 朝中不缺恭维媚上的。刘彻就欠一盆冷水。 “陛下,仲卿是不是封无可封?”卫长君转移话题,以免他暴跳如雷。 刘彻瞪眼,瞧不起他啊。 “可以加封大司马。” 韩嫣皱了皱眉,难道他记错了:“长君,朝中有这个?” 卫长君忍着笑:“不属于三公九卿。你没记错。他自创的。” 韩嫣不禁打量刘彻,还可以这样。 不愧是大汉天子! 刘彻被他看得尴尬:“朕是皇帝!” 卫长君点头:“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也不管你封他们什么,去病回来在我这里住到年底。他一个月最少行了三千里。旁人无需操心别的,又对他深信不疑,可以躺下就睡。他带着五万精兵,胸有成竹也睡不踏实。” 刘彻如何也没想到霍去病如此英勇,不常碰到的左贤王被他一举歼灭。 “听你的。”刘彻心里赞同,面上嫌弃:“没见过你这么护崽子的。去病多大了?”说这一顿,“该娶妻了。” 嘟嘟提醒过卫长君,可以给霍去病续命,但不能保证霍去病回来不生病。 卫长君:“先叫他养养身子。心里眼里都是匈奴的鲜血和头颅,他哪有心思成亲。” 刘彻忍不住开始算朝中哪些臣子家中有可议亲的女儿。而他越琢磨越觉着谁都配不上他的冠军侯:“你是他大舅,你也上点心。” 韩嫣笑了。 刘彻疑惑不解。 卫长君至今未婚,他拿什么劝霍去病。 “陛下找他不如找仲卿。” 刘彻连连摇头,他是不指望卫青这辈子在人情往来上开窍了。 没见过那么愚的人。 韩嫣到家当日,韩说就问夜袭匈奴是不是卫长君的主意。韩嫣说了实话。韩说满心佩服,告诉他,卫长君只是去酒肆一坐,术士宁乘就被打发至东海郡,怕是有生之年都得在那儿。 韩嫣了解卫长君,宁乘不可能有机会把主意说出来。结合“郭解”那次,韩嫣确定这馊主意是宁乘送给卫青的。 刘彻摇头,韩嫣想起这些事:“陛下,臣是说仲卿夫人。张氏在长安多年,谁家女子性情如何,她一定比我们清楚。” “张氏不错,贤惠。”刘彻决定回去就找卫子夫,叫卫子夫召见张氏。 张氏也有此意,考虑到上面有兄长,她一直没敢跟任何人提。再说了,霍去病生母还在,也轮不到二舅母。 得了皇后的暗示,张氏宛如拿到懿旨,翌日前往婆母家,叫女奴去接卫少儿,三人共同张罗此事。 三伏天到来前,霍去病抵达长安。刘彻一看他比头一次出征时还瘦,心疼的不行,放他回家洗漱歇息。后续事宜他自会叫人接手。 霍去病其实感觉到累了。可他家只有奴仆,他不想回去,强撑着到秦岭。 宫里闷热,大军归来刘彻顾不上儿子,就把他扔给卫长君。小太子看到大表兄,使劲揉了揉眼:“去病表兄生病了吗?” “打匈奴累得。”卫长君已有心理准备,看到他养的肉全没了也心疼,叫他先坐下歇息。卫长君吩咐奴仆烧水做饭,韩嫣叫小太子摘西瓜。 卫家西瓜大,小太子拿着筐跟卫伉抬出来。 “韩嫣,冰西瓜甜。” 韩嫣拿出来:“你表兄很渴,等不到西瓜冰凉。” 小太子撑着奴仆将将送来的方几,扭头打量他:“表兄,匈奴这么难打吗?” 霍去病:“不难打。匈奴离我们较远。我这是在路上累得,不是杀匈奴累得。” 小太子明白了:“表兄,等我长大我去,你好好好好歇歇。” 霍去病拿西瓜的手僵在半空中,怀疑他听错了。 韩嫣递给他一块,给小太子切一小块:“太子殿下,别惦记了。漠南没有匈奴。伊稚斜单于损失惨重,匈奴不足为惧,没必要为了几个匈奴浪费兵力财力。” 小太子秀气的小眉毛皱到一起,他怎么听不懂呢。 卫长君给大侄子一块西瓜,把乖侄儿拉到腿边。乖乖的卫伉靠着他的腿慢慢吃。 “说白了就是没匈奴给你打了。”卫长君道。 小太子被西瓜呛着依然睁大眼睛,满脸无法接受。 霍去病乐了:“是的。” 刘据把瓜吐出来:“我怎么办?” 霍去病吓一跳,韩嫣差点切到手。考虑到这孩子再小也是太子,二人都没敢数落他。 卫长君不意外:“据儿,你只知道匈奴?” 刘据的小手在几上画个圈:“我还知道这里这里这里也有敌人。匈奴最厉害。” “匈奴是这些国家当中最弱的。”卫长君想想,“久了我不敢说,你十七岁前他不敢南下侵扰边关百姓。” 小太子眼睛一亮:“十七岁后就敢了吗?” 韩嫣拿一块瓜慢慢吃:“你二舅和表兄活着匈奴就不敢。” 卫长君:“阿奴不曾独自带过兵。有机会证明一下,有他在匈奴也不敢。” 小太子望着表兄,又想想没比他大多少的阿奴,小脸变成灰色,不甜的西瓜越发不甜了。 卫伉不懂:“不打仗不好吗?父亲也瘦了。母亲说这么打下去父亲的身子吃不消。” 没有外人,卫长君也没提醒侄子慎言。就算说了八岁的卫伉也不一定能记住。 霍去病甚少生病,在他看来打仗辛苦归辛苦,也没到折寿的地步。他拨掉表弟脸颊的西瓜瓤:“舅母心疼二舅。” 卫长君:“羡慕吗?” 冷不丁这么一句,霍去病愣住。回过神,他赶忙说:“不羡慕。大舅,我不是阿奴,也不是破奴。” 卫长君嗤一声:“瞧你吓的。” 霍去病松了一口气。 卫长君:“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在卫长君跟前霍去病觉着自己还是个孩子,哪能养孩子。 霍去病指着面前俩:“一波接一波,您还没养够?” 卫长君:“阿奴和破奴来我这里住两天,我就把人撵回城了。帮你养?想得美!” 霍去病只是笑笑不说话。 韩嫣看懂了,孩子会走了扔给你,不养也得养。 卫长君也看懂了。 卫长君还知道霍去病不怕他,也不畏惧刘彻,但他拿卫少儿没有任何办法。卫少儿是他母亲,不能骂。卫少儿是女子,也不能动手。 卫少儿也知道儿子辛苦,整个夏天都没来打扰他。 八月初秋收前,卫长君送侄子回家,外甥回宫,顺便盯着公孙敬声去太学,霍去病和韩嫣也跟他回城了。 韩嫣父母年迈,看气色是这两年光景。秦岭安静清闲,他也不好一住不回。 卫家以前买的两个老奴和赵大以及钟媼这几年先后去了,卫长君把葬在一处,又补了几个奴仆。卫长君挑个走路利索的去请卫少儿。 卫少儿见着儿子嘘寒问暖一番,拿出一叠纸,“抽一张。” 霍去病瘆得慌,这是要做什么。 “行。”霍去病答应下来,卫少儿愣了愣,儿子何时变得这么容易说通。就在此时,霍去病突然伸手把纸抢过来,利用腹部力量,不借用任何外物站起来往外跑。 他到院里卫少儿才反应过来。 卫少儿追出去,霍去病已经弄清楚:“真是我母亲啊。这种主意您也——”说到此一愣,母亲何时这么聪慧,“大舅!” 卫长君从茅房出来:“与我无关。” 年迈的卫媼说是她的主意。 霍去病讪讪道:“祖母怎么也陪她胡闹?” 卫媼:“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和阿奴。去病,别叫祖母带着遗憾闭眼。” 霍去病苦笑:“祖母身体好着呢。” “你是不选了?” 霍去病找卫长君。卫长君希望他自由恋爱,可他是冠军侯,谁敢跟他自由往来。 “阿母,要不要再等等?” 霍去病感激地看他一下,还是大舅疼他。 卫长君又劝:“去病也退一步。先看看纸上写的。少儿,你跟陈掌好上的时候我没叫你们分开。你不喜欢长辈做主,去病是你儿子,一定也不喜欢。” 霍去病连连点头。 卫少儿:“我给你两年,两年够吗?” 227. 积劳成疾 还有几个月好日子。…… 次年深秋,阿奴喜得贵子,霍去病高兴的席间不止一次念叨他的阿奴有后了。 卫长君听得直皱眉:“阿奴是我养大的。不明真相的还以为阿奴是你儿子。” “他跟着我长大的。”霍去病说的理直气壮。 卫长君懒得跟他争:“少喝点!” 霍去病抬抬手,示意大舅哪凉快哪呆着去。他和赵破奴等人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喝多了,翌日清晨头昏脑涨。 霍去病没放在心上,该上朝上朝该议事。晚上他脸色通红,吓得伺候他的太监一个去找太医,一个跑去宣室,一个去找大将军。 宫门下钥,宫中诸人不可乱走动。然而并不包括冠军侯的人。 勇冠三军的大司马居然会生病,这还了得。 短短一炷香东西宫鸡飞狗跳。 刘彻坐在榻前大骂:“这病就是你大舅咒的。天天说你那么打仗身体亏损的厉害,早晚会生病。他这次满意了。” 太医无语,哪儿跟哪儿啊。 “陛下,冠军侯只是着凉了。退了烧就好了。” 霍去病已经记不清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会着凉?” 刘彻点头:“去病行军在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不曾伤风着凉。” 太医问他从何时不舒服的。霍去病老实回答,早上头昏昏沉沉的,他以为昨晚喝多了。太医找出症结:“冠军侯喝多了忘了盖褥子。何况喝酒本就伤身。” 刘彻闻言放心下来:“开药!” 太医不敢迟疑。 霍去病用了药睡下,翌日清晨退烧了。午时将至他开始咳嗽。咳了三天,打喷嚏,接着说不出话话。仿佛多年缺席的病症全出来了。 刘彻很相信他的直觉,果断给霍去病一个月假。霍去病被宫中黄门送回家,小黄门前往秦岭接卫长君。 韩嫣看着霍去病长大的,听说此事也随卫长君前往冠军侯府。 二人带来一车鸡鸭鹅以及羊,还有一车粮食蔬菜和苜蓿草。霍去病头疼,这是要在他府里安营扎寨不成。 “大舅,我只是喉咙不舒服。” 卫长君一边卸货一边说:“宫里人告诉我你病好几天了。何时这么严重过?” “秋季易发病。”大鹅一声叫,霍去病吓一跳,“大舅,不出三天就得有人找上门。” 卫长君一共带来两只鹅,一个有四五年,一个将近七年:“明天杀一只,后天杀一只,要不了三天。” 韩嫣摆手叫他回屋歇着去。他从笼里挑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交给侯府管事,令其交给厨子。 管事不敢擅自做主:“炖汤还是清蒸?” 卫长君:“炖汤。只放姜和盐。姜多放,皮去掉。” 管事:“府里有陛下赏的人参。” “体虚或大病初愈之人适合人参。去病体魄强健,此时又病着,不可用人参。”卫长君其实不懂。他收拾鸡鸭鹅的时候,嘟嘟提醒他别慌,霍去病的身体得慢慢养。一次给他吃太多,能不能消化另说,体重飙升太快对他身体也不好。 卫长君觉着人参也是这么个道理。 窦婴夫人说过人参乃是吊命的东西。霍去病还能再活二十多年,此时也用不着人参。 卫长君名声赫赫,管事信以为真。 霍去病搬一把椅子坐到院中看着二人收拾。 羊从麻袋里钻出来的那一刻霍去病坐不住了:“您怎么不把家搬来?” “喉咙又不疼了?”卫长君反问。 喉咙沙哑的冠军侯闭嘴。 卫长君一一交代好,洗洗手,跟韩嫣去堂屋。霍去病拽着椅子跟上。卫长君屏退左右,站在屋檐下,片刻,三人面前多出一筐黄色椭圆形小果。 霍去病拿一个:“橘子?” “橘子远房亲戚。”卫长君给韩嫣使个眼色,二人抬屋里去。 韩嫣奇怪他不替霍去病寻药,竟然有心情要这些果子:“果子也能滋补身体?” 卫长君示意他别急,出去叫奴仆备茶水,拿刀和菜板子等物。 随后卫长君把柠檬一切为二,柠檬汁挤入温水中,叫霍去病喝下去。霍去病面露怀疑地端起来:“喝下去就好了?” 卫长君:“喝一天明日喉咙就不疼了。” 韩嫣头一回见果子还能治病:“长君跟谁学的?” “无法解释。这个确实可以预防一些疾病。”柠檬太多吃不完,卫长君叫奴仆拿一些宽大的楮皮纸,他折几个宽大的纸包,一个包里装七八颗,令奴仆给左右两个外甥女,以及他几个弟妹母亲和妹妹送去。 用法写在纸包上。 霍去病倒抽一口气。 韩嫣吓一跳:“怎么了?” “好酸!”霍去病说出来忍不住流口水。 卫长君眼神命令他喝下去。 霍去病皱着眉头闷下去。 卫长君给他四个柠檬:“可以慢慢吃下去,也可以切成片放水壶里,泡酸的水一天喝完。” 汁水倒入水中都那么酸,果肉如何入口。霍去病果断选择切片泡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偏方?” 卫长君瞪眼,他倏然住嘴,乖乖坐到茶几切柠檬片。 “你母亲来过?”韩嫣问。 霍去病摇头:“没叫她知道,也没敢告诉祖母。”朝东西方看一下,“两位公主担心,我怕她们染上,也没敢叫她们进来。” 韩嫣很是意外他军事上随卫青,人情往来方面随了卫长君。 霍去病送他一记白眼:“我又不是二舅,小小一术士都敢给他下套。” 卫长君:“阿奴和破奴呢?” “我怀疑就是他俩在陛下面前乱说,陛下把我撵回家不够还把您接来。”霍去病愤愤地朝木板上一刀,“明日休沐他俩最好别过来!” 韩嫣转向卫长君:“他这样也不像病了几天啊。” 嘟嘟在卫长君身边嘀咕,[还不是因为他还能再活几十年。若是明年早躺下了。] 卫长君瞪外甥:“声音比公鸭叫的还难听,歇会儿吧。” 霍去病闻言又觉着喉咙里有东西,忍不住咳嗽一声。 卫长君:“喝水!” 霍去病眉头紧锁:“再喝就饱了。” “不是还没饱?”卫长君道。 霍去病说不过他舅,柠檬片丢壶里,摇摇晃晃倒半杯抿一小口。 卫长君听声音感觉只有半壶,令奴仆再烧一些。霍去病惊得差点呛着。卫长君不待他开口:“平日里喝一壶水。病了一天最少两壶。” 卫长君还在朔方的时候,韩嫣有次着凉,卫长君一边帮他煎药,一边叫他多喝水。药还没放凉,韩嫣就觉着他的病好的七七八八。 药太苦,韩嫣背着卫长君倒菜地里,灌了许多热水,翌日病好了。 韩嫣相信卫长君“喝热水”不是随口安慰他,而是真有用。 “去病,太子在宫里,你二舅的长平侯府离这边也不近,小卫伉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敬声在太学。没人烦你舅,他可以跟你从早耗倒晚。我劝你省省力气,等阿奴和破奴明日送上门。” 霍去病长叹一口气:“陛下没心啊。我为大汉打下多大疆域,他这么待我。” 卫长君和韩嫣相视一眼,假装听不见。 霍去病很是无趣,端起杯子一口闷,打个饱嗝。 卫长君颔首,他听见了。然而也不说出去,就在屋里盯着霍去病。霍去病揉揉眼睛:“我困了。” 卫长君笑了:“灌了那么多水,你能睡着我喊你舅。” 霍去病起身出恭。 约莫一炷香后,卫长君不见出来,气笑了:“冠军侯,睡着了吗?睡着了我叫奴仆进去抬你。” 冠军侯慌忙钻出来。卫长君朝堂屋一扬下巴。霍去病洗洗手滚去正堂继续喝水。喝着喝着,霍去病喝出香味:“大舅闻闻,是不是我闻错了。” “果香。”卫长君不用闻也知道,“你把身体养好,明年我向陛下请假,带你游山玩水去。” 霍去病和韩嫣齐齐看向卫长君。 卫长君颔首:“我们一路往东吃了海鲜,坐船沿着海边一路往南,行至南越,恰好枇杷杨梅成熟。吃了枇杷杨梅再往南,赶上荔枝。夏日南方多雨,不如北方燥热,在船上慢慢北上,初秋时节到长安,正好赶上秦岭的核桃和板栗。” 游玩路线令二人向往。 韩嫣如今是太傅之一,霍去病是冠军侯,他俩怀疑他们只能想想。 霍去病:“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不会的。”卫长君心说,我可以撺掇他一起。为了打匈奴安生这么多年,卫长君总觉着刘彻快忍不住了,“不然先斩后奏。他敢把我交给廷尉议罪?没有证据,也没有律法规定列侯不得出京,他敢廷尉也不敢。” 韩嫣:“那我俩就指望你了。” 卫长君点头应下,继续盯大外甥。 霍去病又觉着头疼,舅舅太关心他也不好。他得找人分担一下。 午饭后趁着卫长君和韩嫣各自回房歇息,霍去病令管事前往太学把公孙敬声接来。 公孙敬声进门就抱怨:“太学都没有我这么大的了。表兄跟陛下说说,给我安排个差事。我一定认真仔细好好做。朝中暂无空缺,我可以帮小舅打算盘,替三舅去粮库称粮也行。霍光和金日磾跟我一般大,人家俩现在都是侍中了。” 卫长君以为听错了,揉揉眼睛:“敬声?” 公孙敬声抬头,扭脸,往后退一步:“大舅?!”使劲眨眨眼睛,真是他舅,“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才回秦岭没几天吗。 卫长君:“明日休沐,你怎么在这儿?” 霍光朝正房看去,哪有霍去病的影子。 卫长君懂了,继而气笑了:“韩兄上午才说没人烦我,他就把你接出来。” “表兄?”公孙敬声意识到不对,“对啊,表兄不该在宫里吗?” 韩嫣从房中出来解释霍去病病了几日迟迟不见好,陛下担心,叫他回家把身体养好。 公孙敬声下意识点头。脑袋低下去猛然抬起来,天下奇闻! 二话不说,他大步跑进去,霍去病脸色蜡黄,还瘦了,公孙敬声稀奇,绕着他来回打量三圈,一个劲摇头:“冠军侯也会生病啊。” “我还会吃喝拉撒睡。”霍去病后悔把他接来。 公孙敬声不敢嘴贱,拿着圆垫在他身旁坐下:“怎么回事啊?大舅都被你招回来了。” “陛下派人接的。”霍去病推他一下,“离我远点。” 公孙敬声摇头:“我才不怕生病。表兄,我在院里说的那些你听见了?” 卫长君担心他学坏,霍去病也担心他年少心智不坚定。如今已有十七,明年十八,霍去病觉着差不多了。可一想他和大舅明年不在京师,公孙敬声从太学出来还不得能飞多高飞多高。 霍去病点头:“改日我问问二舅身边缺不缺刀笔小吏。” 公孙敬声半张开嘴,表兄说什么鬼话呢。 “不想去?”霍去病提醒他,“大司马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公孙敬声当然知道他二舅多厉害:“可是二舅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的人多了。针对过谁吗?”霍去病反问。 公孙敬声嘴巴动了动,不敢瞎说。不情不愿地嘀咕:“那就二舅吧。”顿了顿,“太学博士还不知道我的决定。我也不好上一半退学。除夕过后再去找二舅?” 霍去病好险笑呛着:“我也觉着半途而废不好。” 公孙敬声暗暗轻呼一声,太好了!还有几个月好日子。 “住几日再回去?” 公孙敬声:“过了下个休沐日?” 霍去病觉着那时候他也好的差不多了,微微点头算是同意。然而他想的太好。翌日喉咙不痛转到头痛,一整天坐立不安,晚上也没睡踏实。 早上醒来脸色越发难看。公孙敬声忍不住担心:“表兄得的什么病?” 太医昨日来过,没查出病因,提议他试试巫医。霍去病没理太医。此时他忍不住怀疑:“不会真被人诅咒了?” 卫长君进门好巧不巧听到这句:“胡说什么?诅咒那么灵验,伊稚斜单于早死了。” 霍去病点头:“是我错了。大舅,你说我是怎么了?” “自打出兵匈奴你病过吗?以前身体好,病毒斗不过你。那日着凉给了病毒突破口,好比突出重围的伊稚斜单于。踏实养着吧。”卫长君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我给你熬了一些药,喝下去就不疼了。” 嘟嘟给的药方,连翘、板蓝根、甘草、金银花等物。嘟嘟告诉卫长君可以治病毒性感冒头疼。 霍去病昨日中午用饭时说头疼,等卫长君凑齐药天快黑了。万一夜里出点什么事没法找医者。卫长君考虑到这一点,早早起来给他煎药。 卫长君递给他半块炊饼,“吃了再喝。” 霍去病这次不敢吭吭唧唧,匆匆吃了饼,一口气喝下去。 卫长君:“午饭后再喝一次。” “不疼了。”霍去病摇了摇头证明这点。 卫长君拿着碗出去。 公孙敬声拍拍他的肩膀:“表兄啊,我如果是你,乖乖听话。惹怒大舅,你是大司马,大舅也敢拿藤条抽你。” 霍去病对这点深信不疑。他喉咙不疼,还有一点痒,叫公孙敬声拎一壶水,他去洗柠檬切柠檬片。 公孙敬声:“你等一会儿。什么都往肚子里塞,不怕闹肚子啊。” 好的不灵坏的灵。 用过午饭霍去病就往茅房跑。 霍去病捂着肚子晃晃悠悠出来,想跟苍天理论,“大舅,难不成真得所有病症得个遍?”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解释。 嘟嘟无法解释,[你的命接上他的命,接触不良?] 卫长君叫它有多远滚多远。 嘟嘟滚了,霍去病还等着他舅解惑。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积劳成疾。我说过多少次?你不以为意。看看阿奴和破奴多好,什么病痛都没有。” 霍去病想反驳,冷不丁想起去年出兵匈奴,阿奴跟着他二舅,破奴跟着阿奴,两人都不用操心,按照二舅画好的道走就行了。 卫长君见他脸色变来变去:“后悔吗?” 霍去病摇头,在狼居胥山祭天太畅快。再来几次他也是这么行军。 “还能吃鹅肉吗?” 霍去病:“鹅肉鹅汤煮面。只是喝汤吃肉,我怕又继续拉。” 卫长君吩咐奴仆把上午收拾干净的大鹅炖上。 霍去病叫来公孙敬声:“帮我记一下,那些小症状我得了几个,还差几个。” 公孙敬声:“太医昨日跟大舅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了。咳嗽鼻涕头疼脑热,今儿又闹肚子,我觉着你快好了。” 翌日,霍去病不头疼发热也不闹肚子,可他病了十几天身体虚。拿起宝剑耍一会儿,他出一身虚汗。 韩嫣劝他安生养几天他不听,忍不住说:“又不怕着凉了?” 霍去病最怕听到“着凉”两个字,赶忙回房换下汗水浸透的里衣。 窝在府里跟养老似的养了大半个月,霍去病才觉着他活过来。趁着还有几天假,霍去病先去祖母家,后去母亲家问安。 母亲无碍,祖母身子骨不大好。卫长君不敢叫卫媼知道霍去病病了,卫媼怕长子孙子担心,也瞒着他们。 霍去病走后半个时辰,卫长君到卫家,卫老夫人吓一跳,脱口而出:“你飞过来的?” “阿母说什么糊涂话。”卫长君解释去病病了十几天没敢叫她知道。 卫媼本想叫卫长君劝劝霍去病,别一心扑在朝政上。闻言老夫人安静许久,长叹道:“改日告诉你妹,那个两年算了。去病好好的比什么都行。” 卫长君心中一凛,感觉母亲像交代遗言。可见她精神不济,却依然吃得进去喝得下去,又觉着他想多了。 卫长君回到冠军侯府跟韩嫣说一声,带着行李搬回家。 韩嫣也正好想回去看看,跟他一块出来,到岔路口各回各家。 卫老夫人撑到立冬,韩嫣的母亲却没撑到。韩家人多,无需卫长君帮忙,卫长君也没往前凑。倒是卫老夫人听说了韩家的事哭了一场。 二人不曾见过,卫长君实在不懂她难受什么。 约莫过了十多天,卫长君许久不见太子外甥,打算择日进宫接他去茂陵住几日,老夫人病情加重。 卫长君令奴仆进宫给卫青和霍去病以及阿奴请假。刘彻不止批了他仨的,也叫在卫家住过的霍光和赵破奴回去。刘彻还给卫青两粒药丸。 只可惜老夫人咽不下去了。 卫青诧异:“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儿孙环绕,卫老夫人很知足:“不是突然,这个秋天,我都不大好。这样也好。”说得断断续续,见惯了生死的大将军难过地低下头抹泪。 儿孙不用操心,女儿是皇后,卫老夫人了无遗憾:“不要哭,我是喜丧。” 话音落下,霍去病和阿奴鼻子发酸。 卫长君有心理准备,没难过到想哭那一步。看到几个小子流泪,卫长君反而很是欣慰,他们终于找回悲喜。 “阿母,想不想子夫?” 老夫人觉着她等不到儿子把女儿带出来。殊不知卫青等人走后,刘彻沉吟片刻,前往椒房殿,帝后二人换成常服,低调出宫。 卫长君问这话的时候刘彻才下马车。 院门未关,卫家新买的奴仆不认识帝后,看到他们伸手阻拦:“今日不见客。” 卫长君从屋里出来,惊得语塞。 刘彻拉着卫子夫走近,示意卫子夫进去,低声问:“没想到朕会来?” 卫长君老实点头。 “只是皇后的母亲不值得朕来一趟。可她还生了大将军,养了冠军侯。”刘彻说到此也觉着他很幸运,一个卫家叫他太子有了,公主有了,还得了几个天生将才。 室内传出一声惊呼,卫长君赶忙进去,卫媼缓缓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慈祥笑容。 看到这一幕,卫长君想哭又想笑。刘彻见着奇怪,跟进来看过去,不禁感慨:“朕到了那一天也能这样就好了。” 卫长君擦掉眼泪:“陛下,该回宫了。” 卫子夫转过身。 刘彻把手递给她。 卫长君送二人上了车,令姊妹给母亲换上新衣,令霍去病去接公孙敬声。令阿奴和赵破奴等人去亲戚朋友家报丧。 卫长君身为长子,觉着他比弟弟妹妹多活一辈子,还欠老夫人一条命,老夫人的葬礼不假人手,等把人送走,他整整瘦了一圈。 韩嫣建议他回冠军侯府调养,先别回茂陵。可就在这个时候,刘彻病了,急召卫长君。 卫长君顾不上脱掉孝衣,拿着衣服跟韩嫣上车,在车上换。到了宣室,殿外很多人,殿门紧闭。禁卫看到卫长君,打开一条缝叫他和韩嫣进去。 殿内气氛凝重,卫青、霍去病一个不少。卫长君心里打鼓,不禁嘀咕:“怎么跟托孤似的?又折腾什么呢。” 228. 准备出游 先跟大将军回家。 刘彻的脸色比霍去病病的最严重的时候还难看,嘴唇发干,披头散发躺在榻上,跟油尽灯枯似的。 卫长君要不知道他是个长寿的真就信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早在卫长君进来前,皇后太子等人就让出一条道。 少年太子抹着眼泪带着鼻音说:“父皇病了。病得很严重。” 刘彻睁开眼挣扎着起来。皇后卫子夫放开儿子扶着他坐起来。 卫长君转向韩嫣,真像那么一回事。 韩嫣直到此刻还跟做梦似的,好好的人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刘彻转过头:“韩嫣也来——咳咳咳———” 卫子夫吓得慌忙给他顺气:“陛下少说两句。太医叫您静养。”腾出一只手往身后,机灵的宫女赶忙递上参汤。 卫长君看向卫青,无声地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 卫青低声说:“前几日陛下只是有点轻微咳嗽,陛下以为过几日就好了。谁知今早差点没起来。不是用药及时,怕是已经……”余下的话,卫青不敢说出来,实乃大不敬。 刘彻不在乎晦不晦气,坦言道:“不是用药及时,你就见不着朕了。” 霍去病担心愧疚溢满脸:“陛下,是不是臣传/染的?” 卫长君:“你病好多久了?” 卫子夫安慰大外甥:“与你无关。兴许这几日突然转凉,像是要下雪,陛下晚上着凉了。陛下切勿说丧气话。去病反复多日也好了。您静养几日也能痊愈。” “朕的身体自己清楚。”刘彻微微摇头,示意卫子夫别再安慰他。 你病糊涂了还差不多。卫长君心想。 卫长君身体朝韩嫣侧去,小声问:“你母亲临终前也像他一样,不咳嗽的时候一句话说完不待大喘气的?” 韩嫣微微摇头。 刘彻皱眉:“什么话不能叫朕听见?” 二人相视一眼,确定他多年不曾生过大病,突然病得厉害,自己吓自己。 卫长君:“仲卿,子夫,你们先出去。” 众人下意识看刘彻。 刘彻:“朕都要死了,什么话不能明说?” 卫长君翻个白眼:“几个将死之人像你这样?” 卫青乍一听到天子病重,吓得跟天塌了一样。刘彻令人宣卫长君,显然要交代后事,以至于素来胆大的霍去病和一贯心细的阿奴也只顾得把太子找来,把群臣聚到一处,以防走漏了消息。 卫子夫看似很淡定地安慰刘彻,其实心里比谁都慌。所以从最初到此刻没人想过有可能是虚惊一场。 此话一出,卫子夫想起她母亲去世前身上隐隐能闻到死人气。卫青看着母亲闭眼的,也曾陪他夫人送走张汤的父母。想想他们再看看天子,哪像油尽灯枯之人。 霍去病长舒一口气:“我就说不可能。陛下没吃过苦没遭过罪,也不像我和二舅出征在外,伤身又耗神,怎么那么容易一病不起。” 刘彻傻眼了。 卫子夫替他问:“大兄的意思太医并没有哄骗陛下?” 卫长君:“太子这个月才步入十二岁,算起来未满十一岁。陛下有个好歹,太医还敢隐瞒?不实话实说叫陛下有时间安排,他活腻了?还是存了反心?” 卫子夫赶忙说:“来人,快叫太医。” 太医在殿外,见众臣一个不落,皇亲一个不少,很是纳闷,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刘彻很会逮住机会达到目的,太医在宫里多年离他近很是清楚这点。三公九卿问他陛下怎么了,太医怕坏了天子大事,直摇头不言语。 张汤推他一把:“皇后叫你,快去!” 太医踉踉跄跄跑进去。卫长君拦住去路:“我问你,陛下的病究竟需要几日?” “邪风入体最快也得七八日方能痊愈。”太医其实想说四五日,又怕过几日没能痊愈被砍头,“大公子,生病不是做饭,说几时就几时。” 卫长君回头瞪一眼刘彻。 刘彻愈发傻了。 韩嫣忍不住想笑。 卫长君回过头面向太医:“我再问你,陛下今早为何差点起不来?” “陛下烧的厉害。不是那个药,陛下就烧糊涂了。”太医参与过药丸制作。他一直觉着方子奇,用处不大。一粒药下去,半个时辰人清醒了,太医不禁感慨,陛下不愧是陛下,药方都非同寻常。 太医还琢磨回头是不是把药方找出来,请示天子再配一些药丸,各宫放两瓶,以防像今日这样,他们不能及时赶到。 卫长君抬抬手示意太医退下。 殿内很安静,众人神色复杂,太医很不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轻轻地疾步退出去。 卫长君看着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刘彻愣了愣,闭上眼往榻上倒。 卫子夫吓一跳:“陛下?” “死不了!”卫长君没好气道。 刘彻拉起褥子蒙上头。 卫青张口结舌。霍去病翻个白眼。卫子夫不是没见过刘彻耍赖的样子,可她没见过众目睽睽之下装死的。卫子夫手足无措,“大兄,怎么办?” 太子殿下糊涂了:“大舅,父皇怎么了?” “多年不曾发烧,身体不习惯,突然高烧不退把他烧糊涂了。” 太子:“父皇烧退了就好了,不用死了?” “哪那么容易死。”卫长君瞪着褥子,“我们都死了也死不着他。” 小太子惊得“啊”一声。卫子夫放心下来才意识到浑身发虚,不禁撑着榻坐下。卫青给兄长使个眼色,不可对陛下不敬。 卫长君瞪他一眼:“回你的大将军府做事去。” 阿奴朝外看去:“等着呢。” “陛下邪风入体,休养七日。期间军事请大将军定夺,政务由三公接管。谁都不可打扰陛下。”卫长君说完抬腿踹一下龙榻,“这样安排行吗?” 被子里的手动了一下。 卫长君牵着小外甥:“子夫,在这儿照顾他。用了药该出汗了。以防他踢被子再次着凉。” 韩嫣又想笑:“皇后,出了汗易缺水,多备些水。不是茶,清水。有没有南方送来的橘子?水喝够了就吃橘子。” 卫长君闻言问:“喉咙疼吗?”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晃呀晃。 卫长君:“除了瓜果蔬菜,多喝汤吃肉。吃红薯土豆,米面先放一放。” 手缩回去表示知道了。 卫长君翻个白眼,拉着太子出去。 众臣不信,这么大阵仗只是邪风入体,逗他们玩儿呢。 卫长君给弟弟使个眼色。 卫青前往大将军府,霍去病和阿奴等人也分开走,没有调兵的迹象。 张汤看向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儿?” 卫长君懒得跟他兜圈子:“他年幼体弱,陛下担心传给他,叫他跟我去冠军侯府住几日。” 公孙贺不禁问:“大兄过来只是接太子?” “不然陛下托孤吗?那也轮不到我。”卫长君令小黄门去东宫给太子收拾衣物,他和韩嫣以及太子先走一步。 太子知道老父亲弄错了,上了车就问:“大舅,是不是绕着皇宫转一圈再回来?” “你父皇确实病了。担心你染上也不是谎话。”卫长君笑着问,“不想大舅?” 太子抱住他的手臂:“想!”皱了皱眉,“可是父皇——” “你一日看他三回,百官反而忍不住胡思乱想。” 韩嫣赞同:“你留在宫中皇后还得操心你。” 太子觉着这事奇怪:“大舅,父皇怎么突然烧的那么厉害?” “严不严重不是人能控制的。”卫长君推出霍去病。小太子想想表兄的身体,表兄的病,忍不住点头:“大舅说得对。” 卫长君回到冠军侯府安排好小太子,他突然觉着刘彻病得巧。 刘彻痊愈后,卫长君送太子回宫,顺道去一趟宣室帮霍去病请假。缩在宫里养病,刘彻憋得难受,一听他要带霍去病出去散心,刘彻心动,问他何时出发。 快下雪了,秦岭和茂陵两地尚未安排,除夕前来不及。卫长君算算时间,“二月中。” 刘彻颔首:“朕令人安排,你只管收拾自己的行李。” 卫长君明知故问:“陛下安排什么?” 刘彻:“你不必知道。” 卫长君嗤笑一声,刘彻明白,他猜到了。 “朕辛苦多年,不能出去透透气?” 卫长君找他就是为了搭顺风车,哪能把人惹急了:“谁留在宫中,带不带太子,虽说匈奴不足为惧,周边小国并不安分,边关急奏由谁代理?太子,还是三公?” 刘彻沉吟片刻,抬抬手:“朕自会安排妥当。” 卫长君把此事告诉韩嫣。韩嫣驾车回家,令奴仆为他准备春夏二季穿的用的。 母亲不在了,弟弟妹妹有家有院,无需卫长君操心,卫长君也没急着告诉他们。除夕前几日,卫长君回茂陵杀两头猪两只羊,又弄许多鸡鸭粮食回城,令奴仆挨家挨户告知,除夕一块过。 卫孺认为除夕该在夫家,无视卫长君的通知。公孙敬声一早起来就往他舅家跑。告诉他舅父母不得空,他可以多吃点。 卫长君好笑:“你一人吃全家的量?” 公孙敬声点头:“我胃口可大了。” 话音落下,陈掌和卫少儿进来,帮卫长君收拾食材。虽说家有奴仆,可用饭的人也多。一家一张方几就得准备十来个。 卫少儿觉着室内坐不下。进屋一看,三间堂屋很是净净,母亲以前不舍得丢的物品全被卫长君拉到她坟前烧了。 陈掌帮他分猪肉:“大兄怎么想到除夕一起过?” 卫长君:“去病去年病那么久,我还是怀疑他积劳成疾。过些日子天暖和了,带他出去散散心。去秦岭或茂陵,他一定还得惦记朝中那些事。我想出去几个月。” 公孙敬声准备去厨房看看早上吃什么,闻言退回来:“难怪我叫表兄给我找个差事,他那么痛快。原来可以跟大舅出去玩儿啊。” 卫长君不是手上全是猪油,得朝他脑门上一下:“你说这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 “真的?”公孙敬声很是怀疑。 卫长君:“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几天能好。也不知道他病了一场身体那么虚。” 卫少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儿子病了许久,如今想起来依然忍不住担心:“很严重吗?” 卫长君摇头:“看着很轻。可就算天天拉肚子拉十天半月人也受不了。” 公孙敬声从未见过表兄那样,闻言无比赞同。 “我是不是回去叫他们过来?”公孙敬声试探着问。 卫少儿方才还奇怪怎么只有外甥一人。听到这话她大概猜到了:“不想来算了。你母亲耷拉着脸,我也不想看见她。” 公孙敬声点头:“大过节的我也不想看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陈掌笑着问他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公孙敬声拿走一块猪瘦肉:“大舅,炒肉丝?” 一年一个除夕,卫长君不想外甥不痛快,又给他几根排骨一个蹄髈。 公孙敬声没叫奴仆做蹄髈,算上奴仆才八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饭毕,奴仆收拾厨房,卫长君继续切肉。 卫少儿奇了怪了。冰天雪地,猪肉往外面一放,十天半月也不会变味,大兄全切开做什么。 陈掌脑子活泛,见一块五花肉配一大块排骨以及一块羊肉和羊排,他稍稍一想就明白,这些是给他们准备的。 午饭不止有猪肉羊肉,还有鱼蛋鸡鸭以及干菜等山珍。卫长君算着人口做的,大人小孩吃的很好,几乎没有剩余,鲜肉剩了许多。 卫长君不介意食猪下水,不等于几个弟妹和外甥女爱吃。猪下水和羊杂卫长君自己留着,没做完的猪肉留一大块,下午包饺子。羊肉留一点煮汤。余下的又均匀切开。 卫家奴仆闲着没事编了许多筐子篮子,他在每个竹篮上放几张纸,肉放进去,又用纸盖上,叫卫青等人盲选。 卫青感动又想笑:“这么点肉留着你和去病吃吧。” 卫长君看弟妹:“你府里买的肉香,还是我的肉味美?” 张氏不得不承认猪羊肉都没法跟他的比。张氏文静腼腆,不好开口,拿眼睛看卫青。卫伉使出吃奶得劲拽篮子。 卫青赶忙接一下:“你才多大。” 卫伉松手转向母亲:“你回去吧。” 张氏楞了一下,好气又好笑:“我们都走你留下?” 九岁的卫伉依然单纯的跟个奶娃娃似的,毫不犹豫地点头,完全没有想过父母会不会生气。 卫长君:“不去外祖母家了?外祖父有钱,不想要压岁钱吗?” 席间卫长君叫他们明日不必过来,而他也把给晚辈准备的钱拿出来,不多,一人一百个铜板。卫伉高兴的连弟弟的一块收走了。 卫伉眨了眨眼睛,望着母亲。 卫青希望兄长清静几日:“我们给你准备的也不要了?” 卫伉转向大伯,一脸不舍。 公孙敬声推他一下:“再不回去天就黑了。” 卫伉点一下脑袋,叹了一口气,闷头往外走。 卫青跟上儿子:“大伯初三就去接你。” 少年高兴地笑了。 张氏抱起次子跟上去。 卫步和卫广见状分别问妻子:“我们走吗?” 两位女眷看卫长君。 卫长君点头:“肉别放太久,孩子吃了对身体不好。秦岭还有很多鸡鸭。改日我叫人送来。想吃了就过来。” 东方氏和卓氏道声谢,带着孩子回去。 卫少儿看陈掌。陈掌父母不在了,不想跟兄弟过。日前陈掌一听说除夕去卫家,亲自去主家告罪。陈家自是希望陈掌多跟卫家亲近亲近。 陈掌:“去病在这儿,也没人登门,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卫长君:“住母亲的房间?里面的东西是新的。” 卫媼有很多不曾穿过的衣鞋,卫长君没烧,全给她陪葬了。 卫少儿知道兄长有些神奇,有他在仿佛神鬼不侵,所以也不怕住母亲的卧室。 夫妻二人收拾一下,帮卫长君剁饺子馅,准备晚上和明早的饭菜。 张氏好奇卫长君准备多少东西,九岁的儿子竟然拎不动。上了马车,张氏打开,肉是好肉,竟然还有两块猪腿和羊腿肉。 张氏推开车窗,卫青打马靠过来:“有事?” “敬声说大兄今年杀了两头猪和两头羊,是为我们杀的?” 卫青:“他和去病一个羊腿和一个猪腿就够过除夕了。” 张氏想起婆母这几年变着法的给她首饰,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卫伉疑惑不解:“阿母不喜欢吗?” “不是的。大伯很好,母亲在想送些什么回礼。” 卫伉摇头:“大伯什么都不缺。不用送。” 张氏不禁笑了:“大伯告诉你的?” 卫伉想想:“没有。我知道。大伯还给我看过他有多少钱。” 张氏再次推开车窗。卫青这次没过来。到长平侯府,卫青下马才说:“大兄有钱。两位公主出嫁,大兄添妆,一人一箱金玉首饰。不是八宝盒那种小盒子。你装鞋袜衣帽的长方形箱子。” 张氏惊得捂住嘴。 卫青低声说:“太后薨逝前赏的。此事你知道便可。我怀疑几位公主都不清楚。” 张氏连连点头:“可是太后不是没见过大兄?” “太后临走前见了大兄一面。那日说的什么,除了陛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卫青不好奇,也不敢问。兄长和陛下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他们不想叫他知道,他非要弄清楚,他们得变着法的收拾他。 张氏欲言又止:“大兄不是一心只想种地吗?” 卫青:“朝廷这些年不止跟匈奴交战,周边小国摩擦不断。不是大兄种地,此时国库该空大半了。” “如今呢?” 卫青:“只比十年前少一点。” 张氏从未下过地种过庄稼,她无法理解种地跟打仗有何关系。卫青见长子看过来,想起日前陛下交代他的事,心里有个主意。 二月的第一个休沐日,卫青回家看到儿子回来:“大伯走了吗?” 卫伉摇头:“大伯去大表兄家了。” 卫青沐浴洗漱后令奴仆备车,前往冠军侯府。 半道上卫青明知故问:“知不知道大伯为何去表兄家?” 少年乖乖摇头。 卫青:“他想游历天下。不带你。” 这哪行啊。抵达冠军侯府,卫伉调跳下马车就朝院里跑。看见卫长君往他怀里扑。卫长君奇怪:“卫青打你了?” 大将军跨步进来。 卫伉扭头看一下就把父亲卖了。 兄弟二人气笑了。 韩嫣也在此,等着跟卫长君一起出发。闻言韩嫣乐了:“大将军,几日不见,刮目相看。” 卫青头一回干这事,羞的脸通红。 卫长君不是不带侄子,而是路途遥远。乘坐四匹马拉的宽大马车路上也辛苦。卫伉年幼,长身体的时候,实在不该随他奔波。 卫长君捧着小孩的脸劝:“不是大伯不带你。我们要去苦寒之地。” “我不怕苦。”小孩说完开始抹泪。 卫伉要是跟公孙敬声似的嚎啕大哭,卫长君敢拿鞋底揍他。少年无声流泪,卫长君受不了,瞪卫青,都是你干得好事! 卫青:“七个后就回来了。苦又能苦多久?敬声跟你在塞外三年也没叫苦。” “敬声比他大一点。再说了,卫孺什么样,我敢把敬声留给她?”比起日后人头落地,苦点算什么。 卫青还是觉得儿子该吃点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前大兄常跟我说类似的话。” 卫长君心说,那是因为我不想你自卑。 “你跟陛下说去。陛下同意我没意见。” 卫青点头。 卫伉不禁问:“那我去哪儿?” 卫长君瞥一眼弟弟:“先跟大将军回家。” 大将军闻言知道兄长很生气,也不好由着儿子闹。 卫青未求过刘彻什么事,不擅长。第一个同僚离开,他就开始酝酿。霍去病和阿奴等人都出去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刘彻偶尔抬头瞥一眼,卫青眉头微蹙。再看一下,满脸纠结。刘彻替他愁得慌:“有话直说。吞吞吐吐,想杀了朕?” 卫青不敢磨叽,推到儿子身上,儿子舍不得大伯。 刘彻无语地叹气:“朕当什么事。准了。据儿就交给你了。真不打算叫那些人知道朕去哪儿,何时出发。过几日把伉儿送去病府上,朕那边出城。” “太子也知道了?” 太子很生气,父皇和大舅出去玩儿竟然不带他。 太子再一次装病翘了石庆的课,去找霍去病。霍去病骗他,出游是假,巡视天下是真。陛下决定对周边小国动手。他不止要在长安镇住百官,还得叫百官认为陛下贪玩。 太子被他这么一忽悠,深感责任重大。稚气未脱的少年很是慎重地点头:“我一定不会叫父皇失望的。表兄,尽管放心地去吧。” 229. 江充其人 给我这个做什么? 二月下旬,清明过后,刘彻祭拜了先祖,一行就准备出发。 临走那日卫青领着小太子前往冠军侯府送刘彻。小太子看到卫伉上车不乐意了,大声问:“你去哪儿?” “跟大伯游历天下啊。”卫伉说的理所当然。 刘彻和卫长君互相看了看,你哄还是我哄。 太子伸手拽他:“下来!” “不下!”卫伉挥开他往车里钻。 卫长君正要上前,霍去病过去,“太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太子点头:“父皇顾不上他。”瞪着卫伉问:“你走了谁陪我习武?” 卫伉:“我不走也不陪你习武。” 刘彻和卫长君又相互看了看,合着不是因为羡慕卫伉可以去啊。 卫长君开口道:“据儿,伉儿,我数到一百,你俩能不能谈妥我们都出发。” 刘据指着马车:“叫他下来大舅这就可以走。” 卫长君朝车上看去:“听见了吗?伉儿,不是大伯不带你。” 卫伉想不明白:“为何非叫我陪你啊?” “我不能出去玩儿,你也不许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卫伉震惊:“你不吃肉也不许我吃啊?” “不行?”说出这话刘据大概也意识到他蛮不讲理,“我是太子,你得听我的。” 卫伉张了张口:“我我是皇后的侄儿。” “皇后是我母亲。母后跟谁亲,听谁的?” 卫伉说不过他就找父亲。卫青希望奶猫一样的儿子出去长长见识:“太子,下次你去不叫伉儿去。他走了叫敬声陪你。还有金日磾,他的骑射功夫快赶上我了。” 再耽搁下去天黑前赶不到驿馆。霍去病小声说:“不带伉儿,我们说游玩也没信。” 太子知道国家大事不可任性,闻言看一眼抓着车门不松手的表弟:“他知道吗?” 霍去病胡扯:“哪能叫他知道。知道他就不去了。” 太子看傻子一样瞥一眼小弟:“那孤让他先去。”单手背到身后,指着卫伉,“孤先给你记下。” 刘彻想捂脸,跟谁学的啊。 小太子自是跟他学的。 卫青初封大将军,权势滔天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盛气凌人过。霍去病带兵打仗说一不二,但他平等的对待没一个人。 阿奴随卫长君,两人都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卫青牵着外甥的手腕:“太子,今天的奏章还等着你过目。” 小太子张了张口,这就开始了啊。 刘彻有几年不曾看到儿子这一面,见状想笑:“据儿,你只管看,不懂的问丞相,奏章也由他批示。” 这还差不多。小太子把嘴巴合上转向大舅:“何时回来啊?” 卫长君:“六七个月。不出意外,回来陪你过八月十五。届时大舅接你去秦岭,上山打核桃捡板栗。” 小太子不喜欢剥生核桃捡栗子,可他喜欢吃。小太子伸出手跟他拉钩。卫长君见状,到了车上重新拟定计划。 韩嫣和霍去病跟身着常服的禁卫骑马。也有马车,韩嫣嫌车里闷。透过车窗,韩嫣看到卫伉趴在案上,卫长君写着什么,他叫车停一下。 霍去病翻个白眼:“没有你不好奇的。” 刘彻从前面车里探出头来:“去病,天凉,先上车。日头升高再骑马。” 随行护卫皆来自深宫,因此这些人都知道前些日子冠军侯病得厉害。起初他们跟霍去病一样不以为意。十来天不见好,认识不认识他的人都很担心。羡慕嫉妒他的人也不止一次感到可惜,他才二十三岁啊。 卫尉闻言也劝霍去病上车。 霍去病心说他又不是水晶做的,一个个至于这么紧张吗。 刘彻还勾着头看他,霍去病无奈地上他的车。 韩嫣到卫长君车上便问:“画什么呢?” 卫长君:“算算怎么才能八月十五前赶回来。” 韩嫣送他一记白眼:“你也是闲的。没赶回来又如何?” 卫长君:“太子这个年纪的小孩最在意这些小事。再说了,小事叫他满意,以后大事骗他,他也不会有所怀疑。” “以后指不定多少年。”韩嫣嫌他杞人忧天,把他准备路上解闷的棋拿出来,“伉儿,过来我教你下棋。” 卫伉:“在车上啊?” “你以为出来就不用下棋练剑看书了?”韩嫣一边摆棋谱一边瞥他,“想都不要想。六七个月什么都不干只想着玩儿,以前教你的还不得忘的一干二净。” 卫伉轻轻扯一下大伯衣袖。 卫长君点头:“此时回去还来得及。” 卫伉不想回去,磨磨蹭蹭到韩嫣对面。 马车停下,卫伉不等驭手扶他,自个往下跳。刘彻下车看到这一幕,吓得心差点跳出来,这要是一脑袋摔下去,他怎么向大将军交代。 “卫伉!”刘彻气得大吼。 往前趔趄的卫伉身体僵住,扭头问:“陛下何事?” “谁叫你跳的?” 卫伉心虚地说:“我想撒尿。” “不许再有下次!”刘彻虚指着他,卫伉连连点头。 随后下来的韩嫣笑了:“陛下别听他的,他跟臣下棋下怕了。” 卫伉背对着刘彻瞪他一眼就往路边跑。 荒郊野外凶兽多,霍去病赶忙跟上。 卫长君跳下车伸个懒腰,抬头望了望天,午时左右。 “陛下,准备午饭?” 刘彻不甚饿:“再走半个时辰看看有没有农户。井水比河水干净。” 卫长君叫随行护卫留意着。此行出来游玩,并非微服私访,不必急着赶路,晚上住在农家也行。 卫尉得了这话,再次出发就开始留意。房屋瓦舍没见到,他先看到袅袅炊烟。御辇很安静,卫尉不敢打扰天子,轻轻敲卫长君车窗,指给他看。 卫长君:“找到路绕过去。” 卫尉小声问:“这么走何时才能到东海?” 卫长君:“东海很大,可以一路往东,也可以往东南到楚地,再到海边乘船。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卫尉闻言放心地挑两个人前去找路。 刘彻时常出去,三天不露面朝臣也只当他在茂陵给卫长君添堵。过了休沐日依然没露面,丞相急了,问太子陛下是不是有病了。 小太子震惊,丞相竟然不知道父皇不在宫中。 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小太子问过二舅,父皇和大舅去哪儿。卫青不知道霍去病跟小外甥说过什么,直言一路往东,过泰山,到东海。 小太子犹豫片刻,佯装好奇地问:“你不知道啊?” 丞相糊涂了,他该知道什么。 “父皇在宫中何必叫孤看奏章。” 刘彻觉着他活不过祖先,百官同样认为皇帝也就年近半百的命。如今陛下三十有九,先前重病一场,找来卫长君帮他骗他们,也是时候教太子处理政务了。 丞相李蔡试探着问:“陛下不在宫中?” “父皇去朔方了。”刘据上下嘴唇一动,谎话很自然流出来。 知道真相的宣室黄门暗暗感慨,大汉后继有人啊。 李蔡瞠目结舌:“何,不——陛下何时走的?” “三天前啊。”说了第一个谎,第二个更顺了,他都不带犹豫的。 李蔡盯着太子书案上的奏折,结结巴巴地问:“不是叫,叫下官教太子处理政务,而是帮太子理政?” 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是这样,没错的。 丞相顿时感到肩上很重,有点喘不过气来。 “皇后和大将军知道吗?”丞相说出口就觉着他问了句废话。 丞相是问了一句废话,小太子开口证实这点:“孤的几个舅舅都知道。因为大舅也去了。不过公孙贺和张汤不知道。陈掌也不知道。除了舅舅,丞相,只有你知道父皇去哪儿。” 丞相越发觉着压力很大,休沐日不敢在家待上一整天,早上到家,沐浴洗头后,下午着急忙慌进宫。 丞相反常也叫众臣猜到天子这次出去不是去秦岭玩几天,或去甘泉宫住一两个月那么简单。 刘彻最擅长出其不意,众臣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宝剑,接下来几个月异常安分。休沐日不敢喝酒。从五原回来就致仕的主父偃也不敢大宴宾客,收人钱财替人分忧。 常言道上行下效。刘彻重用酷吏,太守县丞也用酷吏,地方上政治清明。可也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 酷吏贪污就严重了。 刘彻一行偏东南到沿海,一路上遇到不少污吏。刘彻令侍卫查探。查清楚了令霍去病调周边驻军逮捕斩杀。主谋杀了,他扬长而去,余下的交给地方官。 霍去病勇冠三军,用兵神出鬼没,匈奴都被他撵去漠北了,地方官自然怕他,不敢阳奉阴违。 由于“朔方”是太子亲口说的,地方官得到皇帝不在京师的消息也没往霍去病身上联想,认为没了匈奴,冠军侯手痒,拿地方官过过瘾。 一行人在海上漂了,沿路官员还被蒙在鼓里。 民间没有大船,离海近的藩王有。霍去病出面借的。卫家乃当今天下第一家,刘彻亲弟弟也不敢不把最好的船奉上。 船上金银玉器随处可见,门帘甚至是用各种宝石穿的。饶是卫长君这些年没少进宫,看到这样的船也不禁微微张口。 韩嫣家中珍宝不少,跟船上这些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霍去病感慨:“藩王真有钱。” 卫长君:“藩王哪有穷的。” 刘彻总觉着舅甥二人话里有话:“你俩想说什么?” 卫伉:“我知道。表兄想要。大伯也想要。” 韩嫣朝他后脑勺拍一下:“房屋三万睡也只需一间。你大伯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表兄乃冠军侯,何愁无钱可用。” 卫伉抱着脑袋问:“那是为什么?” 韩嫣不敢说。卫长君敢:“这些是民脂民膏。民间赋税才多少?没有苛捐杂税,藩王省吃俭用,三年也省不出这一条船。”转向刘彻,“小吏贪是小贪,藩王贪才是大贪。” 刘彻:“他也没贪别人的。你叫朕怎么管?” “杀人通/奸,只要你想,天下藩王少一半。”卫长君指着晃人眼疼的珠宝,“我没见过这么有钱却只守着钱过日子的。” 刘彻不舍得,姨母去得早,留下几个弟弟跟着他长大。抓弟弟就好比动儿子。 卫长君:“你不动你儿子动。” 刘彻想起儿子那句“我是太子,你得听我的。” 儿子小时候这样对表弟,长大后就有可能这样对天下官吏。如今年幼只会动嘴,以后有了权力,就是用兵了。 刘彻很乐意看到儿子这样,并不打算干涉:“容朕考虑考虑。” 卫长君:“回去再说。出来玩的,不提这些。” 霍去病透过窗朝海面看去:“大舅,可以凫水吗?” 韩嫣不禁说:“这才几月?不怕着凉。回来的时候再说。” 回来正好六七月,霍去病天天下海,跟条鱼似的。起初卫伉眼馋但不敢。一段时间馋狠了,也往水里跳。到了岸上,少年很是不舍,抓着卫长君的衣袖一步三回头:“大伯,何时再来啊?” 卫长君:“后年。” 卫伉算一下:“我十二岁。到时候就可以骑我的马了?” 卫长君点点头:“给你太子表兄准备的礼物呢?” 卫伉指着后面拉礼物的车,“有弟弟的,有敬声表兄的,阿奴兄的,破奴兄的。还有霍光的。还有叔叔家妹妹的。还有小侄儿的。” 骑马伴驾的霍去病闻言走慢一点:“你哪来的小侄儿?” 韩嫣无语:“阿奴长子不是侄儿是什么?” 霍去病忘了:“都怪他太小,跟我们差太多。” 韩嫣假装听不见,打马到御驾旁,看着车窗开着,刘彻闭上眼:“陛下,车走起来风凉。” 刘彻睁开眼:“没睡。回去之后是不是该给朕的几个儿子分封了?” 皇子封王是大事。前后有禁卫,韩嫣不敢当着他们的面信口开河。韩嫣朝身后看去。刘彻叫车停下,把卫伉拎出来扔霍去病马上,他坐进去。 卫长君:“有事?” 刘彻没绕弯子,说出他的打算就要听卫长君的意见。 卫长君实话实说:“从太子这边考虑,弟弟越早离京越好。长远来看还是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更好。到了封国他最大,还不得想怎样就怎样?多年后又得跟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样。” 刘彻:“那就再留他们三年。也不知京中如何。” 此时长安百官依然不知道皇帝在东南,盖因他一路上没露头,像是去了消息闭塞的朔方或五原。也有可能去了武威或酒泉。 可是无论去哪儿,快半年了,也该回来了吧。 太子几乎天天都能“巧遇”跟他打听皇帝老子行踪的人。越多人打听,小太子越相信他父皇要干一番大事,他要稳住。 在一次次的试探历练下,小太子越发沉稳。刘彻悄悄进宫,在宣室看到儿子,仿佛见到一个小皇帝。“小皇帝”跳起来惊呼一声,飞奔扑上来,刘彻接住他,失笑,哪来的小皇帝,熊小子一个。 “父皇黑了,瘦了?”太子捧着他的脸打量,“父皇辛苦了。” 刘彻辛苦两个月,其他时间在游山玩水,闻言很是心虚:“据儿辛苦了。这些日子京中有没有出什么事?” 太子从他身上滑下来,拉着他的的手指着靠窗的箱子,“父皇,奏章都在那儿。” 刘彻震惊:“全留下了?” 小太子摇头:“我叫霍光和金日磾抄的。” 刘彻甚是欣慰:“父皇歇息,明日再一一查看。” 霍光和金日磾已经过了一遍,请安或鸡毛小事都没收录。 翌日,刘彻发现这一点把二人狠狠跨一顿,给他们俩和丞相放几天假,又叫霍光顺道送太子去卫家。 卫长君直接回家了。 太子到卫家,看到贝壳做的小船高兴地又蹦又跳。 卫长君摇头好笑:“宫中都不缺珊瑚,你还稀罕这个?” “这是大舅给我做的啊。”太子叫女奴收起来,走时他带上,“还有什么?” 卫长君带回来两箱,其中半箱珍珠。珍珠运到长安,经过几道商人很贵。在产地买很便宜。卫长君给的价比商人高两成,以至于他带去的金子全花光了。 小太子打开箱子惊得倒抽凉气。 卫长君:“送你一碗。去厨房找个碗自己挑。” 小太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去拿碗。 “大舅,天下珍珠都叫你买来了吗?” 卫长君:“其中一半是彩珠农多年珍藏。许是难得遇到一个人傻钱多的,全卖给我了。” 小太子挑一把反应过来:“大舅,我要这些做什么啊?” “给你母亲做发簪,给姊妹们做耳饰。” 太子点头:“回去给母亲一半。大舅,你呢?” 卫长君:“今儿谁来探望我我给谁。” 小太子也好奇谁能跟他一样得一碗珍珠。 卫长君这样说并非不舍得珍珠。卫长君先到冠军侯府,卸下霍去病的物品,接着去长平侯府放下大侄儿,然后回家。卫长君差不多绕半个城。城中很多人认识他,有心人昨日下午就该知道他回来了。 小太子的珍珠挑好,卫家大门被敲响。太子好奇,亲自去开门:“姨母?” 卫少儿拉住他的手进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想大舅了。”太子拽着她往里去,“你来得巧。” 卫少儿看到半箱珍珠比太子还震惊,差点没晕过去。卫长君嗤一声:“瞧你那点出息。选了就回去。这几天一直坐车,腰疼,没心思招待你们。” 卫少儿担心洒落在地,缝个小布袋,装好才回家。 太子目送他出去,坐到大舅身旁门槛上:“大舅,我们打个赌,接下来是谁。” “你出宫的时候有谁看见?” 小太子没注意:“未央宫的都知道吧。” 卫长君:“那下一个一定是公孙敬声。你呢?” 小太子想了想:“大姨母?” 卫长君嗤笑:“我以前骂过她很多次,不要珍珠也不会一个人上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炷香后,马蹄声越来越近。舅甥二人托着下巴看去,公孙敬声牵着马进来。 公孙敬声见他舅瘦了,眉头微蹙:“不是游玩吗?怎么还玩瘦了?” 太子瞥他一眼,表兄知道什么。游玩是假,微服私访才是真! 卫长君:“在外再好也不如在家。”给小外甥使个眼色。刘据拽着他进屋挑珍珠。 公孙敬声更想要宝剑:“给我这个做什么?磨成粉涂脸啊。我又不是江充。” 卫长君差点咬到舌头,猛然转过头:“谁?” “江充。”公孙敬声奇怪:“大舅不知道吗?绣衣使者。初见陛下的时候穿的跟野鸡似的。” 卫长君不知道,想想也正常。江充此时应该只是个绣衣使者。不参政不参军,刘彻跟他说江充做什么。 卫长君转向小外甥:“据儿也见过此人?” “见过。”刘据想想,“每次他求见,父皇都叫我先回去。大舅,他怎么了?” 卫长君不好解释他为何关心江充一个小人物:“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拦过馆陶大长公主的车?” 公孙敬声点头。最初听到“江充”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馆陶大长公主。 “馆陶大长公主病了。”公孙敬声知道她对两个舅舅干的事,“太医说最多一年。跟太后那时候有点像。” 卫长君:“跟我们无关。敬声,以后避着他。” “江充?”公孙敬声很奇怪,大舅还怕江充啊。 卫长君见状笑道:“你说他跟个野鸡似的。那他一定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没必要当他出名露脸的垫脚石。” 刘据点头。 卫长君摇头:“据儿,你不必。储君也是君。” 小太子好奇地问:“他要是拦我的车呢?” 卫长君:“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斩! 公孙敬声认为不妥:“大舅有所不知,陛下用江充乃是驰道被皇亲国戚走的坑坑洼洼,旁人不敢管,只有江充阻拦。陛下用得着他。” 卫长君挑眉,很是意外。 公孙敬声想送他舅一个白眼:“我十八了。太学同窗说的。” 卫长君:“江充尊贵还是文皇帝在世时的吴王太子尊贵?” 这还用问,自然是后者。公孙敬声不高兴,他有那么笨吗。 卫长君又问:“吴王太子被先帝砸死后,文皇帝处罚先帝了吗?” 230. 太子要养虎 朕不舍得打他,有人舍得!…… 公孙敬声的神色一言难尽。 小太子好奇:“表兄怎么了?” 卫长君:“他知道吴王太子,叫他告诉你。” 刘据想叫大舅说,听到脚步声朝外看,三舅母和小舅母一起进来,身后跟着女奴,女奴怀里抱着他小表弟表妹。 刘据拉着公孙敬声去偏房,卫长君叫两个弟妹去厨房拿碗,一人挑一碗珍珠。 东方朔家贫,长女出嫁他也没舍得陪嫁一碗珍珠。卓家殷实,卓氏时常可以在“金阁”看到成堆的石料或黄金珍珠,可她知道那是店里卖的,尚不曾见过有人往家弄这么多珍珠。以至于二人惊得无从下手。 卫长君:“阿奴和破奴的礼物去病备的。这是我给你们带的。敬声和据儿挑过了。少儿才走,此时还没到家。” 二人闻言不再不好意思。但也没好意思精挑细选。各自抓一碗,用卫少儿留下的布缝个布袋装起来。 卓氏收好便问:“大兄,还剩这么多做什么用?” 东方氏提议交给金阁做成饰品,不但买珍珠的钱,一路上的开销也回来了。 卫长君笑着道谢:“路上没花我的钱。这些珍珠换成饰品也没有多少钱。” 东方氏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大兄财大气粗,确实看不上半箱珍珠。 “家中还有菜吗?我们去买点。”东方氏换个话题。 卫长君:“去病叫人去秦岭拉了。我才回来有点累,不留你们了。下午过来拿瓜果蔬菜。秦岭种的多,几个奴仆只吃那些也吃不完。” 妯娌二人闻言不敢打扰。 卫长君等她们关上门出去,叫女奴再缝一些孩童巴掌大的荷包。 女奴:“绣什么花草?” 卫长君:“什么也不必绣。先缝五十个。” 公孙敬声从偏房出来问他缝那么多做什么。卫长君只说有用,看向他身后的小外甥:“知道谁是吴王太子了?” 小太子连连点头,不禁感慨:“祖父真厉害。” 卫长君:“他敢把人打死,不是厉害,而是太子之尊给他的底气。堂堂大汉储君怕藩王太子,日后登上帝位,藩王太子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同理,据儿是储君,小小的绣衣使者都敢对你不敬,你还指望以后别人听你的?” 刘据点头,但又想起大舅说过的话:“你说君臣其实是合作关系。帝王也不可大开杀戒。” 卫长君很是欣慰:“难为你记得。你二舅的一切是你父皇赏的不假,也是他拿命换的。以前朝中有个主父偃,他收人钱财,你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主父偃提出了‘推恩令’,各地藩王变成一盘散沙,没少骂主父偃。 “陛下杀了为大汉打残匈奴的大将军,杀了主父偃,朝臣会因此感到心寒,不想再效忠陛下。江充只是一个看路的。有他没他,江山无恙。他以下犯上,旁人想给他求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太子殿下看在他敢拦大长公主的马车的份上饶他一命?” 公孙敬声扑哧笑出声:“馆陶大长公主一定恨不得把替江充求情的人打一顿。” 卫长君点头:“好比宫里的小黄门,他以下犯上,你忍他,他会认为你好欺负。据儿,天有黑天白夜,对朝中那些人也一样。 “只有爱人之心,时间久了会把他们养的无法无天,敢欺骗你。如果太过心狠手辣,他们会不敢跟你说实话。该软的软该硬的硬,才会对你又爱又敬。” 刘据无法想象:“该怎么做呢?” 卫长君:“你二舅是大将军,可曾用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做什么?” 公孙敬声不禁说:“二舅叫太子做什么,还用得着搬出大将军的身份?” 刘据点头表示赞同。 卫长君:“无论去病、阿奴还是你二舅,收拾你的时候都没说过他们为大汉打下多大疆域,你得敬重忍让他们?” 刘据奇怪:“为何说这些?” “这就是我要说的。一个人犯了错不但不认错,还提醒你他立了多大功,你该看在这些功劳的份上饶恕他,那么此人不可留。首先你要想没了他,边关会不会乱,朝廷会不会乱。都不会的情况下就可以把他交给廷尉议罪。 “如果会出现动荡,明面上哄着他,暗地里削弱他,比如派几个人帮他分忧,一点点把他管的事接过去。在有可能出现动荡的地方加派人手,万无一失了再处置他。只做其一的话,要么他把你杀了,要么杀了他,朝廷损失严重。” 公孙敬声好奇地问:“大舅,这是功高震主吗?” 卫长君摇头:“功高震主是据儿觉着此人在朝野威望超过他,黎民百姓只知道他不知道据儿。显然朝中还没有这样的人。” 刘据好奇:“二舅呢?” 卫长君笑着问:“你二舅是吗?” 刘据毫不犹豫地摇头。 卫长君:“小太子都不这样认为,你父皇又怎会担心功高震主。说回刚才,软硬兼施中的软,是明面上哄他,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会生气的人。像个面团。硬就是万事俱备立即除掉他。不可犹豫,手起刀落,不给其同僚亲人求情的时间。” 刘据懂了。 卫长君:“处置一个以下犯上的人,称不上大开杀戒。哪怕杀十个,百官知道了也会说太子是被气糊涂了。” 公孙敬声转向刘据:“听懂了吗?” 刘据:“宫女或太监,对我不敬,我处置他们无需考虑太多。对朝廷江山有用的就要权衡利弊,想想百官会怎么想?” 卫长君点头:“是能帮你安天下守江山的百官。巧舌如簧逗你开心的小人不必理会。一来不是你滥杀,而是他们对你不敬。二来,为这种人求情的小人心里头对你又有多少尊敬呢?你听他们的饶恕对你不敬之人,小人不会对你感恩戴德,会认为你好骗。骗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刘据:“不会认为我有容人之量吗?” 卫长君摇头:“你做错事,敢于提醒你,你不听,一错再错,他忍不住骂你,你饶恕他,百官才会认为你明白事理。你升他的官,百官会认为你有容人之量。 “别人看到这一点,以后发现你错了,也敢提醒你。真心提醒你的人多了,你总能做出正确决策,黎民百姓是不是认为你很英明?” 刘据连连点头。 卫长君:“江充拿着鸡毛当令箭陛下为何还用他?” 刘据不懂。 卫长君笑道:“论作赋,江充不如朝中任何一个人,论带兵也不如阿奴他们。算账收税他也不行。朝廷不养闲人。江充拦大长公主的马车,你父皇会觉着江充此人不畏权贵,可以用。 “旁人一看大长公主的车他都敢拦,那么我们别招惹他。驰道修好无人敢破坏,你父皇会把这个功劳算在江充头上。” 刘据:“他拦我的车,父皇不是更认为江充不畏权贵?” “是的。但你父皇会对你很失望,竟然怕一个小小的绣衣使者。江充和你在陛下心里谁重要?” 公孙敬声脱口而出:“太子。” 卫长君点头:“江充对你不敬,你收拾他,陛下只可惜路又要坏了,但他会很欣慰太子不怕百官,日后他不在了,太子可以坐稳江山,而不至于被朝臣左右,把大汉江山搞得乌烟瘴气。”停顿一下,“江充没了,陛下可以再找。太子因此越来越不敢动小吏,毫无担当和血性,大汉江山后继无人,你父皇会恨不得杀了十个江充。” 太子抱住卫长君的腰:“大舅,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卫长君:“不急。以后遇到对你不敬的小人做一次就顺手了。好比你撒谎。” “我何时撒谎了?” 公孙敬声:“谁跟丞相说陛下在朔方?” 小太子想瞪他,又转向他舅:“大舅才回来就知道?” 卫长君:“我们昨日到冠军侯府,府中奴仆看到车上的干海菜就问,朔方也有海货?” 小太子不禁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 卫长君轻轻拍拍他的后脑勺:“做得好。陛下有没有夸你?” 小太子“嗯”一声:“我是不想地方官吏打扰父皇暗访。” 公孙敬声看向他大舅,什么“暗访”。 卫长君:“问去病。” 刘据:“表兄还来吗?” 霍去病出去玩一圈,心静了,身体好了,一晚上歇过乏,亲自跑去秦岭拉吃的。 八月初还有西瓜和黄瓜,霍去病摘走一半,留够他和他大舅吃的,绕到谁家门口给谁几个,连韩嫣也不落下。这就导致他到卫家都可以做午饭了。 卫长君迎上去:“我以为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霍去病托着西瓜叫女奴打水:“大舅,用鸡肉炖豆角做焖面。” 公孙敬声:“我杀鸡。” 霍去病转向他:“不年不节也不是休沐,你在这儿做什么?” “陛下给我一天假,明日上午再回去。” 霍去病嗤一声:“你闹着要的吧。” 公孙敬声被拆穿也不尴尬,东西卸下来,拿着西瓜凑到霍去病身边,问他“暗访”的事。霍去病担心他在小太子跟前说漏嘴,挑几件确实发生的事告诉他。 公孙敬声不禁说:“幸亏我们去。真以为你们出去玩儿。” “后年还去,你去吗?”霍去病问。 公孙敬声摇头,朝屋里看一下,低声问:“太子呢?” 霍去病摇了摇头:“这得问陛下和大舅。” 刘彻认为留小太子独自在京成长极快,元鼎二年春二月,刘彻叫太子留下。十四岁的太子认为他比前年长两岁,该替父皇分忧,很是郑重地应下来,主动提起:“父皇,奏章可不可以叫孩儿先看,然后交给丞相庄青翟?” 丞相李蔡去年犯了事,太子跟他处的不错,少年心软,偷偷跑出宫问卫长君,可不可以为其求情。 卫长君告诉他,丞相占用皇陵空地不严惩,九卿就敢用别的。他日有人挪用军需将会酿成大祸。乡野小民不识字,不懂尊卑,可以关几天放回家。丞相乃百官之首,知法犯法,只为万民做出表率也该严惩。 小太子又学到一点,问他:“死罪?” “他于江山社稷有功,陛下兴许准他拿钱恕罪。” 不过没等审问,丞相就自杀了。 卫长君接太子出来透透气,小太子跟韩嫣可惜:“他太心急了。” 韩嫣劝他:“也许不想牵出别人。” 小太子惊呼:“还有别人?” “陛下一时没发现他用了皇陵空地,九卿是瞎子?京兆尹也聋了?那么大一片地方变了怎么可能瞒得密不透风。” 小太子想想觉着不可能,又不是挪用金银钱财,不查账的时候很难发现:“我以为他从丞相变成阶下囚受不才自杀。” 韩嫣不好再捏他的脸,轻轻拍拍小太子的肩:“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刘彻乐于看到儿子开口向他索要什么:“叫金日磾霍光抄下来,你批阅后单放着,父皇回来看。” 小太子很兴奋:“孩儿遵命。父皇路上不要太辛苦。有什么事叫去病表兄做。他是冠军侯,能者多劳。” 霍去病牵着马出来:“太子,当我不敢打你?” 卫青从门外进来:“收拾好了?” 小太子点头:“父皇随时可以出发。”注意到二舅手里有行李,“二舅也去?你和表兄都走了我怎么办?” 卫青失笑:“阿奴不是在?这次三伏天前回来。” 小太子很意外:“这么快去哪儿?” 刘彻和卫子夫第三个女儿去年定了亲,婚期八月初。刘彻不能在外面待到闺女出嫁前一天再回来,没时间翻山越岭,刘彻就挑个他很想去也很好奇的地方——朔方。 卫青说出目的地,又恐小外甥心里不踏实:“阿奴和破奴这些日子会轮流在宫里陪你。” 公孙敬声也来送他舅:“二舅,我陪他。阿奴和破奴有孩子,我一个人,大舅不在家,我回不回去都行。” 阿奴和赵破奴带着妻小过来,刘彻不想引人注意,不许众人到门外送他。 从冠军侯府出去两辆马车,到城外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宽大马车。 韩嫣骑着马慢慢晃悠:“这次太子说实话怕是都没人信。” 丞相问太子陛下去哪儿了,太子想说西南,陪太子的公孙敬声脱口而出“朔方”,丞相当他放屁。 小太子不经意间看到丞相表情,微微低头,又学一招。 往后几日有人跟太子打听皇帝行踪,小太子都说他皇帝老子在朔方。消息传到众臣耳朵里都觉着小太子年幼,同样的谎话只能说一次啊。 三月底打北方传来消息,皇帝好像真在朔方,令西南和东北等地官吏安分的京官傻了——这次是真的。 哪里都有阴暗角落。卫长君怕刘彻只想着玩儿不想管,路过郡县歇息的时候听到不好的消息叫霍去病查,名曰查出一个够来回花销。 刘彻很想有生之年弄死伊稚斜单于。要不是霍去病病得蹊跷,他去年就叫霍去病领兵了。如今不舍得叫霍去病,也不舍得用三十有七的卫青,却想叫阿奴领兵。 打仗需要钱。朝他钱粮满仓,卫长君还有理由阻止。 刘彻令霍去病一查到底。 看着整车整车的财物,刘彻不禁同卫长君说:“这样出行挺有趣的。” “不怕出来久了,太子不叫你回去?” 刘彻冷笑:“怎么可能。”转向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此话何意?” “你时常这样出来,天下官吏受不了,肯定就不想你出来。何事能让你不得不留在京师?” 刘彻懂了,太子不成器:“谁跟你说什么了?” “提前有所准备,省得事到跟前胡思乱想。 刘彻彻底明白了:“担心朕怀疑自己的儿子?卫长君,你心眼真多。”左右不见卫青,也不见卫伉,“该匀给你弟和你侄子一两个。” 卫长君问韩嫣:“仲卿和伉儿哪去了?” 韩嫣朝人多地方指:“卫伉说离得近看得清。陛下,去病带人把家抄了,家眷如何安置?卖身为奴?” 刘彻:“大公子心善,祸不及妻儿。” “别阴阳怪气。我明明说的是坦白交代,祸不及妻儿。” 刘彻点头:“没差多少。” 卫长君懒得理他:“韩兄,饿不饿?” 韩嫣跟他去食肆。刘彻哼一声,问身后常服护卫:“卫长君越发放肆了?” 从皇宫跟到此地的禁卫不敢掺和贵人的事:“郎君不饿?” 刘彻没得到满意的答案瞪他一眼:“去把仲卿找来。抄家有什么好看。”大步跟上卫长君,小声嘀咕,“堂堂大将军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 卫青还真没见过抄家。他拉着儿子指着被赶出家门的人:“可怜吗?” 卫伉点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凡男主人贪的时候女主人拦着,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卫伉:“如果不听呢?” 卫青想一下:“可以和离。” “可以和离吗?” 卫青点头:“男人生气可能什么都不给她,还有可能杀了她。不过如果是我,我会跟他鱼死网破,这样孩子不会遭罪。” 禁卫到跟前正好听到后半句,心说不是人人都有死的勇气。 人人都这样想,大汉万民也不至于才出一个大将军。 “公子,该用饭了。”禁卫凑过去小声说。 卫青拉着儿子朝食肆去。 卫伉在大舅家吃惯了美食,沿途的饭他用不惯,只喝一点粥,吃一小块肉。卫长君心疼孩子,出发前买许多菜,傍晚到驿馆,卫长君借用驿馆的木柴,用自己带来的铁锅煮饭。 铁锅炒青菜都香。吃着驿馆饭菜的禁卫们食不下咽。 翌日临出发前,卫尉同卫长君商议,下次可不可以多买点。饭菜不值钱,有何不可。卫长君想也没想便应下。 几天后半道上用饭,刘彻开始用了,铁锅还在做,他奇怪问一句,得知禁卫们做自己用的,不吃干粮,刘彻跟韩嫣嘀咕:“得亏他只想种地。卫长君入朝替朕做事,不出三年,天下百姓只知道卫大公子,而不知道朕。” 韩嫣摇头:“不见得。” 刘彻挑起眉梢示意他仔细说说。 去年夏日太子前往秦岭避暑,韩嫣指点太子功课,看着他习武,顺便跟太子聊天的时候,太子说过他对一些宫女太监不假辞色,那些人如今都怕他,等等这些都是大舅教的。韩嫣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卫长君也没闲着。 “陛下以后就知道了。也许要不了很久。”韩嫣认为他说再多不如陛下见一次,说到此就端着碗去卫长君身边。 — 三公主出嫁没几日,太子被训,宣室内只有天家父子二人,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太子耷拉着脑袋出来,认为陛下是对太子不满了。 刘彻何止不满,他差点气吐血——小崽子胆肥了,竟然想养老虎。道理还很多,大舅可以养狼,他怎么不能养虎。 太子滚远,刘彻怒气腾腾前往椒房殿,问皇后儿子怎么想起来养虎。 去年卫长君养的花狸猫去了,埋在狼崽子旁边。家里粮食多招老鼠,必须养猫,卫长君得知宫里有不少,找卫子夫要四只,秦岭和茂陵各放两只。 卫子夫叫人给卫长君送猫的时候赶巧遇到太子,小太子见猫小小的不够威风,要养“大猫”。卫子夫没当回事。前些天小太子不知道听谁说老虎发/情,过些日子山林中一定能找到小老虎,他就惦记上了。 听明缘由,刘彻想把儿子塞老虎肚子里:“叫人去找卫长君。朕不舍得打他,有人舍得!” 宫里来人很着急,仿佛天塌了。走驰道快又近,卫长君寻思着跟黄门走驰道无事,谁知半道上被江充拦住。 江充理由充分,陛下宣大公子进宫,大公子可以走驰道,但大公子的马不可。 卫长君生生气笑了,真是他不找事事找他。 正好试试外甥学的如何,卫长君痛痛快快把马留下,乘坐黄门的车进宫。 刘彻满含怒气地说完,卫长君叫人请外甥,没提老虎,先说他的马被江充扣了。刘彻想问怎么回事,卫长君抢先说:“据儿,大舅的马就拜托你了。” 231. 太子逞凶 卫长君,你最好有要事…… 少年太子说一声“大舅等着”,掉头往外走,快的刘彻伸出手想叫他等一等太子都没看见。 刘彻怀疑里头有事:“江充敢拦你?” “江充敢拦我,你还能在宣室看到我?”卫长君故意这样问。 儿子心太大,刘彻没心思跟他斗嘴:“是朕没说清楚。江充敢拦你的坐骑?” 卫长君在秦岭,黄门不是一个人去的,担心路上出点意外,还叫个小黄门。驾车的黄门歇息去了,小黄门在宣室。卫长君冲他招招手:“告诉你主子。省得他以为我在中间搬弄是非。” 一炷香前小黄门还以为天子对太子不满。此时才知道太子作死,小小年纪养老虎。也就陛下疼孩子,换成他非得给太子一顿打不可。 太子依然是陛下心头肉,陛下没想过换太子,太子大舅自然不是江充可比的。 小黄门怕多疑的天子令人调查,实话实说:“奴婢和大公子正走着的时候,江充突然出来呵斥,何人如此放肆。大公子曰:陛下急召。江充就说:陛下请大公子,大公子该坐车。马就不必了。奴婢想替大公子解释,大公子说陛下吩咐的事当紧,就把马给江充了。” 卫长君问刘彻:“听清楚了?” 刘彻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跟朕大呼小叫瞪眼睛的勇气哪去了?不要说你不是故意的。朕不信!卫长君,朕不是头一天认识你。” “我会怎么做?” 刘彻:“哄的江充羞愧,放你离开?” “那是我心情好,没事的时候。” 刘彻摇头:“卫长君,你没有别的目的朕跟你姓。” “不敢!”卫长君坚决拒绝。 刘彻噎了一下,朝空荡荡的殿门看去:“等着据儿把人弄来给你道歉?” 刘据嫌来时坐的车慢,令人备马。太子年少,卫尉在宫人牵马的时候赶忙抽调一些禁卫护驾。 众人打马而至,来势汹汹,江充毫不意外。初当绣衣使者那几年,几乎每月都会碰到一到两拨皇亲国戚。后来如何,馆陶大长公主,陛下姑母,皇亲当中最尊贵的女人,随从由他处置,车马也不敢要回去。 卫长君不止一次提醒刘据他乃储君。江山社稷靠功臣,不可侮辱有功之臣。但也不可叫人轻视,否则等他登基为帝,功臣会变成祸患。 江充不是护国功臣,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动他舅的马。江充出来,刘据勒紧缰绳,端坐马上,居高临下:“我大舅的马在你这儿?” “回禀殿下,是的。” 刘据:“牵出来。” 江充身后的小吏下意识转身。刘据叫住他,马鞭指着江充:“你去,给我大舅送去。” 江充抬起头笑着问:“殿下怕不是忘了下官是陛下亲封的绣衣使者。” 太子诧异,二舅和去病表兄都没跟他说过,他们乃父皇亲封的大将军和冠军侯,小小一绣衣使者竟然敢。 江充:“殿下想起来了?殿下请回。下官只当没见过殿下。” 小刘据气笑了:“孤不回呢?” “下官只能据实上报陛下。” 刘据扬起马鞭。 啪! 江充的笑脸上多出一道血印。 无论禁卫还是江充的随从吓得忘记呼吸。 刘据抬脚踹他胸口上,江充踉踉跄跄往后倒去。身后的人下意识扶着他。江充回过神,怒吼:“太子,你竟敢,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果然跟大舅说的一模一样。“我眼里有父皇才叫你给大舅送去。” 江充以为能吓唬住稚气未脱的少年郎,闻言他停顿一下:“你大舅乃一介白身。太子殿下,莫要忘了。” 刘据点头:“我大舅会种地。那又如何?孤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刘据:“也不去牵马?” 江充坚定地说:“不去!” 刘据看着他:“死也不去?” “太子你敢就打死我!” 刘据笑了,拍马过去两步,“孤不敢吗?” 闭上眼等着鞭子落下来。 刘据冲身后佩剑禁卫伸出手。禁卫小声说:“殿下息怒,下官进去把马牵出来。” 要是以往,刘据不介意自己去。他不止喂过马,还割过苜蓿草。但此时不行,大舅说了,有些时候不能退! 刘据扬起马鞭。 禁卫双手奉上宝剑。 江充身后众人齐声喊:“不可!” 血溅三尺,江充陡然睁开眼睛,刘据抬腿又是一脚,人轰然倒下。 刘据看向其他人:“去还是不去?” 众人连滚带爬把卫长君的马“请”出来,跟着刘据返回皇宫。 太子一行丝毫没有遮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日子无聊在四周晃悠的人都跑过来。太子一剑下去,围观的人吓一跳,等他走了,又连声感慨,不愧是陛下的嫡长子。随后又很是畅快,奔走相告,江充个小人被太子杀了。 刘彻看着儿子拎着带血的剑进来慌得迎上去:“出什么事了?哪儿受伤了?” 留在殿外的禁卫们互相看看,不禁庆幸方才没拦着。就陛下这眼神,太子气得往自己身上一鞭子,他们都得人头落地。 “父皇,孩儿没事。这是江充的血。” 刘彻放心下来,又惊呼:“谁?” 卫长君很是欣慰,冲禁卫招手:“进来一个人告诉陛下怎么回事。” 禁卫进去一个,留在外面的禁卫冲台阶下招手,江充的人上来,禁卫推进去一个:“启禀陛下,他也清楚。” 两边人都不敢添油加醋。 刘彻听完五味杂陈,抬抬手示意所有人下去。 刘据很是不安,看一下他大舅,卫长君面带微笑,刘据踏实了,想什么问什么:“孩儿不该杀江充?” “据儿,你才十四。杀了江充天下臣民会如何议论你?” 刘据糊涂了,怎么跟大舅教的不一样,“可他鄙视孩儿啊。我叫他牵马,他还笑我。” “这——”刘彻不好说儿子性子烈,“江充不该这样,但他也是职责所在。” 卫长君一把拉开他:“你差不多行了。小小一绣衣使者都敢无视太子,以后你不在了,他镇不住那些魑魅魍魉天兵天将,政令能出未央宫?” 刘彻踉跄了一下,刘据慌忙扶住他老子。刘彻指着卫长君有口难言,盖因他此话在理。 忽然之间刘彻想起韩嫣的话。韩嫣的意思卫长君入朝,会该杀杀该砍砍,不会为了贤名或收买人心只做善事。 刘彻明白过来:“据儿,是不是你大舅教你这么做的?” 刘据不好供出大舅,又不好骗他皇帝老子,左右为难。 “不是我难道指望你?还是仲卿?”卫长君没好气地问。 刘据松了口气,不用为难了。 刘彻有话说:“他才十四,你就教他这些——” “我不止教他这些。据儿,那人不是江充,是上过战场的公孙敖,你当如何?” 刘据下意识看他老子。刘彻叫他大胆说出来,说错了也无妨,下次记住。得了这话,刘据思索片刻就说:“公孙敖有功于大汉,他这样是居功自傲,头一回我会跟他商议。再有下次叱责,再来一次就贬为庶民。变本加厉再处死。” 卫长君转向刘彻。 刘彻很是意外:“如果是你二舅?朕是指如果。” 小太子无法想象,他代入江充的脸,又摇了摇头,是大将军江充:“一边供着他,一边令人分他的权。大将军功劳太大,除了谋/反,其他罪证都不够处死。最好想法设法叫他回家养老。” “养老也不安生呢?”卫长君问。 太子不知道了:“大舅会怎么做?” “查他的罪证,哪怕只能关他三天。大将军连年征战,很多将军是他手下的兵,一旦交给廷尉,有人公报私仇的话,会牵出很多无辜的人。牵连甚广一定动摇国本。” 刘据不明白:“三天再把他放出来?” 卫长君:“你不会假装忘了?不审不理。廷尉还敢偷偷放人或偷偷审他不成?” 刘据想说这不是无赖干的事吗。他听到一阵笑声,循声看去,不是他父皇又是哪个。 “父皇也赞同这样做?” 刘彻:“大公子就是这些招数多。” “好用不就行了?”卫长君白了他一眼。 刘据见父皇心情好,趁机问:“父皇,江充死了,驰道不平,您不会怪孩儿鲁莽吧?”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跟卫长君说的一样,儿子和江充之间,刘彻毫不犹豫地儿子,“下次不可这样。你才几岁!” 刘据看向他大舅。 卫长君:“以后也没人敢把你的话当耳旁风。” 刘彻转向卫长君,你还提醒他。 卫长君:“江充的事到此为止。我们聊聊老虎的事。” 刘据想起他出宫前父皇欲言又止,今天宫里也没什么事值得大舅亲自来一趟……刘据心中一凛:“大舅,我的功课——” 卫长君抓住他的衣领,拽着他按坐在茶几上。 刘彻噙着笑抄着手过去看热闹。 “父皇!”刘据满眼乞求。 刘彻:“你母后的话你不听,朕估计说什么也没用。你大舅可是打过公孙敬声。要不要尝尝鞋底打屁股的滋味?” 一炷香前嚣张跋扈的小太子变成了家猫,抓住卫长君的手求饶。 卫长君掰开他的手:“为了你我差点赔进去一匹马。” 小太子心虚地低下头:“我错了。” “过两年再养?” 刘据猛然抬起头来,大舅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刘彻凉凉道:“据儿,你大舅吃的盐比你吃的面都多。” “父皇,孩儿知道错了,过两年不养,以后也不养。”刘据可怜巴巴望着他舅,“我再也不敢了,大舅,气大伤身,跟我犯不着啊。” 卫长君好笑:“你乃大汉储君,怎么犯不着?” 刘据闭嘴,多说多错。 卫长君:“大舅为何养狼崽子?” “看家护院狩猎。”太子脱口而出。 刘彻摇摇头:“非也。据儿,狼崽子自己找上门的。你大舅为了母狼能发现它,头几年它的窝在门外。狼崽子赖着不走,你大舅才把它的窝挪院里。你也有这样的机缘,我们不会阻止。” 太子难以置信,还可以这样啊。 卫长君颔首:“你祖母和去病在地头上发现的。你的博望苑修好了?” 太子下意识看他父皇。 刘彻好笑:“敢杀江充不敢回答?” “江充说话再大声也是仗着父皇给他的权利。大舅打我,父皇拦得住吗?” 刘彻噎得瞪他一眼,告诉卫长君早修好了。 卫长君:“你可以养猫猫狗狗鸡鸭鹅,可以养牛羊马驴,也可以养野鸡孔雀,也可以种各种花花草草果树,有可能伤着你的凶兽,不可!” “不是我亲自喂养。” 卫长君看他:“我喂过狼崽子几次?” 刘据哑了。 “据儿为何想养老虎?” 刘据脱口而出:“威风凛凛。” 卫长君已经从刘彻口中知道这点:“没了?” 刘据想一下:“看家?” “你敢放它出来跟大鹅一样肆意走动?” 刘据摇了摇头。 卫长君:“一块抹了毒药的鲜肉就能把它放倒,看什么家?” 刘据不敢搭话。 卫长君:“我死了,管不住你,随你怎么着去。我活着,你敢故意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打断你的腿!” 刘据吓得哆嗦了一下。 刘彻心疼:“长君——” “我不是吓唬他。”卫长君打断,“据儿,你且等着。” 刘据想问等着什么,可他不敢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舅骑马回秦岭。 小太子转向父皇:“大舅吓唬我呢?” “同样的话他跟公孙敬声说过。”刘彻觉着不是。卫长君是他找来的,总不能跟卫长君反着来,“敬声在宫里,你可以问问他。” 小太子跑出去。 刘彻看到茶几上带血的剑,拿出去问:“谁的?” 禁卫不敢回答。 刘彻皱着眉说:“拿回去。朕看着就烦。” 黄门赶忙接过去。 候在门外不敢离去的禁卫你看我我看你,问另一黄门章兴:“这事就这么着了?” 章兴:“当年先帝砸死吴王太子什么事都没有,为了一个江充,你想叫陛下罚太子闭门思过?他也配!”说完进殿伺候。 众人想了想,可不是吗。除非陛下想换太子。 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可没有小太子受宠。太皇太后有两个儿子,最宠小儿梁王。当今皇后只有一子。 先帝没有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舅舅,也没有封狼居胥的冠军侯表兄。 江充是皇亲国戚查多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太子一剑斩杀江充的事传出来,长安内外黎民百姓也是这样认为的。 霍去病和阿奴听说了此事,夸刘据像个太子。卫青把人叫过去,叮嘱他以后切不可这样做。 小太子已经知道二舅打仗行,其他的不行。伉表弟都比他懂得多。舅舅一片好心,刘据也不好不听:“大舅说,以后没人敢无视我,我也没有机会再这样做。” 卫青诧异:“大兄知——是我忘了,大兄着急进宫走驰道,马才被江充拦下。” “大舅奉父皇口谕进宫,他实不该阻拦。” 卫青微微摇头:“你有所不知。早年间江充刚当上绣衣使者,太后还在,馆陶大长公主奉懿旨进宫,车马随从就被他拦下了。” “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啊。不一样。” 卫青笑笑:“一不一样人都死了。不说他。既然大兄这样说,当舅舅没说。” “大舅叫我这样做的。” 卫青满脸错愕。 刘据见他这样笑了:“二舅没想到吧?大舅怕以后父皇年迈,我管不住三公九卿啊。看以后谁敢不听我的。” 卫青在俗事上迟钝,不等于他不知道朝中那些弯弯绕绕:“大兄深谋远虑。” “二舅不擅长不必勉强。”小太子安慰他,“二舅了解大舅吗?” 卫青叫他说说看。 刘据说出他想养老虎,大舅要打断他的腿,还叫他等着。小太子想了几天也想不通:“等着什么啊?” 卫青摇头:“问去病?他三岁就跟在你大舅身边。” 小太子找表兄。 霍去病也想不出,难不成大舅抓一只老虎,放虎吓唬太子。 老虎哪是那么容易抓的。哪怕卫长君能弄到麻醉/药,也不会为此耗费人力物力财力。 卫长君到秦岭就叫嘟嘟调出轮椅的图纸,他拜访八阳里老人,问他们什么木头做车轮最好。木头备齐,卫长君连同图纸送去八阳里,请木匠帮他坐三辆。 立冬前,八阳里把三两轮椅送去秦岭脚下。韩嫣父亲去年去世后,韩嫣就跟着卫长君常住。二人在屋里下棋喝。车送来,韩嫣扔下茶杯跳起来。 卫长君吓一跳:“几十岁了,也不怕闪着腰。” 韩嫣惊喜地推推摸摸:“长君,给我一个。开春把这边的路和茂陵的路修得跟驰道一样平整。我出钱。” “我天天推着你?”卫长君无语,“我明日进宫,然后去茂陵,你呢?” 韩嫣想看看小太子的表情:“我陪你去。” 翌日上午,韩嫣叫他家和卫家奴仆把行李物品送去茂陵,他和卫长君驾一辆车,拉着两个轮椅进宫。 到宣室殿外,卫长君令小黄门请陛下下来,去东宫请太子过来。 刘彻慢悠悠下了台阶:“卫长君,你最好有要事。” “据儿来了再说。” 太子骑马来的,没让三人等太久。 卫长君冲他招招手。 小太子好奇:“什么呀?” “大舅送你的礼物啊。”卫长君笑着把轮椅拿下来。小太子兴奋地坐上去,“大舅,椅子有轮子,是可以走吗?” 卫长君推着他:“是的。据儿,大汉兵多将广,太子不必上战场。你的腿断了一样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可以上朝议政。” 232. 李家兄妹 小太子呆若木鸡。 小太子呆若木鸡。 刘彻楞了一下,回过神哈哈大笑。 小太子被笑声惊醒,跳下轮椅转向他舅想说什么,卫长君似笑非笑的样子叫小太子脚底生寒,不禁后退,心虚地辩解:“我就是,只是想想,想想也不行?” “在你脑子里养老虎?”卫长君问。 小太子点头:“不行吗?” 卫长君:“如果说不行呢?” 小太子小声嘀咕:“不行就不想啊。” 刘彻笑呛着。 这么怂的崽儿,他绝不承认是他儿子。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据儿,有没有想过猛虎比大舅可怕?” 小太子撇嘴:“猛虎伤我,我可以叫人打死。你骂我,我敢顶撞吗?” “为什么不敢?你是太子啊。”卫长君感慨。 小太子想给他舅一记白眼:“还以为我不知道呢?那日江充收了你的马,父皇叫你进宫就是叫你劝我不要养老虎这一件事吧?因为这事对你不敬,父皇得骂我,二舅和去病表兄也得打我。”看向他皇帝老子,“父皇,以后这样的事可以直接告诉孩儿,不必劳烦大舅。” 刘彻:“朕说了你听了吗?” 刘据哑了。 卫长君:“这么说来不用我再做什么?” 小太子恨不得拱手作揖:“大舅,求求您歇歇吧。您不心疼自个,我还心疼呢。” 韩嫣可从未听小太子说过类似的话。闻言乐不可支,“长君,瞧你把大汉储君逼成什么样了。” 小太子连连点头。 卫长君:“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当真?”小太子不信这么容易揭过。 卫长君点头:“这两个轮椅你留着。” 小太子张口结舌,他就说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他。 “大舅找人辛辛苦苦做的,不想要?”卫长君板起脸。 小太子不敢,拱手道:“多谢大舅。”转过身翻个白眼,叫住巡逻侍卫送去东宫。 韩嫣在他身侧,看到刘据的小表情又想笑:“我们不是在秦岭就是在茂陵,来一趟不容易,你做事前三思,长君才懒得管你。” 小太子转过身:“我三思了啊。” 刘彻:“越想越觉着老虎威风凛凛?” 小太子尴尬了:“父皇,我该练骑射了。” 若是刘据被卫长君接回家,就由韩嫣盯着他学文习武。其余时间由刘彻精挑细选的人教他。刘彻不放心太傅,怕太傅把小太子教歪了,得空过去抽查,十次有六次,太傅讲文章他练字,师傅教骑术,他跟马唠嗑。 要不是他该学的都学了,刘彻忍不到“老虎”才请卫长君。 刘彻嘲讽:“难为你记得今天不是休沐日。” “父皇,儿臣错了。”小太子想给他皇帝老子跪下。 刘彻也觉着他三五年不能忘,大发慈悲放他滚回东宫。 小太子消停了一个多月,长安城被冰雪覆盖,他急的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都没敢偷偷溜出宫找他舅。 休沐日,公孙敬声前往秦岭探望他大舅,顺便拿些美食,说起太子像变了一个人,卫长君直言他又大了一岁,懂事了。 公孙敬声回城当差的第二天,卫长君和韩嫣各赶一辆车回城中卫家。一辆车上装着衣服粮食,一辆车上全是各种干货和鸡鸭鱼肉蛋。 卫媼不在了,卫长君常住城外,卫家依然有三个奴仆看家。卫长君叫她们把东西卸下来,卸好后和两盆面,一盆留做油炸食品,一盆留着蒸炊饼。他和韩嫣走着去东市添置生活用品。 离除夕还有小一个月,除夕前他们不打算回城。 二人先买油盐酱醋。茂陵卫家人多,食盐就得一斗,卫长君叫人送去他家,自会有人付钱。 近几年卫长君不常进城,他一提“卫”字,东市小商小贩也知道他是谁。 两人买了许多物品却两手空空,韩嫣打趣:“你这张脸好使。” 卫长君装耳聋。 天寒地冻,女眷不爱出来,男人出不来,以至于东市人不多。经过“金阁”,照看铺子的小子无聊的打瞌睡。 卫长君朝敞开的门上拍一下,小子吓得跳起来,揉揉眼睛看清来人,笑着说:“大公子,您是要吓死小的。”从柜台里出来,“大公子需要什么?小的拿给你。您来得巧,昨个才上新。” 以前卫长君发压岁钱给铜钱或小金块。自打弄了半箱珍珠,压岁钱就换成了珍珠。无论公孙敬声还是他妹妹,无论是赵破奴尚不会走的女儿,还是阿奴跑不稳当的儿子,所有晚辈都一样。 阿奴抱怨过,他儿子要珍珠做什么。 卫长君说是给以后的妻子做首饰。 阿奴望着一开口就流哈喇子,说不成句的儿子,他很是心累,这得等多少年。 卫长君不管,发珍珠比给钱省多了。 有了珍珠,无论卫广还是卫步,手头上宽裕,也不用卫长君拐着弯接济。卫长君也懒得再看首饰。 “给你醒醒困。”卫长君笑着说:“我们来买些吃的用的。” 小子送到门外:“大公子慢走。” 卫长君不拘小节的挥挥手,转过头来注意到韩嫣神色异常:“遇见仇人了?” 韩嫣:“我这个岁数活着的不多了。跟我有仇的就更少了。” “那你看什么?” 韩嫣指着东南方向:“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卫长君走过去。韩嫣拽住他:“怎么比你小外甥还鲁莽?” “不往那边去了?” 韩嫣松手:“那你也别盯着他打量。” “我傻呀。”卫长君瞥他一眼,用眼角余光瞥茶馆里的人,不到三十岁,长得挺好,却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广弟太学同窗?” 韩嫣:“看着比你弟小。跟去病和阿奴年龄相仿。” 霍去病二十有七,那男子看起来二十八岁左右。卫长君颔首:“不是从我家出去的那些孩子?” “那些哪个不在各府衙营地做事。” 卫长君想想也是:“以前见过以后肯定还会遇到。还缺什么?” 韩嫣拿出卫长君写的纸:“做牙膏的那些,得去药铺。” 药铺在前面那条街。卫长君叫他到路口朝南拐。 “大公子,大公子,等等。” 卫长君停下,韩嫣下意识把纸塞荷包里。二人神色如常地循声看去,两鬓斑白却又红光满面的人伸着手朝他们跑来。到跟前拱手:“想见大公子一面不易啊。” 来人正是主父偃。 卫长君打量他:“回家两年气色倒是越发地好了。” “托大公子的福。大公子去哪儿?” 卫长君:“买些寻常用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大公子还回茂陵?” 卫长君微微摇头:“住到休沐日。有事?” “既然不急着回去,何时买不是买。大公子,进去歇歇脚?”主父偃看向身后茶馆。 卫长君看韩嫣。 韩嫣:“又不用你我付钱。” 卫长君随他进去,离韩嫣说的那名靠窗而坐的男子越发近了。卫长君多看他一眼就被机敏的主父偃发现。主父偃好奇地问:“大公子认识他?” 卫长君:“见过一次,不知道叫什么。” “在宫中狗舍养狗的李延年。擅音律。得空会来这边约上几个人,一起聊曲写词。” 卫长君心底大为意外,面上不显:“难怪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韩嫣坐下,低声问:“他怎么在这儿?” “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可以在宫里半个月,抽两三天出来透透气买买物品。”主父偃也是近日接触过他才知道这点。 韩嫣看一眼收回视线:“他给我的感觉不好。说不上来。” 知道他是谁,卫长君也知道哪点奇怪:“他因犯事而受到腐刑。主父偃,我说的是不是?” 主父偃轻呼一声:“大公子猜的?” 卫长君:“看出来的。阴柔。你说狗舍,我想起了狗监蜀人杨得意。司马相如被陛下知晓不是他举荐的?” 司马相如已病故好几年,卫长君不说主父偃都要把他忘了:“大公子好记性。” 韩嫣:“他政事不管,就喜欢记这些鸡毛小事。” 卫长君倒杯茶,亲手递给他。 韩嫣嗤一声,不就是叫他闭嘴吗。 主父偃笑道:“韩兄和卫兄还是跟以前一样。世间难得啊。” 卫长君:“我不嫌他只懂享乐,他不嫌我成天跟鸡鸭鹅为伍,没什么矛盾,自然多年如故。” 韩嫣想说什么,李延年起来,跟两个人朝这边来。韩嫣示意主父偃看过去。主父偃起身,跟三人寒暄几句,三人离开前往这边看一下,主父偃说了一句“不常往城里来的旧友”。三人冲韩嫣点了点头出去。 韩嫣:“方才坐着看不出,李延年站起来倒是一表人才。” 卫长君心说,何止啊。 也不知道那个李夫人多久出来。 卫长君惦记着家里的面,又坐一会儿就跟韩嫣回家。早早用了午饭,卫长君盘做馓子的面条,女奴蒸有馅和没馅的炊饼。 韩嫣起初还帮卫长君递个板凳或水瓢,炊饼蒸出来他只顾得吃了。 卫长君:“不想你弟吗?” “想也没用。他又不在家。”韩嫣拿个有馅料的咬一口,“竟然是羊肉馅的。” 卫长君瞥他:“没杀猪只杀了一只羊,不用羊肉做馅,用你的肉?” “说话真难听。”韩嫣又拿一个。 卫长君:“馓子炸好还吃得下?” 刚出锅的炊饼美味,馓子何时都能吃。 韩嫣打个饱嗝,天色暗下来,没容卫长君念叨他就把灯点着。 冬天黑的早,馓子全炸好也没到亥时。 头发湿了睡觉难受,卫长君顶着一身油烟味上榻,韩嫣早在公孙敬声的卧室里睡着了。 翌日,卫长君带着羊肉炊饼和馓子进宫探望几个外甥。 刘彻听小黄门说卫长君直直地去找冠军侯,路过椒房殿都没停:“他停下才怪。大公子只有用得着朕和皇后的时候才知道宫里的男女主人是谁。” 小黄门听着酸了吧唧的话很想笑:“大公子给冠军侯带了许多美食。” 刘彻也不意外:“去病家中什么都不缺,能叫他亲自送来的,也就宫里没有他家独有的食物。”说到此,刘彻想起有一年没吃过的榴莲。 卫长君每年都有几次机会,不用浪费啊。 刘彻在宣誓殿外等他,然后随他前往卫家。卫长君打发女奴出去,院里多了三筐榴莲。刘彻弄走一筐。卫长君和韩嫣留半框。女奴回来,卫长君叫她们驾车,除了卫孺,弟弟妹妹三个外甥女,一家送一到两个。 韩嫣剥开榴莲问:“为何独独落下她?” “给她吃不落好。” 韩嫣:“她女儿不是你外甥女?” “哪个外甥女来看望我,我有亏待她们。真想吃就勤来几次。又想吃又希望我送到嘴边,哪有这么好的事。” 韩嫣点头,递给他一块:“这个不错,果肉软而没变味。” 卫长君想起带来的鸡还没杀:“今儿先吃这一个。余下的等去病回来炖鸡。” 担心外甥吃不惯,卫长君炖了鸡盛出一半才放榴莲。用饭的时候叫霍去病先选。公孙敬声嘀咕:“大舅偏心。” 卫长君:“休沐日不回家跑来这边烦我,我还没说什么,你也少说两句。” 公孙敬声去厨房抱个榴莲:“这个留我慢慢吃。” 卫长君无奈地摇头:“你抱回家我也不管。”说到此,他转向霍去病,“你母亲近日没催你娶妻?” 霍去病眼皮一翻,卫长君知道催过。 卫长君转向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时常跟着表兄去冠军侯府,阿奴和赵破奴喜欢抱着孩子过去,公孙敬声看着小阿奴挺喜欢,以至于他并不反感早早娶妻。 公孙敬声:“母亲近日帮我挑了几个,叫我自己选。大舅,你帮我看看?” 卫长君:“家中人口简单,家世清白,父母祖辈不像你母亲那样糊涂就行。跟世家联姻反而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世家人多口杂规矩森严,外人很难探到真实秉性如何。小门小户的女子懂得不多,你可以告诉她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她不听就给她一封放妻书。” 霍去病不禁看他舅。 “你也可以。”卫长君补一句,“你不好这么直白,下聘的时候大舅去跟她家长辈谈。” 霍去病放下勺子。 韩嫣坐他对面,见状也放下碗:“心动了?” 卫长君见状趁机说:“府里大小事交给管家,不叫她插手。早年我怕你二舅母不懂装懂,就把孟粮调过去了。” 霍去病点头:“若是这样,也不是不行。” “我回头告诉你母亲,到秋把事办了?” 霍去病好笑:“大舅还怕我娶不上妻?” “我希望孩子十来岁的时候,你还能教他骑马。”卫长君指着自己,“这个岁数娶妻生子,能看着他长大?” 霍去病想说,怎么不行。可一想他舅四十有五,十年后能不能上马真不好说:“听你的,大舅。” 公孙敬声:“我不好在表兄前面吧?表兄,我比你晚几个月。” 霍去病想笑:“你先挑到满意的再说。” 卫长君:“过几日我进宫接据儿,叫皇后帮你俩打听打听。” 霍去病和公孙敬声深知在此间父母亲有可能害他们,大舅也不会害他们。闻言点一下头算是应下。 卫长君叫卫少儿跟他一同进宫。 兄妹二人去椒房殿很少在殿外等宫人通传,这次也一样,直接进去。宫女黄门没想过阻拦,等人进去才想起来跟上提醒:“大公子,长公主来了。” 卫长君停下。卫少儿直呼不可能,昨日去外甥女府上送她给小外孙女做的鞋,也没听说她今日进宫。 小黄门小声说:“平阳侯母亲,那位长公主。”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卫长君叫卫少儿进去:“我去宣室避一避。” 殊不知卫长君将将转过身,平阳侯母亲阳信长公主就从室内出来,好巧不巧看到他的侧脸。卫长君人高步履大,到宣室喝了半杯茶才听到小黄门进来禀报“阳信长公主求见”。 刘彻看着卫长君:“你们商量好的?” 卫长君不想搭理他:“我是听说她在椒房殿才躲到你这儿来。这公主不回家,跑这儿来做什么?”说完起身。 刘彻:“又不是没见过。”给小黄门使个眼色,把人请进来。 人进来后相互见了礼,卫长君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姊弟二人聊什么,只要没聊到卫家人,卫长君都装听不见,细细品茶,认真发呆。 阳信长公主兴许觉着有他说话不便,一盏茶的工夫人就走了。 刘彻看着人出了殿门笑出声:“大公子真要成仙啊。” “我要成仙你今儿才知道?”卫长君放下杯子,“谢谢陛下的茶。该去接你儿子了。再不叫他出去透透气,小太子指不定又折腾出什么。” 到门口脚步一顿,宫里真热闹,又来一个。 刘彻走过去,李延年抱着琴走来:“李延年。你不认识。” 卫长君大概明白阳信长公主往这儿拐的目的了,“我知道他。在东市碰到主父偃和他闲聊,主父偃说的。听说还有个妹妹?” 刘彻脱口道:“你也知道?” 卫长君想说什么,人已快到跟前:“陛下该知道,有些事我不去打听都会有人告诉我。” 刘彻的神色一言难尽:“那些成天只会钻营的小人!” 233. 情以何堪 有钱能使鬼推磨 卫长君笑了笑,跨出殿外。 李延年听到脚步声抬头,同卫长君只有步。看到不久前见过的人,李延年停下,脸上写满了,他是何人。 刘彻跟着出来:“这位是皇后兄长。” 李延年瞬间门很慌乱,手足无措,放下琴见礼:“不知大公子尊驾,大公子恕罪。” 卫长君听出来了,他指的是茶馆那次:“不知者何罪。陛下,草民告退。” 刘彻挑眉:“这就走了?” 卫长君不解其意。刘彻叫李延年先进去,又抬抬手示意禁卫等人离远点:“没什么想说的?” “如果陛下指的是李延年之妹李氏,王夫人我都没说什么,还担心你被她迷成昏君?”卫长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陛下看不起我,还是小瞧了您自己?” 刘彻笑了:“大公子想称赞一个人的时候,此间门没人顶得住。”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五日后再来。” “回茂陵?” 卫长君一边下台阶一边摇头:“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就不叫太子去了。” 刘彻退回殿内,黄门关上一扇门。 李延年不安地解释:“微臣以前只听说过大公子。” 刘彻:“他不常进宫,宫里很多人都没见过他。他在茶馆见过你?” 李延年想起那天主父偃的态度:“微臣早该知道整个长安能叫主父偃宴请的人总得也没几个。” 这话并非指主父偃身份尊贵,而是他性子乖戾,能入他眼的没几个。刘彻笑着点头:“主父偃能活着从五原回来多亏了他。” 朔方的葡萄酒以及棉花,还有很甜的瓜和枣,近几年长安寻常人家也买得起。李延年听弟弟妹妹提过朔方。说起朔方很难绕开把荒野变良田的卫长君。 主父偃跟李延年胡侃的时候也提过,他初到五原要什么没什么,多亏了他厚颜无耻,天两头去朔方打秋风。 旁人说起不要脸的行迹多少有些羞愧。主父偃很是得意,弄到卫长君一点物品仿佛打了胜仗:“微臣听主父偃说过。大公子有四十岁了?看着真不像。” 刘彻微微摇头:“如今已是元鼎年,他四十五了。” 李延年方才只是想恭维他一下。闻言震惊地微微张口,难以相信。 “秦岭茂陵有奴仆,侄子侄女有父母,他吃了睡睡了吃,万事不操心,看着自然不显年长。”说完刘彻忍不住羡慕,像卫长君一样六十岁还像四十来岁,也不必想法子长命百岁。如此活到七十也足够了。 殊不知卫长君也是这样跟嘟嘟说的,无病无灾时辰一到直接死。 嘟嘟告诉他哪会吓着他的亲人。卫长君叫嘟嘟给他看着时间门,临死前一个月他不好好吃饭,晚上蹬被子,慢慢病逝。 嘟嘟无法理解,怎么有人把死说的跟出游似的。 这叫很怕死的刘彻情以何堪啊。 刘彻如今也不怕死,他想死后升天。卫长君跟他说过,有些人死了是完成下界任务,死后便可位列仙班。 刘彻好奇他是不是这其中一个。 日前有个术士有些真才实学,刘彻就把人召进宫,叫其给他算算上天的可能性有几成。 冠军侯府比卫家大,太子过去耍的开,卫长君接上刘据直奔去冠军侯府。韩嫣早早备好弓箭,试试他有没有懈怠懒惰。 太子一边拉弓一边问:“大舅,我死后能上天吗?” “你才几岁?十五岁说什么死不死。” 嗖一下,箭飞出去,远端奴仆挥挥手手中的棍,韩嫣知道准头很好,叫太子继续。 刘据搭箭:“我好奇啊。大舅,我父皇呢?” “不清楚。” 刘据:“那可以算吗?” “这事哪能算?我说你能活到八十,你故意爬到宫墙上跳下来摔个稀巴烂,我还能把你救回来?” 刘据点头:“我也觉着不能算。我告诉父皇,父皇不信。他还说算算也无妨。” 韩嫣转向卫长君。卫长君好笑:“怎么还没死心。又招术士了?” 刘据闻言放下弓箭:“又?” 卫长君懒得提刘彻干的那些事,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忍着笑从最早的术士李少君说起。说到宁乘,寡见少闻的小太子听傻了。 卫长君叹气:“他真是生命不止,修仙不止。” 小太子的神色一言难尽:“没想到,父皇的嗜好竟然是死后飞升。我一直以为父皇不酗酒,不沉迷女色,文可安天下,武敢打匈奴,是大汉开国以来最好的帝王。” 卫长君:“你父皇有这点嗜好也是大汉皇帝中的第一人。凭打匈奴通西域就够了。” 少年闻言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去探望母后,听几个小黄门说到父皇招太医出宫给张骞看病,张骞是那个从西域回来的?” 卫长君点头:“带回来许多种子和香料。病得重吗?” 嘟嘟出来告诉他,应该很重。 卫长君明白张骞大限将至。卫长君叫太子外甥先射箭,他跟张骞不熟,不必管他如何。刘彻也没叫太子替他探望过张骞,小太子说完就丢到脑后。 五日后,卫长君送太子回宫后,跟韩嫣前往茂陵的时候绕去张骞家。 韩嫣了解他,不熟悉的人,不是人之将死他不会费心探望。韩嫣叹气道:“以后没事别回来了。” 冷不丁这么一句,卫长君实在糊涂:“怎么了?” “我多少理解魏其侯为何喜欢乡野。成天在这城里,今天听说你死,明日又听到他亡。今天去探病,明日去吊唁,谁受得了。”韩嫣说到此脸色发苦。 卫长君点头:“也好。据儿大了,他想去就叫侍从陪他过去。要是嫌路上寂寞,叫他去太学接上伉儿。也不知道伉儿在太学如何。” “大将军的长子,皇后外甥,谁敢欺辱。”韩嫣摇头,“陛下说你如今不爱操心。真该叫陛下来听听。” 卫长君这几日听到刘彻就头疼:“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他来告诉我又被骗了。” 卫长君不止一次拆穿术士的障眼法,刘彻涨了见识,新来的术士栾大在刘彻跟前耍次就露出马脚。刘彻不死心,留他几日,除夕过后,栾大显摆几次,刘彻看不下去,借用小黄门之口拆穿栾大。栾大死不承认倒打一耙,诋毁小黄门,气得刘彻把人砍了。 人砍了他不解气,令人召太子来宣室住几日,他包袱款款躲去茂陵。 小太子得知他皇帝老子去茂陵,他也想去。宣室黄门告诉他,陛下出去散心,他不想挨训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太子好奇何事能叫九五至尊不快。黄门小声说出栾大死了。太子哈哈大笑。黄门急的捂他的嘴:“太子殿下啊,这可不能笑。” 太子连连点头,掰开他的手,低声说:“孤早料到了。真神仙给父皇一粒丹药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装神弄鬼证明自己。” 黄门:“这事该怎么说,好比奴婢病了,知道鬼神无用,也会忍不住祈求上苍保佑。” 太子也求过,霍去病的病迟迟不见好的时候。只不过太子没有请巫师,也不曾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而是默默在心里求的。 - 刘彻到茂陵看到卫长君和韩嫣坐在船上晒太阳,好不悠闲的样子,越发不快。 卫长君戳一下韩嫣,韩嫣放下兵书朝岸上看过去,刘彻的脸色瘆人,隔着河水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这是跟谁?” 卫长君:“不是太子,也不可能是仲卿。不然他不会一个人过来。” “周边小国?” 卫长君微微摇头:“打他们都不用京师精兵。” “你俩嘀咕什么?船划过来,朕上去!”刘彻大吼。 韩嫣起身划小船过去。 卫长君进船舱把茶水点心搬出来。 刘彻灌一杯不烫不热刚刚好的茶汤,心里舒服点了。 韩嫣递给他一块外表焦黄里头白嫩的饼。刘彻接过去感觉还热着:“烤的炊饼?” “用黏糊糊的米打的一种糕点。年前做的,可以放到正月底。这个也可以切成片跟肉蛋炒,也可以用来做汤。” 刘彻没好气道:“越来越会享受。” “你也可以。可惜你舍不得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啊。”卫长君说着话又给他倒一杯水,“年龄不小了,火气还这么大。您该跟我学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刘彻差点呛着:“你是从未得到过。别说的多么清高不流俗。” “你得到了,还生气?” 刘彻瞬间门变成哑巴。 卫长君明白了,忍不住笑了。 刘彻装瞎。 韩嫣见状也猜到了:“陛下,听说宫里又来几个术士?” 刘彻咬咬牙:“朕回去就把未央宫梳一遍!” 卫长君悠悠道:“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你不做。”无奈地摇头,“陛下,四十多了,认命吧。” “朕这辈子没认过命。” 卫长君顿时懒得同他废话,递给他一把瓜子。 刘彻觉着眼熟:“这是?” “南瓜子。我用各种香料炒的,挺香。” 刘彻:“你弟弟侄子外甥知道吗?” 做的不多,哪能叫他们知道。 卫长君:“去病和仲卿府里厨子会做。做多了自会送给阿奴他们。” “朕说你会享受只是说说,不必做给朕看。”刘彻说是这样说,接过去动作却不慢。 卫长君好奇:“栾大还活着?” 刘彻瞪他一眼。 韩嫣点头:“没了。” 刘彻吃不下去,这两人有必要这么了解他吗。 一句话没说,一个字没提,竟然也能猜到。 卫长君给韩嫣使个眼色,韩嫣闭嘴。刘彻剥着南瓜子瞥他一眼:“又想到什么了?” “张骞。”张骞回来的时候卫长君不在京师,而他这几年也不曾见过张骞,以至于没想起来问,西域诸国喜不喜欢张骞带去的大汉特产。 刘彻也懂他:“张骞说西域诸国都想找他买棉花和纸。张骞告诉他们,到朔方或武威就能买到。但是种子或种植技术得拿物换。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听懂。” 卫长君:“西域诸国的王不必懂,商人懂就行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给够了,商人就能把我们要的东西弄出来。” 刘彻下意识问:“这个钱由谁出?” 卫长君好笑:“自是想跟大汉生意往来的西域商人。我们的棉花葡萄酒又不愁卖,没有巨大利益凭什么交给他们。” 韩嫣担心:“张骞没有明着说我们想要宝马?” 张骞不是头一次出使西域,第一次在外流浪十几年积攒下的经验足够叫他知道如何隐瞒真实目的。 刘彻:“正因他不曾提过马,朕才担心西域人拿别的物品换。” 卫长君:“只能用马换。除了马,他们没有的我们有,他们有的我们有更好的。比如葡萄酒。” 张骞这次出去带回来些许葡萄酒,味道远不如卫长君酿的。不止是因为酿造时间门和天气,还有西域葡萄远远不能跟嘟嘟买的葡萄树比。 刘彻尝过张骞送他的葡萄酒,闻言很是心安:“也不知张骞如何了。” 卫长君建议他回去的时候绕去张家看看。心里还有点不痛快的刘彻不乐意。卫长君没再劝,反而叫刘彻莫名心虚。 回去那天刘彻比原计划早走一个时辰,绕去张家,张家一众很是感动。缠绵病榻的张骞竟然有了回光返照之相。 从张家出来刘彻长叹一口气。 随驾黄门疑惑:“陛下怎么了?” “长君比朕懂人心啊。” 刘彻不禁回头看一眼,黄门懂了:“陛下,有些事嘴上说的容易。” “没听见张骞说,除夕前卫长君来看望过他。”刘彻上马。 黄门拍马到他身侧:“大公子偶尔做一次也不难。再说了,大公子也有时间门。哪像陛下日理万机。” 刘彻抬抬手:“不必替他解释。朕又不是嫌卫长君一肚子心眼。他有歹心也不会提醒朕来这一趟。” 黄门确实怕他因此不快给卫长君记上一笔,闻言笑笑假装没听懂。 刘彻转向他:“又吃他的美食了,还是得了别的物品?” “奴婢希望陛下跟大公子和睦下去。陛下,朝中敢跟您说真话的没几个,能让您说真话的也没几个。奴婢也不知道还能陪陛下几时。奴婢不希望陛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刘彻心底涌出一股暖流:“你才比朕大几岁?” “奴婢快半百了。” 刘彻惊了一下,扭头看去,他鬓角全白了。刘彻顿时感到心慌,像是活不到明日。刘彻攥紧缰绳,不想也不敢听他说下去:“回宫!” 黄门奇怪,这又怎么了。 狂奔至未央宫,看到蹦蹦跳跳的太子,刘彻心底的不安没了。儿子才这么小,他哪能死啊。 “父皇,您总算回来了。”刘据见了礼就朝马背上看去。 黄门缓慢下马,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递给他:“大公子为殿下准备的。” 刘据轻呼一声接过去:“什么?” 黄门:“米做的糕。里头有一张纸,做法在纸上。” 小太子点头:“辛苦你了。” 黄门惶恐:“奴婢不敢!” 小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免礼:“父皇,母后昨日来找过您。” 卫子夫一直很少来宣室。 “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回想一下:“母后吞吞吐吐,像是左右为难。朝中无事,一定是私事。是不是跟去病表兄的亲事有关?” 这几日在卫家,刘彻听卫长君提过这事。难不成消息传出去,世家夫人都来找皇后。 刘彻把马鞭扔给儿子:“朕去看看。” 小太子接过去翻身上马,回东宫。 黄门想说,那是陛下的马。到嘴边咽回去。虽然陛下这几年不像早年太子要皇位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让出去,可在吃穿用度上面还是跟以前一样,恐怕委屈了太子。 刘彻大步到椒房殿,卫子夫喜出望外。刘彻可不信卫子夫想他,一定跟儿子说的事有关。 果然,卫子夫没叫他等太久,刘彻端起茶,卫子夫欲言又止。刘彻慢慢喝完,卫子夫还没想好怎么说。刘彻见状想笑,卫家的心眼都在卫长君身上,怎么有话直说这点也没分给弟弟妹妹一点。 “谁欺负皇后了?”刘彻故意这样问,卫子夫不敢犹豫,吞吞吐吐表示,日前阳信长公主在宫里见到她大兄,奇怪这么多年,他怎么没变过。 卫子夫在太后手底下那么多年,没叫太后挑出一点错,可见她温柔的外表下有多么机敏的一颗心。 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好奇一个不曾娶过妻的男子,还能是什么意思。 卫子夫只能表示,改日替她问问大兄是如何保养的。 刘彻头疼:“不是朕想的那个意思?” 卫子夫点头:“正是陛下理解的那个意思。” 刘彻越发头疼:“她不知道你大兄什么态度?” 这话把卫子夫问住:“大兄怎么了?” 刘彻可是知道卫长君欣赏一个人的时候什么样。那日像是没看到长姊一样,显然厌恶她。虽然他没有证据。 “这事找朕也没用。”刘彻摇摇头表示不掺和。 卫子夫不敢逼兄长做什么,也不舍得叫兄长为难:“臣妾的意思,长公主那边,陛下去说说是不是更好?” 234. 拒婚 也可以又聋又哑 刘彻很是意外,竟然是这个意思。 “朕暗示她长君无意娶妻?”刘彻试探地问。 卫子夫点点头,一脸为难:“臣妾也知道该由臣妾去说。可是臣妾不能说,大兄不想娶。若不言明,长公主一定认为大兄敷衍或有意叫她难堪。” 比起如何拒绝长公主,刘彻更好奇她怎么会看上卫长君:“只因椒房殿一瞥,后来又在宣室殿见着?” 卫子夫比他好奇,而她身为卫长君妹妹,再好奇也不能问:“陛下问问?臣妾这个身份,多问一句都有可能造成误会。” “有没有说何时再来?” 卫子夫:“五日后。” 刘彻微微颔首:“朕回宣室想想这事怎么办。” 卫子夫起身相送。刘彻抬抬手示意她留步。出了椒房殿,刘彻无奈地摇头。 到了宣室,刘彻忍不住叹气。 知道不知道皇后有事找陛下的黄门和小黄门都面面相觑,没有天灾没有,今年称得上四海升平,何事能把陛下愁成这样。 胆大的小黄门轻声问:“陛下有何烦心事?” 这事也不能找心腹智囊,也不能拿到朝上讨论。刘彻沉吟片刻,一边坐下一边解释,去年汝阴侯夏侯颇和其父姬妾通/奸被发现,畏罪自杀。阳信长公主再度守寡。日前在宣室碰到卫长君,她才知道卫长君至今未娶。 说到此,小黄门懂了:“亲上加亲不是好事?” 随刘彻将将从茂陵回来的黄门瞪一眼他:“大公子想娶还用等到这个岁数。三妻四妾一群女子也能和睦相处。” 刘彻看黄门:“她该知道才是?” 黄门:“大公子这些年其实没怎么闲下来过。早年种红薯玉米,后来去朔方。从朔方回来又忙着种土豆和棉花。再后来帮陛下安置来降的匈奴。大将军长子和太子时不时过去。”言外之意,怎么看也不像有空考虑人生大事的样子,“有些事外人不知道,还能瞒得了长公主。” 刘彻撑着额头:“他也没有三头六臂。朕这些姊妹当中最精明的俩人先后看上他?”想不通,真想不通,“城中又不是只有长君一个未婚的。” 旁人哪有卫家富贵。再说了,旁人也不像卫长君,一没有姬妾,二没有子女。父母俱不在,嫁过去多舒心。 思及此,黄门都有点心动:“陛下,宣平阳侯呢?” “曹襄?”刘彻摇头,“普天之下也没有儿子不许母亲改嫁的。他能拦住,阳信哪会嫁给夏侯颇。”到此,他微微叹息,“后天随朕前往茂陵。” — 卫长君看着没走两天的人又回来:“陛下,江山不要了?” “说人话!”刘彻甩出三个字往院里去,吩咐女奴烧水煮茶。 在门外晒太阳的韩嫣大步跟进去:“陛下,屋里有。” 刘彻到堂屋倒一杯水暖暖被冷风灌凉的胃。 韩嫣找出点心:“出什么事了?” “与你无关,与朕无关。” 韩嫣朝外看:“长君!” 卫长君不紧不慢地进来:“我这几日哪儿都没去。” “你多出去走动走动还没有这么多事了。”刘彻有理由怀疑,长姊看上卫长君盖因他生活简单,年岁不小了,气质依然与众不同,像是一块温暖的美玉,有时又如屹立山间的翠竹。 卫长君假装没听见。 “聋了?” 卫长君:“也可以又聋又哑。” 刘彻好险没叫茶水呛死。 韩嫣递出一块手帕,莫名觉着这一幕好像发生过。“陛下有话直说便是。您又不是只身前来,还怕打不过长君?” 卫长君打不过刘彻。刘彻如今每到秋天还会上山狩猎。卫长君只会上山打核桃捡板栗。刘彻为此嘲讽过卫长君,十年如一日,他也吃不腻。 核桃可以吃很久,可板栗只能吃小一个月,卫长君自然吃不腻。 “究竟出什么事了?”卫长君自己倒杯水,“需要我做什么?” 刘彻:“什么都可以?” 卫长君笑着反问:“你说呢?” 必须不可以! 刘彻想起这事就头疼。 韩嫣见状问:“看来事不小。陛下不是令人来接长君,看来不是皇后或太子,也不是大将军有事?去病的婚事?人选太多,陛下不知该选谁。” “继续猜。” 韩嫣:“那就不是去病。敬声,敬声哪值得您亲自来一趟。公孙贺又没死。” 远在长安的公孙贺打个喷嚏,谁诅咒他。 刘彻:“再猜。” 如果不是婚姻大事,陛下一定会说“不是婚事”之类的话。要说婚事,卫家尚未成家,韩嫣转向卫长君:“有人给长君说媒?” 刘彻又差点呛着:“你是怎么猜到的?” “胡说什么”几个字卡在卫长君喉咙里,不由得放下水杯:“我怎么记得我是四十五,不是二十五岁?” 刘彻:“你没记错。” 韩嫣惊呼:“真是长君?谁这么不开眼?他都黄土埋半截了。” 卫长君抬脚踹他一下。刘彻按住茶几:“这样哪像四十五岁的人。说你五岁朕也信。” 卫长君收回脚,瞪一眼韩嫣。韩嫣拍拍身上的土:“值得陛下亲自前来,女子非常人?哪家翁主?” 刘彻挑眉,韩嫣竟然可以猜到这份上:“为何是翁主?” “公主尚列侯。长君一介农夫。三公九卿何人敢劳烦陛下?”韩嫣又想想,“不找去病或敬声,反而找长君,此女年岁不小。皇亲当中好像没有三十岁还未嫁人的。” 刘彻闻言知道该如何拒绝,公主尚列侯,卫长君是农夫。 “长君是皇后兄长,有个大将军弟弟,冠军侯外甥,哪个翁主敢嫁给他。又不是早年子夫还不是皇后的时候。纵然有刘陵的心,也没有她的胆识。” 韩嫣奇怪了:“那是何人?” 卫长君也好奇:“陛下被此人抓到什么把柄?” “朕堂堂帝王做什么需要背着人?”刘彻没好气地问。 卫长君:“那就别绕弯子。再绕下去天都黑了。” “朕有个姊妹再度守寡。” 卫长君点头表示知道,叫他继续。 “噗!”韩嫣口中的点心全喷到地上。 卫长君陡然明白过来,张口结舌:“她,不是,不不,是那位公主?” “正是她。” 韩嫣擦擦嘴,喝口水:“陛下,近日民间传说,宫里有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还是阳信长公主推荐的?” “你知道的太多了!”刘彻面色不渝。 韩嫣抬抬手:“臣不是嘲笑你。没有外人,臣有话就直说了。我们都知道没有李氏也会有别人。可后宫之主是皇后。皇后大度了,臣也知道。公主前脚给你送个女子,紧接着要嫁给她兄长,皇后怎么想?长君心无芥蒂?” 刘彻:“此前她又没见过长君。就是见过也是几年前。不知道长君如今什么样。说不定她已经后悔了。” “无论有没有后悔都已经发生了。”韩嫣摇头,“换成我,我是不好意思。”停顿一下,“为何不学大长公主?” 刘彻:“朕的姑母?她跟姑母不一样。她不会那么做。” 韩嫣好笑:“找到你跟前了,还不好意思?不说这些,就说长君同意,她跟长君住到这儿?陛下觉着可能吗?” 卫长君:“就是搬回成,家小房屋少,也会委屈了公主。” 韩嫣点头:“不合适。这事好比牛头上换个马嘴。” 刘彻不禁瞪他:“长君还没说什么,你哪来这么多话?” 韩嫣闭嘴,叫卫长君自己说。 卫长君:“我不好亲自登门拒绝。子夫也不好说什么。公主可能误会她不同意。陛下,此事还得您亲自告诉公主。” 刘彻叹气:“朕就知道最后还得回到朕这儿。” 韩嫣:“陛下来之前就想到了?”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倒杯水:“她不知道你得在此种地?” “公主尊贵,她会认为我既然娶了她,就该为她考虑搬回城。” 韩嫣轻笑一声,陛下都不舍得为难卫长君,频频令禁卫或亲自送太子过来,她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刘彻不得不承认,他的姑母也好,姊妹也罢,多少都有点自持身份。 “朕会同她说清楚。”刘彻放下茶杯,看着卫长君,“哪天动了凡心,朕给你挑个才貌双全的。” 卫长君:“叫她给我陪葬?” 刘彻没听懂。 韩嫣懂了:“他年近半百,不知道哪天就走了。不给他陪葬,还是为他挑的吗?” 刘彻噎的说不出话,瞪着眼睛看着他。 韩嫣端起杯子,低头喝水,避开瘆人的目光。 卫长君:“我吩咐奴仆准备饭菜。吃了早点回去?过了申时天就冷了。” 躲到茂陵几日,朝中积攒不少奏章,昨天没看完,刘彻回去还得继续。刘彻抬抬手,放他出去,忽然想起再过一日,长姊就会进宫,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韩嫣:“此事您就该一口回绝。” “她先找的子夫。本想叫皇后召长君进宫。她十有八/九打算长君同意了,再请我赐婚。” 韩嫣想想那位公主行事做派,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不怕皇亲国戚嘲讽她三嫁农夫?” 此话换来刘彻一声轻笑。 卫长君愿意,想嫁给他的女子能从长安排到朔方。有人这样说,也是因为羡慕嫉妒。 韩嫣见状想起刘陵,那时候卫家远不是如今可比的。他知道卫青骑射出众,做梦也不敢这么做。 可就是那样,卫长君当年要是松口,刘陵一定不介意跟他在秦岭种地。 “臣比长君有钱,也没比他丑,怎么没有公主要嫁给臣?” 刘彻瞥他一眼,朕是女子也不会考虑你。 “想不想知道为何?” 韩嫣点头。 “长君吩咐奴仆做饭,你在做什么?谁想招个祖宗回去。舒心日子过够了?”刘彻很不客气,韩嫣羞愧,讷讷道:“臣也没有陛下说的那么懒。” 刘彻:“你是学会收玉米了,还是学会割小麦?” 韩嫣都会,不熟练罢了。 “捡棉花挖红薯会吗?” 韩嫣挠挠鼻子,心虚地不敢抬头。 卫长君进来:“你早年赏了他那么多钱财,吃喝不愁,他何必叫自己辛苦。人生匆匆几十载,可以过得舒心,为何要为难自己?” 韩嫣点头。 刘彻:“你习惯了万事不操心,哪个女子敢依靠你?” 卫长君往刘彻手里塞杯水:“渴吗?” 刘彻瞪他一眼:“不要朕说朕也得说。哪天你走在他前头,他非得跟你一块去。” 卫长君转向韩嫣:“可能吗?” 韩嫣想想:“没想过。” 刘彻:“长君想过。” 韩嫣转向卫长君。卫长君摇摇头:“你我不一样。你不在茂陵,去病一哭二闹三上吊,敬声撒泼打滚也得把我闹回城。” 殊不知霍去病和公孙敬声以及阿奴已经商量过怎么给卫长君养老。 不是碍于韩嫣住到冠军侯府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几个得进宫入府当差,留卫长君一人在家寂寞,早把卫长君绑回城了。 话说回来,刘彻回到宫里就吩咐小黄门这几日在门外候着,看到阳信长公主的马车就把人请过来。 阳信长公主不知道卫子夫在她走后就去宣室找人,也不知道她皇帝弟弟知道了,还以为跟李延年的妹妹有关。 刘彻请她坐下,长公主就问,李氏近日如何。 “今日不谈她。”刘彻放下朱笔,示意小黄门把奏章收起来,换上茶水点心,“你找皇后的事,朕听说了。” 长公主脸上轻松不在,多了些许窘迫:“实不该叫陛下操心。” “幸好朕知道了。太子的舅舅,皇后兄长,配得上大汉长公主。” 阳信长公主看着刘彻长大的,可以说比她母后了解这个弟弟,闻言就觉着不好:“但是?” “什么都瞒不过你。”刘彻恭维一句,“他千般好,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介平民这点。大汉开国以来不曾有公主下嫁平民的先例。” 阳信长公主也曾有过这个担忧:“从我的食邑中拨出千户给他?” 垂着脑袋听的黄门诧异,看来长公主真动心了。 刘彻无语又想笑:“众臣会怎么想他?公孙贺杀了多少匈奴人,不够封侯就是不够。” “我想知道卫长君怎么想的。”长公主不待他开口,“大汉律法也没有规定公主不能嫁平民。” 刘彻:“长君很清楚这点。他有此心早跟仲卿上战场捡军功了。有件事朕也不瞒你。”说出早年他在朔方,出主意叫韩嫣夜袭匈奴那事,“他给朕的奏章上只提韩嫣,只字未提自己。” 黄门很想提醒,陛下啊,您越是这样说,长公主越觉着大公子好啊。 长公主确实没想过卫长君还有这样一面:“此一时彼一时。” 刘彻张张口,真想说他跟韩嫣好上了。 “长君并不喜欢皇家公主。”刘彻不想被卫长君抓过去打一顿,只能这样说。 阳信长公主不禁问:“为何?” “姑母尚在,你去问姑母。” 长公主想起早已被她忘记的往事:“那一次吗?” 刘彻点头:“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刘陵就想过嫁给长君。只是她心思不纯。临死前后悔了,但晚了。朕饶她不死,长君也不会娶她。那时候刘陵还是二八女子,长君也才二十多岁。您芳华还在的时候,远不如刘陵。” 阳信长公主长得温柔大气,刘陵五官明艳,不提气质,因为两人差了近十岁,只说长相,和刘陵在一起,一百个人得有九十九个最先看到刘陵。唯一那一个还是脸盲。 “卫长君知道?” 刘彻胡扯:“朕了解他。他知不知道结果都一样。朕没告诉他。” 235. 婚姻大事 是你还没长大。 阳信长公主很失落:“我竟然不知道刘陵也……”忽然想起这事得有二十年了,“那时候卫青他?” “卫青尚未入伍,子夫也不是皇后。”刘彻并不担心她生气,“彼时刘陵嫁给长君当真是下嫁。如今你嫁给他称不上下嫁。” 长公主不禁说:“那陛下还说公主没有嫁给平民的先例?” “你希望朕直接说长君厌恶皇家公主?” 阳信长公主语塞。 “以后这事切莫再提。” 长公主不是第一次被卫家人拒绝,心底生出些许恼怒:“皇后为何不明说?” 刘彻眉头微皱,不解其意。难道她还想再试试:“你叫皇后如何拒绝?她大兄从未想过尚主?你信吗?” 长公主不信。 此话从刘彻口中说出来,由不得她不信。 “回去吧。”刘彻道。 阳信长公主起身离开脸上仍有薄怒。 黄门担心:“陛下,公主出去以后会不会去茂陵找大公子?” “找卫长君做什么?”刘彻疑惑,“担心卫长君?” “……担心公主。” 刘彻差点笑呛着,抬抬手叫他退下。 殊不知阳信长公主真想去茂陵找卫长君,馆陶大长公主干的事,凭什么算到她身上。阳信不蠢,稍稍冷静一下就知道不能自取其辱。 阳信去探望馆陶大长公主。 不是刘彻给的药,馆陶早已入土。纵然有药,她上了年岁,病了多日,也无法从榻上起来。阳信见她瘦的厉害,全然没了十多年前的风光,也不好再提“卫长君”。 卫长君该吃吃该睡睡,仿佛没有这回事。 韩嫣很是佩服:“卫兄,哪天你说时候到了,该飞升了,我都信。” “饭菜堵不住你的嘴?”卫长君好声好气地问。 韩嫣差点噎着。 卫长君:“日日在我这儿吃,你没点表示?” “缺什么?”韩嫣问。 卫长君什么也不缺:“钱!” 韩嫣:“不怕被人掘坟?” “谁说我带进棺材里?” “想买什么?我买。” 卫长君:“给去病准备聘礼。” 冠军侯库房里的钱多的花不完,用得着他准备。韩嫣不信:“相看好了?” 卫长君:“我妹这几年一直惦记着这事,如今去病终于同意,她敢拖?” 卫少儿不敢拖。 阳春三月,卫长君在茂陵盯着奴仆种红薯玉米等物,卫少儿和陈掌一起来向卫长君禀报,她挑了四个。儿子心里无情爱,直言谁都行。卫少儿请卫长君做主。 卫长君根据她们秉性以及家世背景选中一个,令卫少儿找媒人,届时他去提亲。 陈掌脱口道:“找好了。” 卫长君转向他妹。卫少儿点头:“我闲着也烦,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韩嫣想笑:“去病此生不娶呢?” 卫少儿:“那就送给敬声。”顿了顿,“伉儿也行。”说到此想起她另一个外甥,“大兄,太子也不小了。” 没有他的干预,太子兴许已经有人了。如今还是个小鸡崽。 “五日后我回城。”卫长君总觉着得进宫一趟,“不算今日,七八天后到去病府上找我。” 卫少儿点头:“还有多少没种?” 卫长君:“都是些不用着急的庄稼。你们有事就先回。没事就回屋歇着,饭后再回去。 恰逢休沐,陈掌无事,卫少儿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二人回屋喝点水就下地帮忙递红薯藤,或给奴仆送水。 午饭后又忙一炷香,夫妻二人才回去。 妹妹尊重兄长,卫长君也没叫他二人空手回去。年前腌的咸鸡蛋鸭蛋拿两坛,又拿一些鲜鸡蛋鸭蛋和鹅蛋,又给她拿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半袋过筛筛出来的粮食,留她喂鸡。 卫少儿要鸡蛋不要鸡,理由是家小院小没法养。 卫长君:“谁叫你一直养?下次陈掌休沐,你俩杀了吃了。” 陈掌拱手道谢,放车上。 卫少儿不放心地叮嘱:“大兄别忘了。” “地里的活干完我就去。”卫长君抬抬手叫她赶紧走。 韩嫣看着车慢慢走远:“明日去也行。我看着。” “不急。”卫长君朝妹妹消失的方向看一下,“她肯定还没跟去病说。” 韩嫣:“这么大的事?” 卫长君点头:“没有陈掌跟着,她有可能先找去病。陈掌一定会提醒她,先找大兄,大兄同意了,去病不敢出尔反尔。要不要打个赌?” “你妹你了解。”韩嫣跟他赌没赢过。 卫长君令许君和西芮回屋歇息。 许君:“挖坑埋土不累。” 卫长君:“你们明日和点面,做些油炸果子,我顺便看看几个小的。” 韩嫣闻言转向他:“阿奴和破奴的孩子?卫兄,他们是不是得喊你祖父?老天呐,你当祖父了?” 卫长君无语又好笑:“才知道?” 韩嫣不常去冠军侯府,以前孩子小说话不利索,偶尔碰见了喊不清楚,以至于他才意识到这点。韩嫣心慌:“我们真是黄土埋半截了?日子怎么过的这么快?太可怕了!” 许君很无语:“韩家郎君,我五十多了。” 韩嫣抬手:“你别说话!容我缓缓。” 许君不懂他缓什么,无声地问卫长君。卫长君:“没有家小,韩说也不叫他操心,姊妹有事也是找韩说,他还当自己二三十岁。”无奈地摇了摇头,“别管他。” 许君和西芮回屋准备明日做吃食的配料。 金乌西坠,该用晚饭了,韩嫣端着碗感慨:“我老了。” 卫长君见他双眼发直,跟中邪了似的:“没完了?” “你当祖父了。不止一个孙儿孙女?”韩嫣又觉着不可思议。 卫长君懒得理他。 三日后回城也没叫他。 韩嫣自欺欺人,不回城不见满脸皱纹或鬓角斑白的同龄人,他仍然正值年少。 宫里有了李夫人,刘彻贪鲜,卫长君怀疑他没空管儿子,入宫后直奔椒房殿,提醒卫子夫,太子十八岁再给他挑人。 太子一怒斩杀江充,导致宫女太监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霍去病等人不曾跟太子提过女人情/色,以至于太子还当自己是个孩子。 太子跟卫长君撒娇撒惯了,刘彻又惯着他,卫子夫时常可以看到儿子天真幼稚的一面,也没意识到儿子大了。 卫子夫闻言脱口而出:“据儿还早。” 卫长君:“据儿几岁了?” 卫子夫仔细一想,惊呼:“十五?” “儿子多大你不知道?”卫长君好笑,“回头我就叫阿奴把他的俩孩子抱来,天天喊你祖母。” 卫子夫脸色微变:“这就不必了。” “这几年盯紧点。发现不对立即处决。不要让他觉察出你不舍得处置他的人。他知道怕,躲去博望苑也不会胆大妄为。” 卫子夫:“我是不是该给他相看个太子妃?” 卫长君微微摇头:“老刘家容易出不孕的皇后。先挑几个。” “几个?”卫子夫眉头微蹙,这可不像大兄会说的话。 卫长君点头:“圆脸长脸鹅蛋脸,身高身矮各几个。见的多了,天仙下凡他也不稀罕。” “如果恰恰相反呢?” 卫长君:“那就叫他跟我去秦岭种地。一年不行种两年,两年不行就种三年。” 有卫长君这句话,卫子夫踏实了。 卫长君从宫里出来先去卫青家。卫青不在家,卫长君也没进去。他准备的零嘴分装好了,递给长平侯府门房一份,卫长君直奔冠军侯府。 卫长君稍稍歇息,先拿一份给大外甥女送去,接着给二外甥女。三公主住的有点远,孩子太小不能吃,卫长君就没亲自去,叫冠军侯府的奴仆给她送去。 公孙敬声的大妹妹也出嫁了,她跟其母卫孺一个德行,不喜欢说一不二,容不得旁人置喙的大舅。卫长君也懒得给她送。 在冠军侯府两日,卫少儿登门。翌日,卫长君去给霍去病提亲。 又过一日,休沐日,霍去病回来知道婚事定了,差点把房顶掀了。卫长君坐在主位一动不动:“嚷嚷什么?” “我的人生大事,你定好了才告诉我?”霍去病指着他,“你还嫌我嚷嚷?”说完往前趔趄,差点给他舅拜个早年。 霍去病稳住身体扭头看去,阿奴淡定地收回脚:“我就知道是你!” 阿奴替他补一句:“旁人谁敢踹你?姨母有没有问你喜欢哪个?你说她喜欢哪个就是哪个。你这么无所谓,郎君犯得着多此一举?” “那——”霍去病理亏,“那也得等我回来。” 阿奴:“只是定亲,又不是叫你娶。郎君,婚期定在何时?” “秋后。” 阿奴看向霍去病:“还有半年,你急什么?” 霍去病一生气忘了可以悔婚:“我——我是冠军侯,冠军侯不想娶的女子往后谁敢娶?悔婚不是害人吗。” 阿奴嗤一声:“我敢对天起誓,你才想到这点。”话音落下,身后跑来一小孩,抱住阿奴的腿。阿奴弯腰抱起他塞给霍去病,“叫他带你骑马去。” 小孩高兴地乱蹦跶。霍去病差点脱手:“这是你儿子。” “你侄子!”阿奴叫儿子喊“大伯”。坐到马上威风,为了骑马,小孩喊个不停。霍去病听的头疼,转向他舅:“我回来慢慢跟你算。” 卫长君冲阿奴招招手,给他一杯水。阿奴劝道:“郎君别放在心上。等他回来再提亲,他也是说,这种事别问我,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 卫长君:“也是我忘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询问子女的。也就是你惯着他。” “卫寄奴,再说我的不是,我就把你儿子扔马厩里喂马。” 阿奴回头,门边多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小的那个可能没听懂,只知道咧嘴笑。阿奴收回视线不理他。霍去病得了个没趣,扛着小侄子往马厩跑。 小孩突然从他怀里到他肩上,吓得不敢动。大概意识到很稳了,小孩又叫他快点跑。 霍去病的身体叫卫长君养回来了,使不完的劲儿,跑到马厩又跑回来。来回三次,坐在他肩上的小孩累了他还没累。 卫长君和阿奴从屋里出来,霍去病意犹未尽地问小侄子还玩不玩。阿奴不禁问:“你陪他玩儿,还是玩他?” “陪他玩。”霍去病嘴上这样说,不顾小孩挣扎,抱着他往天上扔。 小孩吓得惊呼连连,他乐得哈哈大笑。 阿奴转向卫长君:“婚事能提前吗?” 霍去病停下:“卫阿奴,我劝你慎言!” 卫长君:“阿奴是说早点娶妻,你早点有个自己的孩子,省得折腾他儿子。” 霍去病心虚地把小孩放地上。恰好这时,赵破奴抱着长女进来。霍去病眼中一亮。卫长君慌忙说:“她太小,经不起你往天上仍。” 赵破奴闻言扭头回隔壁家。霍去病气得对着空气踹两脚。 阿奴过府可不是为了给霍去病一脚。他有事找卫长君。早先跟霍去病商议给卫长君养老的时候,二人就觉着如今的卫家离他们太远,该在附近寻一处。 卫长公主叫府里奴仆留意着,近日终于有一家,这几年奢侈无度,欠了不少钱,不得不卖了大宅换小院。 卫长君想自己住的话,大宅子清静,周围邻居吵不到他。倘若嫌冷清,可以叫韩嫣,或卫少儿,或把几个小的接过去陪他。 霍去病听到“宅子”也不闹了,改说他出钱买下来。 阿奴掏出一张纸递给卫长君。 霍去病夺过去:“何时买的?” 阿奴:“公主买的。名也是她的。郎君,你看何时抽空改过来?” 卫长君笑道:“你们出钱买的自然是你们的。倘若变成我的,我这么多外甥外甥女,百年之后留给谁?就是知道是你买的,理应还给你,也有人不乐意。” 阿奴和霍去病都想说“谁敢”。卫长君先说:“不可能每个孩子都像伉儿一样乖,像你们一样懂事。你们的长子有你们的侯爵,看不上我的宅子。日后女儿女婿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奴把房契收起来:“郎君何时搬过去?” “除夕前后我过来住两个月。那时候韩嫣得回韩家。也省得他担心我一个人在茂陵寂寞。”卫长君摇头,“我怎么会寂寞。” 霍去病:“他会寂寞就认为你也会。” 阿奴算算时间:“也好。这些日子我令人翻修一下。郎君,那个家是不是也该修了?” 卫长君点头:“叫公孙贺出钱修。你这边修好,我叫女奴搬过来。那边留给敬声娶妻。” 霍去病不禁皱眉,公孙贺没给公孙敬声准备房屋吗。 卫长君:“你姨母事多,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管,好好的日子能被她搅合的鸡飞狗跳。我出面叫敬声搬出来,公孙家没人敢直眉瞪眼。” 公孙敬声幼时不是个好孩子。长成如今这么懂事,卫长君费了不少心。霍去病不希望大舅的辛苦白费,赞同道:“缺什么我补给他。” 卫长君微微摇头:“别说给。说是给他的新婚贺礼。” 省得公孙敬声以后缺了什么就找霍去病要。霍去病乐意,他的妻小不见得乐意。 这点卫长君没说,霍去病以为不能惯着表弟。 公孙敬声近日正为住哪儿发愁。祖父母去世了,妹妹又出嫁了,家里空出好几处小院。公孙敬声不喜欢一大家族住一块,成天熙熙攘攘没有一点清静。 得知大舅把那处房子送给他,公孙敬声高兴疯了。休沐日那天出了皇宫就往冠军侯府跑。 卫长君看着几个孙子孙女玩闹,听到脚步声以为霍去病回来了,突然背上一沉,卫长君差点摔倒:“公孙敬声!”反手朝他背上一巴掌。 公孙敬声下来:“大舅怎知是我?” 卫长君:“你身上臭!” 公孙敬声抬起胳膊闻闻:“几日没沐浴了。是有点味。”嘴上这样说,他也不叫奴仆烧水,抱起阿奴长子问:“想不想叔父?” 小孩不记事,一段时间不见忘了,伸手要祖父。 卫长君接过小孩,瞪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扒着他舅的肩膀:“怎么想起来把那个房子送给我啊?表兄有没有说你偏心?” 卫长君朝北看去:“你表兄和阿奴送我一处更大的。” 这事公孙敬声听说了。 “那个我知道。我说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家。” 卫长君:“去病的聘礼有我一份。你姨母没钱,又不好全叫儿子自己准备。你父母有钱,不需要我的钱。” 公孙敬声踏实了:“难怪表兄没抱怨你偏心。” 卫长君好笑:“你还当他十来岁?我不出聘礼,他也不会说什么。” “你不懂。”公孙敬声摇头。 卫长君:“是你还没长大。婚事定了?” 公孙敬声没问:“回头问问母亲打算定哪家。不过她喜欢的我肯定不喜欢。” 卫孺不喜欢张扬外向的。比如卫少儿。卫少儿不是她妹妹,她敢说其不安于室。卫长君倒是觉着不能找个过于内向腼腆的,好比卫青夫人。最好像卓文君侄女,八面玲珑机灵的。不然人得被卫孺挑剔的想撞墙。 卫长君点头:“问你母亲挑了几个。我帮你选。” 236. 霍去病成亲 婆媳矛盾也能找太子? 有了卫长君这句话,午饭后,公孙敬声策马回公孙家,找他母亲要他未婚妻人选名单。卫孺嫌他胡闹,不理他。公孙敬声个混不吝的就混给她看,不告诉他娶谁,成亲那日别怪他不出现。 要是寻常百姓家,父母得打断他的狗腿。公孙敬声有他大舅护着,有二舅和表兄撑腰,三人无论谁都比公孙贺在陛下面前得脸,公孙贺无奈,叫卫孺给他。他想娶谁娶谁,以后日子不好过也省得怨恨他们。 卫长君从未跟弟弟外甥说过,这辈子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他只是反复提醒他们娶妻得慎重。不慎重就是陈氏废后。 韩嫣曾干过寂寞的时候买几个人陪,不需要人陪的时候给她们一笔嫁妆把人嫁出去。 在卫长君和韩嫣跟前长大的公孙敬声就觉着娶妻娶贤,不喜欢妻子就纳妾或买奴。总能找到一个叫他快活的。 公孙敬声闻言对他父亲的话嗤之以鼻。不过也不想故意气他。否则他走后他们又得说他叫大舅惯坏了。 卫长君拿到名单直皱眉。 看着孩子玩闹的阿奴叫赵破奴看着几个小的,走到卫长君身边:“怎么了?” “这一个个比去病的未婚妻家世还好。” 霍去病耳朵灵,闻言过来:“你给我选的家世太低。” “我给你选个翁主,嫁进门叫你母亲伺候她?”卫长君问。 霍去病脱口道:“她敢!?” “面上不敢,心里会鄙视你母亲。盖因她觉着自己生来便高人一等。哪怕她家长辈求你娶她。”卫长君摇了摇头,“她也会认为,你能娶到她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霍去病不屑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来生变成什么,还前世。” “韩兄不止一次提过,世家子弟看不上贫民。世家子弟的姊妹就看得上?”卫长君又问。 霍去病摇头。 阿奴不由得朝自家看去。 卫长君:“世家尊贵也无法跟皇家比。陛下的女儿无论嫁谁都是下嫁。她们打出生就知道这点,反而不会瞧不上夫君以及其家人。再说了,皇后怎么可能把女儿养的看不上贫民。” 阿奴佩服:“郎君,瞥一眼你就知道我想什么?” “我猜的。” 阿奴:“可惜猜错了。” 卫长君:“那就是你奇怪为何公主在你面前不曾表现的高高在上。这是性格所致。也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鄙视贫民。” 阿奴笑了:“好赖话全叫你说了。” “世事无绝对。我们家无需娶世家女增光添彩,何必赌她是那个例外。小门小户固然眼界不高,他们胆量也不大。做错事你把人交给廷尉,没人敢说三道四。世家子弟你能这样处置?”卫长君问霍去病。 霍去病把他弟霍光杀了,霍光生母恨不得吃了他,也不敢来京师找他。捶公孙敬声一顿,公孙贺敢指着他的鼻子骂。 卫长君又说:“贫民女子中贤惠的并不比世家女少。既然碰到的机会一样,何不找个叫自己省心的岳家。世家女识文断字,这点很多小门小户的女子比不了。可像卓文君卓夫人那样的有几个?更多的是认识几个字就认为自己无敌了。不如什么都不懂,你们想怎么教怎么教。没空教可以给她们找几个女先生。” 公孙敬声指着他手上的纸:“大舅,先看,看我的。” 卫长君:“我明日叫人打听打听。你母亲打听的我不信。” 霍去病不禁说:“姨母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卫长君:“你姨母会查那女子女红如何,擅不擅长理家。这些哪用得着当家主母做。交给管事绣娘便可。我要查的是她父母人品如何,兄弟性情如何。总不能今天成亲,明日叫你找廷尉捞人。” 公孙敬声:“我母亲不查吗?” “你母亲会打听,也会认为你又不是跟她兄弟成亲,何必管那么多。”卫长君叫来冠军侯府的管事,叫他抄一份。管事派人去市井,他找朋友聊聊。 公孙敬声等他安排好忍不住感慨:“这么麻烦?” 卫长君:“你当小孩子过家家?以后儿女嫁娶也要这么做。” 霍去病接道:“不是有你吗。” “我四十五了。”卫长君提醒他们。 霍去病不想知道他多老,摆摆手朝侄子侄女走去,领他们去后院玩儿去。 阿奴待他走远,对卫长君说:“以后这些事交给我。” 卫长君很是欣慰:“我闲着也是闲着。” “郎君何时回去?” 霍去病的婚事定了,只等秋后迎娶。卫长君算算日子:“敬声的事也要不了几天。等不到你下次休息了。” “您别太着急。”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不着急。权当老友叙旧。” 窦婴不在了,东方朔在武威辛苦耕种。偶尔能碰到的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也去了。张汤也不知做了什么,刘彻叫他闭门思过。 卫长君问嘟嘟是不是有人陷害他。嘟嘟认为他跟卫家结了亲,不作死就不会死。卫长君问霍去病怎么回事。霍去病说出刘彻原话——与你无关。 卫长君又问霍去病,他二舅有没有找陛下。卫青得到的也是那句话——与你无关。张汤的儿子并没有受到牵连。卫长君确定不会连累无辜的就没再管。 可是除了他们,卫长君只能找主父偃。 好在主父偃爱热闹。翌日,卫长君带着小奴到东市主父偃时常出没的地方,没等他左顾右看找人就听到有人喊他。 卫长君过去,几个白头发老者起身同他见礼。 卫长君打量主父偃:“如今越发舒心了。” 主父偃摇头:“不瞒大公子,也是放心不下才日日出来。大公子近日怎么这么得闲?” “我该在茂陵盯着庄稼地?” 主父偃笑笑算是承认。 卫长君:“早几天种好了。我大妹妹挑了几个适婚的女子叫敬声选。敬声不知道选谁,叫人去茂陵接我。我正等着家奴打听清楚呢。” “哪家女子?”主父偃问出口意识到失礼,“大公子见谅。” 卫长君微微摇头:“女儿家不能告诉你是谁。倒是不妨告诉你她们家有哪些人。”说着一顿,“我怎么把你忘了。你自打从五原回来,日日在市井之中?哪家子弟不成器,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主父偃被他恭维的想生气又想笑——气卫长君嘲讽他把酒肆茶铺当家,又高兴卫长君能想起他:“大公子说说看。” 卫长君左右看看,离他们最近的也隔了两张茶几。卫长君稍稍压低声音道出他看好的几家。其中一家刚说女子父亲名,坐在卫长君对面的老者摇了摇头。卫长君看过去,老者这才发现自己表态了,赶忙找主父偃。 主父偃安抚他:“大公子乃君子。你有话不妨直说。说错了大公子也不会怪罪。” 卫长君点头:“消息传来传去总有些失真。” 其他几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长君一边听一边叫店家加几道点心,令小奴去付账。 主父偃见状忍不住说:“哪能叫你破费。” 卫长君瞥他:“我在朔方的时候,你弄我的东西买下这个茶铺也绰绰有余。” 主父偃羞愧地无言以对。 卫长君又陪他们坐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了便带着小奴告辞。做戏做全套,卫长君去另一条街上买些零嘴和小玩具。到冠军侯府,卫长君叫小奴给左右两个外甥女送去。 阿奴和赵破奴的孩子见到又有好玩的,高兴地蹦蹦跳跳。卫长公主不禁羡慕儿女:“还不是在大舅身边。在大舅身边得多幸福。” 女奴赞同。 自打卫长君回到冠军侯府,府里的小主子就没缺过吃的玩的。 “大公子那么喜欢小孩,为何不自己生一个?” 卫长公主问过阿奴:“大舅非俗人,自然不是我们这些俗人可懂得。” “以后多寂寞啊。” 卫长公主:“所以在后面给他买一处宅子。”顿了顿,想想这几日下午到隔壁表兄家,“大舅好像也不寂寞。” 女奴无法想象。 卫长公主看到儿女起了争执,顾不上跟女奴分析她大舅。 赵破奴的儿子在襁褓之中,没人跟女儿挣抢,同样也没人跟她玩儿。小姑娘晃晃悠悠去隔壁找舅爷爷。 卫长君走了一路很累,翻出霍去病的球和毽子等物给女奴,叫女奴陪她玩儿。 两三岁的小孩哪会玩啊。一会儿把毽子扯坏了。以免霍去病回来大吼大叫,卫长君又叫人出去给他买几个原处放着。 府里的奴仆并非霍去病买的,而是刘彻拨给他的。一个比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会办事。翌日下午,他们就把卫长君所关心的事打听到了。 卫长君左右权衡挑出两个叫公孙敬声选。虽然没有女子画像,但有大概身高长相。公孙敬声挑一个他喜欢的送家去。 舅甥二人欣赏的,卫孺有诸多意见。 公孙敬声不惯着他母亲,要么这个,要么不娶。他是挺喜欢阿奴的儿子,大不了叫去病表兄多生几个,送他一个。 卫孺很想阳奉阴违。公孙敬声不知道他母亲有这么荒谬的想法,以为她想叫女方拒绝公孙敬声。公孙敬声警告母亲,她敢乱来,他就改姓卫。 休沐日,公孙贺也在家,这话把公孙贺吓到了,直言听他的,一切听他的。 公孙敬声把“卫家”钥匙给他父亲:“大舅送我的宅子。你们叫人收拾收拾,成亲后我搬过去。” 公孙敬声乃长子,夫妻俩哪能叫长子出去住。公孙贺不同意。公孙敬声不是跟他们商量,而是告知。公孙敬声叫父亲找他大舅,他大舅送的, 给公孙贺个胆子也不敢找大舅子。 翌日上朝见着卫青,公孙贺叫他劝劝兄长。 人心是偏的,卫青自然向帮他照顾儿子的兄长,而不是一年见不到三次的长姊。卫青又不好拒绝,反问他是不是嫌宅子破旧。他可以再给外甥买一处新的。原地推倒重建也行,只当他送给外甥的新婚贺礼。 这话差点没把公孙贺噎死,后悔找这个榆木脑袋。 公孙贺找阿奴,阿奴推到卫长君身上,宅子是他送的,他也没拿剑逼公孙敬声搬过去。言外之意,管不住儿子你怪谁。 公孙贺想起来了,阿奴没给过他好脸。他去找霍去病。霍去病告诉他,大舅本想把他家后面的宅子送给敬声,敬声没要。要不换换? 有何差别呢。 公孙贺只能等休沐日告诉妻子,他无能为力。卫孺要亲自找卫长君,恰好公孙敬声回来沐浴洗头。公孙敬声提醒他,韩嫣也在茂陵。不怕韩嫣骂她不知好歹尽管去。 韩嫣唯一怕的是太后。 卫孺不敢有所行动,老老实实去给公孙敬声准备聘礼。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冠军侯大喜的日子到了。 女子家世不显,找不到马找不到人抬嫁妆。卫长君一早把人和车马送过去。出嫁的时候,前面的车到冠军侯府,后面的车还在装嫁妆。 左邻右舍无不羡慕。 殊不知女方长辈有苦难言。 卫长君提亲那日直言,女子到了卫家不会吃苦遭罪。女子亲戚长辈族人也不要指望冠军侯接济赡养。不必准备嫁妆,聘礼他们可以全留下来,他可以再备一份,不会怪他们。 族人当中有才干的,冠军侯会给指条明路,不要指望冠军侯提拔举荐。成就过礼,不成就当他不曾来过。 女方长辈很生气,哪有这样求娶的。又不敢得罪卫长君,只说他们商议商议。 有人出主意,结了亲就是亲戚,冠军侯还能不管。 女方长辈认为此言甚是。 翌日托媒人给卫长君递话,他们同意了。 三伏天前,张汤被致仕。张汤妻子想去拜访卫长君,叫张汤儿子拦住。卫大公子想帮忙,并不需要你出面“提醒”。 朝中有人问卫青,怎么不帮他岳父叔向陛下求情。卫青实话实说,陛下说此事无我无关。他的同僚纳闷,陛下那样说,你就不管了。卫青反问,他该怎么管。 经此一事,霍去病岳丈看清楚了,三公之一的张汤都请不动卫家,卫长君那番话真是“丑话说在前头”。 可一想到大汉开国以来唯一冠军侯,他们也舍不得错过,只能当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跟母家再无瓜葛。 霍去病岳家的态度,卫长君看在眼里。进了腊月,卫长君回城准备过年,令侯府管事前往“金阁”买些金玉之类的小玩意。或找卓文君买一些珍珠。 卫长君提亲的时候太强硬,霍去病的妻子怕他。卫长君在府里,她都不敢出来。卫长君也没逼她出来行礼。他吩咐府中针线活好的女奴绣一些荷包,交给冠军侯。 霍去病拿到那些小东西和荷包就懂了。 除夕过后陪夫人回家,见着岳父家小辈,一人给一个荷包。 下午,霍去病走后,小辈们打开荷包放在一起,赶上家中长辈一年俸禄了。 此时他们才真正认识到卫长君有强硬的底气。 给公孙敬声商议婚期的时候卫长君也去了。公孙敬声父母双全,卫孺也不像卫少儿那么听话,卫长君不好说太多,只说嫁过去可以搬出去住。敬声年岁小不懂事,以后还得他们多多包涵。 订了婚期,卫长君见着公孙敬声交代他,亲戚当中有人敢仗着公孙家或卫家的权势欺压百姓,他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天塌了他顶着。 公孙敬声脱口就问,搅事的人是他父母怎么办? 卫长君:“交给太子。” 元鼎四年,开春,公孙敬声成亲。 没到三伏天,公孙敬声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妻子就跟事多心细的卫孺吵起来。 公孙敬声到家,妻子叫他评理,母亲埋怨他不孝。公孙敬声头疼,分开住也能闹起来。不沐浴不洗头,他翻身上马去茂陵,见着卫长君就问:“大舅,婆媳矛盾也找太子吗?” 237. 远方来客 大舅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韩嫣口中的黄瓜喷了一地。 公孙敬声试探地问:“不可?” 韩嫣:“找太子打你母亲,还是训你妻子?” 公孙敬声后知后觉意识到女眷的事男人不好多管。公孙敬声把祈求的眼神投向他舅。卫长君摇头:“这事我也不好插手。” “那可如何是好?”公孙敬声急的拔高嗓门。 卫长君叫他先去沐浴洗头,总不能明日还顶着一身臭味入朝做事。 公孙敬声不放心地问:“等我洗好你能想出办法吗?” 卫长君抬抬手示意他先去。 自从公孙敬声入仕后就很少来茂陵,茂陵没有他的衣物,沐浴后穿着卫长君的衣裳出来。 卫长君在河边阴凉处坐着,身侧放着一个小马扎,公孙敬声见韩嫣不坐,他过去坐下。 “大舅——” 卫长君抬抬手:“我是有办法。” “快说!”公孙敬声移到他对面,也不怕河岸陡往后摔。 卫长君:“这事如同忠孝,在父母身边尽孝,就很难为国尽忠。你只能选一个。” “可母亲骂我不孝。” 韩嫣笑了:“这么多年不回家也没见你担心过。怎么成亲后反而担心起来?” “这——成家哪能跟以前一样。”公孙敬声看他舅。 卫长君反问:“为何不可?” 公孙敬声被问住了。 卫长君:“立刻回去,叫你母亲从你家中离开。她撒泼打滚又哭又闹,叫奴仆把她绑了,嘴巴堵上,塞马车里给你父亲送去。只此一次她就消停了。 “你跑到这儿只能躲一时。不这样对你母亲,那就打你妻子一顿。不过这样的结果有两个,她怕了,其次便是同你和离。” 韩嫣忍不住说:“你妹跑去敬声家指指点点,叫敬声打她妻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卫长君看向外甥,叫他自个选。 “下午回去?” 卫长君看一下天色,差不多午时了:“叫奴仆准备午饭,早点吃了早点回去。” 韩嫣冲在南边乘凉的奴仆招招手,叫他们蒸米饭,做几个凉菜。 未时,公孙敬声吃好,天太热,申时才往家去。公孙敬声以为他走了,他母亲也该回家了。回去是回去了,午饭后又来了。 公孙敬声问他母亲想做什么,卫孺说出儿媳妇种种不是。公孙敬声听完,全是些鸡毛小事。比如睡到日上三竿。他不在家,又没孩子,妻子跟女奴玩够了,不想看书下棋,不睡觉做什么。 公孙敬声问他母亲这里是谁家。卫孺下意识说是他家。公孙敬声不客气地说,既然知道就回公孙家去。 卫孺大为震惊。公孙敬声的妻子也吓得不敢说话。公孙敬声叫随他母亲来的两个女奴出去。两人下意识找当家夫人。 公孙敬声家也有奴仆,他冲奴仆招招手:“撵出去!” 卫孺气得指着公孙敬声骂他有了妻子忘了母亲等等。公孙敬声吼奴仆:“你们也想跟她们一样滚出去?” 奴仆不敢动卫孺,把她带来的两个奴仆往外拽。 卫孺上去撕扯他们,公孙敬声扬起马鞭朝半空中挥一鞭子。啪一声,院里安静了。公孙敬声指着她母亲:“以后少踏进这道门。今天就算了,再有下次——” “你敢杀了我?”卫孺气得吼。 公孙敬声:“我会把你绑起来送回家。” “你——”卫孺想说他怎么这样。忽然想起儿子上午不是这样,“你大舅说的?” 公孙敬声点头:“等我大舅亲自来请你回去?” 卫孺蔫了。 “还不走?”公孙敬声问。 卫孺气得咬咬牙,瞪一眼儿媳才走。 公孙敬声妻子担忧:“母亲她——” “不必理她。”公孙敬声看向奴仆,“以后再来不许开门。” 几个奴仆连连点头。公孙敬声心里还是不痛快,本想回来清净一日的:“我去表兄家。” 新婚女子见夫君面色不渝也不敢阻拦。 公孙敬声没去找霍去病,端的怕撞到表兄和表嫂恩恩爱爱,然后被他表兄一脚踹出来。他去博望苑看看太子表弟在不在。 整个东宫只有太子一个主子,太子也嫌东宫无趣,盖因宫殿多,宫女太监也多,想骑马散心都得慢慢走。所以一到休沐日太子就去博望苑。 太子羡慕大舅每到夏日就有吃不完的瓜果。博望苑落成,刘彻叫他自己布置的时候,太子找他舅讨了许多树苗和瓜苗。 公孙敬声到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吃五月仙桃。 “真会伺候自己。” 太子回头,示意他推他走一圈。 公孙敬声想一脚踹倒轮椅:“你不是说打死也不坐?” “我是说坐也不能叫大舅知道。”太子抬抬手,伺候的小黄门递来湿漉漉的手帕。太子擦干净从轮椅上起来,“休沐日不回家,找孤何事?” 公孙敬声:“在你这儿清静静静。”说着话到轮椅上坐下。 太子好奇,示意他说来听听。 公孙敬声屏退左右。 太子来了兴趣:“还怕人知道?” “家丑。”公孙敬声接着说出他母亲和他妻子的官司。 太子越听越不感兴趣:“孤以为姨丈做了什么。” “这事还小?” 太子:“姨母什么德行,你才知道?” 公孙敬声着实没料到这一出:“我以为我都搬出来了,就没有这些事了。” “你婚前姨母都没死心,试图选个她满意的儿媳。你和大舅挑个她不喜欢的,她怎么可能不找事。”太子摇头,“幸好母后通情达理,不像姨母那么喜欢斤斤计较。” 公孙敬声:“你也不小了。” “母后说我还小。十八岁再考虑这事。” 太子八岁的时候刘彻着急,太子十六岁了,刘彻反而不急。盖因近两年没生过病,哪怕着凉。刘彻愿意相信卫长君所言,他比刘家列祖列宗长寿。 既如此,儿子二十岁再娶太子妃也不迟。 太子好奇:“姨母还在你家?你这么跑出来,不怕她俩打的头破血流?” 公孙敬声把卫长君出的主意告诉他。 太子感慨:“我大舅就是我大舅。”顿了顿,“什么事都难不住他。”说着看向公孙敬声,“大舅怎么在茂陵?” 公孙敬声:“茂陵还不甚热。大舅打算大豆玉米种下去再去秦岭。” “韩嫣跟他一块?” 公孙敬声点头:“韩兄只有除夕前后回家待两个月。” “大舅不娶妻也不觉着寂寞,是不是有韩嫣成天陪他喝茶下棋聊天?” 公孙敬声:“大舅辛苦多年也该歇歇了。他从搬去秦岭到伉弟进太学,这二十年就没闲过。最辛苦的是在朔方那几年。尤其头一年,我们馋的都想吃野草。” “那姨母和表嫂吵架你还找大舅?” 公孙敬声深深地看他一眼。 太子心慌:“孤只是随口一说,也没说你不许去。” 公孙敬声收回视线,朝身后睨了一眼。太子推轮椅:“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嘴里这么嘀咕着,依然推着他去葡萄架下。 公孙敬声抬头,见葡萄青翠青翠,一个个很小,“怎么有点眼熟?” “朔方的葡萄树。一直种在上林苑。父皇听说我找大舅要果树,令人送来的。”太子指着不远处桃树下,“今年剪了几根葡萄枝,都长出来了。明年可以移到别处。你要不要?孤给你留一颗。” 公孙敬声点头:“以前外祖母种的果树都老了。年前修房屋的时候被我母亲叫人砍掉。如今院里除了菜还是菜。没有一点阴凉地。” 太子很意外:“表嫂会种菜?” “原先家中三个女奴,大舅带走两个,留下的那个种的。”公孙敬声妻子想拔了种花。女奴一说菜籽来自卫大公子,公孙敬声妻子亲自照看。 三天两头浇水拔草,她对那一小块菜地也有了感情。 要不是天热,她会一早起来伺候地,然后找小姊妹玩。万万不会被卫孺撞到她在屋里睡觉。 太子:“去病表兄院里的瓜果蔬菜好像是大舅种的?” 以前在外甥家无事可做,卫长君就把用不着的地翻一遍,可以种果树的种果树,可以种菜的种菜。如今恰逢收获时节,冠军侯府不用出去买菜。 霍去病妻子家世不显,会过日子,看到那片菜地很是喜欢。当她得知地是卫长君收拾的,对卫长君的感官复杂起来。像是不敢相信在她家中那么强硬的男子有这样一面。 公孙敬声撇嘴:“我哪能跟表兄比。大舅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太子不由得想起早几年天天想去打匈奴的他,是得有多天真才能说出,表兄歇着,他来收拾伊稚斜单于的话啊。 “亲生的也不一定能勇冠三军。” 公孙敬声点点头,顺嘴问:“伊稚斜单于还活着?” “父皇叫边关将领给伊稚斜单于一封信,跟他亲自对战。伊稚斜单于都没敢回信。” 公孙敬声转向他:“陛下知道他在哪儿?” “人不能没有盐。找到卖给他盐的商人,不就能把信递给他了。” 公孙敬声:“可以不卖给他。” 太子翻个白眼。 公孙敬声明白过来,大汉不卖,西域人卖。 “太子殿下!” 表兄弟二人吓一跳。 太子转身想呵斥,见来人一头汗:“何事慌慌张张?” “打西北来了一群异族人。太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不会这么巧,说什么来什么吧。 公孙敬声不装瘫了,一步跳起来。太子整理一下衣裳,大步跟上去。来禀报的东宫禁卫挑几个人跟上太子。 十六岁的太子很清楚他对他父皇意味着什么。他有个闪失能要他父皇半条命,朝廷也得大乱。所以他很不喜欢人跟着也没由着性子叫人回去。 公孙敬声拎着马鞭,眯着眼打量:“不是匈奴人。” 238. 正文完 心不老永远不会老。…… 张骞去世前很希望看到西域人来长安。张骞去世那天刘彻跟太子念叨过一句。太子闻言问:“是西域人吗?” 那些人又走近一点,公孙敬声点头,“十有八/九是他们。” 太子:“回头提醒张骞之子,家祭的时候别忘了告诉他。”话音落下,人到跟前,为首的几个像汉人。公孙敬声总觉着似曾相识:“你们从朔方来的?” 几人朝公孙敬声看去,仔细端详一番,惊呼:“小公孙公子?你这么高这么大了?长变了。小人没敢认。” 太子转向表兄。公孙敬声解释,他们是最早跟大舅去朔方的匠人。 公孙敬声朝几人身后看去:“什么情况?” 几人解释那些人皆是西域使臣。 表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使臣为何没有官吏迎接,而是由朔方百姓引路。 西域诸国并不相信大汉如张骞所言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兵强马壮,不选择长途袭击,打算与他们贸易往来,只因他们不值得大动干戈。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大汉注意到西域诸国,摩擦不断的诸国难得团结一次,一国挑一支人马扮成商人。张骞从朔方往西,留给西域诸国的路线自然也途径朔方。 这些人到朔方城下被驻军团团围住,为了证明他们并非细作,只能表明身份。驻军不可擅离职守,太守无诏不得入京,太守请几个想回长安看看的平民送他们一程,顺便盯着他们别乱问乱打听。 认识公孙敬声的那几位把他拉到一旁和盘托出。公孙敬声给太子使个眼色,兄弟二人回博望苑,公孙敬声牵出他的马带人回城。稍后太子进宫禀报。 一众人到东市转一圈,公孙敬声确定小国使者见识了京师繁华才带他们去驿馆歇息。公孙敬声也怕他们瞎打听,令驿馆小吏找休沐在家的典客。 典客赶到驿馆,刘彻派过去的人也到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公孙敬声做主,都在驿馆歇一晚,明日进宫面圣。 不递国书,偷偷潜入,刘彻不想接见,叫丞相出面。随后刘彻躲去茂陵,皇城交给太子。 刘彻走路生风,面带笑容,卫长君瞧着奇怪:“天上下黄金了?” “哪天被腰斩弃市,朕一点不意外。” 卫长君不禁提醒:“除了你谁敢斩我?” “太子!” 卫长君转身朝河边果树下走去。刘彻慢悠悠跟上。韩嫣令奴仆回屋拿椅子、茶几,准备瓜果茶水。 卫长君闻言回头说:“不给他吃。” 刘彻:“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样目中无人。” 韩嫣无奈地说:“多少年了?陛下和长君怎么吵不够?陛下,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刘彻其实早憋不住了,偏生卫长君出口就是嘲讽。韩嫣这么懂事,刘彻不介意告诉他,西域诸国派来的使臣到了。 韩嫣脑袋懵了。待他反应过来就忍不住问:“使臣已到京师,陛下不等着召见他们,来这儿做什么?”看向卫长君,“他们想见长君?” 卫长君想送韩嫣一记鄙视:“张骞不是那么碎嘴的人,不可能跟他们说卫家都有谁谁谁。顶多夸张地提一句,匈奴叫卫家舅甥灭了。”瞥一眼刘彻,“张骞提出与他们友好往来,他们不屑跟大汉交流,如今反悔了,陛下自然要晾一晾他们。” 刘彻含笑:“知我者长君也。” 卫长君:“待几日?” “朕告诉丞相前往甘泉宫避暑,三伏天过后再回去。” 韩嫣:“朝中有事丞相上哪儿找陛下去?” 卫长君叹气:“太子十六了。陛下像他这么大登基了。” 刘彻点头,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不必掰开了揉碎了说。 听到脚步声,刘彻回头,几个女奴端着黄瓜白瓜桃子等果子过来。刘彻不禁问:“没有西瓜?” 卫长君:“有两个不小了,我和韩兄吃不了一个,分给奴仆又无法一人一块,索性没摘。” 韩嫣不由得想起霍去病、阿奴都在那几年,三个大西瓜也不够一天吃的。 刘彻往四周看看。卫长君转向南边。刘彻过去敲敲瓜,像是熟了,摘掉给女奴,令其放水井里冰着,他吃了甜瓜再吃西瓜。 刘彻吃个半饱,靠椅子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卫长君,除了不能腾云驾雾,你这日子跟神仙也没什么不同。” “陛下也可以。可惜您舍不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卫长君微微摇头:“不必解释。可以理解。也没叫你做出什么保证。” 刘彻顿时觉着无趣。 卫长君:“我过几日回秦岭。” “朕带衣物了。” 秦岭有新衣新鞋,卫长君不怕他穿。他奇怪刘彻近日不是跟李夫人打得火热吗。 “陛下不想李夫人?” 刘彻愣了片刻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顿时想把人推去菜市口斩了:“朕又不是离了女人活不了。” 韩嫣闻言好奇李夫人何等貌美:“长君不说臣都忘了。倾国倾城早已传遍天下。” 刘彻:“那些话你也信?” 卫长君摇摇头:“流言多夸大。不过陛下也是好福气。” 刘彻不是头一天跟他对上,不气不恼:“长君羡慕?” 卫长君:“韩兄羡慕。” 刘彻的目的是他又不是韩嫣:“听你的话酸的像醋缸倒了,朕以为你羡慕。”说着突然想起李家情况跟卫家差不多,李氏也有兄有弟,“长君见过李延年,可曾听说李氏的另一位兄长?” 卫长君:“李广利?” “你果然知道。” 卫长君笑:“李家那点事都被城内城外的平民百姓扒到太阳底下了。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信。” 刘彻为他的多疑感到羞愧,只有一点点,且只是一瞬间:“长君对其了解多少?” 韩嫣听出来了:“是个将才还是有三公之贤能?” 刘彻看向卫长君。为了数万枉死的将士,卫长君不怕他多疑:“哪是那么容易的。” 韩嫣下意识看皇帝本人。 刘彻挑起眉峰:“朕可以认为你不希望李家越过卫家?”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 “说人话!”刘彻瞪他。 卫长君:“我妹皇后,我弟大将军,我外甥冠军侯。我收养的孩子娶了皇家最尊贵的公主。霍光被陛下当成三公教养。最最重要一点,我的太子外甥十六。李氏怀了没?她儿子十岁,太子二十六。李家拿什么跟卫家争?”说到此简直心累,“旗鼓相当我担忧。差距这么大,我在意他都是给他长脸。” 刘彻不自在地说:“你也不必这么刻薄。” “实话向来逆耳。”卫长君凉凉道。 刘彻后悔同他讨论。 韩嫣不禁问:“所以李广利难当大用?” 卫长君:“最多是公孙贺。论带兵,还不如公孙敖或破奴。陛下,不管你是想削弱卫家,还是担心据儿登基尾大不掉,你都不能叫他为主将。喜欢李夫人,爱屋及乌想重用他的家人,可以令其为副将。” 在国家大事方面,卫长君从未骗过刘彻。他叫张骞到西域显摆大汉精美物品,果然迎来西域诸国使臣。因此刘彻也愿意再信他一次。 刘彻:“天下能征善战的将军尽出卫家,你觉着可能吗?” 卫长君:“苏建、路博德等人不是人?” “他们确实不错,可也是跟着仲卿和去病得的军功。” 韩嫣闻言不禁点头,是这样。 卫长君瞪他,跟着瞎掺和什么。卫长君捏捏眼角:“陛下,不是能打匈奴的尽出卫家,而是你幸运,有个仲卿来个去病,阿奴也可用。先帝时期,周亚夫一个。再早周勃。再早韩信。大汉立国之初,有仲卿去病这些将军,楚汉之争能打四五年?” 韩嫣摇头。 这次换刘彻瞪他:“你墙头草?” “他山间竹笋。” 韩嫣瞪卫长君:“你才腹中空空如也。” 刘彻坐直:“长君,四十六了。用韩嫣的话说,黄土埋半截。可以给朕一句实话了。” 卫长君不明白:“陛下指什么?” “你怎么知道用李广一定会吃败仗?匈奴人赵信对朕忠心耿耿,你也不看好他。” 卫长君震惊:“你怎么知道?” 刘彻笑了,很得意:“你没发现自己有个毛病。一个人可用,你不会说太多。不可用,你会迟疑,沉默,甚至不止一次想劝朕不要用。” 卫长君目瞪口呆。 嘟嘟跑出来,[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卫长君也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刘彻:“第一次出征匈奴。” 卫长君神色复杂。 韩嫣脱口道:“十几年了?” 刘彻笑看着大舅子:“朕其实也有点怀疑。所以叫李广领兵试试。又担心全军覆没,才从春拖到夏。朕以为反复提醒李广慎重,磨的匈奴意志消沉,能保全朕的精兵。结果还是差点全军覆没。他都不如去病和阿奴两个孩子。他俩至少知道擒贼先擒王。” “你还知道什么?”卫长君不禁抹一把脸。 刘彻:“大公子从不缺谨慎。朕看出这么多不少了。” “那就这么多。” 刘彻笑他:“李广利怎么回事?” “其实我不会掐算。” 刘彻:“你会算命测字不可能二十多年一次没用过。这点不必说朕也信。” 韩嫣好奇地问:“那个人告诉你的?” 刘彻摇头:“他连地龙翻身都不明说,怎么可能告诉他这些。” 卫长君叹气:“当我记住一个人的时候,会做梦梦到跟他有关的事。我几乎没梦到仲卿和去病在战场上的情况。我梦到几次李广全军覆没。前些日子敬声成亲,我在城里多待几日,不止一次听到李家兄妹,梦到李广利跟李广的情况差不多。” 刘彻:“只是做梦?” 卫长君:“不瞒你说,我至今没见过李广。梦中他也是个无脸人,但我知道那是李广。我不好明说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我也不能确定。 “仲卿几次出征,我前前后后都没梦见过。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我身上不好使。可我却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说明什么?” 刘彻半信半疑,可他也没法撬开卫长君的脑袋看个究竟:“你担心据儿也是梦见不好的?” 卫长君:“我梦到有人杀他。” “朕?”刘彻说出来瞪卫长君。 卫长君又想翻白眼:“担心你,我会跟你说,小心你儿子先弑父再杀舅?” 韩嫣叫他直说。 卫长君:“你算计了那么多世家子弟,就算没人看出来也会在心里怪你。不敢动你,还不敢动手上无兵的太子?” 刘彻:“不怕朕秋后算账?” 卫长君:“他们说太子等不及父亲驾崩,你是信还是不信?太子没了,你杀了天下人,太子又能活过来?” 韩嫣点头:“长君此言甚是。” 刘彻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有人敢要儿子的命:“朕不用李广,躲过几次全军覆没,是不是也可以避免那种事?” 卫长君点头:“你对太子深信不疑自然可以避免。只怕小人搬弄。他们不会直接说太子有反心,而是挑小事,比如你生日的时候太子带人狩猎去了等等。一年一点,三年五载积攒的多了,你心里自会产生怀疑。” 韩嫣:“长君担心太子向你和陛下挥刀,也是怕小人在他面前挑拨?” 刘彻问:“梦中我们死了?” 卫长君摇头:“太子身上全是血,卫家到处是血,陛下周边也是血。这个血可能是你为太子报仇杀的人。我梦中没有死人。” 韩嫣想象一下,倒抽一口气:“血海?” 卫长君点头。 刘彻:“那得死多少人?” “比打匈奴死的人多。至少我梦到李广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血。” 刘彻无力地靠椅背上:“此事还有谁知道?” 卫长君:“你不问谁也不知道。” “朕记得你说过,我们都死了也死不着他。”刘彻看着卫长君,目光灼灼,容不得他胡说八道。 卫长君:“卫家血流成河了,你还有力气给太子报仇。” 刘彻点点头,接受这个说法:“此事只可你我三人知道。传出去有可能弄巧成拙。” “我本想带进棺材里。”卫长君提醒他,“陛下,担心发生那一幕,再过十来年就退吧。我带你和韩兄环游天下去。” 刘彻瞥他:“你再多说一句——”到此停下,卫长君担心过太子拿母家立威,要不是真怕发生那种事,他没必要劝他退位。 “看来朕得继续叫太子随朕上朝。” 卫长君:“你就不该浪费民脂民膏给他弄个博望苑。上林苑选几间宫殿修修改改不就行了?东宫那么大,还怕委屈了他?” 刘彻幼年想有一处自己的天地。景帝节俭,太后不支持。如今有了儿子,刘彻就想在儿子身上补回来,哪想过往后会发生那么血腥的事。 刘彻喊女奴把西瓜拿过来。 卫长君知道他不想听,也不再说。反正他能活到钩弋夫人出现。赵氏女子敢装神弄鬼,他就一刀把她的手砍了。 茂陵有树有河也不能跟秦岭比,在茂陵几日,卫长君就和韩嫣以及刘彻带着奴仆禁卫前往秦岭避暑。 秦岭卫家西边沟里荷叶亭亭玉立,却再也见不到种荷人。 刘彻在卫家门口远远看到莲叶:“窦婴种的?” 卫长君点头:“起藕的时候留一点,来年自己就长了。” 刘彻坐在奴仆送来的椅子上,令所有人退散,哪凉快哪呆着去:“我们真老了。” 窦家大门上的锁都生锈了。韩嫣顺着刘彻的视线看去,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卫长君:“心不老永远不会老。” 刘彻:“缠绵病榻?” 卫长君笑道:“我不会到那一天。真有那么一日,也不会像魏其侯一样拖几个月。我会早早准备好砒/霜。” 刘彻看向韩嫣:“不愧是大公子,非常人也。” 卫长君不想再挨挤兑:“去病的妻子有了身孕?” 刘彻一听这事来了兴趣,盖因他还想得个小冠军侯。闻言告诉卫长君,他早早令太医看过,母子平安,待到秋日瓜熟蒂落。 卫长君今年开春又买了两房奴,秦岭和茂陵卫家不缺人手,秋日过半可以收庄稼了,卫长君也没盯着,跟韩嫣拉几车东西去霍去病给他准备的宅子。 卫长君怕吓着外甥媳妇,令奴仆把他准备的鸡鸭羊蛋送过去。发动那日卫长君才过去。 好巧不巧,八月二十四日,休沐。太子天天被他皇帝老子拘着上朝,难得有理由出来,他也跑来看热闹。 太子守在产房门外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依然没动静,急的抓他舅的胳膊:“生孩子这么难?” “你出生那日比今日还慢。陛下等的忘了朝议。”卫长君话音落下,里头传来一声婴儿的哭泣。在卫长君肩上的嘟嘟飘到他眼前,[太好了,冠军侯有后了!] 卫长君有时候也怕他的参与把外甥的儿子扇没了,闻言露出笑意:“去病有后了。” 霍去病不敢信。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霍去病陡然惊醒,激动地抱住他大舅。 卫长君:“谁以前还不稀罕娶妻?” 霍去病缓许久:“他是我一点点看着长这么大的。”嘟囔着,“你的庄稼成熟收获,你还很满足。何况孩子。” 卫长君想起多年前,全家人进宫,只有他们舅甥二人在家的一幕,宛如昨日:“进去看看吧。” 稳婆拦着不让,还没收拾好。 卫长君:“他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他还怕那点血气?” 稳婆让开路。 太子满眼崇拜地望着舅舅。 卫长君疑惑:“怎么了?” “大舅,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太子摇头,“神鬼不惧!” 卫长君拍拍他的脑袋:“那你慢慢学。我们去堂屋歇会儿。” 韩嫣跟上他,感慨:“孩子出生令人期待,接下来就要去病头疼了。” 卫长君心说,日子还长,慢慢头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