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被偏执反派追了一条街》 1. 疯狂 宁城。宁城学院。 恢复知觉的刹那,江恬还闭着眼,耳边是模糊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的声音。 她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主神真的遵守诺言,把我送回了高二这年? 声音清楚的刹那,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坐在一间阶梯教室中。讲台前一位穿驼色立领风衣的男老师满脸愠怒,正望向这里。 周围学生们打量的目光隐晦。 有窃窃私语。 “老师喊她回答问题她怎么理都不理啊……” “上课睡觉还这么横,牛逼死了……” 上辈子属于这天的记忆涌来,江恬下意识闭了闭眼。还没等接受完这天的记忆,一阵熟悉的虚弱感传来,她身形一颤,左手紧紧攥住裤腿。 这种感觉江恬太熟悉了。 是程玉珠,程玉珠又在吸我的气运! 上辈子死后进入主神空间得知真相后,江恬曾无数次想当面质问程玉珠——烫毁一个襁褓中婴儿的脸,盗取属于对方的人生,不断吸取对方的气运,即使你是穿书者,你的良心从来没曾痛过吗?! …… 英才私立高中。 文艺汇演进行到一半,台前悠扬的合唱飘至幕后。程玉珠在幕布后准备着。 她是下一个歌唱节目的表演者。 她的同桌兼小跟班在一旁讨好地说:“玉珠,你好淡定啊,马上要上台表演了居然一点也不紧张,还是那么难的约德尔唱法,我都要替你紧张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学的唱歌,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程玉珠画着浓妆,穿一件星空紫的高定紧身晚礼服。 昂了昂头颅,她不以为意地说:“这也要告诉你吗?” 小跟班讷讷,不再吭声。 台前的合唱还在继续,程玉珠转了转手腕上的紫水晶手镯,打开系统面板。 系统对其他人不可见。 她并不会约德尔唱法,甚至连唱歌也不会,但系统可以随时抽取女主的气运。 ——只要有气运在手,没什么做不成。 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想到取代女主成为程家千金的这十几年,一直顺风顺水,程玉珠有点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这一次她也会拿到气运,在舞台上大出风头。 穿书就是要爽嘛! …… 宁城学院。 记忆回笼,江恬睁开眼。 她想起这里是宁城学院,不是自己读书的宁城一中。 ——今早自己被程玉珠吸气运,误以为生病,向班主任请了一天的病假,从医院挂完吊水后身体好转,于是接了宁城学院一个代点名的兼职,结果因为太虚弱在课堂上睡着。 大学公共课上睡觉的人屡见不鲜,男老师一般也不会当众为难女学生。 但被吸取气运的后遗症是变得倒霉,还招人讨厌。 “完了,老师好像要发火了……” “她哪个班的啊,这么横……”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江恬艰难地起身。她抬头看一眼幻灯片上的油画。 课堂提问是鉴赏这幅画。 恰好她认得。 江恬用几秒组织语言,然后开口:“《我热爱的吉妮薇芙》是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印象派画家阿兰·雷诺的代表作,这幅画没有使用任何长形线条,全部由短暂破碎的笔触构成,也打破印象派不用黑色的主张,对明暗的精细表现却十分平衡……” 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抵抗被吸收气运的痛苦窒息感。 主神曾说过:“你是这本书的主角,只要主观上竭力抵抗,是可以保住甚至趁机拿回一部分气运的。” 上辈子不知道真相,被吸收气运时江恬只以为是生病,从来都是束手就擒,但重来一辈子清楚了一切,江恬不会再让程玉珠如意。 阶梯教室的第五排,白棉袄戴口罩的少女有条不紊地回答问题。 她的声音透着点虚弱,但清澈温柔,像一阵春风,回答的逻辑也十分清晰。 讲师表情稍霁,忽然奇怪为什么刚才心中有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明明课堂上还有别人在睡觉。 其他人的低议也开始转向。 “回答得真好……” “她声音好好听,但好虚弱啊,是不是生病了啊?” 讲师当然也听出少女声音中的虚弱。他心里愧疚起来。 原来睡着了是因为生病吗? “这位同学回答得不错,坐下吧,”讲师咳嗽一声,向下压压手,和善地说,“如果生病了不舒服想趴着,可以提前和老师说。” 江恬说谢谢老师。 然后坐下。 她后背都是难受出的冷汗,身上却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轻松感。 应该是抵抗成功了。 江恬突然想起,主神也说过,穿书者吸收气运的过程如果被打断,就会遭到反噬,反过来变得倒霉。 …… 英才私立高中。 台前的合唱已经结束,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从帷幕前传来:“下面是高二六班程玉珠同学带来的歌唱表演,一首用约德尔唱法演唱的外国民歌《孤独的牧羊人》,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 掌声雷动。 “约德尔唱法?卧槽这不是世界上最难的唱法之一吗?” “低音区和高音区快速轮番用真假声演唱,这么难的唱法我们学校居然也有人会?” 程玉珠从小板凳上站起,抚一抚晚礼服上的褶皱,气定神闲走上台前。 鞠了一躬,她走到麦克风前,开喉献唱。 一道跑调的嗓音划过空气:“啊——”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麦克风前,程玉珠捏紧手。豆大的汗珠从后背流下,打湿礼服。 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系统出错。 系统从来没出过错。 程玉珠不信邪,又扬声歌唱。 “啊~~~~” 再一次,怪异的腔调响彻整个礼堂。 “……” “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前排有学生憋笑憋得脸色通红,“这是搞笑节目吧,太搞笑太有创意了吧,我好喜欢啊!” 因为寂静,不少人听见。 程玉珠也听见。 麦克风前,她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主持人站在横侧幕后,诧异地看她一眼,走出来救场说:“似乎程玉珠同学身体不太舒服,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同学。” 白着脸,程玉珠快步要离开舞台。 突然后背上传来一声布料的裂响,寂静中又十分明显。 她顿住。 下一秒反应过来。 ——礼服太紧,崩开了。 众目睽睽下,程玉珠羞愤欲死,逃也似离开舞台。 回到幕后,她立马查看系统。 进度条是灰色的。 这一次吸收气运居然失败了。 到底怎么回事? 程玉珠又惊又疑。 想到什么,她脸立马又绿了。 妈的,是不是穿书公司变相逼我多氪金? 狗币公司! …… 宁城学院。 讲台上穿立领风衣的西方美术史老师仍在讲课,江恬拿出手机,在长课桌的掩护下开机。 屏幕亮起。今天是二零零九年十二一号星期二。 江恬心中百感交集,握紧手机。 主神真的把我送回了高二这年! 上辈子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高二。 继姐在游戏城打电动,被寻仇的社会青年认错,砍成重伤住进ICU。 爸爸着急之下突发脑梗,偏瘫在床。 家里外债没有偿清,无钱聘请护工,继母要护理姐姐,她不得不三天两头请假回家照料爸爸,因此错过参加数学联赛,保送进名牌大学的机会; 再后来程家人会找来。 原来她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而是程家当年遗失的千金。 爸爸偏瘫后生活不能自理,觉得连累她,留下遗书后从高楼一跃而下,当场失去生命,葬礼上她哭得四肢瘫软,被程家接走。 程家算不上豪门,但也家底丰厚,程家父母发誓要好好疼她。 那时她刚失去爸爸,每日以泪洗面,得到一星半点的关爱,便恨不得加倍偿还。 江恬对每一个人都好,尤其对鸠占鹊巢的妹妹程玉珠好。 因为程家父母说“你妹妹知晓身世,心里肯定很难受,你既然是姐姐,就要让着她”。 那年江恬对程玉珠真的很好。她帮程玉珠写作业,甚至程玉珠让她帮忙洗染上月经的内裤时江恬也没有拒绝。 而程玉珠却把她害死了。 直到死后意外进入无限空间,江恬才得知程玉珠是穿书者,也是自己一切不幸的制造者。 无限空间的主神说:“你是一本团宠文的女主,本该被程家人百般宠爱,但你那个妹妹带着系统来到,烫毁你的脸,把还在襁褓的你丢走,取代你的身份成了程家千金。” 主神还说:“她不断吸走你的气运,你身体不好,时常莫名遭人厌恶,最后五感衰弱油尽灯枯而死,也是由于气运被夺。” 江恬这才明白脸上的疤从何而来。 原来是程玉珠烫的。 可死前的她一无所知。 她对程玉珠那么好,可程玉珠明知道她因为脸上的疤痕自卑,却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摘落她的口罩。 然后捡起口罩,塞进她的手里,假惺惺说:“对不起啊姐,我手滑了一下,不是故意的,你最心地善良最大度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还有弟弟。 程家弟弟有严重的肾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而她的配型刚刚好。 一向优雅的程家妈妈跪下来求她:“你有两个肾,让一个给弟弟也不会死,就算以后身体不好不能工作,家里有钱能一直养你,弟弟那么年轻,你怎么能狠心看着他去死?” 弟弟也跪下来,哭着求她:“姐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吧!” 江恬确实不忍目睹那样年轻的男孩走向死亡,也真把程家人当家人。 她还是让出一个肾。 可后来有一天,无意中看到程家弟弟在网上的聊天记录。 “真是蠢死了,我就没看过这么蠢的人,爸妈接她回来就是为了给我配型换肾,她还真以为自己能取代我姐的地位当千金大小姐?只有我姐是我姐,她算个什么东西,又蠢又丑,看一眼就想吐。” 当时江恬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善良难道有错吗? 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程家的那些人,又怎能忍心这么对她呢? 知晓一切后江恬心灰意冷,离开程家。 没有人拦她,当初信誓旦旦说要疼她养她的程家父母,假仁假义地拿出几千块后,把她扫地出门。 江恬重回校园参加高考,可功课落下很多,她原本身体就不好,是医院的常客,失去一个肾后更是时常晕厥。 她的成绩本来很好,是学校光荣榜上数一数二的存在,即使自己去考,也能上名牌大学。 最后却落榜。 若这样也就罢了。 可这根本不是结束。 爸爸死了,她也失去一个肾,没能去心仪的大学,程玉珠仍不放过她。 因为突然有一天,江恬意外拿回一大笔气运,恢复了容貌。 她的脸光彩夺目,像包裹在硬茧中的自卑毛虫,熬到破茧成蝶,绽放出惊人的美丽,那种美丽,让当时的同事们都惊叹,所有人都说:“江恬你真漂亮啊,素颜都能出道。” 很多人来和她交朋友,每天有人故意从窗外经过,只为多看她一眼。 可能出于嫉妒,程玉珠开始变本加厉吸她的气运,江恬的身体愈发不好,她坐上轮椅,五感衰退,几乎成了半个残废。 程家也正是在那时突然报警找来。 程家人仗着和她有血缘关系,在警察面前强行将虚弱的她从外地带走,拍着胸脯说要照顾她。 然后一转头就把变漂亮的她送给陆念,这本书的反派,求陆念对程家的生意高抬贵手。 陆念是出了名的又凶又冷。 出于女主对反派的本能,第一眼江恬就怕他。 可陆念居然娶了她,还给她拍下程玉珠一直想要,但买不起的十几克拉粉色钻戒。 那场婚礼十分盛大,上了江城的新闻头条。 婚礼上程家人也受邀前来。 程玉珠看到钻戒时脸上的表情十足精彩。 陆念…… 想到这个名字,江恬心突突直跳,仿佛又回那一日,在私奔的途中被男人截回。 那之后,她目睹他的疯狂。 重来一辈子,江恬希望能考上名牌大学,拿回气运,和爸爸过平静的生活,不再和程家人扯上关系,也再不要遇到陆念。 还好,他是江城人而这里是宁城。 只要永远不去江城,就不会遇见他吧? …… 宁城学院几公里外。 一间废弃酒店。 大堂外,杂草蔓生的入口处停着一辆黑色街摩,造型如同一只潜伏的猛兽。大堂内,落满灰尘的前台旁站着几个太妹打扮,手捧奶茶的女生。 几人眼神发亮,齐齐注视着楼梯上一个玩滑板的少年。 少年穿名牌黑色卫衣和球鞋,护膝和护腕上有LOGO,也都是名牌。 然而比名牌装备更惹人瞩目的是他本身。 少年身形颀长,目测也在一米八以上,留着最简单的寸头,但英俊的长相和桀骜不驯的气质都让他有别于一般男生。 脚踩长板,他从分成几阶的大理石楼梯上滑下,等稳稳落上地面后,又微蹲着旋了个身。 夕阳破碎,少年左耳的钻石耳钉折射出璀璨光芒。 女生们夸张尖叫。 “陆念你好帅!” “太酷了吧!” 一个女生率先走来,向他递出手中的珍珠奶茶。 她脸色微红:“陆念,天气这么冷,喝一杯珍珠奶茶暖和下吧。” 这个男生是前些日子才从大城市江城来的,一到宁城就在女生圈子里出了名,因为不仅有钱还长得帅,而且特别拽,让人很有征服欲。女生们前仆后继,却都铩羽而归。 这可就更让人着迷了。 谁都想做最先搞定他的那个。 少年没接奶茶。 一只脚踏着滑板,他上下打量对方,不客气道:“你们宁城的女生都这么闲?” 天天都有人来送奶茶。 女生脸色微白:“陆念,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对啊,交个朋友而已,我们都特别想和你交朋友。” 其他几个小太妹也纷纷附和。 陆念懒洋洋转动护腕:“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啊?” 几个女生都是大胆的。 一个立刻说:“因为你帅啊!” 其他也接上。 “对啊,现实中看过最帅的!” “明星都没有你帅!” 少年嘲讽地勾了勾唇,凉声道:“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然后拎起滑板就要上楼梯。 虽然目的确实如此,谁都没料到他能这么直白地戳破。 女生们有点脸红。 眼看少年拎着长板就要上楼梯,一副不想再理人的架势,那个最先回答的女生急了。她几步跑来,扯住少年卫衣袖口,索性放开说:“陆念,我们谈恋爱很放得开的,什么都可以做的!” 被扯着袖口,陆念没有回头。 目视前方,他眼神泛冷:“放开。” 女生却把他的袖口扯得更紧。 她撒娇说:“不放,除非你和我们交朋友。” 下一秒少年猛地回头,瞳仁漆黑:“滚!” 小太妹吓了一跳,连退几步。 她脸上的羞红彻底褪成惨白。 …… 宁城学院。 下课铃打响,江恬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一抹夕阳斜照,给教学楼、操场以及下课的人群都披上一层金纱。周围的一切那么真实鲜活。 她心里充满重获新生的感动。 江恬先打个电话给爸爸。没有人接,她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去南门和发布兼职的学姐碰头。 学姐已经在那里等着。 江恬走过去。 学姐打量她。 少女穿得严严实实,还戴着一只口罩,但身形纤细,露出的一双杏眼形状优美,皮肤也好到不可思议,像是能掐出一把牛乳,一看就是个美女。 她把说好的十五块给江恬。 江恬收钱,轻柔地道谢:“谢谢学姐。“ “不用谢,”学姐摆摆手,又夸她说,“小妹妹,你声音好温柔,人也好温柔啊,充满着古典美人的气质。” 江恬有点手足无措。 上辈子总是被吸气运然后无缘无故招人讨厌,比起被夸,江恬更习惯被人讨厌。 耳根泛了点红,她又轻柔地道谢。 等学姐走后,江恬去南门对面的公交站等车。 她没乘坐回城区的车,而是登上了开往郊区方向的4路车。 记忆完全回笼后,江恬已经想起上辈子的这天,自己除了接到点名的兼职外,其实还接到另一个兼职,只是最后没去成——因为课堂上又被程玉珠吸气运,太过虚弱。 这份兼职是去天禧酒店递情书。 天禧酒店是早些年就废弃的一间酒店,但公交站没拆,4路车还停靠那里。 发布兼职的男生是宁城交职的一位学生,姓黄。他的女朋友移情别恋要另投他怀,他气到吐血,决定找那个男生单挑,同时雇佣一个女生在打架时给自己递情书。 ——“毕竟我就算没有他帅,但也是魅力四射的男人啊!”,这是他的原话。 …… 天禧酒店,废弃大堂。 玩滑板的少年始终无动于衷,小太妹女生们灰败着脸,不甘心地离开。 4路车到达站点,江恬下车后往天禧酒店的方向走。 一辆电动车擦身而过。 黄振海一路开进酒店,把电动车停在荒草地里。 取出储物箱里的双节棍,他气势汹汹冲进大堂:“陆念,今天我就要和你决一死战!” 陆念刚好滑落大堂的地面。 拎起滑板他看向黄毛。 下一秒,少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嗤。” 然后扭回头继续朝楼梯走。 黄振海:“……” 站在原地,他拎着双节棍气抖冷。 拽你妹啊! 江恬匆匆走过荒芜的草地,离酒店大堂的入口还差十几米的距离。 这一年她的视力没有被毁,还有1.0。 她看见陆念。 这一年他还只是个少年,江恬还是一眼认出。 江恬转身就跑。 而这一秒,像是感应到什么,拎着滑板的少年也转身看了过来。 2. 朋友 黄振海气抖冷的同时也注意到江恬。 下一秒,他看到寸头的少年扔开滑板,朝外追去。 黄振海目瞪口呆。 背着书包江恬拼命向前跑。 挂饰与拉链的碰撞声中,她慌张又害怕。 她不明白这一年的陆念为何会出现在宁城,又为何追上来。 但上辈子第一次对视,只是被看见眼睛江恬就再也摆脱不了他。 不能让他看见眼睛。 江恬的运动神经不好。 她跑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 江恬假装跌倒。衣服厚,她不疼。 少年的追逐也在这瞬间停下。 站在两米外,陆念望过去。 十二月的荒草萋萋,少女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白色棉袄,安静伏在草地上。 他走近前,垂眼看着她。 她身上有类似百合的淡淡香气。 完全不认识。 他不知道那一刻为什么想追上来。 “喂,”江恬听到头顶少年懒洋洋的声音,“偷过我钱啊,一见我跑得比兔子都快?” 江恬趴着不动。 下一秒少年弯了弯唇,朝她伸出手。 “起来啊。” 江恬微抬起视线。她看到夕阳中少年的手,戴着护腕,五指修长,从指套中伸出。 但江恬不想握他住的手。 她还一动不动,甚至紧紧闭上眼。 江恬害怕与他对视。 陆念盯着她。 好几秒,少女一动不动。 他气笑了,收回手:“你就长那里等着开春发芽吧。” 江恬:“……” 这一年他说话怎么是这样的呀? 这年他应该只有十九,但由于女主对反派的本能,江恬还是有点怕他。她更怕与他对视后被纠缠不清,甚至早婚。 江恬不动。 她等着他走。 陆念垂眼看着她:“我走了。” 江恬不说话。 “我真走了啊。”少年重复一遍。 江恬等着他离开。 一分钟过去,少年还在那里。 江恬低着头。 这一年他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呀? 少年忽然蹲下来,低声威胁:“你再不起来我就采取非常手段了。” 江恬下意识着急道:“别。” 这一声又轻又柔,像羽毛挠过。 少年的心忽然狠狠抽动一下。 下一刻,陆念看着她出声,声音有点哑;“那你起不起来啊?”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年他说话不算话呀。 江恬还是站起来。 她依然闭着眼。 陆念也随之站起来。 他看着她。 晚霞遍天,少女紧紧闭着眼。她是新月眉,眉毛微弯,如同新月悬挂在雪白细嫩的皮肤上。 陆念看到她身上沾满杂草。 “喂,身上都是草。”他提醒一句。 江恬闭着眼拍打全身。 “一直闭着眼干嘛?”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江恬动作微顿。 她垂下手,轻轻撒谎:“眼睛有点疼。” 因为撒谎,江恬睫毛轻颤一下。 陆念假装不高兴:“看见我眼睛疼啊?” 江恬害怕他发火。 上辈子他就是出名的坏脾气。 “不是,”她紧张地说,“刚才进了沙子。” 扇睫又颤一下。 少年不说话。 于是江恬也低下头不说话。 十二月的晚风轻轻,少女站在那里,乌发微扬,柔软白皙得像一朵风中的百合花。 江恬想不到要怎么脱身。 她不自觉发起呆,脑海里浮现出上辈子的一幕幕:被程家送给他的第一天,只对视了一眼,他就带她去领证,反抗无效…… 陆念看到她衣服上还沾着一根长长的杂草。 他下意识伸手要摘。 这一秒江恬如同惊弓之鸟,猛地退后一步,脱口而出:“我不早婚!” “……” “……” 她僵住。 然后狠狠低着头。 啊啊啊啊啊。 即使本能还在害怕,江恬也感到难为情。 陆念眼神浮笑。 他放下手:“身上还有根草。” 江恬难堪地交握着手,小声:“我,我刚刚走神了,在想别的东西。” “哦,“少年缓缓哦一声,眼神含笑地看她,“那你还挺会走神的。” 江恬:“……” 她拍掉那根杂草。 少年看着她又不说话。 于是江恬也不做声。 她又有点走神。 一方不同意的婚姻是不是算无效呢? “想什么呢?”少年冷不丁问。 江恬下意识:“《婚姻法》” “……………” 啊啊啊啊啊啊。 陆念眼神含笑地看她。 然后说:“现在高中生的课外读物还挺丰富多彩的。” 江恬衣襟旁有露出的校服一角。 江恬又害怕又难为情。 她低着头不做声。 “宁城一中的?”他又问。 江恬点头。 “今天不是周二吗,请假的?” 她再点头。 想到什么,少年忽然顿了下:“你不会也是来找我交朋友的吧?” ——你不会也是来找我谈恋爱的吧? 因为太丢脸,江恬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 她下意识又点点头。 下一秒江恬反应过来。 她僵住。 这辈子江恬不想和他结婚,也不想和他当朋友。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少年的唇角无声扬起。 低下眸,陆念转动运动护腕。扬着唇,他声音却轻描淡的:“你们宁城的女生爱好还挺一致的,都喜欢交朋友。” 江恬垂着头不说话。 哪里有撤回键呀? 黄振海在大堂里站半天,从窗户看见两人还在说话,干脆拎着双节棍走来。 陆念瞥他一眼。 黄振海来到江恬旁边,打量着她,觉得这可能是领兼职的那个。 “你是来……来……” 黄振海卡壳。 他还没想好如何在对手在场的情况下对上暗号。 一旁,寸头耳钉的少年突然插声:“来找我交朋友的。” 江恬头低得更深了。 黄振海看向陆念。 你也晓得要理我啊? 他又去看江恬,眼露同情。 作为职高生,黄振海当然对“交朋友”的潜在含义一清二楚。 他也听过陆念的凶名。 ——好多追他却铩羽而归的女生都曾被凶哭过。 眼前的这个女生垂头戴着口罩,瞧不清楚脸,但看上去心理承受能力就不强。 两人能聊半天肯定是因为她缠着陆念。 瞧她刚才都赖地上不走了。 好学生就是厉害啊,追人的手段都丰富多彩,黄振海心里想着,等着陆念凶这个女生,看她哭唧唧。 陆念一眨不眨地着江恬:“你想跟我交朋友我就交啊?” 黄振海心里拼命点头,对啊,你想跟他谈恋爱他就跟你谈啊? 又想,这是预热,马上要开始凶她了。 江恬垂着头不说话。 陆念依然看着她。 少女闭眼站在那里,夕风扬起她鬓发微乱的发。 下一秒他拿出手机,懒洋洋:“喂,号码多少啊?” 黄振海不可思议看向他。 一辆的士从远方驶来。 江恬微睁一点的视线里看到。 她想到离开的方法。 江恬低声:“我没有手机。” 忍着本能中的害怕,她垂头绕过两人匆匆朝马路那边走。 走的太快江恬被绊一下,口袋中的手机掉出来。她僵一下,飞快地捡起,然后扬了扬手,跑向停下的出租车。 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下一秒的士扬尘而去。 黄振海人都傻了:“怎么跑了啊?” 还有,她明明有手机的啊! 想起什么,黄振海心中一跳。 他想起单挑前为了解对手,打听陆念时听到的一则传言。 ——那些被凶哭的女生对他因爱生恨,凑了一笔钱,说谁要是能搞定他再把他狠狠甩了,就能拿这笔钱。但这个难度太高,谁若是能耍他一把,也能去领一点钱。 不是吧? 原来不是来追陆念,而是来赚钱的啊? 她不会一直在用手机录音,见耍到人就立马遁了去领钱了吧? 黄振海怜悯地看向身旁寸头的少年。 同情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他的同情转移了。 显然少年也想到了那则传言。 夕阳下起了一阵风,荒草地上一只空锡罐滚来。 陆念狠狠踢开。 她是来耍他的! 3. 再遇 出租车在两公里外的公交站前停下。 本以为是回城的远单,却是三公里都不到的近单,司机郁闷:“小姑娘,公交不好等,真不要送你回城?” 江恬轻柔说谢谢不用了。 她付款下车。 郊区打车回家的花费太高,江恬不舍得。 妈妈过世后留下医疗欠债,这年自己也三天两头进医院,爸爸一直在拼命工作挣钱,连别人避之不得的出差都抢着去。江恬很懂事,不会问爸爸要整容的钱,更不会在别的地方浪费钱。 她一直在为去疤手术攒钱。 所以才会一有时间就做兼职。 等公交时江恬取出手机发讯息:“对不起,我临时有事不能过去,你找别人吧。” 她猜到那个黄头发的应该就是发兼职的人。 江恬没说刚才那人是自己。 …… 天禧酒店。 寸头耳钉的少年套上防风皮夹克,用黑色橡皮绳狠狠把滑板绑在车尾。他的动作粗暴,像含着一股气闷。 黄振海拎着双节棍可怜巴巴站在一旁。 他想再喊单挑但又忽然有点不敢。 他也看出陆念现在很生气。 戴好头盔,少年跨上摩托。 哑光黑的机车轰鸣远去。 黄振海一个人留在原地。 手机滴一声。他拿出来,看到江恬的短信。 正要回复,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吵架要分手,还说要另投他怀的女友。 “黄毛毛,我听班长说你去找陆念打架了,你没事吧?”他女朋友声音有点慌。 她怕男朋友吃亏。 黄振海就要说话,忽然眼珠一转,说:“他一见我撒腿就跑了。” 女朋友:“……” 她不是很相信,但没拆穿。 还能吹牛就说明人没事。 “黄毛毛,我不是真想和你分手,也没喜欢陆念,只是气上头了,故意找个人气你……”女朋友心虚。 黄振海:我日! 三言两语将他哄好,他女朋友想到什么:“陆念还在不在你旁边啊?” “不在啊,刚走,怎么了?” 女生说:“今天的事是我们不对,你去跟人家道个歉吧。” 黄振海想了想也挺过意不去:“怎么道歉啊?” 女生想了想:“建设路那条巷子里最近不是新开了家网吧有充值活动吗,你请人家打把游戏好了,男生嘛,一起打把游戏就是兄弟了。” 她补充一句:“说不得以后还要人家罩着你呢。” 黄振海:“我还要他罩着?” 他女朋友:“你没他帅嘛……” 黄振海:我日! …… 五点四十五江恬回到位于梅苑新村的家。 这辈子家里的房子还没有为支付爸爸和姐姐的医疗费卖掉。 客厅一片漆黑。 江恬已经想起,这一天爸爸正在外地出差,而继母还在酒店上晚班。 姐姐郝佳则一般不在家住。 家中是两室一厅,姐姐在外面与朋友合租。 郝佳出事的那天是一切转折的开始,江恬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一月十七号。 二零一零年一月十七号那天,姐姐会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然后去大富豪打电动游戏。 那群社会青年是被人请来寻仇的,姐姐的身形还有夸张的紫色杀马特发型和那个女生很像,被误认成那个人。他们不由分说就从背后砍上去,姐姐来不及反应,倒在血泊里。 后来那些人逃到外地,一一落网,但他们家都很穷,拿不出赔偿金。 今天是十二月一号,离事情发生还有两个多月,时间很充足,但江恬还是想尽快摆脱这个危机。 最好的方法是让姐姐换个发色。 江恬拿出手机翻通讯录。 果然没有郝佳的号码。 她和继姐的关系从来不算好。 江恬也不知道姐姐的住址。 她又尝试给爸爸和继母打电话。 都打不通。 想了半天,江恬终于记起上辈子姐姐有一次回来吃饭时,说过晚上九十点常去一家叫轻舞飞扬的溜冰场玩。 这一年溜冰场还是很时髦的地方。 简单去楼下用完晚饭,江恬回到卧室,把闹钟设到九点,准备那时候去轻舞飞扬看看,能不能撞到郝佳。 将闹钟放到一旁,她拿出学校的课本开始学习。 重生回来,好多东西要重新捡起。 今天请了假,但作业也要写。 …… 建设路,双鱼网吧。 七点。 吸烟区烟雾缭绕。 陆念戴着耳机坐在屏幕。 黑眸冷冽,少年左耳的钻石耳钉在烟气中时不时熠过微光。 他抿着唇,一次次狠狠点击鼠标,操作狙击手收割人头。 KILL! DOUBLE KILL! 血色蔓延屏幕。 视线范围内的一个不留。 黄振海看过去,暗自咋舌。 这是真被那个一中的好学生气到了啊。 这都几个小时了,气还没消。 他摘下耳机:“我去买点酒喝。” …… 梅苑新村。 九点一到,闹钟准时响起,江恬背上包出门,坐公交去轻舞飞扬。 九点半她到达目的地。 溜冰场里的歌声震耳欲聋,灯光交织。 江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姐姐。 她去问溜冰场的负责人。 负责人不认识郝佳。 江恬只好离开。 走出溜冰场,空气清新起来。伴着深冬的寒意。江恬朝半公里外的站台走,去赶回家的末班车。 天上落下小雨。 她撑起伞。 …… 双鱼网吧。 陆念和黄振海走出网吧大门。 黄振海喝高了,脚步都不稳了。 买来的酒全被他一个人吹了。 伸手搭住少年的肩膀,黄振海大着舌头说:“兄弟,不打不相识,从此你就是我的兄弟,整个宁城,你遇到什么麻烦,报上我的名字,就……” 他打个酒嗝。 陆念拂开他的手,走向停靠在几米外的机车。 黄振海受了天大委屈,薅着头发蹲下来,默默掉眼泪。 双鱼网吧开在小巷。网吧和小旅馆红色的灯字招牌闪烁。陆念从储物箱里取出头盔戴上,回头看到黄振海摇摇晃晃走到墙边,跨上靠墙的垃圾桶,摸出钥匙插进砖缝,不停扭动点火。 低低骂了一句,少年还是扯住对方的衣领,将人拉到机车后座上,给他戴好头盔。 “抓稳了。” 骑上街摩,陆念转下油门。 仪表盘的指针飞速转动,黑色的机车如电掣出。 风声呼啸,黄振海吓得呜呜大叫:“要坠机了要坠机了。” 陆念让他闭嘴。 黄振海又委屈了,边打嗝边掉眼泪。 陆念还是把速度压下四十。 转过一个路口时,他看到数米之外的少女。 细雨空濛,她撑着一把印满小雏菊的雨伞,沿着人行道的边缘慢慢朝公交站走。 下一秒,少年狠狠拧动油门。 机车朝那里加速驶去。 4. 抢钱 离公交站台还有七八米时,江恬听到机车的轰鸣声。 她下意识向那里看。 下一秒她握紧伞把,疾步往前走。 黑色的机车破风而来,停在左侧的马路边。 少年双脚踩住潮湿的地面,抬手揭开护目镜,偏头看向她。 “这么巧啊?”他笑着说,护目镜下的眼里没有笑意。 江恬不得不顿步。 她有点害怕,低着头不做声。 陆念抿抿唇,收了笑看着她。 机车的大灯穿透冷雨夜,雨丝在光中飞舞,少女低首撑伞站在那里。伞面上是一朵朵的小雏菊。 她也像小雏菊。 更像一朵雨中的纯白百合。 陆念:“叫什么名字?” 江恬依然不说话。 她侧对着他打着伞,因此能藏住眼睛。 “不是要跟我交朋友吗,”街摩上的少年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开始阴阳怪气,“名字都不报上来,现在的高中生虽然都开始读法了,但一点礼貌都没有。” 江恬不做声。 下一秒少年说:“对不起我忘了,毕竟你读的是《婚姻法》。” 江恬:“……” 江恬怕他发火,还是开口。 她轻轻撒谎:“郝恬。” 她用了姐姐的姓。 陆念:“哪个hao,哪个tian?” 江恬握着伞柄。 她低声:“郝思嘉的郝,恬静的恬。” 少年哼笑一声:“我看你挺咸的。” 江恬:“……” 她还是小声说:“不是那个甜,恬静的恬。” 陆念看着她:“怎么写的,我是文盲不会写。” 江恬一顿。 她拿不准他想干什么。 江恬知道他是江城有名的神童,一路跳级升上大学的,这年早就大学毕业。 陆念盯着她:“你拿手机打出来给我看看。” 少年的盯视下,因为有点害怕,江恬还是将伞柄从右手换至左手,从右口袋里拿出手机。 然而她刚拿出手机的这一刻—— 陆念:“我又忘了,你没有手机。” 江恬:“……” 她握着手机的手僵住。 江恬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 少年还盯着她看:“去哪里?” “回家。” “坐公交?” “嗯。” “怎么不打的?” 江恬就要说省钱,少年已经开口:“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你今天打过的了。” 江恬:“…………” 江恬不做声了。 她说不过他。 这一年他说话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密呀? 江恬忽然不记得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上辈子结婚的时间不长,一年不到她就死了。上辈子的记忆除去那些最深刻的,其他的也已经模糊了。 少年翻身下车,放下支脚。 黄振海还在后座醉着,迷迷糊糊的:“降落了?” 摘下头盔陆念把它扣在车上,然后走到她身前。 这一刻他离得那么近,身上的热度也传递过来,在冷雨夜那么滚烫。 江恬降低伞面。 一朵朵小雏菊遮住她。 “喂。”少年看着她突然出声。 江恬依然不做声。 少年抬手掀起她雨伞的一角:“知道交友后做什么能让友情稳固吗?” “不知道。”江恬垂眼轻声说。 雨点密集起来,地面蒸腾出湿气。陆念低头看着她,又一次闻到她的气味。 淡淡的百合香气。 “一起分赃,”他说,“一起分赃能加固友情。” 江恬不懂。 于是她又不做声。 少年一只手还掀着伞面。忽然他问:“今天拿了多少钱啊?” 耍我一次拿多少钱啊? 江恬一愣。低着头她小声说:“两百。” 出门前她带了两百块钱,是这些天的伙食费。 陆念:“就这么点啊?” 耍我一次就拿这么点? 江恬小声:“嗯。” 她知道他有钱。 但她穷。 少年伸出一只手:“不分我一点?” 江恬愣住。 然后陷入沉默。 这一年他怎么还会抢劫呀? 陆念又把手往她的方向伸了伸,示意她快点? 耍了他当然要付出点代价。 江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抢钱。 她还是从口袋握出一张纸币,放上他的掌心。 陆念看过去。 一张绿色的一块。 “两百你就给我一块?”他要气笑了。 这么小气啊? 江恬不做声。 这一块她也不是很想给他。 少年朝她勾勾四指:“继续,加点。” 犹豫十几秒,江恬握出一个硬币放在他手心上。 陆念看过去。 一枚镀铜的五角硬币。 ——犹豫了半天,她决定再给他加五毛。 “……” 掌心托着硬币,陆念抬眼看向她不说话。 江恬低着头也不说话。 “……” “……” 陆念继续不说话,看着她。 江恬也继续低着头,不做声。 “……” “……” 终于,少年开口,看着她慢慢说:“你没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 江恬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他呀。 这年他好会抢钱。 回家的公交车从远方驶来。 江恬早就想走了。 她垂着首小声说:“我的车到了。” 说完,江恬抬步就要绕过他朝站台那里走。 陆念又气笑了:“一块五就想打发——” 地砖不平,江恬脚下一绊,撞进他的怀里。 百合花的体香扑了满怀。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他俊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 5. 高烧 少年比她高一个头还多。江恬撞进他的胸膛,被他身体的热度烫了一下。 几乎立刻,她慌张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捡起失手掉落在地的雨伞。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打起伞江恬转身就要往公交站台走。刚走出一步,突然她顿一下。 下一秒,江恬低着头,转身从他手中抽回那一元纸币。 然后握着纸币,匆匆往站台走。 陆念看过去,看着她快步走到站台,登上公交车。 几秒后车门合闭,蓝色的公交车行驶远去。 他看向手心剩下的五角硬币。 夜雨冰凉,掌心的钱币却仿佛发烫。 他身上也那么热,像是生了一场高烧。 …… 十点多回到梅苑新村,江恬去洗漱准备睡觉。 摘掉口罩,站在浴室镜前,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脸上的疤痕。那些像蚯蚓一般丑陋恐怖的伤疤曾是她自卑的来源,上辈子即使意外拿到一大笔气运后它们消失了,江恬也永远无法忘怀。 而现在它们似乎变淡了。 应该是白天拿回来的那些气运起了作用,心里想着,江恬洗漱完毕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觉醒来是六点。 准备完毕,六点三十五时江恬背起书包出门。 梅苑新村和宁城一中都在老城区,步行只要十几分钟。 清晨时降了温,手机的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只有七度。江恬戴着护耳和手套,将棉袄的领子拉得高高的。 冷风中她慢慢走,在六点五十时到达教室。 高二这年她在理科实验二班。 一中早上七点有早自习,教室里同学到了一半。 好多趁着班主任没来在对作业的。 “昨天数学培高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好难,我没解出来,借我抄一抄!” “我去我也没写,还等着早上来抄你的……” 站在门口,听到青春活力的声音,看到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即使上辈子属于高中的记忆并不美好,江恬心底也还是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 她走进教室。 因为时隔太久,江恬记不得座位,先走到黑板旁查看座位表。 座位表是开学时贴的,但每星期座位都会按列轮换,而现在距离开学已经过去好久。 江恬在心默推算,确定了座位是左起第五排第二个。 高二这年她的成绩全班第一,但理二班不全以成绩分座位。 走到座位旁放下书包,她注意到同桌和前排那里都还空着。收回眼神,江恬从书包中拿出文具和一天要用到的书本放在桌上,等鼓囊囊的书包空下来,再把它塞进抽屉。 一个女生走进来,把书包丢在前桌的座位上。 江恬看过去。 女生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留着齐耳短发和内扣留海。 江恬想不起她的名字。 江恬轻柔地打招呼:“早上好。” 女生瞬间瞪大眼睛。 江恬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 因为被吸气运时不仅会倒霉,还会莫名招人讨厌,整个高中自己都没有朋友,后来干脆独来独往,也几乎不与人说话,更不会主动打招呼。 但这辈子江恬想有朋友。 所以试着主动打招呼。 江恬突然和自己打招呼,邹燕要吓坏了。 她愣愣道:“早上好。” 然后坐上座位。 没几秒,又向窗外瞥一眼。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江恬这种孤僻学神居然会主动跟人打招呼! 等拿出早读的课本后邹燕还没过神。 惊讶完后她心情又有点复杂。 其实高一开学第一天进教室看到江恬时邹燕还挺喜欢她,甚至想和她交朋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好感出现的瞬间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出现了,像是有人强迫她要看江恬不顺眼。邹燕讨厌这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情况后来出现过多次。 她也一直没和江恬成为朋友,虽然时不时会注意对方一下。 因为江恬虽然孤僻,但存在感很强。 毕竟是经常拿全校第一,数学最强的人。 在座位上想了想,邹燕回头,扬起一个笑脸:“江恬,你数学培高卷借我参考一下好不好啊?” 她可是觊觎江恬的数学作业一年多了! 这次换江恬愣了下。 她杏眼里带了点惊喜,轻柔地说好的。 江恬从书包中取出培高卷,双手递过去:“给。” 她数学确实一向特别好,几乎都是满分,即使最后落榜,数学的分数也不低。 邹燕接过后说谢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特别顺眼。” 今天没有那种被人按头讨厌江恬的感觉。 气运的回归真的起作用了。 江恬心中百感交集。 “谢谢你今天看我顺眼。”她轻柔又腼腆地说。 邹燕第二次愣了愣。 然后她爽朗大笑:“你怎么有点可爱啊!” 江恬也冲她笑一笑。 邹燕看着她。 少女戴着口罩,但露出的杏眼清澈美丽。她的皮肤也白,像细腻透着温感的白瓷。这样一双眼睛,配上新月眉、乌黑浓密的秀发,温柔的嗓音,以及她身上自带的一种如水又内敛的气质,邹燕有一种眼前的人换个发型和服饰,就可以去演古装剧里绝世大美人的感觉。 邹燕感慨说:“江恬我今天突然觉得你可爱又好漂亮啊,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江恬局促起来。 她只习惯被人无视和讨厌,真的不习惯被人夸。 口罩下她脸也有点红。 她是生理性比较容易脸红的那类人。 邹燕惋惜地说:“如果你脸上没有疤就好了,你学习又那么好,人气肯定妥妥会超过张雪那个虚伪女。” 张雪是隔壁理科一班的一个女生,和江恬常年轮流坐全校第一。 但邹燕极为讨厌她。 说完邹燕就后悔口快。 提起脸上的疤,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虽然没亲眼见到过,但邹燕知道江恬脸上的那些伤疤一定非常丑,因为江恬有个“弗兰肯斯坦私生女”的外号。 ——布满疤痕的脸像科学怪物弗兰肯斯坦一样狰狞可怕。 邹燕愧疚道:“对不起啊。” 江恬没放在心上,柔和说:“没关系。”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 邹燕因为她的宽容和温柔有点感动。 对好作业后她把两人的作业一齐交到前排。 回来时邹燕望见江恬左手边的空位,顺口说:“胡晓凯今天来不了了。” 江恬一愣,终于想起同桌。 高二这年自己的同桌叫胡晓凯,是个转学生,他是为了隔壁理科一班的张雪从英才私立转学来的。胡晓凯父母是领导,家里有点小钱,人也阔绰,在学校里很混得开,但非常颜控。 因为自己脸上有疤长得丑,他很讨厌自己,经常欺负人。 “弗兰肯斯坦私生女”的外号也是他取出来,几天内传遍全校的。 邹燕觉得现在自己和江恬算是朋友了,一想到胡晓凯经常欺负江恬她就同仇敌忾气起来。 但一想到胡晓凯昨天的经历,邹燕又幸灾乐祸。 她反坐在座位上,跟江恬说:“胡晓凯昨天晚上在倾国倾城搞了个大阵仗和张雪表白,却被张雪当众拒绝了,说什么高中不谈恋爱,他可是特意为张雪转学来的,这下估计心都要碎了。” 她的消息一向特别灵通。 想到什么,邹燕突然又压低声音:“都以为你的外号是胡晓凯传的,但其实是张雪诱导胡晓凯传的。” 江恬一愣。 邹燕以为她不信,有点急:“我虽然讨厌张雪,但不会故意抹黑人的,人不可貌相,别看她一副善良热情又天真无邪的样子,那都是表象,我哥去年暑假在江城的酒吧看过她,她在那里陪酒赚钱。” 江恬温柔地说:“我没不信你。” 邹燕舒口气:“那就好。” 江恬垂下眼。 虽然不知道张雪陪酒这件事,但江恬知道邹燕没有骗人,张雪并不善良。 上辈子张雪就抢了自己的竞赛名额。 省城电视台每年都举办知识竞赛节目《智慧列车》,全省五百多所高中全都参加。每个学校推举一名理科生去省城参加竞赛。《智慧快车》有各个科目的题,但数学的占比最大。按照一中的惯例,历年去参赛的选手都是数学成绩最好的那个。 她数学几乎每次都是满分,是全校当之无愧的第一,比张雪强一大截。 每个人都默认她会去。 但最后去的是张雪。 上辈子江恬一直不明白为何学校不选自己去,而是让张雪去。 后来无意中听人说:“一班张雪的形象多好啊,上节目的效果好,二班的江恬那么丑,两人都经常坐全校第一,当然要选张雪,而且数学教研组组长一直都很欣赏张雪……” 江恬忽然想起,上辈子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通知落选好像就是今天。 和邹燕说了没一会话,班主任来了,早读开始。 早读结束后下课铃响起。 班主任李老师看一眼第五排戴口罩的少女:“江恬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6. 还钱 教室里响起各种交谈声。 “是说《智慧列车》的事吧?” “估计是的,参赛的应该是江恬没跑了……” 江恬看到邹燕冲自己比划一个冲啊的手势。 邹燕让她朝竞赛冲。 江恬垂下眼。 每个人都知道最有资格去的是她。 江恬跟着班主任李老师走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李老师在办公桌前坐下,愧疚地看她一眼:“江恬,老师喊你来办公室,是想鼓励你好好为数学联赛做准备,争取拿到保送资格。” 江恬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老师,联赛在下学期我不着急,我想请问一下《智慧列车》名单的事。” 李老师移开眼睛:“哦,名单已经出来了,是一班的张雪。” 江同学的数学真的很好,是他教书这么多年看过最有天赋的,她一定也对参加《智慧列车》充满期待,但她去不了了。名单已经定下,昨天就送去电视台,能去参加的只有一班的张雪。 尽管早就知道结果,但这辈子再经历一遍,江恬心中还是难受气闷。 李老师也知道这不公平,但名单是教研组长敲定的,他总不能为一个学生得罪组长。 李老师不看她的眼睛:“不过你也不要气馁,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江恬知道老师在说谎,参加《智慧列车》只能在高二第一学期。 她想问老师为什么,她的数学明明比张雪好很多,拿全校第一的次数也比张雪多,为什么张雪能顶替她去参加节目,就因为她脸上有疤吗,可这真的公平吗? 从办公室出来,江恬回到教室。 还没到上课时间,邹燕兴奋地问她:“是不是说《智慧列车》的事?” 江恬点头。 邹燕:“几号去啊?” 江恬:“去参赛的不是我。” 邹燕张大嘴巴。 她干巴巴安慰:“你别难受啊。” 江恬没能说我没事。 重来一辈子,她还是难受。 邹燕想不到谁还能比江恬更有资格,她算是全校当之无愧的数学第一。 邹燕:“那是谁去啊?” 江恬静静地说:“是张雪。” 邹燕露出“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确定不是开玩笑后,她快要气厥了:“那个虚伪女除了英语比你好点,其他哪门科目能跟你比,尤其数学,学校老师都瞎了吗?!” 江恬没说话。邹燕看到她口罩上方安静到空洞的眼神,感觉到心疼。 上课铃打响,第一节课开始了,语文老师抱着书本和扩音器进来上课。 邹燕不得不转回头坐好。 语文课过去。 等一下课,邹燕就要去找张雪:“我要骂死这个虚伪女,她一定搞了暗箱操作,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本来就和张雪有仇,也想为新朋友出头。 江恬拉住她。 去骂张雪也没用,只会被叫家长,这事是整个数学教研组敲定的,而名单在今天早上就已经上报省电视台。 邹燕被她按回椅子上,垂头气闷道:“那就这样算了啊?” 江恬摇摇头:“我去找校长。” 邹燕抬头看她:“校长?” 江恬颔首。每个高中只有一个参加《智慧列车》的名额,但如果有学校弃权,其他学校可以申请这个空出的名额。但只有校长能申请。 邹燕听她解释完,说:“但《智慧列车》这么火,每年都是满额,不会有弃权的吧?” 江恬说:“总要试试。” 昨天刚拿回了一些气运,江恬不想放弃任何可能。 邹燕也振奋起来:“那你课间操一结束就去找校长!” 江恬轻柔道:“好。”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准时在九点半响起,伴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激昂乐音。江恬随着涌动的人群走到操场。早操一解散,她朝行政大楼的方向走。校长办公室在顶楼。 邹燕目送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回到教室偷偷摸出手机去女厕。 一中不给带手机,但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没收。 女厕里,邹燕忍着臭味给表哥打电话:“哥,你上次在江城酒吧看到我那个同学时不是拍了照片吗,你把照片发给我……” …… 江恬到达进行政大楼顶楼时,刚好迎面看到张雪从学校广播站出来。 她是校广播员。 学校广播站也在顶楼。 望到戴口罩的少女,张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名额的事。 快步走过来,张雪热情挽地住江恬胳膊,嗲嗲地说:“江恬,过些天我要去参加《智慧列车》节目,听说你以为你能去,总结了历年的题目册,既然你都用不了了那就给我吧,我会替你为学校争光的。” 江恬抽出胳膊。 她一点不想跟张雪虚以为蛇。 张雪一僵。 江恬直接问她:“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机会?” 张雪一脸委屈地说:“什么叫我拿走你的机会啊?” 江恬安静地与她对视,张雪再厚脸皮也尴尬一下。 她不自然地移了下眼睛。 很快她又恢复如初,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江恬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册子你拿着也是浪费,不如给我用,大家都是一中的,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你怎么能那么小气啊!” 江恬看着她:“你拿了也进不了前十名。” 能去《智慧列车》的都是尖子生,上辈子张雪最后还是从别的地方拿到习题册,但连前十都没进。 数学不是她的强项。 绕过她江恬朝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 张雪回头看她,咬紧牙。 拽什么啊,你去都去不了! 她看到江恬往校长办公室走。 张雪一惊。 江恬不会是要打小报告吧? 怎么那么小气啊! 她连忙跑过去。 江恬抬手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来。”门内传来声音。 江恬刚要推门,张雪匆匆跑来,一把将她推开,旋风一般抢先冲了进去。 江恬瞠目结舌。 “校长,江恬想去参加《智慧列车》,可上一次市里的比赛也是她去的,老师觉得应该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就把参加节目的机会给了我,她生我的气了,我不想她生气,您看能不能把我的名额让给她?” 张雪一口气哭唧唧说完,又将目光投向江恬,满脸害怕,怯怯道:“江恬,我把名额给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骂我了好不好,你骂我我好害怕啊……” 江恬再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也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张雪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 校长看出两人间的龌龊。他本来不想管这件事,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戴口罩的少女一声不吭,安静又委屈地站在那里,突然就想起自家的小孙女,觉得很心疼。 “名额昨天就送上去,换不了了,”校长和善地说,“但这样吧,我给省电视台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空出来的名额能让给我们学校。” 张雪瞥见江恬眼中欣喜的光,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智慧列车》出名的很,每个人都巴不得去,怎么会有拿到名额却弃权的? 至少从举办至今都没发生过。 再说了,就算有空的,也是让给本校备选的人,轮得到你? 校长拿起话筒,拨打座机向电视台询问有没有人弃权。 江恬紧张地望着,看到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了一长段话,校长则只回了几个好。 张雪也目睹着。 她心中窃笑,都没说几个字,肯定是没有吧? 把话筒放回座机,校长微笑着看向江恬:“这位同学今天的运气很好啊,高级中学参加节目的那个学生今天家中下了签证,全家紧急移民去不成了,他们学校备选的学生生了病,就没再继续申请,我已经帮你做特殊申请了。” 张雪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恬。 这是什么狗屎运! 江恬欣喜激动地攥紧衣角。 我的运气真的好了起来。 张雪一肚子气闷地回到教室。 她同桌吞吞吐吐:“张雪,你看下学校的贴吧……” 张雪懒得拿手机。 同桌催促她:“你快看看。“ 张雪被催得有点想发火,但又不能崩人设。 她按讷脾气,温柔嗲嗲地说;“怎么了啊?” 同桌眼神躲闪:“没什么,你看下就是了,和你有关,但我觉得应该是误会了……” 张雪莫名其妙,但听到和自己有关,还是拿出手机登上贴吧。 一条被顶到第一的热帖映入眼帘。 ——《这个陪酒女是不是高二理一的张雪啊?》 下面配一张去年夏天她为了攒钱出国留学,在江城酒吧卖酒兼职的照片。 帖子下已经有不少回复,还在继续增加。 “真的好像她啊。” “我的天,不会吧,陪酒?” 张雪在学校人气高,几乎都认得她。 血色一下子涨满张雪的脸。 她也顾不上因为名额的事气闷,赶紧联系贴吧管理员删帖。 中午放学,邹燕喊江恬一起去食堂吃饭。 同去的还有她的好朋友,同班的施云。施云比两人小几个月,但个头最高,人高马大。她的头发也像江恬一样扎马尾,但天生发质蓬松,马尾都炸起来。 江恬也已经看到学校贴吧里的帖子。 她向邹燕道谢,谢谢她帮自己出头。 邹燕不以为意地摆手,咧嘴一笑:“我们是朋友了嘛现在。” 施云连忙;“对对对,还有我,我和江恬也是朋友了现在。” 她也能借作业了呢。 江恬感觉到温暖,柔和地看着她们。 打完饭后三人找到空位,坐下吃午饭。江恬把手机放在一旁。 她的话不多,主要听两人说话。 江恬夹菜,细嚼慢咽。 邹燕又骂起张雪:“她长得其实也不美,就是会打扮,能放开脸,下限低,声音也嗲,又顶着个学习好的名头,才人气高,整个一猪薄荷,尤其把胡晓凯那头猪迷得晕头转向。” 施云:“胡晓凯请假了对吧?” “对,”邹燕说,“他被张雪以高中不谈恋爱的理由在KTV当众拒绝,回家就玩自杀那套,但张雪才不吃这个,她早看上别人了,都牟足劲倒追了起来。” 施云狼吞虎咽。嘴里包饭她含糊不清问:“谁啊?” 邹燕:“是一个叫陆念的帅哥,好像才从江城来的。” 江恬吃饭的动作顿住。 施云咽掉嘴里的饭菜:“那个一定超级帅吧,我记得张雪眼光挺高的,胡晓凯要是帅点可能还有机会,可惜长了好多痘。” 邹燕说:“听说不仅巨帅还有钱,家里在嘉云有股份,就是那个全国五百强,开遍酒店超市房地产,董事长今年进了胡润富豪榜前五十的嘉云,这不就把胡晓凯比到泥地里了,哪还能看上他?” 江恬想说嘉云就是他家的,董事长是他爸爸。 她还是继续默默吃饭。 肘旁的手机忽然震动,有短信跳入。 江恬放下筷子拿过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的彩信。 施云和邹燕还在聊天。 施云:“条件这么好,看不上普通女生的吧?” 邹燕:“可不是?所以我说张雪是在想屁吃,而且听说他巨拽巨凶,生人勿进。” 江恬点开彩信。 “放学约个时间?还你巨款。——陆念。” 下面是一张五角钱图片和一张笑脸。 他甚至配了个笑脸。 7. 溜她 江恬将彩信删除,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邹燕和施云还在聊天。两分钟后,手机再次轻震。 江恬心脏一跳。 她拿过手机。 又是一条新彩信。 ——“回我?” 江恬手心有点出汗。再一次,她点下删除键。 一分钟后。手机再震。 ——“?” 她再删除。 好一会,没有新的彩信跳入。 江恬松口气。 忽然,一个打电话打进来。手机在食堂餐桌上不停震动。 江恬心脏狂跳! 她没动。 邹燕看了过来,提醒她:“江恬,你手机响了。” 江恬假装拿手机看一眼:“好像是推销电话。” “那直接挂了吧。”施云在旁边说。 江恬说:“就放在那里吧。” 她不敢直接挂他的电话,也不敢关机。 关机对面会有提醒。 手机停止震动。 没有新的电话再打进来。 …… 低速飞行滑板俱乐部。 因为是非工作日的白天,来玩滑板的人不多。 七八个会员踩着滑板在障碍物间来回穿梭。 一个女会员踩着滑板,从离墙两米外经过。 她偷偷向墙壁那里瞄。 绘满涂鸦的墙壁上,穿美式灰色卫衣和卫裤的寸头少年单手插兜倚墙斜靠着,低头看着手机。 白炽灯光线明亮,勾勒出他修长身形和俊挺到锋利的五官。 女会员看得心跳加速。 但不敢去搭讪。 俱乐部里的都知道他凶,讨厌异性献殷勤。 女会员遗憾滑开。 陆念盯着掌中的屏幕。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好几分钟,也没有回应。 号码错了? 他编辑一条短信“号码可能找错了”,发送给一个备注白云侦探所的号码。刚发送出去,一个备注“姨妈”的号码发来一条消息。 ——“念念啊,晚上要下雨,晚上来吃饭的时候记得开车,不要骑车。” 他回一条知道了。 将手机收进口袋,少年双手插兜跳上长板,滑向远处。 …… 总算联系上贴吧管理员删了帖子,张雪一肚子郁闷回到家。 饭都没吃,她换身衣服,取出新买的滑板匆匆出门,挥手招下一辆出租车。 “去大富豪。” 大富豪是宁城出名的娱乐中心,地下一层有一家名为低速飞行的滑板俱乐部。 张雪想趁着午休时间去俱乐部找陆念。 从初中起张雪就有出国留学的强烈愿望,只是她学习好,家境却一般,就算能拿全奖也负担不起生活费。去当陪酒也是为了攒钱出国。但那太累又危险,名声也不好。 张雪想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出费用。 一开始她看上的是胡晓凯。只是胡晓凯人傻钱多,父母却精得很。 这时陆念出现了。 她是去低速飞行俱乐部找朋友玩时知道他的,第一眼就被吸引。 寸头检验男人颜值,不需要发型陆念也帅得耀眼。 还一身名牌。 但其实一开始张雪不大看得上他,因为她听说陆念不在上学。肯定是个高中都考不上,贷款买名牌的小混混,张雪这么想。但凡有点钱,父母都会把学习不好的孩子送出国。 张雪只能忍痛把他忘掉,但数天之后听朋友说:“你记得我们俱乐部那个叫陆念的帅哥吗,他爸好像是嘉云的高层,但只给钱不管他,我那天看到他卡里光余额就有七位数……” 那一刻张雪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 年轻英俊,七位数,上百万,而且父母不管,可以随便花钱…… 一点钟她赶到低速飞行俱乐部,看到陆念。 少年在其他几个男生中帅得格格不入。 其他几个男生纷纷和张雪打招呼。 “今天不是要上课吗,午休你还来练习,好勤奋啊。” “张雪,你今天好漂亮啊。” “哪有呀~”张雪温柔又嗲地回应,朝几米外寸头耳钉的少年觑一眼。 出门前她特意换了身衣服——粉色内衬,外罩一件白色毛绒长开衫,再配一双毛茸茸的鞋子,温柔又清纯,斩男力十足。 今天张雪信心十足。 忍着不耐烦她应付完那几个男生,踩上滑板往陆念那里滑。 砰得一声,张雪摔在陆念面前。 她泪眼汪汪抬头:“我真是好笨啊~” 几个女会员暗暗翻一个白眼。 一个男生滑来,殷勤地说:“要不要我教你啊?” 张雪还可怜兮兮地看着陆念。 寸头的少年直接绕过她。 顿时,张雪心凉了半截。 拒绝完那个男生,她咬牙爬起来,追上陆念,嗲嗲地直入主题:“陆念,我听说你全俱乐部技术最好,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因为被拦,陆念不得不看向她。 张雪近距离看到他英俊面容。 少年强烈的荷尔蒙近在咫尺,她心跳加速。 陆念漆黑的眸打量她,嘲弄说:“穿成这样来玩,脑子不好?” 旁边几个女会员闷笑。 什么目的真以为人家不清楚? 张雪脸色僵住。 但她脸皮够厚。 厚着脸皮张雪假装不懂,还是嗲嗲说:“那下次我穿运动服再来,你要教我喔,或者去学校找我玩我会很开心很欢迎的~” 陆念直接无视她,冷漠走开。 几个女会员直接笑出了声。 笑声中,张雪悻悻离开。 从早上开始就不顺,走出俱乐部时张雪心中的郁闷几乎实质化了。 她又想到早上江恬那档子事,郁闷更甚。 张雪决定给自己出口气。 我拿陆念没办法,还能拿你没办法吗? 张雪给发小打电话,嘤嘤哭诉:“她非要说名额是我抢她的,还骂我……” 小太妹发小安慰说:“别哭了,我给你出气。” …… 五点四十,放学铃响彻校园。 铃声一歇,《水边的阿狄丽娜》悠扬舒缓的旋律响起。 轻音乐中邹燕收好书包,回头说:“走吧,回家吃饭,我都饿死了。” 江恬也背好了书包,冲她点头。 她步行回家,邹燕和施云则要坐公交回家。 …… 马路上。 红灯亮起,一辆黑色越野停靠在白色实线前。 旁边车辆的车主撇头,认出这是今年最新款的奔驰大G,落地要接近三百万。 羡慕嫉妒恨。 “靠,有钱人什么时候也多我一个……” 驾驶座上陆念单手把着方向盘,等待红灯过去。 手机突然亮起,一条短信弹出。 他滑开看。 是白云侦探所发来的消息。 ——“又确认了遍,号码没错的,还有一个,她叫江恬。” 少年手指攥紧方向盘。 她是故意不接他电话! 她连名字都骗他! 红灯跳成绿灯。 黑色的越野车越过实线,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朝一公里外的宁城一中驶去。 …… 一中门口。 细雨霏霏,江恬撑着伞和邹燕、施云道别:“明天见。” 少女的声音轻柔如同身后的纯音乐。 邹燕说:“真的不用我帮你明天带过来啊?” 江恬想要买美术用品,但她家附近没有卖的,邹燕家旁边就有一家美术用品店,可以帮她带。 江恬摇摇头:“小店的东西可能不全,我比较习惯去美术大厦那里买,什么都有。” “那好吧,没想到你还会画画,”邹燕作罢,挥挥手,“明天见。” 施云也和江恬说再见。 她们要一起去附近的公交站坐车回家。 江恬也和她们挥手说拜拜。 打着伞目送两人走远,她微垂伞面,朝几十米外亮着路灯的巷口慢慢走。 ——一中在老城区,附近有一大片八九十年代的老居民区,从那里插过去可以到另一个公交站,那里有去美术大厦的4路车。 邹燕和施云去的公交站没有她要的4路。 走到巷口时一辆黑色越野车驶来,蛮横挡住她的路。 江恬一愣。 抿了抿唇,她停在原地等它开走。 江恬的脾气好,不和有路怒症的人生气。 十几秒过去,越野车停在那里不动。 也没人下车。 江恬打着伞耐心等。 她很有耐心。 下一秒,她看到越野车向左转,开进那条小巷。 江恬打伞跟在车身的后侧方。 挂着一档,陆念降下车窗,从后视镜看她。 细雨落个不止,夜色宛若漂浮着一片烟。 少女还穿昨天的那件白棉袄,撑着伞徐徐跟随在车后,耐心地像一只白色小蜗牛。伞面上的小雏菊遍开在夜色里。 江恬跟在车后。 车开得慢,她走得比它还慢。 但每当拉开一点距离,前车就会停下,等她一靠近,它又开始慢吞吞驶动。 像是故意在溜她。 江恬当然这觉得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呀? 她想到了。 应该是技术不太行,巷子里不敢开吧? 前方的巷路即将出现分岔时,陆念的手机响起。 他瞥过去,是姨妈催促他快来吃饭。 又从后视镜看车后的少女一眼,陆念单手打方向盘转弯进入另一条路。 今天先先放过她。 刚进入另一条路没多少米,他又朝后视镜瞥一眼。 四个小太妹跟在江恬后面,一闪而过。 少年猛地踩刹车。 …… 挡在前方的越野车离开,道路恢复通畅。 因为耽误了一会时间,江恬撑着伞快步朝前走。 身后有奔跑声。 “就是她,扇她!” 为首的小太妹率先追到,恶狠狠抓住江恬的马尾! 江恬吃痛,一瞬间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她下意识推开对方。 手中雨伞脱落。 第二个小太妹追到。 就要一巴掌扇上去,她被人一脚踹开。 旁边有人惊呼:“陆念!” 8. 打他 江恬眼中还含着马尾吃痛的生理性泪水。 她微抬视线向旁看。 陆念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他穿运动款的灰色卫衣裤,外套一件敞开的咖啡色复古机车夹克。路灯的光芒淡淡,少年的银色耳钉熠出微光。 怕暴露眼睛,江恬低下头。 被踹倒的那个小太妹爬起来,脸色发白。 疼死了。 她朋友扶住她。 几个太妹对视一眼就要离开。 她们都认出陆念,也知道他不好惹。 今天算认栽。 少年冷不丁开口,声音懒洋洋但威胁性十足:“要我教你们道歉?” 四人一顿。 其中一个脚钉在原地,率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sorry。 其他三个有样学样,站在原地用英文小声道歉。 “sorry……” “sorry啊……” “残疾香蕉人?”少年打量她们,嘲弄地笑了,“没带轮椅和翻译器就出门?” 四个小太妹:“……” 她们不情不愿,依次走到江恬跟前道歉。 “对不起。” “不好意思啊。” 江恬垂着头一声不吭。 道完歉,一个小太妹看向穿夹克的少年:“我们现在能走了吧?” 陆念用下巴点点江恬:“陪她钱。” “凭什么啊?”小太妹瞠目结舌。 陆念轻轻瞥向低眉垂眼的少女:“她穷的交不起话费,接不到电话也看不到短信。” 江恬:“……” 四个小太妹不明所以,但还是一人凑出二十块塞给江恬。 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江恬把钱收进书包。 陆念看向地上的小雏菊雨伞。单手捡起雨伞,他用伞面遮住少女头顶的斜风细雨:“伞不要了啊?” 江恬背好书包,低着头抬手接过。 她小声说谢谢。 陆念看到她柔软白皙的小手,在昏暗中像是要发光。 “那要怎么谢我啊?”他看着她,低笑一声说。 少年离得那么近,荷尔蒙的气息强烈,江恬有点紧张。 她闭了闭眼。 想了想,江恬还是决定给他钱。 这年他喜欢抢劫。 江恬小声:“我给你钱好不好?” 陆念表情微凝。 看着她,抿抿唇他说好。 江恬打算给他五十,但刚收的钱已经放进书包。 她先从口袋拿出一张五元的纸币给他。 口袋里只有五块。 就要再去拿书包里的钱—— 陆念看着那五块钱,倒吸口凉气,难以置信:“今天这么大方?” 江恬:“……” 她取书包的手落下来。 就给他五块吧。 陆念又看向她。 然后他取出那枚五角硬币递过来:“还给你。” 江恬一顿,还是接过。 她小声说谢谢。 下一秒,听到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巨款,收好了,别被人看到。” 江恬:“……” 收好五角钱,出于礼貌江恬小声说了句再见。 撑着伞她转身朝前走。 走出十几步,忽然一顿,朝后轻瞥。 陆念还在后面。 江恬心脏紧张地抽动一下。 他干嘛跟着我呀? 江恬还是怕这辈子再和他纠缠不清。 握紧伞柄,她加快脚步。 走出错综复杂的小巷时,余光里少年还在身后。 江恬抬眼,对面有一家眼镜店。 趁着车流少,她快步穿过马路走过去,在眼镜店里挑了一副最便宜的墨镜,戴好结完账后走出店铺大门。 又是一顿。 ——少年两手插兜,微微低着头,靠在门外不远处的供电箱上。 假装没看到,江恬握紧伞柄,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与供电箱平行而过。 陆念转头看向她。 下一秒他跟过去,在她身后三米开外的地方,不急不缓地缀着。 江恬加快脚步。 转过一个街口时,余光里他还在。 江恬还是停下来。 她站定原地。 没几秒,少年走到她身边。 他也停住。 陆念双手插兜,撇头看着她。 忍着紧张害怕,江恬不朝旁边看他,低声说:“你干嘛呀……” 少年反问:“你在干嘛?” 江恬微愣。她小声说我在走路。 陆念:“我也在走路啊。” 江恬:“……”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看着她又倒吸口凉气:“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跟着你吧?” 江恬:“……” 沉默代表默认。 少年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自恋啊?” 江恬:“…………” 江恬又紧张又害怕又好想打他呀。 她匆匆往前走。 站在原地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几秒。 低笑一声,他又跟上去。 又走了快一百米,雨点突然大起来。 陆念戴上卫衣的兜帽。 雨珠还是将帽子打湿,雨水顺着皮夹克淌下来。 “喂,借我打一个?”几步来到少女身边,与她并排而行,陆念撇头说。 江恬不理他。 “这么小气啊?” 江恬还是不理他。 少年一边走一边看她:“你叫郝小气算了。” 江恬:“……” 陆念停下看着她,于是落后几步。 忽然他扬声喊她的名字:“江恬!” 江恬吓得一顿。 他知道她用假名骗他了。 因为心虚,江恬走得更快了。 少年再一次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又小气又会骗人,所以叫郝小气还不够,不能概括你全部的气质。” 江恬:“……” 她撑伞闷头走不说话。 “你觉得自己应该叫什么啊?”少年撇头,边走边看着她说。 江恬还是不理他。 她闷声快走。 “叫‘我郝会’好不好,”他说,“毕竟你这么会骗人。” 江恬:“……” 不好。 下一秒少年自我否定说:“也不行,因为你还穷,毕竟都交不上话费了。” 江恬:“……” 陆念:“所以应该叫‘我郝会但我郝穷啊’。” 说完,觑来一眼。 江恬脚步一顿:“……” 能不能打他呀? 忍住冲动,江恬继续快步走。 到达十字路口。路灯是红灯。 两人都站定。 “但八个字会不会太长了点派出所不允许?”身旁的少年突然又出声,“最长只允许六个字对不对?” 江恬不做声。 “那我帮你想个短点的好不好?” 江恬心想一点也不好。 好几秒他没再说话,安静得不像话。 没忍住,墨镜下江恬轻瞥过去。 夜雨蒙蒙,少年的眼垂着,似乎真的在思考。他的睫毛很长,像是沾染上一层雨雾。 忽然他看来。 这一瞬江恬收回眼神,看着前方的红灯。 陆念:“我帮你想到了,只有五个字,但既能体现你小气和贫穷的气质,又能拿出去装可怜骗人钱。” 江恬:“……” 谁要他帮这种忙呀? “知道是什么吗?”他又问。 江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着她,少年慢吞吞说:“话费郝贵啊。” 江恬:“…………” 脑子一热,她手不受控制地狠狠打他一下。 两人都愣住了。 9. 撑伞 陆念看着她:“你还敢打我?” 江恬害怕起来。 她僵硬地撑伞站着。 下一秒,少年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这么凶的啊?” 江恬顿了顿,抬眸看去。 少年就站在眼前,水汽弥漫的夜色下他的瞳仁很黑,像黑色的玛瑙石,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笑起来时左颊居然有一个酒窝。 他没生气。 江恬垂眼。 人形道的红灯跳到绿灯。 两旁的行人纷纷动起来,江恬也撑着伞转身,随着人群往对面走。 陆念看她一眼,再次跟上去,双手插兜与她并行。 “既然打了我,怎么也得让我也打你一下吧?”少年突然说。 江恬僵了下,还是站定,朝他伸出右手。 她不想欠他。 江恬没有伸左手。她手背上有太多输液的针眼。 陆念看着她:“打手啊?” 江恬小声:“嗯。” “我打手很重的。” 陆念看到她白皙的小手瑟缩一下,但还是并没有收回去。轻笑一声他说:“我比较喜欢打手背。” 江恬顿一下,还是将手背翻朝上。 陆念伸手虚托住她的手掌:“那我打了。” 隔着一厘米的距离,江恬感知他手心的热度。他的手比她的大,也比她的热。 “嗯。”江恬有点害怕,任命地小声说。 “真的打了。” “嗯。” “打断手指不负责的。” “……” 下一秒,少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一下。 江恬微愣。 然后她垂下眸,转身继续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余光中他又跟上来,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江恬没办法,只好任由他跟着。 走了又两百多米,公交车站到了,但要等的车还没来。就要收伞等车,江恬瞥眼看到车站背后有一家老首都冰糖葫芦店。她想起妈妈。妈妈还在世时,每次带她去写生都会给她买糖葫芦。妈妈不舍得买好颜料,却每次都给她最贵的草莓糖葫芦。 眼底微热,江恬走进店面,来到玻璃柜前。 老板坐在小凳子上玩手机,闻声抬头:“要哪个?” 玻璃展示柜里各种糖葫芦琳琅满目。 “草莓的多少钱?” “八块。” 太贵了。江恬没舍得买。 转身出去时她看到陆念双手抄兜靠在一侧的墙上,静静看着这里。 没有理他,江恬走进公交车站,收起雨伞等车。 城市夜晚的霓色中,雨水沿着棚檐落下汇聚成水帘,坠地时溅起一片蒙着光的雾气。 一分钟过去,公交没来。 身旁突然有人挨近。 江恬看过去。 陆念站在眼前,递过来一根草莓糖葫芦。 夜雨濛濛,少年俊脸上还滴着水,眼神带笑,递着糖葫芦:“喂,请你吃好不好啊?” 江恬收回眼神。 她不要吃他的东西。 少年握着竹签的手指骤然攥紧。 抿了抿唇,他直接把草莓糖葫芦递到她眼前。 江恬吓一跳,下意识挥了下手。 不小心打掉。 糖葫芦掉落地。 江恬僵了僵。 空着手,陆念盯着她,死死咬住口腔软肉。 江恬张了张唇,想解释些什么。 下一秒,4路车开来,乘客们一拥而上。 垂下眸,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人群上了车。 少年还站在原地,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车门即将关上,他还是捡起糖葫芦扔进垃圾桶,也上了车。 …… 江恬登上公交。 晚高峰人多,车上挤满乘客,挨肩擦膀。 刷完学生卡收进口袋,她艰难找到立足的位置。 司机在驾驶位上嘶吼:“往中间站,往中间站啊!” 堵在前门的乘客们开始朝中间挪,江恬也随着人群往中间挪。挪动停止时,她向上拉一拉口罩,抬手抓住还留有上一人余温的吊环。 下一秒若有所感,握着吊环她向左瞥。 她看到陆念,戴着卫衣的灰色兜帽,夹克湿透。 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因此很显眼。 少年也向这里走。 江恬重新看回车窗。 没几秒,陆念来到她身边,和她并排面朝车窗。 他个高,直接握住横杆。 车上真的很挤,江恬几乎与他贴着。 少年不说话,像是根本没看见她。 江恬也不说话。 下一秒车门关上,司机拉起手刹,一脚踩下油门。 这一年的司机很多都暴躁。 车身遽然间移动,江恬握着吊环还是不小心撞到他。 她站稳,轻轻看过去。 少年的侧脸紧绷,一句话不说。 他生气了。 江恬收回眼神。 公交在宁城充满白梅冷香的十二月里摇晃,车窗外的夜色一帧帧地退后。 下一站达到时,有人上车,有人下来。 队伍又开始挪动。 后门上来一个穿呢大衣戴眼镜的男人,模样文质彬彬。从口袋掏出一个硬币,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四处打量,最后定格在江恬身上。 挤到江恬身边,眼镜男老实巴交地开口:“小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往前传一下?” 江恬说好的,接过硬币,绕过陆念递给他旁边的人。 一元钱向前传去,投递进币箱中。 眼镜男道谢,江恬说不客气。 下一秒眼镜男挨近她,与她并排站着,蹭她一下。 江恬感到不适,皱了皱眉。 但车上太挤了,对方可能只是不小心,她没说什么。 陆念忽然瞥来一眼。 江恬没动,继续握着吊环站着。车子又开出几分钟,戴着眼镜的男人突然伸手,朝她的臀部摸过去。 这一秒陆念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干什么?!” 周围人都看来。 江恬也顿时反应过来,又气又恼。 这个人真的是在耍流氓! 眼镜男人吓得脸色煞白。他没想到两人一句话不说但认识。他倒是不怕女孩发现,但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戴着兜帽和耳钉,看上去就很凶不好惹。 “误会误会……”他拼命抽出胳膊。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与他对视:“滚!” 车辆刚好停靠在新一站,眼镜男灰溜溜挤出去,路荒而逃。 陆念重新面对车窗站好,握住横杆。 江恬看向他,小声说了声谢谢。 他还是不理她。 江恬也只好不再说话。 车门合上,按着既定路线继续行驶。到了下一站时,她身前座位上的人站起下车。座位空出来,江恬还没坐上去,旁边一个大妈冲过来就要抢座。少年往旁边跨出一步,刚好挤开她。 大妈脸都绿了。 江恬愣了愣,还站在原地。 “要我请你?”少年不看她,对着空气硬邦邦说。 放下伞,江恬在空位上坐下。 下一秒陆念挡在座位旁边,扶着椅背。江恬轻轻瞥去,他整个地将座位堵住,隔绝开了其他人。公交再次暴躁地行驶起来,车上站着的人随着车身乱晃,撞在他身上,但都撞不到这里。 她垂下眼。 十几分钟后,4路车到达美术大厦站。 公交停稳后江恬下车。 陆念也下了车。 雨势更大了,像黄豆滚落。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来,少年手揣在夹克的口袋里,闭了闭眼打个哆嗦。那么冷。 睁眼他看到四五米外的少女忽然停步,转身向这里走来,撑着雨伞。 江恬停在他面前。 两手还在口袋中,陆念低头看她,水珠顺着睫毛尖滴下来:“干嘛,我家就在附——” 下一秒,少女抬手,小雏菊雨伞遮住他头顶漫天大雨。 10. 找她 雨水凝睫,少年看着她,唇角慢慢扬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喂,干嘛,又没让你打了。” 江恬举着伞,小声:“雨太大了。” 少年看着她:“淋死我算了。” 江恬:“……” 陆念拿过她举着的伞。他比她高一个头多,不用举伞,轻而易举地握着就遮住两人。 “去哪里?” 江恬:“美术大厦。” 美术大厦离公交站还有一百多米远的距离,江恬与他同伞并行。伞面遮盖的范围不大,江恬不得不贴着他。 少年身上的荷尔蒙气息侵略性很强。 江恬攥着衣角。 雨水打在伞面。密集的雨打声。 两人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登上大厦前的楼梯,来到大门前。 陆念抖落伞面的雨水,把它认真折好后递给她。 江恬接过雨伞小声地道谢,转身朝这年熟悉的店铺走。 少年站在原地目睹她走进玻璃旋转门后,看向不远处的便利店。 等挑选好要买的耗材是一刻钟后。结完账江恬背着书包从店内走出来,看到他还在。雨夜茫茫像起了一场大雾,大厦内透出的光线与雾气相触,光雾中少年倚在玻璃旋转门旁的大理石墙上,握着一罐啤酒在喝。 察觉到有人出门,握着啤酒陆念看向她。 江恬收回眼神,走到大门口前的正中间等出租。 雨有点大,她还是决定打车。 握着啤酒罐陆念看着她,又看向她左手边三四米的不锈钢垃圾桶。 下一秒,他仰头一口气喝光啤酒,踢起空锡罐。 江恬闻声轻瞥。 少年还戴着卫衣兜帽,两手都插在裤袋中,他微微低头,长腿灵活,像运足球一样踢着锡罐,不让它落上地面。 边踢他边向这里靠近。 运着空罐陆念看她一眼。 江恬收回眼神,看向茫茫夜雨。 当声音来到左后方的时候,江恬没忍住,还是瞥过去。 少年离垃圾桶还有两米。 他斜着飞出去一脚。 没有命中。 锡罐撞在入口边缘,滚落在地。 江恬下意识笑了一声。 她僵住。 陆念也僵一下。下一瞬,少年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捡起锡罐投进垃圾桶,他走到她身边,远眺前方夜色:“站这里干嘛?” 因为刚才那声笑,江恬有点怕他生气。 拎着雨伞她小声说:“等出租。” 陆念:“我也等出租。” “嗯。”江恬低声。 “家在哪里啊?”少年目视远方,似乎不经意问。 这一秒有亮着空车牌的出租出现,江恬没回答,撑起雨伞走过去,坐进的士。 的士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陆念久久地凝望那个方向。 …… 七点左右的士停在梅苑新村大门口,江恬付款下车。 雨点小了不少,她撑开伞走进单元门,上了五楼,用钥匙开门。 江家在五楼。 推开门她居然看到继姐郝佳。 郝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听着电视一边叠衣服。 郝佳的头发很长,染成夸张的紫色,上边炸起两侧垂下。郝佳的斜留海也很长,快要遮住眼睛,是这一年很流行的非主流杀马特造型。她的眼影也厚,睫毛涂成苍蝇腿,嘴唇上有三颗唇钉。 听见开门声郝佳看过来一眼。 见到江恬,她顿了顿,放下二郎腿继续叠衣服,没有说话。 江恬望着姐姐,因为她的突然回来颇感意外。 紧接着因为想起上辈子的事,她的眼睛有点湿润。 因为姐姐是小太妹,上辈子江恬很不喜欢她,郝佳出事引发爸爸脑梗偏瘫后江恬更讨厌她。爸爸死后江恬几乎和这个继姐没有联系,除去中间继母出事死于凶杀案,江恬回来参加过一次葬礼。 那么多年,江恬也一直认为姐姐讨厌自己。 后来郝佳也出意外身死。她是从工厂下夜班后,走在路上被毒驾的司机撞死的,死相惨烈。处理郝佳丧事的朋友寄来遗物中的一本日记本,江恬读了日记,才知道姐姐其实一直很喜欢自己。 姐姐不怎么和她说话,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招她的厌。 从那本泛黄的日记中,江恬也得知当年被程家赶出门后重回高中读书,那个资助她却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也是姐姐。 郝佳的葬礼江恬没能去,那时她早被程玉珠吸得五感衰退,双腿无力,需要靠轮椅出行。 这年姐姐的形象很吓人,但重来一辈子,江恬一点也不怕,也不讨厌姐姐。 江恬鼻子发酸。 她走过去轻轻抱了下郝佳,带着小小的哭腔:“姐姐。” 郝佳差点跳起来。 江恬今天中邪了? 郝佳是回家拿换洗衣物的,叠好衣服就去顺便洗个澡。 江恬把雨伞撑开晾到阳台上,回到卧室放下书包,心想怎么劝她换一个发色。 听到外面郝佳洗完澡就要离开的动静,江恬快步回到客厅:“姐姐。” 郝佳瞥向她:“有事?” 江恬注视着她的眼睛,恳切地说:“姐姐你换成红头发吧。” 顿一下她补充一句:“你的皮肤白,染红色比较好看,新的一年也会红红火火。” 一向冷脸对自己的妹妹忽然好好说话,还用温柔如水的声音夸自己,郝佳又受宠若惊又很不自在。 她移开眼神:“红红火火个屁啊!” 然后飞速关门离开。 说服郝佳失败,江恬心里又失望又着急,坐在沙发上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一条短信跳了进来:“我真的染红色更好看啊?” 是姐姐。 江恬欣喜回复一个是。 郝佳:“最近手头紧,有钱了再染。” 江恬回复:“姐姐我请你染吧,现在就去。” 她希望今天就解决这个问题。 郝佳不想用她的钱:“今晚没时间,下次有时间再说。” 江恬见勉强不了她,只能回一个好。 还好离事情发生还有好多天。 吃完晚饭写完作业后是十一点左右,江恬洗漱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周四,她照例早起去上课。 胡晓凯依旧没来,邹燕比她晚到五分钟,一来就打招呼:“江恬早上好啊,东西买到了吗?” 江恬点头:“买到了,美术大厦东西全。” 邹燕打个大大的哈欠:“那就好。” 抹掉眼角打哈欠沁出的泪水,邹燕视线清晰起来——眼前白棉袄的少女忽然发起了呆。 邹燕:“发什么呆啊?” 江恬一怔,回神道:“啊?没有。” 她拿出数学作业问邹燕要对吗。 邹燕立马把别的忘了,赶紧坐上座位对起作业。 江恬垂下眼。 居然会想起陆念。 早读后第一节课是数学,第二节课是语文。第二节课下课,散了课间操后江恬回到三楼的教室。很多同学没回来,下操后直接留在外面,因为第三节课是体育。 邹燕在书包里摸学生证,准备一会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借拍子要学生证。 施云站在一旁看着江恬,羡慕地说:“要是我也像江恬一样不用跑步就好了。” 她讨厌跑步,但体育课每次热身完后都要绕操场跑两圈,而江恬因为身体不好,有跑步的豁免权,只用热身。 江恬轻柔安慰她:“一会就跑好了。” 施云叹气。 邹燕找到学生证揣进口袋,对两人说:“走吧。” 上课铃打响,三人去操场上集合。 今日是个晴冷的艳阳天,但昨夜下了雨,塑胶跑道还是湿的, 热身结束后其他人去跑步,江恬和体育老师说了一声,回到教室写作业。 她对打羽毛球也没兴趣。 教室没人。 江恬专心写作业。 时间流逝,忽然她听到教室前方传来推门声。 江恬没在意,以为是哪位同学回教室。 那人径直朝这里走。 江恬微微抬眼。 她看见陆念。 下一秒,她猛地从书包中抽出墨镜戴上。 陆念刚进门就看到她突然戴上墨镜。 他顿了顿。 戴好墨镜江恬又看过去。 因为天气好,他今日穿一件白色休闲棒球套装,同样白色的球鞋,戴着刺绣的棒球帽。阳光从窗户斜入,少年左耳的钻石耳钉连同帽檐上的刺绣一起熠熠生辉。 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 陆念背着一只手走到她跟前,另一只手撑上她的桌面。 江恬抬头。 下一秒少年抵着桌面的左手从口袋中抽出一只墨镜。 戴上墨镜,陆念微微弯腰与她对视,轻轻说:“我也有啊。” 因为弯腰低头,他鼻梁上的墨镜滑下来,露出一双形状俊美的眼睛。 江恬:“……” 她不说话,低头继续写作业。 “抬头。”少年高挺的鼻梁架着墨镜,露出的眼睛看着她说。 江恬下意识抬眼。 下一秒,看着她陆念唇角微勾,将一直背着的右手伸出。 江恬看过去。 十二月的冷阳灿烂,少年的手指修长,握着一串草莓糖葫芦。 11. 表白 江恬没有拿他的糖葫芦。 这辈子她不要再和他纠缠不清。 别一别鬓边的碎发,江恬继续低头写作业。她一言不发。 陆念递着糖葫芦看着她。 忽然,少年拿糖葫芦轻轻碰一下她的口罩,低声:“碰过了。” 不能不要了。 江恬:“……” 她还是没接,也不和他说话。抱起作业和草稿本,江恬起身走到另一个位置上坐下,和他拉开好几米的距离。 继续低头解题写数学作业。 陆念只能从棒球服口袋中取出牛皮纸袋,把草莓糖葫芦重新装回去。 反身坐在邹燕的座位上,他单手撑脸,扭头看向她。 三米之外靠近后排的座位上,少女握着笔专心解题。光晕中尘埃四散,她沐浴在光芒中,仿佛打上一层柔光。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 忽然,胳膊下的课桌晃一下。 他望过去。 江恬解完一道证明题,打上三个代表得证的点。还没写上结论,座位那里传来异响声。 她不由得瞥过去。 几米外,少年正蹲在课桌旁修理她的桌脚。 一中的课桌是最普通的那种,质量并不算好,而这年江恬的同桌胡晓凯因为颜控,讨厌和长得丑的她坐一起,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江恬的桌子就是被胡晓凯踢坏的,总是晃动,她只能用一个纸团垫在下面。 握着笔,江恬看着三米外修理课桌的陆念。 玻璃窗透入的光线明亮,照耀着少年清晰紧实的下颚线。他侧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一个不知人家疾苦的大少爷,居然也会修东西吗? 江恬有点不相信。 陆念修好课桌,站起来推了推,确定它不再晃动后坐回邹燕的座位上。 他真的帮她修好了。 江恬收回眼神,心情有点复杂。 前世的一些细枝末节江恬都不记得了,但这一刻她还是忽然想起,上辈子他也曾帮她修好过妈妈留下的八音盒。他们后来闹得很僵很僵,但也有过一段很好很好的时光。 没一会,陆念又走向她。 江恬掀眸。 少年反身坐到前座上,手指旋着从她笔盒顺来的一支银色英雄牌钢笔。 他的手指很长,银色的钢笔在指尖转动,折射出一道阳光。 江恬垂下眼。 陆念旋着笔,觑一眼她的作业:“三角函数?” 这次江恬回了他。她轻轻应一声:“嗯。” 他没再说话,于是江恬也不说话,低着头写下一题。 一分钟过去,少年还看着这里。 他离得那么近,咫尺的距离,属于男性的气息强烈,视线也仿佛带着重量。 江恬根本专心不了。 她抬头小声说:“你别看了呀。” 你别看我了呀。 少年指尖的笔一顿,不可置信:“我看下题都不给?” 好似她是天下第一小气鬼。 江恬:“……” 他是不承认第一名。 江恬继续写作业。 陆念又开始转笔。 突然想到什么,少年看着她轻笑一下。 江恬努力把心思沉浸在运算中,终于能忽略他的注视。 然而,下一秒—— 银色的钢笔从少年指尖飞出,飞在她脸上。 江恬闭了闭眼:“……” 她睁开眼,从墨镜下看他。 看她一眼,少年左手抄兜,若无其事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坐回椅子上靠着课桌,右手手指仍旧旋着,他下巴抬抬,示意她继续专心写作业。 于是江恬低头写作业。 十秒后—— 钢笔飞出,再次与脸颊亲密接触。 江恬:“……” 他是不是故意的呀? 抱起作业和草稿本,江恬回到座位上,放下数学作业,抱上语文书往外走。 她不要在这里学习了。 陆念捡起掉在地上的银色钢笔,带上糖葫芦,也跟着她走出教室。 江恬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晴日蓝天,操场上跑步的队列早就解散,偌大的场地只有零星几个散着步的其他班学生。她走到红色塑胶跑道旁的台阶往上登。 不小心绊一下。 还是站稳。 在第二节台阶坐好,江恬把语文课本摊在膝盖上开始背书。 陆念走来,站在台阶下几米外看着她。 然后也登上台阶,坐在她旁边,把糖葫芦放在一边。 两手抵在旁边,长腿舒展着伸直,脚踝互搭,少年侧头看向她。 江恬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认真背书。 身旁少年清朗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说的却是想让人打他的话:“容易摔跤是小脑不发达的表现。” 然后,他的目光开始明目张胆打量她的脑袋。 江恬:“……” 她刚才差点摔了。 酒店那天和公交站前那次也是。 江恬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陆念抿抿唇。 下一秒,他从口袋取出那只银色钢笔,开始在她语文书的左页上画画。江恬顿一顿,忍住没去看也没出声。 五分钟后涂鸦结束。 又一分钟后。 背完右页面,江恬就要翻页,余光瞥到被涂鸦的那页。 ——插图上的古人戴上了一副潮流墨镜,怀中抱着一架加特林机关枪。 江恬:“……” 她还是看向他。 视线相撞。 少女的墨镜像两块不透光的玻璃片,衬在瓷白的肌肤上。 “干什么啊?”陆念看着她,下巴朝她鼻梁上的墨镜点点,理所当然,“大家都要有啊。” 江恬:“……” 再望一眼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课本,江恬没忍住,打他胳膊一下。 陆念顿住,盯着她。 江恬还是有点紧张。 她下意识握紧笔,都停止了呼吸。 下一瞬,少年伸手也在她胳膊上打一下。 江恬:“……” 她转回视线继续背书。 陆念还看着她。 忽然,他又轻轻打她胳膊一下。 江恬顿一顿。 她没动,仍旧背书。 十秒后—— 他再打她一下。 江恬:“……” 她忍住。 五秒后—— 又挨了一下。 江恬咬着唇,还是忍住。 她的脾气真的很好。 一秒后—— 少年看着她,在她的胳膊上啪啪啪打了三下。 江恬:“…………” 她猛地站起,拿起课本猛打他四下。 打完江恬还是害怕。 她转身就要逃跑。 因为紧张,江恬脚下踩空,滚下台阶。 台阶不高,衣服厚,她不疼。 趴在地上,她摸回墨镜戴上,听到台阶上少年的笑声。 江恬的脸都红了。 她羞耻地闭闭眼。 陆念下台阶把她拉起来。 江恬在第一节台阶上坐好。抽回手她低头红着脸。 少年站在她跟前,眼神含笑:“你怎么这么搞笑啊?” 江恬的脸更红了。 她双手攥着衣角。 谁搞笑了呀? 陆念在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说:“我神经细胞都要笑受损了,你怎么赔我啊?” 江恬还低头攥着手。 谁要赔他呀? 陆念坚持要她赔。 江恬只好小声地说:“可以给你十块钱。” “这么小气。”他说。 江恬不吭声。 一块都没有了。 陆念还看着她。 少女还戴着墨镜,耳根红红的。 他忽然放低声音:“我又不缺钱。” 江恬掀眸。 晴冷阳光恣意地盛开,白梅照耀十二月的天空。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声:“我缺个女朋友。” 12. 堵她 江恬垂着眼不说话。 下课铃在这一秒钟打响。 学生们从教学楼中蜂拥而出。 少年把糖葫芦放到她的膝盖上,低声:“晚上放学门口等你。” 他转身离开。 江恬抬眼,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摘下墨镜放进口袋,低眸凝视着膝盖上包着牛皮纸袋的糖葫芦。 几秒后江恬把它放到一旁。 她还是无法原谅上辈子的他。 邹燕和施云打完羽毛球,一身汗地从体育馆出来。望见塑胶跑道旁台阶上的少女,两人齐齐走来。 邹燕抹把额头的汗:“不是在教室写作业吗?” 江恬轻柔说:“出来透透气。” 施云注意到她旁边的吃的:“食堂什么时候开始卖糖葫芦了呀?” “没有,是学校门口买的,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刚好经过,”江恬把糖葫芦递给她,“买了又不太想吃了,你帮我吃了好不好?” 施云最喜欢吃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眉开眼笑地接过,她咔咔咔一口气把糖葫芦吃完。 等施云把竹签扔进垃圾桶后,三人回教室。 与此同时,学校大门外,陆念从便利店买完水出来,刚来到机车旁。 刚拧开喝一口,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跳进来。 是黄振海发来的。 ——“兄弟,下午我逃课,来打游戏不?” …… 体育课后的第四节课是化学。 化学课一结束,午休的铃声响彻校园,江恬没背书包,先和邹燕、施云去食堂吃饭。吃完后邹燕和施云去教室午休,而她因为家近,直接回家午睡。 一点四十,午睡后醒来洗把脸,重新扎好头发,江恬匆匆忙忙赶去上课。 冬时令下午两点上课。 …… 两点过十分。 双鱼网吧门口。 黑色的街摩和黄色电动车双双停下,黄振海和陆念下车走进网吧,熟门熟路地开机玩游戏。 四点半。 打了快一下午游戏,黄振海眼睛有点疼。揉揉眼睛,余光里身旁穿棒球服的少年突然摘下耳机,退出游戏大厅。 “不玩了啊,有事啊?”他看过去,下意识问。 陆念按下关机键:“去一中。” 黄振海懵逼。 去一中干嘛? 他扭回头继续打游戏。 …… 宁城一中。 五点四十,一中冬时令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江恬收好书包。 邹燕背着书包站在她旁边:“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啊?” 她已经知道昨天江恬被小太妹找茬的事,下午聊天的时候江恬告诉了她和施云。但她们都想不通江恬一向孤僻但也很乖,怎么会惹到小太妹。 江恬摇头:“不用的,我不走小路了。” 看她收好书包,邹燕挽住她的胳膊:“走吧。” 施云也早就背好书包。 三人一起走出教学楼,江恬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注视着学校正门口的方向,她轻轻撒谎说:“我还有点事找老师,你们先走吧。” 她怕陆念真的等在校门口。 邹燕和施云都愣一下。 接着两人和她说拜拜:“那好吧,明天见。” 江恬柔和说:“明天见~” 邹燕和施云先走,江恬看着她们的身影融入放学的人.流,然后朝后门的方向走。 这年一中的后门还没有门卫。 邹燕和施云走出学校的大铁门,看到路边的陆念。 天色昏黑,少年倚靠着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机车,上身是一件黑色飞行员夹克,搭配棕色长裤和马丁靴。因为头盔倒扣在车身上,他整张都俊脸暴露在路灯下,寸头戴耳钉的造型看上去英俊又叛逆。 邹燕知道他,但没见过,所以没认出来。 施云则星星眼,低声说:“我的妈,大帅哥!” 其他放学的女生也纷纷看那里。 “好帅啊……” 这年邹燕还对男人不感兴趣,她扯一把施云:“快点,再花痴车要跑了。” …… 一中后门。 江恬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翻出去。 她真没有什么运动细胞。 向上拉一拉书包背带,迎着晚风,江恬低头快步朝梅苑新村走。 …… 一中大门前。 直到放学的高峰过去,陆念也没等到江恬。 少年拧拧眉。 是在值日? 二十分钟后。 放学的时间早过,高三要上晚自习的学生吃完晚饭,开始陆续回教室。 他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快要六点了。 趁门卫不注意,少年直接从大门走进校园,来到高二理二班的门前。 ——大门锁着,里面漆黑一片,早就空无一人。 少年死死咬住口腔软肉。 她是故意躲他! …… 因为走得快,六点不到江恬就来到家门口。 拿出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灯是亮的,玄关处她看到继母何向红的鞋,而桌上是烧好的晚饭。 继母今天是白班。 走到主卧旁,江恬听到继母补眠的鼾声。 ——这一年的何向红为了偿还和前夫的共同债务,除去在酒店上班,还打着其他两份零工,每天都很辛苦。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补觉。 想起上辈子的继母,江恬心情复杂。 和不喜欢姐姐一样,上辈子江恬也很不喜欢继母,一直不肯开口叫妈。因为何向红不仅脾气暴躁,人还小气,经常为了几毛的菜钱在菜场和人吵架,让江恬觉得丢脸。 可后来爸爸过世,是继母拿出准备还债的所有积蓄,操持葬礼。 再后来,听说程家要她的一个肾,何向红连夜赶来,冲进医院大吵大闹,死活不许护士推她进手术间。 上辈子爸爸死了,姐姐死了,而继母也死了。 继母是被她的前夫杀死的。 这件事发生在姐姐出事后,还有快一年的时间,江恬不着急。 当务之急是解决姐姐的事,一件件来。 热好饭简单吃了,洗完碗筷后江恬去写作业。 因为作业剩的不多,十点钟她就写完。 洗漱后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何向红已经去上班,在电饭煲里留了热粥和白水蛋。江恬匆匆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去上课。 距离一中还有几十米距离时,她停下远远观望一眼。 陆念不在。 向上提提书包,江恬快步走进校园。 一上午的课匆匆过去。 食堂吃完午饭后,江恬回家午睡,照旧一点四十起床去上下午的课。 出校门和回去时他都不在。 江恬安心下来。 来到教室,没一会铃声打响,她开始认真听课。 …… 五点半。 双鱼网吧。 早起逃课来网吧,打了快一天的游戏,黄振海困得不行。 打个哈欠,他瞥一眼身旁的陆念。 少年戴着耳机,也正对着电脑打游戏。 网吧的光线昏暗,但清晰勾勒出他流畅的侧脸线条和俊挺鼻梁。 黄振海一个男的都觉得帅。 心里正羡慕嫉妒恨,他注意到陆念眼中有红血丝。 黄振海一愣。 昨晚没睡好啊? 这时,一个烫梨花头的时尚女生走进网吧。 看到游戏区英俊的少年,她眼前一亮。 摆弄了下发型,她走到陆念旁边,看一眼屏幕,甜滋滋说:“帅哥,我也打这个游戏,要不要组队一起玩?” 盯着屏幕,戴着耳机的寸头少年言简意赅,冷冷道:“滚。” 女生变了脸色。 长得帅有什么用,这么凶,注孤生! 她悻悻离开。 黄振海看看离开的女生,又看看陆念:“今天脾气这么大啊?” 从早上来他就察觉到陆念心情不好。 少年没理他。 黄振海也悻悻闭嘴,扭头玩游戏。 屏幕前,陆念戴着耳机抿着唇,操作鼠标和键盘狠狠射击。 一个个敌人倒下,血色骷髅头升上半空,伴随大大的kill音效。 他给她送糖葫芦,她却故意躲着他! 忽然,黄振海听到声响,转头看见陆念下机朝外走。 又去哪里啊? …… 宁城一中。 五点四十。 铃声响起,最后一节课结束,语文老师抱起书本:“同学们下课。” 学生们站起来,拉着声音说:“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等语文老师离开,江恬开始收拾桌面准备放学。邹燕比她快,把还剩半杯豆浆的保温杯放进侧兜,她和昨天一样在旁边等江恬。施云也来等江恬。等江恬收拾完,三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往大铁门的方向走。 张雪也刚好放学,走出校门时看到江恬。 发小说已经教训过对方了。 眼睛转了转,张雪几步走来,嗲嗲说:“江恬,听说你放学时被人找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呀?” 邹燕一听就明白了。 那些小太妹和张雪脱不了关系! 她火冒三丈。 挡到江恬面前,邹燕不客气地大声说:“张雪,好人做到底,我最近比较缺钱,听说你暑假在江城一家酒吧陪酒,一定赚了不少吧,介绍给我呗,我也想去!” 周围的学生都看来。 那个帖子不少人都看到了。 张雪急了,哭唧唧说:“那个都是假的,有人污蔑我,都是同学,你怎么能相信那个啊!” 邹燕看到张雪的这个样子就想打人。 猛地拧开保温杯,她把剩下的豆浆泼过去! 张雪尖叫一声,伸手要扯邹燕头发。 施云人高马大,一把擒住她。 张雪气急败坏。 远方有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江恬下意识望过去。 路灯浮起的光芒中,黑色的机车载着穿皮夹克戴头盔的少年,向这里如风驶来。 她僵一下。 张雪也注意到并认出陆念。 心中一喜。 他回心转意来找我玩了? 推开施云,脸上还滴着豆浆,张雪楚楚可怜迎过去:“陆念,她们欺负我……” 13. 好哄 张雪迎面朝陆念跑去。 黑色的机车擦身而过,没有停留。 张雪傻眼。 她回头,看到机车停在江恬面前。 张雪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他是来找江恬的??? 江恬已经从口袋抽出墨镜戴上。 她垂着眼缄默。 马丁靴踩在地面,还握着把手,陆念斜过身从护目镜下看她。 夜色迷蒙,少女低垂脖颈站在那里,碎发在晚风中轻扬,那么安静柔软。 可她的心很硬,耍起人来眼都不眨。 施云和邹燕咬耳朵:“是昨天那个帅哥……” 邹燕当然也认出来。 她也看出陆念来者不善。 一把将江恬扯到身后,邹燕警惕道:“干什么的?” 陆念紧盯她身后的少女:“饿了,随便选一个人请我吃饭。” 邹燕一脸“你有毛病?” 陆念依然望着戴口罩的少女。他手指紧攥车把:“不想请我?” 江恬听出他的威胁。 她害怕把邹燕和施云也牵扯进来。 江恬还是绕过邹燕,向他迈去。 邹燕有点着急:“江恬!” 江恬小声跟她说没关系。 少年跨下机车,打开储物箱取出一个头盔抛去。 江恬接住,戴上头盔。系好搭扣她侧坐上后座。 他的车是机车,后尾上翘,江恬身体有点往下滑。 少年也已坐回车上。上半身前倾着,他目不斜视,冷言冷语:“摔残了一分钱不赔。” 江恬顿一顿,还是改侧坐为跨坐。 下一秒机车窜出去,江恬猛地向前滑,下意识楼一下他的腰。 她立马松开,改为攥住车身。 从后视镜觑她一眼,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少年压慢速度。 街摩载着两人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冬夜里,十几分钟后停在马路旁的一排门面房前。 机车停下。 江恬先下车,摘下头盔抱在怀里。 注视着他也跨下车,她默不作声把头盔递过去。 陆念接过。收好两幅头盔,他拔钥匙熄火,转身朝十几米外的那一排门面房走。 江恬一声不吭跟上,跟在他后面走进一家日料店。 服务员迎上来:“你好,几位?” “两位。” 因为是周五的晚上,店里爆满。没有空出的二人座,服务员将两人引至一张刚收拾好的四人桌旁,然后去取茶水和菜单。 江恬放下书包,在一侧长椅上坐好。 另一边是空的。 下一秒,少年却坐到她旁边。 江恬愣住,看向他。 陆念扭头,与她墨镜外的视线碰撞:“看什么,我就喜欢这个方向,有问题?” 他的语气和俊脸上的神情泰然自若。 江恬小声说没问题。 她掉回视线。 陆念看着她被口罩遮住的侧脸:“你不会觉得我是想和你坐吧?” 江恬:“……” 她轻声说没有。 盯着她数秒,少年终于收回眼神。 下一秒他道:“那就好。” 江恬:“……” 这一桌在店内靠中的位置,服务员刚拿来茶水、菜单还有一小碗赠送的梅渍番茄,对门迎面走来两个结伴吃日料的女生。 望见陆念,两人皆是眼睛一亮。 交头接耳几句,她们朝这里走过来。 停在桌侧,其中一个试探着对江恬说:“美女,没位置了,能跟你和你男朋友拼一下桌吗?” 江恬就要说你们误会了,旁边陆念已经率先开口:“她不是我女朋友。” 于是江恬闭口。 下一秒,少年微不可查往左边看她一眼:“我昨天我才让她帮忙介绍一个。” 江恬:“……” 拒绝掉两个女生拼桌的请求,陆念又看她一眼。靠上椅背,伸展交叉着长腿,他捧起彩色菜单开始看:“昨天也没误会吧?” 江恬小声说没。 陆念捧着菜单:“那就好。” 江恬;“……” 少年不再说话,开始点菜。 江恬瞄向他手中的菜单,看着他点菜。 这一年的日料已经很贵,才点了两个,已经一百出头。 江恬坐立难安。 她身上只有一百块。 江恬也不是很想请他吃饭。 江恬小声说:“我没带够钱。” 陆念看着菜单,凉凉说:“洗碗不会?” 江恬:“……” 他要她留下洗碗, 江恬更坐立难安。 她开始想该怎么走。 没过一会,又有女生来问能不能拼桌顺便交个朋友。 陆念照例拒绝。 等那个女生离开后,少年低头翻着菜单,随口抱怨:“挺烦的,每次一出门就有来交朋友的。” 江恬顿一下,低声说:“因为你长得好。” 她想缓和下气氛再找机会离开。 少年翻页的动作蓦地顿住。 下一秒,眼睛还看着菜单,他的唇角翘起:“也就一般般。” 江恬没再做声。 她其实不太会夸人。 几秒后,身旁的人冷不防说:“也就鼻子还行。” 说完看向这里,似乎等待着她的反驳。 江恬顿一下,小声说:“不是,整体都挺好的。” “我怎么不觉得?”少年看着她,故意唱反调。 江恬:“……” 江恬要想不出话了。 她拼命地想,继而说:“你是看习惯了所以不觉得。” “那没看习惯的呢?”少年还看着她。 江恬又一次顿了顿。 然后她垂着眼轻声说:“会觉得你很好看。” 这不算违心的谎言。 他确实长得好。 这般想着,江恬轻轻朝右看去。日料店的灯光是高级的鹅黄色,少年坐在半米不到的距离内,灯光描摹出他下颚的轮廓和俊挺的鼻梁。他的鼻梁确实长得极其优秀。 少年的唇角微翘着。 他有点高兴。 这一年他只有十九,还很青春年少,和上辈子那个成熟的男人不太一样,但似乎一样很好哄。 上辈子在私奔之前,他一直都很好哄。 江恬陷入回忆,有点出神。 陆念已经转回视线。 看着前方他冷不丁说:“盯着我干嘛?” 江恬回过神,僵了僵。 她很快地移开眼神:“我看一眼对面。” 少年低笑一声。 这个借口确实拙劣,江恬因为窘迫有点脸红。 她绞着手指。 陆念:“昨天放学你好像不在?” 江恬的心重重一跳。 他直接问了。 江恬还是想到借口。 垂下眼,她轻声撒谎:“昨天下午请假去挂水了。” 为了取信,江恬伸出左手的手背给他看。 ——因为气运流失,她是医院输液室的常客,左手背上有很多针眼。 陆念看过去。 灯光下少女的手白皙瘦弱,手背的细弱青色血管上扎满阵眼。 他的心突然也像被扎了一针。 少年移开眼神:“生病发烧了?” 江恬收回手背,想说嗯。 但顿一下,她说:“不是,是遗传病,经常去医院。” 又小声补充一句:“医生建议不要结婚的那种。” 因为撒谎她睫毛颤一下。 少年看向她鼻梁上架着的墨镜:“眼睛也因为这个有问题?” 江恬愣住,然后低声说嗯。 好半晌,陆念看着她没再没说话,把梅渍小番茄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江恬又愣了愣,但是没动。 她不太想摘下口罩。 陆念:“不喜欢?” 江恬点点头。 “以为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他说。 江恬说我喜欢纯甜的,巧克力那样的。 嗯一声,少年又去看菜单点菜。 选完菜,他站起来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江恬说好。 这家日料店面积不小,到中间这桌要绕几绕,江恬抬眼看到他向出口的方向走去,消失在视野中。 一路来到店门口的收银台前,陆念先刷卡结账,接着走到店门口,刚摸出打火机,他看到夜色中对面有一排门面房,其中一家是连锁便利店。 把打火机收紧夹克内口袋,少年朝那里走。进入店内,选了一根纯甜的巧克力后,他转身去排队结账。 日料店里,江恬坐在原位,想直接从大门离开。 但她不太敢。 他应该就在门口。 对面的一桌刚收吃完,服务员来收了桌子,没一会,有新的客人坐下,倒水等菜开始闲聊。 “你不是说这家养了条特别乖的德牧吗?” “在厕所那里的后门拴着呢。” “那等会吃完去撸撸。” 江恬看向洗手间的方向。 这家店有后门。 陆念回到店内时,望见背着书包的少女快步朝一个方向走,书包拉链上的Hello Kitty摇晃。 他朝她走去,因为腿长,几秒后来到江恬身后几米处。 “去哪儿啊?” 少年带点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恬僵了僵。 她站定原地,攥紧书包背带。 江恬轻声说去上厕所。 “书包还背着?”陆念走到她身边,看眼她的书包。 “人不在怕东西丢了。”江恬小声解释说。 他朝她伸出手,勾勾四指。 意思是帮她拿着。 江恬婉拒:“不重的,我背着去就好。” 于是少年垂下手。紧接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巧克力,托着递给她:“刚好发现口袋里有一个,放了好久了。” 江恬愣一愣。 怕再拒绝会惹他生气,她还是收下。 江恬小声说谢谢。 目送他离开回座位,江恬站在原地,又看向手中的巧克力。巧克力是硬的,一点没有融化,显然不是从口袋拿出来的。 他是才买的。 江恬垂睫,握着巧克力。 站在原地几秒,她还是从后门走了。 14. 真巧 日料店。 二十分钟后。 菜差不多上齐,最先端上来的芝士焗蟹宝已经彻底凉透,背着书包去解手的少女仍没有回来。 陆念起身来到洗手间前,掀开垂下的粉色樱花门帘。映入眼帘的除了男女卫的入口和洗手台,还有一个后门。 从夹克内袋取出一张五十元纸币,他转身来到最靠近洗手间的那桌,把钞票递给桌旁低头玩着手机等人的女生:“帮忙去女卫找个人。” 女生正在玩贪吃蛇,突然被打扰,一个操作失误。 GAME OVER。 她脸色不善地扭头。 灯光中少年的脸庞棱角分明,英俊得不可思议。 脸一红,女生慌乱地起身,连连摆手:“不用钱不用钱,一个小忙给什么钱你太客气了。” 等问清江恬的样子后她去女卫找人。 几十秒不到,女生回来:“没看到你说的那个人,里面空的。” 一瞬间陆念明白过来,死死攥紧手中纸钞。 她根本不是去洗手间。 她跑了! …… 江恬没敢慢慢等公交,而是直接打的回家。 的士上她从书包中取出手机,把陆念的号码拉黑。 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手指触碰到那根巧克力。 江恬垂眼。 六点半时回到梅苑新村。 继母又在补觉,江恬草草吃了桌上留下的晚饭,洗完碗后回卧室写作业。 …… 双鱼网吧。 黄振海诧异地看到陆念又回来了,冷着脸,打包带来一大堆日料。 虽然一头雾水,但不妨碍他一个人解决大半。 吃饱后喝了几大口矿泉水,黄振海心满意足地靠在网吧的升降椅上。 摸摸肚子他打个嗝:“明天我请你去浔泉镇吃饭吧,那里有家河鲜馆真的特别好吃,不止在浔泉镇,在整个宁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上次和我女朋友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 陆念没理他。 黄振海委屈地瘪瘪嘴。 怎么,回请你吃饭还不给脸啊? 因为太饱,一时半会没有精神打游戏,他索性靠在椅子上看陆念玩。 他看出陆念火气有点大,比白天更大了。 黄振海忍不住从侧面观察少年的表情。 心中暗自纳罕,他刚才到底干嘛去了啊? 在游戏中发了会火,陆念抿抿唇,还是没忍住取出手机,拨打江恬的号码。 她总得给他一个解释。 提示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隔了几分钟,又打一个。 同样的提示音。 皱皱眉,他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查看短信设置里的送达报告。 没有报告。 少年用力握紧手机。 她半路跑走,还把他拉黑了! …… 梅苑新村。 写了快四十分钟的作业,肘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江恬看过去,是爸爸的号码。 她又惊又喜,连忙按下接听键。 手机那一头传来江爸爸憨厚的声音:“恬恬,爸爸的手机被人偷了,刚刚才买到合算的二手机,补办好电话卡。” 爸爸的声音那么鲜活有生命力,和上辈子偏瘫后死气沉沉的感觉一点不一样,江恬的眼圈止不住发红。 “爸爸!” 江恬永远无法忘记,上辈子从学校回租住的小区,一群人围在楼下叽叽喳喳,她走过去,所有人忽然沉默下来,邻居阿姨搂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过去。 她意识到什么,发疯般冲过去。 然后望见爸爸破碎的尸体。 爸爸怕连累她,从高楼一跃而下。 可是我的傻爸爸呀,我怎么会嫌弃你是我的累赘呢? 听到宝贝女儿的哽咽声,电话那头江爸爸有点慌:“恬恬哭什么?” 又懊恼说:“都是爸爸不好,应该早点买到手机给你打电话。” 江恬前几天就已经想起来,这一年爸爸出差的那个海滨城市的治安还不好,有很多飞车党。爸爸一直对自己很省,买二手机也要挑最合算的,因此花好几天才买到。 所以接不到她的电话。 江恬不怪爸爸。 “爸爸我没有哭,你听错了。”她压住哭腔,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江爸爸松口气,又担心地询问她的身体。 女儿身体不好,一直是医院的常客。 江恬说一切都好。 想起今天是周五,江爸爸语带怀念:“明天恬恬又要去浔泉镇画画吧?” 江恬:“嗯。” 妈妈是美术生,妈妈生前每当身体好转时,都会去浔泉镇给人画素描补贴家用。上辈子妈妈去世后,江恬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和爸爸聊了会天,江恬依依不舍挂断电话去写作业。 十一点左右她放下笔,简单洗漱后收拾好画袋,关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一响江恬就睁开了眼。 起床洗漱后吃了继母留下的粥和白水蛋当早餐,她先歇了会作业,等接近八点时,背上画袋去附近的一个车站坐公交。 古镇离市区很远,只通13路车。 梅苑新村门口没有十三路。 差不多九点左右,江恬下了公交,到达古镇。 古镇给人进入免费写生,但不许营利,要卖画只能在门口。 江恬凭记忆找到高中时常去的地点——南门游客中心旁边的一棵柏树下。 来写生的不只她一个,大家互相间不认识,但都有默契,不会抢占别人的位置。 接近中午,游客变多,来画素描的人也多起来。 认识的朋友间互相打招呼。 “中午好啊。” 上辈子不断被程玉珠吸走气运,江恬在这里没有交到朋友。 默不作声,她打开折叠小板凳,摆出绘画工具,又取出一张打印着“素描10元/人”的白纸挂在画架上。 打印纸在风中翻飞。 十二点。 通往浔泉镇的国道上。 一辆黑色机车疾驰着,后面跟着一辆黄色电动车。 黄振海迎风狂喊:“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电动车跑不动。 陆念就要降速。 护目镜上的景物由远及近。 苍穹碧蓝,柏树下的画架前,穿白色棉袄的少女坐在小塑料凳上正在给人画画。 黄振海目瞪口呆看到他突然加速。 我.日.你妈? “承惠十元钱。” 江恬画完最后一笔,揭下素描递给等待的客人。 刚收到十元钱,听见熟悉的机车引擎声。 心脏一跳,她看过去。 蓝色天空下,哑光黑的街摩载着皮夹克的少年行驶而来。 江恬转回头,取出墨镜戴上。 几秒后,机车停在画摊旁,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她,语调冰凉:“真巧啊。” 15. 朋友 江恬压住心底的害怕。 低着头她匆匆收拾画具,背起画袋朝公交站走。 这里是大庭广众,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陆念死死握住把手。 她直接无视他! 黄振海也骑着电动车来到。 看见江恬,他咦一声:“这不是那天耍你的那个好学生吗?” 他对江恬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 陆念握着车把的手指捏得更紧。 他按一声喇叭。 刺耳的鸣笛响起,江恬的步伐一顿,接着走得更快了。 黄振海随口道:“靠,心虚躲你啊?” 话音刚落,他看见哑黑色的机车冲过去,横挡在少女的跟前。 黄振海再次目瞪口呆。 被挡住,江恬不得不站在原地。 她低着头缄默。 陆念看着她,微风拂起少女的一缕乌发。 她沉默得像一冬日油画。 “上车。”少年握着把手,冷邦邦地说。 黄振海也开着小电动来凑热闹。 听见这两个字,他眼睛转了转——陆念是不是要报那天的被耍之仇啊? 直觉有好戏看,他也热情邀请道:“对啊,我们要去河鲜店吃午饭,相逢即是缘,一起来一起来,我请客。” 江恬还低着头。 手指紧攥画袋的带子,她小声地说我吃过了。 挡在跟前的街摩没有一点移开的意思,少年投下的阴影压住她。 江恬还是坐上他的机车后座。 她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几分钟后,机车和电动车停在镇内一家挂着“味美河鲜”招牌的食肆门口。 黄振海没吃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立马跳下车冲进去。找到位置坐好,他大声喊服务员:“有人吗?” 江恬第二个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放下画袋。 陆念落在第三个。 这次他坐在黄振海的身边。 服务员来到桌边递上菜单,黄振海因为是熟客,直接点菜:“来一份白灼大虾,一份麻辣鱼头煲,一份蒜蓉粉丝蒸河蚌,一碟时蔬小炒菜,再来三碗白米饭。” 服务员和他对一遍菜单,确认无误后离开。 黄振海边拆餐具边开玩笑说:“鱼头煲可是招牌菜,最好吃了,你们可别为了抢吃的打起来,我没吃早饭没力气,拉不住你们的啊哈哈哈哈……” 没人捧场。 剩下的两人都一言不发。 黄振海有点尴尬。 冷是冷了点,但你们多少给我点面子啊! 他看向对面的江恬。 白棉袄的少女戴着墨镜和口罩,交握着双手低头沉默着,透出拘谨紧张的感觉。 黄振海又开玩笑:“你紧张什么啊,搞得好像我们对你释放多大压力,要对你刑讯逼供似的,我们又不是那种人,对吧陆——” 说着他望向旁边的少年。 寸头耳钉的少年直勾勾盯着对面,散发出莫大的压力。 黄振海闭嘴,拿出手机开始玩,假装自己不存在。 真要复仇了啊? 江恬也拿出手机准备背单词。 望见手指上画画留下的铅印,她揣回手机,起身去洗手。 洗完手江恬往回走。 来到过道上,她看到迎面而来的陆念。 食肆内有暖气,少年脱掉了夹克,上身只留一件白色背心,下身是灰色卫裤。他的个头高,打扮叛逆,从对面走来时很显眼。 江恬顿一顿。 这一家的走道不算窄,但为了避免撞到,江恬还是先往旁边挪开了点距离。 陆念也看到她。 抿抿唇,他的脚步不停。 江恬低着头朝前走。 陆念也朝着她走,中间隔着三米。 越走越斜,相遇时撞到她的肩膀。 江恬愣一下。 像是才注意到她,少年瞥头,受不了地说:“郝咸,走路不看路?” 江恬:“……” 她低着头不说话。 若有似无瞥她一眼,少年离开。 江恬回到餐桌旁时菜还没有上,黄振海捧着手机还在和人聊天。 没一会陆念从洗手间也回来。 黄振海玩了会手机,抬起头。 还和刚才一样,对面的少女低着头缄默,而身边寸头的少年盯着她,压迫感十足。 黄振海都有点受不了了。 你们说句话好不好啊? 黄振海决定做个好人不看笑话了,提前结束陆念的复仇。打破沉默他对江恬说:“你那天耍人挺不对的,你给陆念道个歉吧。” 江恬不做声。 她以为黄振海说的是昨天的事。 是他先逼她请客的。 见她不说话,黄振海拍桌子靠一声:“靠,你为了钱故意耍人还有理了,好学生也不带这样的啊。” 江恬一愣。 以为她要抵赖,黄振海立马道:“别想抵赖,我可是目击证人,亲眼目睹那天禧酒店里你为了赚钱去耍陆念。” 江恬说我不明白。 看出她的迷茫不像假装,黄振海一个激灵。 不会真是搞错了吧? “你不是去耍人的,那跑到那么荒的地方干什么啊?”他还是怀疑。 陆念也看着她。 感觉到少年充满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江恬只能小声地说出真相:“我是接到了一个递情书的兼职。” 于是压力顿时给到黄振海这边。 他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这这这……” 寸头耳钉的少年看向他。 黄振海不好意思,但还是解释说:“兄弟,好像真的是误会了,那天我不是找你单挑吗,就发了个兼职,想找一个女的给我递情书撑撑场面。” 想到什么,黄振海又扭头望向江恬,郁闷道:“你后来不是发短信给我说来不了了吗,而且你跑什么啊,一副陆念会吃人的样子。” 陆念再次看向她。 少年的眼神黑黝黝的。 江恬心脏一跳。 她还是想到借口。 睫毛微颤,江恬抠着牛仔裤的布料,小声说:“我听说陆念的爱好是打女生,因为看几个女生不顺眼,就把她们都打哭了。” 黄振海:“……” 陆念:“……” 黄振海捶着桌,快要笑疯了:“我靠我靠谁这么会造谣,人才啊……” 江恬低着头心虚不说话。 她抬头看一眼陆念。 他似乎快被气笑了,手指捏着桌布。 江恬头垂得更低了。 “原来你是被吓到了才夺命而逃啊,”黄振海终于笑完了,擦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他说,“应该是那些女生传的,因爱生恨什么的,他人气挺高的,” 江恬轻轻嗯一声。 黄振海一合掌:“行了,那误会就算解除了。” 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 下一秒,白色背心的少年冷不丁道:“还有一个。” 黄振海一愣,看向他。 怎么还有啊? 还能有什么误会啊? 陆念看向江恬:“她好像误会我喜欢她。” 江恬:“……” 黄振海张大嘴巴,吃惊无比地望向她。 江恬:“……” 少年低眸,拆碗碟上的塑料包装,云淡风轻说:“之前以为被耍了,心里有点不服,所以找过她好几次,可能就这么被误会了,挺意外的。” 江恬:“……” 黄振海还望着她,一脸“你怎么能这么自恋啊?” 江恬:“……” 想起什么,黄振海拍下脑门,恍然大悟道:“原来网吧那两次你突然离开是去找她了,然后又被气着了啊。” 陆念拆包装的动作一顿,觑向他。 黄振海热情又快乐地告诉江恬:“你都不知道,他气得一晚上没睡好,那天早上来打游戏眼里都是红血丝哈哈哈哈……” 陆念看着他,在桌底下给他一脚。 黄振海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踢我干嘛啊? 结束午饭是半小时后。 江恬不想摘口罩,也不饿,什么都没吃。用餐一结束,她背起画袋走出饭馆。 陆念穿回外套,也走出来,慢悠悠来到她身边。 江恬一顿。她继续走着。 陆念与她并肩而行,双手插兜。 冷不防少年说:“黄振海喜欢胡说八道,我是因为打了一晚上游戏。” 江恬轻轻嗯一声。 他不气,嘴也不硬。 突然,少年天生带点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你好像把我拉黑了?” 江恬一僵。 当他的面拿出手机,江恬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陆念觑着她的动作。 确定号码被放了出来,他说:“放我出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放我出来。” 江恬:“……” 江恬只能小声说不太礼貌。 陆念看着她的侧脸:“你也知道?” 江恬:“……” 沉默着并行走出十几米。 陆念:“你好像不信我去找你只是因为被耍了不服气?” 江恬说没不信。 她低着头,脚尖碰一下翘起来的青石板。 陆念:“你就是不信。” 江恬不知道说什么。她不做声。 陆念轻轻瞥她一眼:“其实我确实对你有点兴趣。” 江恬强忍着没停下脚步看向他。 又是几秒的沉默。 两人继续并排走着,黄振海落在后面的地方玩手机。 “但也没太多,”少年收回眼神,看着前方,好似风平浪静,“你看你好几次放我鸽子,我都没生气对不对?” 江恬轻轻:“嗯。” 他不气,也没有故意撞她。 “这点兴趣只是因为从没被女生耍过,新鲜下生出的而已,现在误会解开了也就没了,”陆念又看她一眼,“何况你一直戴着口罩和墨镜,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江恬轻轻:“嗯。” “所以现在我不是对你感兴趣。” “嗯。” 又走出一米。 少年突然低低唤一声:“喂。” 江恬下意识望向他:“嗯?” “交个朋友。”他说,眼睛看着别处。 16. 照片 江恬没做声。 陆念终于看向她:“就普通朋友而已,你不会想成了别的什么吧?” 江恬一僵。 因为窘迫,她耳根和脖颈有点发红。 江恬小声说:“没有啊……” “哦——”少年看着她拉长声音。 江恬:“……” 江恬又窘迫又想打他。 她低着头不吭声,沉默走着,陆念从侧边看她一眼,继续走在她旁边,与她保持相同的步速。 又走出十几米—— “喂,”少年望着前方延伸出去的青石板街道,突然出声,“所以好不好啊?” “什么好不好呀?”江恬装傻。 少年还看着前方,但很单刀直入地问:“要不要和我交朋友啊?” 才不要呢,你以前对我很坏的。 江恬心想。 她当然不敢这么说。 江恬不做声。 陆念侧头看向她:“不要啊?” 江恬怕他当场生气,小声说:“没有啊。” “那你不说话。” 江恬慌忙找补说:“在想和你交朋友有什么好的。” “交朋友就是交朋友,那么势利眼啊?”他说。 江恬又不做声了。 她低着头,脚尖轻踢一下青石板。 下一秒少年说:“和我交朋友就天天买糖葫芦给你吃。” 江恬心想谁要你买吃的呀。 再轻轻踢一下。 她还是想起那根特意送来的糖葫芦,有片刻的心软。 江恬又听到他问好不好。 因为瞬间的心软,也怕不答应他会生气发脾气,她还是轻不可闻地嗯一声。 反正又不是不可以反悔。 陆念低笑:“这么喜欢吃糖葫芦啊。” 江恬抬眼看他。 阳光重新出来了,金灿灿洒在他的身上,照亮少年的酒窝和眼中的澄澈笑意。 她垂眼:“嗯。” 来到公交车站前。 回城的公交车刚好到达,前门敞开着。 江恬就上车,少年天生有几分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明天还来画画吗?” 她顿一下,在投币箱旁转身看他:“来的。” “几点?”少年站在台阶下。 江恬说九点。 陆念双手插兜,仰头看着她:“还在今天的地方?” 江恬点点头。 “明天九点来照顾你生意,”他顿一下,“顺便给你带糖葫芦。” 江恬也顿了一顿。 她还是轻轻说好。 江恬不想和他当场起冲突。 公交车的轮转时间到,车门合上,往回城的方向开去。 陆念目送公交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 江恬回到梅苑新村是下午两点半。 洗了个脸后她回卧室写作业。一写就是四个小时。等六点半时何向红补觉起来,两人一起吃了晚饭。何向红去宾馆上晚班,江恬洗完碗后继续写作业。 十一点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周日,七点一刻江恬醒来,等一切就绪可以出门时是七点四十。 到浔泉镇的公交要一个小时多点,现在出门刚好能在九点到达。 背着画袋,打开门就要出赶公交,江恬却犹豫了。 真的自此要和他当朋友吗? 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与陆念结婚后,江恬一直不明白为何对视的第一眼后,他就决定娶自己,甚至不惜对抗其他的阻力。 她只是程家送来的一个残废。 曾经有一个猜想让江恬心跳加速。 他会是一见钟情喜欢上我了吗? 即便我是如此的糟糕。 观察来的一切似乎也在不断印证猜想。 ——出差再忙碌,只要有时间,他总会抽空回来陪伴她;只要两人同处于一个空间,他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她不放;他的脾气不算好,可一旦发火,她随便哄一哄就能好…… 尽管依旧本能地害怕他,尽管程玉珠来挑拨离间“姐,听说陆念他妈是被他逼死的,你要坚强,可别成下一个他妈啊”,那个时候,江恬还是有点喜欢他了。 在家人相继死去后的那么多年里,再没有人对江恬那样好过。 她感激又忐忑地想,命运终于开始垂怜我了吗? 这样糟糕又无用,如同废人的我,原来也是有资格获得爱意的吗? 她告诉自己:即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听话漂亮的妻子,而我恰好出现,我也要珍惜。 江恬还是不相信一见钟情。 但她相信日久生情。 江恬竭尽可能地对他好。 无论多晚,她都会强打精神,留着灯等他回家;即使视力已经下降到看不清灶台,她还是尝试着想为他做一餐丰盛的晚饭;即使不戴助听器时已不能听清人话,可每当他说话,她也总是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只因为想让他高兴…… 他也一直对她很好。 好到不真实。 江恬都几乎要爱上他了。 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毁了,她被重新打回现实的冰冷地狱。 上辈子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江恬仍然清楚记得那一天。 那是蜜月结束后的第二个月,因为被吸去大笔气运,她又住进ICU,原本的住家医生受到连累被解雇。在找到新的住家医生前,经前管家穿针引线,季烨被请进湖边别墅担任临时的住家医生。 季烨为人温柔和善,也是这本书的男主,第一次会诊江恬就本能地信任亲近他。 没多久后的一个晚上,季烨例行为她测量体温和血压后。温润和善的年轻大夫推了推眼镜,不经意间说:“夫人和陆先生认识很多年了吧,感情一直这么好,真让人羡慕,夫人的模样这么多年也一点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的样子?”她愕然,“我与季医生从前便见过吗?” 季烨一边在手册上记录体温和血压,一边开玩笑:“没有没有,只是第一次见到夫人便觉得似曾相识,和夫人说话很让我愉快,本来只是想做一份临时工作,但薪水给的这么多,病人也温柔美丽,倒是让人不舍得离开了。” 这个玩笑不失大雅,她也莞尔:“和季先生聊天也让我愉快。” “不过,”戴金边眼镜的医生放下笔,沉默几秒,忽然慢慢说,“夫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和十几岁的时候确实好像没什么差别,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时光停驻了呢。” “我十几岁的样子?” “那张照片,夫人不记得了吗,”年轻的医生似乎很疑惑,“陆先生珍藏的那张照片,不是曾经一起拍的吗?” 那一瞬间她愣住,却还是轻声说:“可能因为生病,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儒雅的医生温和地笑起来:“看到就会想起来的,毕竟是珍贵的回忆啊,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运气的。” 当晚她就向在陆家做了十多年的佣人打听。 陆念确实有一个青梅,两家比邻而居,那个女孩和他一样有天才知名,却因病早逝。 “我不太清楚,但感情应该很好吧,”佣人听到她的问题,回忆说,“毕竟是邻居,又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跳级,身边只有这一个同龄人,我记得老夫人还在的时候经常请她来家里玩,还开玩笑要相互结亲呢。” 她开始辗转反侧。 江恬不喜欢这样,于是第二天就直接问了他。 仅存的自尊让她问不出口“你是不是把我当另一个人?” 她只是问他为什么娶她。 男人搂住她,低笑着说:“看到你眼睛的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上辈子见过。” 上辈子见过…… 多么梦幻甜蜜的理由啊! 可这一刻,又是多么可疑到让人心痛啊! 在他的怀里江恬死死闭上眼睛,感觉到心腔的隐痛。 没几天,趁着他出差,江恬还是一间间摸索着卧室的柜子。 她翻找出那张相片。 真的有那张照片。 照片夹在书架中的一本蓝色皮革手册里,宝丽来成像后的色调浓郁鲜艳,江恬接近盲人的视力看不清那上面人的面孔,但也能认出那是一个穿白裙留长发的纤细女人,和自己的身形别无二致。 她拿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 第二天例行测量血压时,她把这张照片放在手边,在聊天时假装无意提起:“我十几岁的时候真的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吗?” 戴金边眼镜的医生拿起照片仔细端看,摆出了找不同的认真态度:“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所以那天只是略微从旁边扫到一眼,也认出是夫人你。” “眼睛也一样吗?”她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医生忽然一顿,用一种让她感到莫名的目光看过来。 怕是因为语气太过急切被对方看出异样,她不安地眨了眨眼,补充说:“我眼睛后来做过美容手术。” 她与医生对视。 然后他忽然移开了眼神:“一样的,都是杏眼,遮掉其他光看眼睛也知道是夫人你。” 那一瞬间江恬的心跌入最深的谷底。 紧接着,儒雅的医生把相片放回桌面,意味不明地问:“夫人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和陆先生一起拍的了?” 她尝到口中苦涩的味道:“嗯,好像是高中毕业那年吧。” 但怎么可能呢? 被程家送来之前,她根本不认识他。 江恬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或许季烨是脸盲呢?可她没有朋友,也不敢去问陆家的其他人,只好在一次外出时假装把照片掉落在陌生人面前,侧面试探。 陌生人捡起照片后,看跟在轮椅后面的家庭医生一眼:“您好,您的照片。” 江恬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他娶她是因为她像另一个人。 她只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啊! 江恬不敢再喜欢他了。 渐渐地,那份才冒出萌芽的喜欢枯萎干瘪,剩下的只有害怕。 别墅里的都是陆家的人,只有作为临时住家医生的季烨是外人,江恬只能向他倾诉心中的苦闷。 后来,季烨的临时聘期结束,要去国外进修。 他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是出于人道主义想要帮助您,”戴金边眼睛的医生顿了顿,又说,“国外的政策比较完善,像夫人你这样的身体情况也能得到妥善照顾,获得一份工作。” 江恬心动了。 她很感激季烨,也决定冒一次险。 再后来逃跑失败,机场里她被半路带回。陆念不再允许她出门。他在别墅里装上监控,出门在外也要二十四小时远程监视她。 连睡觉和沐浴的时间江恬也摆脱不开他。 她害怕又厌恶,不再与他说话。 直到被程玉珠吸死,江恬再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 回忆结束,江恬还是放下画袋重回卧室。 拿起手机,再一次她将陆念的号码拉黑。 她永远无法原谅他。 …… 八点。 在大门口的保安室登记后,黄振海走进湖景一号。 这是宁城最有名的高档楼盘,一平的单价高达两万。 这年宁城普遍的房价还不到三千。 视野范围内,无论是冬天依然郁葱的园林景观,还是白色的欧式大理石喷泉,都让黄振海目不暇接。 他找到陆念短信中发来的楼号,又过了一个保安后,乘电梯来到1204室的门前。 按响门铃大约几秒后,门从里面拉开,寸头的少年逆光站在门口。 他穿飞行夹克和工装长裤,戴着一顶灰色冷帽,搭配了一条看上去就很贵的潮牌项链。 “打扮的这么帅要去炸街啊!”黄振海夸张地叫一声。 陆念唇角勾起,给他一脚让他滚。 黄振海郁闷。 夸你还夸错了啊? 他换了鞋,自来熟地去厨房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冰啤酒。拉掉啤酒的环,黄振海边喝边参观这间豪华公寓。 他注意到餐桌上放着一根糖葫芦。 陆念还好吃这口甜食啊? 黄振海又往洗手间的方向看。 少年正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整理帽子的角度。黄振海眼睁睁看着他整理好帽檐后,又拿出了一瓶男士香水,对着脖颈和手腕喷了一下。 他瞪大眼睛。 不就去画个画,又不是约会,你至于这么骚吗? 喝完最后一口啤酒,他来到主卧,望见桌面上有一本展开的蓝色皮革手册,其中夹着一张女人的相片。 是女朋友? 妈的,有女朋友都不告诉我啊! 黄振海浑身的八卦细胞都燃烧起来。然而接近一看,立刻打消了猜想——照片里的白衣女人虽然纤细如同少女,但明显上了年纪,有五十来岁,睁眼瞎才会把她当成妙龄少女。 女人无论是脸型还是眼型都和洗手间里喷香水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 是家里的长辈吧? 黄振海翻过照片看到背面有一个日期,1986。 二十多年前的五十多岁,那应该是外婆或者奶奶? 把照片重新放回书中,他心里道了句陆奶奶抱歉,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 …… 八点四十。 梅苑新村。 江恬写完一张英语试卷,起身去客厅喝了口水,回到卧室继续写作业。 画袋孤零零地落在椅子上。 …… 八点五十。 浔泉镇。 哑光黑的街摩在游客中心不远外停下。 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柏树,陆念下车,摘掉头盔。 阳光冷灿,跳跃闪烁在少年轮廓分明的俊脸上。 走过的好几个女性游客悄悄往这里瞥。 “好帅啊……” “是不是哪个小明星?” 黄振海骑着电动车驶来,望见这一幕,羡慕嫉妒恨。 长得帅就是吸睛啊! 他也停好车,看向柏树:“马上都要九点了,江恬怎么还没到啊……” 他已经得知江恬的名字。 两人在寒风中等着。 九点时,树下空空如也。 九点半,仍然是空的。 17. 眼泪 十点。 浔泉镇。 黄振海抱着肩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江恬是不是睡过头了啊,冻死我了,你快给她打个电话。” 倚着街摩,寸头耳钉的帅气少年摘下一只黑色皮革手套,摸出手机打电话。 黄振海竖耳朵听。 电话拨出去,电子女声即刻响起:“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黄振海愣一下。 接着他凑近,看到陆念发短信,查看送达报告。 没有显示报告。 黄振海立刻反应过来。 被拉进黑名单了? 他看向陆念。 少年垂着睫,眼睑下像落下一片阴影。 下一秒,陆念打开街摩的储物箱,取出那根糖葫芦,狠狠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 梅苑新村。 又写完一张试卷,江恬出卧室倒水喝。 推开卧室的门,她意外看到继母何向红没去兼职,而是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她是一个小个头的女人,烫着一头短波浪,外表有几分精干,因为常年倒班,又要打零工,睡眠不足,眼圈下一片青黑。 听见动静何向红没有抬头,打毛衣的动作不停:“今天我晚班,没去超市打工,中午来得及等会烧饭,不用去外面吃。” 她在郊外的宾馆有一份正式工,同时在超市打零工。 江恬撇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应一声,喝口水后就要回屋继续写作业,何向红冷不丁道:“画袋怎么落在客厅里,今天没去画画?” 她也知道继女每周末都要去浔泉镇写生。 江恬回头,也看到落在餐桌椅子上的画袋。 这一秒她忽然想起陆念。 江恬咬紧唇。 她低着眸子说:“写作业忘记了。” 然后抱起画袋回卧室。 用过午饭后,江恬一直写作业到下午五点。 收好全部作业来到客厅,何向红已经去上晚班了,江恬热了热中午的剩饭当晚饭。等洗碗碗筷后,她回到卧室,把明天周一上课要的课本和作业一起收进书包。 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 那里面有整整齐齐用橡胶发圈捆起来的纸币,都是五块、十块和二十的零钱,这些全是她从初中开始兼职攒出来,准备去做除疤手术的。到高二这年,辛辛苦苦已经攒出小几千。 江恬记得,上辈子住到程家后这些钱她也带着。 后来程玉珠看见,问也没问,直接把钱全部拿走,去网络游戏里买时装。 发现后她又气又恼,去找程玉珠对峙。 程玉珠理直气壮地说:“姐你发什么疯啊,我不就是借你几个钱用吗,又不是不还你,你钱都不借我用,是不是不把我当妹妹?” 程玉珠说会还,但直到被送给陆念,江恬也没收到这笔还钱。 从中数出三百块的零钱,江恬用橡皮圈仔细扎好放进书包里,又找到姐姐郝佳的身份证,准备去网吧。 主神说拿回气运有两种方式,一是在被吸气运时主动反击,二是在各方面压制程玉珠。 这一年的程玉珠也在宁城,却在英才私立高中上学,两个人很难有交集,程玉珠喜欢玩游戏,唯一可能和她产生交集的地方,只有在游戏里。这一年手游不多也不火,最流行的还是键盘网游,程玉珠玩的那款网游叫《仙侣奇缘》,后来这款游戏火了很多年,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程玉珠是电三亢龙有悔的女神。 今天刚好是《仙侣奇缘》开服公测的日子。 公测前一小时登录的人都有礼物。 出门后江恬坐公交去双鱼网吧。 星期五上课时,她听到班上男生的聊天,说建设路一家双鱼网吧新开张,有充值三百送三百的活动。 …… 低速飞行俱乐部。 黄振海坐在靠墙角的一个塑料小板凳上,看着偌大场地里几个会员踩着滑板来回兜圈,无聊地打个哈欠。 早知道这个俱乐部这么无聊,就不跟着陆念来玩了,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还不如去约会或者在家睡大觉。 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大半天过去,都五点一刻了。 又打个哈欠,擦掉眼角的泪水,正琢磨着怎么喊上陆念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黄振海下意识站起来,将视线投向几米之外。 不远处的木制旋转障碍物旁,寸头耳钉的少年摔倒在绿色浇漆地面上,滑板也飞落一旁。 黄振海回忆。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了吧? 他是不是其实水平挺菜的啊? 但单挑前打听到的消息里说他技术挺好的啊…… 忽然,黄振海想到早上的事,张大眼睛。 不会是因为上午那件事吧? 几个女会员从摔倒的少年身边滑过,都没敢去扶他。 因为都知道他冷。 她们窃窃私语。 “陆念今天怎么回事,状态不对劲,平时那么厉害,今天总摔。” “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冰凉的水泥地上,少年垂着睫,眼底一片荒芜。 黄振海走过去,蹲下来看他:“要不要别滑了,打游戏去呗。” …… 五点三十五。 公交在建设路停下。 江恬下车,背着帆布休闲包走进双鱼网吧所在的小巷。 天色已经泛黑,灯字招牌在夜色中闪烁。 网吧在二楼,江恬来到收银台前。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江恬第一次来网吧。不清楚上网该是个什么流程,她递出姐姐的身份证,腼腆道:“你好我叫郝佳,今年二十五岁,我想开个机子上网。” 因为第一次进网吧江恬有点紧张。 收银小哥都要笑了,哪有上机还报名字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一看就是拿了大人的身份证。 这年的网吧监察没有后来那么严格,不需要刷身份证,只办上网卡,收银小哥有意放她一马:“行,我知道了小妹妹,你要充多少?我们家现在有活动,充值三百送三百,特别划算,但因为是活动,充值了就不能退,要不要考虑一下?” “充三百。” 江恬解开橡皮圈,把一沓零钞递过去。 收银小哥数零钱,操作电脑办上网卡。 江恬耐心等。 双鱼网吧门口,黄振海和陆念停好车。 前台小哥办好卡,给江恬递过去,顺便嘱咐一句:“给,拿好了,掉了被别人捡到可是谁都能用哦。” 江恬双手接过说谢谢。 握着卡她转身要往上网区走,挪动的一瞬间,余光扫过门口。 霎时,江恬轻僵。 她转脸面向收银台,从口袋抽出墨镜戴上。 黄振海跟在陆念后面上楼,就要进门,突然看见少年停顿在门口。 他纳闷道:“你干嘛,当门神呢?” 陆念手抬着软帘,望着收银台的方向。 下一秒少年狠狠甩下软帘,径直朝游戏区走。 黄振海吓了一跳。 顺着陆念刚才看的方向望去,他终于也看到江恬。 “卧槽!” 黄振海低呼一声。 撇了撇嘴,他跟在陆念后面,在游戏区找到空位置坐下,也没去打招呼。 黄振海觉得她放人鸽子,有点过分。 江恬站在收银台旁,没有立刻离开。 她还是舍不得首登礼物和刚充的钱。 江恬回头去看。 陆念坐在游戏区中间的位置,戴着耳机侧对这里。 他人高,坐着也比别人高一头,真的很打眼。 忍下不安,江恬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前台:“买一瓶矿泉水。” 这年矿泉水只要一块。 拿到后她抱着水挨到寸头戴耳机的少年身边,轻轻把水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 江恬希望他能消点气,让她能今晚能安心打游戏。 屏幕前,陆念已经登录游戏大厅,点开这年最火的枪战游戏。 戴着耳机,他盯着屏幕控制人物端枪潜行,对放到肘边的水视而不见。 江恬看着他,把矿泉水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少年还是目不旁视。 江恬又推了推。 这一秒少年紧紧抿唇,重重点击鼠标,将对面的敌人一击爆头,好似在对她开枪。 江恬微僵。 黄振海余光看到这一幕,也扭头讽刺说:“这个时候道歉有什么用啊,早上你人哪儿去了,你们好学生是不是都自觉高人一等,特别喜欢耍人啊,一开始就准备耍我们的对吧,要不然一见人就墨镜口罩全副武装。” 他一通谴责。 江恬垂眼,难过地说:“我长得丑。” 黄振海撇嘴。 他可一点不信。 黄振海:“装什么啊,又不是毁容,至于吗?” 至于一直遮着脸吗? 同一时刻,陆念也死死抿着唇,看都没看她,再次狠狠点击鼠标射击。 又一个隐藏的敌人被爆头。 三番五次耍他,他不会再理她! 看着他一会,江恬垂下眼,还是摘去口罩和墨镜。 黄振海正好对着她,看到她的脸,低呼一声:“我草还真是毁容……” 陆念顿住。 他也扭头。 网吧的灯光晦暝,他看清江恬的脸。 她紧闭着眼,白皙柔软的脸上布满狰狞可怕的疤痕。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投来,少女站在目光中轻轻发抖。 她那么瘦,背着小包,雪白的手指紧攥着桌缘,声音带着哭腔:“陆念,我真的丑……” 少年骤然死死咬住唇。 18. 美丽 少年还是狠狠扭回头。 他依然没有碰水。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下,江恬心底很难受。 她低下头匆匆戴回墨镜和口罩,在不远处找了个空位坐下。 那些异样的目光跟随而来,若隐若现,江恬心中生出一种悲哀的感觉。 为什么要屈从本能害怕讨好他? 为什么要为了证明摘下口罩? 明明这辈子她有爸爸,有继母还有姐姐,她不是一个人…… 江恬对自己说,不许再害怕讨好他了。 《仙侣奇缘》在六点准时公测,她压住情绪,创建完账号领取首登奖励。第一次玩网游,江恬不很熟练,还有一点晕3D,四处迷路,还摔下了新手村后山的一个悬崖。 七点时,人物升上六级,回到主城清理包裹,将低级材料卖出。 其中有一把木梳不可交易。 清完包裹,江恬登出下机,背着小包转身离开网吧。 对面,少年玩游戏的动作忽然停下。 他伸手拿来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面无表情喝了一口。 …… 程家。 《仙侣奇缘》游戏里,程玉珠操纵着人物来到新手村后山的悬崖边,不停跳崖。 弟弟程玉轩在旁边看她打游戏。 他只有十四岁,因为患有严重的肾病,脸色萎黄。 程玉轩:“姐,你发癫啊?” 程玉珠模棱两可:“感觉这底下会有好东西。” 她的游戏名叫武林萌珠。 程玉轩深信不疑。 从小到大姐的运气都好的出奇,直觉也超准。 屏幕上,武林萌珠不停跳崖。 提前读过《团宠》这本书,程玉珠知道新手村后山的悬崖下有一个还未开放的秘境地图,其中的猴怪能爆出一把木梳。这把木梳是支线任务中一个大佬千年前赠给爱妻的定情信物,可以换来他们大婚所穿的凤冠霞帔和状元服。 这一对礼服合称“天上人间情一诺”,全服唯一,先到者得,是难得自带高攻防的时装。其中的凤冠霞帔璀璨夺目,常年霸占游戏时装榜第一。 这个秘境地图本该在满级后才对外开放,但因为bug,可以提前卡进去。 程玉珠还知道这件礼服属于女主,她会在游戏中意外卡进悬崖下的未开放地图,得到木梳换来礼服,再后来将男款的礼服赠予男主季烨。两人最后是全服有名的侠侣。 女主是保送大学后才开始玩游戏的,这年不会进入游戏,木梳一定还在崖底。 既然穿进书中,程玉珠理所当然觉得时装该是自己的。 找了半天,她终于寻到跳崖的正确姿势,顺利卡入地图。 程玉珠一喜。 有门! 她飞快将崖底的猴怪都清理一遍。 猴怪接连死去,却只爆出一堆初级材料。 木梳毫无影踪。 屏幕前程玉珠脸色难看。 怎么会这样? 地图刷新,她被清出去。 …… 走出网吧时,江恬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气运涌来,十分舒适,脸颊也开始一阵阵地痒,和上辈子恢复时的感觉一样。 江恬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奏效得这么快吗? 匆匆赶回家,换上拖鞋后她快步走进浴室。 站在洗手镜前,江恬摘下口罩。 她看见自己完好的脸——昏黄灯光下,脸颊如同刚剥开的鸡蛋,洁白无瑕,那么柔嫩,再无一点伤疤。 我的脸真的又好了! 这一刻喉头仿佛被棉花堵住,江恬眼中泛出热泪。 因为太激动,晚上她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才入睡。 第二天周一江恬早起上学,还是戴上口罩。 她还没给脸好想到借口。 天气严寒,江恬裹着围巾到达学校门口时是六点四十五,刚好碰到邹燕。 邹燕也看见她,蹦蹦跳跳跑来:“江恬,早上好啊,围巾好漂亮~” 江恬也轻柔地冲她说早上好。 想到什么,邹燕一脸菜色地说:“今天周一,胡晓凯该要回来上课了,他表白被张雪拒绝,闹自杀也没水花心情肯定不好,小心他把你当出气筒又来找你的茬。” 江恬一顿。 她几乎要把胡晓凯这个同桌忘了。 江恬想说没关系我不怕,邹燕已经抢先开口,还帮她理了理乱发:“别怕,他要是再欺负你,我和施云一起帮你揍死他!” 江恬心里淌过暖流,冲她点点头。 来到教室刚放下书包和围巾没一会,邹燕出去上厕所,而胡晓凯来了。 因为很多年没见不记得长相,江恬瞥他一眼。 他是那种竹竿一样,脸上有青春痘的男生。 胡晓凯瞪她:“看什么看啊?” 江恬默默收回眼神,起身让他进座位,拿出英语书开始早读。 她真的不喜欢和人起争执。 塞好书包,扭头见江恬和往常一样牢牢戴着口罩,胡晓凯忽然想到几个月前刚转学时,他被分到二班,正气闷抑郁,张雪来安慰自己。 张雪拍了拍裙子:“好可惜我们不能在一个班哦,听说你的同桌是江恬。” 他问张雪为什么江恬一直戴口罩。 张雪眼神游移,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不要和别人说是我讲的哦,因为她长得很难看,脸上有好多疤……” 胡晓凯当时还不是很信,直到张雪传给他一张照片。那是江恬参加某场考试的证件照。因为像素不高,那张照片上的脸很模糊,但胡晓凯依然可以看见那张脸上有很多疤。 他当晚恶心到连饭都没吃多少。 即使把江恬“弗兰肯斯坦私生女”的外号传遍全校,被迫和丑女当同桌的郁闷还是无法排解。 因为表白被张雪拒绝,胡晓凯原本就一肚子气,又想到和这么丑的女生做了好几个月的同桌…… 简直是耻辱! 大早上越想越气。 他想到出气的方法。 眼睛转了转,胡晓凯站起来,假装要和后桌的死党说话。 然后扯住江恬的口罩,猛地一拽! 邹燕上厕所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她尖叫着冲过来,疯狂用书打胡晓凯的头:“你找死啊!” 被连连打头,胡晓凯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呆呆地看着江恬。 晨光从窗户透入,照在少女洁白无瑕的脸上。她脸上都是气恼的表情,但美得出奇,像这年青春片里走出的明星。 江恬脾气再好也气坏了。 她从胡晓凯手里夺回口罩,狠狠瞪他,推了他一把。 胡晓凯撞在窗台上。 对着少女愤怒的杏眼,他移开眼睛,脸色发红。 邹燕见江恬居然也气得动手了,一个劲叫好:“对,早该打死他!” 她大声叫着好回头。 然后愣住,露出痴呆的表情。 江恬意识到什么,脸都红了。 害羞地眨了眨眼,她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施云刚进教室放好书包。带着包零食她朝江恬走来,准备借数学作业。 一瞬间望清江恬的脸。 施云零食都扔了:“啊——!” 这一声引得教室里一半的学生都望来。 前排一个男生不满地回头骂道:“我日尼玛,大清早学鬼叫,还让不让人学——” 他的话戛然而止。 好几秒,前半间教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后排的几个活跃分子猫爪挠心一样好奇。 “怎么了……” “怎么前面的人都不说话了,都看着江恬干什么啊?” 他们下座位跑来看。 然后他们也不说话了,都瞪大眼睛看着江恬。 那么多人震惊的视线下,江恬脸红得不行。她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快步往外走。快要到讲台时因为走得太快,不小心绊一下。 前排几个男生全下意识冲过来扶她:“小心!” 江恬更尴尬了。 她扶着讲桌站稳,匆匆离开教室。 邹燕看得目瞪口呆。 施云也捡起了零食,大彻大悟地念叨:“男人这种生物还真是直白啊。” 胡晓凯还坐在原位。 他心里又悔又恨,几乎要滴血了。 张雪骗我。 张雪P图骗我! 江恬去到教学楼旁的卫生楼,用冷水冲了下发红的脸后重新回到教室,顶着各种视线开始早读。 没一会班主任李老师来看早读,见到没戴口罩的江恬,他也难得地愣了愣。 环视到几个不早读,一个劲往那里瞄的男生,班主任虎下脸:“不好好早读,到处乱瞟什么!” 那几个男生吓得缩回脑袋。 整节早读课江恬都感觉到四面八方若有若无递来的视线,她努力习惯还是有点不自在。早读下课没一会,窗外开始出现其他班的学生,一边来回在窗外走动,一边朝里看。 江恬还是把口罩戴上。 她不喜欢被参观。 一上午的课匆匆过去。 下课铃声一停,英语老师在讲台后合上书:“那今天就就上这里,下课。” “老师再见~”学生们站起来。 “同学们再见。”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优雅离开。 学生们纷纷离开教室去吃午饭。 今天天冷,江恬刚裹好围巾,一个男生主动走来邀请她,笑容亲切:“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你数学那么好,我有一道数学题想请教一下。” 江恬摇摇头拒绝,轻声:“不好意思。” 邹燕把那个男生挤开,翻个白眼:“滚滚滚,她忙着呢,没空。” 男生悻悻走了。 施云又开始念叨:“直白直白啊……” 江恬没带书包,和邹燕、施云一起去食堂吃饭。 路遇好几个班上的男同学,都向她打招呼。 “去吃饭呀?” “一起不?” 邹燕把她拉得远远的,翻白眼说:“不要睬他们,都是看你做手术变好看了来套近乎的,都做了一年多同学了,以前怎么不见这么热情,” 江恬轻柔地嗯一声。 课间时她已经告诉邹燕和施云自己是做了祛疤手术。 这也是她准备对家人说的借口。 施云也在一旁说:“对对对,都是看脸的不是真心喜欢你的,真喜欢你的早就追着你跑了,打都打不跑,别被骗了。” 江恬温柔地说好。 少女的声音软和得一塌糊涂,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简直脸上写着“我单纯好骗快来骗我”。邹燕和施云立刻忧虑起来,感觉肩膀上的任务艰巨,得保护好她别让渣男给骗了。 三人一同去食堂吃了饭。 吃完饭后邹燕和施云照例回教室午休,江恬一个人回家。 刚走出大门口,要沿着围墙旁的人行道向右拐弯,她被一条伸出的长腿拦住。 单手插兜靠着墙,陆念放下长腿看向她,十分自然地说:“放学了啊。” 19. 对视 意识到他出现的瞬间,江恬低头戴上墨镜。 江恬不要再怕他,但仍然不想与他对视。 她还是有点担心对视后他会想结婚。 陆念伸着长腿,靠着围墙看她。 少女今天穿一件浅蓝色棉服,米色长裤,同色系的围巾,微风糅杂冬阳,扬起她乌黑的发梢,温柔的一塌糊涂。 唯一违和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太阳镜。 放下长腿,他把左手一直拎着的礼品袋勾挂在江恬的书包上,低声:“喂,给你买的。” 纸袋微晃,从上方空隙可见里面是一个化妆品包装盒。 Beauty. 这年最火的遮瑕膏。 黄振海也从旁边的小卖部买水出来,看到这一幕他走过来说:“都卖断货了,我们可是跑了一上午,跑了好多店才买到的,但你那种程度化妆品不行,还是得去医院动手术。” 他又指指寸头耳钉的少年:“他说的。” 今天周一,但黄振海逃了课。 陆念还看着江恬,轻声:“我认识江城的好医生,等寒假——” 下一秒,江恬拿过挂于书包的礼品袋,扔在地上。 遮瑕膏滚出。 她戴着太阳镜目不斜视往前走,没有回头。 黄振海都看傻了。 半晌,他揉着气得发疼的胸口:“靠,靠,这女的,这女的……” 黄振海揉完胸口,看向陆念。 少年还在站在石墙旁,垂着睫,半边脸在光线的阴影中。 忽然,他狠狠踢一下墙面! …… 回家睡了场午觉,离打铃还有二十分钟时江恬起床匆匆出门。 回到教室时里面几乎是空的,周一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大家都去操场了。 等铃响后她也去操场上集合。 做完热身,江恬回到教室写作业。 语文第一篇阅读理解的作者姓郝,于是江恬想到姐姐郝佳。放下笔她取出手机开机,给姐姐发了条短信,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去染发。 郝佳可能在忙,一时看不到,半天没有回复。 江恬关机继续写作业。 今天的作业不多,一节课的时间就写了大半。 体育课结束后是物理课。 下午的时光匆匆流淌。 …… 郊外。 废弃的天禧酒店。 寸头夹克的少年踩着滑板从阶梯上滑下。夕阳从大堂破败的窗户映入,照耀他面无表情的俊脸。 黄振海瘫在靠墙的破沙发上抠手机。 他后悔在陆念过来时跟来了。 在这里玩比在那个俱乐部玩还无聊。 酒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 黄振海瞥过去。一群女生抱着奶茶走进来,脸上带着羞涩。 他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 又来了。 到这里三小时都没有,来了有三波女生了吧? 一小时一波,还全是送奶茶。 今天奶茶大甩卖啊? 不过他倒是开眼,知道一张帅脸对女生的吸引力能有多大了。 可也真的挺烦的。 黄振海扯着嗓子喊:“不要问了,他不喝的,不要浪费给我喝吧!” 其中一个女生抱紧奶茶,冲他翻一个白眼。 黄振海:“……” 妈的,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啊! 陆念踩着滑板,稳稳落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 几个女生迎上去搭讪,都被他无视。 她们纠缠不休。 少年被缠得不行,不再压抑不耐。 “滚!” 他这么凶,其中几个女生当即眼圈都红了。 “听到没有,都让你们滚开了,”黄振海幸灾乐祸,大声说,“还有我说你们啊,这个也送奶茶那个也送奶茶的,一点新意没有,谁能记住你?” 终于有女生委屈地跺跺脚,说:“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黄振海莫名想到江恬。 他早就不生气了,但没想到陆念能起到现在。 联想到前几次他也是被江恬气到,黄振海忍不住犯贱,叭叭道:“不会动脑子对吧,那我教一教你们,先学会画画,假装约他画画再放他鸽子,就能先气他一波,再卖惨让他原谅你,等他去找你时再把他的东西扔了扭头就走,那不得把他气上天了,气得几个小时一句话不说,再也忘不了你,说不定恨着恨着就爱上了嘛,鲁迅说过,恨是爱的另一面。” 女生面面相觑。 “鲁迅还会说这种话呀?” 寸头少年也停止了玩滑板,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他。 黄振海浑然不觉,继续犯贱:“对啊,他还说过,没有爱哪来——” 陆念朝他狠狠踢出滑板! 长板冲出,撞在破沙发旁的墙面上,发出砰然巨响。 女生们尖叫一声躲开。 黄振海也吓了一跳,白了脸。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玩笑有些开过了。 ——陆念是真的气到了,也似乎接受不了用江恬开玩笑。 黄振海僵硬地去道歉:“对不起。” 陆念没理他,拎起滑板往外走。 黄振海厚着脸皮跟上去:“你姨妈家那个表哥不是之前打电话让你晚上去俱乐部吗,现在都五点了。” …… 六点。 宁城一中。 放学的轻音乐中江恬背着书包,和邹燕、施云一起走出校园。 她转身与两人轻柔道别:“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邹燕和施云异口同声说完,朝她挥了挥手,结伴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江恬两手握着书包肩带,目送她们走出几米后往梅苑新村的方向步行。 十几分钟后回到家中,客厅依然是一片漆黑,爸爸还在出差,继母又是晚班。桌上的保温罩下有冷掉的饭菜,江恬拿去厨房热了热。 等用完晚餐,洗完碗是三十分钟后。 回到卧室写了会作业,江恬想起体育课上发给姐姐郝佳的短信。 取出手机查看,信箱依然是空的。 姐姐还没看到。 江恬直接打电话给郝佳。 她想尽可能早点解决姐姐被砍进ICU的那件事。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声音嘈杂声。 江恬下意识问:“姐姐你在哪里,那里好吵。” “大富豪打游戏。”郝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电动游戏的音乐。 江恬愣住:“大富豪?” 郝佳难得解释一句:“陈家琳今天过生日,请我来玩游戏。” 江恬握紧手机闭了闭眼,感到绝望。 蝴蝶效应发生,姐姐朋友的生日提前,姐姐被砍这件事可能也要提前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姐姐你不要玩了,快点回家!” 郝佳莫名其妙:“胆子肥了敢管我了,就剩一点电量了,不跟你说了。” 电话被断掉,忙音传来。 江恬焦急万分,继续拨打。 郝佳不接。 江恬冲出房间,打车去大富豪。 下了的士,江恬直接往大富豪二楼的电动城跑。刚来到门口,恰好看到一群社会气息很浓的青年走进去。 其中一个人袖子异样鼓起,像是藏了刀。 他们的眼神四处逡巡,像在找人。 江恬认出来。 是那几个砍了姐姐的小混混! 他们来了! 她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几个小混混的眼神锁定一处,朝那里逼近。 江恬赶紧跟上去。 郝佳果然在那里,背对着人打游戏,紫色的杀马特发型显眼。 她抢先一步跑过去,大声道:“姐姐!” 郝佳吓了大跳,手抖一下,操作失误。 格斗的小人被打死,她气急败坏转过头,脸庞暴露在电动城的光线中。 那几个社会青年一怔,意识到认错人了。 他们不动声色离开。 江恬吓出一身冷汗。 她靠上旁边的一台游戏机,因为后怕四肢发软。 郝佳看清楚是她,气得想打人:“大惊小怪什么,我都被你吓死了!” 江恬小声说姐姐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郝佳立马就不生气了,但还是板着脸问:“你跑来干嘛啊?” 江恬找到借口蒙混过关。 …… 大富豪地下一层。 低速飞行俱乐部。 黄振海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捧着脸,无聊地看着别人滑来滑去。 又望一眼不远处的陆念,他打个哈欠,继续低头玩手机。 …… 张家。 “妈,我有事出趟门,等会就回来。” 张雪和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说完,换好鞋关门离开。 走出小区,她伸手叫车:“去大富豪。” …… 大富豪二楼。 电动游戏厅。 在游戏机上靠了好几分钟,江恬心中的后怕才退去。 她在旁边站着看郝佳打游戏。 江恬对游戏不感兴趣,游戏厅里也乌烟瘴气的。等了大约十几分钟,见那群人确实不会再回来,危机彻底解除,江恬想回家了。 和姐姐说了再见后,她转身离开游戏厅。 …… 负一楼。 低速飞行俱乐部。 黄振海无聊到快要睡着了。 从口袋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他跑到陆念身边,朝天花板努努嘴:“上不上去抽?” 俱乐部禁烟。 …… 二楼,游戏厅。 下了楼梯,江恬匆匆往外走,想赶公交回家。 刚下了楼梯,她看到张雪,愣了愣。 张雪是作业都没写来找陆念的。 看见江恬,她也愣了愣,然后咬紧牙。 江恬肯定也是来俱乐部找陆念的! 张雪当然有听说江恬脸好了的事。 她一点不信。 一定是偷偷化了妆。 江恬脸上的疤有多深多难看她是亲眼看到的,也知道江恬家穷,根本没钱整容。 张雪想一探究竟。 挤出一个笑脸,她热情地朝江恬跑去,宛若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然后假装要摔倒,想等江恬扶自己时趁机摘掉她的口罩。 江恬直接闪开,根本没扶她。 张雪摔个狗吃屎,爬起来不可思议回头看她。 “你不扶我!” 一个学校的同学,她居然这么对我! 张雪好委屈好恨啊。 江恬感到厌烦,匆匆想走开。 张雪又委屈又气,直接扑上来薅她的头发。 江恬吃痛,也去拽她的头发。 两人直接扭成一团。 江恬挑食,力气没她大。 张雪找到一个空隙,猛地扯掉她的口罩,把她往后一推! 江恬猝不及防间被推得后倒。 握住楼梯把手,抬头时她看到几米外顿在负一层楼梯下方的陆念。 光线明亮,她没戴口罩。 更没戴墨镜。 这一秒,三米不到的距离,江恬眼中还泛着疼出的生理性眼泪,与他四目交接。 20. 追她 江恬掉头就跑。 这辈子她不要因为像另一个人而和他结婚! 张雪也看见陆念,又惊又喜。 “陆——” 还没喊出名字,她瞪大眼睛,看到寸头夹克的少年追过去。 江恬冲入一米外的安全出口,反手锁上门,从安全通道跑开。 黄振海因为找人借打火机落后一步。 握着借来的打火机刚来到负一层的楼梯下,他看见陆念使劲推了推安全出口的门,发现推不开后转身朝外跑。 黄振海挠挠后脑勺。 他又发什么疯啊? 江恬跑出安全通道。 大富豪旁是这年宁城最火的步行街,夜晚中灯火辉煌。 一口气跑出百来米,江恬停下来。 她跑不动了。 喘着气江恬回身看。 灯火阑珊,寸头穿夹克的少年就在人群的后方。 他的视线移来。 江恬再一次拼命往前跑。 陆念咬着口腔软肉追上去。 她跑什么! 跑什么啊! 正好是晚饭时间,小吃街上的店铺热火朝天。 逛街的人结伴走过。 江恬慌不择路,差点撞到一对情侣。 女生尖叫:“啊!” 陆念追过来时,也差点撞到两人。 “啊!”女生再次尖叫。 他男朋友一把扯住穿夹克的少年:“干什么啊!” 因为这几秒的耽搁,快要接近的距离又拉开。 陆念狠狠推开他,再次追上去。 生平第一次江恬跑这么快。 风在耳边呼啸,她听见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跑过半条街,江恬折进一条巷子,那里的支路能拐进错综复杂的居民区。 步行街灯火通明,而小巷昏暗。 江恬朝前跑。 即将跑出巷子的瞬间,一辆摩托超速驶来,她来不及停下。 将要被撞的那一秒,陆念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扯住她! 江恬撞进他的怀里。 摩托呼啸着离开。 大灯的光亮离开,唯一的路灯在十几米开外,道路重新陷入昏暗。 少年的气息弥漫在咫尺间,江恬推开他又要跑。 陆念狠狠攥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对着自己。 江恬低着头。 少年紧攥她的瘦肩,压抑着胸腔中的怒气:“你跑什么?” 你到底跑什么啊!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江恬还是抬头。 这一秒陆念近距离与她对视。 昏暗中少女的杏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 他心脏狠狠一颤,攥着她秀肩的手指不自觉松开。 江恬与他对视,小声恳求:“陆念,我不要和你结婚。” 少年愣住:“谁想和你结婚?” 江恬也一怔。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指指自己,不可思议:“我想跟你结婚?” 江恬终于意识到不对。 上辈子被送进陆家的第一天,只是对视了一眼,他就带了她去民政局登记。江恬以为这辈子也是一样,所以一直戴着墨镜不敢与他对视。 国内登记不了,但国外满十八就可以。 而她离十八不远了。 这辈子原来是不一样吗? 江恬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尴尬。 她意识到因为上辈子的阴影,自己反应过度。 江恬的脸都要红了。 陆念忽然想到什么。 顿了顿,他不确定地问:“你的遗传病和脑子有关?” 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情绪不稳定,反复无常。 江恬也忆起日料店里的那个谎言。 她后悔了。 说过的话能不能像消息一样可以撤回呀? 江恬小声地说不是。 少年看着她:“真不是?我不歧视你。” 江恬轻轻嗯一声。 下一秒听到他说:“知道了,那你就是单纯戏比较多。” 江恬:“……” 倚上旁边的石墙,寸头夹克的少年又想到什么,抱臂看着她说:“第一次见面就说什么‘我不结婚’,‘婚姻法’之类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说不要和我结婚,见到我就跑,该不会是以为我想对你强取豪夺什么吧?” 江恬:“……” 一时想不到借口,江恬只好不说话。 陆念嘶口气:“你口味还挺重的。” 江恬:“……” 少年打量她光洁无暇的脸庞:“脸上的疤是特效妆化出来骗我的?” 那种疤痕,不会一天内就好。 被骗了太多次,得知又被骗,心中异样平静。 江恬不做声。 她也找不出其他借口。 少年俊脸上是真心实意的表情,认真问她:“你怎么不上天呢?” 江恬:“…………” 既然他不想娶她,江恬也不再害怕。 与他对视,江恬就要说再见后离开,忽然视线里的少年移开眼睛:“喂。” 江恬轻轻:“嗯?” 靠着墙双手抄兜,寸头夹克的少年看着别处:“你编的戏里我们结婚了?” 提到这个江恬就又丢脸又尴尬。 她脸又红了。 江恬红着脸,小声:“没编戏。” 陆念:“那是什么啊?” 江恬随便找个借口说是梦。 说完,她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这好像也不对呀…… 她为什么要梦见他呀? 少年已经看了回来,也顿了一下的样子:“你梦见我们结婚?” 江恬要着急死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念看着她,忽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压下弧度,少年一眨不眨地看她:“喂江小姐,身为高中生不好好学习,看到帅一点的男生就梦见结婚,对得起你爸妈吗,对得起党和国家吗?” 江恬抬头难以置信望他。 谁看到帅一点的男生就梦见结婚呀? 他怎么这么会上升高度呀? 眼前的少年是浓颜,离得那么近。光线昏暗,在他脸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明暗。 他是剑眉星目,深窝眼,立体的眉弓。 确实很帅。 上辈子她视力不好,其实没好好看过他的脸。 “喂,”见她目光不眨,少年唇角不自觉轻扬,“盯着我看干嘛啊?” 江恬也意识到失态,不好意思地低头,不再看他。 盯着她又看了几秒,陆念垂下眼,勾着唇角,故意刺激她:“说说你梦里怎么追到我的。” 江恬僵硬抬头。 谁追他了呀。 江恬想打他了,小声:“我梦里没追你的。” 少年掀眼皮看她:“你戏多。” 江恬:“……” 江恬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不是我要和你结婚的,是别人把我送给你,你非要和我结婚的。” 少年看着她。 半晌,他下巴冲她抬抬。 ——你看看自己的戏有多少。 江恬:“……” 江恬忍不住了,抬手想打他—— 陆念看着她:“口味重还暴力。” 江恬抬起的手放下。 “梦里你不会是用暴力胁迫我娶的你吧?”他用天生清冷的声音这么说。 江恬:“……” “你的暴力无处发泄,就想找个好欺负的,你看我长得好欺负,就找上了我。” 江恬:“……” 少年盯着观察她的表情,忽然又轻声说:“毕竟你又不喜欢我。” 江恬顿一下。 她没反驳。 陆念的心猛然间一阵绞痛。 垂着睫,少年遮住眸中神情:“挺好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江恬的心也痛一下。 她当然知道他不喜欢她。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她。 江恬一点都不想难过。 可明明早就不会为此难过,为何这一刻眼眶那么热,有什么要淌下来。 她低下头。 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 早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所瓜葛! 看着地面,江恬轻声道:“我走了。” 陆念还是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朝前走出一步:“我送你回去。” 机车停在大富豪正门外。 江恬撒谎说不用了,我跟我姐姐回去。 下一秒,她往另一边走。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江恬停一下,背对着他轻轻道:“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其实,其实不想和你当朋友。” 她说完快步离开,消失在小巷中。 少年还停留原地。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钥匙,金属形状几乎嵌入掌肉。 …… 程家。 腕上别人看不见的紫水晶手镯颤了颤。 是管理员回复了上一次的投诉站短。 找了个借口独自回到卧室,程玉珠转动腕上的紫水晶手镯,检查回复。 ——只是推脱责任,屁用没有的模板回复。 垃圾系统! 垃圾公司! 程玉珠气得够呛,又写一篇言辞激烈的小作文发过去。 …… 星域,穿书公司大厦。 光幕界面的邮箱小图标闪动,管理员021再一次收到程玉珠的投诉小作文,来自《团宠》这本书。 管理员皱眉。 她记得这位客户。 每天要处理几百个穿书报错问题,对于程玉珠这种没礼貌,星级也低,没有后续价值的客户她根本不想多理。尤其上次收到报错后,她曾简单翻看过这位客户穿书后的行为,觉得对方简直丧心病狂。 ——为了取代女主获得程家人的宠爱,她居然对一个小婴儿下手那么狠毒。 尽管只是穿书,这也超过管理员021的道德底线。 尤其几个月前她刚刚晋升为母亲。 确定系统并未出问题后,她再次用模板回复,然后叉掉程玉珠的私信。 因为这段偶然的插曲,管理员021想起上次在星网上购买,但还没读完的《团宠》。 一边上班摸鱼,一边她把剩下的部分读完。 这本书并不长也算不得精彩,但一口气读完,还是生出失落惆怅感。 管理员021登入星网最大的阅读网站“烂土豆”,查询其他读者的评论。 “反派党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剧情很烂,勉强给个三星吧,一星给作者冰水(他不是写推理的吗怎么开始恰这种烂钱了),一星给至少逻辑自洽地完结了,一星给反派(每次他和女主一起出现时都挺有意思的,虽然女主太蠢了)。” “一星,反派死了后我就没看了,季烨是什么鬼他凭什么当男主?! 半年后我回来了,陆陆续续把结局看完了,补成四星吧。 我想人生就是这样,喜欢的工作拿不到,有好感的人对我无感,喜欢的CP也无法在一起。但至少这些喜欢都是真的。就像作者写陆念时全程没用一个喜欢,但我们都愿意相信他对女主是真的。他死的时候仿佛闻到了百合花香,是暗示想起了女主吗?等我死的时候我会想起谁谁又会想起我呢,我这乏善可陈的一生好像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喜欢和被喜欢都是奇迹,而我与奇迹绝缘。” “还没看试写的都给我去看!太好磕了,都是女主和反派的对手戏!他们是真的!听说这本书是冰水大大和人打赌输了后写的,大纲交的太急,试写的时候才发现女主与男主没有CP感,想改人设但太晚了,大纲定下改不了,正文只能那么写。” 管理员021在星网上找到《团宠》的试写。 “流成热泪的冰水”这位作者有一个特点——他喜欢在正式动笔写一本书前先写一些无厘头的片段,来熟悉人物的性格。 她开始读。 试写不算长,只有三万字不到。作者把所有的角色放在一间公寓大厦中,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剧情,并等待在正文中出场。在这些充满吐槽,近乎日常又天马行空的片段里,女主与反派相爱了。 而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成为一本书中的对立角色。 反派想带女主走。 他无法接受再一次相见时已经互相遗忘,看着她成为另一个人的女人。 可试写的世界里他们又能逃往何方呢? 在试写的世界即将结束,正文即将开始而他们无路可逃时,女主悲伤欲绝地问:“你会记得我吗?” 他说我会记得你。 “即使我忘记了你,我的灵魂也会记得你,看到你的眼睛它就会想起你。” 21. 爬山 十二月八号星期二,江恬向家人宣布半年前就用攒的钱做完祛疤手术,已经过了恢复期,又从继母那里试探出郝佳的生父还没有来宁城。 因为姐姐的事提前,她怕继母遇害这件事也提前。 星期三晚上放学后,她还是陪郝佳去染发。 郝佳经济最近比较紧张,最后还是江恬主动请客。 白梅的冷香漂浮在小城的空气中,郝佳骑上电动车来接妹妹。 二十多分钟后,电动车拐进一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居民区,停在一家老式理发店门前。 这家是郝佳常来的。 进了理发店,刚好没人。 理发师是位四十来岁的阿姨。给郝佳洗好头吹干后,她戴上塑料手套,一边往郝佳的头发上涂抹染发膏,一边打量江恬。 ——沙发上的少女扎着低马尾,穿一件长款蓝棉袄,裹着米白色围巾,正拿着手机背单词等人。她的打扮很简单,但脸庞清纯漂亮到能上电视广告,气质也温柔恬静。 理发师阿姨收回眼神,和郝佳闲聊:“妹妹这么漂亮,怎么以前都没带来剪过头发啊?” 江恬握着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坐在理发凳上,郝佳也从前方的镜子中看江恬。 对于这个继父家的妹妹,郝佳的情感其实非常复杂。 其实妈妈再婚,第一次见到江恬时,郝佳就很喜欢她。 那时候江恬还是个小学生,站在胖胖的继父身后,裹着针织围巾,戴一对小兔子手套和护耳,围巾裹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水秀的眉眼,看起来又漂亮又乖巧。 郝佳的保护欲大涨。 知道继妹脸上的伤疤后,她心里的怜惜和保护欲更甚。 郝佳中专学的是和电脑技术有关的专业,她偷偷把妹妹证件照上的伤疤P掉,想用这张照片给妹妹当生日礼物。 照片首先带到学校,引起一阵小小轰动,都问她这个小美女是谁。 郝佳心里很骄傲,却说这是一个网上的小童星。 她当时有个朋友是学化妆技术的,对人体面部轮廓很有研究。看到还是小学生的江恬照片时,朋友说:“这个小童星长大后不会歪掉。” 郝佳很好奇问为什么。 朋友指着照片说:“你看她的三庭五眼,非常标准,但又不死板,很有灵气。” 那张想当生日礼物的照片最终没能送出去。 因为郝佳发现继妹并不喜欢自己。 后来两人的关系也很淡。 妹妹做手术去掉了脸上的伤疤,郝佳由衷高兴,但始终没有表现出来。 她也不知道江恬什么忽然想和自己改善关系。 但她无法拒绝。 理发师阿姨涂抹好染发膏,用保鲜膜裹住郝佳的头发,继续闲聊道:“今天十一号了吧,元旦还有半个月就要到了,想好到时候去哪里玩了?” “到时候再看吧,反正我又不上班,是不是假期都一样。”郝佳百无聊赖玩手机。 “小姑娘还在上高中吧,”理发师阿姨又去看江恬,温和问,“元旦放假去哪里玩呀?” 江恬一顿,轻柔地说:“可能会去迦遇山看日出。” 说完她垂眼。 妈妈生前去伽遇山看过日出,说那里的日出是她生平见过最美的,江恬一直想去迦遇山看妈妈赞美过的日出,但光门票就要两百,山上的住宿和其他花费也不菲,上辈子她不舍得花这个钱。 后来再也没机会。 这辈子江恬想去。 郝佳抬起头,又从镜子中看妹妹一眼。 染完发后郝佳骑电动车先把江恬送回家,紧接着回到住处。 她和朋友在外面合租。 客厅的灯亮着,室友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架着打石膏的左腿,头也不回:“回来了啊。” 她上个星期摔断了腿。 郝佳也坐上沙发,对着电视的方向。 没两分钟,电视剧进入广告阶段,室友终于舍得移开眼睛。 她瞥一眼郝佳。 下一秒惊得差点跳起来:“草!紫到发红啊!” 郝佳本来是一头紫发。 顶着新染的红发,郝佳翻个白眼。 广告结束,舍友继续看电视。 过去十几分钟,她指向荧屏,津津有味讨论剧情:“我赌五毛钱,凶手肯定是这个人。” 没人接话。 她扭头,郝佳目光无神,在发呆走神。 “……” 电视上的音效华丽,郝佳一个字没听进去,说:“你不是加入了一个户外俱乐部,报了名这周末去迦遇山夜爬看日出吗?” 室友抬抬包缠石膏的腿:“我这样还怎么去?” 说完,她双手托脸,露出可惜神色:“这家俱乐部和大富豪那个滑板俱乐部是一家的,听说上个月滑板俱乐部来了个大帅哥,这次可能也会去爬山,可惜我腿断了,看不了帅哥了。” 郝佳:“你把资格让给我,下个月有钱了我再补给你。” 室友贱兮兮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撞下她:“怎么,想去看帅哥啊?” “想个屁,是我妹要爬山,”郝佳顿了顿,又不自然道,“借我三百块,下次一把给你。” …… 上课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一天多过去,周五晚上放学后,江恬与施云、邹燕一起走出大铁门。 夜色已至,路灯的光芒悬浮。 她温柔和两人道别:“周一见。” 施云和邹燕也和她说再见:“江恬拜拜,周一记得早点来带数学作业给我们借鉴。” “好。”江恬朝她们轻轻挥了挥手,然后朝梅苑新村的方向走。 冷风呼啸,她裹好围巾,加快脚步。 走到大路旁时,一辆熟悉的电动车从远处驶来,精准停至跟前。 郝佳坐在电动车上,一头红发在夜风中迎风招展。 江恬小声惊呼:“姐姐?” 郝佳一脚踩地支撑着车身,朝她伸出手:“书包给我。” 江恬不明所以,但还是解下书包给她。 郝佳勾过书包抱在怀里,然后把一个鼓囊囊的背包朝她扔去。 江恬手忙脚乱接住。 郝佳移开眼睛,飞快说:“我朋友陈璐今晚要去迦遇山夜爬的但出了意外去不了机会给了我免费的你替我去集合地点在迎客宾馆前现在就去。” 一口气说完,她驾着小电动飞驰而出,迅速消失于现场。 郝佳怕妹妹不要。 江恬目瞪口呆。 她低头打开包。 里面是叠好的换洗衣物,一件件用保鲜袋仔细装着。最上面还压着三百元。 背好登山包江恬朝迎客宾馆的方向跑。 姐姐忘记说集合时间,她怕迟到。 迎客宾馆是国营老宾馆,也在老城区,离一中并没有多远。 一口气跑了十分钟,迎客宾馆总算出现在视野中,广场上停着一辆旅游大巴。 巴士还没走。 江恬松口气。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过去。 来到旅游巴士前,车门是敞开着,旁边站着一个留武士头的长发青年。他手里拿着打印纸和笔,似乎是点名的负责人。 江恬看他几眼。 这人有点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江恬走过去:“你好,我是陈璐。” 她报出姐姐朋友的名字。 青年在打印纸的一个名字后勾了下:“行了,上车吧,位置随便坐。” 登上车后江恬向前看。 车上差不多满员,前排有空位,但旁边都有人。只有最后一排靠左有连续几个剩位。 她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抱在怀里,系好安全带。 没几分钟,又一个人上车,前排的人打招呼:“陆念你到了啊……” 22. 护她 见到陆念,前排其他几个活泼的队员也打招呼。 “来了啊。” “今天有点晚啊,都快迟到了。” 户外俱乐部和滑板俱乐部是同一个老板,人员重复度高。 参加这次活动的人泰半也是滑板俱乐部的人。 听到前方的喧嚣,江恬抬头望去。 她看见陆念。 少年穿黑色冲锋衣,戴一定灰色冷帽,单肩背着登山包,脖子上挂一只银色耳机。他的个头高,站在那里几乎要够到车顶。 前排的一个女生拦住他,热情邀请:“我这里有空位……” 少年不耐烦地拒绝了,然后看过来。 下一秒他似乎顿住。 江恬移开眼神,看向前排靠背上的广告图案。 紧接着,她感觉他朝这里走来。 五六秒后少年站在了身侧,没有说话,像是不认识她。 江恬也不说话,看着广告上的号码。 余光里他将包放上架子,然后落座,右手搭上扶手。 他放手的姿势很霸道,将江恬左侧的座位扶手也一同占据了。少年的手离得那么近,手掌边缘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左臂。 江恬抱着包往右挪一挪。 靠在椅子上,陆念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往旁边瞥一眼。 他收手,双手抱胸闭目眼神。 江恬抱着包重新在位置上坐正。 下一秒,少年的右腿斜过来,撞到她的腿。 她顿一顿,又旁边挪。 少年收回长腿。 江恬坐正。 没一会,他的腿又叉开,再次撞到她的左腿。 江恬:“……” 再一次,她往窗户那边挪。 斜着双腿靠在大巴上,江恬还是忍不住,向旁边看去。 少年戴着耳机,抱臂靠在座椅上闭目眼神。他的两条长腿呈叉开放的霸道姿态,和刚才放手一样,不客气地侵占她的空间。 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江恬:“……” 江恬收回眼神。 斜并着双腿她靠着窗户边。 几秒后,陆念无声地又瞥她一眼。 少女抱着包,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 他收回腿交叠搭着,拉下帽檐遮住眼睛挡光。 察觉到少年霸道的长腿离开,江恬又等了一会,才再次坐正。 没一会又有几个人陆续上车。 最后上车的是同行的两个女生,坐在了最后一排陆念左手边的两个座位。 那是最后两个位置。 人都到齐后,车门旁打钩的那个武士头青年也上了车。 江恬打量过去,终于想起他是谁。 他叫周博然,是陆念的表哥。 上辈子婚礼上他来过。 那个时候江恬的视力还没有下降到看不清人脸。 周博然手扶椅靠,站在前方宣布:“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总车程大概是两个多小时,现在是六点多一点,中间会在仙门洞服务区停留一会,计划八点半左右到达北大门……” 司机踩下油门。 旅游巴士缓缓驶出宾馆前的广场。 江恬背了一会单词停下来休息,听陆念左手边两个女生聊天。 她们一个叫唐箐箐,一个叫冯莹。 冯莹个头很小,打扮也普通,说话的声音又小又细,一直在讨好唐箐箐,甚至剥瓜子给唐箐箐吃。似乎她来参加这次活动的费用是唐箐箐出的。 唐箐箐的打扮则很潮流——日式棕黄色烫卷发,留着这年流行的斜刘海,化了浓妆。 江恬注意到她来爬山,却穿一双带流苏的高跟唐卡靴。 江恬也想起来唐箐箐是周博然的妻子。 但这年应该还是女友。 上辈子婚礼的前一天周博然就带着妻子来了,唐箐箐说了不好的话,被陆念当场凶哭。周博然就让她回家去了。 江恬轻轻朝左侧瞥去。 少年依然戴着耳机在听歌,用帽檐遮着眼睛。 她收回眼神,也靠着椅背闭目休息。 上了一天的课,还是挺累的。 二十多分钟后,旅游巴士进入高速。 周博然走到最后一排找女友。 他终于也注意到唐箐箐脚上的流苏中跟靴, 皱了下眉,周博然还是好声好气地说:“箐箐你是来爬山的,不能穿带跟的鞋子,等会到服务区我们买双球鞋换了。” 唐箐箐爱漂亮,家里有钱,是大小姐脾气。 唐箐箐瞪眼:“周博然你居然凶我!” 周博然:“……” 周博然深知女友的脾气,只好哄她。 唐箐箐被哄好了,答应到服务区的时候买球鞋换。 冯莹忽然小声说:“箐箐的穿衣自由也没啦?” 唐箐箐一想,觉得有道理:“周博然我爱穿什么你也要管,还凶我。” 周博然太阳穴开始跳,终于忍不住:“我和你好好说话,怎么就是凶你了,箐箐,你能不能讲点理?” 唐箐箐立刻气到了。 她一直没系安全扣,当即直接站起来:“周博然,我哪里不讲理了?” 冯莹低低道:“周大哥,你应该给箐箐道歉。” 唐箐箐一听:“周博然你给我道歉!” “我没凶你。”周博然憋着气。 冯莹小声说:“别人肯定听到了。” 唐箐箐不敢拉旁边听歌的陆念评理。 她有点怕他。 看到观望的江恬,她没好气地说:“喂,就是你,穿蓝衣服的,你说他刚才是不是凶我?” 突然被卷入,江恬顿一顿。 这一瞬间,闭目听歌的少年也往唐箐箐的方向转了转头。 不想掺和,江恬轻轻地说一句:“抱歉,我走神了,什么都没听见。” 唐箐箐气死了:“你是帮着他!” “陈璐,和你没关系,”周博然头疼欲裂,对江恬说一句,又转向女友,“箐箐你不要扯上别人。” 唐箐箐要委屈炸了。 男朋友不帮我帮外人? 冯莹忽然瞄江恬一眼:“叫陈璐的那个女生报名时是我登记的,她好像不是陈璐吧。” 江恬只有承认:“对不起,陈璐是我姐姐的朋友,她有事不能来让我代替。” 这年景区管理的不严格,活动临时去不成,转让给别人不是没有前例。 周博然不觉得有什么。 他说:“没事,你就用陈璐的名额。” 唐箐箐抓着这点不放:“不行,她既然不是报名的人你就必须得让她下去!” 周博然:“唐箐箐!” 他直呼全名,唐箐箐委屈得眼泪要掉下来。 她红着眼眶:“周博然你又凶我!” 又说:“你是不是跟她有不正当关系,不然为什么帮她?” 周博然要尴尬死了。 唐箐箐:“她今天必须得走!” 周博然:“车都开上了高速,天也黑了,她一个女生怎么回去?” 唐箐箐:“我不管,你让她走!” 冯莹若无其事剥瓜子。 江恬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但她确实占用的是姐姐朋友的名额。 不想和人起争执,江恬还是说:“到服务区放我下来吧,我可以找个车回市区。” 周博然说:“你别听她的。” 唐箐箐要疯了:“你肯定和她有一腿!” 周博然想死。 他是真的生气了,沉下脸色。 唐箐箐完全不怕他。 冯莹剥开一颗瓜子,小声说:“你们都欺负箐箐……” 唐箐箐真要气哭了。 她掐死男朋友和江恬的心都有了。 她还是不舍得掐周博然。 唐箐箐看向江恬,叫道:“贱人你要不要脸?” 江恬脾气再好,被这么骂也要生气。 强忍着气她说:“你误会了。” 唐箐箐也气得脸红,尖声道:“你还有脸回嘴?!” 她伸手就要掐江恬。 这一秒听歌的少年突然掀开遮眼的帽檐,暴戾道:“吵死了啊!” 唐箐箐伸出的手顿住,脸色白了白。 她是真的怕陆念。 她被凶过好多次,还差点被打了。 唐箐箐还是放下手。 “有种你别躲里面,”放低音量她小声挑衅江恬,“你出来!” 少年戴着耳机,阴恻恻望向她:“吵死了,滚远点。” 唐箐箐脸色更白。 周博然也知道表弟的脾气不算好。 他还是怕女朋友吃亏。 顾不上再和唐箐箐生气,周博然按着她肩膀向下:“坐吧,站着不安全。” 唐箐箐有了台阶,白着脸坐下。 周博然抬手要帮她把安全带扣上。 陆念冷不丁说:“我叫她滚,你没听见?” 唐箐箐一僵。 手放在膝盖上,她一声不敢吭。 周博然动作顿了顿,说:“车上都满了,没有别的座位,就让箐箐继续坐这里吧。” 陆念不看他。 从冲锋衣的夹层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少年漫不经心扬声:“谁和她换座位,这五百块就给谁。” 五百块…… 立刻有一个男生走过来说:“我和她换。” 陆念把钱给他。 男生看向唐箐箐。 唐箐箐铁青着脸不动。 还戴着耳机,少年又望向她,黑瞳黝黑,又凶又冷:“听到没有?滚啊,尖叫鸡!” 尖叫鸡…… 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中唐箐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周博然既心疼又想笑。 努力憋住笑,他把僵硬的女友扶起来,安抚道:“走吧箐箐,我们去前面坐。” 男生在唐箐箐的位置坐下,陆念则拉回帽檐遮住眼睛,靠在椅背上继续听歌。 江恬轻轻看他一眼,收回眼神。 唐箐箐去前面坐,冯莹是她的跟班,也只能跟过去,找人换座位。 抱着两人的包,她在后面埋怨地看唐箐箐。 她其实挺喜欢和陆念坐一排。 陆念虽然又凶又拽,但是真的帅,光看着就养眼。 周博然把女朋友安抚好,从前面走回来。 他手里握着一瓶饮料。 因为有前面的座位阻挡,他只能站在陆念旁边。周博然把饮料递向最里侧的江恬,不好意思地赔礼道歉:“真是对不起,箐箐就是这个脾气。” 他没有让唐箐箐来亲自道歉,江恬知道他还是向着女朋友。 但她也只能轻轻说一句没关系。 江恬还是接过饮料。 她握紧瓶身。 周博然又连声说几句对不起,然后转身朝前走。 他背对着陆念。 这一秒听歌的少年忽然抬腿,踹向他屁股。 周博然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抓住旁边的椅子,委屈巴巴回头:“干嘛啊?” 陆念若无其事地靠着,动也不动。 帽檐也没掀,少年闭着眼说:“舒展身体,让你撞上来。” 周博然:“……” 他只好自认倒霉走开。 握着饮料瓶,江恬轻轻向左边看去。 大巴的光线昏黄,少年戴着耳机,眼睛被灰色帽檐遮住,只露出侧面高挺的鼻梁和淡色薄唇。 江恬垂下眼睛。 23. 背她 七点一刻,巴士驶入仙洞服务区。 周博然在车厢前方说:“停车时间是一刻钟,要上厕所或者买东西的赶快去,一刻钟后集合上车我们继续出发……” 巴士停稳后,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陆念摘下耳机,也从后门下车。 江恬看着他离开。等到走道上的人都走空,她取钱塞进口袋,也起身下车。 她想买一根登山杖。 因为近景区,仙门洞服务区的商店里卖各种登山用品。 周博然是最早下车的那一批,他哄着唐箐箐一起去买运动鞋。 商店里,周博然挑着鞋,而唐箐箐在一旁挑剔。 她眼圈有点微红,是刚才被气哭了。 周博然无奈叹口气,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置气。 把刚拿下来的一双球鞋放回柜台,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餐巾纸,灵巧地折出一朵玫瑰花。 这还是从陆念那里学的。 表弟把女友凶哭,却还要用从他那里学的东西哄女友。 将纸玫瑰递到唐箐箐面前,周博然好脾气地讨好道:“大美女,不生气了好不好?” 唐箐箐嘴角不住上咧。 但还是垮着脸说:“哪来的大美女啊?” 周博然把纸玫瑰塞进她手里,做小伏低:“我眼前的这个大美女,我也只看得到这个啊。” 唐箐箐嘴角咧得更厉害。 美滋滋地接了,她不再和男友置气,配合着选球鞋。 周博然暗中松口气。 等选好鞋,他去收银台结账,唐箐箐等在原地。 冯莹一直陪在她身边。 轻飘飘瞄一眼纸玫瑰,冯莹低声说:“箐箐,周大哥怎么送你白色的花呀,这都是给去世的人的……” 唐箐箐又想到刚才的事。 越想越气。 她把纸玫瑰扔给冯莹,跑去收银台掐男友:“周博然,你是不是想咒死我!” 周博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闪躲她的魔爪。 另一家商店里。 江恬买完登山杖,从户外用品店离开。 放学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她又折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面包牛奶和一根烤肠。 拿到用纸袋打包好的烤肠后她折身往回走。路过热水处时江恬听到哭泣声。她看过去,一个年轻姑娘蹲在地上哭着打电话。 “我开了一百多公里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似乎是自驾来见异地男友,却还没抵达就被分手。 电话被挂断。 姑娘哭得更凶了。 江恬提着袋子从旁经过。 走出五六米后她还是停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烤肠,江恬从口袋翻出纸帕,抽出一张叠成纸玫瑰。 给陌生人吃的不太好。 持着玫瑰她折身回到年轻姑娘身边,弯下腰,把纸玫瑰递至对方跟前。 女孩脸上还挂着泪,抬头呆呆看她。 江恬抿抿唇。 握着玫瑰她心里有点忐忑。 上辈子气运流逝太厉害,总是惹人讨厌,江恬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更不习惯释放善意。 ——因为不出所料会被厌恶。 年轻姑娘终于反应过来。 把手机揣进口袋,她不知所措地在衣服上擦了插手,接过递来的玫瑰站起来。 “谢谢……” 江恬舒口气。 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她用手指在脸上轻轻点一下,柔和地朝对方笑了笑:“可以用它擦擦脸。” 年轻姑娘看着她。 少女有一双美丽的杏眼,映着夜色中的阑珊灯火,明净温柔到一塌糊涂。 好漂亮啊…… 她情不自禁在心中喃喃一句,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纸花。 纸巾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褶皱,恰如一支柔嫩的白玫瑰。 “折得真好,一看就是玫瑰花,”年轻姑娘抬头,真心实意,“你手工好好啊。” 江恬不好意思道:“只会这一个,还是朋友教的。” 对方一再的道谢声中,她轻柔地说不客气。 拎着塑料袋江恬继续朝大门的方向走。 服务区的灯光晃动在少女透出怀念的秀美脸庞上。 江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一个小插曲勾起回忆。 纸玫瑰是死后进入主神空间后,跟着队长学会的。 队长是江恬的恩人,也是她暗恋过的人。 上辈子不敢再喜欢陆念后,她也并没有喜欢上季烨,愿意随他逃亡国外,只是出于天然的信任。出逃的半路被带回后没多久江恬就死了。她是被程玉珠吸尽气运而死的。 因为气运尽失,刚进入主神空间时江恬彻底失去五感,几乎是个彻头彻底的废人,在第一场试炼中就差点彻底消亡。 是队长救下她,将她编入队伍,还用私人积分为她治疗。 然而主神治好了江恬的腿,却不能恢复她丧失的五感。 又是队长站了出来,力排众议将她留下,替她开发精神力,还让她担任队伍的精神联络中心。 从此之后江恬终于找回一点自信,也能靠着精神力勉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主神空间中没人用真名。 队长说她身上有百合的花香。 所以她的代号是小百合。 队长照顾她,鼓励她,每一场试炼,不论发生什么危险,他永远会来到她的身边保护她。他是江恬此生见过最温柔的男人——即使因为身体原因,江恬从来没见过他的样貌,也没听过他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 江恬无可救药喜欢上他。 几个月后的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去表达自己的心意,却在精神网中听见老队员和新队员的交流:“你问队长是怎么来的?那还用说,当然和我们一样是死了后进来的,只是他好像是为了找妻子自愿选择死进来的。” 那一刻,江恬再次感受到心脏绞痛的滋味。 后来她终于弄清楚。 队长是为了他的妻子而来的。 听说她不喜欢他,他却一直在找她。 他说能每天再见到她就满足。 从此之后江恬只能将这份感情藏好。 队长是江恬此生见过最好的男人。 比她曾见过的所有的男人都好一百倍。 这般怀念又带着隐隐心痛地想着,她走出店铺中间长长的廊道,来到前厅和商业区的交接处。 下一秒她看见陆念。 光线明亮,少年从另一头的通道走来,黑色冲锋衣,灰色冷帽,左耳的耳钉闪烁光芒。他左手拎着一瓶快喝完的水,向上抛去在落下时又接住,微微透着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他似乎也注意到这里,当水瓶再次落入手中时握住,没有再抛而是握住。 握着瓶口少年与她遥遥对望。 江恬垂眼转身匆匆往旁走。 比这个好一百倍。 陆念以一个投篮的标准动作把矿泉水瓶掷进垃圾桶,然后朝她走去。 几秒后他站定在她身前,低头睨她。 江恬被挡住,抬头看他。 少年英挺的五官逆着光,与她对视。 下一秒陆念拿走她手中的烤肠。 几口吃完,他把竹签重新塞回她手中。 双手插进口袋,他擦身而过走远。 江恬呆在原地。 握着空竹签她回头。 少年已经走进身后那一片商业区。 把竹签扔进几米外的垃圾桶,江恬拎着便利袋的塑料袋走出大门,回到巴士上。 没几分钟,唐箐箐抱怨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周博然的解释声。 他们从前门回到车上。 然后陆念也从后门上了车。 回至座位,少年重新拉下帽檐,戴上耳机,抱着臂闭目养神。 江恬往旁边看他一眼。 收回眼神她打开塑料袋吃晚饭。 …… 旅游巴士在八点四十五准时到达迦遇山北大门停车场。 迦遇山是国家5A级旅游景点,周末夜爬的人不少,停车场内灯火通明。 下车前周博然发言。 “这次我们一共有三十二个人,大家安全到到来,也一定要安全回去,我们先步行登山到池水镇,快的话一个多小时……” “到达后自由活动,人分为两批,去天女峰山顶露营看日出的人一批,住在镇上的人一批,住在镇上的队员若是明天也想看日出,就要早点起来爬天女峰,不想看日出就等大部队看完日出后下山,大家再一起下山坐车回去……” 一窝蜂下车。 取完票后周博然领着所有人从北大门进入,到达登山口。 夜晚的风寒凉,山峦栖息在夜空下安静又神秘。 台阶蜿蜒而上,在转弯的山岩旁消失。 每人登山的速度不同,快的队员一下就没了影。 江恬不急,拄着登山杖她落在最后面慢慢走。 唐箐箐的登山包早就给了周博然背,但她仍穿带跟的唐卡靴,因此走得慢,也落在最后面。 冯莹则一如既往与她寸步不离。 女朋友落在最后,周博然自然不能去前面。 他也在旁边,比唐箐箐和冯莹快几个台阶。 他前方再两个台阶是陆念。 周博然抬眼看陆念。 他知道表弟的体力比自己还好,每次登山都是最快的那一拨。 现在却落在最后。 应该是等我的吧? 女朋友无理取闹让人头痛,但表弟很贴心,周博然内心稍感欣慰。 他决定原谅陆念刚才那一脚了。 向上跨两步台阶,他拍上少年肩膀:“回去后去我家吃饭,外公好久没看到你了。” 陆念转过身朝着他点点头。 动了动耳机,又向最后面的江恬投去一瞥。 少女雪白的手握着拐杖,闷不做声,一步一步慢慢走。 江恬在唐箐箐的后面,落后她还有好几个台阶。 被程玉珠吸走太多气运,即使不再生病,江恬的身体也真的不大好。爬了才一刻钟,她已经气喘吁吁。 唐箐箐也感觉不太好。 穿着唐卡靴,很快她就开始脚痛。 她开始后悔刚才和男友置气,没换上球鞋了。 但唐箐箐要面子,也不想在这时服软。 周博然看到她的痛苦神情,主动给她台阶下。他从背包里取出球鞋,来到女友身边,关心说:“箐箐你肯定脚疼,不要逞强了……” 他特意把球鞋带着。 唐箐箐面色犹豫。 冯莹小声说:“周大哥,你怎么能说箐箐是逞强呢?” 唐箐箐立马也委屈了:“周博然,你是不是又想气死我?” 她说什么也不肯换了。 周博然无奈地闭闭眼,但也只好把球鞋塞回包里。 唐箐箐脚疼,越爬越生出一肚子闷气。 她停下来休息几秒。 江恬低着头登台阶,心里想着别的分散注意力。 没留神撞到唐箐箐身上。 江恬一愣,立刻低声道歉:“不好意思。” 唐箐箐回头,见撞到自己的是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肚子的闷气立刻炸了。 柳眉倒竖,她就想要发作。 想到什么,她又顿一下,瞥向陆念。 硬生生将闷气憋回肚子里,唐箐箐甩脸跑到小队伍的最前面。 周博然不知道她又怎么了,追上去:“箐箐——!” 冯莹也想追过去,但她也累,于是没追。 江恬感到莫名其妙。 见唐箐箐走了,她继续拄着登山杖登台阶。 又走了接近一个小时,前面出现路牌。 周博然用手电照过去看清标记,鼓舞道:“已经到风岩口,离池水镇不远了,大家加油啊,革命快要成功。” 他回头:“箐箐加油。” 唐箐箐又落后了。 冯莹也说箐箐加油。 唐箐箐的脚已经磨破,疼得要命。 她朝他们翻个白眼。 周博然宠溺又无奈地叹口气。 冯莹讨好地对她笑一笑,低头时撇撇嘴。 …… 程家。 程玉珠坐在房间里玩《仙侣奇缘》,尝试好多次,终于再次卡进秘境,又刷了一遍怪后,还是没爆出木梳。 程玉珠不甘心。 是我运气太差了? 她想到女主的气运。 一脸心疼,程玉珠打开系统。 开启系统吸收女主气运也是要氪金的,所以她也不是每天都用。 吸了点气运还是找不到。 一咬牙,程玉珠继续充钱,加大吸收气运的力度。 …… 迦遇山,栈道。 江恬脚步一顿,一种无比熟悉的虚弱感涌了上来。 她脸色骤然苍白。 程玉珠又开始吸自己的气运了。 这一次吸得可真狠啊,比宁城学院的那次都要狠。 江恬快要站不稳,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手死死抓着登山杖。 江恬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努力拄着登山杖才没有一头栽倒。 再一次,她努力与那种被掠夺的感觉抗争。 冯莹离她最近,率先注意到她的异常。 冯莹说:“你怎么了啊?” 几人都看来。 江恬出了一身冷汗,睫毛也被打湿。 她听见冯莹的话,还是努力张口说:“我不是很舒服,走不了了。” 唐箐箐觉得她是装的,最不舒服的明明是自己,不还是撑着继续走吗? 冯莹小声说:“是不是来那个了啊,既然知道自己快来那个怎么还来爬山啊?” 唐箐箐一听,更觉得江恬别有用心。 是不是想装可怜博同情啊? 江恬还在和程玉珠的系统抗争,难受得说不出话。 她还是说:“我真的不舒服,你们先走吧。” 少女外表看上去没大碍,唐箐箐更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 冯莹也细声说:“箐箐也很难受的,还一直在走,就怕拖累大家……” 唐箐箐听见,愈发委屈生气。 几步走过来,她扯住江恬胳膊:“装什么装啊,你跟我一起走!” 江恬甩开她的手,又气又急。 为什么程玉珠这样,这个唐箐箐也要这样? 唐箐箐手被甩开,眼都气红了,暂时忘记脚疼也忘记怕陆念。 她又去扯人:“你再——” 下一秒她被从后面被扯住衣领。 寸头的少年脸色阴沉,重重把她向旁边推开。 唐箐箐摔在石壁上,痛叫一声。 “箐箐!” 周博然和冯莹都去扶她。 江恬被唐箐箐拉扯,轻晃了几下,终究没有站稳,向前跌去。 陆念接住她。 下一瞬少年解下登山包,稳稳将她背起。 早餐 江恬怔愣了一秒。 她反应过来,用手去推身下的人:“放我下来……” 江恬不要欠他。 陆念不放手。 抿紧唇他抓牢少女的小腿,把她向上提了提,又拿走登山杖。 拄着登山杖他向上跨出一步。 负载过多,少年的脸色白了白。 缓缓吸一口气,他沉下气向前一步步走。 旁边,唐箐箐趴在石壁上已经快要哭晕:“他推我!他推我!” 周博然既尴尬又无奈,却不好说什么。 他也觉得女朋友过分。 他上前把哭花妆的唐箐箐从石壁上拉开。 冯莹的目光则落在前方的陆念和江恬身上。 她眼中闪过诧异。 没料到陆念认识这个女的。 听到哭声,她也转身去扶唐箐箐:“箐箐你好惨啊,他怎么能这样啊,箐箐不哭……” 唐箐箐哭得更凶了。 江恬无力地趴在少年的背上,一边抵抗程玉珠的掠夺,一边用手去拍打他的肩膀,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少年一声不吭,却把她的小腿抓得更紧。 程玉珠这一次真的吸得很狠,江恬的头好晕,四肢发软。 她失去最后一点力气,只能停下手,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夜晚的山风那么冷,身下少年的身躯炙热。 躯体相贴,江恬闭着眼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唐箐箐被周博然和冯莹一左一右扶着,哭得凄惨。 抬头她望见背着江恬走在前面的陆念。 唐箐箐立马停了哭,发号施令:“周博然你也来背我!” 周博然僵住。 他低声说:“箐箐我背不动……” 唐箐箐红着眼看他:“陆念都能背你为什么不能,你是不是嫌我胖?!” 周博然一噎。 没办法,他只好蹲下来背唐箐箐。 冯莹也只能帮他们拿包。 一个人拿三个人的包,冯莹也觉得快要被压死了。 她有点后悔刚才嘴贱让唐箐箐对上江恬。 唐箐箐很瘦,一百斤都没有,但登山不比平路,周博然背上她吭哧吭哧才走了五分钟,脸就都憋红了。 “箐箐,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呼哧呼哧喘气。 唐箐箐抬头看见前方的两人已经走得没影,气得用手拍他的头:“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男人!” 陆念比你还小! 周博然有苦说不出,只好咬牙坚持。 又没走几步,他腿一软,跪倒在栈道上。 唐箐箐也摔下来。 周博然爬起来,看一眼被石阶磕破口的手掌。 唐箐箐脸色很不好。 就要发火,她也看见男友破口的手。 唐箐箐一顿,抿住唇,没有发出呼之欲出的火气。 胸前背后各一个登山包,手上还要提一个,冯莹快要累晕过去了。 负着三人的包走到唐箐箐旁边,她瞧一眼周博然,低声道:“箐箐,周大哥怎么不背你,半途而废了啊。” 唐箐箐从她手上拿回自己的包:“要你管!” 冯莹讪讪,不再吭声。 她知道唐箐箐的脾气,好的时候能把命都给你,但不客气的时候也是真不客气。她这次出来玩,还有以前旅游的费用都是唐箐箐付的。 周博然把手掌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要也从冯莹那里拿回背包,唐箐箐已经抢先拿走他的包。周博然一怔,看到她翻出那双运动鞋,一声不吭地换上了。 周博然欣慰说:“这不就对了,该早点换的。” 唐箐箐给他一个白眼,把背包扔还给他。 冯莹也附和着说:“周大哥说的对,换上脚后跟就没那么痛了。” 唐箐箐也给她一个白眼。 冯莹:“……” 周博然背好自己的登山包后,温和说:“走吧,就快要到了。” 冯莹怕唐箐箐真的和自己生气,连忙哄道:“箐箐,你脚后跟是不是还疼,我帮你借一个创口贴吧。” 唐箐箐可是她的“取款机”,不能丢了。 一路装模作样问了几个人,都没借到,见表面功夫做到位了,冯莹便作罢。 没过一会,她看到唐箐箐居然亲自开始拦住路人,问人借创口贴。 冯莹心中很吃惊。 她很了解唐箐箐——命太好,被有钱父母宠坏了,是那种绝对拉不下面子的大小姐脾气。 冯莹一直观察着她,一连被快二十人拒绝后,唐箐箐终于借到创口贴。 冯莹迎上去,夸夸说:“箐箐,你今天好勇敢呀。” 唐箐箐又给他一个白眼。 冯莹暗自瘪瘪嘴,又讨好地说:“箐箐,你鞋子脱下来,我帮你把创口——” 还没说完,唐箐箐已经越过她。 冯莹回身看,唐箐箐走到周博然身边,拿起他的手,把撕开的创口贴贴了上去。 …… 程家。 电脑前,程玉珠依旧一无所获。 再一次跳下悬崖,她的游戏人物又被清空血条,传回安全区。 屏幕前程玉珠脸色黑如锅底。 不是刚拿了女主的气运吗,怎么还这么背? 她打开系统检查。 数据显示,不仅没拿到气运,一笔气运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程玉珠的表情快要质壁分离。 垃圾系统! …… 伽遇山,栈道。 突然之间,那种被掠夺的难受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舒适温暖,如同浸在温水中的感觉。 江恬放松下来,知道是抵御成功,甚至拿回了一些气运。 她睁开眼睛。 夜色魆黑,身下的少年仍背着她,一步步登山。 他的步伐比原先慢,显然多了吃力。 江恬看着他。 少年背部的肌肉因为发力绷紧,脖颈也挂着汗水。汗珠流淌下来,又被挂在脖子上的银色耳机挡住。他冲锋衣下的内衣早就打湿,衣领洇出一片深色。 江恬垂下眼。 她还是欠了他。 二十分钟后,陆念背着她到达池水镇入口,离开摆渡车停靠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 从镇口到镇中心还有上千米,旅客一般都是乘坐摆渡车,人满则发。 陆念将背上的少女放下,又把登山杖还给她。 江恬接过,朝他看过去。 少年解下了胸前的登山包扔在地上,取出了一瓶水在喝。 他仰着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额角全是沁出的汗珠,把灰色冷帽的一角也浸湿。 陆念一口气喝完半瓶水,然后看向她。 他握着瓶子,盯着她:“看我干嘛啊?” 江恬又垂下眼。她低声说谢谢。 少年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抹去唇上的水渍,他弯腰把剩下的半瓶水塞回背包侧袋,同时说:“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江恬想一下,从口袋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过去。 那是姐姐留在包里给她的。 少年抬头,看到她递过来的三张红色钞票。 他微顿一下,然后抿住唇气笑了。 “今天这么大方?”他站直。 江恬听出他的讽刺,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知道他不缺钱。 江恬把钱收回口袋,小声说:“那你想要什么啊?” 陆念看着她。 少女的小脸莹白,乌发在月色下的山风中轻扬。淡淡的百合花香无声绽放。 他说:“露营还是住镇子上?” 爬山的分两批,一批住镇上早起爬山,一批直接在山顶露营。 江恬:“住镇子里的宾馆。” 陆念看着她:“想要谢我就明早给我送早餐。” 江恬一顿。 这一秒十米外的摆渡车上有一个俱乐部成员看到陆念,喊道:“陆念你快来,刚好还差一个就出发!” 少年拎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又看一眼江恬,低声:“记住了,爱心早餐。” 江恬心想,什么叫爱心早餐呀。 她目送少年转身填上摆渡车的最后一个空位。红色的摆渡车发车,消失在夜色中。 等第二辆摆渡车来,江恬也乘上车去往镇中心。 脸红 大约十分钟后摆渡车抵达池水镇的中心街,江恬下车,找到宾馆办理入住手续,简单洗漱后便就寝。 第二天凌晨四点出头,枕头旁的手机震动,江恬立刻醒了过来。怕打扰到双人间里的另一位室友,她赶紧关掉手机的闹铃。 洗漱后披上宾馆提供的厚大衣出门。 凌晨五点不到,宾馆外一片乌漆墨黑,唯有路灯和早餐店亮着灯。 江恬握着登山杖走进最近的一家综合早餐店,点了一份水饺当早餐后,她再次回到柜台前,礼貌地问:“你好,这里可以打包带走吗?” “当然可以,”收银员说,“还要点些什么吗?” 江恬掀眸,目光再一次在菜单上扫过。 上面的菜品很全,但江恬不知道陆念的口味。 上辈子结婚的时间并不太长,她也只做过一次饭。 …… 四点半,营地。 沉睡的露营地逐渐复苏。 睡眼惺忪的登山者一个个打着哈欠从露营帐中钻出,排队去洗手间接水洗漱。起得更早的人已经在着手准备早餐或者收拾行李。 从露营地到山顶还有一大段距离。 周博然端着牙刷杯钻出帐篷,看到冯莹已经起来了,而属于表弟的那顶帐篷一点动静没有。 他走过去,在外面喊一声:“陆念,起床了!” 没有回应。 周博然弯腰拉开一截拉链,探进头看见防潮垫上模糊又修长的一团人形,少年裹在睡袋里,灰色冷帽盖住眼睛,正对着帐篷门。 他就要再喊一声,睡袋中陆念翻个身,把后脑勺对着他。 周博然:“……” 他好脾气地说:“那你再睡会吧,我等会再喊你。” 他无奈地先去洗漱。 冯莹洗漱完回来后又钻进帐篷。 唐箐箐脚疼,放弃看日出还在镇上睡觉,她一个人睡双人帐。 冲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冯莹再次钻出帐篷。 看见周博然回来,她先把一杯递给他,怯生生说:“周大哥,喝豆浆,刚冲的热乎乎的。” 周博然看她一眼,单手接过后笑着说谢谢。 冯莹转身又来到陆念的帐篷旁。从拉开一截的缝隙中看过去一瞥,感受到帐篷内传来的荷尔蒙气息,她有点害羞地说:“陆念,我冲了豆浆你喝不喝?” 下一秒,少年从睡袋中伸出一只手,扯回拉链,直接在她眼前关上帐篷。 冯莹:“……” 周博然握着一次性纸杯在旁边望见这一幕,有点想笑。 因为又高又帅,表弟特别容易招桃花,但他辣手摧花的技术满级。 其实周博然不太喜欢冯莹,但唐箐箐和她关系好,他也没办法。 冯莹吃瘪他乐见其成。 冯莹还站在帐篷边尴尬,周博然看着也尴尬起来。 他脾气好,但有爱替人尴尬的毛病。 周博然还是过去解释一句:“他从小到大都不吃豆制品的,嫌豆味腥。” 这是真话。 冯莹有了台阶,赶紧哦一声:“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尴尬地离开了。 周博然收好所有东西,侧头观察,表弟那里依旧寂静无声。 他钻进陆念帐篷,推一下对方:“起来了呗。” 陆念还闭着眼:“滚。” 因为刚睡醒,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哑。 周博然:“……” 周博然:“我喊你还喊错了?” 陆念:“看到你们三个就烦。” 昏暗中周博然盘着腿坐着,面色微讪。 他也知道昨晚箐箐确实过分,而冯莹也讨人嫌,那个姑娘无辜躺枪。 周博然:“对了,你们认识?” 他不觉得表弟是那种热心到牺牲自我的人。 起不来可能是因为背人真累到了。 陆念睁开眼看他一下,又扭回头没理他。 周博然把手上的创口贴给他看,乐呵呵说:“其实箐箐挺好的,看到我手上的创口贴了吗,她看我手伤到了立马就去找人借,她还是心疼我的。” 陆念阖上眼:“有病就治。” 周博然:“……” 周博然温和说:“感情不就是这样的吗,外人看见的只有一面,只要在一起就有它的道理,何况想要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她爸本来要送她去国外读书的,箐箐她是为了我才从大城市来宁城上大学的,我们现在几乎每天能见面已经很好了,以前只能周末能用手机的时候打电话发短信。” 陆念合着眼:“你妈知道你网恋又早恋吗?” 周博然:“…………” 周博然推他一下:“起来了。” 再推一下:“起来了。” 睡袋中少年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赖床。 周博然:“……” 喊不起来他,周博然也没辙。 就要离开,防潮垫上的手机亮起来。 见陆念没动,周博然拿过来看一眼:“来短信了,AAAAA问你早餐吃什——” 睡袋中的少年猛地起床,抢过手机。 周博然目瞪口呆。 …… 池水镇,早餐店。 收到回复后,江恬把手机放回口袋,指着点餐台上的菜单说:“麻烦拿一个大份的肉夹馍。” 收银员:“要再打包一份喝的吗?” 江恬低头再看一眼菜单:“打包一袋豆浆吧。” 收银员动作麻利,将食物用保温袋包好,放进外送袋里递给她, 江恬接过后轻柔地说声谢谢。 付完钱后她一手握着登山杖,一手提着袋子离开早餐店,先去坐摆渡车,下车后朝天女峰的方向走。 去天女峰顶观日出的人很多,陆续有人超过她,江恬握着登山杖,保持自己的速度。 淡月疏星,树影横斜,凌晨山间的气温真的很低,手中的打包袋在一点点失温,江恬拉开大衣,把它放进怀中贴身保温。 六点四十,到达天女峰。 漆黑的天色隐隐透出些许亮光,她留意人群都往一个方向走,便也跟着向那里走,来到山崖边。崖边已经乌压压围聚了一大群人,几米外一块卧石上用红漆描出“天女峰最佳日出观测点”几个大字。 一群人中她看到陆念。 少年背着登山包站在人群中,占据非常好的位置。他还穿那件黑色冲锋衣,灰色冷帽,这次没有挂耳机。 他是人群中最高的那几个之一,真的很显眼。 江恬走到人群边缘。 她不算矮,有一米六多,但人墙还是遮住视野。 江恬试图进去,但挤不进去。 犹豫一下,她还是踮脚唤他的名字:“陆念!” 少女柔和的呼唤在身后响起,陆念回头看过去。 她站在人群的边缘,臃肿的军绿色大衣,人很瘦,白得发亮,鸦黑色的长发披肩。 下一秒他往外挪,来到边缘,抓住江恬的胳膊,带着她霸道地挤回刚才的位置。 江恬站在了崖边。 打开大衣,她把早餐包装袋取出,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可能有点冷了。” 陆念平淡嗯一声,接过包装袋。 保温袋上还残留她的体温,指腹触到时一片温暖。 再次抬眼看过去时,左边的少女已经侧对这里,眺望远方。 江恬看着远方。 群山起伏,雾黑的天际开始透出朦胧光明。 忽然有人喊:“开始了!” 日出开始了。 朦胧的光明中开始流露出一种紫红色,接着越来越淡,太阳露出红色的头顶。 江恬看着,心里想,妈妈,我替你看到了。 许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开始摆弄昂贵的装备。 江恬也拿出手机拍视频。 这年她用的还是妈妈留下的老式诺基亚,灰黑色,像块笨重的砖头,但结实耐摔,有拍照和拍视频的功能,也能上网。 陆念同样取出手机。 他用的是今年才出iPhone 3GS,已经是触屏。 对着日出拍了几秒,少年忽然向左瞥一下。 下一秒,iPhone的镜头无声朝左偏转,镜头里的画面从日出变为少女的白皙侧颜——遥望远方,唇角噙着一抹微笑,乌发在风中轻舞。 大约五六秒后,江恬察觉到什么,侧头看来。 这一瞬iPhone的镜头对准她身后的人群。 江恬抬头看向他,小声:“你……” 灰色冷帽戴耳钉的少年举着手机,莫名其妙:“看我干嘛,我拍你后面的人,你不会觉得我在拍你吧?” 因为多想,江恬很羞耻。 她低声说抱歉。 陆念看着她,接受了道歉:“嗯。” 江恬看回日出,iPhone的镜头也转回日出。 几秒后,镜头又无声转向她。 日出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开。 泰然自若将手机收进口袋,陆念看向她:“走了。” 江恬轻轻嗯一声,也收好手机,与他一起离开崖边。 山顶风大,又没有歇脚的地方,只能站着。 陆念站到她对面,挡住风。 江恬看向他手中拎着的包装袋,小声提醒他:“快吃吧,凉得差不多了。” 陆念:“买了肉夹馍?” 开始拆包装。 江恬:“嗯,还买了一袋豆浆。” 少年的动作一顿。 他还是打开包装袋,先一口气喝完豆浆,再吃肉夹馍。 江恬看着他。 晨光微熹,少年低头吃早餐。灰色冷帽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么年轻,是十九岁的青春。 她还是欠了他。 这一辈子真的能做朋友吗? 陆念吃的快,唇角沾上一枚碎纸屑。 江恬下意识抬手,轻轻摘去纸屑。 下一秒两人都顿住。 少年抬头,直直看着她。 江恬也意识到什么,一瞬间脸颊绯红。 四目对视。 少女的脸泛着红晕,睫毛微颤,乌黑发梢在风中轻扬。 一秒、两秒…… 她移开眼。 球赛 陆念直勾勾看她:“脸红什么?” 江恬垂下眸,声如蚊呐:“我没有呀。” 少年低笑。 江恬的脸要烧起来了。 江恬目光还落在地面上,她小声地反客为主:“你笑什么呀。” 陆念还看着她:“我也没有呀。” 他说完,又低笑一声。 江恬:“……” 江恬的脸好热啊,又有一点想打他。 她抬眼看到他手中的肉夹馍还剩一小半,小声催促说:“你快吃吧。” 你不要再说话了。 少年握着纸袋,依然注视着她:“我干嘛听你的,你又不是我朋友。” 江恬知道他在算旧账。 她垂睫,温声细语:“你欺负我。” 陆念一眨不眨看她绯红的小脸:“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江恬轻轻地说你抢我的吃的。 “抢你的吃的就是欺负你了?”少年倒吸口气,“你这么脆弱?” 江恬:“……” 江恬好脾气地说:“你挡我座位。” 陆念:“你放我鸽子。” 江恬顿一下,说:“你抢我的钱。” 陆念看着她:“你放我鸽子。” 江恬抬眼:“你用钢笔打我的脸。” 陆念与她对视:“你放我鸽子。” 江恬:“……” 她放过他三次鸽子。 江恬还是低睫,小声地说对不起。 少年的目光凝在她的小脸上:“素描也不愿意给我画。” 江恬说免费给你画。 少年一口气吃掉剩下的肉夹馍。 用餐巾纸擦擦唇,他去几米外扔掉包装袋,回来问:“什么时候?” 江恬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陆念看着她,放低声音:“明天下午两点我去宁职打篮球,你来送画。” 江恬轻轻说好。 下一秒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恬望过去,是昨天晚上住同一间宾馆的那个女孩,她对陆念说一声再见后转身离开。 冷帽耳钉的少年背着登山包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直到她和那个女孩一起走远。 江恬同室友一起下山回池水镇,收拾好书包退房后单独下山,搭乘别的车回宁城。俱乐部的其他人都是晚上回去,但她只是来替妈妈看日出,还有不少作业要写。 回到梅苑新村是下午两点。 一直写作业到晚上五点,出门在小区的门面房用过晚饭后江恬回到卧室,取出画袋里的画具开始画素描。第二天周末七点起床,写了一上午的作业后,下午一点钟,她背上包带着素描出门,乘11路公交车去宁职。 …… 宁城交通职业技术学院。 篮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角逐。 穿球服的一道道矫健身影来回交错,青春男孩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全场。 女生们脸红心跳,大声助威。 进行比赛的是高二三班和四班的男生。 三班穿红色球服,四班穿黑色。职高管得不严,男女生染发的不少,场上的好几个男生都染着拉风发色,但最显眼的还是一个寸头的少年。 他最高最帅,穿23号球衣,是二号位。 围看的职高女生明显比往常多,一些不是三班或者四班的住宿生也被吸引来。 女生们不认得寸头的少年,但不妨碍用代号。 “23号加油!” “23号你好帅啊!” 黄振海把球传到队友手里,大喊:“怎么没人给我加油啊?” “因为你不够帅啊!” 四班的女生们齐声回应。 “我靠!”黄振海悲愤,“同窗情谊在哪里?!” 他女朋友陈静双手在唇边比成喇叭:“黄毛毛加油,你是最帅的!” 黄振海感动得泪眼汪汪。 高下立判啊! 他被替补队员换下来。 四班几个女生围过来打听:“黄毛毛,你叫来的帮手是哪个班的啊,这么帅,以前在学校里怎么都没见过?” 黄振海翻白眼:“因为长得不够帅我记性不太好,忘记了。” “我们错了,你也好帅的,简直帅惨了!”同班女生几个能屈能伸,异口同声讨好说。 黄振海舒服了:“他叫陆念,不是我们学校的。” “他就是那个陆念啊?”明显这些女生也听过这个名字,眼睛发亮。 黄振海:“对。” 一个女生立刻招呼其他人:“走,陆念打球这么辛苦肯定很口渴,我们去小卖部给他买水喝……” “对对。” 其他女生纷纷跟上,将黄振海独自丢在原地。 黄振海:“……” 怎么没人顺便问我一声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 你们也太颜狗了吧! 他可怜巴巴去女朋友陈静那里讨水喝。 陈静坐在裁判席旁的小板凳上,把带的保温杯递给他,目光还注视着场中:“陆念腿受伤了?” 他是主突破和进攻的得分后卫,但比赛开始到现在一刻钟,进攻的意愿不强,抢篮板的次数不多,打得很没有积极性。 只能说很会划水。 但因为长得够帅,呼声和加油声最高。 大部分女生看不懂球,只是来看帅哥的。 黄振海喝口水,抹把嘴也看过去:“应该是因为昨天爬山腿还在酸吧,本来我前几天问他今天要不要来打球,他说爬山不来,昨天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改注意还挺快的。” 陈静若有所思点点头,拆开一条口香糖塞进嘴里。 场上的球赛还在继续。 江恬下了公交,走进职校,来到球场乌压压的人群边缘。 她艰难地挤到第一排。 下一瞬她看见陆念。 少年戴着护腕和护额,穿23号黑白球衣。 江恬看不懂篮球,但听到耳边排山倒海的加油声。 女生们为他加油助威的音浪一波接着一波。 “23号加油啊!” “23号必胜!” 将手中的球传出,瞥向人群的一刹那,陆念望见人群前的少女。 她背着小包站在第一排,穿一件奶黄色牛角扣外套,裹着米白色围巾,乌发在风中轻扬。 裁判席旁的小板凳上,陈静嚼口香糖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发现场中寸头的少年突然变猛。 篮球场上,陆念接到队友的传球,一路猛攻。 几个假动作穿过对方的防守,他站在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球。 篮球高高飞过球场,精准落入球框。 三分球! 场上女生们激动尖叫。 没多久,陆念再次拿到篮球,发动速攻。 一路运球晃过防守,直接来到内线篮板斜旁,少年飞身跃起,单手扣篮,拿到两分。 球进了他也抓着篮板不放,在空中晃了几下才落地。 女生们要疯了:“啊啊啊啊啊!” 三班的人心里骂娘。 你他.妈的吃了炫迈,突然这么炫啊? 黄振海也看得目瞪口呆。 你腿不酸了啊? 上半场结束,四班以六分的优势暂时领先。 中场休息。 寸头穿23号球衣的少年走下场。 江恬把卷好的素描从小包中拿出来,朝他走去。 好多个女生跑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江恬抱着素描顿住。 黄振海也来到陆念身边,大咧咧拍上他的左肩:“不错啊,给我兄弟我争脸!” 陆念朝前方瞥一眼,忽然扬声说:“渴死我了,谁请我喝水啊?” 几个早就买好水的四班女生一听,眼睛发亮,立马把手中的饮料递过去。 “我有水。” “我也有的!” 黄振海看到她们手中各种水都有。 矿泉水、运动饮料、橙汁…… 甚至奶茶。 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他惊呆。 黄振海将目光投向陆念,想知道他选哪个,却见少年推开递水的几个女生,径直朝前走过去。 好色 江恬抱着素描,看到少年走至眼前。 十二月的空气深寒,他带来一阵运动后的热气。 江恬轻轻抬眼。 他穿窄肩四分裤的美式球衣,肩宽身长,白底球衣上用蓝色和橙色印着大写字母和23号数字。 少年的额头都是晶莹汗珠,将运动发带和鬓发打湿,顺着他垂眸的动作滴下来:“喂,我渴了,赏点水喝呗?” 江恬顿一下,低声说:“只有昨天爬山剩下的。” 她还放在包里没扔。 少年伸手示意她拿来。 江恬只好从背包里拿水给他。 其他女生看到他和别人要水,只能遗憾离开。 “认识的吧……” “哎,不是问我们的……” 这一边,陆念接过只剩下半瓶的矿泉水,拧开后仰头喝水。 唇口与瓶口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一部分水没倒好,从下颌流下,他抬手用手背擦一下,扭上瓶盖,放进她背包的侧兜,低头掀起球衣擦汗和水。 江恬不可避免看到他露出的下腹。 他有六块腹肌,腰肢劲瘦,看上去很有劲。 江恬忽然想到上辈子在某件事上,两人一直很和谐,即使是在私奔失败后,相互折磨的时候。 江恬一点不想脸红,但她控制不了浑身冒热气的感觉,还有体温升高时面部毛细血管的扩张。 江恬脸上和耳根泛出红晕。 因为皮肤白,每次一脸红就格外明显。 擦完汗,陆念放下球服衣摆。 抬头他时看到少女要滴血的脸颊。 少年轻掀唇角,坏笑一下:“眼睛哪里看啊?” 江恬努力去想别的,但脑海里的一些画面还是闪现,配合此刻他略低的声音,她好害臊呀,垂着睫有点不好意思抬头。 江恬垂着眼,小声地说没看哪里。 少年掀唇看着她:“喂,色死了。” 江恬:“……” 害臊没有了。 江恬抬起眼,打他一下。 少年低低地笑:“恼羞成怒了。” 江恬:“……” 陆念还看着她,低声:“我就喜欢和好色的人做朋友。” 江恬还是轻轻地嗯一声。 这辈子如果只是做朋友不是不可以。 她欠了他。 下一秒少年又坏笑:“承认自己色了啊?” 江恬:“……” 江恬忍不住又想打他,那一头那边黄振海走了过来。看到江恬,他吓了一跳,不解地望向陆念:“什么时候和好了啊?”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周一那天。 “昨天山上的时候,”陆念瞄向奶黄色外套的少女,故意逗她,“前天晚上在车上就缠着我非要跟我和好,非要跟我坐,还塞给我烤肠吃,第二天早上还特地给我带吃的。” 黄振海一脸震惊地望向江恬。 江恬:“……” 陈静把口香糖吐上包装纸团起来,因为没有垃圾桶,暂时放进口袋。 她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黄振海搂过女友:“我们在说江恬一下子跟陆念翻脸,一下子又求着跟他和好还大老远来看他比——” 他想到什么,猛地看向江恬,大呼小叫:“你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江恬愣住。 她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其他几个四班的男生被叫声吸引来:“黄振海你瞎几把乱叫什么,你要对谁欲擒故纵啊?” “去你妈的老子名草有主了,还用得着玩什么欲擒故纵吗,”黄振海骂一声,指向奶黄色外套的少女,特别来劲地说,“我说的是她啊,一中好学生,想追陆念,干脆以退为进,进进退退欲擒故纵的战术溜不行,搞得我一直莫名其妙的,脑子都要坏了。” 一中的啊…… 这几个男生都看向江恬。 少女穿奶黄色学生装,很漂亮也很乖。 乖乖女追人,稀奇。 几个男生冲江恬挤眉弄眼,吹口哨:“美女厉害啊!” 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说:“美女来追我吧,我超级好追。” 另一个爆炸头也扬声说:“对啊美女,陆念一看就不好追,你要不要换一个,比如我。” 黄振海就要也插一句骚话,身旁寸头的少年坏笑着说:“谁说的?我一秒就上钩。” 一秒就上钩…… 黄振海要笑喷了。 就要说“你放什么狗屁”,他忽然想起这些天的一些事情——被放了鸽子气到不行,但第二天却又巴巴去学校送东西…… 不会吧? 他瞪大眼睛交替看两人。 四班其他几个男生不知道这些,以为陆念在说笑话。 他们几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立刻拍手起哄:“在一起!” 江恬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不是要和她当朋友,他就是想和她好。 他还是想和曾经一样,用她来缅怀另一个人。 这一秒,心痛的感觉那么强烈。 江恬不想难过,但眼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湿。 那几个男生还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陆念看着她。 少女低着头,瞧不清神情。 唇角噙着一抹坏笑,他放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怎么办呀,要收不了——” 下一秒江恬猛地将素描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走。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他俊脸上浮现一丝苍白。 她明明也对他有感觉,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就这么抗拒喜欢他! 起哄的几个男生像被忽然按断的复读机,面面相觑:“怎么突然跑了?” 黄振海还沉浸在洞穿世界真相的震惊中,他旁边的陈静则看向陆念。 穿美式球衣的少年紧紧攥着素描,手背上爆出青筋。 一路走出宁职大门,江恬原路乘坐11路回到梅苑新村,因为作业已经写完,她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为星期二即将到来的月考做准备。 江恬尽量把心神都放在单词上,但还是一次次想起他。 她死死咬住唇。 …… 十五号星期二,整个宁城一中迎来十二月的月考。 早上七点半,江恬裹着围巾走到校门口,刚好碰到一并来的邹燕和施云。 因为要考试,这两天的早读取消。 三人一起朝高二的小白楼走。 施云捂着肚子:“还没到教室,我肚子就开始疼了,” 邹燕吹牛:“你那是心理素质不行,你要跟我学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其实她也紧张。 施云:“这是哪一篇古文里的,下一句是什么啊?” 江恬在一旁温柔说:“是苏洵的《心术》,下一句是黄河决于顶而面不惊。” 施云要哭了:“完了完了,我一点印象没有,我好像一句古诗词都不记得了。” 而第一场就是语文。 邹燕要抓狂了:“不要这么丧气好不好,而且这句话也不是必修里的啊。” 施云拳头还抵着肚子,愁眉苦脸:“我要是跟江恬一样每次都能考第一或第二,我肯定不丧气,关键是我不能啊,能进前五十就不错了……” 她说着,看向旁边穿奶黄色外套的少女,露出羡慕的眼神。 从高一入学开始,江恬每次不是全校第一就是第二,和一班的张雪并相争辉。 邹燕也看向江恬:“你这次英语一定要好好考。” 高二已经分科,语数外和理综中江恬的数学最强,几乎次次满分,而英语最弱,总是拖后腿——因此不能稳坐全校第一,和张雪来回坐全校第一。 江恬冲她们点头,轻柔地说声好。 然后垂下眼。 上辈子的很多场考试她都不记得了,但这场考试的结果江恬记忆深刻。 因为她会考出有史以来最差的总成绩,从名列前茅跌到一百开外。 她的英语只考了八十,都没及格。 上辈子回到程家后,江恬就一直很疑惑,自己的记忆一向很好,可无论如何背单词和语法,都会在不久之后突然忘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背过。 而程玉珠完全不背单词,英语却能次次名列前茅。 更奇怪的是,程玉珠每次刚考完什么,自己就会忘记什么。 无限空间的主神揭露真相后,江恬才知道真相——程玉珠偷了自己脑海里的知识。 这是系统的附加功能。 程玉珠没在学习上下一点功夫,每次要考试,就打开系统取走她脑海里的知识。理解性的知识拿不走,拿走的都是记忆性的知识,所以这招只能用在英语考试上。 捐肾前能保持年级第一第二的成绩,江恬真的下了苦功夫。 可无论她多刻苦背单词和语法,只要那位穿书者妹妹需要,那些知识便从脑海里轻而易举被摄走了,然后她英语总是考砸。 既然知道,这一次江恬不会让程玉珠如意。 英才私立的月考比一中早一天,今天早上一中考语文,而英才考英语。 七点四十,江恬和施云来到教室。 施云去上厕所了。 七点五十,班主任李老师带着试卷走进教室:“把座位拉开,书包拿出来挂在显眼的位置。” 座位全部拉开后,李老师开始分卷给第一排的同学,让从前往后传。 八点正式开考语文。 才刚开始阅读第一大题,江恬脑中莫名其妙浮现各种英语知识。 是程玉珠开始考英语了! 她握紧手中的中性笔。 直接跳过第一大题,江恬先去写不需要动脑的古诗词填写。 一边默写,她一边把英语知识往错误的地方想。 cooker最后是“er”结尾,当然是指厨师,而cook没有er,是指厨具; go to sea当然是去海边,by sea是在大海旁边; take a chair是搬一把椅子,take the chair是搬具体的椅子…… 不忘 等写完后,江恬同样先写作文,继续想错误的英语知识。 英才私立高中,致远楼。 高二六班。 程玉珠写的飞快,一个小时不到就写完整张试卷。 她开始收拾东西。 其他同学投来羡慕的眼神。 这么快就写完了,这也太吊了吧! 察觉到这些羡慕的眼神,程玉珠挺直腰背。 爽啊! 她上台交卷,背上书包潇洒走人。 监考的英语老师也赞赏地目送她离开。 程玉珠同学的英语一向名列前茅,每次都是交卷最快的那个,这一次的题目比较难,她也能写的这么快,显然基础很牢固,平日里没少努力。 英语老师翻看她交上来的试卷。 下一秒,英语老师的脸绿了。 等下午又借助系统里的气运考完理综后,程玉珠回家就放飞自我,玩了一晚上游戏。 依旧没找到那件木梳道具,凌晨一点她郁闷关机。 第二天第一节课就是英语。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从低分往高分发卷。 “乔伟,五十六。” “刘探奇,六十二。” 拿到试卷的两人垂头丧气回到座位。 下一刻,英语老师瞥一眼程玉珠:“程玉珠,六十六。” 整个教室忽然都安静了。 程玉珠也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 直到领着试卷回到座位上,她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女主脑子秀逗了? 周围人似有若无的惊奇目光下,程玉珠又羞又气。 想起这些天取气运也总是失败,她打开系统。 管理员已经回复那天的投诉。 又是屁用没有的官方套话。 垃圾公司! 程玉珠极力忍着才没当场破口大骂。 …… 一中。 考试第二天。 早上八点英语考试正式开始。 拿到试卷,趁着听广播还没响,江恬先粗粗看一遍。 题目比以往难,但这一次没有被程玉珠取走知识,她都会。 广播滋滋几声,传出声音:“该部分分为第一、第二两节,请注意回答听力部分时……” 她认真开始听。 英文考试在两小时后结束。 学生们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所有人都一脸菜色。 邹燕一走出教室就开始哀嚎:“出卷老师是不是最近婚姻不顺想报复社会啊!” 施云也一脸生无可恋:“完了完了……” 因为太难,前面的填空和阅读花费太多时间,作文她只写了一半。昨天的数学那场也难,她和江恬对过答案,已经肉眼可见地凉了。 谁想今天英语也凉了。 施云真要哭了:“我妈说如果我这次再考不进前五十,过年的红包一分不留给我。” 邹燕都觉得她惨了。 施云高一时学习挺好的,一直都在四十名左右,但后来迷上言情小说,成绩有所下降。 邹燕和江恬一起安慰她。 邹燕:“你这么想啊,你觉得难大家肯定都觉得难。” 施云被安慰到了:“燕燕,你这次英语估多少啊?” 邹燕:“一百吧。” 施云又被打击到了,耷拉着头:“我估计一百都不到。” 她看向江恬,想找点自信:“你呢?” 三人中江恬英语最差。 江恬觉得自己能考一百四。 听力都有听明白,选择和完型的语法也都会,阅读也完全读懂。 但想了想,她还是柔声说:“可能一百二十多吧。” 施云和邹燕都顿住。 两人对视一眼。 看不出来江恬还挺自信的。 不想打击朋友的自信,施云说:“不知道张雪这次英语能考多少,肯定不错,她英语那么好。” 邹燕不乐意:“不要长他人威风好不好啊?” 施云:“可这是事实啊。” 邹燕也知道。 想到这次江恬的第一可能保不住,唯一能意气风发的只可能是张雪,她就开始胸闷。 张雪也确实意气风发。 她的英语一向特别好,每次考全校第一都是靠英语超江恬的分。 这次的试卷虽然难,一百四十多拿不到,但她也有把握拿一百三。 走出教学楼时她看到江恬。 张雪径直走来,把施云和邹燕挤开,娇滴滴对奶黄色外套的少女说:“江恬,这次英语好难啊,我感觉我考砸了只能拿一百三了,我回家都没脸见我爸妈了。” 邹燕重新挤回来,没好气说:“那你自裁谢罪吧。” 张雪:“……” 张雪咬牙忍住。 她微笑说:“江恬,你最后一篇阅读选什么的啊?” 最后一篇阅读的词汇量严重超纲,她也是看了好几遍才看懂。 江恬看她一眼:“CDCA。” 张雪又惊又疑。 居然跟我一样? 蒙的吧? 做了一年多的竞争对手,她知道江恬的英语有多拉胯。 张雪自信满满,保持微笑:“明天见。” 明天再来看你笑话。 她像只娇蝴蝶般翩翩离去。 邹燕骂她一句,挽起江恬继续朝大门走。 在校门口和两个朋友道别后,江恬重新裹好围巾,慢慢朝梅苑新村的方向走,四点二十时开始预习课本——刚考试完没有作业,但明天还要上课。 预习完后江恬拿出英语笔记本复习从前上课的笔记。 她看到一个单词。 preoccupied,形容词,动词,“全神贯注的;心事重重的;被先占的”。 ——If you are preoccupied, you are thinking a lot about something or someone, and so you hardly notice other things.(如果你preoccupied了,你过多地想某事或某人,以至于很难注意到其他东西。) 搭配用法: be preoccupied with sth,全神贯注于某事; be always preoccupied with,念念不能忘。 江恬看着这条笔记发呆。 过一会,她拿自动铅笔在那个“念”字上打个大大的叉。 几分钟后又擦掉。 …… 六点。 东郊,周家门口。 陆念戴好头盔,跨上街摩。 周姨妈在旁边絮絮叨叨:“天冷就开车来,少骑点车,风邪是百病之长,吹多了对关节不好,你年轻不觉得,等老了得了关节炎就知道后悔了。” 她又瞪眼儿子:“就知道谈恋爱,也不多关心你弟弟。” 旁边,忙着发短信的周博然一个回神,连忙道:“是啊是啊,妈你说得都对。” 陆念和姨妈道别后骑车离开。 哑黑色的街摩驶入万家灯火。 宁城小,从东郊到湖景一号骑车只需半小时不到,可以一路从主路直行。 十几分钟后,街摩忽然转弯,绕上偏路。 梅苑新村从远方映在他的护目镜上。 骑着机车从小区门口飞驰而过,少年抿着唇收回眼神,握紧把手。 …… 星期四早上六点多江恬照常去上学。 月考结束后早读又恢复。 在校门口她碰到施云。 施云拖着犹如上刑场的步伐,有气无力:“早上好。” 今天发成绩。 江恬刚要说早上好,张雪从远处小跑过来,热情挽住她的胳膊:“江恬,成绩榜应该出来了,我们快一起去看看吧,我可都忐忑死了。” 每次月考的前十名都会贴在榜上。 江恬一声不吭抽出手臂,黑黢黢的杏眼看她一眼,和施云一起往大门走。 江恬不想跟她装模作样。 张雪撇撇嘴,跟在旁边。 走进校园,成绩榜前已经站了不少人。 张雪眉飞色舞,飞快挤进去。 下一秒她瞪大眼睛。 成绩榜上的第一是江恬,英语一百四十三,总分六百九十一。 第二名是张雪,英语一百三十一,总分六百五十六。 江恬和施云也走到成绩榜前。 旁边有认出她,请教说:“江恬,你英语怎么提分的啊?” 都知道她英语差。 其他人也看来。 江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多背单词。 然后和施云一起离开。 张雪站在原地,脸色难看。 江恬走进理二班教室时,邹燕已经到了。 她早来几分钟,已经看到成绩榜上的分数。见江恬来了,邹燕立刻来道喜:“还以为你吹牛呢,原来已经把短板补上了。” 想到张雪此刻的心晴,她高兴极了,手舞足蹈如同一个意大利人:“昨天就应该把她的话用手机录下来,今天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江恬都要被她逗笑了:“下次可以。” 邹燕还要讲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摸出来看:“忘记关机了,我表姐问我晚上要不要去她家里吃饭。” 因为班主任老李还没来巡查,施云也靠在旁边没回座位,她叹口气:“你还有人给你发短信,除了通讯公司都没人给我发。” 江恬说我也是。 爸爸和继母要找她只会打电话,郝佳一般不找她,如果找她应该也只会打电话。 只有通讯公司会给她发短信,或者—— be always preoccupied with…… 念念不能忘。 这一秒,这个短语再次忽然浮现在脑海。 江恬咬唇。 为什么要想到这个啊? 但确实除了通讯公司,只有他会发来短信…… 施云忽然拍一下脑门:“我手机好像还没关机,我先回座位了。” 她说着离开,江恬想起自己的手机也没关。 就要拿出关机,她感觉到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一下。 是有人发来短信。 江恬心脏一跳。 她摸出手机看,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不愿意深想的复杂期待。 按下键盘,屏幕亮起。 【余额不足提醒】,尊敬的客户,截止17日6时55分,您的话费余额为9.78元,为了保障…… ——只是通讯公司发来的缴费提醒。 江恬握紧手机。 …… 湖景一号公寓。 面包机一响,烤好的面包跳出,陆念伸手摸出叼在口中。从厨房回到卧室,他看着用画框裱起后挂于床头墙上的素描。 细腻的线条,画得很认真。 如果她来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少年咬紧口中面包。 下一秒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一声,是有人发来短信。 他猛地奔出卧室,拿起手机。 触碰后屏幕亮起,黄振海的信息映入眼帘。 ——“吼吼吼,出来玩不,我早吧?” 少年狠狠把手机砸在沙发上。 在乎 宁城一中,高二理二班。 江恬删掉余额提示。 关机后握着手机她垂着睫。 邹燕回复好表姐。把手机塞进书包后她转头问江恬:“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比赛不来上课了?” 江恬怔一下。 抬起头她轻柔回复:“对。” 《智慧列车》的时间上个星期就定下,是本星期五。因为高级中学那位同学的退出,她顺利拿到名额,能和张雪一样去省电视台参加。 邹燕羡慕死了:“我也不想上课。” 她又问:“你不会要和张雪一起去吧?” 江恬把手机放进课桌,摇头说:“没有组织的,我自己坐大巴去。” “那就好,”邹燕舒一口气,“我怕她又出幺蛾子。” 她又提醒道:“别忘了和老李请假!” 江恬柔和说:“嗯,我等会下课就去。” 早读一下课她就去找班主任拿了假条。 一天的课程匆匆过去。 晚上放学后江恬回到家,整理准考证和其他明天要带的物品。 …… 张家。 张雪回到家。 月考拿了第二,还被甩出那么多分,一整天她都很郁闷。 打开门,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替她收拾明天的背包:“看看还有什么没带的。” 因为常年在室外劳作,张妈妈有几分姿色的脸蛋饱经风霜。 张雪换鞋,走过去检查一遍:“没有了。” 张妈妈合上包,抬头看她:“二班不是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去吗,你们不一起?” 张雪心里呵呵。 她可不觉得江恬想和自己一起。 但这句提醒到张雪。 她坐下抱住妈妈,撒娇说:“妈,我饿死了你快去做饭,明天就要参加节目了,我再去复习下题目。” 张妈妈粗粝的手指疼爱地摸摸她的脸,起身去厨房做饭。 回到卧室,张雪没复习,而是翻出初中的同学录。 学区按住址划分,她所上的初中不好,很多同学现在都是混混和小太妹。 吸取上次的失败经历,这次张雪没打给几个小太妹发小,而是挑出一个追过自己的混混同学:“……你就拦她一下让她赶不上车……我给你钱……” 挂断电话后,张雪开始复习。 她一点不觉得内疚,或者有心理负担。 想要做的就去做,想要什么就去争取,这是她一向的人生哲学。 因为没人会双手奉上。 她不要重复妈妈辛苦却贫穷的命运。 …… 十六号星期五早七点,江恬背上包出门。 到省城的汽车八点十分发车,从隔壁小区的公交站坐21路到长途汽车站要四十分钟,时间刚好够。 绿化带里的绿萼梅冷香悠远,江恬一路步行,五分钟后赶到隔壁小区的公交站台。 21路恰好驶来,江恬就要上车,一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走过来,朝她吹个口哨。 小混混打量她。 少女一头乌发,皮肤很白,一双杏眼透着清纯的气质。 他本来只是拿钱办事,但现在突然产生兴致。 江恬不想理对方,就要上车。 小混混拦住她,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说:“美女,交个朋友。” 其他乘客都上了车。 21路即将要开走,司机从驾驶座上望来。 江恬有点着恼,推他一把:“让开,我不认识你!” 小混混一把拽住她,威胁道:“老子给你脸,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啊!” 公交站里等其他车的乘客都看过来。 小混混看向他们:“女朋友跟我闹脾气呢。” 几个乘客收回眼神。 21路司机也关门,一脚油门开走车。 江恬又气又急。 就想打电话报警,她听到熟悉的机车声。 握着才拿出的手机江恬看过去。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对面拐弯处一辆酷炫的街摩出现在视野里,车上的少年一身纯黑夹克。 他怎么会经过这里? 打电话报警可能会误车,江恬还是朝那里跑。 背包上的小挂件摇动。 “陆念!” 小混混以为她是虚晃一枪,也横穿马路追过去。 陆念停下车。 江恬一口气跑到停下的机车旁,躲到黑色夹克少年的左侧。 小混混也赶到,伸手想要拉她。 陆念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推! 小混混被搡得连退几步。 捂着衣领他抬头,脸色变幻不定。 还真是认识的? 陆念抬起护目镜看他,眼神黑漆漆的:“要我教你滚?” 小混混不甘心地瞥江恬一眼,还是掉头离开。 陆念抬手放下护目镜。 重新握回车把,少年不动声色向左瞄一眼。 看向前方,他平淡地问:“今天不上课?” 江恬不说话。 “突然不会说话了?”陆念骤然紧握把手,“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求救时喊我名字倒是挺大声的。” 江恬还是不做声。 她低着头。一行蚂蚁搬举面包屑走过,绕开少年踩住地面的黑色真皮机车靴。他的靴面刚擦过,干净锃亮。 手指握住车把,靴底踩住地面,护目镜下陆念又轻瞥向她。 护目镜面将少女的身形也染上一层暗色。 重新看回前方,少年将把手攥得更紧,嘲讽道:“我知道了,因为知道自己无理取闹,见到受害人太过心虚,战术性失声。” 江恬:“……” 陆念又看她一眼:“或者戏瘾又犯了。” 江恬:“……” 她抬头,那个小混混彻底消失。 护目镜下少年的视线还紧锁在她身上,冷笑一声他说:“大师什么时候捧回小金——” 江恬在他锃亮的靴面踩了下。 少年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下一秒江恬快步离开机车旁,来到马路边招下一辆刚好驶来的的士。 进车关门,一气呵成。 陆念眼睁睁看着的士扬尘而去,低头又看看靴面上清晰的脚印。 他闭闭眼。 …… 临时改为乘坐出租,七点半江恬提前抵达长途汽车站。 站内嘈杂。 这年还没有网络取票,窗口取票后她过了安检,在等待大厅找到一张空椅子静候。发车的时间还早,江恬从背包内翻出自制的习题册,趁机再看一遍。 手机震动。 江恬取出口袋中的手机。是他发来的短信。 ——“你礼貌吗?” 她看着这条短信发呆,但没有回他。 直到八点。 江恬收回完全没翻开一次的习题册,登上大巴。 …… 八点半。 低速飞行俱乐部。 再次停下滑板,寸头耳钉的少年取出手机查看。 信箱里空空,没有回复。 他狠狠踢一下墙面。 …… 宁城市与省会接壤,将近十一点时江恬所乘坐的大巴抵达省会汽车站。电视台离汽车站不远,打车的花费不高,出了汽车站后她直接打车去电视台报道。 《智慧列车》要持续将近三天。第一天中午报道,下午先淘汰一半,第二天上午从两百多中淘汰出五十人,下午五十进二十。第三天二十进十和时进三接连举行。 报道结束后江恬没把身份证收进背包,而是放进带拉链的口袋,去附近的小宾馆一条街找住宿。 张雪报道完后也来到一条街找住宿。 她是和宁城其他几个学校的学生一起包车来的。 正在水果摊上买水果,旁边的一个女生看向远处,忽然说:“那不是你们学校的江恬吗?” 因为高一时就参加省级比赛,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几乎都打过照面。 张雪瞪大眼睛看过去。 五六米外,穿白色棉袄的少女背着小包走进一家小旅馆。 她掐紧手中的猕猴桃。 江恬居然赶上车了! 摊主看到被她掐出印子的水果,痛心地说:“哎唷,不能掐不能掐,掐了要烂卖不出去哟……” 张雪回神,尴尬地说:“这个我买了。” 在前台登记好,出来吃完中饭后江恬去参加第一天的竞赛节目,成为剩下的两百多分之一。傍晚离开电视台节目中心回到宾馆,她把一直关机的手机打开。 信箱里只有上午那一条短信。 他没有再发来。 江恬垂眼。 洗漱后睡觉,第二天早晨去参加节目。一切顺利,进入前二十。傍晚再次回到宾馆,江恬还是打开手机看一眼信箱。 依旧只有昨天上午那一条。 江恬咬住唇。 明明不想回他,明明就此分道扬镳再不联系最好,但为什么他真的不再发来会感觉失望…… 星期天早上七点,最后一天的角逐正式开始。 和上辈子一样,张雪在二十进十的这场中被淘汰。 因为准备充分加上回归的气运,江恬成功拿到第一。 下午四点钟,颁奖仪式举行。 领奖台上,电子闪光灯中,省电视台的领导把奖杯发给前三名。穿白色棉袄的少女站在最中央,亭亭玉立,牛奶般的皮肤,乌发盈然,清纯秀美得仿佛从电影中走出。 张雪坐在台下,听到旁边人的议论。 “第一名是美女学霸啊……” “学习这么好,人又长得漂亮,小说女主有脸了……” 张雪死死揪住衣角。 领完奖后她追上江恬,假惺惺说;“恭喜你啊江恬,给咱们一中争气了。” 江恬瞥她一眼没说话。 她不想与张雪惺惺作态。 没有理对方,江恬提了提小包的背带,朝礼堂的出口走。 张雪在背后瞪她一眼。 突然想起什么,她眼睛一转,小跑着跟上来堵住江恬出门的路:“对了江恬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陆念这几天去哪里了呀,我好几天没在俱乐部看到他了。” 江恬被她堵住走不了,还是忍着不耐烦回一句:“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呀?”张雪不怀好意地看她,“听说你上次被小太妹欺负了,还是他救的你,那天大富豪我看他追着你,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江恬要被她烦死了。 就要说话,视线里张雪突然捂住嘴。 下一秒,她夸张地低呼一声:“对不起啊江恬,我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你不会和他谈了几天恋爱,却被甩了吧?” 江恬噎住,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人的想象力怎么这样丰富啊! 不想再多费口舌,江恬绕过她继续朝出口走。 张雪又跟上来,一脸关心,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江恬你别太难过啊,人家幡然悔悟突然觉得之前眼瞎,就此不理你了也是正常,我这人说话直,你可别介意啊。” ——“就此不理你了也是正常。” 明明知道张雪只是故意使坏,江恬的心猛然间却还是像被针扎到,刺痛一下。 她转头与张雪对视,一对杏核眼黑黝黝的:“张雪,你少管点闲事这次应该能进前十。” 旋即,张雪的脸色难看如同丧父。 江恬不再理她,扭回头向外走,放在口袋里的手死死握着手机。 他不再理她,她高兴得要命。 她应该高兴…… 但心头像遮满云翳,沉沉的,闷闷的。 刚走出颁奖的礼堂,手机震动一下。 江恬顿住。 她慢慢拿出手机看过去。 一条新彩信。 ——“怎么赔?” 下面是那张黑色机车靴的图片,靴面上有一道明显划痕。 他还是来找她。 虽然故意弄坏靴面索赔的手法生硬拙劣。 这一秒云翳散开,空气也仿佛泛起一丝甜味的涟漪, 为什么会这样? 过往 江恬察觉到自己还是开始在乎。 在乎他会不会就此不理她。 他忍不住又来理她了,像是怎么赶也赶不走。 可那有什么用呢? 他锲而不舍,只是想达成和曾经一样的目的。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空气中甜味的涟漪仿佛慢慢沁出苦味,江恬垂下睫,依旧没有回他的彩信。 …… 宁城。 低速飞行俱乐部。 倚靠绘满涂鸦的墙壁,少年一次次触碰屏幕。 手机亮起又暗下,发出彩信后过去快半小时,没有任何回应。 他紧紧握住手机。 另一边,周博然蹲在角落打电话,满脸无奈:“箐箐,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 下一秒通话被挂断,陷入忙音。 周博然叹口气。 转头他看到几米之外的陆念。 周博然起身走过去:“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几分钟后。 大富豪正门外马路边的路灯旁,周博然从怀中摸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根,又分给陆念一根。收好烟盒,低头在口袋中摸半天,他抬头:“我好像忘带打火机了。” 陆念伸手进夹克内袋拿打火机。 夹着未燃的香烟,周博然想起刚才那个电话,还有迦遇山上和表弟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他感叹道:“虽然制造羁绊的代价是眼泪,但你哥哥我也不是还泪的绛珠草,有时候也受不住啊。” 陆念找到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燃,周博然夹着烟递过去,向他借火:“你哥我算是被爱情伤透了心。” 陆念就要给他点上,周博然开玩笑说:“也只有看到你因为爱情伤心,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陆念顿住。 他看向周博然。 下一秒把打火机收了回去。 周博然还保持夹烟递出去的动作:“……” 不就开个玩笑吗,又不是往心窝子戳刀。 你至于吗? 他也知道表弟在女生中多受欢迎,只有他让别人心碎的份。 接不到火,周博然郁闷地去附近一家小商店兼报亭买打火机。 刚付好钱,手机响一声。 他摸出来看。 是妈妈发来的一条彩信,附上一张祭奠用品里的纸手机图片。 周博然一头雾水。 紧接着周姨妈的电话就打来:“儿子,这个智能手机怎么样,特意找人画的,彩色的,多好看呐,又时髦,你小姨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周博然这才想起还有十几天就是小姨的忌日。 去年准备祭奠用品时他多嘴提了一句“现在都开始流行用智能触屏手机了,小姨妈活着的时候那什么都要跟人比,烧这种老旧的手机给她,在下面被人比下去了,不得气得从墓地里跳出来找你算账?”。 当时妈妈抬手就狠狠赏他一个板栗子。 但妈妈居然一直放在心里,今年就找人画出智能纸手机。 周博然:“妈,今天才十八号,还有十几天早得很,现在就买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周姨妈:“你懂什么?” 周博然:“……” 他闭嘴不说话。 周姨妈:“念念跟你在一起?” 周博然:“嗯。” 周姨妈:“他还是小孩子,我没管好你让你长歪了对不起你外公外婆,你别天天带坏他。” 周博然知道在母亲的心中,表弟的形象还是从前那个奶乖的小男孩。 他不禁想说你看他现在又打架又打耳钉的,成天拽得不行,哪里乖了? 周博然:“他都十九了,不小了。” 周姨妈:“你要跟你妈顶嘴?” 周博然:“……” 周姨妈:“我把东西都准备好这件事你先别跟你弟弟提,也别在他面前提你小姨。” 周博然:“我知道。” 表弟和小姨的关系一直水火不容。随着小姨死去,母子间的结再也没有解开的机会。 周姨妈:“你也别仗着比他大就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明明是他欺负我好不好?”周博然忍不住还是顶一句,“刚才我让他帮我点个火他都不帮我。” 周姨妈提高音量:“不是戒烟了吗???” 说漏嘴的周博然:“……” 周博然:“陆念他也抽!” 周姨妈:“肯定是你把他带坏的。” 周博然:“……” 他在国外时什么好的坏的都学会了,又关我什么事啊? 周博然闷声:“妈,真的是他欺负我,上次去爬山在车上他还踹我屁股,我疼了起码半个小时。” 周姨妈:“那肯定是你哪里不对。” 周博然:“……” 他不想活了。 周姨妈:“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周博然:“听到了,我现在就记仇去报复他。” 周姨妈:“……” 直到挂断电话,周博然还在郁闷。 但他并没有真的想记仇和报复。 表弟长大后脾气一直不怎么好,周博然尽力让着他,不仅因为自身年长几岁,更因为他打心底觉得陆念可怜。 上一辈的事母亲直到现在也没有明说过,但周博然林林总总也了解不少。 小姨自小聪明漂亮,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一路顺风顺水,名牌大学毕业后嫁给名门出身,继承集团公司的小姨夫,做起了富太太,一年后就生下表弟。 丈夫宠爱儿子优秀,小姨向来是让人钦羡的对象,面对谁都很骄傲。 可表弟四岁那年,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只比表弟小几个月的男孩上门,说女儿病逝,无力再抚养孩子,要让他认祖归宗。 亲子鉴定后那个男孩的确是小姨夫的孩子,是小姨夫在她孕期犯下的错误。 小姨的骄傲破碎一地,和小姨夫闹得不可开交,却还是无法阻止那个男孩被接回陆家。 初始小姨父对小姨心怀愧疚,尽力补偿,但这无法弥补小姨妈心中的裂痕。无数次的吵闹后,小姨夫也逐渐厌烦她,开始夜不归宿。 小姨的恨每日愈深,开始让儿子恨爸爸。 周博然记得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妈妈无奈地对外公说:“爸,即使她和陆禀天的感情破裂了,但也不能逼着念念去恨他的爸爸呀,那是他的亲生爸爸呀。” 那一整天外公都很沉默。 小姨一边让小表弟恨小姨夫,一边又逼着小表弟学各种东西,样样做到最优秀,将私生子比进尘埃,好像只要这样,小姨夫就会后悔。 那个时候即使远在宁城,周博然都听说小表弟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被小姨带到各种宴会上进行才艺表演,像只忙碌的小陀螺,连睡觉都没时间。 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妈妈带他去小姨家玩。八岁的周博然准备好一整箱的玩具带过去,想和小表弟一起玩耍。但小周博然等他整整一天,都快要睡着了,还没等到他。 妈妈叹一口气说:“他昨天在宴会上没弹好钢琴,你小姨罚他今天弹一天。” 晚上十一点,小周博然终于等到他。 穿白衬衫和黑马甲,精致白皙的小男孩从门外走进来,乖巧地说哥哥好。 他那么精致漂亮,可小周博然看到他的眼里没有光,像黯淡的黑色玻璃珠。 小周博然把奥特曼塞给他,说:“我们一起玩吧,我是哥哥我让着你,第一把你当奥特曼我当怪兽哦。” 小陆念看着手中的玩具,漂亮的小脸上都是迷茫,然后抬头问“哥哥,什么是奥特曼?” 小周博然张大嘴巴,一脸愕然。 然后他才知道小表弟会弹钢琴,会马术,会那么多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东西,但他不知道什么是奥特曼,也不认识变形金刚。 他几乎没看过动画片。 小姨不让。 因为动画片是浪费时间。 小表弟的一架钢琴就能换自家一套房子,可从那天起周博然一点也不羡慕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后来,周博然看到小表弟不断跳级,被誉为江城神童的新闻,妈妈说小姨觉得儿子还太小,没有现在就送他去国外。 等到周博然上高中时,陆念已经考上大学,因为年纪太小,仅用两年他就大学毕业,被送去国外深造。 再后来,周博然听说他变得叛逆,在国外逃学又打架,差点被遣返,小姨让他回国,但他不愿意,即使被断掉经济来源也绝不回来。 小姨雇人捉他。 小表弟还是被从国外抓回来。 小姨和以前一样依旧逼他,让他样样做到最好,让他去对付那个私生子,让他去追自己看中的女孩。甚至因为他的叛逆,逼迫变得变本加厉。 一天,母子两人又大吵一架,小姨当着他的面,从二十二层公寓跳了下去。 那一天是陆念的十七岁生日。 从此往后,他的生日也是生母的忌日。 …… 买好打火机,周博然往回走。 隔着十几米他看见陆念。 少年站在路灯旁,形单影只,投下的长影仿佛一条孤魂野鬼。 因为想起那些往事,周博然心情有点复杂。 走到少年身侧刚要说话,远处响起跑车夸张的引擎声。 周博然下意识望去。 一辆黄色超跑呼啸着驶来,停在两人旁的马路上,驾驶座上是一个套黑色线帽,皮肤也黝黑的男生。 周博然刚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对方已经转头看向陆念,语气夸张地大声道:“哎唷,瞧瞧,瞧瞧这是谁,我们小时济济大时未了的陆家大少爷,好久不见都要认不出了,今天我是什么好运气,出门就碰见您呐。” 局子 周博然终于想起他是谁。 戴成彦。 小姨夫第二任妻子的亲弟。 他也忽然想起,小姨过世后没满两个月小姨夫就迎了新人进门,婚礼上陆念和戴成彦发生冲突,互相打了一架,戴成彦被打落一颗门牙。 单手抱胸,陆念夹着烟看他,眼神黑郁幽深。 戴成彦推门下车,斜靠在跑车上,向副驾驶上一个戴大耳环的混血女生介绍:“Isabella,你面前的这位可就是嘉云大名鼎鼎的大公子。” 名为Isabella的混血女生打量路灯旁寸头戴耳钉的少年,为他英俊的外表暗中吃惊。 少年越英俊Isabella越心下惋惜。 戴成彦的姐姐生下一对双胞胎,嘉云的陆董事很宠两个幼子,又有一个私生子,根本不缺儿子。眼前的这位陆大公子从小与他关系不好,又有逼死生母的恶名,长相再好以后也插手不了公司。 对着Isabella说完,戴成彦又扭回头看向陆念:“我们陆大公子当年可是江城赫赫有名的神童,上过电视台专访,去各个学校做演讲的那种。” 紧接着,他眼中透出幸灾乐祸,明知故问却浮夸地问道:“嘶——陆大公子一身才华,怎么没在嘉云大展身手,倒在这里让我遇——” 陆念冷不丁打断他的话:“你是哪位?” 一瞬间戴成彦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脸皮紫涨。 因为暑假去国外度假,他确实晒黑好多度,但不至于换张脸。 戴成彦提高音量,愤然道:“陆念,你装什么不认识我的戏码!” 少年没回答,反而向他走去,抬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 猝不及防下戴成彦被迫抬头张嘴,露出一口白牙。 下一秒陆念放手。 低头慢条斯理在他身上擦一下,少年像是终于想起他,嘲讽说:“我说是谁,原来是你,本来真没认出来,看到门牙做的这么好,立刻就想起来了,哪里做的,技术不错。” Isabella低头闷笑。 她也听说过那场打架。 周博然也憋笑。 戴成彦面色难看得像被人当众殴了一拳。 低着头,Isabella眼睛忽然转了下。 她其实并不喜欢戴成彦,因为他长相平平还爱装逼,今天刚提了跑车不顾是冬天就开出来炫,还美名其曰“带你兜风”,连电动车顶也不关。 在敞篷上吹了一路冷风,Isabella脸和唇都要冻裂了。 跟着他纯粹因为戴家有钱,和陆家结亲后更有钱。 Isabella抬起头,一脸真挚:“陆少爷,sorry啊,国庆的时候住了你常住的那间江景套房。” 嘉云的产业包括酒店。陆父再婚后陆念从家中搬出,来宁城前一直住在酒店特定的一间套房——他祖母在世时长期居住的那间。 戴成彦听不出女伴的拱火,以为她是帮自己羞辱陆念。 换了个倚靠的姿势,戴成彦抱起双臂,得意洋洋:“陆念,真是sorry啊,我本来以为住不成你那间的,没想到随便让姐姐跟姐夫提了一下,他就同意了。” 陆念静静地注视他。 下一秒他将烟头在跑车上摁灭,丢进他的衣领,然后回身朝大富豪走。 他不想和戴成彦浪费时间。 戴成彦捡起掉进大衣里的烟头扔开,脸色都扭曲了。 周博然回头看他一眼,也跟上陆念。 见两人都漠视自己,戴成彦气得胸膛起伏。狠狠跺地上的烟头一脚,他朝少年的背影嘶吼:“拽个什么劲,能逼得亲妈跳楼的垃圾东西!” 这一秒陆念顿住。 见他停住脚步,戴成彦兴奋起来:“整个江城谁不知道嘉云的前夫人是被儿子逼死的,养大个儿子还不如养只狗!” 陆念紧紧抿住唇。 瞥到表弟神情,知道他的脾气,周博然有点紧张。怕两人打起来,他紧张地拉住陆念:“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什么叫我这种人?”戴成彦耳朵尖听到他的话,掀唇冷笑说,“好外甥,难道我讲错了,你妈不是被你逼死是被我逼死的?” 周博然回头着急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胡乱评论。” 戴成彦:“我别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妈怀胎十月辛苦把他生下来,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却被他逼得跳楼,猪狗不如的东西!” 少年眼中泛红,死死握着拳。 周博然急了:“小姨是被她自己逼死的。” “被自己逼死的?”戴成彦笑的好大声,“那她怕不是有精神病吧?” 他回头故意问Isabella:“darling,你说是不是呀?” Isabella看热闹不嫌事大,娇滴滴道:“可能吧。” 戴成彦转回头,假装吃惊地看陆念:“好外甥,原来你妈是个精神病啊,那死的挺好啊。” 这一秒陆念挣出周博然的桎梏,走到他面前狠狠挥出一拳。 “啊!”戴成彦捂脸痛叫。 两人扭打起来。 Isabella坐在车上尖叫。 …… 八点过十分。 宁城市中心。 跟随其他乘客江恬走下巴士。 夜幕黑如泼墨,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辉煌。马路边摆着几家小吃摊,炸年糕和烤肉串的香气一齐飘来。经过小吃摊再往前走三百米就到了公交车站。 刚走进站台,江恬接到来自姐姐郝佳的电话。 郝佳吭吭哧哧:“那个……那个卖装备的钱你先借我,等手头宽裕了我连本带息还你。” 因为学业紧张,江恬没时间经常去网吧玩游戏,而郝佳做过代练,是打游戏的高手,所以江恬把账号托付给了她,请她代为升级。 前几天郝佳发来短信说“你撞大运了,背包里有一件能换时装的任务道具,现在这衣服两套加在一起,市场上已经炒到快一万,冤大头还真多”。 江恬请她帮忙卖掉。 昨天郝佳说“找到冤大头了,过几天打钱给你”。 江恬轻柔说:“就当姐姐帮我升级的工资吧。” “花一万块升级,你是中了彩票,还是出生有钱家庭,花钱不眨眼让人嫉妒得想打一顿的败家鬼?”郝佳提高了两度的音量,下一秒又恢复如常,“我争取半年内还清不要再跟我屁话你才几岁就跟我妈一样的一天到晚屁话那么多到时候上次染发的钱也一起给你。” 江恬微呆,勉强听清。 张了张唇她就要说话,听到背景音中有其他人在说话。 那人努力发好前后鼻音——“新城派出所!我在新城派出所!是新城不是星辰,老出入境局旁边的那个……” 江恬:“姐姐你犯事了?” 郝佳心虚:“再见。” 然后挂断电话。 江恬握着手机,着急起来。 下一秒她绕过刚进站的公交,招下后面一辆路过的出租:“去新城派出所……对,不是星辰……老出入境局旁边的那个。” …… 新城派出所。 一号调解室。 白炽灯光中,气氛安静无比。 长桌的最前方,穿制服的警察看向左侧。 ——皮肤黝黑的少年双手抓着放在膝上的黑色线帽,一张脸肿成猪头,眼眶通红。 警察又看向右边。 ——寸头戴耳钉的英俊少年抱胸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脸上有挠出的血痕,唇角带着淤青。他旁边坐着一个扎武士头的青年,正低着头,左手手肘横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捂住额头,似乎生无可恋。 警察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开口道:“我建议你们还是调解。” “我不调解!”戴成彦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拍了下桌面,指向陆念控诉道,“是他先打我的,他全责,我看过一百集今日说法谁也糊弄不了我,他不怀好意还专门打我脸……” 说着说着,他眼睛更红了。 警察:“坐下!” 戴成彦委屈地坐回去,追加一句:“我不管,判刑!给他判刑!” 陆念抬眼,冷冰冰看他一眼。 交替看两个当事人一眼,警察离开调解室。 戴成彦瞥陆念一眼,从中间的座位无声挪到靠近门,最容易跑出去的那个座位。 警察走出一号调解室。 一个才来得及吃晚饭的胖警察捧着盒饭路过:“老高,还没弄完吃饭?” 高警察摇摇头。 胖警官:“老林他们在二号调解室也在调解,哎呦,七八个小姑娘,头发什么颜色的都有就是没黑色的,我多看一眼心脏病都要犯了。” 胖警官说完捧着盒饭远去。 刚走出三米,他又踏着步伐滑回来,打开盒饭放出香气在同事鼻子下旋一圈。 然后才迈着跳小天鹅一般的灵活步子去吃饭了。 …… 八点二十五,江恬到达派出所门口。 她急匆匆跑进前厅,扒住前台,问值班的女民警:“你好,有没有一个叫郝佳的人在这里?” 值班的女警愣住。 想不起来。 江恬抬手在额头前比划一下:“她头发火红火红的,我是家属。” 女民警立马反应过来,往旁边指一下:“二号调解室。” …… 高警官走进网监科。 实习小女警一边吸奶茶,一边对着电脑滑动鼠标滚轮看资料,注意到有前辈来,她站起来喊了声;“高叔。” 高警官让她坐下,走近前问;“戴成彦的父母还有多久来?” 小女警说:“刚又打了电话,戴成彦的父母很关心他,一接到电话两个都立刻赶过来了,说快要下高速了,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高警官说:“你把陆念监护人的联系方式找到,也打个电话。” 虽然十九岁已经成年,但还是告知一下。 小女警哦一声,输入身份证调出资料。看到母已逝那一栏,她顿一下,找到联系电话。正要打电话,有人推门进来把她喊走。 高警官只能自己打。 几秒后电话接通。 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声:“你好。” 高警官;“这里是宁城市新城派出所,陆念因为一些问题现在正在我们所里,你是他的家人吗?” 对面说:“我是他父亲的秘书。” 高警官;“那你看你不能通知一下他父亲。” 秘书顿一下,说:“警官不好意思,董事长说陆公子的事都不要找他。” 电话挂断,忙音传出。 高警官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 江恬走进一号调解室。 郝佳面色激动,正要和调解桌对面的人吵架,忽然旁边一人说:“你妹好像来了。” 郝佳到口的脏话吞下去。 她看过来。 “你来干什么啊?”郝佳没好气。 江恬看到她脸上有伤,小跑过去,着急地拉住她的胳膊:“姐姐你没事吧?” 郝佳推她让她回家,旁边刚才说话的小太妹说:“我们打架了,要赔钱才能和解,在商量赔多少。” 她又给江恬看手上的伤口,抱怨道:“警察太死板了,不许我出去,刚好你出去给我买张创口贴,快点。” 郝佳回头吼她:“不会用请啊!” 小太妹吓了一跳,讪讪坐回椅子上。 郝佳转回头,掏口袋塞给江恬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去买点创口贴。” …… 高警官重新回到一号调解室。 戴成彦也随之挪回中间的椅子上。 他取出手机给父母打电话催促:“快点好不好……我又没干什么,就出来兜个风……我真没干什么,我就说了他妈有精神病,她妈看着就——” 一只手机猛然从对面砸来! 高警察扑住陆念:“住手!” 因为戴成彦突然换了个姿势,手机没砸中他,击中墙壁掉落在地。 寸头耳钉的少年被警察压在桌面上,抬头盯着他,眼神漆黑,嘶哑说:“手机捡起来给我。” 手机里还传来妈妈的声音,戴成彦脸色苍白,握着手机看他。 少年的眼神如同深渊。 戴成彦没动。 下一秒,陆念凶他:“听到没有!” 戴成彦嘴唇情不自禁哆嗦两下,还是弯腰捡起手机从桌面滑过去。他又挪到最靠近门的安全位置坐下。 陆念被压住的一瞬间周博然就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站在旁边他手足无措,只能一个朝警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高警官松开手,回到调解桌最前方。 陆念也坐下,拿过手机。 一个备注“仙侣奇缘工作室”的号码发来短信:“老板,全部打完了,满级配大橙武,一万还剩七千尾款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付?” 他回一条。 那边秒回:“谢谢老板,老板恭喜发财,对了老板,我看装备栏里‘天上人间情一诺’是您买了啊,您哪天大婚啊,我们去捧个人场。” 《仙侣奇缘》配有情缘系统,除去二道贩子,只有在游戏中有结婚打算的玩家才会买这种龙凤礼服。 这次少年没回复。 看着手机他露出一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色。直到屏幕按下去。少年再次摁亮屏幕,将手机声音关小,滑开相册,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动了起来。 先是三四秒日出前的昏暗山岚景观,紧接着镜头左转,少女白皙的侧脸入镜,蓝色棉袄,裹着米白色围巾,乌黑发梢在风中轻扬。 又是三四秒,镜头晃了下对准日出,沙沙几声对话后再次转回去。 他点下删除键。 ——“确认删除?” 拇指停留在屏幕上方。 最终还是点了取消。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 旁边,周博然也早坐回原位,两手捂额,生无可恋。 忽然调解室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周博然闻声望过去,下一刻门被推开了,戴家父母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小宝啊……” 戴成彦扭头见到父母来了,立刻不怕了,一腔委屈也有了发泄地。他带着哭腔嚷嚷:“爸,妈,陆念他打我还拿手机砸我!” 戴爸爸和戴妈妈赶紧安慰他。 陆念静静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最后还是和解。 签完和解书,陆念和周博然走出派出所。 周博然低声劝道:“就算知道他们家生意靠着你家,最后肯定会和解不会真起诉,但你下次还是别这么冲动,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穿黑夹克的少年没说话。 他看着前方。 派出所对面的马路旁有烤红薯摊,戴成彦和他爸妈站在旁边。戴成彦肿着头,而戴家妈妈在给他买烤地瓜。 刚出炉的烤红薯滚烫,戴妈妈怕烫到儿子,自己拿在手里用小勺子挖给他吃。 戴成彦满脸受不了却吃得很香。 这一刻陆念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买过红薯,一口口喂自己吃。 或许曾有那么些时刻,他也是被爱着的。 只是戴家父母对戴成彦的爱是无条件的,而母亲对他的爱有附加条件,戴妈妈一看到戴成彦就会高兴,母亲只有在他拿第一后才会会高兴。 而如果拿不到第一,就会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反思。 在母亲面前甚至笑也是有规定的。 永远不准对她不喜欢的人笑,因为她们全都是“背地里想要看我们母子笑话的人”,在母亲面前也绝不能说想父亲,甚至要恨父亲,因为“你爸爸背叛了我们,你只有变得优秀才能让他后悔”。 他垂下眼,死死握着口袋里的手机。 这一刻二号调解室也签完和解书,江恬随姐姐走出来。 红薯 江恬的脚步顿住,几乎是一瞬间,她认出陆念的背影。 小太妹们聚在一起的聒噪引得少年回头。 隔着几米,四目交接。 派出所大厅的灯光明亮,江恬看到他脸上的伤口和唇角的淤青,那么狼狈。 她的心忽然揪疼一下。 郝佳已经走到派出所大厅外的楼梯上,见妹妹没跟来,她回头喊一声:“走不走啊?” 江恬垂下眼往外走。 她还是与站在门口的少年擦身而过。 这一秒陆念死死咬住口腔内壁。 周博然终于也注意到江恬,右手抬起正要打个招呼,少女已经走远。 他尴尬地放下手:“是没看到我们吗……” 江恬和郝佳一起来到派出所外停电动车的地方,郝佳插钥匙就要点火,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只好先接电话,对江恬说:“等我打个电话。” “嗯。”江恬站在旁边等姐姐。 没几秒,她将视线向左边撇去。 十米之外,陆念和周博然正往另一个方向走。马路两旁的建筑大半关着灯,昏黑寂冷,月光像洒了一地的盐,他的背影拖出无声的影。 少年狼狈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 咬了咬唇,江恬还是朝他跑去。 她唤一声:“陆念!” 寸头夹克的少年顿步回头,看到她跑来,停在面前,递出一张创口贴。 她的手很白很小,托着创口贴。 陆念没接,一言不发与她对视。 少年黑玛瑙般的瞳孔里倒映出江恬的影子,她托着创口贴垂眼。 周博然莫名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见陆念不拿,他主动伸手要替他拿:“谢谢,你怎么也在——” 话未说完,余光里少年突然低头,将受伤的侧脸对准江恬。 周博然微张嘴巴,伸到一半的手也顿住。 江恬明白过来。 顿了顿,她还是撕开创口贴,抬眼轻轻贴上他颊上的伤口。 陆念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少女的动作很轻柔,神情专注。空气中泛起她身上淡淡的百合花香。 他淤青的唇角微勾又压住。 她就是心疼他。 江恬贴好创口贴后垂下手,对旁边还在尴尬的周博然说:“我姐姐出了点事,我来找她。” 她指指十几米外还在打电话郝佳:“那就是我姐姐。” 周博然刚想客套两句,转头看到远处火红头发的郝佳,他微顿,搜肠刮肚憋出一句夸奖:“你姐姐挺个性的。” 江恬微微笑开,说一句嗯。 陆念没看郝佳,一直看着她。冷不防他说:“我要吃烤红薯。” 周博然下意识以为是对自己说,就要摸钱去买:“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突然他反应过来,目瞪口呆朝两人看去。 陆念还看着江恬:“我要最大的那个。” 说着,用下巴朝红薯摊的地方抬了抬,示意她快去。 周博然张着嘴巴看他。 你变叛逆了,脸皮也厚了。 江恬还是去烤红薯摊挑了只最大的烤红薯回来。 回到两人身边,她把塑料袋递向陆念,轻轻说:“给你。” 少年没接,还看着她:“我手疼。” 周博然:“……” 江恬:“……” 她抬头看他。 少年侧颊贴着创口贴,唇角还淤青着,但夜色下脸上的表情自然。 江恬只好撕开红薯皮,用赠送的小塑料勺舀一块递给他。 陆念看着她含住淡黄色的塑料小勺,慢慢地吃下去,这一秒因为低头他离得那么近,俊脸放大,连黑色的睫毛似乎也清晰可数。少年的荷尔蒙近在咫尺,江恬莫名有点脸红。她再次垂下眼。 那头郝佳打完电话开始喊人:“江恬!” 下一秒江恬轻轻说声再见。一把将烤红薯塞进陆念怀里,她小跑着赶去姐姐那里,坐上电动车的后座。 郝佳握着车把,好奇地回头看陆念和周博然:“谁啊?” 江恬:“爬山认识的朋友。” 郝佳转回头:“哦,坐稳了。” 她发动小电驴,带着妹妹向梅苑新村的方向驶去。 陆念和周博然还站在原地。 周博然目送两人离去,用手肘捅表弟一下,八卦地问:“什么关系呀?” 陆念瞥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咬烤红薯一口。 那么软那么甜,一直甜到心里去。 …… 竞赛结束后江恬的生活又回到正轨。星期一清晨闹钟响起,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感觉小腹中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坠胀感。她捂住腹部,愣了好几秒才想起这是什么。 上辈子死后进入主神空间,这种属于活人的生理特性早就没有了。 起床换上卫生巾,又塞进书包里几条,她照常去浴室洗漱。 尽管身体不好,但江恬来月经从来不痛。 六点半江恬背上书包,裹好围巾,换上雪地靴出门去上学。 五十左右到校。 来到理二班教室的门口,她脚步顿一下,从窗户看到同桌胡晓凯先一步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塞进书包,又拿出一盒牛奶,放在她的座位上。 胡晓凯的后座兼死党高锐戳一下他:“你现在追江恬会不会有点迟了啊?” 毕竟你以前那么对她。 高锐说完,瞥到白棉袄的少女背着书包从前门走进来。 他低声:“江恬来了。” 胡晓凯心中升起隐隐的期待感。如果江恬识相,愿意将往事一笔勾销,他可以为她花一大笔钱。 他知道江恬家穷。 没几秒,少女走到桌旁放下书包。胡晓凯就要说话,却见她拿起那盒牛奶,径直走到教室的最后面,把牛奶丢进了垃圾桶里。 胡晓凯的脸色铁青。 高锐小声:“我就说吧……不过她脾气居然挺硬的……” 江恬回到座位坐下,把文具和一天要用到的课本都拿出来,再把瘪下来的书包塞进抽屉。 胡晓凯攥紧圆珠笔。 给脸不要脸! 不就一个整出来的美女嘛! “江恬,早上好!”邹燕走进教室,元气十足地和她打招呼,褪下书包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回头腆着脸说,“作业呢,作业快借我对一下。” 江恬抬头,柔和地对她说早安,拿出数学作业拿给她。 每天邹燕和施云都要借她的数学作业对,这几乎成为日常。 邹燕接过作业,夸张地说:“我最爱你了!” 江恬腼腆地朝她笑一笑。 还差五分钟到七点时,施云火急火燎冲进来,放下书包,跑到两人旁边:“江恬,作业,作业……” 她喘着气。 邹燕把作业给她,施云接过后对江恬说:“我对好后一起交上去。” 江恬点点头。 施云带着她的作业回座位上对,邹燕则趁着班主任还没来和她聊天。 突然想起什么,邹燕不好意思挠挠脸:“江恬,今天值日我的那部分能不能麻烦你一起做了?” 理二班有四十个学生,轮流值日,每天五人,今天刚好轮到江恬和邹燕的这组。 邹燕进一步解释:“我表姐在医院快要生了,不出意外下午就能出来,我和她关系好,等不及要看她和小宝宝,想一放学就去医院。” 江恬当然答应她。 邹燕高兴地抱了她一下:“果然你最好了,下次请你喝奶茶!” 班主任幽灵一般出现在走廊的窗户边。 教室里的嘈杂顿时消失,所有摸鱼的同学都开始早读。 一天匆匆过去。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 邹燕飞快收好书包,转过头来说:“江恬,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啊!” 江恬说:“不客气,拜拜。” “拜拜!”邹燕冲她笑一笑,背着书包欢快冲出教室。 十分钟不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 江恬环顾。 教室内只剩下自己和另外三人,分别是胡晓凯、高锐,以及邹燕的同桌宋启航。 宋启航是个戴眼镜,看上去文弱木讷的男生。他分到的任务是扫地。等人走空了他就去卫生角拿了支扫把,默默开始扫地。 胡晓凯则和高锐坐在座位上聊天。 江恬分到的任务是拖地,邹燕的任务则是倒垃圾。 理二班的垃圾桶是个大竹篾筐。抱起垃圾筐江恬先下楼倒垃圾。 垃圾站有好几百米,倒完垃圾回来时宋启航已经扫好地,还帮她接了一桶水。 高二是一幢单独三层小楼,卫生间在楼外,盛满水的塑料桶沉重,而理二班又在三楼,宋启航摇摇晃晃两只手拎着桶爬上来,脸都涨红了。 他把桶放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水很……很重的,你们女生拎不动的,拖完地后让胡晓凯他们一起倒吧。” 江恬对他说谢谢。 少女漂亮的不像真人,声音也柔软如春风。 宋启航脸色微微发红,低头不敢与她对视:“不……不客气。” 宋启航走后,江恬端来塑料盆,先倒了一盆水进去,再扔进去抹布,好方便等会擦窗户的人。 倒完水江恬想起擦窗户的任务是胡晓凯的。 上辈子高二这年的第一学期她和胡晓凯是同桌,因此总要一起值日,而胡晓凯永远拖着不干活,最后都是江恬不想连累班级的卫生分,把他的那份也顺手做了。 后来一次放学,无意中在窗边听到胡晓凯说:“人长得丑当然就要多干活。” 这辈子江恬不会再做他的那份。 瞥眼见到胡晓凯和高锐还在聊天,她走到座位旁提醒两人快去干活。 胡晓凯聊得正尽兴,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要你多管闲事!” 既然给脸不要脸,胡晓凯也不想再讨好她。 抿了抿唇江恬还是先去拖地。 江恬拖着地,而胡晓凯和高锐还在聊动漫。聊到最新的招式时,两人追逐着打闹起来,从座位一直打到后排,撞翻水桶。 水流出一地。 江恬顿时被气到了。 高锐脸皮还是不够厚,看了眼地上的水他很心虚,小声致歉说:“对不起江恬,我不是故意的……” 江恬放过他,去看胡晓凯,让他也道歉。 胡晓凯对上少女美丽的脸庞,心跳又快了几下,顿时羞恼道:“道什么歉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好不好,你整容后屁事怎么那么多!” 江恬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 她一把抓过塑料盆里的的脏抹布,扔在胡晓凯脸上! 抹布落下,脏水顺着脸流淌,胡晓凯脸色青紫交加。 高锐惊呆了。 江恬没再看他们。拎着空水桶她来到座位旁,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卫生巾,准备去打水时顺便整理下个人卫生。 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攥着卫生巾,她快步朝前口走。 理二班的前门靠近楼梯,这一秒陆念走上楼梯尽头,就要转弯。 江恬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手中的卫生巾落在地上。 值日 江恬怔一下。 向后小退一步,她抬眸看去。 月色皎洁,少年俯首低笑着说:“这就是你们一中的欢迎仪式啊?” 他是立体眉弓,深邃眼窝,霸道富有攻击性的长相,笑起来时酒窝却有点甜。 江恬下意识垂头。 她小声说不好意思。 陆念也将视线撇落在地。他觑见白色的卫生巾。 江恬想起掉落在地的卫生巾,就要蹲身去捡掉,陆念已经先她一步弯腰拾起。 将左手的卫生巾交给右手,同右手原本就握着的糖葫芦一齐向她递来,少年下巴朝上微抬了抬,示意她拿着:“糖葫芦换你的创口贴和烤红薯。” 江恬顿一秒,还是接过。 她低声说谢谢。 放下水桶,江恬先把卫生巾塞进口袋,再回教室将糖葫芦放在课桌上。 再次回到教室门口时,她看到寸头戴耳钉的少年拎着水桶等在那里。 见她出来了,陆念拎着水桶转身下楼。 江恬只好跟上。 卫生间就在一楼的出口旁,陆念径直走进男厕打水,江恬也进了女厕整理个人卫生。 两分钟后她出来。 看她一眼,陆念提着打满的水桶上楼。 江恬跟在他后面。 她看过去。 少年拎桶的那只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因为用力而爆出青筋的手臂。他的力气真的很大,即使拎着装满水的桶爬楼,也没有喘一口粗气。 爬上三楼时胡晓凯和高锐刚好背着书包从后门离开。 陆念朝教室投一瞥。 黑板没擦,地上还有灰尘和脏纸团。 他问:“这两个不是值日生?” 江恬说他们是。 陆念:“那怎么卫生还没做好就走了?” 江恬没说话。 她不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 拎着水桶,少年深深看离开二人组的背影一眼。 陆念把水桶拎进教室,江恬拿了拖把就要继续拖地,他忽然抢过布拖把开始拖地。江恬愣一下,小声道谢。接着她看向放在最后一排课桌上的水盆。 江恬走过去。 就要拧抹布擦窗户,几米外的少年突然放下拖把快步走来,连同抹水盆一起端走:“我最喜欢擦窗户。” 江恬只能让给他。 于是她去擦黑板。 再一次,少年快步走来夺走她手中的黑板擦。 江恬彻底顿住,抬头看向他。 戴着耳钉的少年左手抓着黑板擦,右手在她头顶上空装模作样挥了下,然后垂头与她对视,似乎很是无奈:“没办法嘛,你矮啊。” 他俊脸上是无奈,眼神却透着点坏。 江恬:“……” 她有一米六多,在女生中才不矮呢。 江恬小声说你才矮。 没有其他能做的,她只能回到座位上等他。 糖葫芦还在桌上,江恬拿来吃,一边吃一边看着他擦黑板。他确实高,随便抬手就把黑板最上方的板书擦掉。 收回眼神她咬下第二口。 今天的糖葫芦真的很甜。 如果他不强迫她跟他好,继续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陆念擦完黑板,去窗户边把黑板擦拍干净放回讲台,然后又去拖地。他从最后排拖起,几分钟后拖到江恬旁边。两手握着木杆,少年用拖把头轻轻撞了撞她雪地靴的侧边,示意她抬脚。 江恬两腿并着抬起。 一边抬着腿,她一边咬着草莓糖葫芦。 陆念把她腿下的这块地面拖干净,就要往旁边去。 突然他顿一下,回头说:“我186.25。” 然后继续去拖地。 江恬握着竹签:“…………” 她看过去。 几秒后,咬下最后一颗草莓。 一刻钟全部卫生结束,江恬关灯锁门。 她去趟厕所。 陆念站在卫生楼前等她。一手放在口袋里,他另一只手滑着手机屏幕清理信箱。最新一条短信是昨天游戏工作室发来的,最下面一条是数天前白云侦探所发来的。 刚把信箱清空,少女走出来。 两人一起走出校园。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校门口的马路边,陆念按下口袋中的钥匙,车灯亮起展开。 江恬认出这是巷子里的那辆。 原来那天开车的人是他。 少年走到车边,拉开侧门向她看来。江恬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坐进车里,陆念替她关上门,也绕到另一侧坐进驾驶座。 江恬调一下安全带,低声说:“我家在梅苑新村。” 陆念下意识说:“我知道。” 江恬顿住,看向他。 他为什么会知道呀? 少年的侧脸僵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点火起步。 黑色越野调头,向着前方开去,在转弯处右转后继续直行。 梅苑新村离一中真的很近,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开车只要几分钟不到。然而时速盘上显示这辆越野一直保持着十码不到的速度。 一辆自行车从后方追上来。 蹬车的人从车窗旁投来怪异的眼神,又蹬着车将它甩远。 江恬忍不住还是小声说:“城市道路限速四十。” “我知道,”少年单手搭着方向盘,目视挡风玻璃,“我就是——” 他顿了顿,下面的话没说。 但江恬明白。 ——我就是想让它慢一点。 这一秒心跳忽然加快几分,又热又烫。 江恬垂下眼,手指攥着衣角,也没再说话。 陆念还是将速度提上三十码。 黑色的越野车重新超过自行车。 几秒的沉默后,他突然说:“你不会以为我车技很差吧?” 低头抠着裤面,江恬还是小声诚实道:“那天在巷子里以为挺差的。” 上辈子出行都有司机,江恬甚至不知道他会开车。 少年闭了闭眼:“我有FIAC级赛车驾照的好不好,以前还有一个称号叫头文字S。” 江恬知道头文字D是“Initial Drift”,其中Drift代表甩尾、漂移。头文字D的意思是甩尾漂流第一名。但她不知道S是哪个单词的缩写。 江恬问:“S是什么?” 少年顿一下,还是说:“帅。” 江恬愣住。 她咬着唇小声笑了出来。 少年食指点着方向盘,不自然地看她一眼。 收回眼神看着前方他突然也笑了。 “没开玩笑,”陆念说,“是真的挺好,坐我的车你放心。” 江恬低低嗯一声。 下一秒,车身猛然一震,熄火了。 地上有个坑。 “……” 江恬忍住闷笑。 少年闭上眼,无声地长吸一口气,轻踹一下车体。 几分钟后,越野车从正门口驶进梅苑新村,停在三号楼前。 江恬小声说再见,下车背起书包走进门栋里。 少年坐在越野车里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直到楼层间的感应灯亮起又熄灭,属于五楼公寓的那一扇小窗亮起,他才转动方向盘离开。 …… 星期二早上江恬照常去上课。 因为来得比平常晚五分钟,大半的同学已经到了。江恬刚拿出文具放在桌子上,胡晓凯也走进教室来到课桌旁。 他故意狠狠踹一脚江恬的桌子。 按住摇晃的课桌,江恬忍着火气抿住唇。 把书本和作业拿出来又塞好书包后,她走出教室,下到教学楼门口。 等了没几分钟,班主任李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江恬疾步走过去:“李老师……” 教室里。 邹燕自助拿走江恬桌上的数学作业开对。 刚对完,施云也走过来借作业,看一眼空座位她说:“江恬呢?” 邹燕:“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去了?” 施云刚将作业拿回座位,江恬就从后门回到教室。 没几秒,班主任李老师也走进来。 施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藏好作业。 李老师看向左侧:“胡晓凯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胡晓凯莫名其妙出了门。 十分钟后两人一起回来,胡晓凯脸色铁青,李老师则走到讲台上宣布:“胡晓凯和施云换一个座位,因为屡次在值日活动中脱逃责任,从今天起未来一周班级的值日都由胡晓凯一个人负责。” 施云又惊又喜。 她早就想和江恬坐。 邹燕也捂住嘴巴,眼露欣喜。 还有这等好事? 胡晓凯收拾着书包,暗中怨恨又略带惊疑地瞪同桌一眼。 江恬居然也会打小报告! 感受到这一道不善的眼神,江恬背着单词默默垂眼。 不喜欢告状不代表她不会。 班主任肯定对竞赛名单的事心怀愧疚,江恬出教室前知道他一定会同意换座位。 上午的四堂课转瞬即逝。 放学后,高锐喊胡晓凯一起去吃午饭。 他们两个家境都不错,一般不在食堂吃,几乎每天都搭伙下馆子。 走出校门,高锐感慨:“江恬那种脾气特别好,什么也不关心一心学习的人竟然也会告状,不过换座位也好,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换座位吗?” 胡晓凯气闷:“那是以前她丑!” 他现在对江恬的感情很复杂,一边愤恨她不识好歹,一边又为她破茧成蝶的美丽着迷。 高锐讷讷。 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友,高锐说:“值日我会一起帮你做的。” 胡晓凯胸腔中还是有一股郁气挥之不去。 两人从学校外抄近路走小巷,准备去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吃午饭。 小巷子曲折,周围都是破旧的房子,刚走出一百多米,对面走过来高个子的少年——穿卫衣套夹克,寸头戴着耳钉,看上去就脾气不好也很不好惹。 “是昨天来找江恬的那个,她怎么会认识这种不良啊……”高锐认出来,低声说。 忽然想到什么,他瞳孔一跳,小声又害怕地说,“不会是江恬请来找我们麻烦的吧?” 胡晓凯在学校里再嚣张,也毕竟还是未出校门的学生。 他心里也打起鼓。 “走。”他拉住高锐就要绕道避开。 下一秒陆念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扯住他的衣领,似笑非笑:“跑什么,交个朋友?” 胡晓凯背后冒出寒气。 出气 宁城一中。 十二点半,江恬三人组吃完午饭,从食堂离开。 一直走到操场上,施云还对早读课上换座位的事津津乐道,邹燕则踢着地上的石块,愤愤不平道:“一周的卫生真是便宜他了,他以前仗着江恬脾气好那么欺负人,应该让他道歉,最好赔钱!” 江恬轻柔说:“没关系的,以后不和他坐就已经很好了。” 施云也说:“就胡晓凯那种恶劣得要死的性格,让他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恬!” 背后突然遥遥传来一声呼唤,似乎是高锐的声音。 三人都转身看去。 真的是高锐。他拉扯着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胡晓凯跑过来。 来到三人组跟前,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塞进江恬手中,迭声道歉:“昨天的事真对不起,以前的事晓凯他也知道错了,这是他给你的一点补偿,别不好意思,你一定要收下。” 他给胡晓凯使一个眼色。 旁边,胡晓凯憋红着脸,闷不吭声。 高锐偷偷用臂肘撞他一下。 胡晓凯低着头,吭吭哧哧:“对不起……” 下一秒,他拉着高锐就要走。 高锐被他扯前一步,又突然回头,双手合十,低声下气恳求江恬道:“别让你朋友再来找——” 一语未毕,他就被胡晓凯狠狠拽走。 江恬愣在原地。 什么“别让你朋友再来找”呀? 邹燕看着信封:“塞给你什么?” 施云:“怎么有点像银行装钱的信封。” 于是江恬也看过去,将信封打开。里面是真的是纸钞——簇新的二十张百元钞票叠在一起,连着号,是刚从银行才取出来。 同钞票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从作业簿上撕下的纸条,写明这是自愿道歉的赔款,落着胡晓凯的签名和日期。 邹燕看向施云:“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施云摸了摸唇,惊喜万分。 我的嘴什么时候开了光呀? 想到什么,邹燕兴奋起来,拍掌两下:“请客!请客!” 施云跟风:“对对对,请客请客。” 江恬把信封塞进口袋,微微笑开:“你们要吃什么呀?” 邹燕提议:“吃寿司吧,嘉华广场那里有家新开的寿司店小铺子,我表姐生之前去吃过一次,说味道挺不错的,价格也不贵,人均十块。” 施云也同意吃寿司:“对了,你表姐怎么样了啊,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邹燕的表姐昨天生产。 “是侄女。”邹燕拿出手机给两人看新生儿的照片,分享第一次当姑姑的喜悦。 施云和江恬都一边看一边惊叹。 “她的手手和脚脚都好小呀……” 几分钟后。 分享完照片,邹燕收回手机,对施云说:“我今天晚上放学不跟你一起等车了,我要去金街的母婴店给我大侄女买点东西。” 金街是宁城的一条步行街。 施云:“金街挺远的。” 邹燕摊摊手:“那也没办法,学校和我家附近都没有母婴店。” 江恬插一句:“我家旁边有母婴店。” 邹燕看向她。 江恬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最后商议好放学后三人一起去梅苑新村附近的母婴店。 三人组边聊天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邹燕和施云家远,要回教室午休。江恬则是忘记拿钥匙,要先去拿钥匙再回家午睡。 取回钥匙后江恬步行到家。 边步行回家她边心里想,是谁去找高锐和胡晓凯的呀? 她心中浮出一个名字。 会是他吗? 这一秒,心中居然有一种害怕猜错的紧张忐忑。 江恬攥紧衣角。 冬时令下午两点上课。 一点四十,闹铃响起,还带着点江恬迷糊醒来,用冷水洗脸,扎好长发后匆匆出门。 在学校大门口遇见独自一人的高锐。 顿了顿,江恬走过去,温声和他打个招呼:“中午好。” 高锐吓了一跳,然后有点尴尬地说:“中午好,来上课了呀。” 江恬颔首,与他并行走进大铁门,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一边说着话。 少女的嗓音轻柔,态度和善,似乎并没有因为往事记恨在心。再想到她之前一直脾气都很好,高锐略微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这次找人出气可能只是被逼急了。 胡晓凯也确实很过分。 与他聊着天,江恬像是无意间问一句:“没吓到你们吧。” 见她这个时候依然关心自己,高锐因为中午受到惊吓而生出的些微怨恨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开始感到愧疚。 他连忙说:“没,没,我挺好的。” 挨打的只有胡晓凯。 高锐小心打听一句:“你还认识这样的朋友啊,上次值日看到的时候我就挺吃惊的。” 江恬瞬间明白过来。 真的是他。 心腔里像是猝不及防间打翻了一罐蜂浆,蜜.汁横流。 江恬弯了弯唇角:“嗯,是亲戚。” 高锐哦哦两声。 然后看过去。 冬日失却阳光的天空是铁灰色,但少女的侧脸在阴色却像闪着神光,唇角的弧度泛着蜜意。 不好意思盯着她看,高锐移开眼神,心中疑惑,她忽然想到什么了啊,好像挺高兴的。 走进教室时已临近上课,趴在在课桌上午休的邹燕和施云早就醒了,正聊着天。 江恬塞好书包加入她们,主要当个听众。 她不太爱说话。 一边听着,视线无意间瞥向窗外。 窗户前的走廊里,张雪拄着一张拐,打着石膏艰难经过。 施云也看到:“她腿怎么折了?” 邹燕瞥过去,不堕一中百事通的名头:“她昨天不请假去参加了一个舞蹈比赛,结果路上摔了一跤,比赛没参加成还崴了脚。” “这么惨,”施云一点不带同□□彩地感慨一句,又崇拜地看向邹燕,“燕燕你消息好灵通啊,简直称得上我们一中的百晓生。” 邹燕骄傲地挺挺胸脯,说:“这种小消息有什么难的。” 下一秒施云又感叹:“你要是把到处打听的精力放到学习上那多好啊,肯定早就进全校前五十了,三十也可能啊。” 邹燕:“……” 她和施云都在校五十开外。 邹燕凉凉:“你要是把看言情小说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也肯定早进前三十了。” 施云:QAQ 两人互相伤害起来。 邹燕忽然又想到什么,再次朝窗外瞥,补充道:“我听说她好像是因为作死和谁过不去,找了以前的同学拦着别人参加什么比赛,结果那个同学背后有高人,后来反找到她以前那个同学给了钱,她再会COS猪薄荷,魅力也比不过人民币啊,那个同学收了钱反水,在我们薄荷姐去参加舞蹈比赛时反过来拦她,结果薄荷姐最后匆匆忙忙跑去参赛,没注意摔了一跤,比赛没参加成,还折了腿。” 施云要被薄荷姐这个新外号笑死了。 江恬微顿,轻轻问:“她拦的谁的比赛呀?” 答案呼之欲出。 邹燕:“我不知道,我又没趴在薄荷姐床下安窝。” 施云又笑出鸡叫。 等她笑完,撇头刚好看到江恬的正面。 ——微微垂首,唇角也含着一抹笑,那么甜。 施云看过不少次她的笑,但从没一次觉得她笑的这么甜,甜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奶白色的面颊微红,譬如山茶朝露。 她看得有几分呆了,心里是因为邹燕的笑话吗? 以后要记得让邹燕多说几次笑话。 上课铃很快打响。 老师没立刻到。 犹豫几秒后,江恬还是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挡在抽屉下,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谢谢。” 几乎是秒回。 “吃过了?” ——没有否认。 江恬打字很快:“嗯,吃过了,已经坐在教室了。” “吃的什么?” “食堂的普通饭菜。” “我才吃。” 他发来一张图片。牛排土豆煎锅上还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江恬瞥一眼窗户,怕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那里。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 确认还安全后,她回复一个“嗯”过去。 少年的回复光速到达。 “我自己做的,我手艺还行。” 江恬愣一下。 就要回复,见班主任没到,邹燕和施云又找她说话。 回完她们几句用了三分钟,江恬又看回抽屉下的手机。 已经多了三条新短信。 ——“?” ——“??” ——“???” 他以为她不信。 江恬正要回复,听到施云的低声:“李老师来了!” 她赶紧把手机塞进书包,按着关机键关机。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环视一圈:“上午的最后一题还没讲完,打开卷子继续……” …… 湖景一号。 公寓里暖气十足。 陆念看着手机屏幕,短信箱里不再有新的回复。 她不信。 抿了抿唇,少年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回到餐桌旁继续用午饭。 沙发之上,除去手机和挂着的灰色外套,还有一卷皮尺。 吃到一半,门铃响起。 门开后黄振海熟门熟路地挤进来。换好拖鞋他走到电视前,眼带艳羡地摸了摸显示屏:“有大电视打游戏就是爽……” 他是逃课来打游戏的。 摸完电视,黄振海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被皮尺杠到,他脱口而出一句卧槽,把皮尺卷扔开:“尺子放沙发上干嘛啊?” 陆念没理他。 黄振海郁闷地耷拉着脑袋,催他:“你快点吃。” 吃完玩。 陆念背对着他用筷子指一指厨房。 黄振海下意识:“干嘛?” 陆念:“去刷锅。” 黄振海:“……” 你妈。 等黄振海吭哧吭哧刷完锅,陆念刚好吃完饭,把碗筷扔进洗碗机, 黄振海站在旁边。 这年洗碗机还不流行,他没见过,好奇问:“这是什么?” 陆念合上门板,轻描淡写看他:“洗碗机。” 黄振海:“…………” 两人回到沙发上,一起用手柄打游戏。 一局结束后,黄振海接到女友陈静打来的电话。 游戏暂停。 通话结束后挂断,他打着游戏,唠唠叨叨地边解释边抱怨:“不是快要期末了吗,我女朋友她想上进非要拉我一道,你看我像上进的那块料吗,她还有她爸辅导,她爸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又不能去蹭辅导怕被打死,我想上进都没人去请教。” 他早默认陆念和自己一样是学渣。 穿白色背心,寸头耳钉的少年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顿一下。 瞥放上茶几的手机一下,陆念又看向他:“谁说没有?” 然后说出一个名字。 黄振海惊讶地张了张唇。 …… 一中。 放学的悠扬纯音乐中,三人组走出校园,一起去梅苑新村旁边的母婴店。 邹燕说:“现在几点了?” 江恬取出手机,开机看一眼:“六点十分。” 放学的时间应该五点四十,平日到校门口大概是五十出头,但今天拖了堂。 “第一节拖堂,最后一节拖堂又拖堂,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真是烦死了。”邹燕抱怨说。 施云也说:“对对对,烦死了,每一个拖堂的老师都应该开会时也被拖堂。” 她看到江恬拿着手机,想到第一节课前的事。 施云:“江恬我还以为你胆子挺小的,老李的课上课铃都响了你居然敢摸手机。” 江恬温声细语说:“注意点就不会被发现的。” 她忽然想到忘记回复陆念的短信。 这时回好像有点晚了…… 正犹豫要不要回,一条来自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入。 ——“江恬,我是黄振海,挺不好意思的,但学习上有些问题不知道问谁,能不能请教你一下?” 江恬不习惯拒绝人。 犹豫下她还是回复好,发给他地址,又说要和同学一起买东西,可能晚一点回去。 因为回复,她落后几步,前面施云和邹燕开始喊人。 于是收好手机江恬快步跟上去。 过马路时遇到长红灯。 三人组等红灯。 旁边是一个带儿子的年轻母亲。 小男孩大约三岁左右,扯着母亲的衣角,稚声稚气:“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今天一起玩了,她亲我了。” “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等长大后我们就结婚。”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不相信我哦……” 他软软的小嘴巴一开一合,一遍遍地重复。 年轻的妈妈快要崩溃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小男孩仰着头:“妈妈你什么时候死啊,我就能把你的首饰给我媳妇了。” 年轻的母亲:“……”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骗你哦。”小男孩又开始强调。 “……”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去姥姥家吃饭了,我们现在就去茉莉家证明给你看吧。” “……” 周围的人都偷看这里。 年轻妈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牢牢遮住半张脸。 红灯跳成绿灯。 她一把将孩子扯走了。 等两个当事人走远,邹燕感慨:“年轻就是好啊,我们都老了。” “是啊,”施云秒理解,附和道,“也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这样急不可耐地证明自我了吧,但凡有个小学一年级的文凭都比这稳重。” 江恬也不禁抿唇笑。 六点半,陪邹燕买完母婴用品,江恬回到家写作业。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记得和黄振海的约定,她放下笔去客厅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除了黄振海,她还看见陆念。 灰色冷帽,钻石耳钉,运动风的时尚外套,颀长身形,时髦打扮。但手拎两只朴素的黑色塑料袋。袋中可见绿油油的青菜冒头,还有一条鳞闪闪的活鱼尾巴。 江恬看向菜袋。 黄振海即刻出声解释道:“我刚好在陆念家,晚饭都没吃,干脆一起来你家做着吃,他刚好会做饭。” 他又挠挠头:“没关系吧?” 扶着门江恬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也没吃。 悄悄看一眼陆念。 少年英挺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罩上一层朦胧,十分自然。 江恬心中还是疑惑。 他来我家做饭干什么呀? 几人进门。 江恬关好门。撇头她看到陆念双手插兜,踩着名牌球鞋的后跟脱下,换上她放好的客拖。 下一秒似乎是察觉到注视,他侧身看来:“干什么?” 客厅的光线充沛明亮,少年的耳钉折射过微光。他英俊脸庞上的表情仍旧特别自然。 过于自然到几乎不自然。 这一秒与他对视着,江恬终于反应过来。 ——她忘记说信,于是他来证明自我了。 做饭 黄振海换好鞋。 拎过地上黑色塑料袋,他看向江恬,摇摇手中袋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顺口再问一句:“你没什么不吃的吧?” 江恬:“不吃带气味的菜和动物内脏,不吃辣。” 顿一下她视线投向袋中露出的半条鱼尾,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如实相告:“也不怎么吃鱼和海鲜。” 黄振海低头望向其中一个菜袋。 ——里面是鲫鱼,青辣椒、红米椒、鸡杂。 黄振海:“……” 还好第二个袋子中有芹菜和西红柿。 他抬头好奇道:“什么叫带气味的菜?” 江恬:“芹菜、香菜之类的。” 黄振海又低头看向第二只袋子中的芹菜:“……” “那完了,”他把袋子打开给江恬看,“几乎没你能吃的。” 江恬柔和说:“没关系,我吃点西红柿和饭就行了,我吃不了多少的。” “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你好挑食啊,难怪这么瘦。”黄振海挠脸喃喃一句。 他正要把菜拿去厨房水槽,瞥眼看到陆念也换好鞋在一旁。 黄振海把塑料袋塞进他手里:“你去放,我要放包。” 陆念拎着塑料袋朝厨房走。 走出一步,少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顿一下他回头,看着江恬:“昨天说错了,不是25,是87。” 然后扭回头去厨房。 这一次江恬只是顿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身高不是186.25,是186.87。 他又长了。 他回去后又量了呀? 黄振海听到,但一点没懂。 他扬声一句;“什么二五八七的啊?” 没人给他解疑。 他只好撇撇嘴,从包中拿文具。 看厨房中少年系上围裙的颀长背影一眼,江恬也来到餐桌旁,开始给黄振海辅导。 他的基础真的很差,是超出江恬理解范畴的。没办法,她只好先替他回顾巩固初中的知识,又回卧室找出初中时用过的习题集,让黄振海先练习再讲解。 五分钟后—— 面对习题,黄振海薅着头发抓狂:“啊啊啊啊我一点想不出来!” 江恬安慰他:“你再想想,肯定能想出来的。” 声线温柔中又带着一丝清冽,如同旱后潜入夜的春雨,抚灭人心头的躁意。 黄振海咬着笔头瞥她。 少女漂亮的脸蛋在灯光中熠熠生辉。 他忽然觉得惋惜,江恬虽然有时候脾气颇为古怪,但大部分时候还算温柔,学习也好,祛疤后又这么漂亮,如果她和陆念真的是两情相悦就好了。 可惜白天打游戏时陆念说那天只是一个玩笑。 也对,那小子这么受欢迎,女生面前拽的像个二百五,怎么会轻易喜欢人? 厨房里,陆念瞥眼看向客厅。 客厅的灯光明亮,少女坐在黄振海旁边,正在认真地安慰人。因为在家中,她没套那件外穿棉袄,只穿了一件杏粉色的修身长款毛线衣。毛衣的领口勾勒着花枝,温柔中不失却雅致。 她就坐在那里,几米不到的距离。 似乎那么近,却又永远那么远。 放下木铲,让不锈钢烧锅自行炖煮,陆念走向客厅。 来到餐桌旁,看一眼杏粉色毛衣的少女,他又垂眼去看难住黄振海的题,惊讶地吸口气:“这也要想半天?” 黄振海瞬间气抖冷:“再逼逼你上?” 这逼铁定是故意的! 同是学渣,你何必呢! 轻轻看他一眼,陆念取过一只笔。 在指尖转一下,他弯下身在几何图形上连出一条虚线:“过P点作BC的平行线和AB、AC相交,得到一个全等三角形,根据相似理论……” 黄振海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真会啊? 江恬侧头轻轻瞄去。 少年左掌抵于桌沿,弯着腰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清晰说出解题思路。他的眼神黑亮,神情很专注,睫毛纤长浓密。 灯光脉脉,照亮他的半边俊挺侧脸和耳钉,灰色冷帽,以及运动服外的围裙。 明明是桀骜不驯的五官和打扮,套上围裙后却很和谐。 他还真的会做饭。 这也是江恬上辈子所不知道的。 等说完后,陆念在空白处写下答案,扔开笔:“因为是全等三角形,所以角度一样,也是二十五度。” 黄振海扭头向江恬求证:“对不对呀?” 江恬因为出神愣一下,轻轻:“啊?” 下一霎她反应过来,飞快地收回眼神:“嗯,对的。” 黄振海难以接受只有自己是学渣的事实。 双眼无神地坐在原位,他一脸了无生趣。 陆念回厨房掌勺,江恬又安慰黄振海几句,让他再试试下面的一道证明题。黄振海整顿旗鼓,重新振奋,抠着头皮屑解题。 江恬没事干,也不好意思游手好闲,便也起身去厨房帮忙。 走到厨房旁,她看见穿夹克套围裙的少年站在灶台前,正用一只漏勺拨弄锅中已经煮熟漂浮起来的肉丸。 察觉到她的到来,陆念把着漏勺,朝旁看她一眼又回正视线,说:“看冰箱里还有肉和胡萝卜,就捏了点丸子做汤,炒了盘胡萝卜。” 江恬又看向料理台。 上面已经有烹煮好的两道菜肴,分别是西红柿炒鸡蛋和素炒胡萝卜,并没有鱼、鸡杂和芹菜。 “不是还买了其他菜吗,不做吗?”她下意识问。 少年似乎想也没想:“你又不吃。” ——你不吃所以不用做,我只做给你吃。 这一秒明明房内没有暖气,江恬却感觉脸上和周身微微发热。 她低下头匆匆走进水槽旁:“我给你帮点忙。” 那里有未洗的砧板。 冷水流过手上的皮肤,淬灭热气。 把砧板洗好擦干,江恬拿着它转身就要挂到一旁,却与刚好要回身把漏勺扔进水槽中的少年撞上。 陆念手中的漏勺哐当落在地上。 厨房太小了。 江恬捡起漏勺还给他。 少年接过,低笑一声说:“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搞破坏的小敌特呀?” 厨房的灯光氤氲着水汽,江恬抬起眼,看到他长睫下是一双含笑深邃的眼睛。 这一秒,那种发热的感觉有回归的趋势。 她垂下眼,小声地说一句抱歉。 黄振海在客厅连声呼救。 江恬匆匆把砧板挂好,紧接着往客厅走。 刚要跨出厨房门口,身后的少年突然微微扬声:“等等。” 江恬转身。 陆念用筷子夹着一只肉丸来到她面前,说:“萝卜丸子之前做过,应该挺好吃的。” 说着,他举著递来。 江恬一顿,还是微微张唇欲咬。 就要咬到,少年筷子收回,与她对视着吃掉这个萝卜丸子。 江恬:“…………” 吞下咬碎的肉丸,陆念俊脸上是微微惊讶,眸中却有几分坏笑:“你想吃呀?” 江恬:“……” 她转身要走,他却又夹了一只来。 “不骗你了这次。”少年下巴朝上抬了抬,示意她张嘴。 抬眸看他一眼,江恬抿抿唇,还是张口。 一手托在下方防止滴水,陆念把肉丸喂给她。 江恬下意识闭了闭眼。 “咸不咸?”放下手他问。 江恬睁开眼。摇摇头她轻声说:“不咸,刚刚好的。” “哦,”少年执筷看着她,眸中的坏笑更盛,“闭眼干什么啊,搞得好像我想亲你一样。” 江恬:“……” 看着他,江恬在他的鞋面上踩一下。 下一秒,少年轻轻踩她一下,又抬手在她头上开一个板栗。 江恬:“……” 黄振海还在呼救,江恬只好转身朝客厅走。没走出几步,她很快地回身,在他身上打三下,接着小跑回客厅。 吃完饭,辅导结束后是九点左右。 陆念和黄振海二人告别。 换好鞋子,黄振海背着包站起来说:“今天麻烦你了。” 江恬温和地说不客气。 因为还有一些知识点没讲到,两人约好明天见。 黄振海先一步说拜拜,走出大门下楼梯。 陆念在他身后,稍微落后几步。 出于礼貌,江恬扶着门目送二人离开。 陆念突然停住。 然后回身重新走到她面前。 江恬就要说话,看到他毫无征兆抬起手,高度越过头顶。 以为他要敲板栗报复那三下,江恬下意识向后瑟缩身体。 下一秒,少年的手突兀地又垂低,拈走粘在她线衣领口上的一根黑色长发。 看一眼手中的长发,从容不迫将它弹掉,少年斜眼又看向她,发出一声意味声长的啧,然后说:“我能跟你一样记仇又小心眼?” 说完看着她又啧啧两声。 接着抄着兜转身下楼梯,消失在转角处。 江恬:“…………” …… 关好门后江恬回卧室写作业。 她自己的作业还一个字没动。 因为开始的太晚,今天的作业又多,直到快凌晨一点时江恬才全部完成。怕第二天起不来,她把闹钟设置得比平时早五分钟,方便有赖床的时间。 第二天第一声铃声,江恬便凭借意志力成功起来。 洗漱后她出门上学。 冷风中,六点五十准时到达教室。 邹燕和施云已经到了,问她借数学作业。 等两人都对好,江恬正要把三人的作业一齐交上去,邹燕的同桌宋启航突然回头,推一下眼镜,羞涩地说:“能不能也借我对一下,昨天的题目有点难。” 江恬愣一下,也把作业递给他:“好。” 宋启航连声道谢,双手来接。 接作业时他触碰到少女柔软的手。 像被烫到一样,宋启航拿着作业的手猛得缩回去。 转过身,耳根微红,他埋着头对作业。 等对完后他把四人的作业一把上交。 回到座位上时,他轻轻往后看,当触及江恬回望的眼神时又慌乱地收回去。 第一课是班主任李老师的数学课。 下课后宋启航坐在原位,扯了快五分钟的裤子,终于鼓起勇气,回头吭吭哧哧地说:“江恬,刚……刚才有个课后习题不是太懂,能不能问你一个题目?” 江恬当然说好。 江恬给他讲题,宋启航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望着她的脸。 曙色在教室间流淌,将少女牛乳般的皮肤蒙上一层蜜一般的色彩,她黑灵灵的杏眼和红润的嘴唇相互衬托,在清纯温柔的气质中更添一抹娇美。 真是好漂亮啊…… 他在心里想。 江恬讲解完第一步,看到宋启航神游天外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对不起,我可能没讲清楚,你是不是没太听懂?” “没没没,”宋启航结结巴巴,“听……听懂了……” 邹燕眯眯眼,突然在旁边插一句:“宋启航,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啊?” 宋启航要吓死了,赶紧转移话题:“邹燕,明年九月的数学联赛你参不参加?” 邹燕翻个白眼:“我数学又不是非常好,参加那个浪费时间干嘛?” 数学联赛是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选拔赛,名列前茅的有进入国家队保送大学的资格。 她面向江恬:“你肯定要参加吧?” 江恬点点头:“嗯。” 上辈子因为程玉珠错过联赛和保送名额,这辈子江恬不想再错过。 宋启航说:“我也参加,准备寒假报个班,江恬你要不要报班?” 他数学也不错,全校排的进前十。 江恬说:“市里好像没有好的辅导班。” 宁城的教育并不强。 宋启航:“不是参加市里的,是去江城的辅导班,他们有寒假班和暑假班,住宿的那种,这个元旦可以免费试班,只要拿出在校前二十名的成绩单,甚至住宿和车费都能报销。” 他说着,耳根突然更热了:“我准备元旦三天假去看看的,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江恬思忖。 有老师辅导当然比盲目准备要好。 这一辈子她的脸好了,存来祛疤的那些钱可以用来报班。 江恬还没答话,邹燕已经兴奋起来,连声劝说道:“去吧去吧!我刚好元旦和朋友约好要一起去江城跨年,还要去快乐魔方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朋友开车带我们,还能搞到便宜的票。” “这么好啊,”施云心下向往,又叹口气,失落道,“可惜我要跟爸妈回一趟老家,去不成了……” 江恬最后答应元旦去江城。 上课铃打响,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四人收声。 上午的四节课一晃过去。 午休的铃声打响,和往常一样,三人组一同去食堂吃午饭。宋启航从她们旁边经过,顿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回头,走到三人身边:“一起去吃吧,刚好讨论下元旦的行程。” 来到食堂,打好饭菜,找到离大门不远的空位坐下。 宋启航突然羞涩说:“江恬刚才谢谢你借我作业给我讲题,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江恬就要拒绝,对方却已经不由分说,小跑着朝卖甜品的窗口去了。 她只好闭上唇。 不用这么客气吧? …… 宁城一中。 后门。 黄振海从铁门上跳下来。 下一秒穿卫衣套夹克,戴着兜帽的少年也轻盈跃下。 黄振海环顾四周:“这个点应该在食堂吃饭吧,一中食堂在哪里?” 虽然约好是明天晚上,但白天也一样。 刚说完,他看到陆念朝前走去,拦住一个女同学问路。隔着老远,黄振海都能感觉到那位女同学被帅哥问话时的羞涩和不知所措。 没一会,戴着灰色兜帽的少年看向这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黄振海走过去。 陆念右手重新放回口袋:“她带我们去。” 黄振海又要羡慕嫉妒恨了。 草啊,长得帅连问路的待遇都高人一等。 女生把两人带到一道台阶前,指向前下方的拱顶建筑物说:“那个就是食堂。” 顿一下,又道:“你们不是一中的吧,是来找人的?” 她想看套兜帽打耳钉长得帅的那个,但不太好意思,只好看着染黄发但长相平易近人的这个。 黄振海:“这么明显?” 女生点头。 黄振海:“我们来找江恬你认识吗?” 女生愣一下,说;“不认识但知道,她是高二的学姐,学习很好所以很有名。” 又多说一句;“听说她因为以前脸上有疤所以一直戴着口罩,但最近做手术好了很漂亮,就更有名了人气很高,我们班有几个男生都说要追她。” 黄振海惊讶:“靠,她现在这么抢手啊?” 陆念没说话。 他抿抿唇。 等女生走后两人一起下楼梯,向食堂走去。 离食堂还有几米时,陆念从敞开的大门前望见餐桌旁的江恬。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递给她一杯奶茶,她捧过喝了一口,还对人笑。 吃醋 黄振海注意到身旁的人忽然顿了顿。 两人走到餐桌旁时邹燕正在说有关快乐魔方的事:“我前年就想去了,我妈本来要带我去的,结果说话不算话,刚好这次以前的邻居要去……” 黄振海下意识插一句:“那个地方我去过,鬼屋特带劲,专治心窦过缓。” 邹燕的话止住。 她扭头,一脸“你谁啊?” 江恬也看过去。 黄振海抬手和她打个招呼,露出八颗白牙的笑容:“嗨,中午好。” 他的旁边,因为双手都在兜中,穿卫衣夹克的英俊少年只下巴向上微微抬了抬简单表示打照面,然后瞥她手中还握着的奶茶一眼。 施云的记性好,看着陆念低声说:“这不是那天那个帅哥吗?” 邹燕没想起来, 施云靠向她,小声提示:“学校门口开摩托车带走江恬的那个。” 邹燕打量少年兜帽下帅气的脸,终于也想起来了。 那个机车劫匪啊,她心道。 她听过陆念的大名,但不知道他长相。 江恬放下奶茶,给他们互相做简单介绍。 陆念和黄振海去打饭。 他们中午也没吃。 一中食堂的餐桌是八人一组,由两张四人组的桌子连成。江恬坐在一排中的第二个,右边是施云和邹燕。陆念坐到她正对面,左手边是宋启航。黄振海则坐到宋启航左边。 听黄振海说明来意,邹燕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直白道:“那你周末来找我们江恬啊,她平时也要写作业的好不好,而且中午时间这么短,不要午睡的呀?” 黄振海没考虑到这一层,颇为不好意思,向江恬道歉。 江恬柔和说没关系。 黄振海搔搔头:“其实今天中午来也不仅仅是问你问题,我明天生日,晚上在倾国倾城开个派对庆祝,想请你来一起来,就当谢谢你给我讲题。” 倾国倾城是这年宁城有名的一家KTV。 江恬想去的欲望不是很强烈。 她用邹燕刚才的话当借口:“明天作业可能会有点多。” 黄振海:“晚点来也没关系的。” 江恬真的不太会拒绝人。 她还是答应下来:“那我写完再去。” 黄振海咧嘴一笑:“那你写快点,我们六点开始,给你留块蛋糕。” 邹燕重拾去江城的话题。 黄振海:“你们元旦去啊,那肯定人山人海,排得要死。” 邹燕:“那也没办法啊,平时要上课只有节假日有时间。” 江恬只吃了三分之一米饭就差不多饱了,背景声中邹燕和黄振海还在谈论快乐魔方,她放下筷子抬头,无声地抬眼向正前方看过去。 暖阳灿烂,陆念在默默夹筷吃饭。 他卫衣的灰色兜帽一直没摘,配合着机车夹克和耳钉,营造出不羁冷酷的气质,但夹筷的动作很标准优雅,无意识中带出从小严格家教的痕迹,和另一头狼吞虎咽,边吃饭边含糊不清说话的黄振海形成惨烈对比。 从出现到现在他一句话没说。 施云也看向陆念,低声说:“他果然和燕燕八卦中听来的一样,长得帅但好拽好冷啊,感觉很难高攀的样子。” 她好奇江恬是怎么和这两人认识的。 江恬轻轻嗯一声。 她拿过奶茶,低头喝一口。 下一秒桌子底下被踢了一脚。 力道不大,算不上疼。 江恬懵懵地抬头。 正前方,戴着兜帽的少年停下了筷子,双手握着手机打字,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回人短信,旁边的宋启航则低着头全力扒饭,见江恬望向自己,他扒饭的动作一顿,速度明显慢下来几分,露出尴尬的神色。 而最右侧的黄振海则和邹燕喋喋不休地争论鬼屋和跳楼机到底哪个更可怕。 看不出谁有嫌疑。 似乎那一脚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江恬心里想着,又低头喝一口奶茶。 然后又被踢一脚。 她猛地抬头,将视线锁向陆念。 少年双手握着手机,抬眼自然地与她对视。 然后明目张胆再踢她一下。 江恬目瞪口呆。 她回脚。 少年灵活地躲开。 一击落空,江恬郁闷收回足尖。 他干嘛看不惯我喝奶茶呀? 邹燕和黄振海争不出高低,开始寻求盟友。江恬和施云自然都站在她这一边。得了两票,邹燕仍不满足,又将视线投向宋启航:“你说鬼屋和跳楼机到底哪个更可怕?” 她的论点是跳楼机更可怕。 鬼屋能有什么吓人的啊! 宋启航无意加入战局:“我觉得都很可怕,我都不太敢。” 邹燕:“不许打马虎眼。” 宋启航只好也选她:“我容易晕,一晕就神经性头痛。” 邹燕得意地看黄振海:“我赢了。” “不行,江恬和施云是你好朋友肯定帮着你,那两票不算,我跟陆念就是路上恰好碰到才一起来的,关系一般般,所以只有宋启航和陆念的那两票算,而且你看他浓眉大眼的,一看就不会骗人,”黄振海看向兜帽耳钉的少年,朝他拼命使眼色,“你选哪个?” 陆念:“跳楼机。” 黄振海:!!! 你这个逼! 施云突然说:“宋启航你和江恬好像啊,江恬上次也说她一晕就神经一跳一跳地疼,而且你们都是冷白皮,还都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几人都看过去。 只有江恬和宋启航的餐盘里有番茄炒蛋。 施云:“江恬一星期在食堂吃五次饭,四次都要点西红柿炒鸡蛋。” “喜欢吃番茄炒蛋太平常了吧,算不上像,”邹燕提出反对意见,“要看不喜欢的。” 施云问江恬:“你不喜欢吃什么?” 黄振海举下手抢答:“上次去她家吃饭,她说她不吃香菜、芹菜这类带奇怪气味的。” 几人去看宋启航。 宋启航带了点小欣喜,迫不及待说:“我也不吃这些。” 陆念一言不发。 他低头看向餐盘中的芹菜炒豆干。 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少年用力咀嚼。 宋启航补充:“我还不太爱吃鱼。” “卧槽!”连邹燕这下都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下是真的有点像了。” 她知道江恬不吃鱼。 邹燕:“那兴趣爱好呢,宋启航你兴趣爱好是什么,江恬喜欢画画,你喜不喜欢画画?” 宋启航点头,推一下眼镜道:“我外公和是美术老师,我也会画画,国画、水彩、素描都会点,但比较擅长油画。” “卧槽还真的也会画画……”邹燕又低呼一句,看向江恬:“你呢,擅长哪一个?” 黄振海再次抢答:“素描吧,江恬她不是在浔泉镇给人画素描吗?” 江恬顿一下,有点犹豫。 她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也不是很开心和宋启航像。 但还是没有撒谎:“不是素描,我也比较擅长油画。” 妈妈生前就是学油画的。 宋启航压制不住惊喜地看她。 江恬尴尬地垂眼。 邹燕开玩笑:“那你们两个要是结婚的话倒是挺好的,又能吃到一起又能玩到一起。” 腾得一下宋启航的脸就红了,而这一刹那,有金属碰撞餐盘的声音。 几人闻声望去。 陆念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筷子。 黄振海找到报刚才投票之仇的机会,大声取笑他:“还玩鬼屋呢,你这么大个人了,连筷子都拿不好!” 江恬也看着陆念。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手紧紧握着筷子。 她忽然想到刚才桌底的那两下。 他是不是吃醋了呀? 吃完饭把餐盘送到收集处后六人一起离开食堂。 邹燕和施云,还有宋启航回教室午睡,剩下三人走出校园。 黄振海口渴,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饮料,陆念在原地等他。 江恬提了提书包的背带就要朝家的方向走,顿一下,她还是走到陆念身边。 兜帽耳钉的少年看向她。 少女熏衣紫书包上的纯白毛绒挂饰轻晃,在深冬的暖阳中一片柔软,她的音色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陆念,你刚才踢我干什么呀?” 少年用“你简直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她:“我什么时候踢你了?” 江恬:“……” 黄振海买了一瓶可乐回来。一连吨了几口,他跨上电动车回身和江恬挥手:“再见了。” 江恬也挥手和他告别。 就要一视同仁地也和陆念说声再见,少年却已经骑上机车一骑绝尘,留给她一个背影。 江恬:“……” 他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呀? 她步行往家走。 十几分钟到家。 刚回到卧室挂好书包,正要脱去外衣午睡,手机响一声。 江恬拿出手机看。 是一条短信。 ——“晚上带你去买礼物。” 江恬回好的,把手机收进书包。 他还是想理她的。 一点五十江恬午睡后赶回教室。 下午的匆忙时光结束。 放学的铃声打响后,轻音乐中三人组一起朝校门走。 走出大铁门时,江恬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越野车。 邹燕和施云与她告别。 邹燕说:“那我们先走了,就不陪你去挑礼物了。” 下午江恬已经告诉她们,放学后要和陆念一起去买明天给黄振海的生日礼物。 江恬:“好,再见~” 邹燕和施云离开后,她走到越野旁,拉开副驾驶的侧门。 少年坐在驾驶座沉沉的黑暗中,没和她讲话也没看过来一眼。 江恬在副驾驶上坐好,系上安全带,把书包抱在膝盖上。 下一秒越野车起步,融入夜色下的车流。 一路无话。 十多分钟后,黑色的越野车从主路往右拐,经过人民电影院和一排店铺后,驶入步行街的收费停车场。 停好车后陆念和江恬下车。 江恬跟在他后面。 少年腿长,一步跨出的距离比她大。 江恬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 江恬:“我们去哪里买?” “纪念日商贸城。” 纪念日商贸城是步行街中段的一个三层楼,二楼的一块区域专门卖各种礼品,价格适中。 江恬:“好。” 她继续快步跟在他旁边。 安静无言。 江恬小声说:“干嘛生气啊?” 陆念:“谁生气了?” 江恬说你走这么快。 陆念:“我急着买完回家。” 江恬心想他今天有急事吗? 她下意识问:“急着回家干什么?” “回家吃芹菜。” 江恬顿住,不可思议地看他。 陆念瞥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江恬跟上,与他并排走着,低声说:“回家吃芹菜干嘛啊?” 少年:“不然呢,我又不喜欢画油画。” 江恬不说话了。 步行街的路只有十米宽,两旁小吃店飘出香气。 江恬突然小声说:“我不喜欢他。”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 说这个干嘛呀? 她紧紧揪住衣角。 陆念则顿一下,继续朝前走。 江恬注意到他放慢了脚步。 她松开衣角,偷偷往旁边瞥。 夜霭沉沉。他唇角的弧度是翘的。 他还是这样好哄。 并排走出又十米左右,少年闲聊一般不经意说:“我听说你现在人气挺高,挺多人追的。” 江恬愣一下:“谁说的呀?” 气运回归脸又恢复之后,确实有些人示好。 江恬当然不可能回应。 “中午找不到食堂,带路的一个女的说的。” 江恬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陆念:“你也不许喜欢他们。” 江恬又愣一下。 她看向他。 光与影交错在少年俊朗的侧脸上。 陆念偏头与他对视一眼,又直视前方:“看我干嘛?我的意思是你要好好学习。” 江恬把视线垂落,低低:“嗯。” “你不许喜欢他们,懂了吗?” “嗯。” 几米开外是一家老式糖葫芦店,透明柜子前有两个人在询价。江恬看到他忽然向那里走去,把剩下的三个草莓糖葫芦一起买了。 下一秒少年拎着塑料袋回来,站在她面前,沉默但不由分说地把糖葫芦挂在她的手指上。 ——你不许喜欢他们,你得喜欢我。 挠痒 星期四晚上八点半,江恬写完白天剩下的作业,带着礼物坐公交来到倾国倾城门口。 这年的KTV还很火,是年轻人聚会首选的去处。 倾国倾城是宁城数一数二的KTV,占据一整栋,采用希腊宫殿式古典风格,门口有两根白色的大理石立柱。 江恬走进一楼的大厅,才想起还不知道包厢是哪一间。 正要打电话询问,身后上方传来黄振海嘹亮的呼唤:“江恬,这里!” 她侧头看去。 黄振海站在三楼,戴着一只金色纸王冠,从围栏前弓出身子朝她招手:“312号包厢!” 又扬声:“我们打火机找不到了,帮忙带只打火机上来!” KTV对面就有家超市,江恬去买了一只打火机,重新回到倾国倾城,坐电梯来到三楼。 电梯门打开,一条垂直向前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地上铺满风格华丽的地毯。走道的两旁是三楼的各间包房,震耳欲聋的音□□过金色有圆形玻璃孔的门传出来。 江恬边数包厢号边走,在走廊的尽头左转再右转。 这一瞬她看到陆念。 少年手握响铃中的手机,刚好推开312号包厢的大门走出来,似乎正要出去接电话。可能因为屋内有暖气,他没穿外套,只留一件简单的黑色背心,出来打电话也忘记套上。 黑色无袖背心配修身牛仔裤。他是细腰宽肩,长腿高个,身材真的很好,充满男性的力量。 寸头耳钉的少年也注意到她,侧身看过来,黑色背心在走廊的灯光中扭出一道褶皱。 下一秒他挂断电话。 江恬走过去,来到他身边。 看她一眼,陆念收起手机,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摸出一只烟盒。 抽出一根,他两指夹住烟咬进嘴里。 江恬把打火机递过去。 少年却没接,反而咬着烟向她低头凑过来。 这一秒他的脸离得那样近,灯光中江恬几乎要数得清那一根根纤长的睫毛。 少年身上充满荷尔蒙的气息连同温热的呼吸一同袭来。 她垂着眼替他点燃。 陆念抬起头吸了一口。 烟头飘出的浅蓝色烟雾和吐出的白色气体中,他一动不动地看她。 江恬犹豫一下,还是说;“抽烟不太好,你能不抽就别抽了。” 夹着烟陆念看她:“我爸妈都不管我。” 于是江恬不说话了。 “因为我不听他们的管,”少年看着她突然说,“我只听我老婆的管。” 然后他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江恬愣住,抬眼呆呆看他。 少年回到门边,故意一脸惊讶地看她:“干嘛,我又不是在说你。” 江恬的脸腾得热起来。 她忍住捶他一拳的冲动,小声说:“我又没说是我。” 陆念看着她,眼中带着不明显的笑:“那你一脸对号入座的表情。” 江恬:“……” 谁对号入座了呀? 哪个好心人快来把他打死呀? 一眨不眨看着她,少年轻轻哼一声:“等我以后结婚了,我要天天听老婆的话,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做她最乖的宝宝。” 江恬脸上的热意更甚了。 她垂着眼小声地说:“你恶不恶心呀?” 还最乖的宝宝…… 他还哼。 幼儿园早就开学了,他怎么还没去报到呀? 少年眼中的笑意更甚,看着她低低地说:“喂,我恶心我未来的老婆,和你又没关系,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江恬说那你不要跟我说。 她心里莫名有点赌气的感觉。 下一秒听到他说:“我又不是跟你说,我是在自言自语。” 江恬目瞪口呆地抬头。 少年一点不害臊,还微微挑挑眉:“我特别喜欢自言自语。” 江恬:“……” 那你快去治治吧。 她说你真是烦死了。 他说我就烦死你。 可能被他传染了,江恬居然也想哼一声了。 她说:“我和你无冤无仇的,烦死我干嘛呀。” 少年说:“反正你又不是我未来的老婆,被烦死了也没关系。” 江恬:“…………” 她受不了了,打他一下。 少年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两下。 江恬咬着唇抬头看他,带着点委屈。 少年低头与她对视:“反正你又不是我未来的老婆,弹死了也没关系。” 江恬:“………………” 她用力打他一下,然后打开包厢的门躲进去。 陆念抬眼看到玻璃大门被当作盾牌合上。他眼睛里含着笑,看着圆形玻璃后少女背影的静态轮廓,直到好几秒后手机再次响起来。 取出接通,少年朝走廊尽头安静的窗边走:“喂?” 包厢里,江恬飞快地关好门后转身。 昏暗中她轻轻打量四周环境。 有二十多平,皮革沙发一长两短,坐着大约十来人,既有上次篮球赛匆匆一瞥的面孔,也有从未见过的全生面孔。 沙发前的茶几上一片狼藉。 已经八点多,她来得太晚,庆祝环节早就结束。 茶几与大屏幕之间,黄振海醒目地站着,头顶那盏纸质金色王冠帽,正手握话筒引吭嘶吼。注意到江恬进来,他挥手打个招呼就继续对着屏幕嘶吼。 把礼物和打火机置于茶几,江恬迟疑要坐在哪里。 她和谁都不熟。 不自在的感觉就像背景歌声中突如其来的走调。 “江恬,来这里坐。” 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盖过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江恬回头看去,黄振海的女友陈静新染了蓝发,端坐在另一侧的短沙发上朝她招手。友好的姿态。 于是坐到那里。 短沙发恰好容纳两人,江恬不习惯挨着陌生人,往旁边挪一挪,和陈静稍微拉开一点社交距离。 “给,蛋糕,给你留的。”陈静去点歌台旁的高桌上拿过来一份白色泡沫盘。 蛋糕是很大一块,铺着白色炼乳一般厚厚奶油,奢侈地堆满水果。 是最好的一块。 江恬感受到好意,那种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被动来到陌生人聚会的不舒服感消去了一些。 她说了句谢谢,用刀叉先取了一颗樱桃吃。 并不算新鲜。 这年蛋糕上的水果大多还是罐头。 “谢什么,该我们谢你那天给他补课,”陈静抱着臂吐槽男友,“他从小就没长什么脑子,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根本想不到你还要写作业会打扰你。” 江恬轻柔地说没关系的。 陈静很善谈,和她说了几句话,不自在的感觉缓解下来。 尽管如此,还是想早点回去。 说话的空档江恬看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 现在是八点四十五。 再坐个半小时到九点一刻,就应该能找个借口走了吧? 忽然她察觉到包厢的门打开,抬眼看过去,是陆念打完电话回来,他坐到正对着茶几的长沙发正中的一个空位上,而黄振海也唱完歌,把话筒交给另一人,坐到他旁边。 陈静也注意到陆念回来。 同一时刻她察觉到身边的少女望向那里。 她将目光投向江恬。 察觉到探究的眼神,江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 于是陈静又去看陆念,没一会,寸头耳钉的少年也看向这里,足足好几秒后才转回首。 她忽然想到篮球赛的那天的事。 后来黄振海提起过,说“陆念讲了那都是一个误会,江恬不喜欢他,他也对江恬没意思”。 真的是这样吗?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陈静一边和江恬说话,一边暗中观察着。不到十分钟内,身侧少女看向沙发中央两次,而陆念的视线投来至少五次。 她心里生出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包厢里的暖气太热,江恬刚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靠背上,听到陈静说:“黄振海他没长脑子,逮到酒就一个劲猛喝,我怕他喝高了,我去看着他。” 她还没来得及说好,陈静已经离位。 江恬顺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陈静到陆念旁边低头说了几句话,接着少年起身把座位让出来,向这里走来。 江恬一愣。 她垂下眼。 几秒后,陆念坐到她身边。 他的坐姿大马金刀,于是大腿不可避免碰到她的。 江恬没动。 陆念看到茶几泡沫盘上还有大半蛋糕:“不吃了?” 江恬:“嗯,晚饭吃的有点饱。” 少年把小蛋糕拿来吃。 江恬偏头看他一眼。 他居然喜欢甜食呀? 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这块蛋糕是自己吃剩下的。 包厢里似乎更热了。 喝一口冰凉的饮料,江恬再看一眼时间,九点整。 她打开手机的娱乐中心,准备用小游戏打发剩下的十几分钟。 这只老旧的诺基亚是妈妈留下的,只有三款游戏,贪吃蛇,俄罗斯方块和太空大战。 前两个江恬都玩过太多遍。这次她选择太空大战。 没躲过敌方歼机的炮火,十秒不到就丢掉三条命。 屏幕上出现大大的Game Over。 正要重开一局,旁边传来少年嗤的一声笑。 江恬被嘲讽得脸要红了,小声说:“笑什么笑呀。” 有什么好笑的呀。 少年故意当疑问句:“笑你菜啊。” 江恬:“……” 就要打他一下,陆念拿走她的手机,重开了一局。 江恬只好挨着他,低头看着他玩。 他确实比她厉害得多,操作着歼机一边前后上下移动躲开敌人的火力,一边发射炮火,好几关后也一条命没掉。 “这种都是有技巧的,要看敌方走位。”少年边操作边说。 江恬说:“你玩过呀?” “没玩过这么老的,但游戏玩多了一看就知道,魔兽3比这难多了。” 这年还没有王者荣耀,更别说LOL,甚至连更早的刀塔也要到明年才会火遍全国。 这年还很流行war3。 陆念:“你想玩可以带你玩。” 江恬对游戏不感兴趣。 但她还是嗯一声,并下意识往旁边看一眼。 江恬突然顿住。 包厢昏暗,少年的嘴角有一粒白色奶油。 陆念还专心看屏幕:“我玩魔兽很强的。” 江恬看着他唇角的奶油。 她慢慢问那你有多强啊。 少年操作手机上的按键,浑然不知:“野区拿资源的经验丰富,算得上高手。” 原来他是野王。 那种在野外恶狠狠打架,嘴角却还带着奶油的野王吗? 江恬心里想着,忽然有点想笑。 她咬唇想忍住,却还是发出丁点声音。 少年听见,暂停游戏界面,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不相信还笑我? 陆念:“你又不相信我啊?” 江恬说我没有不信你。 但他一转脸过来,唇角的奶油更明显了。 江恬又努力憋笑。 陆念看着她,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笑什么?” 江恬努力忍着笑,不看他的唇角。 她眨了眨眼,轻轻地说我哪里笑了呀。 陆念:“又骗我。” 江恬说:“我没骗——” 说话的同时下意识抬头,少年唇边的那一星白色再次闯入视野。 一瞬间江恬破了功。 她直接笑出了声。 一发不可收拾。 ——有一种笑就像咳嗽,一旦按下开始键,短时间内很难停下。 陆念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用手背擦拭一下唇角,看见那一抹白色。 少年闭了闭眼,用靠背狠狠砸一下头。 江恬还在笑,带动腹横肌有点酸疼。 她按住肚子告诉自己不许再笑,但身体不受控制。 陆念盯着她,低声威胁:“你再笑。” 江恬还是停不下来。 少年伸手挠她的痒,磨了磨牙:“你再笑,嗯?我让你再笑?” 江恬笑得更厉害了,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她要不行了。 她用手去推,去挡,去打他。 少年却比她更灵活。 下一瞬,那只灵活防不住的手挠到腰窝上的敏感点,江恬不由自主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呻.吟。 两人都僵住。 江恬的笑被掐断。 陆念看着她。 少女睁开了眼,脸上是一片害臊的潮.红,杏眼含水,波光潋潋。 他移开眼神。 包厢昏暗,少年的耳根微微发红。 江恬也低下头,感觉脸颊发烫。 最黄 江恬握紧校服下摆。 好丢脸啊。 怎么会发出那种羞耻的声音啊? 因为是在角落,还好再没其他人听见。 这一场小插曲也没其他人注意到。 好一会,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一种古怪的宁静。 这一处沙发角落安静得与包厢的喧闹格格不入。 江恬难堪地抠一下校服的褶皱,小声说:“我只是打个哈欠。” 陆念:“嗯。” 她听到他的闷笑。 江恬:“……” 她将校服下摆攥得更紧,脸又红了。 陆念看过去一眼,把关掉游戏的手机还给她。 江恬接过,放进校服口袋。 陆念重新看回前方:“你打哈欠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江恬顿一顿,小声:“嗯。” 陆念:“喜欢打哈欠?” 江恬说不喜欢。 陆念:“我倒是挺喜欢的。” 江恬愣住。 下一秒少年靠近,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在离江恬耳廓连半米都不到的距离,发出一声悠长的□□。尾音上扬,性感极了。 江恬:“………………” 羞愤欲死,她脸红得要滴血。 江恬拿起靠垫狠狠打他。 少年按住靠垫,简直要笑疯了:“你不喜欢还不允许我喜欢了啊?” 江恬抽出靠垫。 抱着靠枕她把滴血的脸埋进去。 这一次的动静有点大。 黄振海看过来,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快想想玩什么?” 江恬移开靠垫,脸色通红地看过去。 原来他们在讨论要玩什么小游戏,一个男生提议真心话大冒险,但其他人有不同意见。 “每次都是这个,无聊死了。” “是啊,都玩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个。” “对啊对啊。” 提议的男生郁闷道:“那还能玩什么啊?” 其他人也难住了。 似乎也没别的好玩。 “要不然就真心话大冒险吧,但搞一些刺激点的问题和惩罚?”一人忽然提议。 这次半数通过。 江恬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已经九点半。 她心里想要怎么说离开这件事。 黄振海自告奋勇去楼下前台借纸和笔,再从网上找刺激的惩罚写在纸上,他誊抄的功夫,其他人推选出了一个主持人。 被推选出的主持人是个男生,也是上次篮球赛的成员。 等黄振海写完,主持人把纸捏成团,放进两个抽纸盒子,介绍规则道:“两个盒子,一个放真心话的惩罚,一个放大冒险的惩罚,被空酒瓶点到的人选其中之一,真心话不许撒谎。” “知道了知道了,都玩过多少次了,不用介绍规则。”一个男生不耐烦说。 主持人把目光投向江恬:“不是还有个新来的女生吗,我是怕她不知道。” 黄振海也看向江恬:“会玩吗?” 江恬一愣,还是点点头。 正要说离开,黄振海吓唬她:“还有一点,真心话是不许撒谎的,撒谎就会失去最近最在乎的东西,比如下次月考不及格……” 他忽然想到江恬撒过的那好几次谎。 江恬也记得。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刚才抱怨的那个男生对黄振海开嘲讽:“是你曾经因为真心话撒谎考试没及格吧,人家可是一中的,闭着眼睛瞎写分数都比你高。” 江恬脱掉的外套里面是冬季校服。 黄振海怒了:“老子还要撒谎才不合格吗,老子不撒谎都不及格!” 其他人都笑喷了。 一番插话,江恬没找到机会离开。 只好待在原地。 见大家都准备完毕,主持的男生伸手抵住酒瓶,笑着说:“那开始了啊,让我看看第一个倒霉蛋是谁。” 他在中间的茶几上转酒瓶。 酒瓶转动,最终停下,点向他自己。 第一个倒霉蛋是他自己。 主持人一脸生无可恋。 大家伙又笑喷了。 他选择真心话,抽中的问题是“有暗恋的人吗?在暗恋的人面前做过什么蠢事?” 比较平淡。 主持人松口气。 其他人不满。 “这次不是要玩心跳吗?” “对啊,这个问题一点不刺激。” 黄振海说:“这才第一个,有点耐心好不好,刺激的多的是!” 主持人回答完后,又一次抵住瓶子:“那我再转了啊……” 厚底空酒瓶再次转动。这一轮点到的是一个满脸青春痘,名叫李捷男生,看上去有几分腼腆。 他选择的是大冒险。 展开纸团的一瞬间李捷脸色爆红。 他抽到的大冒险是“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异性,紧握对方的手,对其描述你最近做过的春梦”。 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兴奋起来。 “我靠,这个够狠!” “刺激啊!” 黄振海得意洋洋:“我就说后面有刺激的吧!” 忽然有人说:“这里李捷不认识的异性只有那个一中女生吧。”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江恬。 江恬手放在膝盖上,有点不知错所。 她当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有人开始起哄:“快去啊!”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快去快去!” “去啊,握一下好学生的手下次就能考及格了!” 起哄声下,李捷红着脸站起来,慢腾腾挪到江恬跟前。 伸她伸出一只手,李捷吭吭哧哧:“美女,那个,那个……” 江恬为难。 她不想当这个听众。 陆念忽然抬头,冷淡开口:“去找隔壁的。” 江恬顿住,看向他。 屏幕的光线投射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点凶巴巴的味道。 她垂下眼。 李捷的手缩了回去。 他有点被吓到。 结结巴巴说了声对不起,他又看向其他人,可怜兮兮的:“能不能算了啊?” “不能!”几乎是异口同声。 李捷苦着脸走出包厢。 其他人也一拥而去看热闹。 江恬对凑热闹不感兴趣,没有动。 余光里,旁边的少年也纹丝不动。 她瞄过去,他拿着触屏手机在打游戏。 江恬小声说:“你不去呀?” 陆念手指触碰屏幕:“我对男生的春梦不感兴趣。” 江恬低低嗯一声。 下一秒听到他说:“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做。” 江恬:“……” 江恬也拿出手机,看着记事本里的单词。 几分钟后。 不大背的进去。 江恬又往旁边瞄,看他打游戏。 陆念盯着屏幕玩射击小游戏,冷不丁说:“看我干嘛,你想听?” 江恬:“……” 谁想听他的那种梦呀? 江恬收回眼神。 她低声说:“我才不想听。” 陆念:“你一脸有兴趣的样子。” 江恬:“……” 你耳朵上长了眼睛看见的吗? 江恬低头又抠一下校服的褶皱。 她小声说:“我跟与我无关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江恬的好奇心一向不强。 陆念:“谁说跟你无关。” 江恬一顿,向他看去。 包厢安静,显示屏上MV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光影也在少年的侧脸上交错。 他突然开始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说,只低着头打游戏。 江恬重新把视线落回校服上。 心想他是什么意思呀? 安静的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很快,熙熙攘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门被推开,江恬看过去,是那一群人回来了,李捷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 各就各位后,主持人第三次转动酒瓶。 这一次被点中的是一个女生,她选真心话,被要求“详细描述一下第一次接吻的经过”。接下来的第四次和第五次被选中的都是男生,选到的问题也都露骨。 气氛愈发火热。 第六次空酒瓶停下,对准先前朝黄振海开嘲讽的那个男生。 “靠,”他看着手中写着“还是不是处”的纸团,骂一声,“怎么问题都这么黄啊,黄振海,是不是因为你姓黄啊?” 黄振海简直要草了:“是你们要刺激的啊!” “刺激也不代表就是黄啊,还是因为你的思想太黄了。”男生煞有其事地说。 其他人也帮腔:“是啊黄振海,就是因为你太黄了。” 黄振海要气死了。 尼玛!尼玛! 男生的回答是“还是”。 回答完他又看向黄振海,继续开嘲讽:“我可比你纯洁多了。” 黄振海又要气死了。 我也还是处男好不好! 突然他眼睛一转,想到报复的方法。 黄振海故意扬声说:“因为你长得丑吧?” 这次换成那个男生气死了。 见成功报复回去,黄振海得意洋洋:“老子比你周正!” 有人突然说:“黄振海,那你该早就黄了吧?” 顿时,黄振海又气个仰倒。 这次不用他说,说话的人被陈静胖揍一顿。 游戏暂停,因为几个闹事的男生坚持要就“你认为在场之人谁最黄”展开大投票。 嘲讽的男生说:“肯定是黄振海!” 黄振海:“你妈!” 江恬弃权,还有一个女生也弃权。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陆念得票最多。 ——除去弃权的两人,剩下十二人中的七个女生都投的他。 嘲讽的男生看着结果,傻眼:“怎么是他呀?” 不想被选上,但真的没被选上,黄振海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他也说:“干嘛都选陆念啊?” 一个扎脏辫,磕着瓜子的女生解释说:“因为他帅啊。” 一脸理所当然。 其他几个女生一齐点头:“对啊对啊。” 脏辫女生吐出一粒瓜子壳:“长得帅有人先天优势,一般都黄得比较早。” 黄振海看向陆念。 昏暗包厢内,少年那张帅脸仿佛自带光芒。 妈的,突然觉得好有道理…… 江恬看向陆念。 因为过于无语,少年已经闭上眼睛。 她突然又有点想笑。 江恬不小心笑出一声。 少年睁开眼瞥向她。 下一秒拽一下她的马尾。 江恬:“……” 她不笑了。 主持人站出来:“好了好了,既然投票结束我们继续。” 他再次转空酒瓶。 第九次和第十次分别指到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第十一次,瓶口指向陆念。 他选择真心话,抽到的是“做过的最不CJ的事是什么?” 因为刚才那个插曲,大家都对他即将的回答很感兴趣。 投票的那几个女生更是目光炯炯。 二十多道视线下,黑背心牛仔裤的少年懒洋洋说:“看片啊。” 一点也不劲爆。 女生们大失所望,同时心中讶异。 长这么帅居然还是个处? 黄振海不太相信。 就这? 黄振海:“不许骗人,骗人是狗,就没别的了?” 陆念微不可查地往旁边瞥一眼:“还有啊。” 黄振海一脸“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六”。 他追问。 其他人也再次看过来。 陆念:“做梦。” 他说完,又往旁边看一眼。 江恬低下头。 黄振海则一脸不可置信。 你这个老六又溜我! 这一轮结束,紧跟着开始下一轮。 这一次啤酒瓶停下来,指向一个文静的女生,她也选择真心话,问题是“如果一定要选择在场的一个异性发生关系,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因为有互动,自带劲爆看点,现场有些凝滞的气氛再度带动起来。 “快选啊!” “选谁?” 女生脸色红透,吭吭哧哧半天不肯说。 其他人拼命催促。 最终,女生红着脸看向陆念,迅速地指了他一下,然后把头埋在身旁闺蜜的怀里。 “果然女生就是看脸……” 倒没人质疑她撒谎。 黄振海冷不丁说:“他不行啊,他只会看片做梦。” 在场的人立刻笑疯了。 藏着脸的女生也在闺蜜怀里笑得不行。 陆念气笑了,难得说一句脏话:“草……” 黄振海还是有点怕他的。 怕陆念真的生气,他赶紧打补丁:“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纯,你一点都不黄……” 江恬则一直绞着手指在走神。 他先前说那一句,看着我干什么呀? 接下来就轮到她。 江恬也选择真心话。 有点忐忑地抽出一个纸团,交给主持人打开。 主持人念出来:“有没有过性.经.验?” 江恬就要说没有,突然顿住。 她忽然想到上辈子。 上辈子的算不算呀? 上辈子她婚都结了…… 黄振海把这个停顿误解为犹豫要不要撒谎。 他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江恬最黄的居然是你啊!” 巴掌 包厢安静下来,数道目光打量江恬。 这可是一中的好学生啊! 居然比我们还开放。 黄振海看着江恬,联想到什么。 他狠狠拍一下大腿:“靠,江恬你居然有男朋友啊,藏得这么深!” 陈静下意识看向陆念。 灯光昏暗,少年定定看着前方,眼神空白,像是突然被抽走所有力气。 主持人咳两声:“好了好了,我要开下一局了啊……” 他继续转青色的厚底酒瓶。 江恬一点不想再呆下去了,过去和黄振海告别。 黄振海已经被陈静拽回到沙发上,他挽留说:“这么快就走了啊?” 江恬柔声细语地撒谎:“嗯,还有点作业没有写完。” 黄振海虽然可惜,可也只好和她说拜拜。 陈静也抬手小幅度挥一挥:“江恬拜拜,回家注意安全,我们就不送你了啊。” 江恬轻柔地说好,然后向包厢的大门走去,路过陆念时她顿一下,还是也回头跟他说一声再见。少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没有理睬回应她,侧脸冷硬。 他又生气了。 江恬心里忽然也有点赌气。 这辈子她又不是他的谁,她有没有过那个的经历,是不是单身关他什么事呢? 江恬紧紧抿住唇,没再说一个字,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 这一瞬间少年的手死死抠住沙发。 对面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十几秒后,他突然站起来,拽走挂在点歌台旁的外套夹克,也快步离开包厢。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又合上。 黄振海一脸懵逼:“怎么也走了啊,都不打声招呼啊喂……” 电梯前,江恬刚按下方向键,感觉身后有人过来。 她将视线轻轻瞥去,顿了一顿,又立刻收回。 几秒后陆念走到她身边,与她半米不到的距离。他抄兜站着。 两人并排站立,都看着眼前的不锈钢门板不说话。 电梯到达,江恬走进去,反身面向门口的方向站好。陆念也跟着进去。 眼前,电梯门缓缓合上。 他突然说:“哪天叫上一起来玩?” 江恬听明白了。 ——哪天叫上你男朋友出来一起玩。 她看着不锈钢门板与地面的夹角,低声道:“叫不出来。” 那是上辈子的你。 嫉妒之外,一种心疼、愤怒又无力的感觉绞上少年的心脏。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攥紧:“你是傻子?” 叫都叫不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男人?! 江恬顿一顿,瞥眼看过去。 电梯的空间狭小,灯光很亮,他俊脸上的神情流露出一种痛心。 他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江恬心中赌气的感觉稍微退却了点。 她重新看回电梯门,小声地说:“早就分手了。” 我早就和你分手了。 这一秒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跳至一,梯门打开,江恬走出去,将他甩在身后。 少年在原地足足愣了三秒。 忽然,他的眼睛亮起来,像这年天上的星。 抄着兜陆念跟上她。 与她并肩走了几米后,少年开口说话了,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快乐:“什么时候被甩的啊?” 江恬顿一顿。 我被人甩了他这么高兴干什么呀? 江恬轻声说是我甩的他。 是我先不要你了。 陆念问她为什么。 江恬低声:“他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我。 说话间来到倾国倾城外。已经接近十点,天色是混沌的黑,夜空下七零八落亮着灯。KTV外来时的公交早已停运,但半公里外有回去的其他末班车。 这里打车回家有点贵,江恬往那个车站走。 陆念走在她旁边。 江恬走出十几米,见他还在旁边,顿住看向他。 少年与她对视,从容不迫撒谎:“我散散酒。” ——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回家,所以得和你走一条路。 江恬心想他什么时候喝的酒呀? 没有印象了。 她继续朝公交站走。 陆念仍在旁边,寸步不离。 冷不丁他说:“对不起你的人你还看上他。” 江恬不做声。他在颠倒前后。 陆念:“你眼睛还挺瞎的。” 江恬:“……” ——颠倒前后就为了抛出这个结论刺刺她。 但她还是低低嗯一声。 她眼瞎当初才喜欢他。 见她居然承认,陆念愣一下。瞥她一眼,少年收回眼神,继续走在她旁边。两人一同在街道的尽头转弯。忽然他说:“然后呢?” ——然后你们怎么了,还有联系吗? 夜风很冷,江恬也把手揣进口袋。 “没有然后了。” 然后她就死了。 气运耗尽,油尽灯枯而亡。死在监控里他的面前。 少年追问:“你都没打他一顿?” 江恬:“没。” 陆念:“你就会打我。” 江恬顿住,又看向他。 短短五个字,她居然听出一种撒娇的感觉。 视线在空中交汇,少年若无其事移开眼神,然后说:“也没骂他一顿?” 江恬也收回眼神。 “嗯。”她小声地说。 从小到大江恬都不太会骂人。 她忽然有点后悔了。当初就应该骂他再打他一顿。 越想越后悔。 于是江恬狠狠打他一下。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那样震惊,江恬的手僵一下,蓦地有点不好意思。 她抿住唇,右手放回口袋,快步往前走。 陆念站在原地几秒,再次跟上去。 沉默着又并排走出十米左右,他开口说:“因噎废食这个词的典故知道吗?” 她是因为在上一段感情中受过伤害,才一直拒绝我吗? 江恬又听明白了。 她小声说我没有因噎废食呀。 少年停了几秒,用一种好似事不关己的口吻明明白白地试探:“我看你好像因为这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都不再敢敞开心扉喜欢人了。” 江恬又小声说没有呀,后来也有喜欢的人。 死了进入主神空间后,她又喜欢上了队长。 少年顿一顿,继续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谁呀?” 江恬小声说干嘛告诉你呀。 陆念:“你就会打我。” 江恬:“……” 她还是缄默着。 少年轻轻投来一眼:“我是怕你又上当受骗,帮你分析分析。” 江恬:“……” 江恬说:“这次是很好的人。” 队长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陆念问你怎么知道。 江恬低低地说我就是知道,我看的出来。 然后听到他说但你眼瞎啊。 江恬;“……” 故意说完那句,少年又微不可查地瞥她一眼。 江恬控制着不去打他。 “真的是很好的人,”江恬踢开地上的一小块碎石子,轻声道,“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有些误会。” 陆念:“误会?” 二十二天前他和她也是由一个误会结识。 江恬轻轻:“嗯。” 陆念看向她:“什么误会啊?” 江恬认真回想。 和队长的初遇称不上愉快。 那是进入主神空间后的第一场试炼,新手礼包完全恢复她腿部的行动力,但江恬依然五感全失等同废人。因为有新手保护,她顺利度过最初的一场屠杀,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可也见识到其他试炼者为了积分能有多丧心病狂。 于是到处躲同为试炼者的人。 队长出现时是杀了人的,江恬的眼睛看不见,但新手保护提供了类似热成像的精神网,在网中她还是“亲眼目睹”一切。她吓坏了,拔腿就跑,而队长追上来。 江恬:“以为他是个坏人。” 要猎杀她拿积分的坏人。 陆念看着她问:“后来呢?” 她那时也误会他是坏人。 江恬低声:“他总来找我。” 她躲了起来,却每次都被队长找到。他给她送来食物和水,像接近一只流浪小猫,一点点取得信任。 少年看着她被路灯照亮的侧脸和微微冻红的耳廓。 他也找过她很多次。 忽然,心下重重一跳,升起一个猜测,像喜悦的□□升空后炸起巨大的蘑菇云,遮天蔽日。 “这样啊,”边走边看着她,少年情不自禁扬起唇角,“再后来呢?” 江恬手缩在口袋里,还微微低着头看路:“发现他人还不错。” “怎么不错?” 江恬:“以为会很凶,但其实很温柔。” 下一秒她听见他低笑一声,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江恬一愣看过去。 夜空下少年眼神含笑,像星河灿烂。 他在笑什么呀? 与她的眼神对上的下一秒,陆念强压下勾起的唇角,不动声色转回头看前方的路,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那怎么没在一起?”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另有苦衷? 他忽然想到她曾说自己有遗传病。 步伐顿一顿。 因为这个而自卑? 陆念又看过去。 江恬慢慢走着,没说话。 她在想那场胎死腹中的告白,心里闷闷的。 突然,旁边传来声音:“遗传病又有什么关系?” 江恬微愣,看向他。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又不是你的错。” 江恬终于回忆起来。 ——失约后那次被带往日料店,因为怕他生气,她谎称自己有遗传病,放学后去了医院挂针,所以让他扑个空。 江恬与他对视。 月色那么皎洁,少年的眼神也似乎像月光,澄澈明净。 愧疚爬上心头,江恬移开眼神。 刚想要开口解释,少年呢喃一般低声说:“我不在乎。” 我喜欢你,不在乎你有没有遗传病。 江恬听明白了。 她心头涌起发胀发热的感觉。 往上拉一拉衣领,江恬小声说:“你才有遗传病呢。” 陆念顿一下:“你自己说的。” 江恬垂下眼不说话。 立马,陆念反应过来。 她那天又是骗他! 即使不抬头看,江恬也猜得出此刻他的表情。 气氛有点尴尬,她感到不好意思。 抿住唇江恬快速向前走。 陆念跟上去,瞥她一眼,凉凉道:“撒谎成性也是病。” 江恬脚步停一下,继续快步走。 她不是撒谎成性,只是不得不骗他。 她那时候根本不想看到他,他却非要她放学等他…… 少年同步跟着,从侧面望来,语调依旧凉凉:“死不道歉,看来是病入膏肓没得救了,原地埋了吧。” 江恬:“……” 她的还是脚步慢下来。 江恬小声说:“对不起嘛……” 少年拖着音调嗯一声,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并肩走出十来米。 陆念:“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江恬用第二声轻柔地嗯一下,表示疑问。 陆念:“不在乎的那个。” 江恬轻轻嗯一声。 少年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毕竟我又不是非要孩子。” 江恬怔一下。 然后她有点发燥。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谁要跟他生孩子呀? 他的思维怎么这么发散呀? 江恬小声:“你烦不烦啊?” “我怎么烦了?” 江恬说你就是烦。 “我讲话都不给了?” 江恬小声说就是不给。 “那也行,”少年说,“那你也得停止一切思想活动。” 江恬小声说凭什么呀? 人活着就停不了。 “因为你喜欢胡思乱想。” 江恬:“我哪里喜欢胡思乱想了?” 他说行,不是你,是某人。 “是某人喜欢胡思乱想,”少年轻轻瞥她,“某人听到孩子两个字,脑海里就自动产生孩子的制造过程,然后还要说别人烦。” 江恬:“……” 陆念看着她。 少女的脸红了,在夜色下若山茶朝露。 江恬加快脚步,把他撇在原地。 陆念跟上去,在她背后一米左右悠闲插兜走着,慢条斯理说:“某人一心虚一害羞,就走得像低空飞行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 江恬身形一僵。 她的脚步放慢。 陆念靠近她,低低地笑:“某人脸好红啊。” 江恬又羞又想打他。 她旁边轻轻推他一下。 下一秒少年惊讶万分:“我说的是某人,又不是你,你推我干什么?” 江恬:“……” 忍住打他的冲动,江恬走得更快了。 陆念停在原地看着她,轻笑一声。 然后再次抄着兜跟到身边。 又并肩走出十来米。 走着走着,他突然说:“喜欢胡思乱想的都聪明。” 江恬不理他。 下一秒少年说:“我就喜欢聪明的。” 江恬顿一下,还是不理他。 陆念:“可是聪明的不喜欢我。” 江恬依旧不做声。 少年看她一眼又收回,目视前方说:“可能因为我比较傻,一次次上当受骗还是学不了乖。” 江恬心里生出内疚。 她轻声地说你不傻。 陆念:“那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江恬缄默。 因为这一辈子她不敢了。 少年烦躁起来。 明明才暗示喜欢他,为什么又突然变卦默认不喜欢他! 他猛地想到什么。 一种紧张到疼痛的蔓延至胸口。 她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喂,”江恬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点故作轻松的紧绷,“那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她微愣。 然后意识到这是刚才那个话题。 江恬实话实说:“他已经结婚了。” 这一秒少年口袋里的手指死死攥紧。 她说的不是他。 沉默着走出大约五十米。 陆念冷不丁开口:“看来你眼睛不仅瞎,还瞎得厉害,第一个没经验看走眼就算了,第二个也能看走眼。” 江恬转头望向他。 少年瞳孔中的视线与她交汇。 他声音泛着涩:“结婚了也来撩你,第二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恬知道他在说队长。 她本能地辩解:“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没有……” 没有撩她。 队长只是可怜她。 “怎么不是?”少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结婚了还和女高中生不清不楚,一看就是惯犯。” 江恬着急地想要反驳。 但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 那是超现实的事。 她脸都要涨红了。 少年还盯着她,尖酸锐利地评价:“恶心至极。” 江恬下意识一巴掌打上他嘴角。 两人都愣住。 陆念捂着那里,眼眶微红地看她。 一时冲动,江恬立马后悔。 就要道歉,少年转身就走。他腿长又走得快,一下就与她拉开好几米。 “陆念……” 江恬才跟出几步,一辆空的士刚好驶来,少年红着眼招手。 的士停下,他坐进后座,狠狠带上车门。 江恬眼睁睁看着绿色的出租车驶向前方,右转消失在视野里。 她停下脚步,咬了咬唇。 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江恬只能继续单独一人往公交站走。 离站台还有十几米时,左手边人行道旁忽然停下一辆车。 江恬看过去。 是那辆的士。 它绕个圈又开回来了。 后座的车窗开着,少年闭着眼靠在那里。 江恬站在原地没动。 司机是一个烫着摩根卷的阿姨,把着方向盘,催促她:“小姑娘快点上车啊,这里不能久停的,被交警逮到要罚我钱的。” 江恬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起步再次汇入车流,从后视镜观察着两人。 是小情侣吵架了吧? 司机阿姨哎呦一声:“多好啊的小男朋友啊,天太晚吵架了也不舍得丢下你,不像我家那个,一点用没有,只会占着厕所拉屎。” 江恬转头看陆念。 少年还靠在那里,但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拽一下他的袖子,柔柔地小声:“陆念……” 少年甩开她的手,看向窗外, 江恬咬住唇。 接近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梅苑新村门口。 江恬下车关门,看着出租车开走。 回到家里,洗漱后把第二天的课本带好,江恬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六点五十五江恬走进理二班教室。 刚把课本和作业放在书桌上,倒出保温杯中的热水要喝,邹燕和施云也一起进来了。 两人都注意到江恬眼下淡淡的青黑色。 因为她皮肤白,那两弯月牙形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邹燕看着她放下书包:“你昨晚没睡好了啊?” 江恬轻轻嗯一声。 施云随口说:“熬夜学习了吧?” 她只能想到这点。 江恬摇摇头,轻声说:“不是,我打人了。” 邹燕和施云对视一眼,都被逗笑了。 真好啊,江恬都学会开玩笑了。 江恬:“心里有点愧疚睡不着。” 邹燕和施云愣一下,又对视一眼。 不是开玩笑? 邹燕问:“打了谁呀?” 江恬小声说:“陆念。” 施云张大嘴巴看着她。 江恬垂下头。 邹燕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她说:“那肯定是他不对,逼得你动手打他,打得好。” 江恬抬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说:“是我不对。” 这下邹燕也无话可说。 施云:“那你跟你道歉没有呀?” 江恬摇摇头:“没来得及。” 施云:“那打个电话?” 江恬握紧保温杯盖。 他都不理她,她才不要打电话哄他…… 这一秒班主任老李来视察早读,三人很快在座位上坐好,江恬喝完水重新合上杯盖,开始认真早读。 中午放学去食堂吃完饭后,她和邹燕施云说再见,回家午睡。 到家换好棉拖,就要抓紧时间上床休息,江恬想起早上剩下的白粥还没放冰箱——冬天食物不容易坏,但还是冷鲜储存为好。 走进厨房,江恬把电饭煲里剩下的白粥倒进碗中,盖上包厢膜,一手端着碗,一手打开冰箱。 这一秒她看到冰箱里的草莓糖葫芦。 是周三那一把剩下的最后一支。 那天他把草莓糖葫芦全买来给她。 江恬垂下眼。 原地站了几秒,她把白粥放好关上冰箱,回到客厅。 坐在沙发上,江恬还是从书包中翻出手机给陆念打电话。 响了数声,直到自动挂断。 又拨打几次,还是不通。 江恬紧抠沙发垫子。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故意不接的呀? 江恬又给黄振海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陆念在哪里,黄振海说:“不知道,我刚也给他打电话想问他晚上要不要出来玩,打了三次都不通,跟失踪人口似的。” 挂断电话后江恬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到底怎么了呀,谁都打不通。 越想越心焦,江恬发短信给班主任请病假,然后出门拦下一辆的士。 “去大富豪。” 他常去的俱乐部在那里。 撒娇 周家门口。 周博然去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回来,看到单元门前的停车场上,小轿车的后备箱敞开着,母亲站在车尾,正把给小姨准备的祭品一件件搬进后备箱。 他走过去无奈道:“妈,现在就装啊?” 元旦还差一星期呢。 周姨妈抱着一包纸元宝瞅他:“屁话啰嗦的,还不帮忙,养你到这么大有什么用。” 周博然:“……” 他撸起袖子,边搬边说:“明天要我开车陪陆念去啊?” 往年都是妈妈自己去。 但外公现在彻底糊涂了,家里必须留人。 “不然呢,”周姨妈把最后一捆黄纸塞进后备箱,“他还小。” 周博然忍住没说他小个屁,开车比我溜。 手机来条短信。 他拍拍手上的灰,掏出手机查阅,然后看向周姨妈:“妈,俱乐部有事,我过去一趟,带点东西过去。” 周姨妈:“你等等。” 她转身回屋里,没一会抱出一大罐家中腌制的萝卜干,又打开后备箱塞进去:“刚好顺路给你弟弟带过去,他就喜欢吃我腌的萝卜。” 周博然脑海里勾画出到湖景一号和大富豪的线路。 完全两个方向,到底哪里顺路了啊? 他只能说:“行,我知道了妈。” …… 绿色的出租车停在大富豪前。 江恬付钱下车,匆匆朝大门口走。 快要进大门时她顿一下,折返去旁边的甜品店买来一份巧克力慕斯蛋糕。 道歉要有道歉的样子。 拎着白色纸质包装袋,江恬下楼梯来到地下一层,从俱乐部的大门旁往里看,墙壁上绘满涂鸦,空阔场地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玩滑板。 她环视一圈,没看到陆念。 他不在这里。 江恬走到柜台旁,前台戴着鸭舌帽坐在那里玩手机。 “你好。”她礼貌出声。 前台站起来;“美女,办卡?” 江恬一顿。 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是来找人的,陆念他经常来这里对不对,我想请问下他一般几点来。” 鸭舌帽前台倚着柜子,上下打量她,接着了然道:“来追他的吧?” 江恬都愣了。 她轻柔地解释说:“我找他有事。” 前台露出“不要解释了我都知道”的揶揄表情:“上次那个也是这么说的。” 江恬:“……” 一个男大学生模样,背着滑板包的会员走进来,和前台打招呼:“今天生意不错啊,有新来的?” 前台转头向那边:“不是,又是来追陆念的。” 那男生也露出了然的表情。 江恬:“……” 见问不出什么,她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那两人的交谈声。 “每月总有几个摸过来倒追的,比我妈给我打生活费都准,各种离谱的理由都有,什么我是他妹我是他朋友,最离谱的还是上个月那个。” “哪个?” “一个男的,估计是个同性恋,说什么我是他表哥,当时周博然就在旁边,笑死我了……” 江恬咬住唇,心里有种生疏的酸涩感。 他怎么这么能拈花惹草,连男的都招惹呀? 大富豪门口,周博然刚停好车下来。 看见迎面走出来的江恬,他愣一下,上前打招呼:“来大富豪玩?” 江恬告诉他自己是来找陆念的,打他电话不通。 又连忙补充一句:“不……不是来追他的。” 周博然一顿,明白过来,笑道:“是俱乐部里的人误会了吧?” 江恬双手拎着袋子,尴尬地点点头。 她犹豫一下,又抬眼小声问:“经常有人来这里找他呀?” 周博然没当回事:“差不多每星期都有几个吧。” 江恬心里又涌起那种生疏的酸涩感。 知道表弟的电话打不通,周博然也有点担心:“我刚好等会要去他家一趟,这样吧,你跟我一道,我先把东西放进俱乐部,五分钟,马上就好。” 江恬:“我帮你一起。” 周博然摆摆手:“不重,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江恬看到他走向车旁,打开后备箱搬出一个大纸箱。 周博然抱着纸箱,用肩膀把厢门关上。等把东西搬进俱乐部,回来后坐进车子里,他刚系上安全带,瞥眼见江恬坐上副驾后,朝后看了一眼。 他也看过去。 ——祭品堆得太高,冒出顶端的一角。 周博然看回前车窗,放下手刹起步:“那些是要烧给我小姨,也就是陆念他妈妈的,我妈让我和他一起回江城扫墓。” 江恬:“元旦?” 周博然微怔:“你知道?” 江恬:“嗯。” 上辈子知道的。 周博然以为是陆念告诉她的,诧异地瞥过去一眼。 陆念可不会随便跟人聊这个。 两人关系很好? 他忽然回忆起那天从派出所出来,陆念问她要烤红薯吃,还得寸进尺要人家喂。 不要脸到不正常。 想到一种可能,周博然瞪大眼睛。 不会吧? 他偷偷向旁边打量。 少女双腿并拢坐在副驾上,简单的棉袄,扎得低低的马尾,双手抱着纸袋,身上都是清纯的气质,简直大写着“我是乖乖女”。 陆念居然喜欢这样的? 江恬察觉到他的注视,看过来。 周博然赶紧扭回头。 因为尴尬他咳嗽几声,开玩笑道:“刚才后备箱里还有瓶腌萝卜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我妈让我给他送去的,我妈疼他比疼我多,上次有人来看外公送了一大堆营养品,我妈也非要我给他带过去一份,像是怕他营养不良,但你看他可比我结实多了,一个能打我两个。” 不太好笑,但江恬没笑。 周博然更尴尬了。 他是比较容易尴尬的那类人。 没过几秒,他听见江恬问:“对了,他不是江城人吗,怎么会来宁城?” 周博然疑惑起来。 陆念没告诉她? 两人不是那种关系? 说话能缓解尴尬,于是他立马回答:“是因为外公,外公年纪大了,前年开始记性就不大好,年初确诊阿尔茨海默氏症,认不得人,我小姨妈是他最疼的幺女,外公不记得幺女已经死了,到处找小姨妈,好几次走丢,陆念和她妈妈长得相似,他来让外公经常看看,外公就不会到处找小姨妈了。” 想到什么,周博然又忍俊不禁:“其实刚来的时候他住我们家的,外公把他当成小姨妈,又记得小姨妈喜欢喝豆浆,每天都要榨新鲜豆浆给他喝,但其实他最讨厌豆浆,然后就跑出去住了,但每次来看外公,还要喝一碗。” 江恬:“他可以说不喜欢。” 周博然:“他舍不得外公难过。” 江恬垂下眼。 小轿车在二十分钟后驶入海景一号地下停车场。 刷卡后从车库坐电梯直达公寓门前。 周博然敲门。 半天没有回应。 周博然看向江恬:“车里有备用钥匙,我去拿钥匙。” 没一会,他拿到钥匙回来开门。 门推开的瞬间,酒气夹杂着暖气涌来,江恬看过去。 客厅的窗帘拉着,昏暗一片,地上散落许多空啤酒罐。 沙发上鼓出一个人形。 周博然舒口气:“原来是喝多了。” 打电话不通,敲门也没人应,他刚才心是真悬起来了。 周博然换鞋走进客厅,先拉开窗帘,再到沙发旁摇陆念:“醒醒。” 少年醉沉沉地睁开眼。 周博然注意到他的眼圈微红,惊愕道:“你哭了?” 少年红着眼:“她打我。” 周博然一愣。 跟人打架输了,偷偷在家喝闷酒,气着气着就哭了? 他憋住笑。 拿出手机,周博然点开录像,把摄像头对准沙发上的少年,诱骗道:“谁打你了,你跟哥哥说,回头哥哥跟你姨妈,加上外公一起去给你报仇。” 机会难得,得把这委屈样子录下来当黑历史。 少年不说话,红着眼望他身后。 周博然持着手机,回头看过去,江恬换好了鞋站在那里。 他又转回头,开玩笑:“是她打你吗?” 当然不可能。 少年红着眼眶,看着江恬点点头。 周博然一愣。 然后宠溺地笑了。 醉到神志不清,认不出人了? 他憋住笑:“那哥哥帮你打她。” 好久没当哥哥了,好怀念啊。 心里想着,周博然装模作样地在江恬身上不停地轻拍,好脾气地哄道:“哥哥帮你打她喽,哥哥帮你——” 下一秒他被陆念踹到地板上。 周博然:“……” 一脸呆滞,他还保持着抬手要拍人的动作。 江恬站在沙发旁看着陆念。 少年踹完人,又可怜巴巴地蜷回去,眼圈红红的。 像一只伤心小狗。 ——他还是醉的,只是下意识不许别人欺负她。 江恬要内疚死了。 她走近前,小声地说:“对不起……” 周博然刚爬起来,闻言看过来,惊讶无比。 还真是你打的他? 察觉到他的眼神,江恬尴尬地低着头,捏住衣角。 作为是尴尬星人,周博然立刻比她还尴尬,眼神来回移动,不知道放哪里。 最后还是放在陆念身上。 沙发上,少年已经醉醺醺地扶着把手坐起来。 他抬头红着眼眶看着江恬,然后闭起眼,把脑袋拱到她的怀里。 江恬一顿。 是要抱一抱? 江恬站着抱住他的头,低声跟他说对不起。 周博然看着两人。 他尴尬地开始搓手。 还是尴尬,他原地边搓手边绕着圈子走。 绕了两圈,又朝两人看过去。 江恬的怀里,少年抬起脸,伸出一根手指给她看。 江恬不明白,低声问:“怎么了呀?” 少年看着她,眼睛泛红:“疼。” 仍然看着她,伸足踢了踢旁边的一个空易拉罐。 江恬马上明白过来。 ——开啤酒时被易拉罐伤了手指。 她顿一下,捧过他的手指,轻轻地呼气,又找出创口贴来给他贴。 周博然也终于明白过来。 他走近,瞪大眼睛观察少年那根受伤的食指。 ——很浅的一道血痕,再不注意就要愈合了。 周博然:“……” 再呆不下去,他头皮发麻地说:“我去买点葡萄汁来给他解酒。” 醉得太狠了。 一刻钟后,周博然拎着一瓶葡萄汁回来。 江恬向他道别离开。 醉醺醺的少年抱住她不撒手。 周博然死命把他拽开。 送走江恬,周博然把葡萄汁给陆念灌下后也关门离开。 …… 六点半。 陆念在头疼中醒来。 闭着眼,他脑海里全是昨晚的画面。 她扇他! 她为一个人渣扇他! 少年狠狠踹一脚沙发。 手指上有异物感,他睁开眼看过去。 黑夜沉沉,但能看清右手食指包着创口贴。 什么时候包的? 完全没有印象。 拖着宿醉的身体他起身打开客厅的灯,去卧室洗了把冷水脸后回到客厅。 手机在茶几上,旁边有一个蛋糕店的打包袋。 打开看,里面是一块巧克力慕斯。 这一秒手机响起来。 是周博然的来电。 陆念接通。 周博然:“睡醒了?” 陆念:“慕斯你买的?” “不是,”周博然说,“好吃吗?” “还没吃。” 周博然:“江恬给你买的,她来看你。” 少年顿住。 下一秒周博然说:“你拼命往人家怀里拱。” “……” “还要人家给你吹手。” “……” “人家要走了你死活不撒手。” “……” 电话 周五何向红是白班。 下班后她去菜市场买好菜,匆匆回家做饭。 卧室里,江恬写完一篇英语阅读,放下笔去厨房冰箱拿牛奶喝。 油烟机响着,何向红穿围裙用锅铲炒菜,看她一眼:“上次冰箱里那几道菜哪家餐馆买的,还挺好吃的。” 剩下的她第二天也吃了。 江恬一顿,应该周二陆念来做的那顿。 她说:“朋友来家里玩,顺便做的。” 何向红稀奇。 现在学生聚会都不出去吃,改在家里做饭了? 她看到江恬手中的牛奶:“别喝多了,马上就要吃饭了。” 江恬轻柔地说:“知道了妈。” 继女改口叫妈,何向红直到目前还不太习惯。 她移开眼神:“去写作业吧。” 握着牛奶江恬回到卧室,插上吸管喝几口,拿出手机看时间。 快七点了。 她忽然想到陆念。 他酒醒了没有呀? 又想起少年沙发上的样子——红着眼圈蜷缩在那里,像一只伤心小狗。 江恬抿住唇。 她忍不住想要莞尔笑。 这一秒手机响起,江恬看过去,愣一下。 他醒了。 江恬按下接通键。 手机那头传来少年轻浅的呼吸。 好半天他不说话。 于是江恬也不说话。 沉默。 终于,少年开口:“喂,干嘛不说话啊?”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江恬小声地说:“你也没说话呀。” 陆念轻噎,然后说:“是我打给你的好不好,不该接的人先喂一声吗?” 于是江恬说对不起,又补一句喂。 陆念:“嗯。” 又是沉默。 陆念:“蛋糕吃了,还不错。” 江恬:“嗯,那家一直都很有名。” 接着沉默。 “喂,”少年突然用一种似有若无的语气打探,“白天我醉了没干什么吧?” 江恬:“没干什么呀。” 靠着沙发陆念闭着眼,如释负重吐出口气,扯扯睡衣的领口。 就知道周博然在胡说八道。 下一秒江恬小声地说:“也就是求抱一抱,吹一吹手。” 少年扯领口的手僵住:“……” 沉默。 凝滞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江恬忍不住又想笑。 她咬唇忍住。 陆念放下手:“你又笑我?” 江恬低声说:“没呀。” 陆念:“别想骗我,我全听见了。” 江恬小声:“你听错了。” 陆念:“你就是笑我。” 于是江恬不再否认。 她又小声:“那又怎么样呀。” “还那又怎么样,胆子肥了啊,”少年哼笑,“以前见到我就跑。” 江恬感到羞赧。 她小小声地说:“哪有啊?” 少女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柔柔地挠在心口,那么痒。 少年的喉结动一动。 他说:“反正你笑我,你完了,你等着。” 江恬说:“等着什么呀?” “等我报复你。” 江恬也轻哼一声:“你要怎么报复我呀?” 少年突然放低声音:“你想我怎么惩罚你呀?” 江恬听到他的声音,那么低,带一点哑。 她不回答,突然有点脸热。 什么叫惩罚你啊…… 陆念:“又不说话了?” 江恬握着手机倒在床上。她伸手去够靠枕,小声说:“没有呀。” 少年冷不丁道:“你不会是想歪了吧。” 江恬伸出的手僵住:“……” 无声胜有声。 他低低地笑起来:“还是那么黄啊。” 江恬:“…………” 江恬把靠枕垫在下巴上,咬咬唇说:“你偷换用词。” 少年:“对啊,我故意的。” 江恬:“……” 她要说的所有话瞬间被堵住了。 少年故意慢慢说:“没想到你还挺容易上钩的。” 江恬小声:“但我从来不要人抱。” “……” 空气也安静起来。 陆念:“下午没上课?” 他转移话题了。 江恬:“嗯,给班主任发短信请了病假。” 因为身体出了名的不好,很容易就通过。 陆念:“下午的课没作业?” 江恬:“应该有,明天和朋友去外面写作业,她们顺道带给我。” 他嗯一声,又说:“周博然说你下午先去俱乐部找的我。” 江恬:“嗯。” “那里的人没误会什么吧,毕竟经常有女生来找我,要请我喝奶茶,说想跟我交朋友什么的。” 江恬不说话。 她想起前台和那个会员的话。 心里生出酸酸涩涩的感觉。 江恬还是说:“好像没有吧。” 少年哦一下。 顿一下他又忽然道:“其实我也挺烦恼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这样,总有其他班的女生来找我交朋友,现在还是这样。” …… 宁城学院南门口。 唐箐箐背着小香包,娇容带怒地等着人。 终于,红色的小轿车出现在视野里。 周博然才停好车,下一秒,唐箐箐踩着高跟鞋跑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用小香包狠狠砸他:“让你不看短信!让你不看短信!” 周博然有错在先,只能苦苦受着。 今天一整天没课,从陆念那里回家后他也呼呼大睡,直到天黑才醒来,醒来后给陆念打了电话,挂断后才注意到下午唐箐箐发来短信,让他接她出门去市里玩。 唐箐箐最后用小香包砸他一下,气喘吁吁:“气死我了。” 周博然低声下气:“箐箐我错了。” 唐箐箐抱着包靠上座椅,垮着脸不理他。 周博然:“……” 周博然忽然想到女朋友和表弟关系不好。 周博然:“都怪陆念。” 唐箐箐一愣,视线撇来。 周博然:“我是因为他才没看到你的短信的。” 唐箐箐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他怎么你了?” 周博然:“他喝醉了没接到电话,我怕他出事去他家看他,结果他抱着我不撒手不让我走,我只好留下来陪他一起睡了一觉。” 唐箐箐脸皱起来,嫌弃道:“他怎么那么变态啊?” 周博然:“我也没想到。” 唐箐箐记起俱乐部前台说除了女生,也有男的来找陆念交朋友。 她也是俱乐部成员。 唐箐箐:“他不会是同性恋吧?” 周博然都愣了。 还没说话,唐箐箐说:“要不然那么多女生追,怎么到现在还单着?” 越想越可疑。 她也知道陆念人气很高。 周博然怕她真误会,最后传到陆念那里,赶紧说:“应该不是吧。” 唐箐箐:“那是因为他不太行?” 周博然:“……” 周博然:“他以前也没多少人追的。” 唐箐箐的注意力果然再次转移,盯着他等待下文。 周博然:“他上学比同龄人早,还一直跳级,十岁不到就上了高中,周围没什么同龄女生。高中里你想吧,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长得再帅也没有青春期的女生爱慕,学校里的女生只把他当弟弟。不过他们邻居家倒有一个小女孩和他一样聪明,一起跳级,在同一个学校,听说小姨妈也一直想让两人一起玩,以后结亲。” “那个女孩也不喜欢他?” 周博然起步开车:“嗯,两人气场不太和,相互看不顺眼,十次见面有六七次要打起来。你别看陆念他现在这样凶巴巴的,其实小时候可乖了,奶乖奶乖的,那个女孩又从小学空手道,每次他都是被打的那个。” 唐箐箐开心得合不拢嘴。 周博然:“可惜那个女孩后来得病死了。” 而且听说那家两个女孩,性取向都偏女生。 唐箐箐:“就没一个喜欢他的女的啊?” 这么惨。 她都要同情他了。 “有啊,”周博然一边说一边踩油门,小轿车超过一辆公交,他说,“还有个邻居家是一对老夫妻,养了一只母柯基,名字好像叫Bayley还是什么的,那只小狗特别喜欢他,一放出来就想找他玩,总跟在他后面,可惜小姨妈总不给他时间玩……” …… 梅苑新村。 卧室里,江恬握着手机不做声。 陆念:“怎么了,不相信啊?” 江恬轻声:“没有呀。” 陆念:“当时班上最喜欢我的是一个叫Bayley的女生,总跟着我,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甩都甩不掉。她特别粘人,又乖。” 江恬:“嗯。” 她心里有酸酸的感觉。 少年忽然低笑一声:“怎么又不说话了呀?” 江恬说:“我在听你说话。” 他说:”我说完了,该你了。” 江恬:“挺好的。” 陆念:“什么挺好的?” 江恬垂着睫:“有人想跟你交朋友挺好的。” 她压住心底没由来的情绪。 陆念:“我没答应她们。” 江恬垂着睫,轻轻:“嗯。” 陆念:“我又不喜欢她们。” 江恬愣住。 下一秒少年说:“毕竟她们不够黄也不够暴力,我喜欢又黄又暴力的。” 江恬:“……” 陆念:“干嘛,又不是说你。” 江恬唇角还是情不自禁地微翘。 口中残余的奶味好像突然添了一丝甜味。 她小声地道:“我又没说你是说我。” 陆念:“对了。” “嗯?” “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呀?” 因为紧张,少年修长的手指用力攥住沙发套。 然后,他用云淡风轻的声音说:“所以你什么时候也请我喝奶茶啊?” ——所以你什么时候也能和那些女生一样,喜欢上我呢? 江恬听明白了。 她不说话。 少年抿住唇,把沙发套攥的更紧。 何向红烧好晚餐,敲敲卧室的门,提醒她出来吃饭。 江恬:“我要去吃饭了。” 陆念闭上眼。 她拒绝了。 忍着心底的难受,他说:“嗯,去吧。” 江恬:“再见。” “再见。” “我挂了。” “嗯。” 好几秒,那边还是没挂。 陆念低低:“嗯?” 下一秒,少女柔软的声音传来,轻得仿佛一根羽毛:“明天请你。”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问他 星期六是个艳阳天。 下午两点半,江恬赶到凯德龙商场。 她和邹燕和施云约好在二楼的肯德基写作业。 肯德基正对着扶手电梯,江恬背着书包上到二楼,看见邹燕和施云已经到了,坐在靠近橱窗的桌边。施云旁边有一个行李箱。 邹燕扭头也看见她,朝她招手。 江恬走进去,在两人旁边放下书包坐好。 邹燕把一杯红豆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她:“给,上次帮我值日答应给你买的。” 说完,她又大大方方补充一句:“肯德基的奶茶有点贵,所以我在外面的奶茶店买的。” 江恬说没关系,接过来喝了一口。 她也觉得肯德基的东西贵。 三人家庭都不算特别富裕。 邹燕弯了弯眼,把给她带的作业拿出来:“昨天下午就多了一个物理作业……” 三人开始写作业。 写了半小时左右,江恬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三点。 她起身去柜台点一杯珍珠奶茶。 下午店内的人不多,服务员有注意到她们在店内写作业,于是装好奶茶后,下意识放在餐盘上。 江恬:“不好意思,打包。” 服务员拿走餐盘,给奶茶打包。 施云写好一道物理题,抬头伸个大大的懒腰,看到江恬拎着一份打包的奶茶回来。她好奇说:“江恬,你要给人带奶茶啊?” 因为刚喝了半杯又是打包,不会是给自己买的。 邹燕也抬头;“现在买等会不就凉了吗?” 江恬重坐上座位刚要说话,施云看着玻璃窗外:“那是不是陆念呀?” 江恬看过去。 商场的天井阳光灿烂,扶手电梯慢慢上升,少年双手插兜出现在视野里。 黑色休闲长裤,黑色夹克敞开着露白色棉T,黑色冷帽,名牌白色钢琴格休闲鞋,还配了一副黑色镜框的平光眼镜当潮流单品。 时髦得不行。 他后面是周博然,武士头,穿得也很时尚。 邹燕小声嘟囔:“我有潮人恐惧症。” 施云小小举手,悄声:“我好像也有点……” 下一秒陆念也看见橱窗旁的少女。 他径直朝肯德基走来。 周博然顿一顿,跟在后面。 陆念来到桌旁,邹燕和施云和他打招呼:“陆念……” 少年倚着桌,抄兜冲她们点点头。 然后他看着江恬。 周博然不认识邹燕和施云,只认识江恬。 他抬了抬手:“江恬,我们俱乐部在这里聚餐,这么巧你也来凯德龙啊。” 陆念转头看向他:“她特意在这里等我。” 周博然半空中的手僵一僵,然后放下。 江恬看两人一眼,把打包好的奶茶给陆念。 少年接过,看向手里勾着的奶茶:“什么味道的?” 江恬说是珍珠的。 他嗯一声,看向少女手边的红豆奶茶,似乎漫不经心:“那我走了。” 江恬:“嗯。” 周博然终于明白归来。 还真是等他的。 周博然也说:“那江恬我们走了啊。” 江恬说拜拜。 周博然又抬手:“拜——” 这一秒倚着桌子的少年看着江恬,忽然拿过那杯红豆奶茶喝一口。 然后他放下奶茶,勾着属于自己的那杯离开,面不改色。 周博然顿在原地。 后面那个拜被吞下。 他低头搓了搓手,还是带着尴尬说了句:“拜拜。” 也赶紧离开。 三人望着橱窗外两人走远,消失在回廊尽头。 邹燕看向江恬:“给他带的啊?” 江恬点点头:“嗯。” 她拿起自己的红豆奶茶喝一口。 邹燕:“原来你们在谈恋爱啊。” 江恬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她用餐巾纸匆匆擦擦唇,连忙解释道:“不是的……” 又拿起奶茶要喝。 施云也看着她:“接吻了。” 江恬下意识说:“什——” 忽然她顿住,看向吸管,又抬头看向两人。 邹燕和施云整齐划一地朝她点头。 江恬握着奶茶:“……” …… 低速飞行俱乐部的聚会地点在凯德龙商场的三楼。 陆念和周博然走到二楼的另一头,踏上通往三楼的手扶梯。 扶梯缓缓上升,周博然落后两节。 他心里小猫挠痒一般好奇,都是刚才肯德基里的那一幕,以及昨天公寓里的一幕幕。 实在忍不住好奇心,等走出扶梯时周博然快走两步,与穿黑色夹克的少年并排,试探着问:“干嘛给你买奶茶啊?” 你们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陆念停住,转身看他。 然后把奶茶插上吸管,递给他。 周博然一怔。 就这么给我了? 所以不是谈恋爱,你昨天只是喝醉,刚才只是犯贱? 他伸手就要接,少年收回奶茶,当着他的面吸一口,然后继续朝前走。 周博然站在原地:“……” 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又跟上陆念。 少年突然又停下,看向他。 周博然与他对视,把右手背向身后,又把左手背到身后。 ——你这次骗不到我。 忽然,他看到少年俊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一个笑容。 陆念扶一下黑色镜框,冲他挑一下眉:“快了。” 继续转身朝前走。 周博然愣一秒,猛地反应过来。 他原地鼓了两下掌。 接着追上去:“没搞错?” 少年边走边冲他晃一晃手中拎着的奶茶。 周博然与他并肩:“就凭这个?” 陆念:“她不高兴了。” “什么?” “Bayley。” “那狗怎么了?” 少年斜觑他一眼,没有解释。 周博然一脸摸不着头脑。 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少年拎着奶茶快步朝包厢走去,唇角勾笑,眼神明亮。 昨天说到Bayley她明显不高兴了。 她醋了。 …… 肯德基。 邹燕和施云双双盯着江恬。 江恬两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如坐针毡,有种被课堂提问的感觉。 邹燕:“真不是在谈啊?” 江恬摇头。 她只是答应给他买奶茶,又没有答应其他什么呀…… 邹燕颇为失望。 她倒是希望江恬和陆念在一起。邹燕知道张雪在追陆念,她想看到张雪又气又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样子。 施云插声:“原来你忽然说换到凯德龙商场是为这个啊?” 本来三人约好今天在另一个商场写作业,江恬却改到凯德龙商场。 江恬轻轻嗯一声。 邹燕不放弃,撮合道:“我觉他肯定是有点喜欢你,不然不会喝你的东西,你要不要跟他试一试,他长得帅条件也挺好的。” 施云:“对对对对对对。” 附和着一连六个对,她的大脑像是终于追上语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施云看向邹燕:“但那也要江恬喜欢他吧?” 接着去望江恬。 江恬顿一下,双手在膝盖上轻抓:“我……我不喜欢他。” 于是施云又去看邹燕。 邹燕则盯着江恬,直觉她在说谎。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下意识拿起了陆念喝过的奶茶,说明她没把这当回事。 但少女的表情又不像撒谎。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喜欢陆念? 邹燕脑中冒出这个想法。 施云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三人继续低头写作业。 江恬有点心不在焉。 冷不丁她道:“他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和他喜欢的人长得像。” 两人都齐刷刷抬头望向她。 江恬垂下眼:“那个女生过世了,他想找个代替。” 施云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小说情节呀?” 她平时看小言比较多。 邹燕:“你怎么知道的?” 江恬垂着眼。她看着手中的圆珠笔,轻声:“别人告诉我的。” 邹燕奇怪:“别人好好的告诉你这个干嘛?” 施云:“对对对,好好告诉你这个干嘛啊?” 邹燕警惕:“会不会是故意骗你的?” 她立马展开联想,一个像张雪那样内心险恶,又诡计多端的女生,对陆念爱而不得,嫉妒江恬,作梗造谣。 江恬顿一顿。 或许是出于这本书的意志,第一眼见到季烨她便心生好感和信任,也从未想过他会骗人。 江恬还是摇头:“不是,是真的。” 上辈子她有问过在陆家工作多年的帮佣,那个青梅确实存在。 甚至她也问过陆念本人。 他说娶她是因为一见钟情。 可江恬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在得知真相前,她默认陆念娶自己是因为那时他遭到家族的逼婚,刚好需要一个妻子。 而她恰好撞过去,又符合他的要求。 ——一个强势的男人,比起娶一个背景势均力敌,但同样强势的豪门小姐,娶一个背景较弱,但漂亮听话的花瓶不是更如意吗? 何况这个花瓶几乎半残,什么都只能听他的。 她心里又难受起来。 晚上七点,三人写好作业,于凯德龙商场旁边的沙县吃了晚饭。 吃饱喝足,在大街旁分别。 施云把一直拖着的行李箱交给江恬,双十合十:“那就麻烦你了啊,等我妈不查了我再去你家拿。” 施云喜欢看言情小说,家中藏了很多本,但最近施妈妈可能发现端倪,开始查她的书包,快要开展到搜查她房间的地步了。施云怕被妈妈发现,只能把这些书暂存在别处,比如邹燕家。 可邹妈妈也管得严,会进邹燕的房间。 只有江恬的爸妈不查房,也不会管她看不看小说。 江恬心里还在隐隐难受。 她握过拉杆,柔声细语地说:“不客气,一直保管到毕业都行。” 施云感激涕零,抱抱她:“爱死你了!” 因为行李重,她出了二十块钱让江恬打车回家。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江恬在副驾驶上坐好。 系上安全带,她和还站在窗外的两人挥手说再见:“周一见。” 施云热情地挥手说拜拜。 邹燕也挥了挥手,但眼神带着点复杂。 她看出江恬的难受。 的士开了有十几分钟,江恬收到邹燕发来的短信。 ——“下午后来怎么都不说话了?” 江恬一愣。 她回:“作业有点难,在认真想题目。” 邹燕:“骗子。” 下一秒她又发来:“你要不要亲自去问问他?” 江恬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看着手机屏幕。直至黑屏。 司机突然说:“小姑娘,要不要开进去啊?” 江恬回过神抬头,已经到了梅苑新村门口。 她说不用了。 付完车费后江恬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 的士驶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出来看。 是邹燕再次发来的消息。 “你就问问呗,又不掉一块肉,真的你就给他一巴掌让他滚远远的,但要是假的呢?” ——但要是假的呢? 江恬握紧手机。 她不觉得是假的,但因为邹燕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地想,或许这辈子不一样了呢? 若是这辈子并没有那个女生,他真的是对她一见钟情呢? 江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去想,但她控制不住。 站在原地良久,她回复邹燕一个好。 又给陆念发一条短信,约他现在见一面。 收好手机,江恬拖着行李箱往家走。 滚轮的擦地声中她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出于好奇。 …… 凯德龙三楼。 KTV。 音乐震耳欲聋,酒杯碰撞溅出液体。 一个新来俱乐部没几天的女生抿口啤酒,偷偷看几米外靠在沙发上戴黑色冷帽的陆念。 包厢内灯光昏暗,少年戴着一只潮品黑色镜框,英俊得像杂志中走下的模特。 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白色T恤,露出的手臂充满结实有力的感觉,远远地就能感受到荷尔蒙气息。 女生咽咽口水。 她悄声问同伴:“我们要不要去找陆念喝酒啊,他旁边都没人。” 同伴直言不讳:“那你想想他旁边为什么没人。” 女生噎住。 同伴也看过去一眼:“你别看他帅,但特别讨厌女生来献殷勤,小心他凶飞你。” 女生:“……” 同伴:“他刚来俱乐部时好几个女的都被凶飞过,一个大美女被凶飞了还锲而不舍,天天约他,但他根本不是那种能被女人约出来的人。” 女生放弃了,又向那边瞥去。 少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和旁边的周博然说了句话,便套上夹克匆匆离开。 心里好奇,等周博然来这边拿酒时,她问:“周哥,陆念刚才怎么突然走了啊?” 周博然冷不丁被喊住提问,愣了下。 然后说:“他有事。” “什么事啊?” 周博然耐心地说:“一个女的约他。” 女生看向同伴。 同伴:“……” 误会 梅苑新村小区。 路灯下,江恬坐在行李箱上翻着书。 她边看边等人。 陆念开着车驶进小区时,远远就看到坐在行李箱上读书的少女。她安静地捧书坐着,周身撒着一层橘黄色的灯光,娴美柔和。 倒车入库,关上车门。 关门的砰响惊动江恬。 她看过去,合书站起来。 几秒后少年单手插兜来到跟前。 陆念推推粉皮的大行李箱。纹丝不动。 他看向江恬,左耳的钻石耳钉闪过一道微光:“这么重你也帮人推回家?” 在短信里江恬向他解释过行李箱的由来。 江家在五楼,只有步梯,短信里江恬也请他帮忙搬箱子上楼。 江恬柔和道:“施云给了我打车的钱。” 陆念没再说什么。 他拉开握杆,拉着行李箱就要朝前走,江恬突然说:“等一下。” 陆念停住,看到她蹲下来打开行李箱,把手上的书塞进去。 陆念:“看的里面的书?” 江恬站起来:“嗯。” “讲什么的?”少年再次握上不锈钢长杆,拉着行李箱往单元门走。 江恬跟在他旁边:“一个校园爱情故事。” “具体呢?” 江恬看书快,但二十分钟不到,也才看小半。 不过这本是施云强力推荐的,晚饭时她剧透过大半情节,还说:“哭得我稀里哗啦,几天没缓过来。” 江恬总结说:“女主心爱的男友出车祸过世,死前告诉她我会找一个天使替我爱你,死去男友的心脏移植给了另一个男生,女主转学到那个男生所在的高中,用尽一切方法对他好,替他写作业,替他跑一千五百米。” 她刚读到一个情节和情感上的双高.潮,有点感动。 正要说这个情节—— 陆念:“她脑子有问题?” 江恬:“……” 她不做声了。 江家在小区里面,离入口还有点距离。 两人并排走。 “喂。”陆念突然停步,转头看向她。 江恬疑惑看过去,轻轻疑惑:“嗯?” 陆念看着她:“奶茶挺好喝的。” 江恬愣一下,点头道:“嗯,珍珠奶茶是经典的。” 陆念还看着她:“我说红豆的那个。” 江恬的脸立刻红了。 她脑海里开始循环播放施云的那句“接吻接吻接吻……” 少年眼神含笑地看她。 他抿住唇强压住笑意。 江恬红着脸打他一下,低头朝前走。 陆念轻笑一声,跟上来与她并肩:“找我要说什么啊?” 除去帮忙,她短信中还说有事和他说。 江恬的心猛地抽痛一下。 她又想到上辈子的事。 江恬还没想好要怎么问。垂着睫她轻声道:“我想一下。” 少年眼中还含笑:“还要思考呀?” 她是不是终于愿意承认喜欢他? 江恬低声,闷闷道:“嗯。” 到达单元楼门口。 穿着夹克不好搬箱子,陆念脱掉扔给她:“拿着。” 江恬抱住夹克。 皮夹克是暖的,带着体温和他的气味。 感应灯已经亮起,光芒中江恬抬眼看到少年搬起行李箱,并不困难的样子。她忽然想起刚刚那本书中对男主的描述——“帅气的背脊,修长有力的双腿,一看就是很有力气的样子。” 他也是这样。 江恬忽然想到要如何问。 她说:“那本书的男主和你挺像的。” 陆念顿住,回身看她。 感应灯的光芒中少年白色长袖的前部分贴上身体,紧实腰腹的形状若隐若现。 “和我像?” “嗯,”江恬轻柔说,“都挺好看的。” 少年的唇角无声掀起。 江恬睫毛因为撒谎轻颤:“也都有一个邻家的青梅,一起跳过级,后来患病死了。” 这次换陆念微顿:“周博然和你说的?” 江恬一愣,轻轻点头。 陆念没想到周博然这么多嘴。 “对,是有这么个人,后来得运动神经元病走了。”少年说。 他都快把那个女生忘了。 他没否认! 江恬死死攥紧夹克。 陆念再度搬起行李箱正要上楼。 突然他想起什么,又放下箱子,疑惑地看过去。 她是不是,又醋了? 少年眸中泛起涟涟神彩。 江恬低下头,强忍心中的酸涩。 她告诉自己就算有那么一个人,或许这辈子还是和上辈子不一样,或许这辈子他没有喜欢过她,那个女生也不曾喜欢他。 或许或许或许或许…… 或许她应该问出来。 江恬就要直接问—— 陆念看着她,突然无声地坏笑一下:“她和那个叫Bayley的女生都喜欢我,经常为了抢我打起来。” 江恬的问话断在唇边。 她抬头怔怔看向他。 陆念也看着她,观察她的表情:“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喜欢她一丁点了,毕竟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我口味又不像你那么重,喜欢已婚的。” 江恬的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 她把夹克狠狠扔到他身上,扭头快步登梯上楼。 陆念还站在原地。 少年的眼睛亮得像这年天上的星。 她就是喜欢他! 她百分百喜欢他! 少年扛起粉色行李箱追上去。 一口气登上五楼,他放下行李箱,江家大门敞开着,白棉袄的少女握着钥匙串站在门边,红着眼眶。 他就要说话,江恬抢过他手中的行李箱推入客厅,重重关上大门。 陆念被堵在门外。 他唇角含着一抹笑,挨近大门叩了叩:“喂。” 里面没有人应声。 他又叩叩:“逗你玩的,我不喜欢她,我们见面就要打起来。” 江恬靠着门,咬着唇不说话。 少年的声音清朗,隔着大门传来:“Bayley也不是人,是条柯基狗。” 江恬一声不吭。 他又叩一下:“谁不说话谁是小狗。” 江恬还是不说话。 把行李箱推到门边,她回到卧室,把敲门声关在外面。 想到什么,江恬又取出手机,把他的号码狠狠拉黑。 门外。 陆念叩了十几下,都得不到回应。 他取出手机要打江恬的电话。 黄振海的电话拨进来。 “明天星期天,要不要去一起去打游戏啊?” 陆念:“不去。” 黄振海失落:“啊?” 下一秒少年声音含笑:“明天带你去买游戏机。” 黄振海懵逼。 过生日的时候陆念为他想要什么,他许愿任天堂的掌机Game Boy MICRO。结果当然是做梦。 黄振海反应过来,惊喜交加:“现在就去呗!” 发财了啊? 陆念说现在有事。 挂断电话后他再度敲门。 大门依旧紧闭。 又编辑一条长短信发过去,半天没有回信,他只好先开车回家。 回到家,想到什么,他又拨一个座机号。 …… 江城,陆宅。 陆意出卧室要去厨房找东西吃,看到哥哥房间锁了好几年的门开着,老保姆张妈在里面翻东西。 他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张妈,你这里找什么啊?” 张妈回头:“二少爷,刚才大少爷打电话回来,要我找当年米勒夫妻养的那只狗的照片,要身上穿着绣名字衣服的那张,还要找和陶二小姐打架闹到警察来调解拍了照的那张,一起给他用传真发过去。” 陆意一头雾水。 他又急忙问:“哥还说什么没有?” 张妈摇摇头。 陆意沮丧。 他摆摆手:“张妈那你忙吧。” 张妈应一声:“嗳!” 去厨房的路上,路过主卧时陆意打开一条门缝,欧式大床上,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熟睡如同尸体。 紧握把手,他心里又痛又焦虑。 大哥和父亲闹翻后从家中搬出,常年住在酒店,前几个月更是搬到了宁城。好几年了,大哥几乎和家里断掉联系。而爸爸的脾气也犟,一年前检查出大病,不许任何人和大哥说。 即使现在病入膏肓,也不许人通知。 可他也不敢背着爸爸告诉大哥…… …… 星期一离元旦假期只剩一周,早上一进教室,江恬感觉到节日前的骚动气氛。 班主任李老师还没来,学生们交头接耳,谈论假期安排。 “假期和周末撞在一起好吃亏啊。” “不知道回来还要不要补课。” “要是元旦和国庆一样放七天就好了。” 对好数学作业,把三人的作业一齐交上去,邹燕回到座位,对江恬说:“放假前一天我把东西都在家收拾好,你也收拾好,等放学我朋友就开车来接我们,回家放下书包拿了就能走。” 江恬点头:“好。” 邹燕和以前的朋友约好元旦去江城玩,而她也要去江城试听宋启航推荐联赛辅导班,顺便陪邹燕一起。 施云托着脸,遗憾道:“可惜我要回老家,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我特别想去快乐魔方玩。” 欢乐魔方是国内最大的主题游乐园,只在一线大城市有。 邹燕问同桌宋启航:“你那天准备怎么去?” 宋启航一直在偷听她们说话。 他慌张地摸了摸镜框:“呃呃,我坐火车去。” 邹燕邀请:“车能坐六个人,你跟我们一起坐车去吧,住在一起,刚好江恬去试听有个伴。” 宋启航:“我爸已经给我买好火车票了。” 邹燕只能作罢。 宋启航:“但我房间还没定,到时候可以住一起。” 他看了眼江恬,有点害羞地又摸摸镜框。 邹燕拍掌:“那就这么定了!” 中午放学后江恬和邹燕还有施云去食堂吃饭。 江恬打一两米饭和一份炒豆芽。 端着不锈钢餐盘来到餐桌旁,她拉开椅子坐下。 邹燕和施云对视一眼,都看到双方眼中的无奈。 两人看向江恬,眼神谴责。 邹燕:“上次不是答应我们要多吃肉吗,光吃饭和豆芽有什么营养啊,所以身体那么差呀。” 施云:“对对对,你都答应我们不挑食了。” 江恬挑食,邹燕和施云发现后逼着她承诺不要再挑食。 江恬也记得承诺。 朋友谴责的小眼神下,她坐立难安,霍地站起来说:“我……我去打点肉。” 上辈子直到死都没有好朋友,这一辈子江恬真的很珍惜这两个朋友。 在食堂橱窗前转了一圈,实在没有胃口,江恬打了杯热咖啡回来。 邹燕和施云看看咖啡,又齐齐抬头看着她,一脸无语。 捧着咖啡,江恬不好意思:“明天一定不挑了。” 不到十分钟,施云把餐盘吃得锃亮。 心满意足地拍拍小肚子,她瞄向江恬还剩下大半盘的午餐和半杯咖啡:“我知道为什么我总也瘦不下来了,因为我不像江恬一样靠仙气就能活着,我靠肉活着。” 邹燕菜都吃完,只剩一点饭,也摸摸肚子,感慨说:“江恬你以后结婚,一定要找个做饭好吃,愿意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弄好吃的,不然你下半辈子得继续靠仙气活着了。” 江恬更不好意思了。 邹燕擦了嘴,想到什么,冷不丁说:“你去问陆念了吗?” 江恬脸色猛地白下来。 邹燕意识到什么。 她立马闭嘴。 施云来回看看两人:“陆念怎么了啊?” 邹燕给她使眼色:“没什么,别提了。” 施云看着门口,忽然又道:“陆念。” 邹燕低声:“不是说别提了吗?” 施云委屈:“不是,我是说陆念来了啊,和上次那个黄毛的一起。” 江恬倏得握紧筷子。 她朝食堂的门口看去。 江城 逆着光江恬看到陆念。 少年双手揣兜朝这里走,上身是一件簇新的短款皮衣,运动风黑色长裤,戴一顶潮牌鸭舌帽。 她收回眼神抿住唇,放下筷子。 黄振海手捧掌机,盯着屏幕边打游戏边跟在陆念旁边,因为不时撞到人,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借过借过”。 陆念来到餐桌旁的一瞬间,江恬猛地起身,握住剩下的半杯咖啡快步朝外走。 少年当即掉身跟上。 黄振海盯着游戏屏没注意到,一直走出老远,才发现不对劲。 身边似乎空了。 一转头他看到已经站在门旁的少年少女。 “……” 入门处江恬被挡住。 少年比她高一个头还多,逆着日光他投下的影子像是罩住她。 江恬往右边走。 陆念长腿一跨,轻而易举地拦住她。 江恬又往左边走。 再度被挡住。 江恬又转个方向要走,陆念看着她突然说:“喂,还跑呢,鞋带都散了啊。” 江恬下意识顿住。她低头看。 鞋带牢牢的。 旁边传来少年的一声轻笑。 江恬:“……” 陆念看着她。 少女的唇从始至终崩得紧紧的。 她还在吃醋。 他唇角的弧度像半永久。 黄振海小跑过来:“江恬,你们怎么又吵架了啊?” 江恬一声不吭。 陆念还看着她:“昨天的彩信看到了没?” 他把照片都发过去了。 江恬还是不说话。 陆念反应过来。 她又把他拉黑了! 他闭闭眼,深吸一口气。 邹燕和施云也走过来。 因为刚才吃饭时江恬突然白了脸,邹燕默认替身那件事是真的。 她没好气地大声说:“你们两个来干嘛啊!” 黄振海莫名其妙被冲了下,有点无辜。 他指指陆念:“他说他来还笔。” 邹燕和施云都看向陆念。 少年双指从口袋夹出一只银色钢笔,在江恬面前晃晃:“不要了?” 江恬认出来这是她以为弄掉的那支英雄牌钢笔。 原来是上次他来学校时顺带拿走了。 她伸手去拿。 少年夹着钢笔的手指突然横移。 江恬拿了个空。 她抬头看他。 陆念夹着笔再度移到她面前,一本正经:“这次不跟你开玩笑了,拿着。” 江恬顿了顿,还是去拿。 这一秒少年拇指一弹,钢笔腾空上飞,江恬又拿了个空。 钢笔落下,陆念接住。 握着钢笔,少年看着她,低笑一声:“还给你都不要啊?” 黄振海努力憋笑。 你也太贱了吧? 江恬看着他。 陆念下巴冲她抬抬,再度把钢笔递过来:“这次真的不跟——” 江恬半杯咖啡全泼在他脸上。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闭眼抿住唇。 黄振海要笑疯了。 让你贱,让你贱啊! 江恬握紧空纸杯,转身快步朝外走。 陆念舔一下唇上的咖啡。睁眼摸摸口袋,没有卫生纸,于是他摘下帽子用来擦擦脸。 然后看向大笑不止的黄振海。 下一秒,他把脏帽子盖在黄振海头上。 黄振海的笑也戛然而止。 …… 校门口。 江恬把空纸杯投进垃圾桶,余光瞥见跟来的少年。 顿一下,她继续朝前走。 陆念挡到她跟前:“不生气了好不好啊?” 江恬站定。 她低着头不吭声。 少年俯首看着她,眼里有温柔的光:“生气鬼,给你看证据好不好啊?” 他手机里也有照片。 江恬看着人行道地砖上的花纹,轻声:“没生气。” “骗人,”他还看着她,眼神含笑,“那你把我拉黑。” 江恬睫毛微颤:“一开始是有点生气,但后来就不气了,拉黑你也是因为别的。” 少年轻怔,拿手机的动作也顿住。 江恬抬头。 她与他对视,眼神平静:“他离婚回来了,不希望我们再联系。” 这一秒少年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江恬看着他,内心也莫名揪疼一下。 她咬住唇狠狠撇开视线,疾步走开。 江恬不相信他。 这辈子她也不要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黄振海边打掌机边走校门。 看到陆念,他暂停游戏走过来:“怎么你一个人啊,江恬呢?” 下一秒,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他闭上嘴。 陆念闭着眼死死咬着牙,紧紧攥着没有拿出来的手机。 …… 三十一号下午放学后,元旦假期如期而至。 下课铃一响,除了留下值日的人,学生们一窝蜂冲出教室。 江恬和邹燕、施云还有宋启航走出校门,邹燕朋友的白色别克已经停在校门口。 施云满脸生无可恋。 就她不能一起去江城,要和爸妈回老家。 邹燕手使劲拍一下施云的肩膀,像将军鼓舞士兵:“振作起来,这次你先回老家,我和江恬去江城探探路,等寒假我们再一起去江城玩。” 施云唉声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江恬柔声说:“我们给你带江城的特产吃。” 想到好吃的,施云总算感觉到安慰。 稍微振作一点,她和两位好友及宋启航道别,独自去对面的公交站台等车,邹燕则带着两人去坐朋友的别克车。 邹燕口中的朋友是一对情侣,男的叫刘斌,邹燕喊斌哥,他比三个高中生大五岁,今年二十二。情侣中的女生的叫□□,比三人大三岁,今年二十。□□是邹燕家搬家前的邻居。 刘斌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跟着家人做点小生意,有车和驾照,气质透出几分流里流气,而□□一直是小鸟依人的样子。 这对情侣坐前排,邹燕带着两人坐后面。 车子开动,上高速时,刘斌忽然从后视镜里看江恬一眼:“美女叫什么,到现在都不自我介绍一下?” 江恬客气礼貌地说:“你好,我叫江恬。” 刘斌:“那你有多甜?” 江恬不说话了。 宋启航想说什么,瞧一眼对方高大的身材,没敢吭声,而□□只是不悦地看江恬一眼。 邹燕拉下脸:“关你屁事,你好好开车行不行?” 刘斌嬉皮笑脸:“就问一下怎么了?” 他继续开车。 邹燕靠近江恬,悄声抱歉说:“对不起啊,□□家有亲戚在快乐魔方上班,跟他们来是想嫖车和半价票的,等回来我们就不和他们一起了,自己坐车回来。” 这一年的手机软件不是那么发达,现在再买车票、门票,重新定住宿已经来不及。 江恬点点头:“好。” 一路上,江恬注意到刘斌从后视镜看过来好几次。 她皱皱眉。 …… 周家。 周姨妈仔细检查后备箱里的奠品, 周博然站在旁边,无奈道:“妈,东西都是你带的,一件件亲手放上去的,还能出错吗?” 周姨妈瞥他:“你妈做事要你多嘴?” 周博然乖巧闭嘴。 周姨妈最后检查一遍,盖上后备箱:“你现在就去接念念,你和他说好了吧?” “说好了。”周博然说。 想起什么他又说:“他这几天心情好像都不太好。” 周姨妈说:“应该是你小姨忌日近了吧。” 周博然也这么想。 周姨妈:“记得加满油。” “知道了妈。” 加满油后,七点半他在湖景一号门口接到陆念。 红色的小轿车开往江城。 …… 接近九点,江恬一行人到达江城的住宿地。 因为手头都不充裕,他们住的是小旅馆。 办好入住后,直接出门去跨年。 十二点跨年结束后,三人步行回旅馆。 邹燕手上还拎着吃的,感慨说:“大城市就是好,热闹死了,不像宁城,什么活动都没有,我决定了,我要到这里来上大学。” 她又问江恬:“你准备去哪里上大学?” 江恬说:“首都吧。” 上辈子她的目标就是首都大,可惜后来没去成。 邹燕;“也是,全国最好的学校就是首都大,以你的成绩确实可以冲一冲。” 宋启航说:“如果在联赛中得到好成绩,进入国家冬令营培训,也能拿到保送名额的。” 邹燕:“那你们要努力了。” 她数学不行,但江恬和宋启航都是数学学霸,尤其江恬,很有希望在联赛中拿到好成绩,保送进大学。 十二点四十,三人步行回到旅馆,碰到同样回来的刘斌和□□。 □□挽着刘斌的胳膊和邹燕打招呼,问她刚才去哪里玩的。 刘斌满身酒气,吊儿郎当打量江恬。 他的眼神像蛇一样黏腻潮湿,江恬感觉到不舒服,先上楼回房间。 邹燕看着满身酒气的刘斌;“明天不是要开车去魔方乐园吗,他喝这么多,明早怎么开车啊?” □□也犯难,但男友要喝酒她拦不住。 □□耸耸肩:“那就坐大巴去呗。” 邹燕无可奈何。 刚好旅馆有合作的大巴,两人让前台帮忙订座位。 一回到房间,江恬去浴室洗漱。 辅导班的试听安排在二号,一号的计划是去快乐魔方。快乐魔方八点半开园,但离市中心遥远,五点多就要起床。 从浴室出来时,她看到邹燕在看电视。 隔壁□□和刘斌的那间也开着电视,音量很大。 小旅馆的隔音不好,那边电视剧里的对白盖过这边的。 邹燕要骂人了:“放那么大声音干什么,什么素质啊,她以前不这样的,怎么谈个恋爱人都变异了?” 见浴室空出来,邹燕先和她说明天早上换大巴的事。 江恬没意见:“我都可以的。” 邹燕去洗漱。 洗好后就要把剩下的吃的解决掉,有人来敲门。 □□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邹燕,是我,我想买件衣服,你来帮我一起看看。” 这年已经有网上购物,但并不算普及。 邹燕又想骂人了。 但因为□□帮忙买到三张半价门票,□□她妈又帮过妈妈的忙,她再不情愿也得去。 邹燕拿起电视机旁的钥匙,对躺床上的江恬说:“你先睡吧,我去隔壁一趟等会回来。” 江恬盖被子闭眼:“好。” 带上钥匙,邹燕关电视和灯出门。 □□那屋的门开着。 邹燕走进去。 □□听到响声,头也没回,喊她快过来:“购物车里保存的这几件我都挺喜欢的,你看看觉得哪件最衬我,下个月去东北滑雪我要穿。” 邹燕要把钥匙放口袋。 摸了摸上衣和裤子,都没口袋。 她随手把钥匙放电视柜上。 “来了来了。”忍着不耐烦,她坐到床边帮□□选衣服。 刘斌醉醺醺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背对这里坐在床边的邹燕和□□,还有电视柜上那枚钥匙。 盯着钥匙几秒,他又看邹燕一眼。 然后拿上钥匙出门。 走到隔壁的房间前,刘斌捅钥匙开门。 男友 门被反锁,刘斌扭了几下都打不开。 隔壁房间,宋启航想去楼下便利店买饮料,一推门,他看到拿着钥匙试图开门的刘斌。 刘斌立刻也注意到他。 阴沉沉地看宋启航一眼,他拔出钥匙回客房。 宋启航察觉出那一眼里的威胁。 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挣扎,他还是没有敲门告诉江恬。 既然被看见,应该不再敢了吧? 宋启航沉默着去买了饮料,回到房间。 刘斌也回到房间。把钥匙放回电视桌上,他躺到床上看电视。 床侧,□□终于选定一件:“那就这件吧。” 邹燕露出一个刑满释放的表情:“那我回去睡觉了。” 她转身拿走电视桌上的钥匙,回去开门,发现门被反锁打不开。 邹燕不得不拍门:“江恬,开门啦!” 白天太累,江恬沾床就睡了过去。被拍门声音吵醒,她揉揉眼,睡眼惺忪地起床开门。邹燕走进来,关上门后打开小灯,随口问一句:“门怎么反锁了?” 江恬轻轻打个哈欠:“习惯了。” 这是上辈子独居后养成的习惯。 邹燕把钥匙扔到电视柜的包上:“我还特意带了钥匙想着不喊你呢。” 江恬轻柔说:“没关系的,我入睡快。” 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忽然有人敲门。邹燕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宋启航。 宋启航抱着一瓶可乐:“我,我来给你们送饮料,喝不喝呀?” 他还是鼓起勇气,想要说出刚才的事情。 他看邹燕后面的江恬一眼。 少女长发凌乱,才刚刚睡醒,脸上还压着枕头印,但肤白唇红,依然美得出奇。 难怪刘斌有想法。 邹燕莫名其妙:“大晚上谁喝可乐啊?” 宋启航鼓起勇气,就要说出方才的事,这瞬间,隔壁房间里刘斌刚好也出来买东西。 刘斌扶着门看向他。 宋启航的脸白了白,勇气泄了。 “那……那我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他说完后,慌乱地回房了。 邹燕嘀咕:“莫名其妙。” 她关上门去浴室刷牙。 江恬也回自己的那张床继续睡觉。 这间房是双人间。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一行人起床去赶车。 …… 在嘉云旗下的云泽酒店入住一晚后,一号早上六点半,周博然开车带陆念去上坟。 陆念的母亲叫周洁玲,死后下葬在郊外的青沐山陵园。该墓园离市区有一大段距离,假期早上道路又拥堵不堪,直到八点半左右两人才抵达目的地。 停车场停好车,拎着祭品上山,找到周洁玲之墓。 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周博然默默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身旁的少年。 站在墓碑前,陆念看着碑上照片里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他的恩人。 也是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仇人。 现在她再也无法折磨他,但他也再听不到她说一句话了。 他放上一束新鲜白菊。 祭奠结束后下山。 山上不许见明火,所有的奠品必须在固定的沟渠里烧完。 烧完后回到停车场。 周博然发动轿车离开:“现在回宁城还是下午回去?” 他不觉得表弟想留在江城。 陆念靠着椅靠阖着眼:“去快乐魔方。” 周博然惊悚地看他一眼。 你这是悲极生乐,还有心情去游乐园玩? 但表弟发话,他只能往打开导航,往快乐魔方的方向开。 车子进入陵园路,与开往墓园的一辆白色宾利背道而驰。 宾利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玩手机的空歇陆意往车窗外随意一瞥。 他突然睁大眼睛:“哥!” 红色小轿车一闪而逝。 陆意着急地喊:“追过去!” 司机在下一个路口掉头,但红色小轿车已经不见影踪。 …… 快乐魔方的大门口前排起长龙。 邹燕站得腿酸,索性蹲下来:“妈的,排到什么时候啊……” 五点多出发,七点多到,现在都八点半了,连大门还没进去。 江恬也不好受。 双腿发酸,她靠在铁马护栏上。 刘斌忽然挤过来,嬉皮笑脸:“我给你靠靠?” □□不悦地看她。 江恬抿住唇,挪开到一边。 宋启航想说什么,张张唇还是没说。 刘斌还要往江恬旁边挤,邹燕突然站起来,冲他:“你有完没完啊?” 刘斌还没说话,□□先不高兴了:“邹燕你干嘛啊,大呼小叫的,你对我们有意见?” 邹燕闭上嘴,没再说什么。 她和妈妈都欠沈家人情。 江恬换到邹燕的前面,和后面的刘斌、□□隔开。 她低声对邹燕说:“等进去我们和他们不一起玩了好不好?” 邹燕愧疚地看她一眼,也低声:“我不好□□翻脸。” 江恬心里有点难受。 她还是温柔说:“好。” …… 快乐魔方和陵园都在江城的郊区,却是两个方向。 十一点多,红色小轿车到达快乐魔方。 停好车,过桥走到排队处,望见眼前的队伍长龙,周博然两眼一黑。 他拦住一个工作人员:“现在排队大概要排多久?” “大概半小时吧,已经比刚开园时好多了,”工作人员说,“不想排队可以买贵宾卡,能立马入园。” 周博然看向陆念。 陆念掏卡。 买完贵宾卡,两人快速入园。 贵宾卡有导游服务。 另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领路。 把两人领到导览牌前,他介绍说:“魔方摩天轮、异度空间过山车和欢乐飞火轮是最火爆的项目,也是排队时间最长的,如果想免排队,可以买通通卡,您们两位有贵宾卡,在园区内购物包括买通通卡都可以打八折。” 周博然目瞪口呆:“不是有贵宾卡了吗,每个项目还要另外买卡?” 他也是第一次来。 工作人员也觉得公司的赚钱手段让人叹为观止:“都是上面的规定。” 周博然表示理解。 工作人员:“不想买通通卡,又想少排点也可以去鬼屋,我们园的鬼屋也特别有名,但排队的人相比其他的热门项目会少点。” 周博然:“好的,谢谢你,我们知道了。” 工作人员介绍完毕离开。 周博然看向陆念:“去哪个?” 他知道答案一定不会是鬼屋。 陆念怕鬼。 看着身边的少年,周博然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当年的小表弟很乖巧,但毕竟是小孩,难免有不听话的时候。谁能想到为了惩罚他,小姨妈居然会将一个小小幼童关在地下室里反省呢? 甚至还告诉他地下室有鬼,如果不听妈妈的话,就会被鬼惩罚…… 从那以后他怕鬼。 陆念看着鬼屋的图片,也想到那些。 他薄唇紧抿了下。 下一秒少年收回眼神,向前走去:“随便逛逛。” 周博然心中叹息一声,也跟过去。 …… 江恬一行人在排过山车。 邹燕又蹲了下来:“妈的,腿要废了,全在排队……” 江恬也站得难受。 但这里没有护栏靠。 她勉强站着,安抚邹燕道:“马上就要到我们了。” 邹燕抬头,过山车呼啸着在终点停下,一群人离开车厢。 她欢呼着站起来。 工作人员抬起挡杆,让后面的人进入。 过山车一共十二节车厢,每个车厢容纳两人,一次能带二十四人。 工作人员一边放人,一边点人数。 等队伍前面的人都过去,轮到江恬一行人时,只剩两个可以进去的名额。 邹燕看向江恬:“江恬,你不是没玩过过山车吗,你和宋启航先进去,我们三个坐下一趟。” 江恬说好。 宋启航也没意见。 他就要和江恬一起去,刘斌突然嘻嘻哈哈说:“我也没玩过过山车,换我呗。” 他说完看宋启航,皮笑肉不笑地问:“行不行啊?” 宋启航脸色微白,脚步顿住。 邹燕皱眉:“那你和□□先坐,我们等下一波。” 刘斌目光投向江恬,吊儿郎当道:“过山车这么危险,我和这个美女一起坐,顺便保护她。” □□瞥向江恬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厌恶。 刘斌用手去搂江恬的腰。 江恬避开。 邹燕把江恬扯到身后,警铃大作:“干嘛啊?” 刘斌嬉皮笑脸:“保护美女啊。” 邹燕沉下脸:“我们江恬有男朋友的,不需要你保护。” 刘斌还嘻皮涎脸:“她男朋友又不在,我好心帮个忙。” 邹燕心下焦急。 她已经感觉到宋启航不太靠谱,而刘斌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也拎不清,和以前她认识的邻家姐姐不一样了,可因为妈妈那边的原因,她又不好直接 陆念和周博然一路逛到过山车所在的区域。 邹燕眼尖,第一个看到他们。 急中生智,她指过去:“我们江恬男朋友来了!” 帮她 几人包括江恬在内都是一愣。 她顺着邹燕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十米外看见陆念。 天色晶明,少年穿一件黑色冲锋衣,灰色休闲长裤配白色球鞋。 排队的地方在露天,但铁马护栏里人头攒动,陆念和周博然都没注意到这处。 邹燕大声喊他:“陆念!” 比起刘斌,她觉得“渣男”陆念都没那么惹人嫌了。 少年回头,也看到她们。 他走过来,隔着铁马护栏。 邹燕朝他使个眼色,说:“你怎么才来啊,我们江恬都等死了,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啊?” 江恬没反驳。 刘斌看看她,又看看黑色冲锋衣的高大少年,眼中暗露惊疑。 队伍后面的人开始催促:“到底坐不坐啊?” 刘斌只好和沈菲先去坐过山车。 等他们走远,邹燕舒口气。 周博然也走来:“怎么了?” 邹燕解释说:“那人缠着江恬,刚好看到陆念,我就借他用一用。” 寸头耳钉的少年看着江恬,冷不丁问邹燕:“那她男朋友呢?” 邹燕下意识道:“她没男朋友啊。” 陆念把卡和密码给周博然,让他去买免排队的通通卡。 江恬还靠着铁马栏杆。 陆念看向她。 下一秒,他从外侧也倚来,靠着围栏,离她不到十厘米。 江恬一顿,没有动。她垂着眼,感受到他的视线像是在脸颊上燎原。 少年忽然低啧两声:“啧啧,真厉害,又被甩了。” 江恬:“……” 她不搭话。 陆念又看她一眼,转身靠着护栏,也不再和她说话。 周博然到旁边的柜台买好通通卡回来,和陆念插.进队伍最前端。 江恬正式向他介绍两位同学:“邹燕和宋启航,都是我的同学。” 周博然正对两人,温和道:“你们好,我是陆念表哥,我姓周,叫我周表哥就好。” “周表哥好。”邹燕从善如流。 宋启航也说周表哥你好。 过山车只有三分钟,这一秒刚好结束。 长长的车体慢慢降速,最后停在轨道上。游客纷纷下车。 等上一波游客都离开,工作人员招手让下一波填上去。 陆念径直坐进一个空车厢。 江恬就要坐进另一个,邹燕隐秘地把她往陆念那里推了推。 江恬愣一愣,看向她。 邹燕嘴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江恬望过去,刘斌和沈菲还没离开,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等在外面。 抿抿唇,她还是坐到陆念旁边,握住放下的横杆。 少年看她一眼,又看回前方。 三分钟后过山车结束,几人下车走出去。 江恬挨着陆念。 沈菲挽着男友的胳膊迎来:“邹燕,下个项目去哪里啊?” 邹燕有做攻略。她掏手机查看记事本:“去碰碰车,这个点那里人会少一些,也离吃饭的地方近。” 沈菲对碰碰车不太感兴趣,兴致缺缺道:“行吧。” 宋启航有点口渴:“我去买瓶水。” 宋启航去买水,剩下的六人暂时等在原地。 沈菲和邹燕说着以前邻里间的事,大肆谈她还是邻居的时候,她妈妈是如何帮助单亲的邹妈妈,邹燕脸色有点难堪,但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因为这是事实。 刘斌则打量着江恬。 他还不太相信邹燕的话。 陆念冷不丁说:“我女朋友脸上有东西?” 江恬一顿,看向他,他正看着刘斌,目光压迫。 刘斌也看向陆念,对上少年带着压迫感的眼神。 他嬉皮笑脸回一句:“看她后面刚才那个路过的小孩子,怪可爱的。” 他没再看江恬。 宋启航买完水,气喘吁吁跑回来:“来了来了。” 几人往碰碰车的地方走。邹燕在江恬的右手边,陆念在她左边,周博然和宋启航则在最左边,边走边讨论着新闻时事。 五人在前面一排,沈菲和刘斌落后两三米的样子。 江恬察觉到刘斌的视线又黏上来,湿乎乎的,像沾着口水的大舌头舔过后颈。 她抿紧唇。 下一秒,左侧的少年忽然握住她的手。 江恬微怔。 然后任由他牵着。 那道黏糊糊的视线离开了。 沈菲排队时喝了不少水,有点想上厕所。她对碰碰车本来也不感冒。沈菲停下来,喊一声邹燕说:“你们去玩吧,我和阿斌不去了,我去趟厕所,下午再见。” 邹燕巴不得她和刘斌走,立马说再见。 沈菲和刘斌离开。 碰碰车的地点还没到,五人继续朝那里走,邹燕边走边看手机上保存的相关攻略,周博然和宋启航还在聊天,江恬则遥望远处缓慢旋转的摩天轮。 她的手还牵在陆念手中。 他的手比她大,牢牢握着她的,掌心的温度也高。 等走出一段路,江恬回头看,沈菲和刘斌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于是她看向陆念。 就要说可以松开了—— 少年甩开她的手。 好似不用她说,他早就想这么做了,牵她也只是勉为其难,他一点也不想理她。 江恬:“……” 江恬没说话,与他继续并行着走。 少年无声看过来,盯着她雪白侧脸。 几秒后他才收回眼神。 大约十分钟不到,到达碰碰车的排队处。 江恬望过去,五颜六色的碰碰车泊在入口前的水泥地上,车头是动物的拟态。碰碰车分为两种,单座的和双座的,双座一般都是父母带小孩。 她跨坐进一只粉色小海豚的单座碰碰车,向旁边看。 另外四人也都选好车,邹燕是红棕带白色斑点的梅花鹿,周博然是黑白熊猫头,宋启航是猫头鹰,陆念是深蓝色鲨鱼头。 邹燕最积极,音乐一响,她一马当先冲进场内,还招呼江恬:“快点快点!” 江恬也转动方向盘进场,把碰碰车往场地中央宽敞的地方开。 刚开出两三米,鲨鱼头从侧面撞上小海豚。 江恬连同车身狠狠一震。 她往身侧瞥。 黑色冲锋衣的少年坐在鲨鱼头碰碰车里,单手把着方向盘。 见她望来,陆念老神在在投来一瞥。 下一秒,少年轻呵一声:“这么菜?” 然后打方向盘开走了。 江恬:“……” 她也打方向盘往旁边开。 江恬不喜欢撞人,也避免被别人撞,她尽量绕开别人。 另一边,开走鲨鱼头忽然又转向,跟在她后面几米外的地方。 周博然刚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家长互相撞过,对这项童年游戏产生了勃勃兴致。眼见要和江恬狭路相逢,他提前大声预告:“江恬小心,我要来撞你了!” 他开着熊猫头朝小海豚进军。 下一秒,鲨鱼头狠狠冲来把它撞飞。 周博然:“……” 邹燕听到那句撞人预告,也开着梅花鹿赶来:“江恬,我来帮你了!” 梅花鹿创上熊猫头。 再次被撞飞的周博然:“……” 熊猫头堪堪停下,刚好停在宋启航的猫头鹰旁边。宋启航看看周博然,又看看江恬,也意思意思撞上去。 还没扶稳方向盘的周博然:“……” 五分钟后碰碰车结束。 几人下车离开。 因为刘斌这个威胁不在了,邹燕觉得陆念这个“渣男”不再有用,还看着就让人闹心。随便找个借口,她拉着江恬和宋启航离开,把两人丢在原地,分道扬镳。 周博然眺一眼她们的背影,又看向陆念:“不是快了吗?” 他当然看出表弟和江恬间的气氛并不对劲。 陆念握紧手指,垂着眼不说话。 周博然拍上他肩膀:“先去吃饭吧。” 临近午餐时间,各项目的排队时间都大大缩短,趁这个机会,邹燕带着江恬和宋启航去排跳楼机:“就要还没吃的时候玩,吃饱了容易吐。” 来到排队处前,看着高高升起又急剧降落的跳楼机,宋启航手心出汗:“你们玩吧,我……我在外面等你们。” 邹燕激他:“胆子那么小,那等会鬼屋你不要吓死了啊,胆子大点好不好啊?” 宋启航不受激将法,脚像生了根,誓死不去。 邹燕只好作罢。她又问江恬怕不怕。 江恬摇头。 她不怕失重感也不怕鬼。 两人玩了跳楼机出来,面无异色,和光看着就脸色发白的宋启航一起去餐厅吃饭。 在半路碰到沈菲和刘斌。 江恬猛地攥紧衣角。 邹燕脸色也变了下。 沈菲和刘斌走来。刘斌看着江恬,笑嘻嘻说:“美女你男朋友呢,怎么不陪着你啊?” 邹燕说:“他有事去了。” 刘斌明显不信,他明目张胆地打量江恬。 沈菲皱皱眉,有点不高兴地看江恬,继而扭头问邹燕:“去吃饭啊?” 邹燕说对。 沈菲自然道:“行吧,那一起吧。” 邹燕犹豫下,没拒绝。 这一刻江恬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难受起来。 和几人一起朝餐厅走去,感受到刘斌再次打量而来的视线,江恬压抑心中的难受。 上辈子没有品尝过友谊的滋味,这辈子她真的很珍惜邹燕这个朋友,面对刘斌的不正经态度,江恬没有表态,是想给邹燕面子让她自己解决。邹燕也确实有护着她,可邹燕到底有自己的顾虑,不能完全站在她这一边,要代替她委曲求全。 …… 餐厅里。 陆念和周博然用好午饭,从比较靠近的后门走出。 刚走出一百米不到。 周博然忽然站定,一脸懊恼。 拍拍额头他说:“糟了,我钥匙好像忘在桌上了。” 他吃饭时指甲刮断,用钥匙扣上的指甲钳剪了指甲。 让陆念原地等自己,周博然就要回餐厅,手机响起,女友唐箐箐的夺命call打来,质问他去了哪里鬼混,怎么不在学校也不在家。 周博然没办法,只好回电话,用肢体语言示意陆念帮忙去取钥匙。 江恬一行人进入餐厅。 刘斌忽然撞了江恬下,笑嘻嘻说:“美女,你往我身上靠干嘛啊?” 邹燕刚要发火,沈菲冲她不客气地说:“邹燕,瞪我男朋友干嘛!” 邹燕又气又怒:“我什么时候瞪他了?” 沈菲:“你不是瞪他你是什么,你想瞪我啊,你小时候肺炎差点病死的那次要不是刷我妈的医保卡你能活到现在,你怎么这么恩将仇报!” 邹家确实欠她家。 邹燕不再说话。 刘斌的目光更肆无忌惮了。 江恬心脏难受地揪一下。 在餐厅找到空座位,刘斌去吸烟室抽烟,剩下的四人占位。 …… 陆念从后门回到餐厅,看到抽烟室里的刘斌。 抽烟室距离后门和洗手间近。 顿一下,他开门也走进去。 …… 点餐台几米外的餐桌旁。 沈菲旧事重提,又开始不客气地训邹燕:“阿斌对你不好吗,上次还带你出去吃饭,你跟他大吼大叫的还瞪他,你捡的小猫也是他找人帮你收养的,你有没有良心?” 又看江恬,意有所指:“还是跟以前一样,见到什么阿猫阿狗都喜欢带回家。” 邹燕脸色发青。 宋启航尴尬扒饭吃。 江恬站起来,垂着睫说:“我去洗手间。” …… 吸烟室。 靠着墙壁,刘斌看到陆念走进来,情不自禁站直身体,保持警戒。 陆念装模作样翻翻口袋,然后径直走到他跟前:“没带烟,借根?” 刘斌看他一眼,掏出烟盒。 陆念抽出一根烟在烟盒上点点,夹着说:“借点火?” 刘斌拿出打火机给点燃。 陆念抽一口。 下一秒,他用燃烧着的烟头摁上刘斌的右肩。涤纶面料立马灼出一个洞,化学物燃烧的刺鼻气味扩散开来。 刘斌的眼神变得阴冷。 陆念直直与他对视。 就这么对视几秒,刘斌败下阵来,避开他到旁边另外的角落吸烟。 丢掉香烟,陆念随意地转身。 这一瞬间他看到玻璃门外正望着这里的少女,白色棉袄,乌发莹然。 他僵一僵。 鬼屋 江恬垂下眼依旧朝洗手间的方向走,等她出来,看到颀长的少年靠在吸烟室对面彩色的泡沫墙上,手指转着一圈钥匙。 听到动静,陆念她瞥一眼,把周博然的钥匙塞进口袋。 江恬握着一包手帕纸,低头往前走。 就要从他面前经过的一刹那,少年长腿突然伸直,挡住她的道路。 江恬顿住。 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江恬握紧手帕纸。 她不要因为他帮忙就前功尽弃,再为那些旧事伤心难过! 陆念靠在泡沫墙上,保持一个长腿前伸的动作,紧盯她雪白侧颜。 十几秒后,少年放下长腿。 江恬立刻越过他往前走。 这一瞬,少年死死咬住口腔内壁。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她根本不在意! 靠着泡沫墙,他难受地闭闭眼,也往餐厅的方向走。 因为有点口渴,陆念走到点餐台前,向点餐员要一杯可乐。 点餐员问:“您好先生,要加冰吗?” “加冰。” 江恬回到餐桌旁坐下,邹燕三人还在吃泛。 邹燕和宋启航都是炒面,沈菲是汉堡套餐。江恬点的则是火腿炒饭。拉开椅子坐下,她默默吃饭。 沈菲本来高兴地在说去滑雪的事,一看到她回来,好心情即刻灭了。眼中闪过不悦,她不打算委屈自己,阴阳怪气一声:“哎呦,谁回来了,美女回来了。” 谁都看出来她因为刘斌对江恬的兴趣,很不爽江恬。 邹燕实在忍不住了:“沈菲你他妈犯病啊!” “我犯病了,我犯什么病了,”沈菲立刻也炸了,站起来说,“我给你搞半价票,我让你随便带人来了吗?” 邹燕也站起来,提高音量:“我问过你能不能带人你说能!” 沈菲比她音量还高:“我给你带人,我让你随便带猫猫狗狗了吗?!” 陆念喝着可乐往这里走。 听到几人的话,他在不远处顿住。 邹燕要被沈菲的偷换概念气炸了。 江恬也很生气,但她不习惯在公共场合吵架。 从背包里取钱,江恬杏眼平静看着沈菲:“我把钱还给你。” 邹燕压住她的手,大声:“不还她,凭什么还她,就不还她!” 还一把拿走沈菲还没动的鸡块,塞到江恬面前。 沈菲差点也气个倒仰。 但见邹燕似乎真的生气了,她也知道收敛一点,重新坐下。 邹燕也气鼓鼓坐下。 几秒后,沈菲还是气不过,瞥向江恬:“记得小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过,猫狗不要随便往家捡,一到春天的时候发.情,叫的不知道有多难听。” 邹燕又气得站起来:“你他妈又狗叫什么!” 宋启航也难得开口:“过分了。” 狗叫…… 沈菲也彻底怒了,故意说:“哎呦,我他妈说哪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别的意思,我说的是猫狗又不是人,就怕某些人对号——” 下一秒冰凉的可乐从她领子里灌入。 沈菲一个激灵:“啊!” 江恬和宋启航都愣住,就连站着的邹燕也怔住,看向她身后黑色冲锋衣的少年。 陆念放下可乐,拉开一个椅子坐下,轻描淡写:“我也没别的意思,手滑了。” 沈菲就要骂他,少年黑黢黢的眼神看向她,耸耸肩:“故意手滑的。” □□都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邹燕没忍住,噗嗤笑出一声。 沈菲难以置信望向她。 陆念也笑了下,似乎被自己逗笑了。 然后看向江恬。 少女垂着眼没说话,也没有一点反应。 他俊脸上的笑容隐没,抿住唇,握紧椅子的横木。 又在犯贱! 她根本不在乎! 刘斌抽完烟也从吸烟室出来。刚转出转角,望见江恬旁边黑色冲锋衣的少年。他顿一顿。走到沈菲身边时,注意到女友头发湿淋淋的,还有一股可乐味。 正要问怎么了,刘斌突然一顿,意识到什么,视线投向陆念旁边桌上的可乐纸杯。 □□气急败坏地正拿纸巾擦头发。见男友回来,她就要向抱怨,刘斌忽然拉起她,嬉皮笑脸向邹燕道别:“我和菲菲还有点事,既然她吃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沈菲还在用纸巾按头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刘斌把沈菲带走,没有计较这件事。 他也知道自己理亏,连累了女朋友。 敢明目张胆调戏江恬,只是因为江恬看着好欺负,邹燕顾忌和沈家的交情一直隐忍,而宋启航就是个怂蛋。 可这个突然冒出的陆念,肯定不真是江恬的男朋友,但一直帮着她,看上去就不太好惹,也真的脾气大。 刘斌其实并不想也不敢闹大。 宋启航吃惊地望着刘斌和不情不愿被拉走的沈菲的背影。 刘斌居然欺软怕硬。 他有点后悔之前没有强硬起来。 餐厅外,周博然被女友训了一顿后又得到她的关心。 唐箐箐:“那你钱够不够?” 周博然:“够的够的,住宿都在,吃饭也是他掏钱。” 唐箐箐:“他再有钱不把钱当回事,你也不能总花他的钱吧,你不要面子的吗,刚好我要出门,顺便给你打点钱。” 这年她每月生活费已经有五千。 周博然没能拒绝掉,唐箐箐已经挂了电话。 他心里暖烘烘地握着手机。 又等了会,没见陆念回来,周博然原路返回餐厅,望见围坐一起的四人。他惊讶一下,也走过来坐下:“你们在这里啊。” 他看向白色棉袄粉色长裤的江恬。 难怪取个钥匙半路失踪啊。 刘斌和□□离开,邹燕心里很高兴,响亮地喊他一声:“周表哥,你好啊!” 周博然愣一下,也笑呵呵地回她你好。 因为又碰到一起,午饭结束后五人一起去下一个项目。 邹燕和宋启航先去上个厕所,江恬三人等在餐厅的门口。江恬和陆念分站左右两边,周博然站中间。 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正要说话,手机响了。 唐箐箐又打来电话。 “我去接个电话……” 周博然去一旁接电话,原地只剩江恬和陆念。 谁都不说话。 一月的晴空无声,像这年沉默的青春底片。 几分钟后,陆念还是先瞥向她。 少女站在光与影交界的地方,白色棉袄,粉色休闲长裤,垂着头用帆布鞋的脚尖碾着地面的鹅卵石。 微风拂动,她小脸旁落下的乌发轻动。 那么柔软,但拒绝时的姿态冷硬。 江恬碾着地面,突然感觉到他走近。 她脚尖的动作停住,看着地面。 少年的气息从眼前擦过,停在左边咫尺的地方。 陆念双手抄兜,靠上她旁边餐厅门口的赭色石柱,并不看她。 几秒后,他蓦地出声:“什么时候被甩的?” 江恬不做声。 少年嗤笑一下:“不好意思说啊?” 江恬还看着鹅卵石,低声说:“没被甩。” 他顿一下:“邹燕说……” 江恬轻声:“还没告诉她。” 这一秒少年脸上的表情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也对,”良久,他看着不远处的的凋敝花坛,慢慢开口,词句中带着一根根的尖刺,“毕竟不怎么光彩。” 江恬做好任凭他奚落的准备。 然而那一句后很久,少年都没再开口。 冬日的风抚摸过脸颊,她朝旁边看过去。 少年沉默不言,侧脸埋在阴影中。他也像衰败于阴影之中。 江恬的心忽然狠狠痛一下。 她还是收回视线,咬着唇没有解释。 邹燕和宋启航解完手回来,没一会,周博然也打完电话,重新加入队伍。 他吐出一口气,温和地问邹燕:“下一个去哪里玩,我和陆念全听你们安排。” 邹燕看一眼手机中的攻略:“下一个去鬼屋。” 周博然愣住。 鬼屋…… 他不敢直接越庖代俎说陆念怕鬼,我们就不去了,只好朝陆念使眼色。可少年一点反应都不给。 周博然看向江恬,有点理解。 面子不能丢啊…… 一行人还是来到鬼屋前。 排了快四十分钟的队后,终于轮到他们几个。 引导员把五人和另外两人编为一组,每人分发一个耳麦。领到耳麦后,众人先被带到旁边一个的小黑屋子里看介绍片,了解故事背景, 快乐魔方鬼屋的全名是卓越医院。该医院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家公立医院,因为接连闹鬼被废弃。玩家的身份是一档探灵节目的主持人,和团队一起前往医院进行调查拍摄。故事一开始,主持人走进这间废弃医院,站在废墟中拿着话筒于摄像机前进行介绍。介绍完他忽然发现不对劲,一回头,整个团队的人员全部消失了,自己回到了当年深夜闹鬼的医院。 看完介绍片出来还要排一截队伍。 宋启航本来就怕,是被强拉过来的,看完鬼片他整个人不好了,流出的冷汗几乎把眼镜架打湿。 顾不得邹燕会不会被嘲笑,宋启航当即宣布放弃:“我……我去下一个项目那里等你们。” 他直接弃权,从旁边的安全通道溜走。 周博然担心地看陆念。 少年俊脸上的神情没有异常,但唇色微微泛起苍白。 心道,他果然想起小时候被关进地下室的事,有点创伤后反应。 周博然更担心了,但又不好开口让他和宋启航一样离开。 邹燕本来兴致勃勃,但介绍片的恐怖氛围太好,此刻她心里也有点发虚,刚才甚至没顾得上对逃走的宋启航开嘲讽。 她死死抱住江恬胳膊:“好吓人啊,你怕不怕?” 江恬没什么感觉。 但宋启航和邹燕都怕,她便也温温柔柔地说:“嗯,我现在也挺怕的。” 邹燕:“多怕?” 江恬顿一顿,给她们面子:“很怕很怕的。” 陆念苍白着唇色,忽然看她一眼。 邹燕也怕,但还是说:“没事,不怕,等会你跟着我。” 江恬轻柔:“嗯。” 前方排的队伍往前推进,周博然也越来越着急,不断看向陆念,朝他使眼色,让他不要逞强。 队伍不断向前挪动,陆念盯着前方。 黢黑的入口处一点点逼近,像记忆中黑魆魆的地下室。 鬼片里的场景混合童年地下室的记忆,杂糅着抓来,“不听妈妈的话的都是坏孩子,坏孩子会被鬼吃掉”“你要恨你爸,恨他!”“不许给他开灯,让他好好反省!”…… 冷汗从后脖渗出,他握紧口袋里的手机。 快要轮到时,少年还是按下音乐键。 音乐播出如同手机铃声,他平静说:“我去接电话,等会进去。” 然后拿着外放音乐的手机去拐角。 周博然立马猜到这个借口。 悬着的心放下,他接一句帮她圆谎:“好的,你慢慢打不急啊。” 他和邹燕还有江恬进入鬼屋。 走进入口后江恬向前看去。 入口后是一条长长的漆黑甬道,甬道尽头的老式大门闭合着,黑暗中玩家听着耳麦里探灵主持人的讲解声向前步行。 忽然耳麦里主持人发现团队不见了,惊叫一声。与此同时,尽头的大门咯吱吱打开,玩家彻底进入当年闹鬼的卓越医院。 医院内部如同迷宫,还有真人NPC的追逐,邹燕一惊一乍,又叫又跳,没一会江恬就与她跑散。 十分钟不到,她身边就只剩周博然。 周博然其实也有点怕。 为了缓解恐惧,他和江恬聊天,笑着说:“陆念这个电话估计得打一个小时,今天这个鬼屋和他是无缘了。” 江恬看向他。 周博然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他怕鬼。” 江恬顿住。 “不可思议对吧?”周博然笑起来,想到什么,他又叹口气,“陆念小时候我姨妈管他管的比较严,他一不听话,姨妈就会把他关进地下室反省,吓唬他有鬼会吃了他,对这种黑暗幽闭环境,他有点创伤应激。” 江恬垂眼。 她才不要同情可怜他。 少女还是咬紧唇,感觉到心脏处微疼。 没多久,又碰到NPC的追逐战。 周博然跑得飞快,江恬与他也跑散,只剩自己一个人。 医院的走廊昏暗,消毒水的气味浓郁,老旧的灯泡在人走近时会突然闪一下,江恬并不害怕。 前方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她过去查看。 十米开外的输液室里,两个可能是上一批次玩家的女生坐在条凳上,一人哭着,另一个安慰她。 哭泣的女生穿一件十分打眼的玫粉色鲨鱼裤,安慰人的女生穿大衣。 鲨鱼裤女生听到脚步声,尖叫一声往角落躲。 大衣女生拉住她,捂住额头:“丢不丢脸啊,是玩家。” 鲨鱼裤女生这才停止躲藏,又害怕地哭起来。 大衣女生转回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朋友吓坏了,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就出去不玩了。” 江恬不知道怎么,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帕,温柔地问:“需不需要纸巾?” 大衣女生点点头。 江恬把纸帕留给她们后离开。 …… 鬼屋入口处。 颈后的冷汗干涸,陆念把手机放回口袋。 就要从安全通道离开,一个边排队边打电话的男生挂断电话,心有余悸地对旁边的女友说:“我们不去了吧,你胆子小,阿豪和他女朋友现在就在里面,说一个粉色裤子的小姑娘吓得都哭了,出都出不来……” 少年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看向入口处。 …… 离开输液室,江恬慢慢走着,心里想的都是刚才的周博然的话。 已经决定不再与他有瓜葛,为什么听到那些,心里还是会难过?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被NPC追过几次,江恬下意识转头就要逃。 感觉不对劲,她又停下看去。 下一秒,少年苍白着脸出现在面前,横抱起她起就往外跑。 江恬:“……” 父亲 陆念横抱着白棉袄粉色长裤的少女,一口气跑出卓越医院,才把她放下。 江恬的呆在原地,乌发凌乱。 她有点弄不清楚情况。 江恬朝旁边看去。 鬼屋外立面的墙体呈红赭色,黑色冲锋衣的少年侧对这里,单手撑住墙面,闭着眼正在喘气。 天空浅碧,飘来的云块遮住阳光,阴色的天气中依然能见到他额角的汗际。 一口气抱着活人跑了那么远,的确会很累。 但他在发什么疯呀…… 江恬解开橡皮圈,正要重新扎马尾,出口处走出两个玩家,从旁经过。 “太吓人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对啊,那个粉色鲨鱼裤的女生都吓哭了。” 江恬扎发的动作一顿,低头一眼下.身那件浅粉色的休闲裤。 她有点明白过来。 江恬低睫,遮住眼中的复杂情绪。 与手心接触的墙体传来冰凉触感,抚平奔跑后的热气,也一点点安抚恐惧的内心。等心跳平缓,潮水般的恐怖褪去,陆念扶着墙睁眼,看向左边几米外的少女:“你就这么喜欢逞强?” 明明很害怕还进去。 江恬:“……” 他是好心,江恬还是有点感动,不要和他计较。 少年长臂抵着墙,依然偏头看着她,他左耳打着的耳钉微微折光:“半个鬼屋的人都知道你哭得走不动,丢不丢脸,丢脸从宁城丢到江城来了,一丢上百公里。” 江恬:“……” 感动没有了。 江恬走近打他一下,又走到一旁不看他,背着小包,背对着他。 陆念看向她的背影,略带着清冷的声线不可思议:“你打我?” 我救你,你打我? 江恬脚尖碾着鹅卵石不说话,仍然背对着他。 白云移开,阳光重新露头。 少年垂下手,背靠上红赭色的墙面,看着沐浴光中的她的纤细背影。 几秒后,他左脚踩住右脚跟,褪去球鞋,抬起长腿,用套着白色短袜的右足在她小包上轻踹一下。 江恬向前踉跄几步,小包上的坠饰摇晃。 江恬:“…………” 站稳后她扭回头。就要打他,这一秒重新舒展的阳光中江恬望见少年尤带苍白的唇色。他的发角依然汗湿,长睫毛下的眼珠美丽像黑曜石,但薄唇泛白。 他刚才是真的很怕。 江恬手指握了握,想要打他的手还是落下去。 垂下眼别过身,江恬继续用后背对着他。 寸头耳钉的少年背靠墙面,双手插兜,脱了鞋的右足踩在鞋面上看她。 下一秒,他抬脚踹她臀部一下。 江恬:“……” 他踹得不重,江恬稍微往前踉跄一下就站稳。她没往后瞧,向前走开,与他拉开五六米的距离。 他的腿确实长,但也够不到这么大的距离。 陆念靠着墙看着她几秒钟,接着低头穿回鞋,走到她身边。 与她并排,少年看向前方来来往往的游客,说:“喂,都不谢谢我?” 江恬:“……” 江恬还没说话,少年已经看向她,开口说:“我要吃烤红薯,还要喝水。” 下巴冲她背包侧袋的保温杯抬抬。 江恬:“……” 这一刻,不远处有人冲这里喊:“同学!同学!” 像是在喊她。 江恬看过去,是卓越医院输液室里那两个女生,穿粉色鲨鱼裤的女生眼睛通红,腿脚发软走不动的模样,被大衣女生搀着从出口出来。 大衣女生一边挥手喊她,一边拉着同伴往这里来。走到江恬跟前,她从口袋取出还剩下一半的纸帕递还江恬,再次道谢:“刚才谢谢你啊。” 江恬柔和地说不客气,将纸帕揣进口袋。 粉色鲨鱼裤的女生站在一旁,又啜泣一声。 大衣女生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冲她小声说:“丢不丢脸,全游乐园的人都要知道你吓得走不动了,回去你能被笑话一年。” 鲨鱼裤女生的眼圈更红了。 旁边的寸头耳钉的少年忽然一僵,看向她那件显眼的粉色鲨鱼裤。 闭闭眼,他向旁边走开,与江恬拉开一段距离。 大衣女生和同伴说完话,重新看向江恬:“那再见,我们走了啊。” 江恬温软地说再见。 目送两人走远,她将目光投向陆念,少年不知不觉挪开了快有七八米的距离,抄兜看着别处。 他尴尬了。 江恬下意识轻笑一下。 意识到这个笑她抿抿唇,收敛笑容,垂眼看着地面。 忽然,她瞥眼望向帆布小包侧袋里的保温杯。 犹豫几秒钟,江恬还是取出保温杯,走到他旁边,向他递了递。 少女往这里的走来的一瞬间陆念便察觉到,他没看向她,依旧望着远处的路灯。直到百合花的体香欺近,停靠在身侧,他才微微瞥过去,视线中少女白皙的手指握着那个粉色的保温杯。 “干嘛啊?”少年的唇角扬起来。 江恬握着保温杯,低声说你说要喝水。 唇角勾起,少年拿过保温杯,一边扭瓶盖一边说:“我又没说要喝你的水。” 江恬没回他。 陆念扭开外盖,就要拧开内盖直接喝,突然他停一下,低眼看着外盖的一侧——因为常用它喝,这一侧有点脱色。 无声地往旁边瞥一眼,他将水倒进外盖,就着脱色的杯口喝掉。 拧回瓶盖,将保温杯还给她,少年面色自然:“给。” 江恬接过,重新放回小包侧袋。 刚放回去—— 陆念:“烤红薯呢?” 江恬:“……” 她还是小声解释一句:“这里没卖的。” 江恬拿出手机,趁着空档背单词。 这一处的阳光有点强,影响看手机屏幕。 她回到墙边的阴影处。 陆念也靠到她旁边,目视远方。 江恬一顿,接着背单词。 很快,她的注意力沉浸在单词中。 陆念无声看向她。 大片的阳光盛放,这年光明灿烂的一月初一,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她一直看着手机,他一直看着她。 …… 邹燕从鬼屋的出口跑出来,大声喊:“江恬!” 这一秒寸头耳钉的少年把视线从身旁少女的身上移开。 邹燕看到两人,跑过来。 站到江恬面前,她说:“我到处找你都没找到,急死我了。” 江恬将手机收回口袋,轻柔道:“我早就出来了。” “难怪……”邹燕环顾四周,“宋启航和那个姓周的呢?” 江恬:“我出来时没看到宋启航,应该在别的地方吧,周博然还没出来。” 邹燕说:“我给宋启航打个电话喊他回来。” 江恬点点头。 等她打好电话,周博然也刚好从出口走出,来到三人跟前,他暗中打量陆念的脸色,确认表弟没事后提着的心落地。 没一会,宋启航也赶回来。 他是去别的地方凑热闹了。 邹燕挽着江恬的胳膊查看攻略:“走,我们去下一个项目大西洋号。” 邹燕和江恬在前面,宋启航在她们稍后一点的地方,陆念和周博然在最后。 周博然看向表弟。 少年看着前方那抹白色背影,唇角含着一抹笑。 他挨近,低声问:“和好了啊?” 陆念瞥他一眼,没理他。 周博然尴尬地干咳一声。 大西洋号是类似海盗船的项目,比较远,离鬼屋的出口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 走到一半,背后的远处有人焦急地喊:“哥!哥!” 又喊:“陆念!” 众人回头。 一个穿白咖色拼接外套,长相秀气的少年从十几米开外跑来,气喘吁吁。 周博然惊讶:“陆意,你怎么在这?” 听到周博然的话,江恬也认出来人是陆意,陆念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上辈子和陆念结婚后,他有时会到别墅来,江恬认得他。那个时候江恬的视力和听力都不太好了,并不记得他的脸和声音,但知道他的名字。 陆意喘口气,秀气脸蛋上是急跑后血液循环的红:“我去给阿姨扫墓,在陵园路上看到哥和周哥你了,但没赶上你们,去找了下监控见你们来快乐魔方,就让司机送我来了。” 他说完望向陆念,眼中闪动泪光。 好长时间没见,他还是有点想大哥的。 陆意殷切说:“哥,既然回江城了,就和我回家一趟吧。” 陆念看着他,心情微微复杂。 母亲深恨陆意这个私生子,连带不许他们一起玩耍,但其实他们兄弟私下关系不错。 陆念拍上他的肩膀:“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陆意知道这是变相的拒绝。 因为阿姨,哥哥和父亲的关系真的很差。那场婚礼后他没回过家。 陆意还是不太敢违逆父亲的要求,将他的病情完告诉大哥。 他着急地恳求陆念,像是快要哭了:“哥,今天就当我求求你,你就跟我回去一趟吧,爸,爸他生了点病……” 他还是透露一点。 陆念将手从他肩膀移,对周博然平静说:“我们走吧。” 说完转身朝前走。 陆意对周博然露出一个“帮我劝劝他”的表情。 周博然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其实他心里对小姨夫也有怨恨。 周博然和陆念一起朝前走,邹燕也挽着江恬的胳膊,低声:“我们走吧,他家好复杂的样子啊……” 江恬看了陆意一眼,跟上他们。 几人没走出几米,陆意还是带着哭腔喊出来:“哥,癌症啊!爸得的是癌症啊!” 前方,寸头少年的身形狠狠一颤。 关心 陆念和周博然跟陆意离开后,江恬三人继续去排大西洋号。 邹燕好奇:“陆念他爸生的病居然是癌症,不知道严不严重。” 宋启航推推眼镜:“应该挺严重的吧,你没看他弟都快哭出来了。” “有些癌症生存率还挺高的,他家有钱,应该能活挺久的吧,说不定能治好,”邹燕说,“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是穷病。” 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也没有好工作,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对穷深有感受,要不然小时候肺炎也不会借邻居家的医保卡看病。 江恬默默听着他们说话。 陆爸爸的病是治不好的。 再有钱也治不好。 陆爸爸得的是被称为癌中之王的胰腺癌,五年生存率只有5%。大部分人在确诊胰腺癌后只能活半年到一年。 而陆爸爸检查出来时就已经是晚期。 尽管接受了最新的靶向药治疗,陆爸爸还是会在明年去世。 邹燕还在和宋启航说话:“真没想到陆念和他爸的关系那么糟糕啊,他爸爸病了他居然不知道,还要弟弟来通知。” “陆念看上去脾气就挺犟的,他爸可能也犟,”宋启航说,“不过这次他爸爸生病倒是一个契机,说不定能修复两人的父子关系。” 江恬也知道没有。 上辈子直到陆爸爸死,父子俩的关系也是平平。他一辈子,或许除了短暂的幼年时光, 三人排到大西洋号。 邹燕注意到身边的少女一脸若有所思的发呆表情。 她在想什么? 乘坐完大西洋号出来,邹燕神采奕奕,宋启航扶着栏杆干呕。 江恬说:“我也不太舒服,想先回旅馆休息。” “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邹燕可惜地说,“五点都还没到呢,现在就回去有点浪费门票了,晚上的灯光秀都看不到。” 快乐魔方九点半闭园,八点半有灯光秀。 江恬还是坚持回去。 邹燕和宋启航舍不得难得来一次,留下来继续玩。 时间不是太晚,乐园门口回市区的公交巴士仍在运营。从出口离开后,江恬却乘坐与回城相反的巴士。 巴士驶出公交站,江恬坐在车门后的第一排,握着栏杆扶手。 三站后江恬下公交。 这一年没有外卖软件,但有提供跑腿的公司。 上辈子在江城住过,她记得快乐魔方附近就有一家跑腿帮忙小公司。 江恬还是不想与他再续上辈子的纠葛,但这一刻,她禁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尝试着忍了忍但还是忍不住。 刚才在大西洋号上一直想这件事。 …… 白色宾利上。 陆意诉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突然查出来的,明明每年的体检都没有问题,以前爸的身体有多好你也知道,发现后立刻去国外请了最好的医生做手术,配合靶向药治疗,上个月才回国,怕影响股票,新闻一直没有放出。” 陆意说着,又红成兔子眼:“哥,我真的好害怕,晚上经常做噩梦爸没了。” 陆念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陆意低声啜泣起来。 “哥,你回来吧,”陆意难为情地抹把眼泪,抬头红着眼说,“爸如果……如果真的不在了,这个家只能靠你了。” 白色宾利停在红色别墅的大铁门前。 三人回到陆家。 别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陆意低声说:“我出门前爸在睡觉,应该还没醒,小阿姨带着弟弟们出门了,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 陆念来到主卧里,看到床上浅眠的男人。 他曾经那么高大威严,现在消瘦得不成样子,两颊凹陷,颧骨凸出,家居服袖口中露出的手瘦得像骷髅,让人感觉陌生。 陆意走到床头,轻声喊:“爸。” 喊了几声,陆启明疲惫地睁开眼睛,视线越过二儿子的肩头看见大儿子。 陆念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接。 这一秒少年的心中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或许是在期待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期待。 陆意害怕地小声说:“爸,我是偶然遇见哥的。” 陆念:“爸。” 陆启明平淡地说:“坐吧。” 然后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陆念死死咬住口腔软肉。 陆意搬来换衣凳让哥哥坐,自己坐床头,不停地说着话,缓解这对父子中间的尴尬。周博然也来和小姨夫打个招呼。大约半小时后,陆启明的再婚妻子戴招娣带着两个小儿子匆匆回来了。 一对双胞胎只有两岁多,几个月不见,他们已经不太记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只觉得他的打扮和气质好凶。 两个小孩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 戴招娣低声训斥:“还不快喊大哥。” 双胞胎怯生生喊了声大哥,然后扑到父亲床头,异口同声:“爸爸!” 孩子们的声音清脆稚嫩。 见双胞胎小儿子扑来,陆启明不自觉露出笑容,枯瘦的手爱抚他们白嫩的小脸,问他们今天去了哪里玩。双胞胎口齿不清,你争我抢地说起来,戴招娣在一旁温柔地看着,陆意也时不时插几句。 其乐融融。 周博然向旁边看过去。 少年乌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一切,俊脸上是一种让人心疼的面无表情。 这一刻周博然忽然从他身上感觉出一种死寂。周博然禁不住开始怨怪起小姨妈,为什么要因为夫妻间的恩怨,剥夺属于孩子的父爱。 他低声:“出去转转?” 两人离开主卧。 刚下电梯来到一楼会客厅,家佣提着一个纸袋子走来说:“大公子,你让跑腿买的东西送到了。” 周博然:“你什么时候叫了跑腿?” 一路上两人都在一起,他没看到表弟打电话叫跑腿。 黑色冲锋衣的少年也目露疑窦。 接过纸袋他打开,看到里面的烤红薯,还带着温热。 周博然也望见,愕然:“你专门叫个跑腿买地瓜吃?” 陆念却已经明白过来。 看着袋中的烤红薯,少年的眼亮起来,像这年天空中的星。 断联 江恬回到旅馆时已是傍晚,因为刘斌和沈菲今晚还住隔壁,她收拾东西准备换一个住宿。 这一带小旅馆很多,不愁找不到实惠的。 来的路上她打过电话给邹燕。 邹燕说:“你先换,等我回去后去找你,既然已经撕破脸了,我当然也不要再住他们隔壁。” 今晚的住宿费已经付过,她主动要承担两人新旅馆的住宿费。 刘斌欺软怕硬,但宋启航还是不想一个人住他旁边,也说:“江恬我也换,回去后我们把房退了,一起去新旅馆找你。” 旅馆内,整理好行李箱,江恬坐在床上,没有立刻离开。 她取出手机,看着电话簿里重新从黑名单拉出的号码。 从鬼屋出来后心软给他水,陆意找来后又忍不住送出红薯,想要安慰他,江恬已经意识到,当他出现在眼前,对她好,或者无意间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她还是无法做到不在意。 为什么无法不在意呢? 她又不是喜欢他…… 江恬想和他断联,清楚地告诉他她根本不喜欢他,让他不要再试图接近她,达成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号码,却迟迟拨不出去。 下一秒,手机震动,一个号码打过来。 是他的号码。 江恬猛地握紧手机。 她还是点接听键。 “喂?”少年的声音在电磁波中略有些喑哑。 江恬:“你好。” “这么礼貌啊?”他低低地笑。 江恬垂着眼轻轻:“嗯。” 他又轻笑,故意说:“送红薯的时候怎么不礼貌一点,提前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一声不吭的,我稍微不聪明一点都猜不到。” 江恬没说话。 窗外的天色早已暗下来,夜又轻又凉地来了,旅馆客房安静的像是漂浮在真空太空中的卫星。江恬听到他的呼吸,被电磁波传至耳边,那么近,好似他就挨在身边。 江恬忽然:“对不起。” 她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痛苦又酸楚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如此难开口呢? 她明明不喜欢他呀! 她明明早就不喜欢他了,上辈子就不喜欢他了呀! 陆念:“对不起什么?” 江恬又缄默。 陆念冷不丁:“你也知道对不起我?” 江恬一愣。 陆念:“那么重,抱得我手臂现在都还在痛。” 江恬:“……” 江恬:“你才重呢。” “那次在山上也是,那么重,压死我了,”少年又说,“第二天累的我打球一开始都进不了球,你说是不是你害的?” 江恬:“……” 江恬小声:“你烦死了。” 陆念:“不想承认啊?” 江恬:“我又不重。” 她真的一点也不重,因为挑食,算很瘦的那类。 陆念突然:“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记不起来了。” 江恬:“嗯。” 他又忽然放低声音:“你再让我背一次,我就记得了。” 江恬又蓦地缄默。 陆念逼她:“忽然说对不起,又忽然不说话,你是来搞笑的?” 江恬只好说话:“你才是来搞笑的。” 陆念:“我哪里搞笑了?” 江恬:“你就是搞笑。” 陆念:“还从来没人说过我搞笑。” 江恬下意识说我从前也没发现。 上辈子她真的一点没发现他还有这个天赋。 少年:“你又没认识我多久。” 江恬想起他们确实没认识多久,这辈子重生回来到现在,一个月的时间还未过去。而上辈子从第一眼相见他娶了她,到她死去,也只有小几个月的时间。 可是若是以死亡来计算呢? 若是以死亡来计算,那他们是不是算已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陆念又逼她:“送我红薯干什么?” 江恬:“我,我,我喜欢给好朋友送烤红薯。” 他又低低地笑起来。 江恬的脸红了,还好不会有人看到。 电磁波的那一头,少年突然似有若无地哼笑一下,又故意说:“我们什么时候和你成好朋友了。” 江恬:“我,我,上次在迦遇山上你说你要和我交朋友。” 少年:“此一时非彼一时,人是会变的,现在我不喜欢交朋友了。” 江恬:“……”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不说话。 陆念:“你觉得我会缺朋友?” 江恬说我不知道。 “我不缺朋友,”他说,“经常有人主动找我交朋友,拒都拒不过来。” 江恬轻轻嗯一声。 那一头忽然沉默下来,江恬听到他的呼吸声突然加重。 下一秒少年低声:“我只缺一个小媳妇儿。” 江恬又陷入沉默。 阒静的房间,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如同交织。 江恬察觉到对话在偏离预期,在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滑落。 是时候说出来了。 必须说出来了。 可为什么难受的感觉这么强烈,这么痛苦呢! 忍着心口的异样,江恬说:“陆念,我不喜欢你。” 那一端的呼吸猛然停滞,而这一秒江恬心头也一阵抽搐般的绞痛。 江恬:“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爱他一辈子。” 队长的恩情江恬永远也偿还不清,也再没有机会偿还,她曾暗暗发誓要喜欢队长一辈子,即使他甚至不清楚她喜欢他。 江恬也不敢喜欢陆念。 她怎么敢喜欢他呀! 江恬:“给你买烤红薯只是觉得你可怜。” 少年的眼睑周围不可抑制地泛红。 心口一阵阵抽痛,陆念死死攥着手机。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笑:“我可怜,我用得着你可怜吗,你在发什么热心肠,你又在搞什么笑?” 江恬不说话。 少年红着眼眶:“你真搞笑,你真可笑。” 江恬:“对不起。” 陆念:“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他死死咬住牙:“你爱谁一辈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恬的眼睛也红了。 压抑瞬间涌上的哭意她说我知道。 江恬知道他对她只是移情。 她清楚地知道! 又是接近十几秒的沉默。 陆念:“有人找我,我先挂了,再见。” 江恬:“再见。” 他挂断电话。 “嘟——” 江恬扔开手机,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遮住潮湿的脸。 …… 一月二日早上,按照计划,江恬要和宋启航一起去辅导班试听。 试听在九点,但辅导班在另一个区,坐地铁过去要四十分钟,七点多江恬就起床。邹燕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尽量不弄出声音。 邹燕还是醒了,揉揉眼问她:“江恬,你昨晚睡觉时是不是哭了呀?” 江恬微僵,轻柔说:“没有,你是不是听错了?” 邹燕:“那可能是隔壁在哭吧。” 小旅馆是老房子改造的,隔音不太好。 她翻个身继续睡觉。 江恬去浴室洗漱,望着镜子里因为昨夜哭了而微肿的眼睛。 一切分明都很好,和他说明白了,断了个干净,再也不用烦恼。 但为什么夜里忍不住眼泪呢? 用自来水冷敷了敷眼,江恬收拾好出门,宋启航也刚好打开门步出。两人一起去楼下的早点摊吃了馄饨,乘地铁去奥数辅导班。 奥数辅导班在大厦的第二十二层,电梯一路往上,到第六层时停下。 门外,等电梯的人正要进来,霍然发现是向上不是向下,又退出去。 这一瞬,江恬看到那人身后走廊里摆放的编程培训班易拉宝。 ——第六层是编程就业培训班。 电梯门重新合上。 江恬若有所思。 等试听完出来是九点半。 宋启航报了名,江恬没报。 一起坐电梯下楼,宋启航好奇:“你怎么不报?” 江恬只温声细语地说价格有点贵,超出预算。 宋启航也知道她家里不富裕,没有再问,只是有点可惜寒假不能和她一起上课了。 下了大楼,地铁口就在不远处,江恬却突然对宋启航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起还有点事,等会就回去。” 宋启航走后,江恬重新回到第六层,去了那家编程培训班,给姐姐郝佳报了一个过年后开班的Java培训班。 重生回来,江恬知道未来是信息技术的天下。上辈子她活着的最后几年,程序员这个职业真的很火。 姐姐郝佳中专学的就是电脑,江恬希望她能学好编程,有个一技之长。 其实姐姐真的很聪明,只是太叛逆。 这一年的物价没有后来那么高,Java培训班包住,总共花费七千多,刚好花完她做兼职的报酬和参加节目的奖金。报名培训班后江恬没有钱再报名辅导班了。 …… 下午六点,用完晚饭后三个高中生退房。 周博然来接他们顺路回宁城。 他也要回去。 红色小轿车停在旅馆门口,周博然帮两个女生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元旦不是三天假吗,你们还真今天回去,不多玩一天?” 江恬注意到只有他一个人。 她垂下睫。 邹燕苦着脸:“我们也想多玩一天,但放假不是没有作业,一个字还没动呢,得回家赶作业了。” 宋启航推眼镜,最后一个放行李箱:“我也一个字没动。” 邹燕看江恬:“你呢?” 她知道江恬写作业快,经常还在学校就写好了。 身旁白衣粉裤的少女没回答,邹燕望过去,视线里她垂下的长睫仿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 邹燕:“江恬?” 江恬猛地回神,转头:“怎么了?” 邹燕:“你作业写了没有?” 江恬:“只写了一点。” 邹燕看着她心想,从昨天晚上开始,她怎么老是发呆呀? 周博然则同情地看三个高中生。 他也是那个时期过来的。 周博然:“上了大学就好了。” “上大学还早呢,还有个地狱模式的高三要熬过去,”邹燕唉声叹气,在后座上坐好,想到什么她又疑惑问,“周表哥,怎么没看到陆念,他不和你一道回去?” 江恬也突然看向周博然。 周博然:“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了。” 江恬蓦地攥紧手机。 思念 邹燕吃了一惊:“啊?” 周博然踩离合挂一档,小轿车起步汇入夜色下的车流:“他父亲不是病了吗,家里他是大哥,要开始接手和处理公司的事以防万一。” 邹燕:“他家里还有公司啊?” 不是嘉云的执行高层吗? “嗯,有的。”周博然只是笑笑,也不具体解释。 邹燕一肚子疑惑。陆念没上过大学吧,不怕把公司管破产了? 但这个不好意思打听。 她随口问:“那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了啊?” 周博然右拐弯:“应该吧,他本来就是江城户口,在宁城住那么久也是因为外公,这下家里出事,除非特殊的事应该不会来宁城了。” 周博然说完,从后视镜瞥江恬。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很想知道江恬的心情。 天色已黑,小轿车内灯光苍黄,后视镜中少女低垂着头,看不到神情。 周博然只好收回关注,认真开车。 后座上,江恬手指死死抠住裤面。 从江城回宁城走高速大约两个多小时,三个高中生家在不同的方向,也不好让周博然一个个送回去。 周博然把他们放在市中心的公交站。 公交站不能停车,他转头看着车窗外的三人,道别说:“那我就先走了。” 邹燕对他印象不错,热情挥手道:“周表哥再见!” 江恬和宋启航也与他说再见。 周博然朝他们笑笑,开车离开。三人留在站台等各自回家的公交。宋启航运气好,十秒没到,等待的公交车便从远处驶来。 他等8路,邹燕等3路,江恬等的是12路。 和邹燕、江恬说拜拜后宋启航拎着行李箱上车。 等8路车离开,只剩自己和江恬,邹燕终于能说出吐槽话:“宋启航看着胆子小,还真挺小的,跳楼机不敢去,鬼屋不敢进,而且明明有点喜欢你,坐过山车的时候刘斌脸一冷,他居然一声不敢吭。” 江恬只轻柔地附和一声:“嗯。” 邹燕注视站台前马路上穿梭的车流,又点评说:“陆念这点还不错,但太渣了,不过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也烦不到你了。” 江恬应该会很高兴吧? 邹燕心想着,撇头看过去,白衣少女的侧脸在夜晚的浮光中安静异常,唇抿着。 江恬似乎不是很高兴。 她为什么不高兴? …… 元旦后没多久,冬三九来了,一年中最冷的天气,呵气成霜。 一月二十三号星期六下午三点,江恬去火车站接出差回来的江爸爸。 江爸爸名叫江敬业,原是一家小企业的技术员,因妈妈过世欠下的医疗债务,不得已换成提成高的销售工作。这些年江敬业在工业园区的一家工厂当技术销售,经常全国各地出差。 火车晚点十五分钟,江恬乘公交到达站台,等待了半小时,终于,出口处涌来乌压压的人群,她看见这年的爸爸。 人群里,中年发福的江爸爸背着一个出差用的灰黑色背包走来。 上辈子爸爸自.杀后,江恬有快十年再也没见到他,加上主神空间的几年,一共是十几年。爸爸的身影和面容一点点清晰,江恬的视野却被泪水模糊。 她在江敬业出闸后扑过去抱住他,哽咽道:“爸爸!” 爸爸的外套上有绿皮火车的难闻气味,但江恬一点也不嫌弃。 这辈子江恬要爸爸好好的。 江敬业快一个月没见女儿,也很想她。尤其当他看到女儿完好无瑕的脸,那种因为家中困难,一直没能给她做手术,还要孩子自己攒钱做手术的愧疚更是油然而生。 ——江恬的借口是抽中整容医院的优惠名额,以极低的价格做了祛疤手术。 江敬业眼睛也有点红。 低头揩一下眼角,他没提江恬脸的事,圆脸上盈出一个笑容,笑呵呵说:“恬恬转过身,爸爸给你看一个东西。” 江恬依言转身,已经猜到爸爸是要拿零食。 这年高铁还没有普及,公司远程出差多是飞机,但为了省下差旅费,爸爸从来都是飞机换火车,省下的差旅费补贴家用,或给她买出差地的特产吃。 果然,窸窸窣窣的开包声传来,下一秒,江敬业捧着好几包香酥黄鱼跳到她跟前:“当当当,香酥黄花鱼,咸香酥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要的蛋白质和各种微量元素。” 他这次出差是去一个海边城市。 江敬业把一包递给她,期待说:“恬恬尝尝。” 江恬:“嗯。” 她打开包装袋浅尝一小条。不太好吃,太咸了。 “好吃吗?” “好吃。”江恬还是说好吃。 江敬业眼角笑出的皱纹像游动的鱼。 他又当当当地把其他特产零食一一拿出来。 “当当当,超甜超大块的芒果干,富含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爸爸一口气能吃十包,恬恬一口气能吃两片。” “当当当,真空包装的烤乳鸽,没有现烤的好吃但聊胜于无,恬恬大概率吃一口就不吃了,剩下的可以给垃圾桶爸爸吃。” “当当当,又脆又甜的荔枝酥……” “当当当……” 江爸爸的背包逐渐空下来,而江恬怀中的零食满溢,快要怀抱不住了。 她低头,大腿上顶,把快要掉落的一袋芒果干往怀中推一推。 “当当当,转车出站时买的草莓糖葫芦,我们恬恬的最爱,永远也吃不腻,怎么会有这么喜欢糖葫芦的小姑娘呢?” 江敬业一面笑眯眯地说着,一面从置于地表的背包里抽出一根糖葫芦。 江恬怔住,抱着一大袋零食看过去。 江敬业抽出牛皮袋,把草莓糖葫芦递给她:“恬恬先拿着这个吃吧,爸爸把其他的收回包里,我们回家再慢慢吃。” 江恬还看着那根糖葫芦。 裹着红糖浆的草莓颗颗分明,鲜红欲滴。 她忽然想到陆念。 心中泛起一阵轻轻又酸涩的疼,像还未熟的青涩山果。 这一个月她经常会如这般想起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他之前总是出现,突然不再出现,还不太习惯吗? 江敬业目视她神情的转变,微愣。他有点手无足措:“爸爸买错了,恬恬现在不喜欢吃了吗?” 女儿已经不喜欢吃糖葫芦了,而他却不知道…… 总是出差,不能照顾女儿,没钱给她做手术,现在连她爱吃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江敬业的心口也又酸又涩。 江恬赶紧摇头:“不是的爸爸,只是刚才在发呆,被吓到了。” 只是想起了别的。 江敬业心里好受了点:“那就现在拿着吃吧。” 江恬说好,把其他零食还给爸爸,让他重新装回背包,然后握着糖葫芦和他一起去等归家的公交。 巴士五分钟后入站,两人上车。 贴着大幅广告的公交驶向城区的方向。 …… 江城。 “大少爷,上车了。” 司机拉开后排的车门。目视西装的短发少年上车后,他回到驾驶位,发动车辆。 江城地广,从陆家在青林区的别墅到机场,大约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十分钟后,司机从后视镜瞥一眼。 后座的少年已经熟睡了。 关掉音乐,把整车调成夜间模式,心道,有钱人家的继承人也不好当啊,累的每天几乎没合眼的时间。 尤其是这种空降进公司,上一辈没有铺好路的。 他是一年前退伍后被人推荐来陆家担任司机的。陆家的司机不难当——男主人生病,平日只要接送女主人和两个小少爷,偶尔接一下二少爷。 但刚来时,他最好奇的其实是陆家的大少爷。 陆家大少爷陆念早年作为神童的名声遍扬江城,后来却成了伤仲永,又传出逼死生母,在父亲再婚的婚礼上与继母亲弟大打出手的新闻,让人实在好奇他的现况。 可惜当时陆念并不在陆家。 大半个月前,陆家大少爷突然回来,接手嘉云,他终于能亲眼一见。 这位也确实符合他想象的样子——年方二十的少年,寸头耳钉,好基因的相貌,穿一件黑色冲锋衣,英俊高大。 他和这栋宅子中的其他工作人员,或许和整个嘉云集团的员工一样,都有一个怀疑——伤仲永又年纪轻轻的陆家大公子,真的能顺利接手嘉云吗? 事实证明早年优秀的人,只要想,就能再次优秀起来…… 因为每天接送,他亲眼见证这个才二十岁的弟弟摘下耳钉,换上衬衫和西装,一点点变为商业精英的模样。 但真的太累了。 ——他也亲眼见证属于陆念的那间房每晚亮灯到凌晨三四点,在公司的茶水间听过小职员讨论公司元老对他的刁难…… 还是给人开车好啊,司机出神地想,没压力,想睡就睡,不开车时就玩手机打游戏,比在部队轻松,工资还高。 黑色的加长商务车驶过公路,远郊的国道两旁是工厂和农田,还有一片片草莓园。 铁灰色的冬季天空下,草莓园的招牌明亮鲜艳。 司机心想,又到了吃草莓的季节吗? 再次从后视镜瞥过去,后排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正偏头凝视窗外大片的草莓园。 司机说:“大少爷想吃草莓了?现在才一月,都是催熟的,最好别吃,到了三四月才是成熟期,那个时候的最好。” 说完没回应,才注意到对方在走神。 车窗旁,少年的侧脸英挺安静。一排排草莓园后退,落在他黑色的瞳孔里。 司机好奇。 他好像不是想吃草莓。 那他在想什么? 重逢 二月十三号,一年一度的春节在爆竹声中来临。 这年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 年夜饭上,江敬业告诉继女郝佳,自己帮她在江城报了一个编程培训班,开过年就得去上课。 郝佳的脸当场就绿了。 她强挤出一个笑容:“叔叔,能不能退掉,我最近忙,不怎么有时间。” 江敬业看一眼江恬,为难地说:“是叔叔托朋友报的名,不太好退。” 江恬在一旁狠狠点头:“姐姐,你就去吧,不然钱就浪费了。” 早在爸爸回来的第一天,她就告知他在江城帮姐姐报名编程培训班的事。江恬深知,以郝佳的脾气,如果实话实说,只会换来一顿骂。 只能让爸爸代替。 ——姐姐虽然叛逆,对爸爸这个继父一直很尊敬。 郝佳暗中瞪妹妹一眼。 江恬低头默默吃饭。 何向红忽然放下筷子:“让你去你就去,忙个什么东西,整天游手好闲懒得要死,你有你妹妹半点省心我就烧高香了。” 郝佳翻白眼:“我不行不就是你基因不行?” 何向红气的新烫的发型要歪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就此定下。 团聚的日子总是匆匆。假期结束,初八星期日这天,全家送郝佳去江城。而到了元宵节刚过的第二天下午,江敬业临时接到出差的任务。 匆匆离开前他把何向红的手机和钥匙交给江恬。 “你妈上班忘记带手机和钥匙了,刚用前台电话打来,让我给她送去,我来不及了,你等会写完今天的作业给她送去。” 江恬的寒假作业早就写完,借了施云一个表亲以前的课本,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 预习完一篇英语课文,她带上继母的钥匙和手机出门,却怎么也想不起继母上班地点的名字。 何向红在宁城郊区天鹿山景区的一家度假酒店上班,但景区偌大,分布的酒店不少。时隔一辈子,江恬想不起那家酒店的名字。 她打电话给爸爸,但没打通。 江恬只好打电话给姐姐郝佳:“姐姐,妈上班的那家酒店叫什么名字?” “白云宾馆,”郝佳已经学了一周的课程,每天快被代码折磨疯了,“干嘛?” 江恬好脾气地柔和说:“妈东西忘带了,爸爸临时出差送不及,让我送去。” 郝佳忽然想起什么,问:“她是不是这些天都是晚班,你一个人在家?” 江恬:“嗯。” 郝佳:“如果晚上有人敲门,你不要开门。” 江恬奇怪:“怎么了?” 郝佳犹豫一下,还是说:“我爸又欠债跑了,昨天我叔打电话给我,问我他有没有来宁城找我借钱。” 江恬心脏狂跳起来。姐姐的生父欠债逃跑来找前妻借钱不是明年的事吗? 她想起姐姐被砍这辈子提前许多天…… 继母的事也还是提前了! 江恬手心发汗:“姐姐,他哪天跑的啊?” 上辈子何向红被害时江爸爸早就去世,江恬住在程家,和姐姐的关系平平,对这件事江恬了解的并不多,都是从新闻上看到的。 郝佳很烦生父那边的事,想到就烦:“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听到没有!” 她挂断电话。 电话里传来忙音,江恬后心渗着薄薄冷汗,靠着背椅,努力回想上辈子的新闻报道。 根据上辈子姐姐生父的供词,他将何向红从酒店叫出来只是想借一些钱,并未打算谋害她,但何向红的脾气太爆了,把他骂到自闭,他伸手推了何向红一下,她跌倒头部撞到硬物,闭气晕厥。 姐姐的生父没有什么文化,见前妻头上冒血,又半天没呼吸,以为她死了。 惊慌失措下他将何向红丢下山,然后逃遁。 何向红是被摔死的。 酒店的人很快察觉不对劲报警,警察在山下后找到她,但那时她已经断气,无力回天,而姐姐的生父在当天夜里就归案。 江恬不确定事情发生的时间,甚至连郝佳生父是不是真的来了宁城都不知道。 她无法此时报警。 江恬想起新闻中说嫌疑人来到宁城,找上前妻的前些天,曾试图在一家书店求职。那个地方叫学海书店。 她拦下一辆的士:“去学海书店。” 既然这辈子姐姐被砍的前因后果和地点没有变,那继母的事情也不会大变。 可以用学海书店确定那个人来到宁城的时间。 …… 小酒馆。 黄振海和桌对面少年碰杯:“好兄弟,下次你再回宁城看你外公,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们班上次和你打篮球的那群男生都挺想你的,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请你吃饭!” 他一饮而尽杯中啤酒。 陆念颔首,喝一口酒杯中的苏打水。 他一会还要开车回江城,不能饮酒。 临近五点半,天色半黑,外面下着淅沥小雨,日式小酒馆内客人寥寥,灯光苍黄。 隔座两个抿着温清酒的女生偷偷往这里看。 少年高大俊朗,留着黑色短发,叠搭一件灰色套头卫衣和黑色皮外套,五官英俊得不可思议。 黄振海又给自己倒满啤酒。 左手侧小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他随手接电话。 “怎么会在外面鬼混呢妈,我现在在家,乖着呢,我上次数学成绩进步十几分你又不是没看到……好好好,我等会就去舅舅那里……” 挂断电话后他对陆念说:“我舅舅今天旅游回来带了一大堆特产,我妈让我去他那里拿,你跟我一起去,也带点回家路上吃。” …… 出租车停在内街门口:“我就不开进去了。” 江恬说好,付钱下车。 二月气温回温,下晚的雨还是冷的。冰凉细弱的雨丝飘落她的脸上。 江恬撑起雨伞步行,走进书店。 学海书店一共有两层,入口的第一层很小,大概只有十个平方不到,还被分割成两个空间。收银台在左侧,进门右手边靠墙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楼梯左右两侧都有书墙。 前台后坐着老板本人,四十多岁模样。 江恬收好伞。 雨不大,是蒙蒙小雨,伞没有湿。 老板在看书,听到进门声他从书里抬头,热情说:“欢迎光临,小同学要买什么书?” 学海书店的主要客户就是中学生,卖教辅材料还有一些杂志。 “你好老板,我今天不是来买书的,想来和你打听件事,”拎着伞江恬不好意思说,“我想请问下最近有没有一个穿军大衣的人来您这里应聘呀?” 新闻中说嫌疑人此前一直在流浪,穿一件军大衣。 老板古怪她的问题,但还是说:“我前些天出去旅游了,守店的是另一个店员。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这家书店小,两个人就够了,另一个店员做了很多年很稳定,我没有招聘的需求,没有说要招人。” 江恬心想,姐姐的生父还没到宁城吗? 老板问:“那个人怎么了吗?” “没怎么,”江恬模棱两可否认,又恳求道,“如果有那样的人来应聘,老板您打电话告诉我一下可以吗?” 她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写了自己手机号的便签条递过去。 快要开学了,江恬不可能每天守着来书店查看。 这个小同学的要求很奇怪,老板本不想答应,但她说话的声音又软又柔,身上也有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气质。 与少女充满哀求的杏眼对视,老板还是心软了。 “那好吧。” 江恬欣喜地道谢:“谢谢老板。” 书店老板接过她递来的便签条,贴在抽屉门上。 陆念载着黄振海,在附近的车位停好车。 两人下车走向书店。 老板看见侄子:“小海这么快就来了啊。” 心软 江恬转身正要走。 这一秒她看到陆念。 少年没有打伞。 满身风雨他从夜色中走来,灰卫衣套黑皮衣,同色系的浅灰运动裤,下掉了耳钉。他的头发也养长了,成为黑色短发,细雨中微湿。 有一丝陌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一刹那陆念也看见她。 少女长发披肩,穿一年浅蓝色的羊羔毛牛角扣外套,斜跨一只白色毛绒小包。 她周身书店内的昏黄灯光飘摇。 四目相交的刹那江恬握住挎包链,垂下眼。 少年盯着她看。 “舅舅!”黄振海打招呼。 他当然也望见浅蓝外套的少女,也打个招呼:“江恬,好久不见,你来书店买书呀?” 元宵节过去,马上寒假就要结束开学了。 黄舅舅正从座位底下拎出土特产,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他闻言惊讶道:“小海你和这位小同学认识?” “对,我朋友,还给我补过课呢,”黄振海说,又指旁边的陆念,“舅舅,这个也是我朋友,哥们,开车送我过来的。” 得知江恬给外甥补过课,黄舅舅更热情了。 从土特产里拿出一包特产递给江恬,他说:“这些吃的我正好要让小海带回去,既然是小海的朋友,你也拿包尝尝,正宗的山货,别客气。” 思及还要麻烦书店,江恬犹豫了下,还是说谢谢接过。 她将特产收进斜跨小包。 黄振海走来,翻塑料袋里的东西,江恬让开收银台前的位置给他,站在中间地方。 “舅舅,我哥们现在难得来宁城一趟,马上要回家了,特产分他一点路上吃,不介意吧?” 黄舅舅爽朗说:“特意给你买的,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全部给他都行。” 黄振海嘿嘿一笑:“那不行,我可没那么大方。” 他说完,抽出塑料袋开始分特产。 江恬往外走,而这一秒陆念走进来。 书店一楼门面狭小,江恬避开,还是被他轻撞一下。她斜挎包上坠着的小绒球乱晃。 黄振海装着零食也瞥到这一幕,立即看出陆念是故意的。他心想,上次从食堂出来后江恬得罪他,到现在还没好? 这一边,陆念偏头,漆黑瞳孔中的视线斜向牛角扣外套的少女。 蓦地,少年冷笑一声:“又走路不看路?” ——和那次在餐馆一样,又走路不看路? 江恬:“……” 她抓着小包的绒球,目光垂在地面,小声地说对不起。 盯着少女雪白侧脸几秒,陆念抿唇移开视线,与她擦身而过。 江恬回头望过去。 少年的背影染上一抹金色的昏黄,他走到分特产的黄振海旁边,看着对方分东西。 他的发留长了,但还是那个他。 他一点都不变。 收回注视,江恬跨出书店的大门槛阶,就要撑伞离开,她又忽然一顿。回到柜台边,江恬柔声细语地问:“老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黄振海刚分好特产,扭头开玩笑说:“书店里有好东西舍不得走啊?” 这么热心? 但可没别的好吃的了。 黄振海旁边,穿夹克的少年忽然掀眸瞥她一眼。 江恬站在柜台前,垂着睫告诉自己不离开只是因为想留下帮忙,给老板留个好印象,不是为了别的。 怎么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呢? 她心里这么想,却忽然将视线向一旁投去。 而这一秒陆念也在看她。 狭窄昏黄的书店一层,两人四目相对,都很快地移开眼神。 柜台后面,黄舅舅说:“谢谢你啊小同学,没什么你能帮忙的,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等会有人送书过来,还有个店员去吃饭了,我一个搬不过来。” 说完看向侄子:“留下来帮舅舅搬书。” 黄振海连呼倒霉,倒霉,他说:“早知道不来了。还要出卖劳动力。” 黄舅舅给他脑袋一巴掌:“一点小事就呼天抢地的,舅舅白疼你了。” 黄振海:“我开个玩笑嘛,舅舅你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又脑袋上挨一巴掌。 黄振海:“……” 代沟。 他和陆念都留下来,黄振海抓了包吃的,靠着柜台一面咔咔大吃,一面和舅舅侃大山。陆念则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坐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木制台阶上看起书。 那是本《呼啸山庄》。 一楼的这一片书架都是外国文学。 江恬从靠满墙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傲慢与偏见》。 抱着书,她看向陆念。 江恬坐到他身边。 低头看完开头的几页,她目光留在书页上,忽然轻声问:“你爸爸还好吗?” 旁边传来一页翻书声,却没有回答。 江恬骤然握紧衣角。 他不想理她了。 他故意撞她只是生气,不是要理她。 他再也不想理她了…… 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江恬低着头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没什么关系。她努力去读班内特一家参加第一次舞会前的对话,又告诉自己要认真看书,等会就走。 十分钟过去,班内特一家仍未能参加舞会,书页仍停留在第二章第一页。 旁边,蓝色硬书壳的《呼啸山庄》摊开在灰色休闲裤的膝盖上,少年的眼神落在纸张上。 书页也停留在十分钟前的那一页,洛克伍德停滞在初入画眉山庄的那一刻。 小面包车的轮胎滚过雨湿的地面,停在书店门口。车上送货的司机探出头,大声喊黄舅舅的名字:“孙建海!” 黄舅舅:“来了来了!” 陆念合起书,重新塞进书架的空缺处,一句话不和她说。 等他放好,江恬也还回书。 因为临近开学要补货,小面包运来的是好几箱教辅图书,以及一些课外书。黄舅舅先钻进后备箱,拿着清单去对照。 送货的司机说:“都没错吧?” “数目没错,”黄舅舅确认无误后签收,招呼外甥和另一个少年,“来,一齐搬回去。” 江恬要帮忙,黄舅舅没让,说她搬不动。 站在书店门口的遮棚下,江恬看着他们搬纸箱。 纸箱是长宽高接近一米的大尺寸,叠满沉重书本,黄舅舅先搬起一个,黄振海尝试着搬了搬旁边的另一个。似乎觉得太重,他立刻跑到黄舅舅旁边,抱起纸箱的另一端,大声说:“舅舅重不重,我来帮你分担!” 黑色夹克的少年单独搬起一个。 纸箱真的很重,抱起时他似乎顿一下,然后没有松手。 站定后少年转身,穿过斜风细雨朝这里走来。 接近的一瞬间江恬向旁边避让。 少年目不斜视走进书店。 纸箱一共有十二个,全部被搬运进来,整齐放在书店逼仄的一楼。黄舅舅和黄振海一起搬了五个,陆念单独搬了七个。 黄振海甩着手抱怨连连:“累死我了……” 陆念站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喝水。 江恬看过去。 少年脱了外面的黑色夹克,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 他是剑眉,眉骨立体,下面是乌黑坚毅的星目。 二月还残留寒气的雨夜,少年仰着头喝水,额边沁出的全是晶亮的汗。 黄舅舅也拿出一瓶矿泉水给江恬,江恬道谢,但她不渴,没有喝,把矿泉水收进小包里。 把书本放上书架前要先录入,江恬放完水,去拿刀片割志向,蹲着用录入枪一本本录入。黄振海和陆念喝完水后也来帮忙。 很快全部录完。 录入后需要把书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 江恬先抱走一摞书。 因为书重,第一次她抱得不多。 学海书店不大,但除去卖教辅书和课外书外,还卖日韩杂志,因此在宁城的初高中生群体中还算出名,江恬来过几次,对书店的构造熟悉,知道各种类型图书摆放的位置。 放完第一摞和第二摞,第三次她从二楼回到一楼拿新的书。 这一次拿的比较多。 抱着一大摞书,江恬吃力地朝楼梯挪。 陆念从二楼下来时看到她。 少女抱着高高的一摞书,费劲地慢慢挪,白皙的脸上因为用劲浮上一层淡红。 少年走来时江恬抱着颤颤巍巍的书让开路。 她轻轻抬眼看。 他额边的汗水已经干涸,几缕黑发贴在肌肤上。 少年面无表情走过,带过一阵夹杂体温的暖风。 江恬抱着书爬楼梯。 陆念抱起一沓书,跟在她后面。 怕挡到他,江恬加快脚步。她尽力走快点。 书店真的很窄,楼梯的高度也高。 一次性拿了太多,怀中的书过重也很高,挡住足下视线。 走到第八层时江恬踏空,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这一瞬间陆念左手猛得抓住身侧的书架。 少女狠狠撞来,他闷哼一声,还是在原地站稳。 手掌火辣辣地疼。少年瞥眼看过去,掌心被书架的木刺划过一道口, “对不起……” 江恬站稳,在慌乱中转身。 陆念注视着她。 少女秀发轻拂,在空气中荡起淡淡的百合芳香,她杏眼因焦急蒙上一层水雾。 注视她几秒,少年一声不吭蹲身捡书。 江恬站在原地垂着手,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她也蹲下去捡书。 少年的动作快,很快江恬听到他抱着一叠书站起来,从旁边走过去。 江恬把还落在楼梯上的书都整理好,抱在怀中。 她看着手中的书。 那些书只剩下一半。 他把她的一大部分也拿走了。 不舍 江恬抱紧书,垂下眸子。 因为四个人协同合作,半个小时后,小面包车运来的新书全部被进该有的位置。三人和黄舅舅告别,离开学海书店。 细雨不止,仿佛黑夜落下的一场梦,在降临城市时染上霓虹色彩。 黄振海说:“江恬你是要去天鹿山?” 刚才搬书时江恬提过。 江恬:“嗯,我妈在那里上班,我给她送东西去。” 黄振海下意识说:“那挺远的吧,还在郊区。” “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陆念,说:“你回江城不是要经过那里上高速吗,刚好送她一程,就别送我回家了,我家近打个车回去就行。” 江恬看向陆念。 细雨空濛,少年站在一米外的地方,颀长的身形周围水气弥散。他没说话,径直往停车的地方走。 江恬抿抿唇,也跟在他后面。 等两人上了车,黄振海在窗户边摆手:“那我打的去了啊,拜拜喽。” 江恬系好安全带,也和他挥手,柔和地说:“拜拜。” 陆念没说话,只冲他点点头。 等黄振海从车的前方走开,陆念启动引擎,开车越过他,离开书店前的这条小路。黑色的越野车汇入主路的车流。 因为晚高峰时间还没过,路上稍堵。 一路他都不说话。 江恬朝旁边轻瞥过去,少年的侧脸在车窗外的路灯映照中静默无声。 她垂下睫,握紧衣角。 城区限速,黑色越野车的车速保持在三十码多。等出了城区,有些拥堵的路况好转,限速提高到八十。 马路旁的限速牌从窗外经过,一辆辆大货车不断超过,江恬感知到车速仍然不快。 他开得那么慢,似乎要开到天长地久,永远也不停下来,永远保持在这一刻。 前方的十字路口是红灯,黑色的越野车在白线前停下。 陆念伸手去拿置物盒旁的矿泉水,拿起来才发现是空的,已经喝完了。 他把空瓶子放回去。 手就要重新搭回方向盘,下一秒,一瓶崭新的矿泉水被递到眼前。 陆念偏头。 江恬递着那瓶包中拿出的新矿泉水与他对视。 …… 与此同时。 白云宾馆,前台。 “向红,我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饿了两天的肚子,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电话那头男人声音可怜。 何向红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心烦意乱。 她没想到前夫郝国庆会打电话到酒店前台找自己。 她和郝国庆两人是邻村人,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从小就认识。父母都死后嫂子不愿意让哥哥再白养自己,撺掇着哥哥赶紧把她嫁出去。有一天,哥哥一脸为难地来对她说:“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何向红立刻就懂。 她生性要强,一滴眼泪没掉,开始给自己选丈夫。 何向红想选个老实听话的丈夫,而郝国庆从小就老实,三四岁就死了妈。 于是何向红选择嫁给他。 生下女儿后夫妻两人一起去城里打工。一开始日子过的虽然穷但还不错,攒下点钱后何向红在菜市场盘下一个摊位,和丈夫一起卖菜,日子过的更好了。可郝佳初二那年,一向老实的丈夫却被人引诱染上赌瘾,背着她输得一塌糊涂,偷偷借下高利贷。 何向红气得把他打进医院。 医院里郝国庆跪下来痛哭流涕保证一定戒掉,何向红心软了,还是用家里的积蓄帮他偿清债务。 可后来他根本戒不掉。 家中天天硝烟弥漫,女儿也在那个时候变得叛逆。 最后何向红还是选择带着女儿离婚,一开始日子很苦,后来慢慢好了点。现在也没多好,但至少比那时好。 何向红自认为帮前夫了那么多债,离婚还帮他背上一半债务,仁至义尽,再也不欠他什么。 而且现在她已再婚。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也不许去找女儿。” 郝国庆哭着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诉说自己这些天的艰难。 何向红还是有点心软了,说:“那你过来,我给你拿点钱买吃的。” 三公里外。 郝国庆穿着军大衣,数天没洗的头发油腻地贴伏。他把手机还给帮自己电话,还给自己买了水果和面包吃的女生,一个劲地道谢。 “谢谢,谢谢……” 女生闻到他身上的异味,出于礼貌没捂鼻子。 看到郝国庆左手只剩下的四根手指,她怜悯说:“大叔,你亲戚上班的白云宾馆离这里还有几公里,没有直达公交,我给你点钱打车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小姑娘,我走过去就好……” 郝国庆感激涕零。 女生走后,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面包狼吞虎咽,边吃边往白云宾馆的方向走。等吃完面包,又拿出水果刀削水果,边走边啃。 …… 车上。 陆念顿一顿,还是接过她递来的水。 拧开瓶盖喝了几口,他把矿泉水放到一旁。 江恬小声:“刚才书店谢谢你。” 黑色短发的少年注视着前窗玻璃,雨刷不断扫去雾气。 他不咸不淡:“嗯。” 红灯结束,越野车越出白线。一辆载木材的沉重大货车从旁边超车。 江恬:“爸爸还好吗?” 陆念目视前方:“嗯。” 江恬:“你也还好吧?” 陆念:“嗯。” ——像是根本不想理她。 江恬抿紧唇。她看一下仪表盘上的速度,仍是三十多码,比货车还慢。江恬垂下眼,还是轻声问:“为什么开得这么慢?” 这一秒少年踩到油门,车身猛然前冲。 他立马刹车。 急促的摩擦声后,车上陷入死寂。 下一秒,陆念缓缓开口:“我开快还是开慢,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恬没说话。 他提速到七十多码:“你不会觉得我开三十多,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吧?” 江恬抿紧唇。 少年呵笑一声,尽在不言中。 江恬手指抠紧座位的皮垫。 陆念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她说话:“我又对当男小三没兴趣。” 江恬不再吭声。 黑色的越野车继续行驶在漆黑的雨夜中,离天鹿山目景区越来越近,在车上能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江恬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以后几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于是这一瞬间,一种类似不舍的情绪如同打满酸胀气体的气球,不断膨胀,充斥塞满心房。 这可能只是假象,她这么告诉自己,不舍得是假象,这些天中一次次地想起他也是假象,是因为习惯后突然失去的不习惯。 毕竟这一辈子得知一切,又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我又不是傻子,她心道。 可心中酸胀的气球愈发鼓胀,像是快要撑爆,她抠住皮垫的手指也更紧。 车载电子导航不断播报,剩余的道路逐渐缩短,陆念也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尖泛白,掌心的伤口钻心地疼。 …… 白云宾馆。 何向红在前厅等了四十多分钟,估摸着郝国庆快要到了,从角落里抽出一把伞,对前台说:“我出去点事,等会就还回来。” 她已经请了一会的假。 撑起伞何向红走入天鹿山的雨夜里。她不太想让同事看到前夫,暴露个人私事。 前台朝外瞟一眼,隐约望见郝国庆穿军大衣的身影。 …… 十分钟后。 黑色的越野车在白云宾馆正门前停下,江恬背着斜挎包走进大堂。 前台在回客人的咨询电话。 等对方挂断电话,江恬礼貌问:“你好阿姨,我是何向红的女儿,我想找下我妈。” “何姐?”前台一愣,说,“她刚刚才出去了。” 出去?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江恬也一愣。 她又问:“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前台摇头:“不知道。” 她想起无意间瞄到的那个身影,顺嘴说一句:“好像跟个穿军大衣的人出去的。” 江恬眼前一黑。 事情就发生在今天! 她着急地去找门前的保安,扯着他要走:“叔叔,我妈妈出事了,你跟我上去鹤唳亭一趟!” 根据上辈子报纸的内容,何向红就是在鹤唳亭出事的。 现在报警,警察来还要一时半会,她一个人也帮不上忙。 保安一头雾水:“等等,你干嘛?” 江恬:“何向红是我妈妈,她在鹤唳亭,她出事了!” 保安甩开她的手,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何向红是你妈,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他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江恬急得要出汗。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撇头时看到黑色的越野车还停在酒店门前。 …… 何向红带着前夫步行到山上的鹤唳亭。 她不想让人看到。 从口袋里数出五百块钱,何向红示意他拿着:“去买点吃的,再理个头发。” 又加上一句:“不许去找女儿,听到没有。” 郝国庆接过五张旧钞揣进口袋,欲言又止的样子。 忽然他噗通一声跪下来,涕泪横流。 “向红,你借我五万块,只要五万块,五万块钱就能救我一条命,他们把我一根手指头砍了,剩下的要是再还不上,等他们找到我我就真要被打死了……” 郝国庆苦苦哀求,把右手剩下的四根指头给前妻看。 何向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债都没还清,我哪有五万块借给你!” 郝国庆跪在地上,把还塑料袋里剩下的水果递向她,讨好地笑:“这些给你吃,你问你现在的老公借一借,他肯定有。” 一瞬间何向红血气上涌,气得眼泪要流出来。 她挥手打翻塑料袋。 袋中剩下的三只红富士苹果滚出来,连带折叠水果刀一起,落在郝国庆旁边。 何向红眼含气出来的泪水,指着前夫破口大骂:“杀千刀的,你给我滚!” 你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郝国庆畏畏缩缩跪在地上。 见他的窝囊样子,何向红越想越气,越骂越狠。 骂声在耳边环绕,郝国庆头昏脑胀。 头脑一热,他抓住手边水果刀,猛地站起来:“别骂了!” 水果刀弹开,他比划几下,不小心在何向红手上擦过。 何向红疼得吸口气,铁青着脸,扬手就给他响亮的一巴掌! 郝国庆被打懵了。 又一巴掌即将扇来时,他下意识猛推过去。 男性的力气大,何向红被推倒,后脑勺重重砸上木凳。 她闭气晕过去。 郝国庆终于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向红……” 倒在地上的女人没动静。 想到什么,郝国庆瞬间脸色惨白,手中的水果刀掉落地面。 几秒后,他战战兢兢走上前,在亭边路灯的光线下看到何向红脑边渗出的鲜血。 脸色更白,郝国庆颤抖着伸手去探何向红的鼻息。 没有呼吸。 完了…… 死了…… 他慌乱地去拖何向红。 不能把尸体丢在这里让人发现。 这一刻陆念跑过拐角,看到两米外昏暗的鹤唳亭中,穿军大衣的流浪汉弯腰在拖人。 “干什么!”少年厉喝,来到他身边。 郝国庆慌得丢开何向红就想逃跑。 不能留目击证人…… 郝国庆强忍慌张,装作镇定地说:“她晕过去了,我想把她背回去。” 陆念去查看何向红。 这一秒,郝国庆憨厚的国字脸上露出几分狠厉。 抄起地上的水果刀,他狠狠扎过去! 刀刃扎穿皮夹克,刺入少年小腹。 一阵冰凉,陆念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涌出来。 他反应很快。 在郝国庆拔出刀又要扎来时,少年狠踹一脚,趁着对方向后踉跄夺走他手中的水果刀远远掷开。下一秒他扑上去,将穿军大衣的男人死死压在地上,接连肘击他耳根处的迷走神经。 郝国庆登时晕厥。 这瞬间少年也失去力气,喘息一口气,苍白着脸他缓缓站起来,掀开衣物查看。 左腹部处是一道几厘米的刀口,像咧开的血嘴,因为刚才的激烈动作,不停地涌出血。 捂住伤口,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拨打120。 江恬跑得慢,落在后面。 到达鹤唳亭时她看到亭外石子路上扔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少年平躺在木椅上一动不动,灰色运动裤上有一大滩刺目的血迹。 一瞬间江恬感觉到撕心裂肺。 她脚步不稳地跑过去,扑至他身边,泪如雨下:“陆念,你不要死!” 喜欢 听到喊声,陆念掀开眼皮。视线里是少女惶急到发白的小脸。她杏眼里都是害怕。 他低声说:“我没死,夹克挡了下,插得不深。” 江恬后怕的眼泪还是在瞬间决堤,顺流而下。 陆念唇色苍白地看她。 少女杏眼泛泪,小脸上也都是泪痕,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夜间的山风呼哨,她攥得那么紧,像是怕一松手他就随风逝去。 她在惶恐害怕。 她舍不得他死。 她就是在乎他! 陆念注视着她,低声问:“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哭的?” 江恬垂下头,不让他看到眼中的痛苦。 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喜欢上他。 见不得他受伤,舍不得他死去,鹤唳亭里看到他闭着眼靠在那里,一身是血无声无息的样子,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这辈子明明提前知道一切,却还是喜欢上他……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犯傻啊! 放开攥住他袖子的手,江恬轻声说:“我去打120。” 来的路上怕继母出事,已经打过一个,也报过警。 “我打过了,”陆念一眨不霎地看她,又低声追问,“你哭什么?” 江恬还是不说话。 她起身去查看继母何向红。 这一秒少年死死咬住牙。 因为用力,腹部刀口的血又涌出血花。 她明明就舍不得他死,她明明有点喜欢他,为什么不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何向红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江恬摸到她的心跳,确认她是活着的。拿不清继母有没有颅内出血,怕发生二次伤害,江恬不敢轻易挪动她。 “在那里!” 听到声音,江恬回头看,穿着酒店制服的两个保安跑了过来。 怀疑她有神经病的那个保安看到她喊下车上的人一起匆忙往山上赶,还是怕出事,踌躇几分钟后,还是叫上另一个同事来查看情况。 望见地上的何向红和流血的陆念,两人赶紧来帮忙。 捂着出血的刀口陆念站起来,对其中一个保安平静说:“你扶我去酒店,叫一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这里偏僻,120来还要好一会。 他怕救护车还没到血就流干了。 通往鹤唳亭的路是小路,通不了车,保安扶着面色苍白的少年步行去酒店。 江恬顿一下,也过去要搀他。 少年狠狠甩开她的手! 江恬死死咬住唇。 …… 离天鹿山最近的是一家卫生所,酒店的车到达那里是半小时后。 值班的医生是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她戴着手套,用手指翻看伤口检查,一边絮絮叨叨:“还好还好,腹腔没有开放性创口,应该没伤到胃肠,小帅哥,做事不要冲动,长这么大多不容易,为了一时冲动丢了命多不值得啊……” 保安在旁边解释:“大夫,不是打架,是助人为乐。” 老医生倒是愣了下。 保安话也比较多,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是小女朋友吧?”老医生说,“伤成这样,不得把小女朋友心疼坏了。” 肾上激素的止痛效果已经过去,陆念疼得脸色煞白。 他死死抠着移动床的杆子。 她才不心疼。 她哭或许也不是舍不得他死,不是喜欢他,只是害怕他死了背上人命! 老医生给他简单处理:“我先给你止下血,你再去大点的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怕有隐藏的出血点,如果拍片没事,年轻人恢复快,清创缝合后只要不感染,几天就能好。” …… 警察和救护人员到来前何向红就醒了过来,郝国庆也醒了。 何向红除去有点头疼,感觉还好。 了解事情经过,她的心彻底冷了,再也不想费力气骂一句前夫,只闭着眼休息。 郝国庆也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蹲在旁边一声不吭,面若死灰。 何向红说:“给你爸打电话了没有?” 江恬说打了。 何向红不舒服,头晕恶心想吐。忍着呕吐的欲望她说:“再打个电话给她,就说我没事,让他晚上别急急忙忙回来,别我没事他又出事,明天白天再不及不忙地回来。” “嗯。” 何向红:“不要跟你姐姐说,让她在江城安心学习。” 江恬:“好。” 江恬给江爸爸打电话的功夫,警车和两辆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 警察把郝国庆带走,救护人员担着何向红上其中的一辆救护车,江恬陪同。另一辆救护车空车回去。 救护车里何向红说:“连累你那个朋友了,给他打过电话没有,他怎么样了?” 江恬撒谎:“刚刚才打过了,他挺好的。” 她不想让继母操心。 何向红放心地闭眼休息。 江恬攥着口袋里的手机,心里一阵阵难受。 刚才给爸爸打完电话后,她也给陆念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他是不是故意不接的? …… 陆念的手机在没到卫生所时就电量耗尽,借酒店安保的电话他打给周博然,让表哥在中心医院的急诊部等自己。 周博然开车到达中心医院的急诊部。 向酒店的保安和司机道别,分别给予两百块聊表谢意后,他陪着陆念看诊。 急诊室内人满为患。有出车祸休克不醒的,也有头部中刀的。 医生说:“你这个算不上严重,手术室都不用进,先去拍X光和彩超。” 放射室外等候的人有十几个,见少年夹克洇血,明显是打架斗殴的不良分子,纷纷和他拉开距离。 陆念孤零零靠在一张长椅上等周博然缴费回来。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到一对情侣依偎着走来,坐上长椅的另一头。男生腿部骨折,拄着一根医院的拐杖,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眼圈红红:“你不赶回来陪我过生日就就不会被车撞了,看到你这样我好心疼……” 男生低声说:“我今天就算被车撞死,灵魂也要飞回来陪你过生日。” 女生破涕为笑,表情甜蜜。 两人亲昵地说着话。 捂着泛疼的刀口,少年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去了远处走廊另一边的长椅靠着,没一会,周博然拿着缴费单子回来:“还没排到吗,撑得住吗?” “死不了。” 走廊的灯光昏黄,少年靠墙阖着眼,感受着伤口的疼痛。 周博然就要问他晚上的经过,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女友唐箐箐的来电。 他不得不先回电。 “……宝宝,最近是真的忙没时间,明天一整天陪你好不好……今晚不行,今晚有急事……我人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的心在你身边呀,宝宝你闭上眼睛,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心……” 挂完电话后他回来,操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和朋友见一面就回江城吗,怎么跑到天鹿山去了,还被人捅了? 陆念睁眼,俊脸上面无表情:“恶心。” 他起身走远,将周博然丢在原地。 周博然:“……” 我哪里惹到你了??? …… 救护车到达人民医院,江恬陪着何向红排队做脑CT检查,缴纳救护车的费用。 警察来做笔录。 问完何向红后,警察把她单独喊到一边。 “所以你朋友载你去酒店送东西,你听到你继母的前夫来找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直接在路上报了警打救护车?” 江恬:“对,几个小时前我姐姐告诉我他爸爸欠债跑了,怕他来借钱,让我一个人在家时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妈妈的脾气很暴,而我听说赌徒疯狂,心里害怕。” 警察没怀疑其他。 亲人要出事时有心灵感应的例子不少。 嫌疑人已经被带回去问明。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 警察问到陆念:“他比你先到一步,被捅了一刀?” 江恬攥紧衣摆,心中揪痛一下:“对。” 上辈子这件事都是看新闻得知,江恬不知道姐姐的生父还有一把水果刀。如果知道,江恬不会让他跑那么快,会和他一起。 警察都开始同情陆念。 完全是无妄之灾。 做完笔录后警察要来陆念的电话:“我们会联系他做笔录,如果后续还有什么事情也会电话联系你们。” 警察离开后江恬又打一个电话。 还是不接。 她紧紧握住手机。 …… 清创缝合后陆念和周博然离开急诊大楼,来到中心医院的停车场。 周博然坐进红色小轿车的驾驶位,陆念把车钥匙丢给他,拉开后门进入车内:“明天有时间去天鹿山帮我把车开回来。” 周博然从内后视镜看过去。少年半躺在后座上,因为腿长,不得不屈着。 他实在忍不住:“到底你是怎么跑到天鹿山,又被人攮了一刀?” 清创的伤口涂了麻药,不疼,但也失去其他知觉,像是一块死肉。 陆念闭着眼不理他。 周博然没办法。 点火踩住离合挂一档慢慢溜几米,再换二档开出医院大门,他问:“真回湖景一号,不去我家住?” 因为受伤,不得不暂缓回江城。 少年终于回了话:“不去。” 周博然也没办法,开出医院门前的单向路,向右打弯,向湖景一号的方向行驶。 他心里也明白表弟是怕外公看到担心。外公虽然有点老年痴呆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周博然:“我妈已经睡了,来前我就没喊她,但等明天她醒了我必须跟她说。” 少年沉默会,还是说好。 到达湖景一号,周博然把他送回公寓,见他睡下后,关上门离开。 …… 人民医院。 急诊处的医生看完何向红的脑CT片子,放下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 何向红还很虚弱:“医生,要吃药吗?” 医生摇头:“不用吃药,多卧床休息,一两周后如果还有症状再来医院复诊。” 江恬和继母打车回到梅苑新村的家。 何向红还在犯恶心,先回床躺下,让她也早点休息。 黑暗中江恬躺在床上,闭着眼辗转难眠。 最后她还是爬下床,按亮台灯,套上外套出门。 已经超过凌晨两点,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车。 初春的深夜渗着寒气,这一年没有打车软件,江恬等半天,才等到一辆路过的空出租。 她扬手拦下:“去湖景一号。” 和好 凌晨两点半,江恬下了出租,到达湖景一号大门前时,却被保安拦下。 她拼命向保安解释,对方无动于衷。 …… 陆念是被疼醒的。 麻药的效力过去,伤口生疼,太阳穴的青筋也疼得一直在跳。 黑暗中少年睁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唇色还泛着白。 忍了一会,他还是下床,勾来扔在地上的外套。 从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刚想打电话给楼栋管家买止痛药,想起手机还没充电,电话簿里的号码似乎也不小心删了。 长吸一口气,他只好忍痛披上衣服,出门买药。 …… 江恬还在恳求保安:“叔叔我去年十二月跟他哥哥一起来过一次的,你就放我进去吧,我真的认识陆念,我们是朋友。” 保安当然不记得。 他都要笑了。 姓陆的那个年轻业主在整个物业都有名,因为长得帅,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女生来小区找他。用朋友做借口的最多,还有说什么“我是他表妹”的。 连自称亲妹妹的都有。 凌晨两点找来的倒是头一个。 他打量江恬。 少女白皙的脸被夜风吹得微微发红,白蓝外套,乌黑长发,有一种清纯温柔的气质。 来找那个业主的女生虽多,但这个颜值最高,长得也最乖。 没想到也最生猛。 凌晨找男人,你想干什么呢小妹妹??? 保安大叔:“既然是朋友,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你。” 江恬只好去旁边再打个电话。 不出所料,依然是没人接。 她握紧手机。 保安一直在旁边瞥着她,也一脸不出所料。 没招了吧? 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保安赶她走:“小姑娘回家睡觉去。” 长这么乖,追起男人居然这么奔放。 还不回家睡觉。 江恬攥紧手机,心里又急又难受。 趁着保安不注意,她冲出保安室,直接往小区里面跑。 保安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喂!”他追过去。 陆念刚走出公寓的大堂,听到前方植物园前飘来男人的怒斥与少女的哀求。 江恬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保安捉住。 她好后悔没练过短跑啊。 保安扯住她的衣领,有点生气:“小姑娘你怎么回事?” 江恬求他放开自己。 保安大叔拉着她要走:“走走走,我今天也是开了眼。” 江恬:“叔叔我不走,我真找他有事。” 她用力挣扎。 保安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又不敢用力扯她。僵持中江恬再次逃脱。 她又要跑,这一秒回身时看见陆念。 少年穿一件黑色工装外套,从对面的人造植物园中走出来,几米不到的距离。 视线交接,江恬的动作顿住。 她望着他不说话。 保安也认出陆念:“陆先生,是来找你的,倔的要死,不好意思,我们没拦住。” 少年看着白蓝色外套的少女:“我认识她。” 保安微诧。 还真认识? 交替看了两人一眼,他转身离开。 陆念走到江恬近前,但还是隔着一米的距离。少年的声音冷淡,俊脸上的表情也冷淡:“找我干嘛?” 江恬垂下眼不说话。 为什么要来找他?为什么他不接电话,心里会那么难受? 陆念还看着她,又问一遍:“找我干嘛?” 江恬看着地面,小声说:“怕你死了。” 少年的视线依然一动不动注视着她:“我死了就死了,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冷淡又疏离,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刹那间江恬心里的难受到达顶峰。 她还是没有忍住,抬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哭腔和请求:“陆念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少女的杏眼乌润润的,像盛满清冽的湖水。 这一秒少年的心脏颤动,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握紧。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陆念与她对视,还是放软口吻。 江恬明知这样不好,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委屈:“我给你打电话,你不理我。” 少年反问她:“我手机二十四小时自动充电啊?” 江恬愣了下,明白过来。 他只是手机没电了。 江恬有点难为情地低头:“你不好好休息,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陆念盯着她。 少女柔软白皙的脖颈低垂着。夜风混合她的淡淡体香。 “我手机二十四小时自动充电,人也二十四小时自动止痛,不会疼得睡不着需要出来买药。” 江恬心里的内疚要满溢出来。 “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湖景一号出门不远就有二十四小时药店,江恬买完止痛药回来,没有再受到大门保安或者楼栋保安的阻拦。 他所在的是六号楼,上一次跟着周博然来过,江恬记得楼层。 电梯到达后打开,公寓的门微掩着,江恬进屋关门。 客厅漆黑一团,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隙透出来。因为开着中央空调,整个公寓都很暖和。她开灯换上拖鞋,冲洗玻璃杯,去饮水机接热水。 卧室里,陆念盖着薄毯躺在床上。 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声,他朝客厅的方向瞥一眼,拉开薄毯,露出上过药的伤口。 于是当江恬端着热水和药,推开卧室的门进来时,第一眼就望见橘色灯光中他小腹上的伤口——在肚脐和左侧人鱼线的中间,很新鲜,足足四厘米左右长。黑色的手术线缠绕缝合红色刀口,一针又一针,一共五针,看上去就很疼。 这一秒江恬的心也重重地疼一下,眼泪不由自主要流出来。 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江恬端着药和热水坐到他旁侧,温声细语地喊他的名字:“陆念。” 像是终于注意到她回来,少年睁眸看她一眼,手撑床单,艰难地要起身。江恬赶紧把水杯和药放上床头柜,扶着他起身,拿一个靠背垫在他腰后。 等他靠好,江恬重新端水端药给他。 陆念先喝口水。 他嘶气扭头:“这么烫,你想烫死我?” 江恬小声说句抱歉,触了触杯身。 不烫呀…… 但他觉得烫,江恬只好回客厅加冷水。 靠在床头,注视着客厅的方向,等那里的接水声停歇,□□着上身的少年翻开手掌,把书店刺破的掌心摊在床上。 于是当江恬再次返回卧室,不仅看到他小腹上狰狞的伤口,也望见他掌心的伤痕。 她坐到床侧。 不敢近距离看他小腹的伤口,江恬问:“手怎么了?” 少年倚靠床头,似乎轻描淡写:“书架刺的。” 江恬也想起书店楼梯上的那一刹。 她心中的内疚更深。 江恬垂眼,小声地说对不起。当她眼神的眼神垂落,无意间近距离触碰到他小腹上的伤口。江恬的心又猛地一疼。 眼泪再次泛上眼眶。 她别开眼。 陆念一直在看她,没有错过这一幕。 ——少女别开眼,眼中含着的泪,在橘色小夜灯的光芒中那么晶莹。 她就是喜欢他! 他手指下意识紧抓一下床单。 牵扯到伤口,少年疼得吸口气。 江恬连忙把水和药给他。 陆念就着温水吃下止痛药,把水杯给她。 江恬也有点口渴,低首用杯子的另一头喝水。 陆念看着她。 灯光之中少女的面容娇美朦胧,她用唇抿住瓷白杯口喝水,像柔软的花瓣含上冷硬雪冰。 他喉结动一下,也移开眼。 江恬喝了点水,放下杯子。 陆念也已经重新看回她。盯着她的唇,少年忽然道:“烫吧?” 江恬一愣。 她下意识道:“不烫呀。” 不是加过冷水了吗,他也吃了药。 “这还不算烫?”陆念还盯着她的唇,“你中枢神经元是不是不太行了?” 江恬:“……” 江恬告诉自己他是病人,不能和他生气。 少年还看着她,声音有几分喑哑:“你再喝一口试试。” 江恬再试试。 喝一口她说:“真的不烫呀。” 陆念注视她的唇,不动声色:“再试试?” 江恬又喝一口。 还是不觉得烫。她放下杯子,认真地说:“不烫的,每个人对温度的感觉都不同。” 陆念看着她:“嗯。” 江恬:“医生怎么说?” “死不了。” 江恬:“那就好。” 陆念:“你刚才哭什么?” 江恬顿一下。 她低下眸轻轻说:“我没哭。” 少年看着她:“哦,行,你没哭。” 江恬:“……” 因为有一丝被人道破的尴尬,她又垂下眼。不敢看他左腹伤口那边,江恬眼神向右移一点,对着他小腹的右边。 于是下一秒—— 少年看着她,慢吞吞地说:“没哭就没哭,盯着我的腹肌一个劲瞧什么?” 江恬:“……” 她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 江恬只好抬眼。 就这么与他的视线对上。 少年的眼眸很深,像是山涧中的幽潭。 于是江恬又再次低眸。 冷不丁,目光又触碰到那道伤口,她的心再次揪痛一下。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陆念:“对不起就有用吗?” 歉疚感向江恬袭来,几乎把她湮没。 江恬低着眸子不说话。 确实不是一声对不起就有用。 “江恬,”少年依然看着她,放低声音,“你欠了我半条命,不会以为道歉就有用吧,道过歉我们就能继续做朋友吧?” 江恬手中的床单揪得更紧。 她的眼垂着,人也缄默。 “我们当不成朋友了。”少年的声音平淡,在眼前响起。 这一秒江恬的心湖仿佛掀起酸涩的巨浪,涩得她五脏六腑都拧紧。 她把他连累惨了,他不想跟她再做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可是…… “好。”她死死咬住唇,强忍不要哭出来。 “以后别跟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也不想跟你当朋友。” “好。”心像沉入地底湖泊。 “你得给我当小跟班还债。” 江恬猛然抬头看他。 橘色灯光昏黄,少年唇角微勾,眼神透着一点坏:“你把我害惨了,欠我半条命,我可跟你做不了朋友,你得卖身做跟班赔我。” ——他是在故意逗她。 短短几秒间,江恬的心像经历过山车,狠狠抛上去又落下,又再次抛上。她觉得应该生气,可却忘记生气,心底甚至有一种隐秘吊诡的喜悦。 少年还看着她,忽然问:“你笑什么?” 江恬:“我,我没笑。” 她压下唇角的弧度。 陆念的唇角也扬着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依然注视她,少年明知故问,拉长声音问:“你不会有奇怪的癖好,正好喜欢给人当跟班吧?” 江恬:“……” 陆念:“刚好你戏多。” 江恬:“……” “我没笑,”江恬再次低声说,“也不喜欢给人当跟班。” 戏也不多。 “那就是你的脸自动笑的,”少年微微靠近,像是仔细观察她的脸,“一会哭一会笑的,中枢神经系统可能真不行了,控制不住表情。” 江恬:“…………” 少年靠回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跟班。” 江恬小声:“我不要。” 陆念靠在床头,老神在在看着她:“我又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我只是好心通知你一下。” 江恬:“……” “你现在是我的小跟班,等我结婚了,你就是我媳妇的小跟班,”陆念看着她说,“她出门你提包拎裙,打伞拉门。她吃米其林你吃路边摊,她喝星巴克你喝白开水。” 江恬:“…………” 殴打伤患犯不犯法呀? 江恬又小声:“你烦不烦呀?” “这就嫌烦了?我亲她的时候你还要在旁边望风守着,”少年依然注视着她,“我每天都要亲她。” 江恬掀眸看他。 四目交接,少年坏笑着低声补充一句:“我要把她亲死。” 灯光中江恬与他对视。 他是浓颜。顶级的骨相,眉眼带着天生的冷冽,他也一直很冷。 但这一刻,暖黄色的灯光里,少年唇角微扬,眼神含笑,那么的坏。 江恬垂眼。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发烫。 他在乱七八糟说什么呀…… 少年紧盯她的表情,又低声问:“江恬,我亲我媳妇,你一个小跟班脸红什么啊?” 白蓝色外套的少女不说话,但陆念看到她的脸更红了。 那么明显,连脖颈也红了。 少女垂着眼不说话。 “江恬,你不会是自恋,觉得我是想亲你吧?” 江恬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眼:“我没——” 这一秒少年低头吻上她的唇。 态度 这个吻转瞬即逝,如同羽毛轻轻掠过。 江恬还在呆怔,陆念已经靠回床头。 眼神轻移一下又触回她身上,少年面不改色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亲你吧?” 江恬:“……” 陆念拉过薄毯遮住上半身:“我是在标记你。” 他停顿下,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如果我伤口感染死掉做了鬼,第一个就回来找你报仇。” 江恬:“……” 江恬瞪他。 她的脸还很红,像云蒸霞蔚,菱唇在这映衬下似乎也丰满红润起来,仿佛抹上一层水光。 少年盯着她的唇一秒,眼神再一次移开。 很快又挪回。 与她对视着,陆念神色不动:“上次篮球赛就盯着我的腹肌看,这次又看,还觉得我想亲你,江恬,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能色成这样?” 江恬:“…………” 她扯过一旁的工装外套扔在他头上。 少年拉下外套,盖在薄毯上,再次看向她,低低地笑:“黄.暴。” 江恬:“……” 手臂搭在外套上,陆念看着她:“怎么,生气了?” 江恬小声说没有。 “我也觉得你不该生气,”陆念还看着她,“你一个小跟班,又不是我未来的媳妇,我为什么要亲你,给你看腹肌,你说对不对?” 江恬抬眼。 橘色灯光中他的面容那么近,眼神有一分幽邃。 陆念看着她,又低声说:“毕竟我只亲我媳妇,也只给她看腹肌。” 江恬听出他的试探。 她的心好乱。 江恬垂眼,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我爸爸白天才能赶回来,他说明天早上来谢谢你。” 这一秒少年死死攥紧工装外套,拉链在掌心硌出痛感。 她给他亲,对他有感觉,为什么又回避! 陆念松开工装外套:“你怎么回去?” 江恬柔和说:“打车回去。” “你也不怕上新闻头条。” 江恬也有一点踌躇。这年的天网还未大面积覆盖,社会治安也没有后来那么好,来的时候她心中焦急,没有考虑太多。 江恬拿出手机瞧一眼。 凌晨三点过五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还站在床侧,低声说:“我,我能不能在沙发呆一会,等天亮打车回去?” 这间公寓是一室一厅。 陆念:“不能。” 江恬诧异看他。 少年也抬眼,看着她说:“一点当跟班的觉悟也没有,古代值夜班的跟班都睡在哪里的知道吗?” 江恬说不知道。 少年看着她,下巴往床脚边点一点。 ——不言而喻。 江恬;“……” 江恬穿着外套卧在床侧,与他隔着一大块距离。 ——他的床很大,是Kingsize,躺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深夜的湖景一号安静得像沉睡在真空层,小夜灯还亮着,江恬闭着眼,感觉灯光落在眼皮上,一点也睡意也无。 她的心依然乱糟糟的。 陆念也丝毫没有睡意。 在枕头上偏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朝旁边望去。 少女的侧颜在橘灯的光芒中柔美,一米多点的距离。 愿意给他亲,也愿意睡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喜欢他! 凝视着她的侧容,陆念伸手,试探性地去触一下她的手指。 想要轻握。 指尖相触,江恬猛地缩回手。 意识到反应过度,她慌张地翻个身。 ——似乎瞬间的缩手只是想换个一个姿势。 少年收回手扭回头,咬紧口腔软肉,死死盯着天花板。 江恬也看着床边衣柜上的暗银纹路。她在最里侧,挨着床沿,占很小的一部分位置。 下一秒,突然被轻踹一下。 江恬:“……” 旋即,少年天生有几分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占那么多地方,我怎么睡?” 江恬:“……” 她往床侧又挪了几分,几乎有三分之一的身体越至床外。 下一秒又被踹一下。 陆念:“弄那么大动静,让不让人睡觉了?” 江恬:“……” 江恬心想他一生气,就是找茬大王。 那一句后,少年不再说话,江恬也保持沉默。静谧中只有两道起伏的呼吸声。 忽然—— 陆念看着天花板:“背对着我干什么?” 江恬面对衣柜,后背对着他。她小声地说:“我喜欢侧睡。” 陆念:“你要是制造可疑气体怎么办?” 江恬:“………………” 她也踹他一下。 陆念踹她两下。 江恬:“……” 于是她不动了。 即使很快他又踹她一下,江恬也没有再动。 继续下去只会无休无止。 陆念看她一眼,又将视线重新投回天花板,也暂时没再动。 安静了快有十分钟。 蓦地—— 少年的嗓音又一次在寂夜中响起:“睡了?” 江恬还背对着他。她低声说:“没有。” 陆念:“你不睡我怎么睡?” 江恬小声说:“我睡不睡和你睡不睡又没关系。” 陆念:“怎么没关系?” 江恬有点好奇:“有什么关系呀?” 陆念平静说:“我睡着了你却醒着,你要是趁机对我做点什么怎么办?” 江恬:“……” 他补充一句:“你不睡我没安全感。” 江恬:“……” 说完,陆念撇头看她一眼。 下一秒收回眼神的同时,他又轻踹她小腿一下。 ——似乎她真的是害他无法安然入眠的罪魁祸首,罪大恶极。 江恬;“……” 江恬没踹回去,于是卧室再度陷入安静。 又一次,十分钟后—— 陆念看着天花板:“还没睡?” 江恬背对他,轻轻:“嗯。” 陆念:“为什么还不睡?” 江恬:“睡不着。” 陆念:“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在他身边吗? 她在他身边,离得那么近,体香萦绕,他也睡不着。 江恬不回他。 少年紧紧抿唇。 她就是回避! 陆念:“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 江恬一顿。 她只好轻轻问他:“你为什么不睡?” 陆念:“你呼吸那么重,压得我伤口疼,我怎么睡?” 江恬低声辩驳:“我呼吸和你伤口有什么关系呀。” 她的呼吸也不重呀。 陆念:“气压。” ——她呼吸太多,增强了气压。 江恬:“……” 爱河 “所以你后来真的在他家睡了啊?” 开学后第一个星期三,早操结束后的课间,施云边吃干脆面边来找江恬说话。 因为是新学期,座位重新换过,两人不再是同桌。 江恬点点头,轻柔地说:“没睡着,天稍微亮了点我就回家了。” “后来呢?”施云合掌将干脆面压碎,混合调味料,直接往嘴里倒。 江恬回想。 因为一夜未眠,回到家后她倒头就睡,直到下午爸爸赶回家,和爸爸一起去了趟警察局询问结果。 第二早上,爸爸买好营养品带她一起登门道谢,周博然和他的妈妈也在。爸爸居然和周姨妈认识。爸爸是另一个城市的福利院出身,因为这段经历,有空就会宁城市儿童福利院帮忙,而周姨妈是市福利院的志愿者。 施云吞下干脆面,又好奇问:“那你真当了他的小跟班呀?” 江恬立刻说:“我才不要当跟班呢。” 施云:“那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呀?” 江恬顿住,垂下睫。 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和陆念之间算什么关系。 继母出事姐姐还是知道了,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开始认真考虑工作这件事。郝佳远程将合租的房间退掉,准备培训班结束后直接在江城找工作,因此合租房内的东西都搬回了梅苑新村。包括郝佳的台式电脑。 台式不是笔记本,不方便携带。 于是姐姐把电脑送给她。 比上辈子早好几年,江恬拥有了自己的电脑。 爸爸出门时碰见周阿姨,随口告诉她了这件事,而陆念从周阿姨那里知道,加上她的社交账号。 这一年她的手机不是智能机,不能视频,他在电脑上给她打视频电话,说要监督她准备竞赛,说她作为他的小跟班,如果考得太差会丢他的面子。 他不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江恬也不提。 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她的心依然乱糟糟的,没有理清,才会终于忍不住,询问朋友的意见。 施云听她的平铺直述,莫名被戳到笑点。她笑个不停:“监督你准备竞赛,不能丢他的面子……” 江恬被她笑的脸红。 施云:“他借口怎么那么多啊?” 施云还在笑,江恬羞赧地小声说:“你不要笑了……” 施云不笑了。压低声音她正色问:“所以你觉得你有点喜欢他了,但你又觉得不该,也不想喜欢他?” 江恬也找不到更精准的表达。她轻轻颔首。 朋友愿意向自己袒露心事,施云心存感激,但她真的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江恬,我不太懂要怎么办,帮不上你的忙,”施云怪不好意思的,“要是燕燕今天来上课就好了,她肯定知道要怎么办,她的点子一向特别多。” 江恬说:“你知道她怎么生病了吗,前几天还好好的。” 邹燕请了病假,今天没来上课。 施云说:“我也不知道,但她寒假里就怪怪的,这几天更是怪怪的。” 江恬说:“放学后我们去看看她吧。” 江恬有点愧疚。 数学联赛的决赛在九月,但初赛在四月末。开学后她参加学校的竞赛社团,放学后都留下来练题自习两小时,中午也打饭去社团吃,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因为太忙又换过座位不再是前后桌,开学后她都没怎么和邹燕说过话,更没关心过她的情况。 一天的课程转瞬即逝。 放学后江恬没再去社团,和施云一起走出教学楼。 学校大门口的铁门外,一位个头不算高的女人站在校门口,不断地朝里看。 她望见江恬和施云二人的同时,施云也看到她,惊讶地说:“那不是邹燕妈妈吗?” 江恬一怔:“哪个?” 施云:“穿超市绿底印白字员工服的那个。” 江恬找了下,也看到邹燕妈妈——站在大门外,眉眼间确实和邹燕有点,但是瓜子脸不是圆脸。女人的脸色浮着操劳的疲惫,但五官精巧,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江恬和她走出校门,女人迎面走来。 施云打招呼:“邹燕妈妈好!” 施云经常来家里玩,邹妈妈认得她,亲切地说:“好多天没见,施云都瘦了。” 施云乐开了花。 邹妈妈又看向江恬,和善地说:“你就是江恬吧,燕燕经常在家里说起你。” 江恬礼貌地说:“邹燕妈妈好。” 女人也和蔼地说你好。 施云:“邹燕妈妈,我和江恬正要去你家看看燕燕呢,她怎么生病了,还有你怎么来学校了啊?” 邹妈妈说:“我正是来找你们说这件事的,和江恬有点关系。” 不仅江恬,连施云也露出诧异表情。 邹妈妈叹口气:“我们去旁边的面包店说吧。” 学校附近有一家本地连锁面包店,一楼是商品展示柜和收银台,二楼有供客人小憩的桌椅。邹妈妈给两个女孩子一人点了份果汁,自己只要了一杯热开水。她将视线投向江恬:“燕燕是因为觉得你讨厌她,难过地病了。” 江恬眼神露出星星点点的迷茫。 邹妈妈看着江恬。少女身上有一种宁静温柔的气质,说不出来的吸引人,难怪成为朋友并不久,女儿却特别喜欢她。 邹妈妈说:“是元旦的那件事。” 听邹妈妈说完,江恬才明白过来——邹燕因为□□和刘斌那件事,误以为被自己讨厌疏远了。 邹妈妈双手交握装热水的玻璃杯:“我和她爸爸很早就离婚了,他爸爸不负责任,抚养费也不给,一直是我一个人带她。我学历不高,在超市上班,工资也一般,以前我们家和□□家住隔壁,□□妈妈看我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帮过我多次忙,我一直和她说要谢谢□□妈妈,她记在心里,怕我难做,那天不敢和他们起冲突。” 江恬继续听着。 邹妈妈:“她对你有点愧疚,但没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做的不太好,寒假时她和我说起这件事,我告诉她不用因为沈妈妈的人情顾虑太多,那是我们家长之间的事,又问她如果你是你的那位朋友呢,她才认识到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心里更愧疚,想找机会和你道歉,但你寒假始终不出来。” 江恬想起寒假邹燕确实打过几次电话喊她出来玩,但因为爸爸回来,她想多陪陪爸爸,后来继母又出事,一直没有应约。 “燕燕那个孩子有时候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腻,会东想西想,觉得你是在生她的气。我跟她说你如果生她的气,就不会在元旦到期末那段时间还和她一起吃饭放学,但她说你是那种生气也不会翻脸的人,会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找机会疏远,开学后她说你果然借着竞赛和她疏远了,昨天晚上我听见她在哭,今早醒来就生病发烧了,只好请了病假。” 邹妈妈说完,和善地问:“你在生她的气吗?” 江恬垂眼。 她不能完全否认,说我心中完全没一点芥蒂。 她并不是借竞赛疏远邹燕,但邹燕想的一点没错——那件事后,她确实在心理上与她稍微疏远了。不然也不会开学好几天,没有找她吐露心事,等实在忍不住时,才和施云说了。 明明她和邹燕的关系是要比和施云更亲近的。 邹妈妈看出来,忐忑地问:“她从医院打吊针回家后就睡了,现在应该醒了,你愿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恬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邹妈妈舒口气。 邹妈妈邀请两个女孩去家里吃晚饭。 邹燕的发热退了,只是没什么力气,她正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不停调着台。 听到客厅传来的开门声,她有气无力地喊:“妈,你回来啦?” 江恬换好脱鞋,走进卧室。 看到她,邹燕手中的遥控器掉在床上。 江恬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邹燕的眼圈红了:“江恬……” 施云慢一步,也换好鞋冲进来:“邹燕,你思虑好重啊,江恬她根本没和你生气啊。” 邹燕红着眼眶,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江恬,你没和我生气吗?” 江恬坐到她的床边,认真地说:“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但看你都病到不能来上课,就决定不和你生气了。” 邹燕的眼泪滑下来。 她哽咽着说:“江恬,对不起……” 江恬用手帕纸给她擦眼泪,又用手背贴一贴她的额头:“还烧着吗?” “不烧了,”邹燕低头,不好意思地擦眼泪,“打过针后好多了。” 江恬温柔说:“寒假不出来玩不是因为讨厌理你,是因为爸爸回来,我想陪着爸爸,后来家里也出了点事。” 她的态度越温柔,邹燕越想哭。 眼圈更红,邹燕说:“我打电话给你约不出来,但我那天去步行街,看到你和施云一起,你还给她买奶茶喝。” 突然被点名,施云都愣了。 她呆呆问:“你说的是不是开学前几天那次?” 邹燕红着眼眶点头。 施云无语:“江恬是还我人情。” 江恬也说:“施云帮我跟她表哥借到高二下的书,我在寒假预习了,那天还给她书,顺便还她人情。” 邹燕:“……” 施云:“你都看到我们了为什么不来打招呼啊,你来打个招呼说你也想喝奶茶,江恬能不给你买吗?” 邹燕:“……” 误会和隔阂解除后,邹燕浑身立刻充满力气。 她问江恬:“寒假你家里出了事吗?” 江恬还没说话,施云嘴快地说:“不仅她家出了事,她的心也出了事,她坠入爱河了。” 江恬:“……” 生平第一次她好想打施云啊。 江恬下意识道:“我没有的……” 什么叫坠入爱河呀? 听上去真的好羞耻呀。 邹燕看着她,冷不丁说:“江恬你脸好红啊。” 江恬:“……” 邹云还看着她:“江恬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江恬:“……” 可不可以一起打她们呀? 不用江恬动口,施云快嘴快舌说出事情经过。 邹燕还在生病,但因为误会解除,精气神焕发一新。听完她立刻说:“我上次在奶茶店就说你喜欢他,你还狡辩说没有,你这个骗子。” 江恬:“……” 施云同情地看江恬一眼:“燕燕你不要再说江恬了,她坠入爱河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说她。” 江恬:“……” 施云双手合十:“你帮她想想办法吧。” “所以江恬你现在的情况是他不断撩拨你,害得你有点喜欢他,”邹燕慢慢地分析,像是自言自语,“但因为他接近你的意图不良,只是想用你怀念另一个女生,因而你又不想喜欢他,” 江恬垂着眼,静默不言。 一旁,施云在好友的卧室里觅食,小鸡啄米代江恬点头:“对对对。” 邹燕摸了摸下巴:“那很简单啊。” 施云找到一根巧克力,坐到床边:“你真的有办法啊?” 邹燕:“对啊,这有什么难的,超级简单的好不好。” 施云咬下一块巧克力,含糊不清问:“什么啊?” 江恬也看向她。 邹燕与江恬对视,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跟他谈,然后甩了他。” 施云张大嘴巴,巧克力掉在膝盖上。 谋划 施云捡回巧克力塞进口中,发出惊叹:“还可以这样啊?” 邹燕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他也不是认真的,那江恬也不要认真嘛,都是玩嘛,谁怕谁,他长那么帅又有钱,又不吃亏对不对?” 施云颇为认同地点头。 邹燕看向江恬:“你觉得呢?” 得到只是一个轻轻摇头。 邹燕不理解:“为什么不好?” 施云插嘴说:“是因为江恬家教很严的吧,如果她爸妈发现她早恋,或许会打死她的。” 她说完,又立马想起,江恬的爸妈不管她看不看言情小说。 不是家教严格,那是为什么? 江恬温软解释:“不是,我爸妈不管我的,但我不想拿这个骗人。” 她不想再骗他了。 施云古怪说:“这样啊。” 邹燕看着奶黄色外套的马尾少女,忽然问:“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呢?” 江恬愣住,然后轻轻道:“我,我不知道……” 邹燕:“那你想一想,觉得他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江恬想一想:“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邹燕:“……” 江恬心想,他和她一样都没有妈妈了,他的爸爸却不喜欢他;他受伤脸色苍白躺在那里的样子好可怜;书店里那一次也好可怜…… 她把这些告诉邹燕。 听她说完,邹燕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因为他的爸妈或者被人攮了觉得他可怜倒也情有可原,但他就比别人多搬了点重物而已,你居然都觉得他可怜。” 江恬抿着唇不说话,手指揪住床单。 邹燕看着她:“江恬你完了,你开始心疼男人了。” 江恬:“……” 江恬小声说:“还有别的。” 邹燕:“什么?” 江恬低声:“他对我也挺好的。” 邹燕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都开始帮他找理由了。” 江恬:“……” 邹燕:“他有不良企图,不对你好难道要打你吗?” 她拿母亲举例:“我爸在把我妈追到手前也对她很好的,不然我妈那么漂亮,用得着找他一个没钱的大圆脸吗,结果把我也生成大圆脸。我妈被他套牢后他就变脸了,花光我妈的存款,彻夜不归,在外面找女人,打我妈,离婚后一分抚养费不给。男人好多都这样,好的是少数,你确定你运气那么好能遇到好的。” 江恬被驳得说不出话。 邹燕:“何况你都说了他又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你和他喜欢的人长得像,这还能是个好的?” 江恬脸色微微发白。 邹燕眼含几分不忍看着她。 但她必须提醒江恬。 “对对对,虽然我爸不这样,但我叔这样,”施云吃完巧克力,也附和着说,她说完,又纳闷看向邹燕说,“那你之前还撺掇江恬和他谈。” 邹燕振振有词:“我那次让江恬和他谈又不是让江恬真的喜欢他,只是让她泡泡他啊,刚好也可以气死张雪,一举两得。” 施云噎了下。 她看回江恬:“既然你爸妈不管你,那就听燕燕的好了,就算老班发现你早恋,只要你成绩不下降,他也不会多管的。” 江恬还是不想骗他。 她垂着睫,低声说:“还是算了……” 邹燕:“那就别再跟他联系了。” 江恬不说话。 邹燕看出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于是说:“那这样吧,你就直接明了地告诉他你喜欢他。” 江恬抬头望向她。 邹燕苦口婆心:“你才认识他不到三个月吧,时间太短了,他当然装得好,如果你告白,他就会知道你被套牢,渐渐时间一长,他忍不住露出马脚,你也就清醒下头了。” 施云一脸卧槽。 还能这样反向操作? 江恬也再次微愣。 邹燕:“其实跟我我刚才的意思一样,跟他谈,然后把他甩了。” 施云:“但确认关系后,要是不好甩怎么办啊?” 邹燕用“你老实但愚蠢”的眼神看她:“谁说一定要确认关系?不确认不就行了。就说虽然喜欢他,但现在还在上学,不考虑谈恋爱的事,得等毕业再考虑,中间怎么操作不就无所谓了。” 施云再次一脸卧槽。 江恬没有发表意见。 “而且,”邹燕将目光挪回奶黄色外套的少女,补充一句,“我觉得你可能也不是真心喜欢他。” 江恬不解地看她。 邹燕反问:“你不是有一个网上的暗恋对象吗?” 江恬想起来。上学期她与邹燕和施云提过队长的事,说只是网上的朋友,所以见不了面。她们误以为队长是自己的网恋对象。 邹燕:“你现在对他还有感觉吗?” 江恬犹豫下,轻轻颔首。 邹燕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是真爱的话怎么会同时喜欢两个人,这就说明你不是真的喜欢陆念,只是中了他的诡计,一时上头。” 江恬心道,是这样吗? 我不是真的喜欢陆念,只是被他迷惑了? “我本来还担心你真的被套牢了,但没想到你还挺花的,”邹燕大松一口气,倒在床上,“那我就放心了。” 江恬:“……” 邹燕:“你就按我说的做,而且这本来就是事实嘛,你一点也没骗人,既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也不用早恋,还能拉长时间看清一个人。” 江恬多多少少被说服了,尤其是那句“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上辈子亲人一个个离开,最后自己也在仓皇无措中死去,她至少学会了一个道理——不要给人生留遗憾。 施云插话:“江恬,你们下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啊?” 江恬回神,说:“这个周末在福利院。” 又说:“我爸爸本来说好那天要去福利院帮忙,但临时接到通知那天又要去出差,我代他去帮忙,陆念说他刚好也回宁城,刚好也要去做志愿者。” 施云与邹燕对视一眼,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哦——” 邹燕:“刚好也回宁城。” 施云:“刚好也要去做志愿者。” 江恬的脸又红了。 她求她们别露出那么奇怪的面部表情。 施云:“那就那天告白吧。” 邹燕不认同:“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喜欢他。” 她是行动派。 尤其行动的不是自己。 江恬在两人的撺掇下取出手机,却迟迟拨不出那个号码。 想到即将亲口对他说出表白的话,即使还没拨打,居然也紧张得胃部一阵痉挛。 他听到后会怎么想呢? 他是会高兴,还是会在心底嘲笑她自投罗网式的愚蠢? 这一刻江恬觉得自己像丁尼生诗歌中的英国轻骑兵,因为错误命令,自杀一般向俄军重炮防御的高地冲锋,对接下来的重大牺牲一无所知。 她握着手机,半晌没有付诸行动。 邹燕催促:“你快打啊。” 施云:“对对对,你快打啊,邹燕妈妈晚饭都快要做好了,我都闻着味肚子叫了。” 江恬沮丧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我教你,你这么说,”邹燕清清嗓子,学着张雪的说话方式,嗲声道,“陆念,你家的床睡得我好舒服,我好想再去睡啊。” 江恬:“……” 施云在旁边笑出鹅叫。 江恬拿靠枕打她。 邹燕推开靠枕:“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啊。” 她正色:“应该这么说。” 下一秒,邹燕深吸口气,又超级嗲地说,“陆念,你好会亲啊,我还想要。” 江恬:“…………” 施云要笑疯了,邹燕自己也笑疯了。 江恬又抓住靠枕去打她,邹燕灵活地躲开,反扑过来挠她的痒。 江恬真的怕痒,被挠出眼泪。 邹燕趁此机会抢走她的手机。跳到床的另一侧,她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冲施云大喊:“拦住她!” 江恬目瞪口呆。 施云心领神会,从后面一把子抱住想抢回手机的江恬。 江恬被她抱住,抢不到手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邹燕拨电话,按下免提,把手机扔回床上。 手机嘟了几声,很快接通。 “喂?”少年低低的嗓音响起。 她紧张得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无法 施云放开江恬,邹燕也安静下来。卧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喂?”电话里又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 江恬只好接过电话。 “在,”她轻轻说,掌心微微汗湿,“你好。” 那头,少年轻笑一声:“今天又这么礼貌啊。” 江恬还在紧张,不自觉用手抵了抵胃,无意间一瞥眼,邹燕和施云的目光灼灼如同探照灯,她们在明目张胆地偷听,表情比上课时专心至少三倍。 江恬:“……” 得益于这个打岔,她的紧张稍微消弭一点。 邹燕妈妈做好晚饭,在客厅喊她们吃饭:“燕燕,开饭了,快来和同学一起吃饭了!” 陆念听到:“不在家?” “嗯,”江恬轻软地说,“在同学家。” “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江恬胃部一抽,再度紧张起来。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掌心握紧手机,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邹燕,这位罪魁祸首在摇动两臂,朝她做“hurry up”,如同跑步的动作。 ——无声催促她快点表白。 陆念:“嗯?”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恬觉得他今日的语调似乎格外温柔,像春风流淌过春夜。 江恬结巴:“我,我……” 她还在紧张。 她看着邹燕。 邹燕两臂摆动的速度加快,从慢跑变成快跑。 ——快点、快点。 江恬:“我、我……” 邹燕的动作更快,如同做百米的最后冲刺,旁边,施云也握紧拳头,单手呈九十度直角,向下压一压,朝她比划一个加油的动作。 少年的嗓音从手机扬声器中流出,清冷中夹杂温柔:“怎么了?” 江恬一个激灵,下意识很快地说:“我,我手机放口袋里不下心按到了。” 邹燕停下来,看着她:“……” 冲刺失败。 施云也放下比划加油姿势的,摸回旁边还剩一半的巧克力。 咔! 看着她面无表情重重啃一口巧克力。 ——恨铁不成钢。 江恬:“……” 两人怒其不争的眼神下,江恬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抿抿唇,她带着手机索性走出卧室,来到邹家的露天阳台上。 天色刚黑下来不久,路灯的光霭浮动。 三月伊始,气温已经开始回升。 “今天不去社团练题了?”手机的发声体振动,无线电波传递来少年的嗓音。 不是错觉。 他今日的语气真的好温柔,胜过春风。 让江恬几乎有点不习惯。 江恬:“嗯,不去了,朋友生病了没来上课,有点担心她,所以来她家看看。” 陆念:“周末几点去接你?” 江恬就要说一点半,脑海中一闪而逝几分钟前邹燕和施云的面部表情。 两人拉长声音,挤眉弄眼。 “哦——刚好也回宁城。” “哦——刚好也要去做志愿者。” 江恬脸颊上升腾起灼烧的感觉。 余光里邹燕和施云又来偷听,堵在露天阳台浅蓝色的纱门外,她按键取消免提:“中午吃完午饭后,一点左右吧。” 他是真的刚好打算去,还是别的什么呀? 更热了。 “好。”少年的嗓音依然温柔。 “你怎么忽然想去呀?”江恬没忍住,小声呢喃一句,又赶紧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说我要去,你也说你要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像越解释越奇怪了…… 江恬能预设他的回答——先吸口气,然后说“你不会是在自恋,觉得我去福利院是跟着你去的吧?” 用一种犯贱的方式把这个问题堵回来,最后变成她在自恋。 然而,预想的回答没有到来。 那头的少年忽然停顿。 几秒后,江恬听到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因为想见你。” 江恬的杏核眼微微睁大。 直到几分钟后通话结束,江恬还有点余惊不定。 他怎么了呀? 他今天怎么有点奇怪呀…… 一见她收起手机放回口袋,纱门外偷听未果的邹燕和施云立刻推门进来,施云迫不及待地问:“表白了吗?” 邹燕看着江恬,犀利道:“一看就没有,你看她脸都不红了。” 江恬:“……” 施云失望叹口气。 邹燕:“怂。” 施云也忙跟腔:“怂。” 江恬:“……” 江恬小声轻柔地辩驳:“也没有很怂的,我问他为什么也想去福利院了。” 邹燕:“那他怎么说的?” 施云也注视着她,等待着回答。 江恬的杏核眼再次露出点滴疑惑:“我以为他会嘶气,说你怎么好自恋,觉得我去是跟着你之类的。” 施云好奇:“为什么觉得他会这么回答啊?” 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吧。 江恬:“因为他平时说话都是这样的。” 邹燕有点酸:“你都这么了解他了啊。” 倒不是别的,只是好朋友要被男人骗跑,多少有些不得劲。即便是在自己“假恋爱”的提议下。 施云理解错了,说:“你都这么了解他了,你观察他好多哦,你真陷入爱河了。” 江恬:“……” 她让施云不要再拿这两个字打趣自己了。 施云不说那两个字了,说:“那就是他今天有点奇怪?” 江恬颔首:“嗯,太温柔了。” 也没有犯贱。 施云:“可能是心情好。” 江恬说:“可能吧。” 邹燕冷不丁:“可能是在憋着什么坏点子。” 施云望过去:“啊?” “‘无事献殷勤’,突然变得奇怪,肯定有所原因啊,好吧,”邹燕耸肩,“虽然不准确,但差不多这个意思……” 施云:“能有什么坏点子啊?” 邹燕立马联想到替身的事,可这个节骨眼,她不忍心说这个,她忘不掉每次提起这件事时好友苍白的小脸。 邹燕低声嘟囔:“我哪知道,反正我觉他有坏点子。” “对了,”施云看向江恬,“燕燕不是让你试着对他下头吗,你就想一想他变成了腹黑温柔男,说不定就对他没感觉了。” 她知道江恬不喜欢腹黑温柔这款的,每次强行安利言情小说,江恬都强调不要推这种类型男主的。 邹燕:“再假设想一下,他出门时钥匙串别在腰带上。” 施云笑得要捶床。 钥匙串别在腰带上…… 这剂下头药太强了吧? 再帅的脸也不行。 反正她自己是。 江恬忽然小声:“别在腰带上也没什么要紧啊,都是要用的……” 施云止住笑,瞪大眼睛看向她。 邹燕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她。 ——即便钥匙串别在腰带,让人不适,即便变成无感的性格,她也还是喜欢他。 两人的注视下,江恬脸有点红,她低头,两手攥着盖在大腿上的衣角。 …… 江城青林区陆家别墅。 通话结束后,陆念忍住强行表现出另一种性格的不适,把手机放在桌上,口唇微干,他起身离开卧室去喝水。 少年走出房门的一刻,外面恰好起风,拂动半掩窗内的高档窗帘,也拂起手机旁一叠印刷着图案的A4打印纸。 若靠近看,能见到这些打印下来的图片都是和一个备注为“咨询建议”的号码的来往记录,其中一些建议上还用荧光笔做了标记。 ——“就你看来,你认为你们目前的感情状态是这样的,她喜欢你,但抗拒承认,因为已经有男朋友,道德感在作祟?……” ——“听你这么说那确实不能直接表白,只会让她逃避跑开,只能她自己想通和对方分手……” ——“现男友比她年长很多?那你可能真的不是她天生喜欢的类型,她喜欢的可能是成熟稳重,比较温柔的那种……” ——“你也表现得成熟稳重,记住要温柔,她感情的天平或许就会偏向你了……” ——“好好说话,表达出最真实的感受,不要被其他的情绪左右……直白地说,我觉得你有时候似乎不太会说话,对真实表达存在障碍……” 风止了。 片刻后,喝完水,陆念回到卧室,拿过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给“咨询建议”发出一条讯息。 很快,滴滴两声,对面有了回应。 新的对话刷新聊天界面。 情感咨询师在电脑前打出一行字,顿了顿,她又打出一行字:“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下,有一种可能她并不喜欢你,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给你看的假象,我的从业经历里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人性还是挺复杂的。” 直白来说就是吊着你…… 嗯……见过的不少……男女都有…… 敲下发送键。 “如果你需要,我也有些建议,可以帮你试探查明是否是这种情况。” 再敲下发送键。 那边的回复停顿了,如果不是聊天框抬头处好几次出现又消失的“正在输入中……”,她几乎要怀疑这位客户早已离开屏幕前。 足足十分钟,滴滴声响起,对面发来新的讯息,询问她周日下午的穿衣相关建议。 直接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但这一秒,情感咨询师却还是明白他沉默和话题改变后的另一层意思—— 不需要,不需要试探的建议。 因为即使她并不喜欢她,即使她只是吊着他,他也无法停止爱她。 迷死 七点半。 吃完晚饭,江恬与施云一同离开邹家。 因为有女儿的同学来,邹妈妈烧制了不烧菜。她的手艺好,施云吃得太饱,打一个嗝:“江恬,你真要跟燕燕说的一样,跟陆念表白,再慢慢地下头呀?” 在邹家时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不愧是燕燕,但现在头脑被冷风一吹,施云开始怀疑它是否真为锦囊妙计。换句话说,她了解邹燕——鬼点子多,但有时候头脑易冲动,容易出馊主意。 另一层面上,施云也怕江恬也头脑一热,真的告白,之后却后悔,反过来埋怨出主意的邹燕。 论起亲疏远近,江恬这个朋友很重要,但认识了多年的燕燕更重要。 江恬说:“我不知道。” 施云劝阻:“那你再想想。” 江恬柔和地说:“好。” 施家离邹家不远,在五六百米外的另一个小区,但梅苑新村较远。与施云告别后,江恬独自去等公交回家。 她所说的不知道,除去不清楚是否真的要告白外,也有另一层隐含的担忧。 江恬不清楚,如果告白,与他“假性”在一起,真的能如邹燕所说,逐渐看清他的真面目从而下头,而不是将自身置于越陷越深的危险境地吗? 八点多回到梅苑新村,写完作业后睡下。 第二天是星期四。被课程和联赛习题塞满,繁忙而充实的一天。 周四一结束,接踵而至的是周五,学生和工作党一星期中最期待的日子。 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响完,例行起立对老师说再见,江恬收拾书包,准备去食堂吃晚饭——晚饭后她会去社团的自习室写作业和练题。 联赛的日子日渐逼近,她要开始专心准备,这些天除了放学去练题,周末也来学校。 刚把文具收好,邹燕走来,倚着她的课桌,说:“江恬,你明天别来学校了,我和施云去外面写作业顺便吃饭,你也来吧。” 江恬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施云拎着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去教室后面,路过两人,就听邹燕又说:“那不行,施云要买衣服,刚好我们一起帮她参考一下。” 施云一愣。 我什么时候要去买衣服了? 江恬还在踌躇。邹燕没办法,只能朝她放狠招:“你自从参加社团都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了。” 这一句话成功让江恬愧疚。 她把文具盒放进书包,轻柔地说:“那好吧。” 和邹燕约定好时间和地点,依旧是凯德龙二楼的肯德基,施云和邹燕离开教室,施云回家,而邹燕的吊水要打三天,今天说最后一天。江恬则独自去食堂吃晚饭。 吃完后她在操场上散了会步消食,顺便在脑海里过一下今天上课学到的知识,接着,去教务楼的空办公室参加自习。 用两个小时写完日常作业,一个小时练联赛的习题,十点高三的晚自习结束,高三年级结束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江恬和他们一起走出校门,步行回到梅苑新村。 一夜好眠后,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她背着书包去凯德龙商场。 约好的是九点,江恬到的比较早,八点五十到达,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刚收拾好的空桌,拿出手机背单词。 但直到九点半,施云和邹燕也没来。 江恬给她们打电话。 电话也没人接听。 九点三十五,江恬就要再打一个,一瞥眼,终于看到电扶梯上姗姗来迟的两人。 她把手机放回桌上。 推门进来,一坐下,邹燕即刻向她道歉:“江恬不好意思,都是施云临时要上厕所,又蹲坑太久了,我手机忘记开机,刚刚才看到你的电话和短信。” 旁边,施云张张口,欲言又止,又闭上嘴。 江恬说:“我也打给施云了。” 邹燕看向施云,装模作样抱怨一句:“你拉屎都不看手机的?” 施云:“……” 邹燕转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还没拆封的口红,递给江恬:“我表姐给我的,她生了孩子后暂时不用化妆品,这个给你当迟到的道歉。” 江恬顿一顿,还是接了口红。握着口红她看两人。 邹燕神色如常,看不出异样。 她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瞒着我呀? 十一点半,三人收拾作业和书包,去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饭。 因为施云要买小说,先去书店,再去地下精品街。 邹燕给施云选衣服,突然说:“江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挑一件吧,我看裙子就不错,这些天升温,都能穿裙子了。” 江恬犹豫一下。 她握着口袋里的口红,看着邹燕:“干嘛故意迟到送我口红,又骗我来买衣服呀?” 邹燕:“……” 施云终于忍不住了,抢着说道:“我就说你骗不过她吧。” 人家全校第一,就是有点内向容易害羞,又不是傻,还非要说是我买衣服和拉屎迟到,关键是第二点,不能忍。 施云看向江恬,毫不犹豫出卖邹燕:“燕燕说明天是你的表白大日子,必须得打扮得惊艳点。” 江恬:“……” 她没有说明天表白呀。 什么叫大日子呀。 事情败露,邹燕只好点头承认。 施云看着江恬,继续打小报告:“燕燕还说,你本来就长得漂亮,再穿件裙子,弄漂亮惊艳一点,你不得把他迷死。” 江恬:“……” 三人选衣服,江恬试了几件后,施云接到电话,去旁边安静些的地方接。 等打完电话回来,几米外邹燕拿着一件白色长裙在江恬身上比划。 其实施云有点疑惑。 按照江恬的性格,连明天要不要表白都没考虑好,不应该会拒绝特意打扮去见陆念吗?毕竟突然穿的很漂亮会很奇怪。 燕燕的小计谋暴露后,她原以为江恬会拉着她们走。 江恬去试衣间换好衣服出来。 邹燕眼睛发亮:“就这件,就买这件!买它!你穿太漂亮了!” 她拉着江恬站到试衣镜前。 江恬有点害羞,移开眼神,不好意思看镜中的自己。 她还是把目光移过去。 镜中的女孩那么熟悉又陌生,整整齐齐的黑发,白色高腰长袖连衣裙,荷叶边的袖口与裙摆,清纯美丽,像一支水中盛开的百合花。 原来我穿白裙能这么漂亮…… 江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流淌。上辈子她没怎么穿过裙子。 而与此同时,心中生出的另一个想法是,他会喜欢吗? 他会如同邹燕所说,被我迷住吗? 想到这点,内心是如此的害羞,不好意思直面,可却又清楚地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你就是想迷住他。 ——你就是想看到他被你迷住。 就像你知道,刚才明明应该拉着邹燕和施云一起离开,却神使鬼差留了下来。 你甚至还想:那个女孩,那个照片里同样穿白裙的女孩,他会觉得我穿白裙子更漂亮,还是她呢? 也想:他会怎样被我迷住呢? 再想:他真的会被我迷住吗? 忽然又想: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人怎么能在短短的一瞬,有这么多复杂奇怪的想法啊! 怎么能啊! 这一秒,江恬突然有一种快要落泪的冲动。 想哭泣的感觉中,她恍惚间也有另外一种感觉:邹燕出的或许是一个馊主意。 …… 江城青林区的陆家别墅里,陆意被一道数学题难住,拿起纸准备去问隔壁的大哥。 因为留过级,他今年才上高三,但在国际高中读书,不用高考,等毕业就出国上大学,学业不算紧张。国际高中只要躺平,一点不用卷。可也有作业。而陆意成绩不算太好。哥哥曾经成绩却很好,是知名的天才。 陆念的房门半掩,陆意敲敲门:“哥,你在吗?” 没有回应,他就要走,风把房门吹开,陆意看到书桌上的一叠打印纸,以为是拜托哥哥给自己找的资料,他进去准备直接拿走,一看才知不是,是打印出来的许多对话。用荧光笔做了些标记。 旁边还写着一些字,笔迹混乱,像是心情起伏时的无意识发泄。 这些对话里,很多回复都是密密麻麻的。陆意不无吃惊:大哥居然还会写小作文! 要知道,两兄弟的关系还行,但陆念性格大部分时候很冷,陆意跟他发短信,得到的回复一般不超过十个字。 默念我就看一眼,陆意没忍住,一连速读好多页。 翻着页目光狂扫,他心中慢慢拼凑出一个不敢相信的真相:哥哥被一个已经有对象的女生迷住了。 太怕被发现,又速读一页,陆意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好门,坐在书桌前,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眼神复杂。 作为兄弟,陆意对陆念的感情经历还是清楚的:曾经的少年天才,家世出色,颜值也出挑,难免有点自傲,看不上任何人。 一向都是他拒绝别人,让别人痛苦,没有见到他给人拒绝的时候。更别说无视道德,插手别人的感情。 可这样的哥哥,居然也有自卑痛苦,妒火烧身的一天:一边模仿那个女生的对象,一边“祝福”他们的感情早点破灭。 告白 梅苑新村。 周日,下午一点。 揩干身体,从卫生间回到卧室,江恬换上荷叶摆白裙。 坐到写字桌前,她拉开抽屉,取出吹风机吹头发。 她的发质一向很好,不毛躁也不发黄,摸上去柔顺,像质量上等的缎子。 风声鼓噪,写字桌上的手机滴滴响个不停,是三人小群里邹燕和施云在聊天。 江恬一边梳头,一边看她们的消息,时不时按下键,防止黑屏。 邹燕:【为什么江恬今天表白,我又不在现场,我这么紧张啊?】 施云:【我也是啊。】 江恬:…… 她只是去做志愿者,真的没有说今天要表白呀。 但似乎也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江恬的胃部忽然又是一阵抽搐。她垂睫,用手轻轻按一下小腹。 邹燕:【江恬你人呢,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施云:【可能临阵逃脱了。】 江恬:…… 江恬空出一只手,回复她们:【刚洗完澡,在吹头发。】 邹燕:【那就好,记得换裙子抹口红。(微笑)(微笑)】 施云:【那就好。(微笑)(微笑)】 江恬:…… ——这一年的微笑表情没有被玩坏,还没有其他的意思。 邹燕和施云的消息响个不停,终于,五分钟后不再响。两人似乎各自有事去了。 刚吹干头发,手机蓦地又滴滴两声。 以为是她们回来,江恬看过去。 陆念:【我快到了。】 江恬的胃部忽然抽搐一下。 她拿过手机,回复:【好的。】 一秒后他的回复到达。 陆念:【(微笑)】 江恬:…… 她顿一顿,也回复他。 江恬:【(微笑)(微笑)(微笑)】 他又回她。 陆念:【(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做了给对话结尾的人。 于是江恬没再回他。 看着这几条对话,她忽然抿唇笑一下,因为这年还没人能懂的冷幽默。 江恬放下手机,把还发烫的吹风机收回抽屉。 她看到邹燕送的那只口红,以及旁边的小镜子。 顿一下,江恬拿出镜子和口红。 …… 十字路口前的长红灯。 黑色的奥迪停在白线前,陆念看一眼手机。 【……不要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让她开始怀疑猜测,害怕失去……不要总看她……避免目光的直接接触……】 …… 梅苑新村。 邹燕和施云回来,三人小群里滴滴不停。 邹燕:【都一点二十五了,出门没有?】 江恬:【还没有。】 邹燕:【怎么办,我代入感太强了,我好紧张。】 施云:【我也是,我想吸氧。】 江恬:…… 江恬想求求她们别说了。 她也被说得好紧张。 明明真的只是去做志愿者,并不是去表白啊。 忽然,又滴滴一声。 江恬看过去,按键点开。 陆念:【我到你家楼下了。】 她胃部又猛地抽动一下。 在原位又坐了几秒,江恬才起身离开,背上斜挎小包。 换好鞋就要出门,她顿一下,忽然又回到卫生间,用湿毛巾擦掉唇上的口红。 …… 发完短信,陆念下车,倚在车门旁等人。 过去大约五分钟,他看到从单元门走出的少女。斜挎小包,纯白荷叶袖连衣裙,整齐的黑色长发,黑色圆头皮鞋,白色短筒袜子,清纯漂亮得像从青春片的海报中走出。 他僵一下,移开视线。 江恬上车,系好安全带,用余光看他。 他今天穿得与以往与众不同,高领的灰色薄毛衣,外套一件咖色风衣,显得身形很长,是和从前的运动风不同的风格。 连车也换了,开来的不是那辆越野,而是更偏成熟稳重的轿车。 但他为什么都不怎么看我? 江恬握紧手机。 手机里邹燕和施云还在讨论。 邹燕:【上车了对不对?】 施云:【啊啊啊啊啊啊。】 邹燕:【到哪里了?】 施云:【啊啊啊啊啊啊。】 邹燕:【别叫了。】 施云:【啊啊啊啊啊江恬你快出来,他是不是看呆了?】 江恬把手机握得更紧。 陆念单手握着方向盘,忽然:“和谁发短信呢?” 江恬把屏幕按灭:“和同学。” 他哦一声。 到达宁城儿童福利院门口是两点过五分。 江恬先下车,陆念还在车里。 他握住手刹,忍住不在这一秒将视线投向窗外看她。 江恬等在外面,等他的同时看手机。 施云:【怎么江恬都不说话了,也不报告一下。】 邹燕:【可能亲起来了。】 江恬:…… 听到关门声,她把手机收进口袋。 穿风衣的少年走到身边:“走了。” 江恬垂着睫:“嗯。” 从门口旁边的停车场走进福利院还有一段距离,江恬注意到他的眼神一次也没有移过来。他根本不想看她。 ——她穿的再好看,他也一点兴趣没有。 甚至可能还在心里想,她今天怎么回事? 江恬死死咬住内唇。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响,她直接静音。 进入福利院。 因为是周末,除去他们两个,今天来做志愿者的还有五个宁城学院的大学生。两男三女。保育阿姨安排三个男生带大孩子们去外面踢足球,四个女生留在室内,陪更小的孩子们画画。 孩子们坐在五颜六色的小塑料凳上,稚嫩的小手握着水彩笔涂鸦。十几个孩子,几乎都有先天不足。 江恬在旁边看,同时教他们画。 一个青春靓丽,辣妹打扮,一直表现活泼的女志愿者挨过来,看她的画,夸赞说:“美女,你画的好好啊,专业的呀?” 江恬礼貌温柔地说:“谢谢,学过一点。” “这样啊,”简单的搭讪后,女生道破来意,试探地问:“美女,你和你男朋友一起来的啊?” 江恬立刻明白,她不是来夸画,只是想打听陆念。 江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女志愿者肉眼可见地眼睛亮了:“那你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吗?” 江恬:“应该没吧。” “你有没有他的号码,能不能给我啊?” 另外两个女大学生也凑过来。 一个打趣说:“你想追啊?” 辣妹风的女志愿者脸都红了,但还是坚定点点头:“帅到我心巴上了。” “真的,现实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帅的,”另一个女生赞同地说,又说,“肉肉,我觉得你们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江恬在旁边,突然心里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小名肉肉的辣妹风女志愿者转过头,双手合十,对江恬撒娇说:“美女,你能不能把他的号码给我啊,求求你了……” 是朋友应该是有号码吧? 江恬声音轻柔,但拒绝的态度很鲜明。 “不好意思,这是个人隐私。” 辣妹风女生满脸失望地离开。 江恬低头,继续教一个独臂的小女孩画小鸡小鸭。这个女孩很喜欢她,一来就要她抱抱。 忽然,江恬听到,另外两个女生怂恿那个叫肉肉的女生直接去要电话。 “你直接去那里要不就行了吗。” 她回头,将视线从窗户看过去。 活动室外是一片草坪,暖阳四溢,单穿灰色高领毛衣的少年在教孩子们踢足球,画面温馨美好。 “姐姐,你的手机在震震。”独臂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 江恬收回视线,是邹燕打来电话。一秒就挂断,意在提醒她看群。 江恬轻柔说:“谢谢你啊。” 小女孩稚气又高兴地说:“姐姐不用谢,你再抱抱我好不好呀?” 江恬放下水彩笔,又抱抱她,然后拿起手机,回:【在。】 施云:【消失好半天了。】 江恬:【在教小孩子画画。】 邹燕:【居然不是抱着亲,失望。】 江恬:…… 施云:【快说快说,你是不是把他迷死了?】 江恬的心里突然好难受。 她没回。 “那我去了啊。”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是那个辣妹风叫肉肉的女生,在朋友的撺掇下决定要号码。 江恬注视着她走出活动室。 “姐姐,我画的好不好?”小女孩的声音把思绪拉。 “嗯,你画的真好。”她回首,看一眼女孩的画作,温柔地夸奖。 残疾小女孩弯起眼睛,张开单臂:“姐姐,那你再抱抱我吧。” 江恬又抱抱她。 没一会,江恬听到那个叫肉肉的女生回来。 “怎么样?”她的两个朋友追问。 江恬教画的动作也顿住,侧耳倾听。 那个叫肉肉的女生沮丧地说:“没给我。” “为什么啊,你这么好看。” 她朋友替她打抱不平。 辣妹风女生:“他说他有喜欢的女生了,正在追。” 这一秒,握着水彩笔,江恬涌过一丝甜蜜,压盖过刚才的难受。 半个小时后,领孩子们踢足球的男生们回来。因为运动后太热,满头大汗,纷纷去活动室角落的饮水机倒水喝。 绘画陪伴也已经结束,几个女生在陪小孩子们玩。 那个独臂的小女孩凑到江恬身边,让她抱抱:“姐姐,再抱抱我吧。” 江恬抱住她。 小女孩依偎在她怀里,说:“姐姐,那个哥哥为什么一直看着你呀?” 江恬一顿,回头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 活动室的一角靠着一张穿衣镜,应该是用来给孩子们照着玩的,镜面映照另一角——放饮水机的角落里,灰色薄毛衣,身形颀长的少年端着一次性水杯喝水,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 ——他不是对她不再敢兴趣。 他是看也要偷偷看。 江恬翘起唇角。 心情像雨过天晴。 五点,志愿活动结束后,江恬乘坐陆念的车回家。明天还要上课,她开始整理第二天要带的书本和作业,顺便给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充电。 四十分钟后。 处理完手头的杂事,江恬想起还在充电的手机。 拔掉充电线,她开机。 三人群里,邹燕和施云的消息几乎刷了屏。 邹燕还打来过电话。 江恬:【手机在福利院没电了,刚才在充电。】 两人立刻冒头。 施云:【怎么样了?】 邹燕:【来了,告白了吗?】 江恬打字解释:【我没想今天告白的。】 江恬补充:【我还没准备好。】 同样,心头也另有一个困惑没解开——如果真的告白,假装与他好,我真的能如同邹燕所说,看清他的面目,不再喜欢他了吗? 邹燕:【你要准备什么?】 江恬:【我也没准备好……】 也没想好要准备什么…… 邹燕:【???】 邹燕:【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准备充分再去做的,尤其告白,主打的就是一个冲动。】 施云:【燕燕说的有道理。】 下一秒。 施云又:【可燕燕,江恬就不是冲动型的啊。】 邹燕:【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江恬:【嗯,准备吃饭了。】 邹燕:【???】 邹燕:【你就不和他聊聊天,比如聊聊对福利院的看法,再引申出一些别的话题,来看看他的三观正不正吗?】 施云:【燕燕说的有道理,如果三观不正,立马下头。】 江恬犹豫一下。 …… 江福高速上。宁城往江城方向的第一个服务区。 陆念喝着一杯刚买回提神的咖啡,也在打字。 随着他发出去的消息,咨询师的一条条回复,也出现在触屏手机的屏幕上。 ——【是的,今天应该回家,不要多说什么。】 ——【您可以试着卖卖可怜,女孩子的怜悯和同情心是很丰富的。】 ——【什么?一个月内?先生,您付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呀。】 ——【您今天不应该看她的,记住下次再见面别看了。】 对话结束后,陆念把手机放回塑料夹上。 他紧紧握住方向盘。 她今天那么漂亮,让他怎么忍得住! 开车重回高速。 五分钟后。 手机忽然打进来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AAAAA. …… 梅苑新村。 “喂?” 电话接通,少年低沉声线响起的那一刻,江恬心脏不由自主跳一下。 她小声:“到家了吗?” “还没,在高速上。” 江恬:“嗯。” 她也听出他的声音像是在蓝牙里。 江恬还没想好要怎么试问他的三观,少年先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江恬回答:“孩子们很可爱,但也很可怜,一个小女孩总是让我抱抱她,但保育员似乎不太乐意。” 陆念:“知道为什么吗?” 江恬不知道。 她低声问:“你知道呀?” 陆念:“嗯,保育员没有恶意,只是为难,因为如果让你抱了那个孩子,她感受过你的体温与爱意,就会再也舍不得你离开,会在你离开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你不可能一直陪伴在那里。” 又说:“而当你抱了其中一个,其他的也会要你抱,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得不到拥抱的会开始哭,最后闹腾腾乱成一片,这就是一些孩子的命运,在渴望肌肤接触,却永远也得不到满足的世界里长大。” 江恬沉默。 “你好像有点伤心?” “嗯。”江恬轻轻承认。 “因为替他们难过?” “嗯,”江恬小声,“你怎么知道这点的呀?” “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没有残疾,没有被扔掉,也顺利长大了而已。” 江恬再次沉默。 “没有人抱过你吗?” 江恬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他。 “奶奶应该有吧,但她走得早,我不大记得了。” “爸爸妈妈呢?” “他们关系还好的时候就不是那种会抱着小孩表达亲近的人,后来就更不会有了。” ——是不是很可怜? 江恬没说话,心里柔软的同情像一条涓涓汇聚的河。 陆念:“可能是我生的太早了,晚生十几二十年成为老来子或许会很不一样,再心硬的男人一旦老了,也会变的心软,也会喜欢小孩子。” 他忽然想起回家第一天所见的画面,骨瘦如柴的男人慈爱地望着那一对双生子。 心情也真的低落起来。 江恬听到他用一种平淡到让人心生悲哀的口吻说:“但我已经很好了,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高一点,还有足够的钱,小的时候觉得爱很重要,但长大后父母有钱就比父母有爱重要了。” 他却突然又说,“你爸爸一定很喜欢你,他一看就是那种心很软的人。” 江恬回想。爸爸确实心很软,是明知道路边乞丐在骗钱,还是会因为对方看上去太凄惨而给钱的那种人。 “不想告诉你,但真的还是有点嫉妒你。”少年的声音很低。 江恬突然感到鼻酸眼热。 “是不是觉得我好坏,居然会这么想?” “没有。” “嫉妒你不知道被血脉相连的人厌恶着的感觉,但想到你不知道,又觉得真是太好了,就像是心里有了慰藉。” 这一刹江恬的鼻酸眼热几乎到达顶点。 她好想告诉他我知道,我都知道。这种感觉上辈子她就已经品尝殆尽。 “我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他又忽然问。 江恬压抑眼中的酸热:“嗯。” “那你也得听着,”他轻声,“你欠我的。” 你让我爱上你,却连承认喜欢我也不愿意。 你欠我一辈子! 江恬:“嗯。” 她欠了他一刀。 陆念:“欠我的你得还我。” 一个月内我要你承认喜欢我! 江恬:“好。” 心里的怜悯与悲伤混合,她忽然有一种冲动。 “陆念。”江恬喊他的名字。 “嗯?” “伤口还疼吗?” “还好,只下雨天有点疼。” “陆念。” “嗯?怎么了?”少年低声。 下一秒。 江恬:“陆念,我喜欢你。” 返程 说出来的一刹,后悔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太冲动了。 但,覆水难收。 江恬仿佛听到自己胸腔中加快的心跳,在安静的室内震耳欲聋,手机的另一端,少年蓝牙耳机里的呼吸也清晰可闻。 然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等会再打给你。” 下一秒,通话被掐断。 嘟—— 江恬握着手机呆立原地。 他挂断了。 ——他其实根本不想听到我喜欢他。 无穷无尽的郁痛,在这一秒涌来,仿佛深夜伸出的触角,将她拉入深渊。 …… 宁城通往江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辆五菱小货车一直缀在前方黑色奥迪的后面,驾驶座中的司机叼着烟,就要挠痒,突然看到前方,奥迪轿车霍地往旁一偏,差点撞上绿色护栏。 他吓得烟都吐出来,赶紧踩刹车。 还好,下一瞬,奥迪重回正轨,在前方不远处的紧急停车道停下。 ——特殊情况时车辆可以占用高速上的紧急停车道,比如发生故障,突发急病。 小货车从紧急停车道旁擦驰而过。 司机朝奥迪瞥过去一眼。 是发生故障了还是发病? 挂断电话后,陆念紧握方向盘,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听到那一句后无法自抑的心情,以及差点出车祸的后怕。 她说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 紧急停车道上不能久呆。就要驶出轿车,咨询师发来消息。 因为不能打字,陆念让她打电话。 听他说完,咨询师先是恭喜他,旋即建议:“这个时候您能最好隐藏最真实激动的心情,特别是不要立刻就回头去找她,让她先患得患失一会。” 她听到手机那边的车辆行驶声,顺口问一句:“对了,您现在在哪里呢?” “回头的路上。” 咨询师:…… …… 梅苑新村里,江恬难以压制心中的郁痛。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电话挂断了,在听到我的表白后。 他似乎一点也不高兴。 确实,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啊! ——我却隐隐盼望着他会很高兴。 心腔中的郁痛更深了。 至于挂电话,是因为目的突然达成,有点不知所措,所以才需要挂断电话冷静一下,好好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吧? 江恬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立刻发一条短信告诉他,她虽然有些喜欢他,但也不是很多,让他不要在意,权当一个玩笑。 编辑完第一行字。 又立马删掉。 ——太像挽尊了。 于是更郁闷了。 三人群里邹燕和施云的消息在响,不用想也是在询问她如何了。 江恬想转移一点注意力,准备回复她们。 就要回复,另一条消息却突然跳出来。 陆念:【我下高速,掉头了。】 江恬顿一顿。 她回复:【?】 下一秒。 陆念:【差点出车祸。】 江恬彻底顿住。 她回:【?】 陆念:【你说我要不要怪你?】 这一刻,江恬明白过来,心里的五味杂陈掀起巨大的潮浪。 ——他不是不高兴。他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到过于激动,没有握稳方向盘,以至于差点发生意外,所以不敢再与她通话,等到下了高速掉头才发来短信。 她唇角勾起。还没想好发什么回复,那边又有消息。 陆念:【二十分钟到。】 江恬回他:【嗯。】 忽然想起,他离开用了四十分钟,现在却说二十分钟。 想了想,江恬还是键入:【开慢点。】 那边回:【嗯。】 江恬还在打“注意”两个字,那边的消息早一步。 ——【待会怎么赔我?】 她打字的手指顿住。 几秒后。 那边:【嗯?】 江恬打上安全两个字,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发过去。没有回复他的这个问句。 什么叫怎么赔他呀。 他想她怎么赔他呀…… 耳根那里蓦地有点热。 三人群里邹燕和施云的消息还在滴滴不停,江恬调回小群窗口,回复她们的消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遍。 当然,略掉最后的对话。 施云:【江恬我看错你了,你是个猛女啊。】 江恬:…… 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邹燕忽然:【都开到一半了,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这么晚了,让他过来干嘛?】 江恬:【我没想干什么呀。】 邹燕:【你没想干什么不代表人家不想干什么呀。】 施云:【对对对,孤男寡女的。】 这一秒,手机一响,江恬看到一条新消息跳入。她打开。 陆念:【我到了。】 牵手 ——“待会怎么赔我?嗯?” ——“孤男寡女的。” 江恬莫名有点害臊和不安。 她飞快在手机上打:【好的,我现在下楼。】 ——下楼相见,在外面会更好吧? 就要按下发送键,敲门声响起来。 “咚咚。” 江恬的心仿佛也跟着跳动了两下。 停顿几秒,她放下手机,起身来到客厅的大门前。 又停顿一下,握住门把,拉开大门。 这一秒她看见陆念。 楼道灯光昏黄,灰色高领薄毛衣的少年站在门前,身型颀长,五官俊朗,唇角含着一抹笑。他的目光含笑,不加掩饰地看她。 忽然,江恬感到一种羞臊漫过全身。 她不自觉垂低眼神。 手抵着门侧,视线垂在他的毛衣上,江恬小声地说:“到了啊?” 陆念看着她:“一个人在家?” 眼神垂低,指甲盖触碰到门侧,她轻轻:“嗯。” 爸爸出差去了,继母下午去超市干促销。回来一趟很麻烦,所以促销后会直接坐车去宾馆上班。 陆念:“想好怎么赔我了?” 话音落下的这一刻,江恬身上的羞臊全部被点燃了,像炙热的岩浆,流淌过身体表层和隐秘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干嘛呀? 少年一直盯着她看。看到她瞬间通红的脸,他低笑一声:“我又没别的意思,就随口问一问,你害羞什么啊?” 江恬小声:“我没害羞。” 他说:“你都不抬头看我。” 于是江恬只好抬起头看他。 光线昏黄,陆念看到她的小脸通红,杏眼中像含着一汪水汽。 他喉结微微动一动。 与他的视线笔直对视后,江恬忍着不移开,然后邀请他进屋,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把水放在茶几上,江恬坐到沙发上,忽然意识到没有开灯。 ——她一个人在家时一般不开客厅灯。 就想起身去开灯,身旁,少年天生有几分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于是,起身的动作顿住。 江恬坐在原地没动。看着面前昏暗中的茶几,她低声说:“不知道。” 并不清楚什么喜欢上他,只是在以为他会死去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突然察觉。 下一秒,陆念说:“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江恬一愣。 陆念:“离我那么远。” 江恬看过去。 她坐在他的左侧,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因为有点紧张,坐下时不自觉选择了有点距离的位置。 江恬朝他的方向挪,挨着他坐好。 这一下两人离得特别近,客厅没有开灯,阳台透进的月光朦胧,昏暗中少年荷尔蒙带来的感官冲击被放大了。 江恬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攥紧。 陆念缓缓开口:“那天晚上。” 江恬还看着茶几的模糊边缘,轻轻说:“嗯?” 陆念:“那天晚上你手也挺远的。” 江恬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留宿的那天夜晚,他想握她的手,她却借翻身躲开了。 江恬还没说话,少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 这一次江恬没躲开。 他的手比她的大,手指也长,轻松握住她的手。 下一秒,十指相扣。 这一秒,两人的呼吸似乎都一齐停了一下。 然后,没人说话。 少年的掌心干燥,带着身体的温度,分明不是很高,江恬却觉得相扣的手指在发烫。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整个人在发烫——上辈子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这一刻仅仅是牵手,居然紧张得像个初经人事的小女孩。 她告诉自己说些什么。 扣着手指,江恬还没开口,听到他说:“眼睛疼。” 她有点紧张地看过去:“怎么了?” 昏暗中少年侧脸的表情有点模糊,江恬听到他说:“可能是风吹的。” 今天白天风和日丽,但天气预报说明天要变天,下晚后起了风,风力不小。因为手指还被他牵扣着,江恬没法去开灯,只能站起来,借助阳台漏进来的月光,想要查看他的眼睛。 然后,下一秒—— 他猛然从后面把她往前抱一下。 于是江恬一个斜跪,直接跪坐在了他身上。趁她没反应过来,少年又很快地分开她的腿,把她再往前扯一扯,正了正。 于是,江恬坐在他腿上,左手被他扣着,右手因为下意识的借力抵在他身上,以一个略显羞耻的姿态。 江恬:“……” 沉默。 又是十几秒的沉默。 陆念忽然开口:“摸我腹肌干什么?” 江恬:“……” 江恬移开借力的手,小声地说:“我没有。” 陆念:“你不坦诚。” 江恬:“……” ——他用眼睛疼骗她,却说她不坦诚。 陆念:“不喜欢?” 江恬:“嗯。” 陆念:“我怎么觉得你挺喜欢的。” 江恬:“……” 说对了。 陆念:“你就是不坦诚。” 江恬:“……” 江恬又小声说:“你也不坦诚。” 陆念反问:“我怎么不坦诚了?” 江恬:“你就是不坦诚。” 陆念:“我第一天晚上就梦到你,第三天就表白了,我哪里不坦诚了?” 江恬知道他说的第三天是去年十二月份那次,学校操场旁台阶他告白的那次。 江恬心想,他第一天就梦见我了吗? 心湖里不由自主泛起一道甜蜜的涟漪。 ——但也不一定如此,毕竟只是第一次见面,有口罩遮盖,他连我的相貌都没有看清。或许是再次有神奇的事情发生,他在梦中感应到了与上辈子有关的事情。 江恬小声问:“梦到什么了呀?” 陆念:“干了你。” 沉默。 沉默它震耳欲聋。 江恬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手指还与他紧紧相扣。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快成为人形的绯红色,呼呼冒出热气。 忽然,昏暗之中,江恬注意到他的耳根也红了。 接近半分钟的沉默。 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陆念率先开口,平静问:“联赛什么时候?” 江恬看到他的耳根依然红着。 江恬:“初赛四月份,决赛九月份。” 陆念突然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在响,有小老鼠?” 嗯?厨房有老鼠在响吗? 江恬也朝那里看过去:因为没开灯,厨房的区域黑魆魆一片,确实有声响,但只是风拍外窗的声音。其余皆无。 “没有小老鼠——” 后面的那个“呀”字还没出口,江恬回首,陆念凑近,轻轻吻住她的唇。 ——他才是那只心怀不轨,想要偷吃的小老鼠。 这一秒,与他十指相扣,江恬在寸遥不到的距离看着他闭着眼,轻轻地吻自己。 少年的脸离得那么近,江恬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睫毛,他亲吻的动作很温柔,带着新手的生疏和热情,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索取,仿佛透露出无穷尽的爱慕与渴求,挺拔的鼻梁蹭到她的。 她的心跳得有点厉害。 与此同时,江恬的心又痛起来。 她想起在他来之前做下的决定:告诉他她真的喜欢上了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但不会和他在一起。 因为被挂掉电话,又得知原因而产生巨大心情起伏的同时,江恬也终于意识到,买裙子那天的恍惚感觉是对的:邹燕所出的是个馊主意。 ——她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再看破离开他。 与他在一起,她只会越陷越深,彻底爱上他呀! 少年的吻很轻,他的呼吸像羽毛织成的小刷子,热热地挠过她的脸,又痒又暖。这一刻江恬注视着他,多希望时间能停留于此,再也不要流淌。 好久后这个吻结束,陆念左手还扶着她的肩,向后一靠。 昏暗中少年微舔上唇,表情带一点坏笑,哑着嗓子低声问她:“现在我们算什么关系啊?” 江恬看着他:“没有关系。” 决定 少年脸上的坏笑渐渐收去。 陆念:“什么意思?” 江恬敛着眸没说话,准备从他的大腿上坐下来,以此来拉开一个可以进行“断情绝爱”谈话的距离。 刚动一下,暴露出企图,少年环一下她的腰,用力把她往前一带。 于是,江恬跌在他的胸膛前,手掌抵住沙发,脸颊贴着他上半身的高档羊毛衣,如同投怀送抱。 江恬:“……” 在这种亲密的距离下,“断情绝爱”的话似乎很不衬景。 于是,话到嘴边,本能地顿了一下。 少年抢先开口。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陆念另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肩,像是被迫接受她的投怀送抱,先一步慢慢地说,“你告诉我你喜欢我,还亲了我,但不太想负责?” 江恬:“……” 是谁亲了谁呀? 江恬还是维持缄默。 她脸上还残留一点害羞后的红。 江恬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撒谎,告诉他:我喜欢你只是一点点,比不上我喜欢另一人。 ——以此来解救当下的困境。 尽管听上去道德滑坡。 可话到嘴边,想到这一句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却突然又顿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以,现在的另一个情况是,”少年再次缓缓开口,“你不想负责,也觉得自己能不负责?” 江恬不做声。 某种程度上,沉默总是被当成是默认。 少年忽然发出一声哂笑:“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江恬:“……” 陆念握着她一侧的肩膀:“三天内,你和他分手。” ——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陈述式口吻,似乎不是在与她协商,而是在传达一个不可违逆的命令。 江恬:“……” 她小声地说不要。 比一长串伤害的话,简单的拒绝要容易说出口。 陆念:“那我就告诉你爸爸你和老男人早恋。” 江恬:“……” …… “卧槽,还会威胁你打小报告啊,不过他怎么连你爸那边的关系都攀上了,有点心机啊这个男人。” 第二天,周一下午的第一节体育课,江恬终于有时间和两个朋友说起昨天的事。等热身和跑步结束后,三人来到操场旁的台阶说话。 施云听完她的话后发出如上感慨。 江恬:“是上次我继母的事。” 她简单叙述了下。 邹燕和施云都知道她继母前不久出了事,但并不知道陆念还卷入其中。当下听完,俱怔了一怔。 施云脱口而出:“这要放到古言里,你这不得以身相许了?” 江恬:“……” 邹燕不这么觉得,她两臂比了个叉退退退,打断施云又想说的话:“什么年代了……” 继而问江恬道:“然后呢?” 江恬回想:他给她三天的时间与那位不存在的男友分手,之后,因为都没有吃晚饭,于是出门一起用晚餐。 施云:“这就约会起来了?” 江恬:“……” 邹燕则提出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江恬一愣,垂下长睫。她也不晓得现在两人是什么关系,他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她只好拿出还要学习的借口,也没有正面答应他。 施云:“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江恬:“……” 邹燕斜施云一眼,说在谈正事让她今天不要打岔犯贱。 施云捂住嘴。 之后,邹燕经过深入浅出的分析,得出结论——这是一种非正常的男女关系。 施云:“非正常和不正当有区别吗?” 邹燕:“非正常好听点,多少给我们江恬留点面子。” 江恬:“……” 我真的就在旁边呀。 邹燕:“总之,现在的情况还不错,江恬成功告白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也没有正式和他在一起,不用履行女朋友的义务。” 施云:“女朋友的义务是什么?” 邹燕也不确定:“给亲?” 施云:“那他们不是已经亲过了吗?” 邹燕:“那叫非正当关系的代价。” 江恬:“……” 施云:“这样啊。” 邹燕:“而且江恬也喜欢他,应该也挺享受的,那就不亏。” 江恬:“……” 我千真万确地就在你们旁边呀…… “总之,”邹燕轻拍了下手掌,进行第二次总结,“接下来我们江恬只要用高中学务繁忙,尤其快要开始竞赛,不想再马上开展一段恋情为借口,不和他正式确定关系,保持这种非正常的男女关系就好了,就说等高中毕业再确定关系。” 施云:“对对对。” 最后,邹燕说:“等一年后,江恬差不多看清他下头了,也真的毕业,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了,就可以结束这种非正当关系,反正只是口头的承诺又没有签合同。” 话毕,她打个响指:“perfect!” 施云:“要是他不愿意结束怎么办?” 邹燕:“法治社会,不愿意能怎么办,还能像小说一样强取豪夺吗?唯一的一点就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不然到时候名声不太好,尤其不能让爸妈知道。” 施云:“对对对,江恬,千万不能让爸妈知道,家长知道就太正式了,会搞得真和他约定好似的。” 体育课结束后三人从操场台阶回到教室。 下午的课程匆匆过去。 五点多,一中打响放学的铃声,晚霞烧遍天空,邹燕和施云回家,江恬单独去食堂吃饭,等待一会去自习。 等吃完饭,她走出食堂。 六点半不到,晚霞渐褪,压着远方一片沉沉的雾蓝色,江恬一边在操场上散步消食,一边想这件事。 她并不打算完全听从邹燕的话。把这些告诉她们,比起寻求建议,更多是想找人倾诉,毕竟她没有别的朋友。 但邹燕有一点说的没错,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爸爸。 不然真的好似与他达成某种“毕业就确定关系”的约定。 ——明明她什么都没答应,昨夜都是他自顾自语。 直到现在,江恬依然还是害怕和上辈子一样,再一次受到伤害。而若是与他在一起,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甚至这一次会伤得更深。 江恬拿出手机,想要发短信告诉他,她是喜欢他没错,可无论他如何说,她也只能暂时与他做朋友。 还没发出去,爸爸的短信率先跳出来。 江爸爸:【怕你还在学习,爸爸就发短信给你,不打电话了。】 江爸爸:【恬恬,你和陆念的事情爸爸已经知道了,他今天打电话告诉我,我们聊了聊,你们都是好孩子,爸爸相信这件事不会对你的学习造成影响,爸爸支持你们等你毕业后就在一起的决定。】 江恬:…… 他已经告诉爸爸了。 爸爸知道了,爸爸还支持“这个决定”。 可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决定,她什么决定都没做呀…… 江恬不知道如何回爸爸的短信,正看着屏幕,一个来电显示“黄振海”的号码打进来。 江恬接电话。 黄振海大叫:“卧槽,江恬你什么时候和陆念好上了,你们这两个老六,还骗我说不喜欢对方,我被你们骗惨了……” 江恬:…… 他“昭告天下”了,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和她恋爱了。 心机 ——被先斩后奏,盖棺定论了。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无能为力,总不能立刻打电话向爸爸解释。而且,意识到这一点,心中诡异地并没有升起厌恶感。 江恬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的社交软件,给他发消息:【你找我爸爸了?】 几秒后,滴滴两声,回复到达。 陆念:【怎么了?】 ——不是“嗯”或者“是的”,而是反问她怎么了。 如此理直气壮,似乎这一行为正常到天经地义,而她的诘问才是古怪不合常理的。 于是,江恬只能回:【没什么。】 ——和他说不通,只能再找合适的机会向爸爸澄清。 陆念:【在干嘛?】 江恬:【刚吃完饭,要去自习。】 陆念:【我在工作。】 他发来一张图片,指夹一只看上去就很贵的黑色镀金钢笔,对着文件夹中的打印资料。灯下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修长又有力气的样子。 江恬看一眼他的手指,又看一眼。 她回复:【嗯。】 陆念:【不想工作。】 江恬:【嗯。】 下一秒—— 陆念:【想亲你。】 这一瞬像有热流般的闪电抽过身体,江恬心脏也抽搐跳快一下。 她看着这一条短信,没有回复,而另一边也没有再发来什么。 调成静音模式,收起手机,江恬去自习。 来到教务楼里的社团自习室,炽白灯光明亮,人到齐一半,坐在第一排的张雪抬头对她假惺惺地笑了笑:“江恬你来了啊。” 江恬没理她,径直坐到第三排的座位上。 张雪唇角抽了抽。 刚拿出习题册和文具,宋启航背着书包也走进来,和她打个招呼,坐在她右手边另两个座位的左边。 ——空办公室的面积足够大,社团的人不算多,每人占两个座位,不用挤在一起。 江恬拿出英语周报,先开始写今天的作业,过程有点心不在焉。等写完最后的作文,江恬拿出手机看一眼,对话还停留在接近一个小时前。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 今天的作业不多,九点左右就写得差不多。把作业放到右手边的空课桌上,江恬拿来联赛习题册,翻开至上次停留的那页。 手机屏幕亮一下。 她摸过来来。 是他又发来消息。 陆念:【终于看完了,累死我了。】 下一秒,他又发来:【在干什么?】 江恬回:【练竞赛习题。】 陆念:【OK,慢慢写,我去洗澡。】 江恬:【好。】 把手机放到一边,她重新去看,但心思无法沉浸在复杂的数学证明中,索性拿来英语书,背后面的单词列表。 大约二十分钟后,屏幕又亮起来。 江恬拿过手机,看到他的两条新消息。 第一条:【洗好了。】 第二条:【那天的照片?】 江恬懂了他的意思,是在问她上个星期天福利院的照片还要不要。那天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也没随身携带充电器,于是借用他的手机拍了些许照片。 江恬回他:【要的。】 几秒后,第一张照片发过来,是独臂小女孩的画,接下来是第二张,第三张,都是孩子们的画作或者福利院的人物随拍…… 江恬先点开,再保存,把它们一一存进SD卡里。 又一张发来。 几乎是同时,江恬下意识点开。 于是,下一秒,一整张腹肌特写照占据她的整个视野:浴室的灯光中,水洗蓝色牛仔裤的拉链拉开一大半,呈现一个张开的倒V形,露出少年紧实有力的腰腹,腹肌和人鱼线的形状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见到下面白色内裤的边缘。 她顿住。 他是故意的还是……? 陆念:【不好意思,发错了。】 江恬回他一个没关系。 她眼神还看着那张照片。 陆念:【记得删。】 ——这一年的即时社交软件还没有撤回的功能。 江恬:【嗯。】 然后,神差鬼使,她点击保存。 下一秒—— 陆念:【你不会偷偷保存了吧?】 江恬:……………… 程家 江恬:【没。】 她从SD卡里删掉照片。 陆念:【那就好。】 等存完他发的福利院照片,江恬把手机放回一旁,继续练习数学题。 她的旁边,宋启航刚好做完一道题,放松视线朝左边看来:白炽灯光中马尾少女正在草稿纸上沙沙地解题,白皙的侧脸泛红。 题目太难,江恬被难到缺氧了? 十点,晚自习结束,江恬背上书包步行回家,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件事。 他是真的手滑还是故意的? ——先盖棺定论两人的关系,再徐徐诱之以色。 江恬倾向于后者,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这件事变得迷雾重重。她又开始迷惑了。 三月的第三周,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白天上课,晚上自习,为四月末的联赛初赛做准备。爸爸一直处于出差中,江恬未能找到机会与他面谈,向他解释清楚一切。 而陆念,这位始作俑者也表现的过分正常,只在她午休和晚自习的时间出没,也只谈论和学习有关的正经内容。 江恬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一晚的告白与亲吻并不存在,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似乎先斩后奏,宣告天下的不是他。 二十一号春分是周日,因为陪继母去医院复查,江恬没有去学校自习,而是在家学习,于是陆念让开视频,说要监督她学习。 但监督的过程也很正常,正常到反常。 那天的天气炎热,近乎于炎夏提前降临,视频中的少年穿一件高领长袖衬衫,包裹得“严丝合缝”。 似乎那晚的擦边男与他毫无关联。 ——他是如此洁身自好,以至于酷热难当,也不愿意把无关紧要的脖颈暴露在异性的面前。 如果不是手机中还保留有聊天记录,江恬几乎要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就如同他曾经说的“你好色”。 ——因为好色,所以幻想他给她发腹肌照。 三月的第四周和进入四月的第一周,气温稍微回落,春和日暖,江恬和他始终保持着这种简单联络的关系。 因为很放松,没有遭到预想中“宣之天下”后的步步紧逼,江恬有时间梳理回想自身对他的感觉,以及过往的一切。 她发现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世,除去“把我作为白月光替身”这一污点外,严格而论,他在别的地方并无可指摘之处;发现被先斩后奏后,也依然难以讨厌他;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一个犀利问题:两周过去,没有向爸爸解释,到底真的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还是心底某一个隐秘处也想让这一决定成为事实? 也发现会开始期待午休和晚自习时收到他的短信;发现会因为无法见面,生出一种可能叫想念的感觉,甚至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异地恋”的痛苦;发现居然会反复回想那一晚那个温柔如水的吻…… 心绪乱成一团。 于是江恬把这些乱麻置于一边,专心为四月份的初赛做准备。 四月二号星期五,愚人节刚过的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江恬刚收好东西,邹燕和施云来跟她说拜拜。 邹燕邀请说:“我们这个星期天去外面写作业,要不要一起来?” 施云:“江恬要来学校自习的吧。” 江恬抱着书包,抬头看着她们,柔和地说:“我这个星期天不来自习了,得陪家人去一趟医院。” 自继母出事已经有一月之久,郝国庆被移交司法机关,而案件本身还在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 尽管医院的医生诊断何向红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但她因为受惊过度,总疑心身体不舒服,上个星期便让江恬陪着去医院复查,这星期还要去一次。 …… 星期日下午三点,江恬陪继母出门去医院。 四月初的天空晴朗得像青春片洗出的胶片,白梅已谢,槐花的香气浮动。 在小区门口的公家站等车时,何向红突然说:“上次去的是人民医院,这次去中心医院换个医生看看。” 听到中心医院四个字,江恬微僵。 上辈子姐姐被人砍伤和爸爸脑梗都是在中心医院住的院,她也是请假去中心医院照顾爸爸时被一个在程家工作过的保姆认出,导致程家人找来。 上辈子住进程家之后,江恬才知道自己的相貌与程家民国时代的一个祖母年轻时有八九分相似,而那个保姆看过这位祖母的黑白照。 江恬刚被找回时,那位保姆来程家做过客,说:“尽管小姐脸上有疤,但这脸模子这五官,一看就是你们程家人,我看到小姐的第一眼时以为照片上的人走下来了呢,吓得手上的东西都拿不稳。” 这辈子江恬一直避免去中心医院。她不想再和程家人牵扯。 公交站台上,何向红察觉出继女的僵硬,疑惑望来;“怎么了?” 江恬垂眼说没什么。 这辈子已经改变很多,被认出的时间也不是今天,总不能那么巧。 江恬手探进口袋,还是想找一个口罩戴上以防万一。脸上的疤痕好了后她很久没再戴口罩,忽然再戴会很奇怪,但可以用春季流感多怕生病为理由。 可惜口袋里没有口罩。 江恬刚想说“妈,我回去拿只口罩”,开往中心医院方向的6路公交从远处驶来。 她只好作罢,随何向红上车。 到达中心医院神经内科是半小时后。 周末人多,一切结束时是五点半。这一次的检查结果也不错,何向红终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放下心来。 整个就诊过程中并没有发生意外,江恬也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结束看诊,两人离开医院。 反方向的6路车在医院对面往右一百米处的站台乘坐,江恬跟在继母后面到达站台。等了不到五分钟,6路公交入站。 车门打开。 因为人太满,车上的人从前后门一齐蜂拥而下。 江恬跟在继母后面,就要从前门上车。突然,后门处传来的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看过去。 一瞬间江恬如至冰窖。 发出惊叫的是那位保姆,她看着这里,一脸震惊,手中提着的水果篮子也掉落在地上。 何向红投进两个一元硬币。 见上车的人都登完,继女还傻傻站着,她在投币机旁扬声:“恬恬上车!” 江恬转过头,表情麻木地登上公交。 司机踩下油门发车。 余光里江恬看见车窗外那位保姆蹲下来捡水果。 她死死地握住扶手。 上辈子那位保姆见到她后出于未知的原因,并没有马上去程家,而是隔了一个多月才去,告诉程家父母这件事。 而被告知的第二天,程家妈妈就会来梅苑新村,假装问路与她偶遇见她一面。再之后,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她的头发,去鉴定中心做了亲子鉴定,最后来认亲。 上辈子在被程家父母赶出去后,江恬一度真的很恨他们,甚至临死前她也是恨着他们的。她不明白那么温柔美丽的程家妈妈,在偶遇的那一刻就给她带来温暖的程家妈妈,为什么后来能如此无情地说:“都没养过,能有什么感情?”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初认时那样喜欢她的程家弟弟,要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她的程家弟弟,会背后在网上和别人说她是个又蠢又丑的傻逼。 她是因为真实地感受过他们的爱意,才愿意把他们当新的挚爱的家人,才愿意捐出一个肾的啊! 上辈子直到死后进入主神空间,江恬对他们也是不能释怀的。她好恨他们啊。也恨自己傻,一开始就把虚情假意当真心。 直到队长听说过她的过往后,说:“会不会刚相认时他们是真的喜欢你,后来却被你那个假妹妹影响了呢?” 为此江恬存了好久的积分去问主神。 主神告诉她是的。 程家人是被程玉珠的系统影响才变成那样。 在最初的开始,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们是真的喜欢她,心疼她,想要爱她对她好的。 如果没有程玉珠,他们会是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弟弟。 江恬终于能释怀。 但过往存在过的伤害永远也无法抹平。 重来这一世,江恬不想报复程家父母和程家弟弟,但也再不想和他们相认。 可为什么一切都在变好,还是被认出? 6路公交在梅苑新村前的公交站台停下,江恬跟在继母身后回家,心绪起伏不定。 这一辈子程玉珠一直没能再成功拿走气运,甚至丢失很多拿走过的气运,她的系统应该已经废了,但程玉珠一直想独获程家人的宠爱,如果程家人找回我,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甚至可能对爸爸继母或者姐姐出手。 必须想办法让她主动离开这本书。 而想要找到机会,还是得和程家人相认…… 周末结束的第二天江恬照常去学校上课。 接下来的一周,她都在为这件事烦恼痛苦。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因为这件事无人可说——邹燕和施云不能,家人更不能。 江恬也想到陆念。 可如果倾诉,她该以何种身份向他诉说这件事呢? 朋友亦或暧昧对象? 朋友的话,话题太过于私密,暧昧对象的话,她仍旧喜欢着他,可也没想与他更进一步,甚至一直计划要向爸爸否定和解释两人的关系。 何况,即使告诉他,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远在百公里外的江城,对发生在她身上的痛苦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 到这一刻,江恬才发现自身与他的联系是如此的脆弱。 ——生活上没有相交之处,如果切断网上的联系,可以说是毫无相关的两个人。 江恬心想,我本来和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是一样。如果不是这张脸,我们根本不会有交集和故事。 这么一想,居然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理智又同时提醒她,新的痛苦可以稀释旧的痛苦:可以用程家这件事的痛苦,冲淡感情上的痛苦。 刚好也从不曾真的准备与他建立关系。 于是大半个四月里,江恬依然回复陆念发来的每一条消息,但不再秒回,总是特意隔一段时间再回复,想让这段似是而非的关系淡下去。 而每当实在有点想他,她就尽量去想程家的事,让另一种痛苦取代前一种痛苦。 但仍然没有向爸爸解释。 这种复杂的心理状态下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省级预赛来了,宁城市的考点为高级中学。 四月二十五号星期日,天气晴好,江恬坐车去高级中学考试,等考完试是中午十二点半,她转车去凯德龙商场。 前几天答应邹燕和施云,考完后一起去学习。 公交上她看一眼手机。 十二点三十一分时,陆念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出考场了吗。 十二点四十五,江恬下车,和两位好友在商场大门前汇合,先一同去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饭。 邹燕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停住筷子问:“对了,你和陆念怎么样了?” 江恬顿一顿,说:“就那个样子。” 邹燕:“开始下头了吧?” 江恬又顿一下,撒谎点点头。 邹燕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邹燕:“不错不错,我看好你。” 她给江恬夹一块鸡翅。 等吃完饭,邹燕和施云去上厕所,江恬没忍住,还是拿出手机再看一眼陆念的消息。她忍住没有回他。 等邹燕和施云回来,三人去商场二楼的肯德基写作业。 直到下午四点,江恬才拿出手机,趁着查单词的功夫,回他中午的消息。 江恬:【嗯,考完了。】 几乎是立刻,那边有了回复。 【怎么样?】 江恬忍住没立刻回,把手机放回口袋。 江城,陆家别墅的书房里,陆念看着直到黑下去,也没有回复的屏幕。 他握紧手机。 陆意在一旁期期艾艾说:“哥,这道题我还是不懂……” 陆念把手机放到一边,过去给他讲第三遍。 讲了有十几分钟,他让陆意再尝试着自己解,然后回到一边,拿过手机,查看社交软件里的消息。 依旧没有回复。 他直接发短信。 江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出来看。 陆念:【?】 江恬强行忍住没回。 书房里,陆念看着手机屏幕再次暗下去,没有回应。 他抿紧唇。 陆意还是解不开,一脸难色地转头,小声就要说哥我还是不懂,他看到大哥略沉的俊脸,下一秒,看到陆念用力握着手机,踹一脚书架。 陆意大惊失色:“哥我懂了,我懂了!” 资格 江恬看着那个疑问号,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写周记。 由于要参加预赛,她不用写这周末的数学作业,但其他科目的不能免除。 书房里,陆念第四次给弟弟讲题。 讲完题目,他回到卧室,拿出手机瞧一眼信箱。依旧是空的。 晚上七点,和邹燕、施云一起在外吃完晚饭后,江恬坐公交回到梅苑新村。背了一晚上的课文和单词,十一点半时她洗漱上床准备睡觉。 解去马尾舒服地散开长发,江恬靠在床头,拿过手机,回复他下午的短信。 江恬:【还行,应该能过。】 发完,她没立刻放下手机去睡,习惯性等着他的回复。 他几乎每次都秒回。 可过去十分钟,也没有回复。 江恬微微咬住唇,垂下睫。 ——她拖长回复他的时间,想让这段似是而非的关系淡下去,可当他也不再秒回,显示出一丁点淡下去的苗头时,她又情不自禁地难受起来。 把手机放在床头,江恬关灯睡觉。 可睁眼看着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无,心也像沉进黑漆漆的渊底。 她翻个身。 忽然,调成静音的手机在书桌上震动起来。江恬立刻伸臂摸过手机。 屏幕显示是他直接打来电话。 她心跳一下。 江恬接通,轻声说:“喂。” 少年声音在夜里略显低沉:“刚才在洗澡,没看到。” ——不是不想秒回,只是没看到。 江恬轻轻:“嗯。” 沉渊的心漂浮飞扬起来,她唇角微翘。 陆念:“我没立刻回你,你不高兴?” 江恬一愣。 她小声地撒谎:“没有呀。” “那就是我没立刻回你,你还挺高兴的,”陆念说,“你这么变态啊?” 江恬:“……” 江恬小声说你才是变态。 他没接这茬,说:“这一个月我可也高兴坏了。” 江恬下意识地问:“为什么呀?”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陆念说:“这一个月你每次都过那么久才回我,我可不得也高兴坏了。” 江恬:“……” 她听出他言下之意的埋怨。江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一时陷入沉默。 陆念主动问起:“你这一个月在生我的气?” 所以拖延回复我? 江恬还没说话,听见他又道:“是因为上次我给你发照片的事,你不喜欢我给你发那种照片,也不喜欢我的照片?” 江恬低声说:“不是。” 不是这件事。 少年忽然低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江恬:“……” 她又想像以前那样想打他了。 下一瞬,少年又问:“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江恬愣住。 陆念:“你有点不对劲,是因为遇到什么事了吗?” 湿润的水汽在这一瞬间漫上江恬的眼眶,她捂住唇鼻,强忍着没有呜咽哭出来。 这一个月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在家人面前,在朋友面前,可能是她伪装得太好,没有任何人发现。可江恬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多么希望有人能发现,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然后过来关心问候一句“你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需要帮助吗?” 这一秒,江恬几乎忍不住要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程家的事,告诉他她有多么的无助和惶恐。 可她不能。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远在百里外的江城,连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都做不到。 最终江恬还是忍下哭腔,平静说:“没有,就是因为临近考试有点紧张。” 那一头陷入沉默。 江恬:“快十二点了,我去睡觉了,再见。” 等挂完电话后,她躺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吸顶灯上的蔓枝纹图案,很久都不能睡着。 江城的别墅里,少年黑色短发湿漉漉,穿一件未合拢的白色棉质睡袍。 看着手中的手机,陆念剑眉微皱。 她到底怎么了? …… 第二天二十六号星期一,一大江恬照常起床去上课。 四月的最后一周没什么特殊,依旧是上课写作业,平淡到出奇,只是五一劳动节将近,教室的氛围中透出节日前的浮躁。 陆念也仍旧在午休和放学后给她发消息,因为星期日那天的通话,江恬不好意思再延迟回复他,尽量看到就回。有时候他甚至直接打来电话,江恬也接。 她能察觉出他偶尔会试探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江恬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年华似水,稍纵即逝,五天的时光从指尖流去。 三十号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邹燕和施云来找江恬一起去厕所。等走出小白楼,回教室的路上,两人叽叽喳喳,都略为兴奋,讨论着假期安排。 邹燕说:“我要每天睡到自然醒,下午去我表姐家找宝宝玩,晚上再回来写作业。” 施云:“我哪里也不去,我爸妈估计加班,我要趁这几天睡个懒觉,把上次借的漫画一口气看掉。” 她除了看言情小说,也看各种漫画和杂志。这年的各种青春疼痛风的杂志很火。 接着问到江恬。 “江恬,你假期怎么安排呀?”抵达教室门口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 江恬一顿,温声细语说:“在家学习吧。” 邹燕和施云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恬没有再说什么,垂着眼睫回到座位上。一分钟后上课铃响起,物理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宣布开始上课。法定节假日前的最后一课,大多数同学心不在焉,江恬也神情不属,听不太进去。 老师的讲课声仿佛成了嘈杂不休的背景音,她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件事。 ——程家妈妈要来了。 因为那些记忆太痛,江恬记得很清楚,上辈子被保姆看到后的第二十七天,下午五点左右,程家妈妈来了梅苑新村,而她刚好出门去超市买东西,两人在小区门口偶遇,程家妈妈假装问路,两人有了第一次交谈。 四十五分钟后放学铃打响。 明天放假,社团的晚自习取消,江恬背着书包,难得和邹燕、施云一起走出校门。告别后她独自回家,热了冰箱里的剩饭当晚饭。 洗碗江恬回去卧室学习,可总是想起明天的事,心神不宁。 于是早早睡下。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的惯性下六点她就醒来,蓝色的窗帘外溢进晨光,她用手背遮一下眼睛,翻个身背对窗户继续睡。 再次醒来中午十二点。 睁眼看一眼时间,她把闹钟调到四点一刻,依然翻个身,努力让自己坠入深眠,以暂时让大脑逃避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四点一刻,闹钟响起,江恬起床。 有点饿,但没有胃口吃饭,洗漱后她坐到书桌前,拿出联赛习题册想要写会。但连题干也读不进去。 书桌上闹钟的指针不停走动,离五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江恬握紧圆珠笔,心也仿佛跟着秒针走,每一秒都是煎熬。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不想再跟程家人相见。仅仅是想到他们的面容和声音,胸口便是一阵阵发闷。 但为了家人必须去。 忽然想起手机从昨晚开始,一直在飞行模式。 江恬拿来看,关闭飞行模式。 一条短信刚好发进来。 陆念:【??????】 江恬这才惊觉因为心情不好睡得早起得晚,一直没看手机,完全忽略了他昨晚和今天发来的数条消息和打来的电话。 她赶紧回:【不好意思,才刚起床,没看到。】 下一秒。 陆念:【睡神崛起???】 江恬:…… 他的电话立即打来。 江恬点接通,向他解释:这些天很累,昨晚回去没多久就睡了,刚刚才起床。 陆念:“干了什么这么累?” 江恬还没想到借口,听到他说:“背着我干坏事去了?” 江恬:“……” 什么叫背着他干坏事呀? 她索性闷闷地嗯一声。 她没干过坏事,但确实快要去干了。 江恬的计划是和程家人相认,逼死程玉珠让她主动离开这个世界,虽然这不算真正的死亡,但也不算什么好事。 陆念轻笑一声:“原来你还是个坏女人啊。” 江恬闷声:“嗯。” 还有,和程家人相认可能会伤害到爸爸。江恬知道爸爸见到程家父母一定会自卑,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她可能真的很坏。 然后听到他说:“那你可得小心点。” 江恬轻轻疑问:“嗯?” 少年突然放低声音:“因为坏男人专吃坏女人。”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江恬的脸莫名有点发热。 她没说话。 几秒后,又听到他说:“开视频写作业。” 江恬说:“今天不写了。” 他一顿,随后轻笑:“那我们坏女人今天想干什么啊?” 声音里居然有一丝宠溺。 这一秒江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五点即将的见面。程家人最初带来的温暖和后来带来的伤害接踵而至,冲入脑海,而听筒中传出的少年声线在这一刻充满温柔与安慰的感觉。 她的眼圈在一瞬间红了,声音也不由自主染上哽咽。 “不干什么。”江恬说着,眨眼睛,逼回眼泪。 那头少年又一顿,说:“你哭了?” 江恬强忍:“没。” “有人欺负我们坏女人了?” “没。”她死死咬住唇。 “谁敢欺负我们坏女人,我们一起欺负回去。” ——不管谁欺负你,我都会帮你欺负回去。 这一秒江恬情绪的阀门再也关不上,发出失态的呜咽声。她立马挂断电话,不让失控的哭声传过去。 手机立马响起来,是他立刻又打过来。 江恬没接。 谁都帮不了她,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电话一直响,于是江恬按键关机。 一直呆坐到四点五十分,江恬还是下楼。 楼下的梨花早就谢了,孟夏明媚的阳光照不进江恬潮湿的心房。 她几乎是步履艰难地走。 跨出小区大门时她看到程家妈妈。 女人从白色高档轿车中开门出来,她穿一件优雅得体的藕色套装裙,米色高跟鞋,手中拎着一只名牌皮包,盘起来的发髻精致,快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车门还没关上,转头看到江恬的一瞬冯明珍愣住了。 昨天以往的住家保姆忽然来家中,告诉她碰见一个和程家曾祖母八九分相似的女孩时她还以为在开玩笑,但一种莫名的冲动下,当晚她就找关系查看了6路车的监控。 监控不清晰,但望见显示屏上模糊的背影,冯明珍突然又有一种看清楚她的冲动。 踌躇快一天,这种冲动的不断催促下,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开车出门。 而现在,亲眼见到校服少女的一瞬间,她就有一种感觉,这是我的骨血,我的女儿。 冯明珍拎着包的手都有点抖。 她走上前来,目不转睛地看江恬的脸,几乎是颤声问:“小姑娘,我的导航坏了,你知道天宇国际的方向怎么走吗?” 爱恨交加,江恬忍住情绪,给她指出方向。 “那里左拐。” 冯明珍立马道谢。 贪婪地又注视了整整好几秒,她转身要回到车上,忽然一顿,还是回身说:“小姑娘,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江恬心口又是一恸。 她低头垂着睫说谢谢阿姨,掩住眼中的情绪。 又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冯明珍回到车上,点火发车。 江恬抬眸,望见她一边缓缓驶离,一边还在后视镜中看自己。白色的奔驰消失在视野里。 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被抽干,连一百米回家的距离也走不动,江恬坐到街边的长椅上,想着以后要怎么办。下楼前明明那么想哭,却现在突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能哭给谁看呢? 上辈子程家人面前她曾流过那么多的眼泪。 可她的眼泪一文不值,无人在意。 被爱的人才有流泪的资格。 远处的天空慢慢铺满霞光,晚霞又慢慢黯淡,被层叠的蓝紫色压下,直到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夜色彻底来临,路灯和街道对面商铺的灯光渐次亮起,疾驰而过的车辆打起近光灯。 江恬还坐在原地。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忽然在近处响起。 江恬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黑色的SUV停靠在路边,驾驶室的车门猛然被推开,陆念推开门走到她跟前。 江恬一怔,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红着眼咬牙切齿地看她:“一直不对劲,突然开始哭,撒谎去睡觉,电话一个也打不通,我不会担心害怕吗?” 江恬愣愣地看着他。 他穿休闲长裤和黑色外套。 外套的扣子是错的。 他赶过来见她,出门太急,连扣子也系错了。 陆念咬牙:“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江恬的眼眶瞬间湿润,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陆念!” 家长 少女痛哭着扑来的那一刻,陆念所有责怪的话都戛然而止。 她的小脸埋在他的颈窝中,压下去的啜泣那么脆弱,像惶恐无依的孩子。眼泪滴落在皮肤上,如同灼烫的火泪,烫得他心脏一阵阵悸痛,快要踹不过气。 少年单手扶住她的瘦肩,低声:“谁又欺负我们坏女人了啊?” 这一句带着宠溺的话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眼泪国度的大门。 她哭着悲怆说:“陆念,我不是爸妈亲生的!” 少年一顿,用力地抱住她。 于是江恬的眼泪越流越凶。 然而,这个拥抱没能维持十秒—— 小区的保安大叔出来赶人,大着嗓门:“不能在这里停车啊,赶快开走,马上交警要过来贴罚单了,谈恋爱不能马路边谈!” 江恬哭泣的情绪被人打断,从他的怀中退出。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她理一理发丝。 谁在谈恋爱呀…… 陆念看着她:“去你家说?” 江恬点点头。 陆念回车里移车,江恬则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听到那个保安大叔欣慰地说:“回家谈恋爱,这就对了嘛。” 江恬:“……” 她真的不是在谈恋爱呀。 江恬按原路回家,陆念则回驾驶座,直接把车开进小区。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后他也来到江家的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江恬的旁边。 少年问:“怎么回事?” 有人关心询问,于是,江恬好不容易缓解的情绪又蔓延上来。她哽咽着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只是把得知的原因改为整理家务时,无意中发现领养证。 上辈子江恬并没有见过那张领养证。程家人在爸爸的葬礼上找来后,她在家找过,一无所获。后来才明白,是爸爸离开前毁掉了它。 爸爸要带着这个秘密到地下——不想拖累女儿,也不想死后女儿发现自己是领养的孩子,难过悲伤。 想到此,江恬的眼眶又是一热。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等哭完,才惊觉哭倒在他的怀里,眼泪浸润了他的黑色外套,晕出一团团的深色。 江恬一僵,抬眼看到少年轮廓清晰的下颚线,他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气味。不知何时,突然觉得他的气味很好闻。 陆念垂眼,凝视她尤带黏湿泪痕的小脸,和哭得发红的杏眼。少女的百合体香萦绕。 陆念低眸看着她,不动声色:“任凭你在怀里狂野地哭,随便你如何狂野地亲,你上哪儿再找我这么好的男人啊。” 江恬:“……” 他用狂野形容她的哭…… 还有,他说上次那晚是她狂野地亲他…… 他怎么还是会这么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呀…… 江恬忍着乱掌打死他的冲动,从少年的怀中坐起来,把一缕乱发别在耳侧。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在他腰间打一下。 陆念:“又趁机摸我。” 江恬:“……” 她索性再打他两下。 少年低低地笑。 江恬察觉出他是在故意犯贱了。双手交握置在膝上,她想起刚才他的话,小声地呢喃一句:“你算什么男人呀……” 这年他才二十,至多是少年,还算不上男人。 话音刚落,江恬一愣,意识到说错话。 陆念也一愣,扭头看她,缓缓扬声:“我不是个男人?” 时值七点多,夜幕早已低垂,因为习惯江恬忘记开灯,客厅里昏暗蒙蒙,少年近在咫尺,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强烈,视线紧盯她的侧脸。 江恬有点心虚,也窥测到一丝危险的逼近。 “扣子。” 她突然说,眼神依然注视着前方的茶几,指一指他的外套。 陆念低头。 借着阳台漏进来的光线,他看到系错的扣子。 少年闭闭眼,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解开扣子,重新对好。 因为方才的两个小插曲,好一会,两人都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江恬动动唇,正要开口打破寂静。 突然—— 咕咕。 肚中传来一声腹鸣,替她打破寂静。 ——她一天没有吃饭了。 昏暗中江恬捂住小腹,脸都红了。 别叫了。 下一秒。 咕—— 一个拉长音,特别明显。 江恬:“……” 陆念在昏暗中觑她一眼,又收回视线,轻笑一声说:“饿了呀?” 江恬低着头,还捂着肚子,她小声:“嗯。” 陆念:“我也没吃,想吃什么,现在一起去吃。” 江恬说:“什么都可以。” 陆念嗯一声。 正要起身,少年像是想到什么,蓦地又靠回沙发,取出手机。江恬从侧旁望去,见他长指点动,发了一条短信。 把手机放回口袋,陆念扭头对上她的视线,解释一句:“短信预约一下。” 江恬心想,还要预约,是私房菜吗? 这年的私房餐厅还没有后来那么多,但也已经存在。 “我去先洗个脸。” 去卫生间洗把脸,用冷水浸泡拧干后的冰毛巾敷一敷哭红后的眼睛,江恬睁开眼,感觉舒服多了。 重新梳头,扎好微乱的马尾,跟随他下楼,坐进车里。 黑色的SUV驶出梅苑新村,一路向着前方驶去。等开了十几分钟,车子进入东郊的一片老小区。江恬感到奇怪,这家私房菜开在这么老旧的小区里吗? 她忍不住问:“是哪一家呀?” 单手握着方向盘,陆念不露声色:“到了就知道了。” 江恬好奇。 到底是哪一家呀? …… 周家门前,一楼棋牌室前的空地上。 周博然边绕圈走来走去,边回着电话:“箐箐,我上次说的那句话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过多解读……行行,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是狗……汪汪汪汪汪……” 黑色的SUV碾过石砌墙与房屋间三米不到的窄道,绕过棋牌室,驶进空地来。 周博然被大灯闪到眼,遮了下眼,移开手掌。看到熟悉的车他说:“我家有人来蹭饭了宝宝,等会再打给你。” 挂断电话周博然让路,顺便赶走一只凑热闹,热情围过来的大黄狗,指挥陆念倒车:“往这里倒!” 灯光中江恬当然也看到周博然。 一瞬间她明白过来:根本没有私房菜,所谓的私房餐厅,是他姨妈,也就是外公家。 他没有母亲,父亲病重也不管他,姨妈和外公等同于家长。 也就是说,他借着带她出来吃饭,直接骗她来见家长。 他是狗吗? 江恬忍不住心道,往旁边看过去。 少年刚倒车入库,停好车放下手刹。察觉到她的视线,陆念转头朝她望来。微亮的前座车厢里,他俊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似乎“骗她来见家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还不下车?”见她还坐着望着自己,少年吃惊地问。 江恬:“……” 他就是狗。 剩饭 再一次,事已至此,好像除却下车,也没有别的办法。 江恬握住把手门扣,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走下黑色的SUV。 这是一片上了年纪的小区,楼高三层,正对停车处三四米的是黑漆漆的入栋门户和斑驳墙体。SUV右侧是一间透着灯光的石砌小麻将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搓麻将声。 周博然和她打个招呼,对同样下车的陆念说:“麻将刚开局有人家里有事被喊走,妈做饭做到一半被叫去凑人头。” 来的路上通过闲聊,江恬已经得知周家只有周姨妈、周博然和周外公三人。 周姨妈在周博然初中时就离婚,周姨夫再婚后不管儿子,她便去派出所把儿子的姓改成自己的。 周姨妈原本在一家国企担任会计,还有几年退休,但去年周外公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跑出去,为了照顾父亲,周姨妈选择提前内退。内退后每月工资减少很多,她便在家门口开一家棋牌室补充收入。 棋牌室的面积小,顾客也都是街坊邻居,每日的营业额并不高,一家人现在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周外公——周外公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退休工资十分可观。 正想着,小棋牌室覆着灯光的浅蓝色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形较为圆润丰满的女人从内里走出来,几步间来到几人身边。 因为上次见过一面,江恬一下子认出她,礼貌地问好:“周阿姨好。” 侄子太熟,周姨妈也不招呼他,只笑眯眯打量身前穿牛仔裤的少女:“念念短信发的太迟了,阿姨来不及去另外买菜,就随便烧了原来的几个菜。” 棋牌室灯光隐约照亮黑暗,周姨妈的视线里,扎着马尾的少女身穿浅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粉色撞米白的连帽外套,纤细雪白,乖巧得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 这个未来的侄媳妇她很喜欢啊…… 江恬不好意思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来吃饭,只乖顺地说:“阿姨我都可以。” 即使挑食,这种情况下当然也要说都可以。 周姨妈眼笑眉舒:“恬恬还在上高中吧,今年高几了?” 江恬说高二了。 “那马上就高三了,是要以学习为重,”周姨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旁边的侄子一眼,捂嘴笑,“等毕业了再和念念好好谈,我让这臭小子平时不许烦你。” 江恬:“……” 他果然早就告诉周家人了啊。 意识到这是一个恰到好处,向周家人释清两人的关系的时机,江恬张了张唇,轻声道:“阿姨我们……” 旁边,陆念察觉到她的意图,忽然看向她。 少年薄唇紧抿。 江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手指攥着外套的衣角,告诉自己,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想趁此解释。 黑色外套的少年注视着她,唇角勾起。 周姨妈似乎终于意识到儿子也在旁边,目光转向周博然,责怪道:“不是让你看着你外公吗,在外面鬼晃什么?” 周博然脸色无辜地说:“妈,外公在客厅看电视,我就出来打个电话,一刻钟都没到。” 周姨妈招呼侄子和江恬进屋。走进客厅,电视上正在放江城本地的新闻,声音开得很大,分贝震耳欲聋,但沙发上并没有人。 周博然心下一跳:“可能在卧室?” 他推开卧室。 里面也没人。 周博然脸色一白,速跑到院子里看。 “妈,外公又从后院翻墙跑了!” …… 路灯照亮马路旁的人行道,一个精神矍铄,身穿老式深绿红领军装的瘦老头快步走着,胸口别挂好几只彩色勋章。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疾走,周卫华站在了全家乐超市前的巨大水泥广场上。 望着喷泉和四处玩耍的孩童,他一双老眼中尽是茫然。 电影院呢? 爱云终于答应和我出来看电影,但电影院呢? 和平电影院呢? …… 一路问人,江恬和周家一行人赶到全家乐超市是十几分钟后。 周姨妈眼尖,第一个从车窗望见坐在喷泉旁发呆的军装老头。她立刻下车,焦急地跑过去,崩溃地说:“爸,你能不能省心一点,我也五十多的人了,真的看不住你,三米的墙你都能翻出去,我搬梯子爬过去都费劲。” 周老头抬头认出她,瞪眼道:“谁是你爸,你这个瞎说话还天天关着我的老妇女!” 周姨妈:“……” 周姨妈:“你几岁了?” 周老头气势十足:“我今年二十四!” 周姨妈:“……” 江恬也和陆念、周博然走过来。 周博然无奈说:“外公,你今年七十八。” 周老头指着他就骂:“你和这个老妇女合谋关我,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让公安处把你抓走!” 周博然:“……” 周姨妈异常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塑料边的小圆镜,对准父亲的脸:“那你看看这是谁?” 看到镜子中苍老的脸,周卫华立时呆住,他老眼里露出迷茫,喃喃说这是谁啊。 周姨妈:“爸,这就是你啊!” 周老头不敢相信,低声说:“你骗我,我今年才二十四,我要在和平电影院等汪爱云和我一起看电影呢。” 周博然插嘴:“外公,你们婚都结了。” 周老头顿时喜笑颜开:“她答应和我打结婚证了?” 周姨妈收回镜子:“爸,你和汪爱云早就结婚了,度过几十年,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周彩霞,一个是妹妹周彩锦,你连外孙都有了,外孙如今也都长大了,和平电影院也早就没了。” 周老头又呆了呆,环顾四周。 和平电影院真的没有了…… “爱云呢,她人呢?”周老头猛然想到什么,刷得站起来,着急地问。 想到命运多舛又早逝的母亲,周姨妈眼中含泪:“妈早就走了,妹妹也走了,爸,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周老头愣住。 他忽然记起来了,妻子二十多年前就病逝,前几年小女儿也没了。 周老头抬眼,看到站在一旁穿黑色外套和休闲长裤的颀长少年。 表情呆滞片息,他站起来拉住陆念的手,中气十足地骂周姨妈:“你这个老妇女又想骗我,我明明有的是小儿子不是小闺女,这就是我的小儿子,我小儿子好好的!” 周姨妈的眼泪收回去:“……” 侄子和妹妹长得像,父亲老年痴呆后经常认错。 陆念显然已经习惯,任由外公握着手,并不吱声反驳。 拉着外孙的手,周老头看到江恬这个陌生人,露出迷惑神情:“这位小同志……” 江恬正苦于要如何自我介绍,旁边,陆念冷不丁道:“你儿媳妇。” 江恬:“……” 她眼神略带一点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于是这一秒陆念也侧首看她。 四目对视,夜色下少年立体的面部蒙了一层朦胧,俊挺的鼻梁仿佛打上阴影。他的表情依旧十足自然,接着,在夜晚的掩护下,江恬看到他冲自己挑了下眉,有一种明目张胆挑衅的味道,似乎在说“你待怎样?” 江恬:“……” 她忍住给他一下的冲动。 这里还有别人。 虽然少年说那句话时的声量低沉,但离得近,周博然和周姨妈也亲自耳闻。周博然明显有几分呆愣地看着陆念,表弟还会开玩笑呀? 周姨妈怔了一下,但接受程度良好。她看向周外公,搀住他催促说:“爸,跟我回家了,回家了饭菜要凉了。” 周老头皱着眉,甩开她的手,冲她一句:“老妇女又要害我!” 周姨妈:“……” 她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周老头把目光投向江恬,皱纹巴巴的老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爱起来:“我儿媳长得好啊,一看就聪明伶俐。” 然后他拉起江恬的手,把她的手塞进少年的手中。紧紧握着两人的手,周老头不知想到什么,苍老的眼中闪动起泪花,对江恬说:“你要对他好,他是个好孩子,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对不起他,你对不起他会把他逼疯的……” 周博然知道外公这是想起小姨的经历,小姨就是被小姨夫的出轨逼成那样的,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表弟的一生。 周姨妈哄着让父亲上车。 周老头骂她:“老妇女你走开,我有儿子和儿媳的,你别想再关我!” 周姨妈:“……” 她好气啊。 好不容易周外公被哄上车。因他一直拉着陆念和江恬,两人只好陪他坐后座。周博然则负责开车回家,周姨妈坐副驾驶。 后座上,穿军装的老头对着江恬絮絮叨叨:“他和他妈妈一样的脾气,嘴上不常说但知道心疼人,爱云很心疼我的……她没说过,但她真的很喜欢我的,为了我都没去国外过好日子……” 江恬耐心地听他说话。 周姨妈在前面说:“我母亲原本是地主家的小姐,财产抄没父母双亡,但有亲戚在国外,亲戚联系上她要接她走,她为了父亲没走,后来因为出身和海外关系受过很多苦,父亲也因为这一层原因没能调去首都,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他退休金高,我母亲去世后很多人介绍对象,但他也没有再娶,也算是白头偕老。” 可惜她自己和妹妹,都没有这种运气。 周姨妈从后视镜看后座的少年和少女,忽然心想,他们会有这种运气吗? 她有一种直觉,侄子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不用问人耽搁时间,回程五分钟不到。 等回到周家,周老头已经完全遗忘刚才的事,再一次糊涂起来。 茫然地环顾四周,他忽然记起什么,皱纹横生的老脸上闪过警惕的表情。 将江恬这个唯一的陌生面孔拉到一旁,他暗中指着周姨妈和周博然,悄声道:“小同志,我叫周卫华,他们都是敌特,把我关在这里,我会尽力迷惑住他们,等你离开一定记得向组织报告,营救我出去!” 把他的小声密谋听了一清二楚的周家母子:“……” 江恬假装答应下来。 周外公松口气。 为了迷惑敌人,他“忍辱负重”,去沙发看电视。 电视的声音很大,周博然被吵得耳朵疼:“外公,你把声音放小一点啊,我和陆念讲话都听不到了。” 周老头把声量调小,脸上忍辱负重的表情更深重了, 电视上在播放一款谈话节目,谈到免疫学中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主持人说:“所以喜欢一个人会闻到TA特殊的体香,是基因的选择对吗……” 节目的背景音中江恬听着周博然和陆念说俱乐部的事,约莫十几分钟后,周姨妈解开围裙走出厨房,端菜上桌。 江恬也去帮忙。 等菜全部上好,周姨妈先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再码上菜,端到茶几上供老父亲吃。 留意到江恬疑惑的眼神,周博然温和笑了下:“我们是敌特,外公为了不饿死能活着逃出去折节吃我们的东西,但不会和我们一桌吃。” 江恬:“……” 吃到一半,周外公的记忆混乱起来,再度跑到餐桌边,拉着江恬的左手,说刚才没说完的话。让她要对陆念好。 “他是个好孩子啊,和他妈妈一样会疼人的!”他老眼中闪着泪花。 江恬只能说好。 周姨妈把父亲带回沙发,让他不要打扰客人吃饭。 江恬则向旁边的陆念看过去。 感应到她的视线,陆念也瞧过来,注意到江恬碗中的余饭从刚才开始就没变过。 “吃不掉?”他问。 江恬握着筷子,小声嗯一声。 周姨妈的手艺很好,晚餐十分可口,但她太过热情,亲自给江恬盛的晚饭。考虑到女生的饭量,她用的不是大碗,但满满的一碗饭,都堆出饭尖,还是超过江恬的饭量。 纵然一天没吃饭饥肠辘辘,但她的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江恬小声难为地说:“怎么办啊?” 不好意思剩下,更不好意思扔。 陆念没回答,看一眼还在和外公艰难斗争的表哥和姨妈。下一秒,趁两人不注意,他拿过江恬的饭碗,把剩饭快速拨进自己的碗中,把空碗还给她。 江恬顿一下。 这时,周姨妈和周博然回到饭桌边。 见到江恬的饭碗空了,周姨妈热情说:“恬恬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盛一点?” 江恬一个激灵,赶紧说:“谢谢阿姨,我饱了。’ 周姨妈让她舀点老鸭汤喝,热情难却,江恬只好舀了小半碗。 捧着汤碗慢慢抿着喝,她往旁边瞥陆念。 他吃饭时很安静不怎么说话,炽白灯光明亮,黑外套的领子簇着少年的长颈,让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透着一种难言的静谧。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真的很长。 少年的饭碗里只剩浅浅一层。 他快要吃完饭了。 他把她的剩饭全都吃了。 见面 五月十九号,周三晚上放学回到家门口时,江恬注意到深红色木门没有完全关闭。大门微掩着的,门缝中传来三个人的交谈声。 除了爸爸外,还有一男一女。 她顿步,心脏像丢进沸水滚煮一样翻滚起来。 在门口站立足足五分钟那么漫长的时间,江恬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伸手推门。 第一眼她就看到侧对正门口的程家妈妈冯明珍。 果然是程家父母找来了……这一刻江恬的心情复杂无比。 冯明珍双腿合并微斜,端坐在江家劣质皮沙发上。她今日穿一件灰白色花呢小香风套装,脖间系一条真丝格子围巾,双足上是白色漆皮高跟鞋,中长发挽起,没有一丝碎发,永远保持着优雅美丽的姿态。 坐在她身侧的是丈夫程仲良,男人穿纯色衬衫和灰色休闲马甲,棕色休闲长裤,人到中年,头发又浓又密,没有秃顶也没有发福,给人一种成功男士的感观。 两人身上都是金钱堆出来的气质。 而两米多距离外,沙发另一旁端坐的江爸爸,明明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强烈对比下却仿佛是他们的长辈。 江敬业曾经很瘦,但生活的磋磨下早就发福了,几十块钱便宜上衣的衣摆扎进裤子里,不仅遮不住肚腩,还将它衬托得愈发明显。他的头发相比较青年时代,可以说是凋零大半,脸上和手上都是生活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江敬业循声望来。 看到放学归家的女儿,他眼中下意识流露出惊喜,紧接着,想起身边两位来的目的,江爸爸圆胖的脸上闪过一种酸楚与痛苦交织的神色。 尤其当女儿和穿衬衫马甲的男人在视野里一同出现,而他发现他们的眉眼是如此相似时,这种酸楚的感觉更剧烈了。 他双手紧紧攥住大腿旁的沙发,压住苦涩。 程家父母也都望向江恬。 冯明珍差点抑制不住激动站起来,但她还是忍住,只是红着眼睛冲江恬亲切微笑。 程仲良也看到江恬。鉴定结果已经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儿,一向内敛的男人也不禁眼眶微红。 冯明珍强忍现在就相认的冲动。 把还放在茶几上的亲子鉴定报告收进爱马仕的手提包,她转头对江敬业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这些事我们也还没有告诉孩子们,等回去后会告诉他们。” 怕亲生父母突然找来吓到女儿,他们和江敬业商量好,由他来告诉江恬。 冯明珍站起身,轻声对丈夫说:“走吧。” 程仲良冲她点点头。 夫妻俩告辞。 江恬站到鞋柜旁,与出门的夫妻二人擦身而过。 等他们走出门,她回身关门。 门缝合上的前一秒,她望见夫妻两人站在台阶上,回头还在看自己。 垂下眼,江恬关好门,蹲身换鞋。 把书包放进卧室,挂在门后的钩子上,她又回到客厅。 江敬业拆开了程家夫妻拎来的礼品。 好几大箱,全都是进口零食和饮料,一看就十分昂贵,是他这么多年从来没给女儿买过的。 江敬业忽然觉得女儿的亲生父母找来很好,真的很好,恬恬跟着他这些年只是受苦,他这个做父亲的连去疤手术的钱都掏不起,让她受尽委屈,而她原本应该出生在有钱人家,过优渥无忧的生活。 当年领养她的时候就应该去帮她找亲生父母,那么乖巧白嫩的小婴儿,手和脚那么小,跟人一对视就笑,让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怎么可能是被遗弃的呢,只能是出了意外。 如果早些找到程家夫妻,恬恬是不是早就过上好的生活了? 眼眶那么热,江敬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粗糙大手拧开一瓶红色的果汁,递给坐在身旁的女儿:“尝尝这个,恬恬都没喝过吧,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你买过什么好的……” 江恬眼睛也有点湿润,没有接果汁,她说:“爸爸每次出差都给我买好吃的。” 江敬业心想那怎么能比呢,那些特产好几件一起都比不上这些的一件贵。 江恬忽然又说:“爸爸我不要跟他们走。” 江敬业手中的饮料掉落。 玻璃瓶倒落在地,哐当一声,红色的胡萝卜汁流淌在深色的木板上,像木头沁出的血。 江爸爸发声艰难:“你都知道?” 江恬撒谎:“我看到过领养证。” 下一秒她扑进爸爸的怀里,眼泪滂沱:“爸爸,你不要不要我了!” 江恬知道爸爸是一个自卑的人。他出身不好,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直也过的很辛苦,上辈子偏瘫后怕连累她从高楼跳了下去。可是她怎么会嫌弃他呢,那是她的爸爸,含辛茹苦养她长大,她亲爱的爸爸啊! 江恬知道看到程家父母,爸爸一定也会开始自卑。 但在她的心中,程家父母再美丽优雅,也比不上为了这个家操劳发福的爸爸。 江敬业紧紧地回抱女儿,也泪如雨下。 这是他的小姑娘,他一手带大,心爱的女儿啊!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 …… 星期天六晚上江恬和全家一起去程家做客。 不仅何向红,连远在江城的郝佳也得知妹妹的身世,特意请假赶了回来。 这年的程序员没有那么卷,很容易找工作,郝佳参加的编程培训班快要结业,已经在准备面试的阶段。 程家的别墅在宁城的富人区,冯明珍没有让住家保姆帮忙,亲自动手准备了一席美味菜肴。 程玉珠坐在母亲和弟弟中间。 望着对面穿白色荷叶边连衣裙的清纯少女,她暗中咬牙切齿。 女主的脸居然好了! 什么时候好的! 暗恨中程玉珠又感到深刻的迷茫和害怕。 女主的脸好了,又被找了回来,而她的系统却出现问题,拿不到气运,反馈给管理员也一直得不到处理。 现在气运只剩下一点,连在学校都不够用,更别说让父母和弟弟讨厌女主。 要怎么办? 江恬听着餐桌上两家父母的交谈。 她夹过来一只鸡翅膀慢慢吃。 上一辈子刚被认回程家时,程妈妈也曾亲自烧出一桌菜欢迎她,那时候程家人还是很喜欢她的。现在想来,扭转剧情人物的原本意志,让他们对她的感情从喜欢和爱怜转为厌恶,所需花费的运气一定不菲。 程玉珠的真实出身可能并不好,她有很多节俭习惯,比如好吃的留到最后,再比如,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刚开始时程玉珠可能还在犹豫不决,是花费这些气运,还是用其他的办法让程家人讨厌她。 上辈子第一天在程家吃饭时程玉珠就有试探的行动。 饭后程家弟弟领她去二楼房间看珍藏的模型,程玉珠也跟着一起,等出来下楼梯时,程玉珠假装被她推倒,滚下楼梯。 那之后江恬被程妈妈叫去谈心,隐晦说让她放平心态,不要嫉妒程玉珠,江恬尤记得她被带走,程玉珠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和喜意。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看错了。 “去年一中运动会,我一个朋友叫我去玩我没去,要是当时去了就好了,说不定就能见到姐姐,”饭桌上,程玉轩无比后悔地说,“我如果见到姐姐,一定也能一眼认出她!” 程玉轩看着江恬,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血缘力量。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心中的是那么亲切,想要把好东西分享与她。 程玉轩突然傻乎乎说:“我好喜欢姐姐啊。” 程玉珠攥紧筷子。 江恬不去与程家弟弟对视。 她还是无法原谅他。 上辈子她让给他一个肾,他却在背后说她又蠢又丑。 冯明珍给儿子夹一只海鲜,说:“下次运动会可以去找你姐姐玩。” 程玉轩狠狠点头。 用完晚饭后,保姆收拾餐桌,两家父母在客厅聊天,说起诉当年医院,还有程家准备给福利院捐款的事。 郝佳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喝饮料。 程玉轩献宝地对江恬说:“姐姐,我收藏了好多模型,你要不要来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回去。” 江恬心一沉。 来了! 她跟程玉轩上楼。 程玉珠坐在远处,盯着两人的背影,死死抠着沙发的布艺套子。 弟弟最宝贝那些玩具,平时都不让人碰,保姆擦灰都不给。 他现在却要送出去! 气得心脏痛,看着楼梯她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眼睛一转,程玉珠起身跟上去。 江恬被程玉轩拉着在他的房间观赏半小时的高达模型。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一个没要。 程玉轩失望地说:“姐姐,等你下次有喜欢的东西,告诉我我给你买。” 江恬不想和他多说话,便说好。 程玉轩高兴起来。 程玉珠愤恨盯着他们,等两人转身时她换上笑容,亲热地对江恬说:“姐,你平时都喜欢在家做什么呀?” 三人走出卧室。 程玉轩在前面下楼梯,而江恬因为方才与程玉珠说话,落后一步,和她几乎是并行。 刚走下几步楼梯,程玉珠就要假装摔下,旁边穿连衣裙的少女突然看过来。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 程玉珠的动作顿住,心里忽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姐?” 江恬静静地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穿书好玩吗?” “啊——!” 程玉珠瞳孔剧跳。 几乎是本能她尖叫出声,狠狠地推江恬一把。 江恬顺势摔在程玉轩的身上。 两人一起滚下楼梯。 程玉轩垫着她,捂着腰痛得嗷嗷叫。 离得最近保姆急忙跑来,扶起两人。 沙发上的家长们看到这一幕,也都奔来,江爸爸担心扶住女儿,低声问:“没事吧?” 江恬几乎没摔到。 她说没事。 被爸爸搀扶,少女的黑色眼睫垂着。 江恬不怕程玉珠发现。 没人会相信她。 她若嚷嚷出来,所有人只会当她有神经病。 冯明珍望着楼梯上的女儿,又惊又怒:“玉珠!” 程玉珠还站在楼梯上,脸色青白,惊惧地看着江恬。 看我 程玉珠脸色又阴又白。 紧握楼梯扶手,她惊惧地看着楼下垂睫低头的少女。 是幻听还是真的? 程玉轩摔得好疼啊。 他哭泣起来:“姐,你疯了,你推恬姐姐干嘛,你其实不欢迎她回家吧?” 一语道破,程玉珠脸色更白。 江爸爸脸色不太好地带着江恬离开,程玉轩被保姆带去涂云南白药,他的腰部全青紫了。 送走江家人,冯明珍回到客厅。 她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注视养育快二十年的女儿。 当年为什么会抱错孩子,恬恬为什么脸上会有疤,还没有从医院那里得出结论,但玉珠是无辜的,这些日子她也一如既往对待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希望她不要因为恬恬的归来而觉得父母不再爱自己。 玉珠前几天的回答和态度让人满意。 她信誓旦旦说:“妈你放心,我巴不得有个姐姐,我会和她好好相处,对她好的。” 虽然女儿的性格和心性冯明珍一直不满意,但她既然如此说,她便也放心下来。却没想到女儿表面一套,背地里却包藏祸心。 她替代了恬恬的一切,却不欢迎恬恬回来。 被妈妈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程玉珠的心好痛。 她想哭叫着告诉她们江恬是故意。 但程玉珠知道一个字不能说出口。 她紧紧闭嘴,心里恨得滴血。 冯明珍把她带到房间谈话,程玉珠开始哭。 养了快二十年,冯明珍还是心疼她的,没有再苛责,只说:“明天去找你姐姐道个歉吧。” 程玉珠流着泪点头。 等妈妈离开,她收了眼泪,立刻调出系统界面。 气运只剩一点,程玉珠摩挲紫水晶手串半天,还是舍不得现在用掉。 她连发数条投诉信,向管理员控诉。 为什么女主会说出那种话! 到底是我听错了还是她有问题?! 还有,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修系统?! 只要有气运在手,就算女主有问题,她也不怕。 …… 离开程家住宅后,江恬一行人打车回家。 没有程家人在侧,郝佳直接爆粗口:“操他妈的,一副好妹妹的样子,背地里阴人!” 何向红心里也不舒服,但还是骂女儿:“你妹妹在呢,嘴巴放干净点!” 郝佳翻个白眼,向嘴巴里扔一颗薄荷味的白色口香糖,不再说话。 为了即将的面试,她早就染回黑发,剪成正常发型:及锁骨的黑色短发,打得较薄,剪掉厚重留海后露出原本清秀的五官,只是和架着二郎腿爆脏话的气质有点不符。 因为这个意外插曲,江家人离开程家的时间比预估早了一个小时。 八点不到,四人回到梅苑新村。 江家是二室一厅,江恬与郝佳共用一个侧卧,睡高低床,只是郝佳去江城前与朋友合租,一直不住家里。那间合租房早已退租,她这次回来,只能睡高的那张床。 这年的高铁线路稀少,郝佳预订的火车原定四点到站,但晚点一个多小时,五点多才抵达宁城火车站,等到家已经是六点,去往程家前何向红没来得及和女儿说上几句话,更别说问她在江城学习的情况。 ——母女俩平日里几乎不通话发短信。 一到家,郝佳不情不愿地被母亲留在客厅,报告在培训班的学习情况。 有继父在场,她想摞脸子也不行。 江恬回到卧室,刚坐下,桌上的手机震动。 她打开看。 陆念:【回来了没?】 江恬回:【嗯。】 陆念:【这么早?】 江恬一顿,回他:【吃饭比较早。】 她没有说出程家发生的事。 陆念:【嗯。】 下一秒。 陆念:【开视频写作业。】 江恬:…… 刚好,作业确实还有一小半没有写完。 江恬想了想,起身去客厅,假装倒水喝,和父母说一声要写作业。主要是说给郝佳听。姐姐如果知道她要学习,在睡觉前不会来卧室。 回到卧室,江恬还是转身,先把门锁扭上。紧接着,她坐到台式电脑前,戴上耳机,拨号连接。 这一年上网还要拨号。 刚登录即时通讯软件,请求视频的弹窗跳出来。 点击同意。 小窗上出现少年放大的脸孔,黑色短发,薄唇,英挺到锋利的五官。江恬看到他也戴着耳机,靠得有点近,视屏晃动。 他似乎在调试外接摄像头。 这一年的视频也不是超高清,炽白灯光和渣画质中,少年放大的俊脸仿佛用上年代滤镜,一种朦胧的美感。 陆念调好摄像头,戴着耳机后退,靠坐回黑色网布的人体工学椅。 不再晃动的视频里,江恬看到他没穿上衣,露出精壮修长的上半身。他这年只有二十,但可能因为经常锻炼,从来不是瘦弱的那类,属于穿衣高瘦,脱衣有肉的那种。 她顿一下。 ——五月步入尾声,最近几天一直升温,上学时路上甚至看到有人吃冰淇淋,确实炎热到可以脱衣,但,现在是晚间。 难道? 她忽然想到那张腹肌照。 下一秒,少年慢悠悠的声音响起:“眼睛都看直了。” 江恬:“……” 陆念忽然又说:“天气太热了。” 算是解释一句。 江恬轻轻嗯一声,低头整理手边的作业。 陆念:“还有什么作业没写?” 江恬拿手边的报纸:“还有周记和一张英语周报。” 因为晚上要去程家做客,她白天就把周末的作业完成得差不多,还复习了一百个单词,练习了几道联赛模拟题。 “嗯,写吧,”耳机中少年的声音低沉,“我看投标书。” 他扬扬手中的文件夹。 江恬也嗯一声,埋头开始写作业,陆念也低头,看向手中文件。 二十几秒后,他抬头。 电脑屏幕中,视频的小窗放得很大,少女垂头,手握那只银色英雄牌钢笔,身体习惯性向左微倾,阅读的姿态十分专注。 她没有抬一次头,也丝毫没有即将抬头看他一眼的迹象,似乎对他的□□没有丁点兴趣。 少年抿紧唇。 他又低头看着打印纸上的墨字。 好几分钟过去,文件没翻一页。 A……C…… 江恬低头握着钢笔,心不在焉勾着单项选择,速度比平时慢上一半。 用笔尖随意地在单词下画上一条条短促横线,她脑海中方才的画面挥之不去:炽白灯光下少年英俊的脸孔像打上柔光,青春年轻的□□也仿佛在发光。 他可能真的又是故意的,但身材也是真的很好。 还有,他为什么都不看我了? 从前每次开视频写作业,江恬都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时常久久注视着自己,仿佛要取代摄像头,亲自将她摄入眼底,灼热专注。 今天为了去程家,她特意穿上最贵的那件白色荷叶袖连衣裙,梳洗过长发,还买了发卡,比平日的形象要好。 可今天他没看。 江恬暗中咬了下唇。 又过了几分钟,仍然没察觉到视频那边的视线,江恬没忍住,抬头投过去一眼。少年低着头,似乎专心阅读置于桌面的文件。 怕被发现,江恬立刻又低头。 一分钟后她又抬头,注视了他好几秒。 然后再次垂首。 这一秒,视频对面的少年依旧保持低头的姿态,唇角忽然噙起一抹笑容。 勾着唇角,他终于翻开文件的第二页。 等看完几页文件,陆念抬头,看着放大视频中白裙的少女。 今天她没有扎马尾,长发因为稍微的倾斜,用一只小草莓发卡夹住,顺滑乌黑,闪着像缎子一样的光泽。 白裙长发,漂亮的像出水百合。 他不自觉看了好几分钟。 低着头,江恬感受到那道熟悉的视线,灼灼得似乎发烫。 耳根微热,她做题的速度终于恢复正常。 就这 四十分钟后,江恬写完英语周报非听力和作文的部分,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解锁推开卧室门她看一眼。爸爸在阳台打电话,客厅里继母何向红和郝佳这对同样暴脾气的母女发生了轻微争执。 郝佳:“我就说脏话怎么了,我能是跟谁学的,我还不是跟你学的啊!” 喝完水江恬回到卧室。重新扭锁上房门,她坐回台式电脑前。正要伏身写作业,察觉到什么,江恬抬头。 视频界面中的少年戴回橙色耳罩的复古耳机,向她指了指听筒。 江恬也戴上耳机。 下一秒,听到他略显低沉的嗓音:“今天做客怎么样?” 江恬知道他在询问程家的事。 江恬撒谎:“程家父母都很好,都很喜欢我,程家弟弟也喜欢我,让我看他收藏的模型,还要送我一个。” 这也不算完全的撒谎,在程玉珠未使用气运影响前,程家人对她的喜爱发乎真心。 江恬想起上辈子,垂下睫。 陆念转一下手中的记号笔:“不是还有一个女的吗?” 江恬顿一顿。 掀起眼皮,她轻声说:“程玉珠也还好,挺……” 将“程玉珠也很喜欢我”这几个字吐出口,终归有点艰难。 陆念转笔的动作忽然停下来,在视频中与她对视。当他不笑时,黑色的瞳孔像一片深沉的湖泊。 江恬再次低睫。 她还是将谎言说出口,轻轻道:“程家的那个女孩也很喜欢我。” ——江恬并不打算把程家的事告诉他,一来这是个人私事,直至现在,她也并没有与他长久的打算,只等着找机会和爸爸解释清楚,二来有关程家的一切之只能自己扛,他也无能为力。 思绪飘到此处时,她突然想起,爸爸已经出差归家多日,但一直没有与他说这件事。 她告诉自己这是由于还没想好要如何说。 客厅里,郝佳的声音突然拔高,传入卧室:“我就骂她,就说脏话,她阴我妹妹,不欢迎江恬,我就用脏话骂死她怎么了!我讲脏话怎么了!” 江恬微僵,再次抬眼。 视频中戴橘橙复古美式耳机,赤.裸上半身的黑发少年,正低头又读起打印文件,似乎并没听到。 应该没听到吧? 她松口气。 十点左右,江恬结束写作业,关掉视频和电脑。 洗漱后她上床就寝。 快要入睡时听到郝佳走进卧室,轻手轻脚爬到上铺。 很快黑甜的梦乡袭来。一觉天明。 星期天早上一大早,冯明珍带着程玉珠登门道歉。 冯明珍把拎着的礼物放在沙发旁,帮女儿说话:“玉珠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欢迎你回家,她一临考试就会紧张做噩梦,这几天都做噩梦,精神紧张,一直一惊一乍的。” 她真心希望两个女儿能好好相处。 江恬把倒好的茶水端来茶几,柔和说:“原来是这样。” 似乎并未介意昨晚的事。 从进门伊始,程玉珠就暗中观察江恬的表情。 见这么拙劣的借口女主都相信,她又疑惑起来。 难道真的是我幻听? 注意到母亲示意的眼神,程玉珠立刻凑过去。她假装愧疚地说:“姐真对不起,昨天吓到你了吧?” 江恬看着她说没关系。 少女的眼神清澈如同雪山湖泊,一点没有昨日黑漆漆的渗人感觉。 程玉珠的疑虑暂且消去。 看来真的是太过紧张出现的错觉。 她还是相信原著的力量的。 在《团宠》这本书中,女主的戏份虽多,却都是受宠的日常情节,主要剧情全靠男主和反派推动。程玉珠的印象里,女主程甜甜就是个不断被反派抢走用来威胁男主,只会哭唧唧等着被男主营救的傻白甜。 这种傻白甜,除了和反派同框时真的很好磕,还能有什么用呢? 程玉珠撇撇嘴。 程家母女走后,江恬回卧室照常写作业,下午和爸爸一起送郝佳去火车站回江城。 ——继母何向红是白班。 目送郝佳进站后,江恬和江爸爸走去公交站,等回家的公交车。 她拿出手机,看到陆念发来的消息,要她开机写作业。 她回:【在外面,送姐姐去火车站。】 又简单聊几句,告诉了他程家父母决定给宁城福利院捐款,这是上午冯明珍带程玉珠来道歉时,一同告知的消息。 江敬业站在女儿旁边,瞟到女儿手机屏幕上的名字。 呵呵一笑,他问:“恬恬和他怎么样了?” 江恬感到不好意思。 握着手机把它收进口袋,她低声说:“爸爸,没怎么样……” 同时,江恬敏锐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趁公交来前,向爸爸解释清楚那个误会:她和他没什么关系,清清白白,一切都是他的糊涂话。 嗫嚅一下,她一个字没说出口。 回程的公交从十几米外驶进战台,等车的人群一拥而上。 江恬莫名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江敬业上车,投了两个硬币,江恬跟在他后面,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没一会,公交返程,二十分钟后,父女俩下车,不行回到梅苑新村。江敬业去忙工作上的事,江恬也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应邀开视频写作业。 视频连上的刹那,江恬看到陆念。 他依然戴那只套橙色耳罩的美式复古耳机,穿一件短袖的黑色棉T,露出的手臂修长有力,充满力量和线条感。 写了会作业,他问起捐款的事。 江恬说:“似乎因为当初爸爸妈妈就是通过福利院收养的我。” ——这么说不仅是解释原因,也是变相表明程家父母珍重她这个才找回的亲女,以打消他的担心顾虑。 江恬:“程家妈妈还说下次和我们一起去福利院。” 视频对面戴复古耳机的少年听完后,只随口问了哪天,然后浅浅嗯了声,谈论起别的。 等说完,他开始埋案工作。 江恬也低头写周记。 写下周记的题目和第一行起始句,她的笔尖停住,心绪漂浮不定,回想刚才的对话。 是不是,他其实并不在乎程家对我的态度? 十分钟的对话里,江恬留意,他只在开头问了一句捐款的原因,其后转开话题,不再讨论。而昨天,当她说起程家人都喜欢她后,他也没有追问。 ——他似乎对程家找回我这件事的后续毫不关心。 ——似乎程家如何对我,他都不在乎。 甚至,他可能已经听到姐姐的那句话,只是装作没听到。 因为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喜欢的本就是我的这张相似的脸。 而我,却怕他会担心顾虑,特意解释。 自作多情。 江恬握紧笔身,咬住内唇。 只写了半个小时不到的作业,她借口有事要出门,关掉视频。结束视频通话后江恬转移到写字桌前,继续写作业。 由于有些心不在焉,比平常效率慢一些。等写完周记,练习完联赛模拟题后已经是傍晚六点,夜幕将垂。 没什么心情吃饭,她简单洗漱后背诵了会课文和单词,上床休息。 不知不觉睡去。 第二天二十四号,江恬照常去上课。 第二节课下课,早操散操后,江恬与邹燕、施云并排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施云说:“江恬,上个周末你没去自习啊,我听宋启航说没看到你。” 江恬把落进校服领口的一缕发丝捋出:“嗯,家里有点事就没去了。” 五一后冬时令改为夏时令,一中也开始要求学生们必须穿校服。冬天严寒,冬时令时学校不对校服作严格要求。 施云:“那你这周六呢,我外婆昨天从乡下来看我们,带了几只家里养的老母鸡,我妈妈周末熬鸡汤,问你和燕燕要不要一起来喝。” 江恬礼貌柔和地拒绝道:“谢谢你妈妈,我就不去了,我这周六有点事。” 这周六是和程家人约好去福利院的日子。 施云遗憾:“那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 江恬温声细语:“好。” 三人继续向高二小白楼的方向走,五月的天空微蓝,像一张扯开的浅色布幔。邹燕冷不丁问:“江恬,过了这么久,你现在不喜欢陆念了吧?” 施云插嘴:“这才多久,这才一个月吧,哪有那么快的,江恬又不是这么薄情的人。” 说完,她和邹燕一样,也将目光投在江恬脸上。 江恬唇动一下,最后道:“就,就还剩一点点了。” 施云看着她,微张了张唇。 你还真挺薄情啊…… 邹燕则拍拍她的背,欣慰十足:“那快了。” 施云依然目视江恬,自言自语般道:“我以为至少要半年呢……” 又问:“他做了什么啊?” 邹燕也目露好奇。 江恬踌躇片刻,还是把程家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们。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掠过了和程玉珠的矛盾。 邹燕和施云听得一惊一愣,发出种种感叹。 邹燕:“跟写小说似的。” 施云:“对对对,我以前跟我妈吵架,她对我有点坏的时候我就幻想我不是亲生的,等哪天我亲生父母找回来,还是个大富翁,等我妈对我好点又觉得这么想有点对不起她。” 邹燕:“草我也想过……” 两人心里都对程家有诸多好奇,可也不好意思追着江恬刨根问底。施云问:“那你以后呢,回程家过吗?” 邹燕让她不会说话就别说,自个道:“不如当两姓女儿。” 施云张着唇看她,到底谁不会说话呀? 你当是吕布吗? 江恬摇头:“就当是多认识了几个人。” 和程家相认只是迫不得已。 邹燕与施云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她并不喜欢程家。施云转移回方才的话题:“原来你上周末没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江恬轻轻颔首,柔声说:“嗯。” 邹燕再次冷不丁:“那这和你快不喜欢陆念了有什么关系啊?” 不会是因为知道程家的事后劝她回程家,发现他是一个逐利不重视亲情的人吧?或者突然在别的地方发现他品德有瑕? 江恬一顿,小声:“他好像都不关心我的。” “啊?就这?”邹燕和施云几乎异口同声。 沟通 江恬突感羞窘,抿抿唇不再说话。 边走边聊,不知觉间已来到高二小白楼的入口处,施云和邹燕要去旁边的卫生楼解手,江恬独自上楼回教室。 目送她离开,施云偏头看向邹燕:“我怎么觉得不是就只剩一点点喜欢了呢?” 她拇指和食指夹出一块空隙,渐渐比大。 ——而是越来越喜欢了呢? 邹燕陷入沉思。 …… 一天的课程和学习匆忙过去。 晚上十点半,江恬背着书包回到家中。 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开机,有一条未读短信。 ——中午充电后她忘记开机。 打开信箱,是一条程家妈妈发来的未读短信。 冯明珍:【录音笔的话我推荐达斯和飞跃者这两个牌子,恬恬这几天不急着用的话,星期六我给你带一只飞跃者的。】 江恬回:【好的,谢谢您。】 飞跃者是一个电子大品牌,程家的生意涉及它的代理。白天时江恬发短信询问程家妈妈,已经预料会得到这个回答。 毫无疑问,她是故意的。 在心中过一遍星期六要用录音笔对程玉珠做的事,江恬用手机连上网,打开社交工具。 有好多条未读消息,来自陆念。 消息集中在中午和下午,既有文字也有图片。其中图片三十四张,四张是他的豪华午饭各个角度的特写。 然后问她想不想吃。 接着说可惜,因为她想也吃不到。 江恬:“……” 三张是傍晚时天空的火烧云。 五张是出门时从车窗中拍的路人。 剩下都拍的盆栽绿植,有路边绿化带的,也有他们公司小花园里的,说要考考她认不认识。 江恬:“……” 其中,小花园里的植物照片拥有一个共同特点:他的手指入镜,在旁比划指着植物,让人不知道到底是在拍绿植,还是在炫耀他的手指长。 江恬过一遍所有的消息。 然后,在输入界面打上:【你有点烦。】 即将点发送,顿一下,她把这几个字删掉,重新输入。 江恬:【不认识。】 没几秒,回复到达。 陆念:【我也很多不认识,明天问问别人。】 江恬:【好。】 几乎是同步—— 陆念:【怎么现在才回?】 江恬就要解释说忘记开机。 忽然想起,他一点也不关心她的事。 江恬:【忙。】 江恬:【我睡了。】 下一秒—— 陆念:【?】 江恬没回,按键关机。把手机放在写字桌上,她从书包中取出英语课本,准备背一会单词再睡。 星期二早上,生物钟的作用下江恬准时起床。 洗漱后去上学。 逐步进入夏天,早起比冬天容易很多。 一上午过去。 中午放学,去食堂吃了午饭后江恬步行回家午睡,睡前她拿出手机联网,查一下早上遇见的一道难题。 查完后,顺便点开社交工具。 有陆念发来的多条未读消息。 仍旧是昨天花植的图片,边缘比出少年或作打枪状,或直指的长指。 与昨日不同的是,每张的一角都标注上了植物名。 江恬回:【谢谢。】 没几秒—— 陆念:【觉得哪个好看?】 江恬就要再回看一遍所有图片,选出一张。 忽然想起,他一点不关心她。 江恬:【都一般。】 陆念:【?】 陆念:【一般里选一张。】 江恬:【晚上再看,我要午睡了。】 他回一个好。 小憩后,两点江恬醒来,洗把脸,重新梳头,背好书包去学校。 ——夏时令开始后,下午上课时间调至两点半。 傍晚六点十五分,放学的铃声打响,舒缓的轻音乐回荡在夕阳中。 江恬与邹燕、施云告别后,独自去食堂打饭吃。打好饭,她端着餐盘找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拿出手机,边吃边看那些图片。 选出照得比较好的一张。 但没立刻回复。 等十点晚自习结束,十点二十多达到家中,洗了个澡坐到床侧。 拿出手机回复。 江恬:【第六张还可以。】 回复很快。 陆念:【选第六张?】 江恬:【嗯。】 陆念:【我也觉得那张麝香百合照得还不错。】 江恬正要回复再回复一个嗯。 忽然。 ——他一点也不关心她的事,只关心自己的照片照得好不好。 江恬:【有点困,我先去睡了。】 然后关机,去卫生间洗漱。 江城,陆家别墅二楼的卧室里,陆念看着那条回复,还有输入框里自己没来及发送过去的消息。 ——【你喜欢百合吗?】 少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昨天这样,今天还这样。 她又怎么了! 删掉输入框里的字,正要把手机防止一旁,一条消息跳入,是那位咨询师回复不久前的咨询。 【忽然的冷淡可能由于各种原因,其一,做了什么让对方生气却不自知的事……】 【其二,有第三者插入,比如,前任再次出现,藕断丝连……】 少年握紧手机。 …… 星期三晚上放学,江恬独自去食堂吃饭,意外在门口遇见同样来吃饭的宋启航。 两人一起去打饭,找到一张桌子坐下。 相对无言吃饭,气氛颇为尴尬。 虽然一起去过江城,但关系并不算太熟,仅限于普通同学,碰到会打招呼的程度。江恬想找点话题,但找不到,也不能用竞赛的话题。 ——联赛的初赛结果已经出来,宋启航和张雪都被刷了。 江恬抬眼看他一下。 宋启航刚好也在看她。 更尴尬了。 尤其江恬清楚他可能对自己有几分好感。 江恬低下眼。 “江恬,”对面的宋启航紧攥食堂的不锈钢筷子,突然出声,声音有点小,如同蚊呐,“对不起。” 江恬还是听见,愣住,抬头看他。 宋启航垂眼看着餐盘,低声说:“元旦去江城那次,对不起……” 对不起,我懦弱又胆小。 从江城回来后,愧疚一直折磨着他,他一直想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但很久都鼓不起勇气。 江恬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江城那次。 是在因为刘斌耍流氓时没有站出来提供保护而歉疚吗? 江恬柔声细语道:“没关系的。” 因为不觉得那是他的义务。 宋启航依然没有勇气说出那天晚上推门出去时,早就看见刘斌拿了钥匙,想开她的房门。但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已经让他感觉好受多了。 宋启航主动提起竞赛的事:“我参加辅导班的资料还在,落选了没有用处了,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他不介意提起竞赛的事,还愿意赠送资料,江恬颇为惊喜:“要的,谢谢你了。” 宋启航没有勇气直视她温柔带着惊喜的杏眼。 垂下头,他有点结巴地说:“不,不客气。” 感谢这个插曲,两人间的尴尬气氛稍为缓和,随便地聊了点有关竞赛的其他事。 宋启航突然说:“对了,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陆念了,他居然是嘉云的继承人,不是什么小公司。” 江恬一顿,也貌似惊讶地说:“嘉云?” 宋启航见也吓到她,略微兴奋:“对,就是那个五百强的嘉云。” 他昨天可也是吓了一跳。 宋启航:“你和邹燕怎么认识他的啊?” 江恬再次顿一下:“出去参加旅游团认识的,不是很熟,他表哥是那次旅游的发起人。” “原来是这样啊。” 宋启航没有怀疑她说谎,毕竟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机会深交。 宋启航感慨:“邹燕机智厉害啊,不熟的人也能立刻拉过来当挡箭牌。” 江恬轻柔:“嗯。” 又说了点话,晚饭结束,两人一起走出食堂。楼梯门口连接操场的石梯上方,宋启航和她挥手说再见,往大门走。 他落选后不再去参加自习,来食堂吃饭只是因为今天家里没人做饭。 江恬在操场上慢慢踱步,准备散会步就去自习室。 想到刚才的那场对话,她从口袋取出手机,连上网。 社交工具里没有未读信息。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没再发来一条消息。 江恬咬住内唇。 就要把手机放进口袋—— 一条短信跳入。 陆念:【出来,我车停在你们学校后门。】 对待 江恬:【?】 陆念:【你让我有点不高兴。】 江恬抿一下唇。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她才要不高兴。 江恬回:【快七点了,我得去自习了。】 陆念;【五分钟,过来。】 江恬又要回绝。 刚打出字。 下一秒—— 陆念:【我也不知道更生气时我会做出什么。】 江恬:…… 他又威胁她。 他既是狗,又是威胁大王。 打定主意等会要不理他,江恬把那几个字删除。 收好手机,快步走出学校大铁门,绕往后门的方向。 隔着十几米,视线里出现那辆黑色擦洗过的SUV。月色朦胧,伴随路灯,它停在马路对面人行道旁,靠近一棵白花泡桐树的地方。 江恬走过去。 后门打开,鼻端闯入一股馨甜的花气。 暗香浮动。 不是泡桐花,四月天早已远去。 与此同时,她看见陆念。 少年作简单的夏日打扮:短袖白T配浅灰色休闲透气长裤,戴一顶潮品鸭舌帽。 他靠在对面车门与座椅的夹角处,没有穿鞋,左腿盘着放在座椅上,右腿竖直,右手腕部搭在膝盖上,安静目视着这里。 江恬矮身坐进去,挨着边缘坐下,与他隔着万水千山。 注视前座的皮质靠背,江恬也很安静。 她不说话。 她一个字也不要与他说。 沉默中,陆念靠在阴影里凝视她。 一秒。 两秒。 三秒。 忽然,少年看着她的侧脸,把盘起的那条长腿伸直,放在她膝盖上。 江恬:“……” 她双手一推,把他的长腿推下去。 左腿落在车椅下,鸭舌帽的少年没动,目光也没移,依旧注视着她。旋即,他竖直的那条右腿伸直,脚跟直接落户于她的左肩头。 ——如此的明目张胆,锲而不舍,持续犯贱。 他是狗,威胁大王,也是贱学大师。 江恬:“……” 瞥他一眼,江恬推开少年的长腿。 重新看着前椅后背,她两手交握在身前。 少年低低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喂。” 江恬不回他。 和他说话她就是狗,另一种程度上的狗。 然后,听到响动,是他靠过来,伴随着那股未知来源的花香。 下一秒,江恬的视线中出现少年修长手指和一朵百合。 他手握一朵百合花,递到她眼前。 是和第六张图片里一样的麝香百合,喇叭状,白色散生的长叶片,带着淡淡青色。 她说第六张图的百合好看。 他便给她带来百合。 江恬小声:“干嘛呀?” 陆念把麝香百合放在她膝上:“干嘛忽然又对我那么冷淡?” 江恬低垂的视线看着那朵麝香百合。 她小声地说:“我没有呀。” 陆念:“你前男友来找你了,所以你开始摇摆了?” ——如此直白明了的提问,使得江恬一瞬间便明白他来找她的症结所在。 她哪里有什么前男友呀。 江恬低声道:“没有的。” 陆念:“我不信,你就是三心二意。” 谁三心二意呀…… 而且,她又没有真的要和他好…… 江恬抿唇缄默。 陆念在旁边看着她:“说不定一边骗着我,一边也瞒着他,给我发短信的同时给他发短信。” 江恬:“……” 陆念:“短信管理高手。” 江恬:“……” 陆念:“比大本钟还会摇摆。” 江恬:“……” 陆念:“九十斤,八十斤都是花花肠子。” 江恬:“……” 谁肠子能那么长啊。 还有,他怎么这么能骂呀。 江恬低声:“我真的没有的。” 陆念:“你怎么证明?” 江恬握着花梗心想,我为什么要证明呀? 陆念:“你就是八十斤都是花花肠子,比大本钟还会摇摆,短信管理满分,一边跟我打电话发短信,一边跟别人发短信。” 江恬到底还是被他说得有点急了。 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 情急之下她说:“真的没有,不信你看我手机。” 说完的下一秒,意识到—— 落入圈套。 江恬偏头,看到少年鸭舌帽之下,藏在夜色中俊俏英挺的面容。 以及眼神中明亮的坏笑。 陆念勾着一抹坏笑,朝她伸手:“拿来啊。” 江恬:“……” 事已至此。 江恬把手机给他。 从她刚才的表现,陆念已经得知那个猜测是错误的,但还是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查看她的手机:“这么旧的,还没换?” 江恬说:“是妈妈留下的。” 有纪念意义,而且也还能用。 他嗯一声,坐在她身侧,继续装样子查看。 然后故意说:“怎么老是容易上当?” 江恬:“……” 陆念:“你还怎么考大学?” 江恬:“……” 她冲他胳膊打一下。 白T的少年还看着手机,帽舌之下,他眼中的笑意更深。 江恬重新交握着手,麝香百合放在膝盖上。 过了几秒,陆念出声:“生气了啊?” 江恬小声:“才没有。” 如果承认,他一定又要说她小心眼。 他也是有理大师。 侧身瞥她一眼,陆念从口袋取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大方地扔给她:“也给你看呗。” 他用的是触屏。 江恬下意识接住。 正要低头看,猛然想到—— 我为什么要查他的手机呀? 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但,既然他非要给我—— 犹豫一秒,江恬抿抿唇,点开图库,好奇地看他平时都拍什么照片。前面都是那天发过的植物图和随手拍。 她往下拉,有一些文件快照。 就要继续下划,江恬想起那张腹肌照。 她顿一下,退出图库。 ——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触屏手机容易误触,退出时不小心蹭点到别的。屏幕跳进通话记录界面。 江恬扫见前天晚上和他的那条通话记录,上面有号码备注。 ——“AAAAA”。 他给她的备注的是五个A。 永远是首位的五个A。 这一霎,心腔像沁出甜蜜的汁流,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装模作样查了会她的手机,白T的少年把手机还回来:“那为什么突然那么冷淡,因为别的生气了?” 这句话让江恬想起他对自己的漠不关心。 ——他把手机丢过来,或许只是早有准备,故意让我看见那个备注。 心情像半空戳破的一只只气球,有气无力地飘落。背景也从彩色衰败成灰白。 江恬低声道:“没有。” 把他的触屏手机放到一边。不再看。 陆念看着她:“看来你这个当事人也不清楚。” 江恬抿着唇不说话。 下一秒—— 陆念:“那不如我打电话问问你爸爸,或许他知道?” 江恬:“……” 白T的少年拿起手机作势要拨号,江恬去抢。少年右臂灵活地掣肘住她。 江恬抢不到。 她别过头,坐回去,把那朵麝香百合扔还给他。 少年低眸看一眼百合花,抿住薄唇。 左手还拿着手机,陆念盯着她:“你说不说?” 江恬的唇还是紧闭。 陆念看着她:“我真打了。” 他又假装要打电话。 江恬只好小声地说:“你都不问我程家的事。” 白T的少年一怔,下意识道:“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她又不说话,抿紧唇,把侧脸对着他。 下一秒,陆念看着她,突然道:“你生气,不会是因为我只问了一两句,认为我不够关心你吧?” 江恬交叉的手骤然握紧。 她耳根微红。 少年依然注视她。 突然,他低低地笑起来:“马里亚纳海沟都没你心思深。” 江恬的耳根更红了。 这一刻,她多么感谢此刻正值黑夜。 陆念:“没问是因为觉得你在撒谎,问也问不出什么,不如亲眼看一眼,刚好你说周六和程家人一起去福利院,准备直接去看看。” 江恬微顿。 她忍住不看向他。 白T的少年坐至她身边更近的地方,把麝香百合重递给她。 江恬看着那昏暗中白色柔软的花瓣几秒。 她还是垂着眼接过。 划开手机,陆念向她展示日程表:“你自己看。” 握着花茎,江恬目光垂落。 日程表上周六的安排确实是宁城福利院。 ——如果说,备注能预先作假,是因为可以主动把手机给她看,但他无法得知她生气的原因,无法提前在日程表上标示福利院来骗她。 ——他确实准备这周六也来福利院,一探程家对她的态度。 ——他不是不关心她,只是用别的方法。 这一刻,心中积攒几日的郁气消散,化为空气。 陆念收起手机,摘掉潮品单帽,一起放在旁边。抬头时注视到她的侧容。车厢昏暗,少女侧脸和脖颈白皙柔软,像是泛着柔光。 麝香百合的花香与她的体香混合,馥郁动人。 心里突然那么痒。 白T的少年盯着她看:“为一点小事就生气。” 出于歉疚,江恬小声地说:“对不起。” 她留意到他的声线忽然有些喑哑。 陆念:“想我关心你?” 江恬有点不好意思说是。 握着花梗,她垂下眼。 陆念看着她,慢条斯理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 江恬还是缄默。 陆念:“就像你生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于是,江恬垂着眼,轻不可闻地嗯一声。 陆念:“嗯是什么意思?” 江恬又不说话。 陆念:“嗯是想我关心你?” 江恬轻轻:“嗯。” 陆念:“想我每天给你发短信?” 江恬低不可闻:“嗯。” 陆念:“想我这样那样,却都不看着我。” 于是江恬侧头与他对视。 车体内部昏暗,少年靠得极近,眼光幽邃,仿佛带着蛊惑的光。 他放低声音:“还想我怎么对待你啊?” 主动 ——还想我怎么对待你。 就好像,此时此刻,在这封闭晦暗,呼吸交错的车厢内,她与他有一个共同期待:期待着他对她做些什么。 江恬与他对视。 路灯昏黄,少年的俊脸在光影中半明半灭,眼神蛊惑。 江恬有一种下一秒他即会亲上来的感觉。 可,上一次在客厅的那个吻,源于她的错误预判:以为那是最后的告别。 而现在,既没有分别,更没有想好将来要与他如何。 不可以再亲。 于是,当少年稍动,身体微倾—— 危险! 江恬体内的警铃大作。 啪!啪!啪! 头脑反应过来前,双手已经率先出击:连续且飞快地打了他三下。 陆念表情微僵,身形也凝固。 江恬也立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过度防御。 她低头,脸红了。 气氛凝滞。 好几秒的沉默。 少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还有些刚才的喑哑:“打我干嘛啊?” 江恬红着脸,声若蚊蚋:“没干嘛……” 她双手绞在一起。 少年闭眼,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靠回座位。 陆念:“星期六你几点去?” 语气恢复正常,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江恬也暗中吐口气。 江恬:“早上八九点吧。” 和程家妈妈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但她会早上去。 陆念:“今天作业多不多?” 江恬:“挺多的,课间的时候写了一点,但还有很多。” “下课尽量活动,不要还坐着学习,不差那点时间。”他说着,再次自然斜身,对着她的方向。 江恬:“好。” 陆念:“你脸上什么东西?” 江恬一愣:“嗯?” 她手摸了摸左脸,看向他:“没有呀。” 于是,又一次成为面对的姿势。 陆念低眸看着她:“看错了,可能是外面的光线问题。” 他比她高。 江恬:“嗯。” 陆念:“星期六一个人去?” 江恬:“本来要和爸爸一起去的,但他昨天又去出差了,估计周五回不来,所以我一个人去。” 陆念:“晚上吃的什么?” 江恬一顿,为他突然跳转的话题微微迷糊。 江恬:“米饭,素炒油麦菜和木耳炒肉片。” 陆念:“哦,中午呢?” 江恬:“煎饼。” 陆念:“最近没考试?” 江恬:“才考没多久。” 陆念看着她,慢慢说:“下次竞赛什么时候啊?” 江恬:“要等暑假过了,九十月的样子。” 忽然,少年瞥一眼她斜后的窗外:“马路上怎么有一只羊驼?” 羊驼? 这年有关这种神兽的梗已经火起来,但江恬还从没在现实中亲自目睹过它。 下意识就要扭头去望,她顿住。 ——打扫干净的厨房没有老鼠,学校旁的马路上也不会突然冒出一只羊驼。 他是想骗我扭头,然后,故技重施,发动偷袭。 江恬没动,抬眼看着白T的少年。 四目交接。 一秒。 两秒。 陆念闭了闭眼,再次靠回座椅上。 …… 因为还有大量作业没有写,一刻钟后江恬回到位于教务楼的自习室里。 来到座位旁,放好书包,拿出作业和文具。 坐好后,握起笔又放下。 拿出手机,连上网,搜索羊驼的照片。 看了几张图,把手机放下。 微微发呆。 几分钟后关机,开始写作业。 十点社团自发的晚自习结束,江恬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背上书包,出校门往家走。 那朵麝香百合还插在书包旁的网兜中,幽香阵阵。 到家是十点, 找了只玻璃杯,把百合养进去,江恬拿手机,开机联网。 十点过几分时,有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陆念:【我到家了。】 ——从宁城到江城走高速两个多小时,下高速到青林区还要一会。 江恬回:【我也到了。】 十分钟后。 陆念:【OK。】 江恬看着那个间隔十分钟的时间显示。 没回,拿出文具坐到写字桌前。 她还有点作业没写完。 等写完最后一点作业,洗漱后躺到床上是十一点半。 江恬拿出手机看一眼。 没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那一句回得也很晚。 他是生气了吗? 因为拒绝给他亲。 她抿抿唇。 闭上眼,半天没睡着,江恬睁眼,望着昏暗中绘花枝的吸顶吊灯。 又过去五分钟。 她侧身,摸过床边的手机,联网,搜索保存一张羊驼的照片。 然后,发过去。 没几秒。 陆念:【还没睡?】 ——秒回。 不是在生气。 江恬:【正要睡了。】 陆念:【晚安。】 江恬也发一句晚安,关机后很快入睡。 第二天周四,平平无奇。 周五也没什么事发生。 …… 二十九号,周六早上八点半,江恬独自坐公交去福利院。 临近六月,天气却微微转凉,她在短袖外面披上一件冰蓝色防晒衣充当外套。 下了公交,步行来到福利院门口,望见停车处里那辆黑色的SUV。 他已经早一步到了。 步向一楼正中央的活动室。 隔着几米,从窗户外她看到陆念。 今天的志愿活动是大扫除,他在帮忙拖地。 少年依旧穿休闲风长裤,白T换成了黑色长袖,戴字母鸭舌帽和潮品项链,颀长时尚。他身旁放一只红色塑料水桶,正用那种老式碎布拖把拖地。 居然有一种潮流和居家结合的和谐。 活动室内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志愿者,一人在擦洗正对过道的玻璃窗,一人蹲在角落擦拭玩具。 有点眼熟。 江恬记性不错,很快想起他们是上次做志愿者时的那两个男生。 她走进去。 两人连同黑色长袖的少年都望过来。 那个短碎盖发型,擦玩具的男生也认出她,较为热情地挥了下手:“美女,这么巧,又碰到了啊。” 江恬不太习惯陌生人的热情。 礼貌地朝他笑一下:“你好。” 擦玩具男生目视她走到陆念身边,想起上次也是两人一起来的,问道:“你们也是同学吗,哪个学校的啊?” 江恬正要说话—— 旁边,拄着拖把的长袖少年:“不是同学,预订的女朋友。” 江恬:“……” 什么叫预订的女朋友呀? 脸有点热,江恬没去看那两个人的表情。问清楚负责分配任务的保育阿姨在后院后,她去领了任务。 几分钟后,端着水盆,再次走进活动室。 一走入,便察觉到那两个男生打量的眼神,交替在自己和陆念身上来回。 江恬冷却下来的脸颊又有点发热。 不去看那两人,也不去看他。 端着水盆,来到离他特别远的地方,浸湿抹布。 没几秒,黑色长袖的少年拖到她身侧,停下来。 拄着把杆,陆念率先出声:“我拿不出手啊?” 嫌弃我啊? 离这么远。 江恬没动,拧抹布,小声道:“没有呀。” 陆念:“就是嫌弃我,亲一下也不给。” 江恬拧抹布的动作一顿。 ——他确实没有生气,但,他默默记仇。 记了三天。 然后趁这一刻,发动技能:“复仇”。 不知道要如何接招,江恬看着盆中清澈水面,一时没说话。 陆念:“为什么不给亲?” 第二个技能:“精神穿刺”。 ——直白地问出来,让人连打马虎眼的机会也没有。 江恬只好低声说:“不太喜欢那个。” 话音落下的刹那,开始后悔。 不太喜欢那个,某种程度上,约等于我不是特别喜欢你。 ——因为不是特别喜欢你,所以,当这种亲密的行为发生在你我之间时,我不太喜欢,感觉到不舒服不自在。 ——我或许有点喜欢你,但不是很多,没有多到想被你亲吻。 江恬无声朝旁边看去。 这一刻,少年侧脸的神情落寞。 她咬住唇。 但,确实不可以。 ——若是根本没想好未来要与他怎样,怎么可以再有那么越线的行为呢? …… 九点十分。 活动室的面积大约五十平不到,摆了许多课桌椅。 江恬才擦几张,看到陆念已经拖完地,那两个男生也结束分配到的任务,只有她一个还剩不少桌椅。 再擦了一张桌面,江恬扶着桌角瞧过去。 那两个男生靠在墙角的玩具柜旁聊天,而陆念不在了。 她收回眼神。 默默再擦完另一张桌面和椅面,把擦脏的抹布投入水盆,搓洗后拧干。握着拧干后的抹布就要向左边转身—— 身后右侧有人走来。 江恬看过去。 黑色长袖的少年拎着一张抹布到她旁边,扔进水盆,开始浸湿。 他已经做完了,但出去找抹布,要帮她一起。 江恬垂睫,握紧抹布。 …… 九点二十。 保育阿姨走进活动室,手拎一只装零食的塑料收纳篮,和蔼可亲地说:“小朋友们饿了没有,午饭还有一会,吃点东西。” “不饿啊阿姨,早餐吃撑了。”短碎盖男生率先说。 保育阿姨笑眯眯道:“那也拿着吃,吃吃玩玩。” 她把小篮子中的饼干和牛奶分给四人。 江恬看手中分配到的饼干,颇为眼熟:印着日文名字的折纸罐,包装上是一只戴蝴蝶结的Q版粉恐龙,龇着白牙。 等保育阿姨离开,短碎盖男生说:“卧槽日文,进口的!” 另一个男生说:“可能是爱心人士买的。” 又说:“这个饼干怎么有点眼熟。” 段碎盖男生:“这是蜡笔小新里面的那个啊。” 江恬也终于认出来:这是野原新之助最爱的饼干。 她记得里面有随机送小玩具。 江恬拆开折纸罐。 这只盒子里没有。 陆念在她旁边:“找什么?” 江恬:“小玩具。” 陆念:“你怎么知道有玩具?” 江恬:“蜡笔小新里说了呀。” 陆念:“动画片?” “嗯,”江恬一顿,奇怪道,“漫画改编的,很火的,你没看过吗?” 陆念:“没。” 江恬觉得他可能只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江恬:“我也没看多少。” 爸爸说这个小孩和他周围的人都流氓得不正常,不让她多看。 江恬:“这个动画很好笑,但有些地方不是太好,我更喜欢其他的。” 陆念:“喜欢什么?” 江恬:“数码宝贝、柯南、龙珠还有宝可梦。” 想起这年的宠物小精灵还没有改名。 “就是宠物小精灵。”江恬补充。 陆念:“没看过。” 江恬:“那奥特曼呢?” 即使其他没看过,但这个一定看过,尤其是迪迦,他真的很火,火遍大江南北,是男生们心中的英雄。 江恬也喜欢迪迦。 而且,只要是动画片,她大部分都看过,都接得上话,电视剧也行。 ——妈妈还在世时经常生病住院,爸爸要照顾妈妈,还要上班,没时间管她,就让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因为气运流失,不招人喜欢,她也没小伙伴一起玩。江恬的童年是在电视机前和书中度过的。 陆念:“没怎么看过电视。” 江恬一怔,下意识问:“那放学后干什么呢?” 陆念回想:“学钢琴,马术和滑雪,参加各种表演。” 江恬说:“也可以看看动画片的。” 陆念:“我妈不让。” 他说完,低头拆手中的饼干纸罐。 江恬站在咫尺处看他。 日光露头,少年戴着鸭舌帽,一侧沐浴在腾起的淡金色中。他一句话没再说,但江恬还是从他的侧脸看出一种无言的空落。 ——他长这么大,一部动画片都没看过。因为母亲不让。 ——他的妈妈不爱他,他也根本没有童年。 心疼的感觉在这一刻多么强烈。 陆念拆开饼干纸罐。 运气不错,这只里有赠送的玩具。 “给。” 他拿出玩具,转头就要递过去—— 这一秒,江恬踮脚,轻轻吻在他唇角。 录音 明明决意不会再接受如此亲密的行为,却脑子一热,主动亲了上去…… 江恬踮起的脚尖落回地面,感觉脸颊泛起滚滚热浪。 她低首。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另外两个男生背对这里,并没有看见。 眼神垂落,盯着地板缝。 努力保持镇定。 陆念掌心还握着那一只塑料小玩具,微怔地看她。 一秒。 两秒。 忽地,少年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看着她低声道:“原来你喜欢这种啊。” ——原来你不太喜欢之前的,是因为喜欢做主动的那个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恬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耳根烧红。 黑色长袖的少年依然看着她,低沉地笑:“你还怪狂野的。” 啊啊啊啊啊啊。 江恬忍住不伸出手啪啪啪在他身上狂打。 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解救了她。 江恬红着脸,放下手中的抹布,去活动室外的走廊接电话。 电话是程家妈妈冯明珍打来的。 冯明珍:“恬恬,我今天上午的活动取消了,上午就有时间,现在就带着你妹妹过来,你在福利院那里了吗?” 江恬给她一个肯定回答。 又说了几句后挂断。 回到活动室。 黑色上衣的少年还在原处,坐在了放水盆的课桌旁的另一张课桌上。 江恬走过去,来到水盆旁。 陆念坐在课桌上,单手握着桌缘,长腿交叉,转身看向她:“谁打的?” 江恬:“程家妈妈,说等下就到。” 外面的风一吹,她脸上的热度已经褪色。 陆念:“不是下午来吗?” 江恬:“她们本来上午有事说下午来的,但活动取消了,就现在来了。” 陆念:“她们?” 江恬:“程家妈妈和她女儿。” 陆念:“就你姐姐说阴你的那个。” 这一刻江恬确信他真的在视频听到了郝佳的话。 江恬只好承认,轻声道:“嗯。” 因为想到即将到来的程家母女,还算不错的心情笼罩上一层阴霾。抿了抿唇,江恬没有再说什么,端起水盆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换水。 换完水回来,洗抹布,拧干后开始擦剩下的桌椅。 陆念坐在几米外的课桌上看着她。 忽然,少年跳下桌面,走到她旁边,把一直攥在手中的小玩具递给她:“喏。” 江恬接过,小声地说:“谢谢。” 下一秒,少年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江恬愣住,抬头看他。 少年眼中有湖泊般荡起的温柔,与她对视,用一种认真的语气和神情说:“我很喜欢你的,一直都是。” 一瞬间,江恬明白他的意思。 ——程家母女不喜欢你也没有关系,我是很喜欢你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江恬低头,不让眼中浮出的水汽暴露。 陆念放下手:“等会我陪你一起。” 江恬带着点鼻音地嗯一声。 陆念:“等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就送你回家。” 江恬还垂着首:“好。” 少年忽然放低声音:“然后你想怎么亲都行。” 江恬一顿,抬头。 他眸中和唇角都藏着一抹坏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没有呀。 她低头,脸又烧起来。 一刻钟后,两人一起把剩下的桌椅都擦完。 保育员进来,给四人安排新的任务。 …… 离福利院最近的十字路口。 红灯亮起,白色的奔驰降速,缓缓停在白线前。 冯明珍对副驾驶上的女儿说:“今天要和你姐姐好好相处。” 程玉珠就差拍胸脯保证:“妈,你放心!” 她已经使用一部分气运阻止程家人因为楼梯事件对自己产生恶感。 但气运不够,做不到让人忘记那天的事。 只要女主没问题,程玉珠愿意暂时和她姐友妹恭,再慢慢想办法让她被程家人讨厌。 白色的奔驰轿车停在福利院门口。 江恬已经等在那里。 冯明珍泊好车,下车走到穿冰蓝色外套的少女面前,握住她的手,温柔说:“恬恬等了好久吧,周末路上有点堵车,晚到了一会。” 江恬说:“阿姨好,没等多久。” 冯明珍微微失望,但也知道换称呼急不来。 程玉珠笑容满面说:“姐,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冯明珍看向她的眼神欣慰。 江恬忍住心中对程玉珠的厌恶,柔和地说:“谢谢。” 程玉珠殷勤说:“姐,你头发有点乱了,我帮你理一理吧。” 她就要抬手,江恬微微挪开,躲开她的手。 程玉珠垂下手,干笑一声。 “好了,”冯明珍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知道芥蒂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恬恬带我去见见院长吧。” 江恬带冯明珍去办公室见院长,讨论捐款的事。 程玉珠对这些不感兴趣,找个借口离开,到处乱转。 来到三楼时她看到陆念。 少年刚倒完脏水,单手抱着空水盆从前方走廊尽头的卫生室走出来。 他穿黑色长袖T和灰色休闲宽松长裤,戴一只潮品鸭舌帽,看上去就有一米八多。 剑眉星目,浓颜系帅哥。 完美戳在程玉珠的审美点上。 她眼睛都亮了。 她穿书不是为谈恋爱,但碰到这种极品,也不想放过。 程玉珠快步走过去,即将擦身而过时她假装绊一下,就要摔倒。 陆念没有扶她,拉开距离。 少年嘲讽看过去一眼。 这招数他见过太多次。 程玉珠没有摔倒,因为扶住围栏墙。 她不可思议回头望去。 你眼瞎吗? 黑T的少年走远,程玉珠摸摸腕间的紫色手链,脸色遗憾。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用所剩无几的气运来谈恋爱。 正要从楼梯下去,听到一个志愿者喊黑T的少年名字:“陆念,这里!” 程玉珠一个激灵。 陆念? 反派? 又惊又疑,躲到女厕里调开系统,她用关键词在原文中搜索陆念的相貌描写。 全部吻合。 真的是他。 他为什么会在宁城? 甚至在做志愿者。 坐在马桶盖上,程玉珠陷入迷茫。 …… 院长办公室。 冯明珍和院长互换名片。 打开包抽出名片时她望见一盒录音笔。 冯明珍懊恼哎呦一声,取出录音笔她递给江恬:“你看我,年纪大了,忘东忘西的,忘记把这个给你。” 江恬接过,说谢谢阿姨。 冯明珍教江恬如何使用录音笔。 “会用了吗?”教完后她温和问。 江恬说会了。 冯明珍:“联赛决赛是九月份吧?” 江恬点头。 冯明珍:“我有认识大学里的数学教授,恬恬暑假要是时间,我把他请到家里来辅导你。” 江恬不好立刻拒绝。 她说看学校安排。 院长好奇:“是那个全国数学联赛吗?” 冯明珍说:“对,我们恬恬有很大的希望进入省一。” 院长不惜赞美,大力褒扬。 她家中有子侄参加过这项竞赛,明白这个比赛竞争很大,能脱颖而出的都是学霸中的学霸。 冯明珍与有荣焉。 玉珠学习成绩也数一数二,但她的性格一点不似他们夫妻二人,易骄易怒,喜好显摆,冯明珍时常感到遗憾。 直到恬恬出现。 她的亲生女儿在贫穷艰苦的环境中长大,仍然自强不息,考入最好的高中,即使成绩优秀,不用参加联赛保送也稳稳能进入首都大,也不骄不躁,一直保持谦逊恬静的品格。 冯明珍看着少女的目光更加温和:“恬恬等在这里陪我们很无聊吧,去外面玩玩。” 江恬带着录音笔离开。 将包装盒塞进斜跨包里,她把还没有关闭的录音笔放进口袋。 她是特意要来这支录音笔的。 江恬想找到证明程玉珠有精神疾病的证据,将她送进安定医院。 她会受不了,主动离开这个世界的。 江恬来到活动室。 大扫除已经结束,志愿者和孩子们都聚在这里。 陆念和程玉珠也在,她正陪着一个小孩玩,时不时望向黑T的少年,眼中充满困惑。 江恬有办法了。 她走过去和陆念说话,一副认识的模样。 余光里程玉珠果然瞪大眼睛。 江恬又去放包。 从脚下站定处到靠墙的长桌,可以走经过程玉珠的路线。 途径程玉珠身边时,江恬忽然转过头,一言不发与她对视。 少女的目光冰冷,杏核眼像暗无光线的潜洞,黑漆漆冷渗一片。 下一秒她收回眼神,安静地去桌边放包。 程玉珠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那一个眼神让她彻底明白过来。 那天不是幻听! 女主觉醒了意识! 是她有意提前结识反派,陆念才会出现在宁城的! 程玉珠六神无主, 怎么办? 冯明珍与院长交流完毕,也来到活动室。 江恬和程玉珠陪在她身边,院长则亲自为她介绍院中的情况:“我们院中一共有三百五十二个孩子,主要资金来源是政府出资和慈善基金会,也有好心社会人士的捐款……” 江恬忽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低声对程玉珠说:“你不要瞪我了好不好?” 程玉珠瞠目结舌。 我什么时候瞪你了! 江恬的声量很小,但冯明珍还是听见。 她蹙眉不悦地看向女儿。 程玉珠受不了母亲用这种目光注视自己。 她焦急辩解:“妈,我没瞪她,她泼我脏水!” 因为有前车之鉴,这个女儿的性格也一向蛮横,冯明珍并不十分相信她。 怕她再次因嫉妒行为失当,在大庭广众下丢脸,冯明珍温言说:“玉珠,你来前不是好奇福利院都有什么吗,不如出去看看?” 程玉珠难以置信。 妈妈赶我出去! 她眼里包着泪,不情不愿离开活动室。 江恬又陪着冯明珍一会,借口上厕所也离开。 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出来,正好碰上程玉珠。 见周围没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程玉珠实在憋不住了。 她冲到江恬面前,愤恨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恬安静地注视她。 少女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风平浪静的湖面,掀不起一丝涟漪。 如今面对这个上辈子害死自己的妹妹,出去厌恶,江恬已经没有其他情绪,也能做到心平气和。 程玉珠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你以为你耍手段就能让程家人讨厌我吗,我是花钱穿进来的,这个世界就是为我服务的,你再费尽心机也讨不到好,我让你生你才能生,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江恬一声不吭,安静地看着她。 程玉珠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起来。 她藐视我! 深吸一口气程玉珠说:“你知道陆念是反派,自己和男主是官配对吧?” 江恬轻轻点头。 见她终于承认不再装,程玉珠冷静下来,充满恶意地说:“明知道自己应该是男主的女人,却攀附勾引反派,你怎么这么水性杨花,放荡下贱呢,你不会和他都做过了吧,爽不爽,你让男主怎么想?” 江恬用气到快哭出来的语气说:“你在说什么啊!” 程玉珠要疯了! 你又装! 望着少女那张清纯美丽,一点也看不出烧痕的脸,程玉珠恨不得把她撕碎:“你装什么装!” 江恬:“我真的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贱人!” 见她如此反复,程玉珠再也忍不住,就要去揪江恬的头发,有人走来。 程玉珠赶紧收手。 恨恨瞪冰蓝外套的少女一眼,她走进卫生室。 江恬也回到活动室。 冯明珍正在逗一个小孩说话,江恬也过去一起逗弄。 忽然她问:“阿姨,玉珠是不是喜欢看小说?” 冯明珍一愣,问怎么了。 江恬说:“没什么,刚才在卫生间门前碰到,她给我道歉,还推荐小说给我看。” 冯明珍欣慰两人能冰释前嫌。 她说:“玉珠是爱读小说。” 冯明珍想起几年前抓到女儿晚上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言情小说,她怕伤眼睛,严厉禁止这种行为。但玉珠学习一直好,各种活动也名列前茅,她并没有禁止女儿阅读小说。 程玉珠在外面逛了几圈,还是厚着脸皮回活动室。 江恬从窗户看见。 她拿出口袋中的录音笔,走到冯明珍身边,不好意思地说一个功能还是不会用。 冯明珍知晓江家贫寒,还有大笔外债,没有给她买过什么电子产品,用的手机和电脑都是淘汰的,所以不太会用情有可原。她心疼又耐心地问:“哪里还不会用?” 程玉珠走进来时,刚好看到江恬要把录音笔交给冯明珍。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女主刚才反反复复,是诈我的话录下来! 想到母亲会听见那些话,程玉珠心急如焚。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抢夺录音笔! 江恬早有准备。 录音笔被抢的一刹那,她按下播放键。 黑色的录音笔飞出去,掉落在地。 程玉珠放大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你耍手段就能让程家人讨厌我吗……” “……你怎么这么水性杨花,放荡下贱呢,你不会和他都做过了吧,爽不爽,你让男主怎么想?” “你装什么装!” “贱人!” 生气 冯明珍气得手抖,厉声道:“程玉珠!” 程玉珠脸色煞白。 她眼泪要流下来:“妈,她是故意的,要不然她来福利院怎么会带录音笔!” 冯明珍没想到这个女儿死性不改,一点歉意没有,亏得她刚才还欣慰两人冰释前嫌,现在看来,都是恬恬之前太过于懂事,被当面辱骂还愿意帮忙掩饰。 况且,那些恶毒的话是身为妹妹该说的吗? 冯明珍脸色铁青:“录音笔是我带给她的,她录老师的课回去复习的。” 程玉珠面容更白。 她恨恨望向江恬。 这个贱人早有准备! 江恬垂着眼,看着地板不说话。 长睫遮住她眼中的情绪。 冯明珍做过这么多年的生意,哪能看不出女儿眼中的恨意。 压抑着心痛与怒火,她冷声对程玉珠说:“回车上去!” 程玉珠真的哭了:“妈!” 这一次,冯明珍不为她的眼泪所动。 “出去!”她喝令道。 程玉珠咬着牙,又暗恨地看江恬一眼,不甘心地离开。 当众丢脸,冯明珍也没有逗留的心情。和院长告别后,她也匆匆离开。 江恬送她出门。 走到活动室外时,江恬说:“阿姨,她可能不是故意的。” 冯明珍和颜悦色地说:“你不用为玉珠说话。” 她越看这个孩子越心疼。 江恬说:“她会不会是小说看多了?” 冯明珍一愣,想到录音笔中的那些话,皱紧了眉。 那些话确实透出一股疯癫的味道。 冯明珍回到奔驰的驾驶位上,和站立一旁的江恬道别。 白色奔驰左转驶上支路,冯明珍不发一言地开车,程玉珠坐在靠右的后座,死死抠着皮垫,打量母亲的神情。 她好害怕妈妈从此厌恶自己。 “妈。” 程玉珠小心翼翼轻唤一声。 冯明珍还在生气,没理她。 程玉珠心痛得想死。 一咬牙,她还是打开系统,用最后一点气运消除母亲在这一次事件中产生的恶感。 “妈。” 她又战战兢兢喊一声。 气运的作用下,冯明珍心中的厌恶渐渐消失大半,回她一声:“怎么了?” 程玉珠大松一口气。 冯明珍并未忘记刚才的事,温声问:“为什么说那些话?” 临时找不到借口,程玉珠吞吞吐吐:“我……我梦见是那样的……” 冯明珍没再说什么,心中忧虑起来。 她从后视镜看女儿。 玉珠是不是因为真的因为恬恬的归来受到刺激,精神失常,把小说代入现实了? 奔驰平稳地行驶入主干道,后座上,程玉珠望着空空如也的气运条,焦虑得不行。 她接连又给管理员发私信。 这次很快收到回信。 和每次的回复一样—— “亲亲您好,您的问题已经上报调查,到目前为止,系统并没有出现任何功能性故障问题哦,感谢您对公司的支持。【玫瑰】【玫瑰】” 程玉珠气得发抖。 穿书以来,她没去找过男主或者反派一次,因为对谈恋爱没兴趣。 程玉珠想要的,从来都是程家人的宠爱和周围人的赞赏认同。 因为成绩好,各种校园活动表现优秀,她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也是父母的骄傲。 可如今…… 想到刚才母亲看自己的陌生眼神,程玉珠简直要疯了。 “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不修好我回来投诉死你们!!!” 转动伪装成紫水晶手链的系统,她又发一封私信,一连加上三个感叹号。 收到来信,冯素蹙起秀眉。 她对这位客户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星级低,对小婴儿下狠手,丧心病狂,还没有礼貌。 刚才因为心情不错,才立刻回复她的私信。 调整一下胸前歪掉,标注着“021”的工牌,她就要关闭私信,隔段时间再用模板回复,邻座去茶水间的同事恰好回来。 看到光幕上的信息,同事咦一声:“这个客户我记得,是我处理她的调查申请的,挺可怜一女的。” 冯素一顿:“她怎么了?” 同事坐回工位上,随口说:“父母离婚谁也不要她,初中没上完就辍学打工,一直攒钱想要穿书。” 出于好奇,冯素调出程玉珠的穿书申请调查表。 看完她仍觉得这位客户丧病,但也确实有点可怜。 要知道,穿书按照价格分为好几档,最贵的一档是量身定制人物、剧情和金手指,自由度等同于一个真实世界,最便宜的一档类似于全息电影,将意识投入到角色之中,以第一视觉体验人生,但没有自主行动权。 程玉珠没有足够的钱,选择的是中档:在已有的书中创建角色,并定制一个金手指。 在现实中她因为父母离婚,谁也不愿抚养,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工作的环境污染严重,三十岁不程玉珠就罹患绝症。如同这个年代许多命不久矣的人一样,她拿出一生的积蓄购买穿书服务,期冀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 她向穿书后的自己隐瞒现实中患病身亡这件事。 可能因为从来没被人好好爱过,她大部分的气运只用在三个地方——“我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女儿,弟弟最爱的姐姐”,“女主永远不要被找到回来”“如果女主回来,程家人都要讨厌她喜欢我”。 小部分气运她用在考试,或者当众出彩,获得他人惊艳的目光上。 她居然从未想过用气运发财。 她想要的是家人没有理由的偏爱。 看完这些,冯素心情有点复杂。 还是暂时把程玉珠的私信晾到一边。 这位客户在现实里已经死去,无法投诉,也没有丰厚遗产或者亲友。即是说:没人在乎她在书中世界过的如何。 且,冯素依旧不喜欢她。 等处理完今天积攒的任务,冯素重新看回程玉珠的案例。 她也好奇原女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 …… 下午一点,在福利院用完午饭后,江恬回到家中。 拿出书包中的课本和文具,坐到写字台前,准备写作业。 开始出神。 握着笔,脑海中都是早上福利院里发生的事,以及,陆念难看的脸色。 程家母女走后,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脸色难看。 送她回来的路上,同样如此。 像是在生她的气。 ——气她之前隐瞒事实,什么都不告诉他,而原来对方居然这么恶劣。 ——不把他当自己人。 拿出手机,连上网。 编辑短信:【为什么生气?】 就要点击发送。 顿一下。 删除。 把手机放到一旁,告诉自己静下心来写作业。 花两个多小时写完英语周报和语文周记。 重新拿起手机。 几分钟前有他发来的消息。 陆念:【我到家了。】 江恬回:【好的。】 等着他再回些什么。 可十几分钟过去,没有别的消息发来。 而一般来说,他总是秒回,话也算不上太少。 江恬微微握紧手机。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离开卧室,去厨房倒水喝时闻到客厅幽然的花香。 江恬转身,把茶几上玻璃瓶里的那朵麝香百合抽出,扔进垃圾桶。 走进厨房,刚喝完水,一条短信跳入。 是爸爸。 江爸爸:【恬恬从福利院回来了没有?】 江恬回:【回来了。】 江爸爸的电话打来。 江爸爸:“恬恬,今天感觉怎么样?” 江恬报喜不报忧。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高兴点:“爸爸挺好的,捐款的事一切顺利。” 江爸爸听了也很高兴,又向女儿道歉道:“本来爸爸要跟恬恬一起去的,但因为公司的事,只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江恬顿一顿,还是诚实告诉他:“爸爸,陆念陪我一起去的。” 江爸爸一怔,随后笑呵呵说:“那是个好孩子。” 江恬察觉这又是一个难得的好时机,向爸爸解释清楚两人的关系。 而且,此时说实在话,心中对于他不是很舒坦。 可直到十几分钟后电话挂断,也没能说出口。 再一次。 不,已经是再再再次。 把电话放下,江恬看着它变黑的屏幕,忽然不得不承认,或许在心底深处,自己根本就不想解释这个误会。 即使在此刻,处于因他的生气而生气中。 她也想起另一个误会得到的教训:以为他不关心自己。 如果不问出来,只是猜测,便不会得知真相。 拿出手机,又一次打出“为什么生气?”几个字。 按下发送。 没几秒,有了回复。 陆念:【?】 陆念:【什么生气?】 江恬:【你不是生气了吗?】 陆念:【我哪里生气了?】 江恬:【你不说话。】 陆念:【不说话就是生气了?】 陆念:【等等,我什么时候不说话了?】 江恬:【程家人走后,还有车上。】 陆念:【这都被你发现了?】 江恬:…… 陆念:【没生气,只是在想你和程家的事要怎么办。】 江恬看着这条消息。 然后,走回客厅,把垃圾桶里的麝香百合捡回。 陆念:【你不会觉得我生气了,所以生气了吧?】 江恬:【没。】 换了水,把百合重新插.进玻璃瓶。 陆念:【你不会把我送的花都扔了吧?】 江恬:…… 不怕 六月二十号是周六,也是父亲节。 江恬带着邹燕和施云一起参加程玉轩的生日派对。 施云颇为不安:“江恬,程家没邀请我们,贸然去会不会不太好啊,我们也没买礼物什么的……” 江恬轻声细语,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已经和程玉轩说过了。” 施云不安的心放下。 邹燕则兴奋说:“芙蕖轩可是五星级酒店,宴会厅听说也高级得不得了,除去电视上,我还没见过有钱人开派对是什么样子呢。” 施云被说得也期待起来:“肯定有超多好吃的。” 她要流口水了。 绿色的士在酒店门前停下,三人下车。 程玉轩已经等在那里迎人。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因为肾病一向有些发黄的脸气色不错。 望见江恬,还隔着七八米距离,程玉轩就高兴地挥手,大声喊:“姐,姐!” 程玉珠站在他左侧,不快活地嘟囔:“喊那么大声,你丢不丢脸?” 程玉轩理所当然道:“我喊姐怎么了,姐,我也经常这么喊你啊。” 程玉珠心头暗恨。 这才几天,弟弟对我的爱就被她抢走了。 女主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想到计划,她眼睛一转,又立刻笑容满面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喊我们都是姐,让人傻傻分不清楚,你应该喊她大姐。” 程玉轩一想也对。 “大姐!”他傻乎乎朝江恬喊一声。 程玉珠露出心满意得的笑容。 历来大姐不就是牺牲最多的那个吗? 今晚就麻烦你牺牲一下,也算是对你曾做下的错事的忏悔。 江恬一行三人走到两人面前。她向程玉轩介绍两位同学:“这位是邹燕和施云,我最好的两个朋友。” 程玉轩热情地说:“是大姐的朋友就是我的姐,今晚两位姐姐尽情玩,玩不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今天刚满十六。 邹燕也自来熟地自称姐姐:“等下次来一中,姐姐带你玩个遍!” 两人聊起来。 气氛刚好。 程玉珠刚要插话,邹燕朝施云使个脸色。 施云心领神会,直接挽住江恬胳膊,将她曳走。 邹燕则对程玉轩说:“你迎客人挺忙的,我们就不打扰了。” 然后离开。 程玉珠脸色都僵了。 她抱怨说:“一点礼貌没有。” “应该是上次你推大姐,她们也知道了对你有误会吧,大姐肯定解释过你不是故意的了,但她们也许不相信,”程玉轩若有所思,又转头看她,真诚建议道,“姐,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客人就行了,你去和她们道个歉吧,她们看上去挺善解人意的,一定会原谅你的。” 程玉珠:“……” 原谅你妈。 她勉强保持微笑:“我陪你一起。” 这一次邀请的不仅有程玉轩的同学和以往朋友,也有程家父母故旧好友的孩子。 六点时程玉轩继续等,程玉珠则回到宴会厅。 一个父亲朋友的儿子走过来。 他领口打着一个扮成熟的小领结。 小男生嘴甜地赞美说:“程姐,你今天打扮真漂亮,” 程玉珠红光满面,说:“你今天也很帅气。” 她穿一件墨绿色订珠吊带露肩晚礼服,优雅得体,不仅衬得肤色白,也将身材勾勒得极好,连母亲也赞不绝口。 下一秒小男生问:“程姐,我看到一个女生,挺面生的,想认识一下,你能介绍下吗?” 因为被夸赞,程玉珠心情不错,愿意帮他。 她问:“是哪个?” 小男生说:“穿白裙子的,有一种日本青春文艺片中女主角的气质。” 这场生日派对来的女生中穿白色礼服的有好几个,气质这种东西说不准,程玉珠分辨不出,说:“你指一下。” 小男生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刚才还看到在这里,怎么不在了……” 下一刹他眼神一亮,指向一个方向:“那里!” 江恬刚被邹燕、施云拉着从观影室出来拿东西吃。少女穿荷叶边袖子和下摆的白色连衣裙,清纯美丽得像一朵百合花。 程玉珠看到是她,立刻沉了脸:“满脑子不干不净的,就不能思考点高大上的东西!” 小男生都要委屈了。 古人都说知慕少艾,他喜欢漂亮姑娘怎么就不干不净了? 江恬和邹燕、施云闲逛一圈,什么都没拿。 邹燕拿了一罐树莓汁,还有一块红色丝绒小蛋糕。 施云则叠满一盘子吃的。 三人回到观影室。 七点时,生日派对正式开始。 程玉轩发表完讲话后,冯明珍走到江恬桌边,温和对她说:“跟我上台来。” 然后挽着江恬上台,向在场的所有人介绍她。 这次大办玉轩的生日,一方面是庆生,另一方面的目的则是介绍失而复得的女儿。 这些孩子们知道了,也就等于他们的家长知晓了。 冯明珍对外只说江恬是弄丢的第一个女儿,并没有指出程玉珠是养女。 程玉珠坐在台下,看着母亲与女主站在一起,那么亲昵的样子,还是心痛得眼睛都红了。 她正和班级中的后桌,也是跟班坐一起。 跟班望着台上的江恬。 少女只穿一件简单白裙,裸着容颜,依然漂亮的不可思议。 跟班小声说:“玉珠,你姐姐好漂亮啊,纯素颜都感觉能上电视当明星了。” 程玉珠紧紧握住筷子。 她忽然觉得这一身礼服和妆容都成了笑话。 目的达成后,冯明珍嘱咐儿子和女儿几句便离开。 没有大人在场,这些孩子们会更自在。 很快,八九个受邀的年轻客人们一拥而上,围着程玉轩和程玉珠表达恭喜。 程玉轩与有荣焉,乐呵呵的。 程玉珠垂着眼不说话。 也有性格开朗外向的,直接来与江恬搭讪。 江恬不堪其扰,借口要去洗手间。 从隔板出来,刚洗好手烘干,手机响起来。 江恬打开看,是从前加过的兼职群里有人发布消息。因为不用再攒钱做手术,她很久没有再做兼职。短时间内也没有再去做的打算。 将群消息设置为免打扰,正要离开洗手间,有人走进来。 是程玉珠。 看到江恬的一瞬间,她眼珠一转,忽然把门反锁上。 江恬顿住,静静凝视她。 少女的神情很平静,这让程玉珠又感受那种无声的嘲弄。 狠狠瞪她一眼,程玉珠二话不说先扑上来! 她先摸江恬的口袋,怕又有录音设备。 江恬挣脱不开,狠拽她的头发! 程玉珠痛得脸色发白。 她忍住。 确信江恬身上没有录音笔,程玉珠狼狈放开。 后退一步,程玉珠扶着头抽着冷气,咒骂道:“贱人!” 江恬冷冷看着她,不为所动。 程玉珠放下手,死死瞪着她:“刚才在台上很得意吧。” 江恬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不说话,依然是静静地凝视程玉珠。能不和程玉珠说话江恬就不说话。她嫌晦气。 少女黑漆漆的眼神下,程玉珠心底那种被嘲弄的感觉更甚。 她猛地再次扑过来,夺走江恬的手机! 程玉珠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她用力踩一脚! 江恬又一次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她冲过去捡手机。 屏幕一片漆黑,机身也碎裂一角。 手机坏了。 妈妈留下的手机,被程玉珠砸坏了。 程玉珠趁她蹲着查看手机不注意,又一脚踢在江恬的琵琶骨上。 江恬痛得眼中泛出生理性的泪水,趴倒在地。 她转身静静看过去。 五星级酒店就连卫生室也是暖色的高级灯光。灯光中程玉珠站在那里,妆容精致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说,一个破手机坏了不就坏了,难过什么啊。 可是那是妈妈留下的手机啊! 这一秒江恬看着这位穿书者的脸心想,她为什么总能在我觉得已经无耻到极点,出不了新花样时,一次又一次再突破我的底线。 “没有录音笔了吧,变一个出来啊,”程玉珠半蹲下来,用戴了美瞳的翠色瞳孔恶毒地盯着穿棉麻白裙的少女,像终于扳回一局那样快乐地说,“再变一个出来污蔑我啊!” 下一秒江恬薅住她的头发。 “啊!”程玉珠尖叫一声。 生平第一次江恬感觉身上充满力气,她就这么曳着尖叫的程玉珠到最近的一个无人隔间里。 江恬把她的头狠狠按进马桶里! 程玉珠拼命挣扎,却只能呛进更多的水。 几秒后,后脑勺的压力一轻,她终于能抬起头。 草你妈! 就要骂人,又被按进马桶。 程玉珠眼前一黑。 叩、叩。 反锁的卫生间外响起敲门声。 江恬安静松开薅程玉珠头发的手,离开隔间开了门。 回到宴会厅。 邹燕正端着一杯橙汁在小口地喝,注视着一个方向,施云则啃羊排啃得很专注。 见她回来,邹燕放下酒杯,神色古怪地说:“胡晓凯居然也在。” 江恬朝她注视的方向看去,真的望见胡晓凯。 施云刚解决一条烤羊排,闻言说:“那要不要打个招呼啊?” “招呼个屁,招呼他个巴掌差不多,”邹燕说,“晦气死我了。” 卫生室隔间。 程玉珠靠着墙壁不停干呕。 她脸上还在往下不停地滴水,精致的妆容的发型全毁,翠色美瞳也掉了一只。 等来人离开,卫生室再一次安静下来,她才遮着脸从隔间走出来,匆匆离开。 程家除去包下芙蕖轩的宴会厅、酒吧外,也订下好多间,供喝醉的客人休息过夜。 找了间房洗头洗澡,重新化好妆后程玉珠才感觉活过来。 一看手机,已经八点半。 也不知道胡晓凯动手了没有。 一想到刚才的事,她心里恨得简直滴血。 酒店内部酒吧。 宴会厅的宴席结束后,大部分人转移这里。 音乐与灯光中,胡晓凯一边和认识的几人聊着天,一边偷偷摸摸往江恬那里瞧,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药包。 他手上都是汗,把药包都打潮。 他还是紧张。 胡晓凯也找不到下药的机会。 他也知道自己早就惹人厌。 一起聊天的一个打领结的男生冷不丁说:“你怎么一直往那里看?” 胡晓凯吓得一个哆嗦。 “我……我同班同学在那里。”他结巴一下。 领结小男生顺着看过去。 望见江恬,他眼睛一亮:“那个穿白裙子的?” 胡晓凯含糊应一声。 小男生转回头,眼神闪亮:“我刚进来时就想认识她,可惜程姐不帮忙介绍,她也一直不怎么理人,你帮我介绍下。” 胡晓凯干笑:“我们关系不太好。” 不过他想到下药的方法了。 没过多久,胡晓凯端着几杯鸡尾酒回来:“我就放在旁边,想喝的人自己拿着喝啊。” 旁边的人说:“胡晓凯,你今天不对劲啊。” 胡晓凯又差点吓得一哆嗦。 “贴心到不正常。”有人附和。 其他人哈哈大笑。 各自拿鸡尾酒喝。 胡晓凯暗中松口气,然后,假装不经意,怂恿领结男生去搭讪。 小男生被他说动就要过去,胡晓凯示意他带一杯鸡尾酒。 江恬正在和邹燕,施云说话,一个陌生面孔来搭讪,自称家里和程家做了多年生意,是最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上辈子在程家住过,江恬见过他,他家确实和程家做过多年生意。 小男生给她酒喝。 江恬心中一跳,预感事情来了。 邹燕说:“我们江恬不喝酒的。” 江恬说:“没关系的。” 她拿了酒喝。 邹燕诧异地看她一眼,想要提醒她不要喝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酒店内部的清吧,在场的也都是程家的朋友。 那应该没事。 几米之外,胡晓凯用余光看见她喝下鸡尾酒,心脏怦怦直跳。 小男生没搭讪几句,被人叫走。 他一脸恋恋不舍。 江恬别过身,暗中把酒水吐到纸手帕上。 邹燕打趣说:“五月我过生日时说搞点酒来喝,你都不喝,今天这么这个男生面子,看上他了啊?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女大三抱金砖。” 上个月是邹燕满十八岁生日,江恬和施云去为她庆生。 施云吃太多还没消化,她打个嗝说:“那不刚好吗,就能不喜欢陆念了。” 邹燕想起这个,问:“彻底下头了没?” 江恬背对着胡晓凯那边,拿另一张纸手帕轻揩口腔中的酒水残留,说:“还没有。” 邹燕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她:“这都多久了。” 又说了会话。 江恬突然道:“我感觉不太舒服,有点头晕,想找个房间睡一会。” 邹燕立刻将陆念抛到一边,关心问:“怎么不舒服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江恬摇头,说是最近身体又不大好,接着嘱咐说:“一小时后你们去喊我一下,我自己起不来的,不舒服时睡太久醒来会吐。” 邹燕一听,连忙说:“那你快去睡,我定个闹钟喊你。” 江恬点头,借走施云的手机:“我的手机坏了,我等会把房号发给你,我可能睡得比较死,一定要喊我起来。” 邹燕拍胸脯保证。 她在这种事情上还是靠谱的。 这也是江恬为什么特意喊上两人。 迷药开始起作用要几十分钟,而程玉珠经历录音笔事件,一定比以往谨小慎微,确认药效起作用后才会让人动手,但她一定又想速战速决。 所以,进入客房一个钟头时是最好时机。 一个小时后邹燕和施云找来,大概率人赃俱获。 垂着眼江恬往客房电梯的方向走。想要即将要独自面对的一切,她还是害怕,攥紧衣角,抑制不住身体的轻微颤抖, 但必须这么做。 死死咬住唇,江恬一步步往电梯那里走,微微颤抖。 还没走到,听到有人说:“警察!” 酒店的喧哗声也寂静下来。 江恬一顿,转身看过去,一男一女两位民警从内部酒吧的门口走进来,制服衬托下英姿飒爽,一个手持执法记录仪,一个出示警官证。 “程玉珠和胡晓凯两个人在哪里?” 出示警官证的那位男警厉声问。 江恬顿在原地,注视着死寂中,两位警察找到脸色煞白的程玉珠和胡晓凯,把他们一起带走了。酒吧内的其他人开始议论纷纷。 重起的喧嚣中,邹燕和施云见她还没走,都挨过来,齐望门口警察离开的方向。 施云嘀咕:“他们犯什么事了啊?” 江恬垂眼,心中大概有了大致猜测:程玉珠找来的帮手是胡晓凯,但不知为何,事情提前暴露,被人报了警。 会是谁报的警呢? 邹燕抱臂,看热闹地说:“管他呢。” “对了,”她松开臂膀,看回江恬,“你不是要去睡一会吗?” 程玉珠和胡晓凯被带走,这一刻,江恬心中既有突如其来的欢欣,也充满后怕,眼圈有点发红,却没人可以倾诉。 江恬点点头:“好。” 事情突然转折,可演戏演到底。既然说要去客房小睡,那就得去。 正要走,一个穿棕黄色汗衫,其貌不扬地男人从酒吧的门口走进来,环顾一圈,视线落在白色荷叶边连衣裙的少女身上。 他快步走来,拦住江恬:“请问是江恬江小姐吗?” 江恬一愣:“你好?” 男人看向周围嘈杂的环境,向她展示一下手中的名片,低声说:“江小姐,我是白云侦探所的侦探,有事和您说,请和我移步一下。” 几分钟后。 酒吧外长廊尽头的窗边。 “大概就是这样,陆先生把这件事委托给我们,我们一直在追踪那位小姐的痕迹,但因为涉及技术和法律方面的问题,刚刚才拿到证据报了警。”棕黄色汗衫,自称蒋侦探的男人说。 江恬怔在原地。 原来,他说想办法,是真的在想办法。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蒋侦探:“对了江小姐,陆先生说一直联系不上您,让我通知您给他报个平安。” 江恬想起被程玉珠摔坏的手机。 她连忙拿出邹燕借给自己的手机,连上网,登录。 有好多他发来的消息。 最后一条是半个小时前。 陆念:【不要怕,我过来了。】 他让她不要怕。 他已经过来了。 …… 十点半,芙蕖轩几百米外商场前的广场上。 夜色已深,广场上人迹寥寥,只有路灯和商场一楼的M记还亮着灯光。 江恬蹲靠在花圃边缘的水泥砌石上,双臂环抱着埋首。 忽然,有人走来。 她抬起脸,看到一双名牌球鞋和穿着休闲裤的修长双腿。 视线上移。 少年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光线若隐若现,他英俊到锋利的五官仿佛也添加了一抹朦胧的温柔。 满腔的后怕有了诉说之处,江恬的眼圈顿时又热了,抬头看着他,小声又委屈地说:“陆念……” 陆念走到她跟前,也蹲下去,微微低头看她。 少女的杏儿眼泛红,小小的鼻尖也哭得发红。 他抬手,指腹温柔擦一下她的泪痕,又在她鼻梁上刮一下,低笑道:“谁家的漂亮小姑娘一个人躲着哭啊,跟我回家去好不好啊?” 晚餐 江恬抱着膝盖,抬头望他。 少年蹲在她跟前,眼眸带笑,黑色发梢沾染一抹夜色。 陆念重复一遍,轻声问她:“好不好啊?” 这一刻看着他,江恬心中的委屈到达巅峰,甚至,委屈到想被他抱在怀里,像小孩子一样安慰。 拼命忍住。 这一刻,也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你,江恬,就是喜欢他。 你,次次不与爸爸解释,没有别的,只是不舍得而已。 你,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吃了回头草,吃得喷香,还总是给自己找借口。 回头草…… 呜呜呜呜…… 心中又泛起另一种层面上的委屈,江恬伸出脚,红着杏儿眼,有点负气地在他的鞋面上踩一下。 陆念一愣,旋即,好气又好笑道:“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江恬抱膝低下头,不理他,只露出洁白额头。 陆念蹲在她跟前,盯着她好几秒,然后,抬手在她额心轻弹一下:“你是恩将仇报的生气鬼吗?” 呜呜呜呜…… 回头草还弹我…… 江恬埋着头。 “喂,白衣女鬼,说话。”陆念盯着她,忽然开口。 江恬:“……”刚才是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是白衣女鬼。形象下降得太快,让人无法接受。 抬头,就要再踩他一下—— “咕咕。” 肚子叫一下。 江恬稍僵,即将的动作也胎死腹中。 之前在芙蕖轩里太过紧张于接下来的计划,食不下咽,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又过了几个小时,肚子开始喊饿了。 第二次了。 她刚从膝盖中抬起来的脸开始迅速染上红色,像落上一层淡红色的绯光。 陆念看着她,微耸一下肩膀,轻笑道:“让你踩我,看,你肚子都看不过去,开始替我抗议了。” 江恬低声:“又不是抗议这个。” 手指轻轻点两下嘴唇,似乎是在思考,随后,少年忽然道:“你说得对,我明白了。” 江恬还抱着膝,好奇道:“明白什么呀?” 陆念一本正经:“你这是总欺负我,开始遭报应了。” 江恬:“……” …… 走进商场一楼旁边的M记是几分钟后。 快要到十一点,用餐的人不多,除去刚进来的他们,只有另外两桌,分散在相对的两个角落。江恬在中间靠隔段的一桌坐下,看到陆念去点餐台旁边的塑料挂盒里拿印刷食品的彩页。 这年还没有手机点单。 拿到后他又来到点餐台前,似乎是要餐巾纸,接着,服务员不仅热情地拿出一大沓印花的餐巾纸给他,还一直看他。 他转过来后,那个女服务员仍旧一直盯着他看。 江恬垂下眼,有点微小的不开心。 陆念带着一沓餐巾纸回来,抽出两张擦拭还有点脏污的桌面。等擦完后,他把用完的两张揉成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剩下的干净的叠放一边。 在对面坐好,向前移了移身下的椅子,手肘搭在桌沿,少年说:“只要了两张,给了我一大叠。” 江恬看着桌面,小声:“哦。” 陆念顿一下,突然抬眼看向她,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味道,问道:“她为什么给我那么多呀?” 江恬垂着眼:“你长得还可以。” 你帅呗。 陆念反问:“就还可以的程度啊?” 江恬把那句带着点怼人味道的“不然呢”吞咽下去,低声说:“比可以还好点。” 陆念:“好多少?” 江恬:“好一点点。” 陆念:“一点点是多少?” 他能如此不要脸地追着她问,江恬无可奈何,只好小声地承认:“你很帅。” 下一秒—— 陆念面不改色,平淡说:“哦,我知道的。” 就好像,不是他逼着她说出这三个字,而是她主动要夸他的颜值。 江恬:“……” 江恬想起在日料店里的那一次:她还怕他,因为放了他的鸽子很心虚,主动吹他的马屁说他长得好看,而他否认。 江恬:“日料店里那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陆念:“哪次?” 江恬:“就你非要我请客的那次。” 陆念懒洋洋靠到椅背上,看着她:“这你都记得,不会那个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了吧?” 图……谋……不……轨…… 江恬认输闭嘴,拿出邹燕的手机。邹燕和施云在三人小群里问她到家了,还好不。江恬打字撒谎:“嗯,已经洗了快要睡了,你们也快睡吧。” 陆念忽然:“再帅也没用。” 江恬抬头:“为什么呀?” 少年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坏笑:“因为只想给你一个人看。” 江恬垂眼,有点讷讷的:“哦。” 啊啊啊啊啊这根回头草。 陆念又靠回去:“换手机了?” 江恬把手机放桌上,轻轻摇头,柔声地说:“不是,手机被程玉珠弄坏了,邹燕把她的借给我先用一天,她用她爸爸的备用机。” 陆念把手机从口袋取出,拆卸掉电话卡,推给她:“先用我这个,我手机多。” 江恬迟疑:“那你现在不用吗?” 陆念:“车上就有一个备用机。” 于是江恬说好,接过去。 这年手机支付还不盛行,并不是一时半会离开手机就活不下去,况且,就像他说的,他手机多,车上就有一个备用的。 江恬:“等买了新的还你。” 陆念:“行。” 并没打算让她还。 江恬看向掌中的手机,九成新,是这年最新款的苹果,已经是触屏,带一个黑色的纯色硅胶软壳,并不是她喜欢款式。 陆念已经又靠回椅子靠上,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不喜欢就换个壳。” 江恬颔首:“嗯。” 陆念问:“想换个什么样子的手机壳?” 江恬想了想:“水兵月的。” 然后,看到他俊脸上微露的疑惑,想起他童年时没看过动画片,或许听过美少女战士这如雷贯耳的几个字,但不知道水兵月。 江恬解释一句:“水兵月就是美少女战士的主角,会使用魔法棒,变身后拯救世界的那个,CP是晚礼服假面。” 陆念嗯一声:“那我也换一个壳子。” 江恬还没问他想换什么,那位女服务员端着黑色塑料餐盘来了。 一般来说,M记这种快餐店里,服务员是不会给人端食物的,都是自取。而这位,不仅亲自端来,还热情介绍地介绍,像别人没吃过M记似的。 江恬抿住唇,看着女服务员面向陆念,殷勤地介绍两人点的套餐。 黑色短袖的少年耐心听完,然后异常礼貌地说:“麻烦能再拿一根吸管吗?” 女服务员一愣,立马笑容灿烂道:“可以的。” 陆念下巴朝前点点:“我女朋友喝可乐喜欢用两根吸管。” 这一刻,心里像淌过一道蜜流,江恬的唇角不禁微弯起来。 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女服务员面露一丝尴尬,很快地取来吸管后离开。等她一走,江恬把套餐里属于自己的那份拿来,低声说:“谁是你女朋友呀?” 还不是呢。 陆念不以为意,拿过套餐里的大份薯条:“明年不就是了吗?” ——如此天经地义,像是不曾怀疑过什么,也不允许其中发生变故。 江恬没再说什么,拆开汉堡的包装咬一口,等咀嚼咽下去后,插上习惯喝一口可乐。她晚餐没吃什么,需要这种饱腹感强的。 陆念已经用过晚饭,慢慢蘸番茄酱吃薯条。 抽出一根炸到金黄的薯条,抹上浓厚的红色亨氏番茄酱,就要放进口中,黑T的少年顿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盯着她几秒,然后,他拉近椅子,身子前倾,伸直长臂,把蘸过番茄酱的薯条递到离江恬唇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江恬刚好咽下上一口汉堡,一顿。 她看着那根近在咫尺的薯条。 余光轻扫周围,确定另外两桌的人和服务员都没看这里,她张唇,要接住那根薯条。 下一秒,陆念伸长的长臂收回来,把那根投进自己口中,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吃下去。 江恬:“……” 看着她的表情,少年笑的肩膀抖动。 “行了,给你,不再逗你玩了,”说着,陆念不再笑,又抽出好三根薯条,都蘸上番茄酱,“给你三根好不好,大不大方?” 然后,递过来。 江恬看着他,不张唇。 陆念俊脸正经,用薯条碰一碰她的菱唇,抬抬下巴:“真的不骗你了,看,你都碰过了,啊——” 于是,江恬暂且相信他。 她张开唇。 下一秒,那双眼睛又泛起笑意,与她对视着,少年收回手臂,慢条斯理地把三根薯条全塞进自己口中。 江恬:“……” 男主 从M记出来是十一点一刻。 陆念的车停在商场外的马路旁边,江恬跟在他右边慢慢走。 她朝左边偷偷看他。 少年侧脸的线条在夏夜里呈现刀削斧砍般的英挺。他是那种英俊型的帅气,轮廓深刻到像是能刺伤人的眼睛。 “其实——”陆念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调侃和逗弄,“我是挺帅的对吧?” 偷看被发现,江恬反射性有点脸红。她尽量镇定地移开视线,小声转移话题:“怎么想到请侦探的呀?” 陆念看一眼她发红的耳根:“本来就在通讯录里,刚好看到就想到了。” 江恬:“以前就请过?” 陆念:“对。” 江恬的好奇心被勾起:“为什么请的呀?” 陆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查你啊,不然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 江恬顿住,再次朝左边看他,眼露不可思议。就要打他,少年看着她,慢吞吞道:“不然又怎么知道你拿名字骗我。” “哦。”江恬有点心虚地放下手。 陆念冲她挑眉:“不然怎么知道你那么黄。”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恬伸手给他一顿噼里啪啦的输出。 陆念防卫:“暴力女,暴力女啊……” …… 回到家后江恬没有给爸爸和继母打电话说程家的事,因为一个在出差一个在上班,江恬不想打扰他们。 等几天后江爸爸出差回来,她才郑重说明。 江敬业气得不可开交,而江恬也终于可以利用这件事,理直气壮不再与程家交往。 六月很快过去,七月伴随着暑假到来。 江恬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自身和陆念的关系,她已经确定喜欢他,也确定一时之间舍不得与他断绝来往。 那,就真的只能和邹燕说的一样,维持现状,等到高考结束再做决定。 整个暑假,两人依旧像之前一样,通过视频和发消息保持联络,偶尔他有空时会来宁城,明面上是说看外公,但一离开周家便会来找她。 七月结束时,郝国庆的案子总算有了眉目,由于并未造成重大死亡,一审结束后他只被判刑两年,没有提出上诉。 至于程玉珠和胡晓凯,两人是未成年,但已满十四岁,也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八月过去一半,江恬又收到消息,程家父母用患精神疾病的方法,把程玉珠送进了安定医院。 江恬确定,以程玉珠的性格,一定受不了这种生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地方。 至此,江恬从被程家保姆发现后一直担惊受怕的心终于落定。 …… 穿书公司大厦。 冯素摘下标记“管理员021”的工牌放进背包里。 和同事们说再见后,她走出办公室。 刚乘电梯下到一楼,一名实习生抱着文件从对面走来,大大咧咧打招呼:“冯姐,今天请假啊,这么早下班?” 冯素漂亮脾气又好,充满母性的温柔,总是照顾新人,在实习生中人气很高。 冯素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假请,是去催稿。” 实习生顿时流露同情神色:“冯姐,怎么落你身上了啊?” 编辑部的经理有个臭名昭著的怪癖——拉别的部门经理打赌,如果赌输了,得从本部门出人帮编辑部的人去作者家催稿。 冯素只朝她再笑一笑。 比起坐在工位上处理投诉,她其实更喜欢出门走走。况且,离婚后失去孩子的抚养权,她也不太愿意回空无一人的家。 实习生好奇:“冯姐,这次是哪个作者?” 冯素说:“流成热泪的冰水。” 实习生:“……” 在公司实习两个月,她早听闻过这个作者的坏名声。 “流成热泪的冰水”有一个十分文艺的笔名,却是写刑侦的。虽然名气大,但爱拖稿,且非常难缠,骂人也厉害,听说最原先分配给他的编辑因为经常上门催稿,已经被骂到自闭,主动放弃高提成,想把他转给别的编辑。 但一年了还转不出去。 实习生打抱不平:“冯姐,这么难缠的作者怎么让你去啊……” 冯素也不大明白。 编辑部让别部门的人催稿,一般也有分寸,只会选难度低的小作者。 看一眼手表,见时间不早,她说:“我出门了。” 实习生空出一只手挥舞:“冯姐拜拜。” 抱着文件回到编辑部,实习生实在替她郁闷,问带自己的老员工:“何姐,经理这次怎么让别的部门人去催稿冰水,太欺负人了吧。” 姓何的员工赶紧朝周围望一圈,没看到经理,她松口气,压低声音说:“还不是冰水拖稿太厉害,现在直接摆烂,连超过期限罚违约金都威胁不了他了,经理也没办法,只好放核武器。” 实习生:“那关冯姐什么事啊?” 何姓员工说:“你看过冰水的书吗?” 实习生:“看过,不过看的是电子书,不是穿书看的。” 在这个年代,穿书算是一种新型的阅读方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贵价订制去书中自由活动,更多的人把穿书作假期中的阅读,只愿意付相对的价钱,以书中人的视角看书。 何姓员工:“你看过哪几本?” 实习生:“他最有名气的一本,还有一本《团宠》。”这本书在冰水的书中排不上号,毕竟他以写刑侦出名。 何姓员工意味深长:“你去他品品他书的共性,尤其是早期那几本。” 实习生摸鱼开始看小说。 冰水的第一本书《义无反顾》说的是一名男高中生为了拯救女老师,义无反顾犯罪献身的故事,而他后面所有的书,包括与人打赌不得不写下的《团宠》,其中女主或者重要女角色都是女教师或教授。 还都拥有相似的纯洁品格与温柔气质。 何姓员工凑过来,说:“看出什么没有?” 实习生:“冰水是不是暗恋他老师啊?” 何姓员工说:“冯素刚毕业时在私立高中当教师,教过他。” 实习生张大嘴巴。 悬浮出租车从空中降落在小区门口,冯素用手表扫描付款后下车,登记进入小区,来到1034公寓门前。 她按门铃。 没有回应。 冯素很耐心,继续按门铃。 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大吼:“都说了写不出来,再催就自.杀!” 冯素又按门铃。 几分钟后,门气终于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皮肤奶白的自来卷青年气势汹汹地出现。 看清来人,杨策一整个呆住。轰得一下,他奶白色的脸庞全部红了,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冯……冯老师??” 冯素朝他微笑:“来的路上我看资料就想着是不是你,还真的是你。” 杨策低下头,声音都小了:“冯……冯老师,您进……进来坐……”回头的一瞬间他看到狗窝一样的公寓,露出想死的表情。 冯素看玄关的鞋柜:“换哪双鞋?” 杨策:“不、不用换鞋!” 客厅堆满书籍,乱的无处下脚,就连沙发上也堆满书,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出一条通往沙发的路,把沙发上堆着的书抱走,又将沙发拍了又拍。 不去看身边的少妇,小青年低着头说:“冯老师您坐,我……我去泡杯茶。” 冯素在沙发上坐下,捡起一本书翻起来。 杨策泡好茶出来,刚好望见她手中捧着的书。 黑红色封面上印着《义无反顾》四个大字。 一股血冲上脑门,他放下茶杯冲过来夺走书。 冯素吓了一跳,愣住看他。 杨策好不容易回归正常的脸又开始滴血,把书背在身后,他结结巴巴说:“冯老师,这……这个是垃圾,您不要看!” 冯素还没回过神,对方已经随手抄过身边的一本书塞进她的怀中:“您看这个!” 冯素和婉地说:“好。” 她低头望去,是《团宠》。 冯素:“这个我看过的。” 说完,又勉励前学生一眼:“写的很好。” 杨策奶白色的脸又红了,低下头。 冯素:“你去写吧,什么时候写完一章什么时候我走。” 杨策的脸更红了。 杨策去写稿,冯素留在客厅。因为这个插曲,她回想起那次由于同事的随口一言,查看程玉珠那位客户的申请表,最后观察女主的事情。 《团宠》这个世界的女主确实存在异常,但冯素越看她越偏心喜欢她,并没有上报。 而那件事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 书中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 冯素翻开手中的书。 《团宠》的开篇即是女主程甜甜与男主季烨的相遇。 那是女主高三伊始的夏日,男主季烨转来她就读的学校,一场意外导致的接吻,使得两人成为全校津津乐道的风云CP。 而后来,关于两人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 宁城。 九月一号开学,八月三十一号下午江恬去学校领书。 走进教室时邹燕和施云刚到,正背着书包在黑板旁看新的座位表。见她进来,两人和她打招呼。施云指向第五排靠左窗的一个座位说:“江恬你座位在那里!” 理二班不按成绩,而是结合身高和个人情况排座位。 江恬的身量在南方中等,有一米六多。 每次排座位她的位置都不前不后。 江恬说谢谢施云,然后径直去新座位上塞好书包。 邹燕和施云这一次分别坐第三排和第八排。施云月份最小,个头却是三人中最高的。 上一次施云被调成江恬同桌是特例。 班主任老李和大部分同学都还未到,放好书包后两人围过来。施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饼干开始咔咔吃,邹燕则说:“江恬,你记不记得暑假我给你打电话说转学生的事?” 江恬点头。 暑假有一次一起去吃冰时邹燕提过。 她的消息还和以前一样灵通。 邹燕翘起二郎腿,得意道:“我肯定猜对了,你座位表旁边是空着的,转学生肯定要和你坐。” 这一学期理二班一共减少三人,其中两个出国,另一个是胡晓凯,不知情的同学都以为他又转学走了。 邹燕和施云转而讨论转学生帅不帅,江恬拿出小本子背单词。 江恬的好奇心不强。 只要新同桌不是胡晓凯那样的男生,她都可以接受。 发完新学期的书后老李发表讲话,先是总结去年二班的成绩,将学生们批评教育一番,就差没直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接着再展望新学期,加强学生们面临高三的紧迫感。 “从这学期开始每晚放学留下来晚自习,七点半开始十点结束,家里住的远的同学记得让父母来接……” 一中的高三晚自习是惯例,每个人都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除去几人发出哀嚎,其他人都麻木听着,一边发呆。 最后班主任提起转学生:“这学期会有一名新同学加入我们理实二班大家庭,学习成绩很好……” 神游天外的学生们总算提起一点兴趣。 “男的女的啊?” “成绩多好,比江恬怎么样?” 领书和批评大会结束后,班主任宣布解散。 江恬背上重重的书包,与邹燕、施云走出校园,步行回家,对此事并没有在意。 第二天正常开学上课。 一来到教室,她发现高三和高二确实不一样了,就连平日早读最懈怠的几个同学都认真在背课文。一种紧张感弥漫在教室中。早读结束,课间十分钟还剩一半时江恬突然发现修正带用完。 学校小卖部在食堂旁边,距离较远,要去得跨越整个操场,现在去买大概率下节课要迟到。 第一节课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凶得很,同学们私下叫她灭绝师太…… 江恬一点不想现在去买,可像是有一种力量催促着她去,不去就浑身难受。 江恬难受地忍了忍,还是跑去买修正带。 果然刚付好钱上课铃声就响起,她一路往教学楼跑,气喘吁吁来到门口时,化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 江恬低着头,害臊地举手:“报告……” 有人迟到,化学老师脸色不大好,但看到是她,还是和缓了脸色:“进来吧。” 江恬抬头就要往座位那边走。 忽然她顿住。 江恬看到新同桌。 少年穿着一中簇新的天蓝色校服,戴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地坐在她座位的右侧。九月的天空碧澄,阳光洒满他的周身,像极了少年漫中的场景。 季烨! 转学生是季烨! 一瞬间江恬又惊又喜,甚至想要冲到他面前,问问他后来还好吗? 上辈子被陆念从机场带回去后,江恬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 直到邹燕夸张的一声喷嚏响彻教室,江恬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原地出神了,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匆匆往座位那边走。 季烨意识到迟到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同桌,也站起身来,准备给她让出空隙进座位。 季烨站起来的同一瞬间,江恬也快要来到座位旁,离他一米的样子,抬头正要说一句谢谢,她脚下猛然一滑。 江恬就这么往前栽! 季烨下意识跨出一步要扶她,却也脚下一滑。 他后倒在地,江恬栽进他怀里,差点亲到他。 但因为下意识用手挡了下,并没有亲到。 可如此姿势下,两人还是都僵住了。 全班鸦雀无声。 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江恬慌手忙脚地爬起来。尴尬得闭了闭眼,她飞快小声地说一声对不起,然后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回座位时江恬往滑倒的地面瞟了一眼——那里不知道是谁滴的透明色饮料,在白色地砖上很不显眼。 季烨也回座位上坐好,化学老师重新开始讲课的声音中,他往旁边看去,少女的脸都红了,在阳光中美得不可思议。 这一秒他心脏漏了一拍。 因为过于尴尬,整节课江恬都不敢往旁边看。下课铃声一响起,她想出去拖地板,但季烨在旁边挡着,江恬不好意思和他讲话让他让开。 很快,她听到身旁少年离开座位的声音。 心中微松,江恬就要起身去卫生角拿拖把,转头时季烨已经拿来拖把回来,把座位旁的地砖拖干净。 第二节课是班主任李老师的数学课,他先让季烨上台简单做自我介绍,接着才开始讲课。四十五分钟的课程眨眼过去,下课铃一响,课操场上传来广播操的集结音乐。 江恬和邹燕、施云一起去操场排队做操。等从操场回来,座位旁边是空的,季烨还没回来。 邹燕、施云围在她旁边聊天。 邹燕说:“幸好第一节课我故意打了个喷嚏提醒你,不然你看季烨都要看得丢大脸了。” 江恬有点羞窘地和她说谢谢。 邹燕顿一顿,忽然放低声音:“你不会一见钟情看上他了吧?” 平心而论,季烨是没有陆念帅的,但他也长得好看。陆念的英俊是直白而锐利的,像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第一眼就扎来,让人难以忽视。 而季烨的好看更含蓄内敛——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温和气质,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而且不知道为何,当邹燕看到他和江恬站在一处时,心底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说这两人是天生一对。 施云冷不丁冒出一句:“江恬,我觉得你和季烨好配啊,就好像你们是天生一对。”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邹燕古怪道。 施云惊喜地看她:“燕燕,你也这么觉得啊?” 我们不愧是好闺蜜,心有灵犀。 想到什么,她又转头对江恬说:“要不你喜欢季烨吧,刚好就能不喜欢陆念了。” 邹燕也想赞同地附和一句,但思考几秒钟后她还是没开口。 以前出的主意最后都被证明是馊主意,邹燕不敢再乱出主意了。 被问是否一见钟情时江恬就愣住了。 尽管早就知道季烨是这本书的男主,但江恬从未想过按照原书的剧情与他成为情侣。江恬从未喜欢过季烨。上辈子选择与他一同离开,也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只是信任他。 在与陆念结婚后江恬的视力严重下降过一次,原先在近处她还是能看清楚人的,但认识季烨时,她已经在咫尺间也看不清人了。 其实今天见面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季烨具体长什么样。 这辈子能一眼认出他,江恬自己都吃惊。 江恬摇摇头:“我不喜欢他” 施云也只是提一嘴,见她不想,也就不再提。 邹燕不想再乱出主意,但终究没忍不住。另一个当事人不在这里,她还是下意识降低音量,悄咪咪说:“要不然你假装喜欢他,刚好用这个借口和陆念分手?” 江恬垂睫,依然摇头。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假装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去伤害真正喜欢的人,江恬不愿意。 乍然见到季烨时,出于上辈子的愧疚和天然好感,江恬是想和他当好朋友的。 但意料之外的那个吻,让江恬现在看到他只剩尴尬。 一连数日,江恬与这位新同桌只保持点头之交,直到九月的第二个星期日,两人一起去市里参加联赛,才算熟络起来。 江恬自觉和季烨保持得当距离,但似乎大多数人和邹燕、施云的想法一样,觉得他们十分相配。 关于两人恋爱的流言还是沸沸扬扬。 而当十月份联赛结果出来,两人都获得省一,进入省队得到参加冬令营的资格,又在十月份的月考中并列全校第一,考出一模一样的分数时,这种流言愈演愈烈,已经传到“高三理二班的江恬和季烨私定终身,准备考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的可怕地步了。 甚至连第一天的那一摔,都传成两人第一天见面就接了吻。 …… 十一月伊始,气温在冷和热之间反复横跳。 一场雨后,寒意定格。 五点二十五,天色透黑,月亮升起来了。路灯的光芒照耀人行道和马路上残留的水坑,亮晶晶像散落一地的小镜子。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降速驶过,溅起小小水花,在距离一中后门不远处的马路边停靠。下一秒,驾驶座的车门推开,穿白色滑面水墨外套,戴一顶白色鸭舌帽,打扮时尚的少年下车。 关门锁车后,陆念熟练地从后门翻进学校。 足下的塑胶跑道还带着湿意,他抬了抬帽檐,朝教学楼的方向望去。 主楼和附楼灯火通明,一间间亮着灯的教室悬浮在寂静中,像黑夜的眼睛。 刚朝着那里走出几米,五点半放学的铃声打破寂静。 铃声一停,喧闹声与人声紧跟其上,没过一分钟,第一批放学最积极的学生就冲了出来,如同冲破牢笼的饥饿雏鸟。夜色下天蓝色的校服汇聚成青春的河流。 这条河流中陆念拉高衣领,压低帽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中,面不改色地逆行。 有学生注意到他没穿校服,但无人在意。 夏时令开始到十二月之前,一中都强制穿校服。 比起临近高考,心事重重和压抑的高三生,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明显更加轻松和活泼,二五成群叽叽喳喳。 一个女生说:“好想谈恋爱啊。” 旁边她的朋友说:“你做梦啊,你又不是高三的江恬学姐,早恋还能次次全校第一。” 穿水墨色外套的少年突然顿住。 想早恋的女生羡慕地说:“江恬学姐和季烨学长好浪漫啊,开学第一天就一吻定情,学习都那么好,早恋老师也都不管,他们应该会上同一所大学吧……” 宠他 高三理科实验二班。 讲完最后一道习题时刚好打铃。 铃声一歇,物理老师宣布下课。 上了一天课,学生们都有气无力,一个个像软绵绵的豆芽菜般站起来,拖着声音喊:“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物理老师抱着课本离开教室。 江恬坐下,揉一揉酸胀的眼睛,旁边,季烨递过来一对东西,温和说:“用这个吧,对眼睛好。” 江恬看过去,他手上是一对艾草的护眼贴。眼角余光里,班上最八卦的那几个女生已经从原本蔫蔫的状态变为竖起耳朵的精神奕奕,瞟向这边。 顿了顿江恬说:“谢谢你,不用了。” 她也知道学校里的那些流言。 季烨不勉强,收好护眼贴问:“今天看自习的是哪个老师?” 江恬看一眼笔盒中的课程表,说:“是英语老师。” 季烨:“对了,这个借给你。” 他说完,从课桌一角的书堆里抽出一个笔记本,摊开到最新的一页放到江恬面前。那上面是条理清晰的英语笔记。 这一次江恬无法拒绝。 物理课的上一堂课是英语课,她记笔记的速度有些慢,下课后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没抄完的笔记已经被值日生擦去,而邹燕和施云的笔记一向乱七八糟,只有她们自己能看懂,甚至,有时她们自己也看不懂。 江恬:“谢谢。” 拿过他的笔记补抄。 邹燕和施云来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饿死了。” 江恬握着笔,抬头说:“我不是很饿,等会去吃,先把笔记补好。”高三有集体晚自习,她不再去联赛社团的自习室。 施云只好说:“那我们先去吃了。” 邹燕还不忘提醒她一句:“那你快点啊,去晚了好点的菜都被打光了。” 江恬朝她们点头。 邹燕和施云一同离开,江恬在座位上补笔记。笔芯没水了,她换一根,继续补抄。 季烨也没走,拿出作业写。 写了一会,他臂肘不动,无声地瞥向身侧的同桌。 冬天的教室封闭,充满二氧化碳,刺激面部毛细血管,头顶的白炽灯光下,少女秀发乌黑,校服衣领上的脸庞白里透红,清纯中夹杂娇艳的美丽。 开学第一天见到这个新同桌,季烨就有心动的感觉,他心里也莫名有一种预感,会和她发生点什么。 可直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两人间的关系不咸不淡。 季烨能感受到她不讨厌自己,却有意避着他。 是因为那个意外,或者学校的流言吗? 江恬补好笔记,把笔记本还给他,再次道谢:“谢谢你了。” “不客气。”季烨温声说。 收好笔记本他摘下眼镜在校服上擦了擦,又道:“学校旁边新开了家北方面食馆,叫什么biangbiang面,名字听上去好有意思,你吃过吗?” 江恬摇头:“没有。” 上辈子她是想考去北方的,但没能去成。 季烨:“现在去食堂抢不到什么菜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那个面?” 江恬一愣,说:“我还是去食堂吃吧,邹燕和施云还在等我。” 季烨看着她,突然露出悲伤的表情:“江恬,你是不是讨厌我?” 江恬受到一点小惊吓,立马说:“没有的。” 她怎么会讨厌他呢? 上辈子两人的关系就不错,她还连累到他,江恬对季烨的只有愧疚。这辈子只是出于尴尬,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季烨有点难过地笑一笑:“总感觉你在避着我。” 他的肤色本来就白,而眼前这一刻,因为摘掉一直佩戴的金色眼镜,白炽灯的亮度又高,少年的面色在光线中透出一种苍白可怜的感觉。 江恬垂眼。 这是事实。由于尴尬,除去必要交流外,确实一直避着他。 季烨单刀直入:“是因为学校里的那些流言吧?” 江恬一顿。因为他的直白有些尴尬。 她还是诚实点点头:“对。” 季烨看着她:“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江恬心中的愧疚更甚,说:“是我没站好,和你没关系。” 季烨又笑了笑,说:“这个不用争的。” 江恬从他勉强的笑容中读到一种潜藏着的悲伤。愧疚的感觉在心中流淌,下意识她说:“我请你去吃那个面吧。” 季烨一愣,然后展露笑容:“好啊。” 江恬见他忧云转晴,松了口气。 放下笔,就要拿钱,书包里的手机震动。 她取手机。 是一条短信。 陆念:【一吻定情这种喜事都不通知我一声?】 江恬愣住。 下一秒,又一条短信跃入眼帘—— 【右边。】 江恬朝右望去。 穿水墨色外套,头戴鸭舌帽的少年倚在门口。 教室的灯光充沛,而走廊较暗,他站在光影的交界处,戴着压低的帽子,衣领也拉过下颌,只露出三分之二的脸,像时尚杂志无声的封面。 季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望见门口的少年。 陆念径直走过来。 此时因为抄笔记耽误的时间,教室里包括值日生的其他同学都离开了,只剩江恬和季烨两个。 戴鸭舌帽的高个少年站定到两人旁边,季烨朝江恬投以疑惑的目光。 江恬介绍说:“这是陆念。” 顿一顿:“我朋友。” 话音刚落,看到他抿紧绷直的唇线,似乎为这个生疏普通的称呼微微不爽。 江恬也抿了抿唇。 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总不能直接说“这是陆念,我男朋友。” 而且,刚才才与季烨进行了一场关于流言的对话,此时若那样介绍,像是迫不及待拉来一个朋友冒充男友,与他划清界限,很尴尬。 更何况,两人也并没有真的建立关系。 季烨听到只是朋友,不由自主露出颇有几分如释负重味道的笑容。他主动朝陆念伸手:“你好,我是江恬的同桌,这学期才转过来的,这些天多谢她的照顾了。” 江恬张了张唇。 她并没有照顾他呀。 鸭舌帽少年的手固定在外套中,对季烨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只目视江恬:“没去吃饭?” 季烨看着他,右手还在空中,有点尴尬。 这时候,陆念像是终于意识到他要握手。看向季烨,少年挑下眉,伸手回握了下他的手,又很快地揣回口袋中,像是有点嫌弃。 双手插兜,他漫不经心地说:“不好意思,没看到。” 季烨只能憋着气:“没关系。” 陆念闲闲道:“嗯。” 完全不尴尬,反客为主。 他又看向江恬:“不吃饭?” 江恬:“还没吃,正要去学校外面新开的面馆吃。” 陆念也没吃,于是三人一起。 下了楼梯,刚走出小白楼。 陆念瞥身边的两人一眼,加快脚步,提前好几米左右。 江恬跟上他,与他并排,把季烨甩在了后面。 少年微勾起唇角。 抬手调了调鸭舌帽的帽檐,他看向江恬,似乎有点惊讶地说:“跟到我旁边干嘛,你同桌还要你照顾的。” 江恬:“……” 她小声说:“我喜欢走这里。” 陆念:“哦,随你。” 江恬:“……” 从高三所在的附属小白楼到学校大门还有几百米的距离。 高一和高二生早就走空了,大部分高三生也在食堂或者外面就餐。偌大的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影。 江恬往旁边看。 夜色很凉,但月色温柔,少年立起的衣领遮着小半部分下巴。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么近,那么清晰。 但眉头微拧。 经过上次的事和这几个月,江恬早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几个月每次他来找她,心里都很高兴,而当他离开后,不舍和想念的感觉那么强烈。 结合那条短信,江恬也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还是不舍得他不高兴。 抿抿唇,当着身后几米外季烨的面,江恬主动牵起他的手。 少年任由她牵,看着前方,唇角的弧度扩大。 我的 走出校门,人渐渐多起来,夜色混合灯光弥漫。 怕被也出来吃饭的哪科老师撞见,江恬松开陆念的手。下一秒却被他扣紧。江恬一顿,还是任由他握着。 季烨走在后面,看一眼他们,垂下眼。 一路来到距离校门口一百多米的面馆前。 推门进去,面馆的白色热气扑面而来。来到点餐的收银台前,季烨先点了招牌的biangbiang面,陆念则要了一碗普通的青椒肉丝面。 江恬还在犹豫不决。 她其实不太饿。 季烨推荐,温和地说:“要不要试试我这个,看上去很有特色。” 江恬就要说行,陆念闲闲道:“她不吃这个。” 江恬一顿,看向他。 少年外套的竖领已经拉下来,露出精致的下巴。用下颌微点一下旁边的她,陆念对点餐机前的收银员说:“给她也来碗青椒肉丝面。” 江恬:“……” 于是那个来到唇边,即将吐出的“行”吞咽下去。 拿到打单后去找座位。 找到座位,三人落座。江恬正对季烨,陆念坐在她旁边。 他总算松手。 很快上面,江恬才吃两口,收到邹燕和施云的消息,问她人在哪里。 回复完后江恬顺手把手机放在桌上。 季烨抬头,注意到她的手机壳,随口问:“美少女战士?” 江恬:“嗯,老动画片了。” 翻过手机给他看装饰壳:总体是奶黄色,一轮勾月之上,长马尾的美少女战士手举甜心月之杖。 季烨推推眼镜:“小时候地方台播过,我表妹爱看,我跟着她看过一点,但看得更多的还是奥特曼和宠物小精灵。” 江恬:“我也看这两个,小时候过生日希望有一只皮卡丘做礼物。” 季烨惊喜地看着她:“这么巧,我也超级喜欢皮卡丘,想要这个做生日礼物。” 江恬一顿。 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冲他抿唇僵硬地笑一下。 陆念从面碗中抬头,望着两人。 季烨:“这部动漫说的好像是变身拯救世界的故事?” “对,”江恬松口气,说,“主角月野兔是个初中生,遇到小猫露娜,得知自己拥有月亮的神气能力。每当遇到敌人时,她都会变身水兵月与敌人战斗。” 季烨回忆道:“我记得我表妹最喜欢里面一个戴面具的男角色。” 江恬:“那是夜礼服假面,原名是地场卫。他是月野兔喜欢的人,也是月野兔未来孩子的父亲,在女生中人气非常高。” 季烨刚张了张口要说话,突然,陆念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长指在屏幕上随意点几下,似乎拿出来只是为了回复人消息,然后,一个漫不经心的慢动作:把手机背面朝上,放在桌面上。 面馆的灯光充沛,清晰照映出他的壳面:戴高礼帽和面具的少年着黑色礼衣,身披斗篷,手持一朵嚣张的红玫瑰。 他是夜礼服假面。 她的CP,她喜欢的人,她未来孩子的父亲。 江恬:“……” …… 吃完饭后,季烨先回教室,江恬和陆念在外面散步。 晚自习七点半开始,现在才六点五十不到,江恬不急。她朝旁边看去:出了面馆后,两人的手又不知何时交握在了一起。 视线上移。 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像打了光,帅气得如同艺术品。 江恬想起刚才的那个手机壳,低声问他:“什么时候买的夜礼服假面呀?” 陆念不动声色:“什么夜礼服假面?” 江恬:“就你那个手机壳。” 陆念:“哦,不认识,逛商场看到觉得还行,随便买的。” 江恬才不信他。 一定是上次她说要买美少女战士当手机壳,顺口提到夜礼服假面,他才专门买的。如果她是水兵月,他就要做夜礼服假面,她的CP。 心里涌出一种甜蜜的感觉,江恬正要说话,听到他开口:“那个——” 江恬又看过去:“嗯?” “一吻定情什么的?”少年也转向她,抽出手,挑一挑眉,直接质问道。 这一秒与他对视,江恬居然感觉到莫名的心虚。 明明她和他还不算男女朋友呀…… 江恬垂眼,讷讷低声道:“都是乱传的。” 陆念双手插兜,站在路灯下:“什么意思?” 江恬看着地面:“开学第一天他来教室,我迟到了,他起身让我进去,我不小心摔倒在他身上,差点碰……碰到,但没,我手挡了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人都乱传我们的事,越来越离谱。” “哦——”少年看着她,像是故意拉长声音,“那你还挺会摔的。” 江恬:“……” 她抬眼看一下他的表情,又低头,小声说:“我又不喜欢他。” 陆念盯着她:“干嘛不喜欢他,我觉得他挺好的。” 江恬:“……” 江恬声如蚊呐:“没你好。” 少年精致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我哪里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江恬低声说:“你长得比他好看。” 陆念立刻:“我怎么不觉得。” 江恬:“……” 是谁上次说“其实,我是挺帅的对吧?” 江恬:“你人比他好。” 陆念看着她,嘶气:“你在骂我?” 江恬:“……” 但好像,确实,真的,“你人比他好”约等于“你是一个好人”。 于是天就这么聊死。 但江恬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好了。走出五六米后,少年的手无声地伸出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一齐揣在暖呼呼的口袋里。 江恬的唇角也轻轻扬起。 又走出五六米—— 陆念:“对了。” 江恬:“嗯?” 陆念:“差点亲到哪里了?” 江恬顿一顿,诚实道:“唇角。” 陆念:“哪边?” 江恬又顿一顿:“右边。” 陆念:“离谱。” 江恬:“……” 再次走出十米的样子。 陆念:“昨天没睡好,又开车过来,有点累了,不想走了,去车上坐一坐。” 江恬:“好。” 刚坐进车的后厢—— “对了。”陆念又忽然出声。 江恬:“怎么了?” “你刚才说,”他看着前方的车厢,咬文嚼字般清晰道,“说你不喜欢他对吧?” 江恬:“嗯。” 少年转身,昏暗中直视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那你喜欢谁啊?” 江恬与他对视,脸遽然间有点烧。 ——继质问她和季烨的事,现在,如此逼仄到几乎暧昧的环境下,他又变着法子地逼她再与他表白一次。 江恬垂下眸子,抠着坐垫,小声:“没谁啊。” “知道了,”陆念拿腔作调,看着她拖长声音说,“所以其实你还是喜欢他对吧?” 江恬低音地说:“没。” “那你喜欢谁呀?”他又问一遍,大有一副我就是如此不知廉耻的模样。 江恬脸更热了。 她只好小小声地说:“你。” 陆念:“你是谁,我不懂。” 江恬仍然低着眸,忍不住伸出手打他,下一秒,少年弯下腰,向后扯她的双腿。一声小小的惊呼中,江恬被他放倒在后排车垫上。 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的躯体半压上来。 江恬被迫在咫尺间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睫毛长得像是要探出抚摸在她的眼睑上。少年结实修长的身体带着荷尔蒙的压迫感,呼出的热气拂过脸颊。 江恬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心脏也快要跳出胸腔。 陆念眼神含笑地看她,轻声重复一遍:“你是谁呀,我不懂。” 江恬红着脸移开眼神。 下一秒,少年轻轻咬一下她的右唇角。 像一道电流猛然蹿过身体,江恬僵住。 然后,他松开牙齿,低声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 生日 ——“你是我的。” 上一辈子私奔被捉回来后,也曾听过同样的话。那时憎恨他,听到时心中丛生的只有厌烦和无奈。 再一次听到,居然脸红心跳到不可自抑。 直到十点半晚自习结束,走出校园大门,江恬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句低语。混着点哑,夹杂热气,暖呼呼地吹在耳廓。 霸道中又带着点撒娇的感觉。 脸又燥热起来。 一中校门外聚集大量来接学生的家长,邹燕转头,就要和江恬告别,看到路灯光芒中校服少女醉醺般的微红脸颊。 是因为冬天的教室太闷了吧? 想到什么,邹燕无语地抱怨:“我迟早要给校长写信,给男生多的理科班装里装空气净化器,为什么男的都那么臭,腌入味了吗?” 施云认同地点头:“夏天是汗骚臭,冬天又闷又臭,简直不是人呆的。” 江恬与两人说再见,目视她们登上一辆出租,一齐打车回家。 两人家住得近。 然后,拿出手机,看一眼七点半,刚回到教室开始自习时陆念发来的短信。 ——【车里睡一会,出来时喊我下。】 收好手机,来到校后门。 那辆黑色的SUV原封不动,停在原来的位置。 江恬走到后门旁,敲了几下车窗,窗上贴着防窥膜,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等了几秒车内没反应,江恬握住车把手,试着往外拉车门。 车门没锁,应声而开。 车厢内开了一点天窗,但仍旧昏暗。一排后座放倒,铺开成一张简易小床。因为身高腿长,少年侧卧蜷缩着睡。 他似乎睡沉了,睡得好香,发出浅浅呼吸声,让江恬都有点不忍心叫醒他。 想到短信的内容,还是拽一拽他的裤腿。 没反应。 又摇晃一下长腿,喊一声:“陆念,起床了。” 无反应。 睡得这么沉吗? 江恬矮身钻进车厢,就要再晃一晃他,下一秒,少年闭着眼,长臂一伸,把她搂进怀里,顺带帮她把书包背带卸下来。 声线还带点刚醒来的鼻音,陆念低低道:“陪我睡一会。” 江恬:“……” 他刚才就已经醒了,装睡。 江恬推他一下:“我要回家了。” 陆念闭着眼卖可怜:“每天都好多人来气我,超累,昨天没睡好,头还疼又开了好久的车过来。” 江恬一顿,没动了,小声地问:“谁欺负你呀?” 少年依然闭着眼,刚睡醒的声音透着点可怜巴巴的味道:“公司的人,看我是个小孩,都欺负我,天天排着队来气我。” 江恬抿了抿唇。 这年他才二十,在那些中年人眼里确实是个小孩。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江恬轻声说:“过几年就好了。”经历过上辈子,江恬知道他会很厉害,把那些人都管得服服帖帖。 陆念闷声:“嗯。” 然后平静说:“其实也无所谓,早就练出来了。” 江恬:“嗯?” 陆念:“他们加一起也没你一个会气我。” 江恬:“……” 陆念:“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比你还会气人的女的。” 江恬:“……” 陆念:“还好色。” 江恬:“……” 伸手就要打他,但因为起势高,打到了旁边的硬物。手被碰疼了,江恬一顿,眼中不由自主浮出生理性的眼泪。 陆念:“又色又菜。” 江恬:“……” 伸手牟劲打他,动来动去。 “你再扭。”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好哑。 江恬一僵,不再敢乱动了。 陆念把她又往怀中搂了搂。 双眸闭着,揉一揉她刚才打痛的手,少年低声道:“我再睡一会。” 江恬小声:“好。” 睁眼看着他肩膀对面的前椅后靠,江恬在心中数数,等数到十几秒时,耳边的呼吸陡然变沉了。 他确实很累,几乎秒睡。 怕打扰到他,江恬保持一个姿势半个小时,身体有些发僵。 她还是轻轻动了动,刚好变成面对他。 借着昏暗中隐约的光,几乎贴面的距离下,江恬看到少年的脸:闭着眼熟睡,长睫毛乖顺地帖在下眼睑上。 他是立体眉弓,鼻梁窄细高挺,偏薄的唇。明明是充满侵略感的英挺相貌,睡着时却有一股孩子气的天真。 他身上也是干净清爽的好闻味道,一点没有班上男同学那样的臭味。 一天的课程下来,江恬也很累。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皮发沉,困倦袭来。 被他断断续续的梦话吵醒。 江恬安静地听着,试图从他哼哼唧唧的梦呓中分辨出此刻的梦境。尝试失败,然后,听到他在耳边的一声低喃。 “宝宝。” 江恬的脸蹭的红了,没理他。 谁是他的宝宝呀…… 好半天,耳际仍然安静着,只有呼吸声,江恬瞥眼看过去,少年依旧在睡。原来他并没有醒来,那两个字也是梦话,不知梦到了什么。 经此,困意全消,江恬重新看回黑暗. 紧接着,少年小小翻动下身体,把她往宽厚的胸膛里扯了扯,又在她耳边轻轻叫了好几声宝宝,喋喋不休,颇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第十几次时,终于忍不下去了,江恬小声道:“干嘛呀?” 陆念熟睡中也顺利找到她的右唇角,亲一下:“你是我的。” 然后,心满意足地彻底睡了过去,安安静静的,不再骚扰她。 江恬:“……” …… 十一月上旬转瞬即逝,二十六号,感恩节的第二天,江恬随省队的其他十几名同学一起前往山城,参加这一年的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冬令营。 飞机十点半起飞,到达山城机场时是下午一点半。 出口处有志愿者接机。 等坐大巴到达酒店是两点多。 报道完,领取参赛指南,和其他人简单拍照留念后,江恬回酒店房间。 放下行李箱,坐在床边休息一下,拿出手机,联网。 有半小时前陆念发来的消息。 陆念:【到了没?】 江恬:【刚到,集合后进酒店了。】 拍一张酒店的照片,发过去。 几秒后。 陆念:【今天别忘记好好照顾你同桌。】 江恬:…… 自从那天后,他每天都要阴阳怪气说这一句,就好像季烨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似的。但江恬没觉得季烨喜欢自己。 就要回,收到季烨发来的短信。 季烨:【要不要一起去看考场?】 江恬顿一下。 这一届冬令营的主办方是山城师大第一附属中学,就在酒店旁边,而宁城一中来参赛的只有他们两个。 她回:【我明天开幕式过后再去。】 片刻,收到回复:【好的。】 接着,江恬打字,继续回陆念。 江恬:【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考场。】 下一句“我没去,说开幕式后再去”还在输入中—— 陆念:【6】 江恬:…… 又聊了几句关于比赛的,江恬在输入框中打“今天是我生日”。公历十一月二十六号是她的生日,爸爸妈妈收养她的那一天。 就要发送,顿了顿,还是删除。 ——直接说这一句,就好似她眼巴巴地指望他记得她的生日。 结束话题后,因为早起赶飞机有点困,江恬把行李中的东西拿出来,简单收拾后上床小憩。小睡一觉醒来后是六点半,一中刚放学不久。 有邹燕和施云发来的消息,祝她生日快乐。 江恬:【谢谢,我补了一觉,刚刚才醒的。】 邹燕:【可惜,偏偏你今天去比赛,要是在学校,我和施云就买个蛋糕,一起给你过生日了。】 施云也说:【对,刚好今天周五,可以跟班主任自习请个假,你学习那么好,看在你的面子是那个老李也会同意的。】 没有生日蛋糕,江恬并不觉得可惜。 这辈子已经很好了。 上辈子的十八岁生日她有程家买的大蛋糕,但那蛋糕不是真心的,在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受到程玉珠系统的影响不太喜欢她了。那一个生日江恬是在虚情假意,以及失去爸爸的痛苦和失去一个肾脏的病痛中度过的。 这辈子即使没有蛋糕,她也很感恩和知足。 聊了几句后,以一句【我去餐厅吃饭了,不然要结束了】作为结尾。 邹燕:【去吧。】 施云:【快去快去,我们也在食堂吃饭了。】 点出三人小群后,江恬看向和陆念的聊天框。 记录还停留在小睡前。 没有生日祝福,甚至连一条新消息也没有。就好像,他根本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而明明,那天晚上睡醒开车离开前,他还问过她。 望着一动不动的聊天框,江恬抿紧唇。 带上酒店的餐券和房卡后,离开客房,去四楼的自助餐厅吃饭。 参加这一次冬令营的除去各省市的代表队,还有来自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和俄罗斯、新加坡的代表队,共计五百多人,分住在师大附中旁的三家酒店里。 江恬到达餐厅时正值用餐时间,餐厅人声鼎沸,几乎都是这次冬令营的来宾。 刚取好餐盘和食物,隔着几米望见季烨。 顿一下。 季烨也看到她,径直端着餐盘来到她身边,笑容满面。 江恬不好意思故意不和他一桌,于是一起落座用餐。 边吃饭边聊关于比赛的事,快用完盘中晚餐时,季烨突然起身,推一下眼镜:“我去再拿点东西。” 江恬:“好。” 低头吃切断的煮玉米,没有看他。 没一会,季烨回来,盛了一点新食物,还带来甜品区的一块自助小蛋糕。他把蛋糕放到江恬的一个餐盘中,温和说:“生日快乐。” 江恬愣一下。 还没问他怎么得知自己生日的,季烨已经坐下,先一步解释说:“上次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整理东西,看到了档案。” 江恬与他说谢谢,礼貌地吃了一口那个小蛋糕就放到一旁。 她不是太喜欢自助餐厅里的甜品,总觉得带着一股劣质的塑料味,有些置放太久的,口感还很硬。 吃完饭,一道走出自助餐厅,季烨像是随口问:“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师大附近的夜色还是不错的,还有一个挺有名的景点,晚上会亮灯。” 江恬又是一愣,看向他的脸庞,想起陆念的那句“今天别忘记好好照顾你同桌。” 一直以来,尽管知道季烨是男主,但江恬并不觉得他喜欢自己: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两人除去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交集,几乎没有其他的交集。 他也没说过,而江恬更没感觉出来。 可这一刻,忽然之间,江恬有一种感觉,陆念的阴阳怪气不是空穴来风,季烨可能真的有点喜欢我。 江恬看着他温和的脸,有点不自在:“不用了,我还想回去复习一下题目。” “那行,你去吧,不要太紧张,会考好的。”季烨勉励她一句。 江恬点头:“你也是。” 然后匆匆离开。 她想到上辈子。如果上辈子季烨也和这辈子一样,没多少交集,但也喜欢我,那他最后说要带我走就不是单纯出于热心和帮助,而是私心。 季烨两辈子在心中接近完美的形象破碎了,江恬心情颇为复杂。 但也没时间考虑这些。 她看向手机中的聊天框。 晚餐结束,已经七点四十,但聊天记录还是之前的。没有生日祝福,也没有新消息。 他真的把我的生日忘了。 江恬的心发涩发酸。 她收回手机,咬着唇回到房间。家人也发来祝福,回复完后,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江恬坐到床上,打开之前领的参赛指南,逼自己看,好好准备考试,不要让情绪被别的东西影响。 八点半时客房里的电话响起来,江恬去接。 前台小姐清脆地问:“您好,是江恬江小姐吗?” 江恬:“是我,有事吗?” 前台小姐:“您有一个快递下来拿。” …… 江恬去前台酒店取回快递。 那是一个十六寸的大蛋糕,莱凯斯汀的,价格不菲。蛋糕沉甸甸的,单手拎不动,得用双臂抱起来。蛋糕用白色的精美纸盒装盛着,四面捆有金色塔夫绸,在最上方打了一个足有十厘米的蝴蝶结。 拆开蝴蝶结和纸盒。整个十六寸的大蛋糕露出真容,是厚厚的三层巧克力慕斯,铺满黑色的巧克力片,竖插一根白巧克力做成的生日牌。 没有人会送她这么大的贵价蛋糕。 除了—— 这一秒落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来,是视频电话的声音。 江恬心脏快跳一下,走过去点接通。 少年放大的俊脸出现在视频框中。 陆念眼眸含笑,语调上扬:“今天是天上哪位小公主的下凡日啊?” 庆生 江恬看到他靠坐在床头,头顶有一只黄色头套帽子:皮卡丘的造型,卡通布灵灵的黑色大眼,红腮红,耷拉的耳朵,两侧垂下一对长条。 正要问,忽然忆起那日吃面时与季烨的对话。 ——“我也喜欢看这两个,小时候过生日最希望有一只皮卡丘做礼物。” 这一刻,心中的甜蜜如同涌泉。 陆念单手撑床换一个坐姿,帽侧皮卡丘的耳朵也跟着动了动:“蛋糕收到没?” 江恬看着他:“嗯,刚拿到。” 然后脱口而出:“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呀?” 说完的顷刻既后悔又羞窘。问出这句话,就好似怨妇一般。 陆念不以为意,斜靠在床头:“刚刚在弄别的,才忙完,打晚了一点。” “嗯。”江恬低低地说。 没忍住好奇她又问一句,“在忙什么呢?” 视频里的少年看着她。 俄而,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微笑。陆念手抵住唇边,轻咳一声:“我先挂一下,等会打给你。” 江恬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心中嘀咕,他在卖什么关子呀? 等了一分钟左右,再次有视频请求响起。 江恬没有犹豫,按接通键。 下一秒,少年坐在电脑前人体工学椅上的画面重新占据手机页面,他依然戴那顶黄色皮卡丘帽子,身后是大半个卧室。 曾经多次视频通话,江恬早目睹过他的卧室全貌。 然而,这一次,却是以一种陌生的全新方式。 吸顶吊灯散出的光芒抚亮卧室的每一个角落,光线之中,墙壁的吊顶线挂满粉色气球。同样,一簇又簇的气球紧紧拥抱在一起,开在房间的好几隅,如同拔地而起的巨大粉色野莓。 就连床铺上也泛滥着粉红。 一只只粉色公仔脸色无辜,无助挤躺在气球的间隙里,而正对床头的墙面上,粉红字母和数字气球活泼地排列组合,以一种跳着恰恰舞的姿态。它们的下方,是上短下长排成两行,用麻绳系挂的粉色生日横幅。 他的卧室成了粉色的海洋。 更致命的是,这片粉色的海洋里,江恬看到自己的照片。 ——那些在邹燕自拍时被强迫着一同拍下,附加上这年夸张非主流特效的自拍照,一张张被打印成巨大的尺寸,挂在四周空白的墙上。 有比着剪刀手的,歪头的。 甚至嘟起嘴唇的…… 一瞬间,看着那些照片,江恬的呼吸都停止了。 下一秒,她丢开手机捂住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喂,我弄了好久的,你那是什么反应啊,不喜欢到手机都扔了,要不要那么夸张啊。”少年有点纳闷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江恬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她小声地撒谎说:“不是,没不喜欢,手滑了一下没拿稳。” 说话的同时,眼神尽量撇开,不触碰到那些照片。 陆念身子前倾,俊脸放大。盯着她看了几秒,他慢吞吞说:“那你干嘛不看我?” 江恬连忙看回他。 于是,目光不得不又碰上他背后的那些放大的自拍。 啊啊啊啊啊啊! 江恬强忍住不撇开视线。 陆念又盯了她几秒,没看出撒谎的痕迹,于是靠回椅背,说:“真的喜欢啊?” 江恬用意志力不去看照片,只看他的脸:“嗯。” 少年靠着椅背,忽然懒洋洋地说:“都是我一个人弄的,没人帮忙。” 江恬一顿,看着他说:“你好厉害呀,一个人弄完。” 少年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肘臂搭在椅子上,他用轻描淡写的声音说:“也没什么,但因此花了点时间,现在才打给你。” 江恬:“吹这么多气球一定很累吧?” “谁还一个个吹?”陆念说,“是用氦气罐充的,第一个送来的氦气罐是坏的没法用,打电话让送新的用了点时间。” 江恬看着他:“嗯。” “但新氦气罐送来前的气球都是我自己吹的,”他停顿一下,忽然又道,“吹了好多个,我嘴唇都吹肿了。” 说完,不再说话,只盯着她看。 像是在等待什么。 江恬会意地关心道:“肿得厉害吗?” 陆念身体再次前倾,靠近镜头怼近唇:“你自己看。” 于是,这一刻,少年的大半张脸怼满屏幕。 江恬看到他挺拔的鼻,偏薄的唇,皮肤在夜灯和镜头的曝光下白了好几度,像用上很多年后那种校园复古校草滤镜。 这一年的像素不够高,江恬看不清楚。 江恬说:“我看不清。” 陆念:“你手机拿近点啊。” 江恬把手机拿近,离脸庞十厘米不到的距离。 陆念:“这下看到了吗?” 江恬:“没有。” 陆念盯着她,低声道:“再近点。” 江恬再把手机拿近,仔细瞧。屏幕几乎贴上脸。 “现在呢?” “还是没——” 下一秒他突然亲一口屏幕。 江恬顿住。 然后,连同脖颈,脸全部红了。 心跳的声音那么吵闹。 …… 江恬重新拆开十六寸的蛋糕包装,把代表岁数的十八根蜡烛插进蛋糕里。今天过去,从今往后,她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因为月份小,江恬上学晚一年。 由于刚才的那个偷袭,她脸上还有残红的余韵。 陆念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说:“不把皇冠戴上?” 江恬不太想戴那个,但看一眼他头上的皮卡丘,还是乖乖去折那只纸皇冠。折好戴上后,点蜡烛,关灯,唱生日歌和许愿。 重新开灯。 陆念:“许的什么愿?” 江恬说:“不告诉你。” 希望家人身体健康。 还有,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这么小气?”陆念啧一声,“亏得我又给你买蛋糕,又准备这么多,还特意去买了这个帽子,商场里找半天。” 他抬头指一指那只皮卡丘。 江恬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问:“你生日是哪一天呀?” 她也可以给他买蛋糕。 上辈子结过婚,但时间太短,江恬不清楚他的生日。 陆念:“不告诉你。” 江恬:“……” 陆念:“一月一号,我不过生日。” 江恬就要发问,想起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他不过生日,因为那也是母亲的忌日。 江恬垂眼。 陆念忽然道:“不如你提前也送我一个生日礼物?” 江恬抬眼:“你想要什么呀?” 陆念:“你给我唱首歌?” 江恬下意识拒绝道:“不要。”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刚才那首生日歌都是小声唱的。 陆念盯着她几秒,忽然,慢条斯理地问:“你不会是唱歌跑调吧?” 江恬:“……” 没有为难她,少年起身消失在摄像头的范围内。再次回来时,江恬看见他怀中抱着一把白色电吉他。 插电,接上音响,陆念抱着白色电吉他:“今天你生日,我大发慈悲,你点我唱。” 什么叫大发慈悲呀…… 但江恬没想到他还会击他和唱歌。 陆念怀抱击他,冲她挑眉:“怎么一脸惊讶的样子?” 江恬如实道:“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在国外被冻了卡,没有钱的时候我可是靠这个吃过饭的。”陆念微微低头,左手三指按住品柱,右手拨了下弦。和弦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声响。 然后,下巴冲她抬抬:“点吧。” 江恬平时不怎么听歌,一时想不到。她说:“你随便唱一首吧。” 陆念:“那我随便唱了。” 江恬:“嗯。” 陆念继续弹起电吉。 少年坐在那里边弹边唱,偶尔低一下头。背景的粉色海洋早已融入灯光,将他的周身也镀上一种梦幻的色彩。 他正经时是清冷声线,带着磁性。 江恬看着他,微微出神。 他很会唱歌,这也是上辈子江恬所不知道。 他的生日她也不知道。 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少年弹唱的动作忽然一顿。 忽然,他抬头,有点坏地笑一下:“色眯眯地看着我干嘛?” 江恬:“……” 江恬:“你还唱不唱了呀?” 于是陆念低头,继续按弦把这首歌唱完。 等最后一个音符的旋律消失在空气中,江恬想起什么,担忧道:“电吉他声音这么大,会不会吵到你爸爸?” 陆爸爸还在生病。 陆念说:“他不在家,在医院。” 江恬犹豫一秒,问:“你爸爸还好吗?” “不太好,”他说,“医生说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 江恬沉默。 陆念:“我其实有点害怕。” 江恬看向他。 少年还怀抱着电击他,微微垂着眼睛。他周身还是梦幻的粉色调,却仿佛一瞬间落满苍寒大雪。 “不想害怕也不能害怕,但还是有点害怕。”他低声。 江恬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忽然,陆念又垂着眸,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但他要是死了,我是不会为他哭的。” 江恬一顿。 陆念抬头:“他再婚的时候我就当面跟他说过,等你死了我是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还要开两箱最贵的香槟庆祝。” 江恬:“……” 江恬:“你爸爸没当场打你呀。” “又不是谁都像你那么暴力的。”他抱着电吉他抬眼觑她,理所当然地说,似乎这是什么众所周知的事情。 江恬:“……” 陆念:“我很多年没哭过了,” 江恬说:“上次你哭了。” “哪次?” “你喝醉我去看你那次。” 江恬还记得他红着眼圈的样子。 陆念:“那肯定是你趁我喝醉把我打了一顿,把我打哭了。” 江恬:“……” 陆念:“难怪后来醒了发现身上青青紫紫的。” 江恬:“……”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我呢?”少年盯着她看,唇角微勾,面不改色地说。 江恬:“……” 她忍不住小声反驳:“明明是你喜欢欺负我。” 少年随意又拨弄下吉他的弦,等音符停歇后他说:“我怎么欺负你了,KTV出来那一次,不是你打了我一巴掌?” 江恬确实理亏,无力反驳。 她轻声道:“对不起。” 陆念:“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 江恬:“……” 陆念:“刚才那首歌喜欢吗?” “喜欢,”江恬说,“是什么歌?”因为是粤语,她一个字没听懂。 陆念:“《我们的天空》,歌迷纪念黄家驹的歌。” 江恬:“Beyongd的主唱?”这位歌手很有名,不常听歌的也知道。 “嗯,”陆念说,“我最喜欢的歌手。” 陆念让她点一首Beyongd的歌。 江恬第一个想起的是那首如雷贯耳的海什么,但她突然记不起全名,于是点另一首同样有名的。 江恬:“《真的爱你》。” 陆念坏笑:“我不信,除非你证明一下。” 江恬:“……” …… 十六寸的蛋糕太大,江恬吃了一小块,把剩下的分给了省队的其他同学和带队老师。 第二天早上是开幕式,结束后她独自去附中看了考场,静待二十八号的考试。 二十八号一早,考试正式开始。 和历届冬令营一样,考试分两天举行,每天三道题,限时四个半小时完成。第一天的三题是两道证明和一道求解,几何题证明四点共圆、数列题证明无穷多项是素数,求解题则是在指定条件下求绝对值的最大值。 从考场出来拿回手机,群里有消息不断弹出,都是在谈论题目的。江恬没参与。 既然考完,她就不去想。 二十九号早八点,考试继续。 这一天同样有两道证明,外加一道综合题,但难度增大。 考试结束后是午餐时间,江恬带上餐券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午饭。 又碰到季烨。 看到同桌,他远远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端着餐盘走过来,在江恬身边坐下,温声说:“今天又这么巧。” 因为滤镜破碎,江恬看到他很不自在。 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季烨:“写的怎么样?” 江恬本能地说一般。 季烨自我感觉还不错,安慰她道:“说不定结果还可以,不要提前灰心。” 江恬点点头。 季烨又问她下午要不要出去玩:“晚上出去吃火锅?就当落后两天替你庆生了,刚好考完了无事一身轻。” 江恬摇头,找到拒绝的理由:“成绩没出来,我不大有心情。” 季烨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失望。 再次抬起头时,他表情如常,微笑着问:“那明天闭幕式后出不去去玩?” 江恬打马虎眼,含糊道:“看成绩再说吧。” 匆匆吃完午饭,她用餐巾纸拭拭唇,与季烨说再见,起身离开自助餐厅回到酒店客房。整个下午江恬在看电影中度过,晚上则早早入睡。 第二天还有闭幕式。 三十号早上,冬令营闭幕式在师大附中的大礼堂准时开始。 闭幕式上,举办方当场宣布考试成绩并举行颁奖仪式。冬令营与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类似,设出金银铜三项排名,每项数人。 排前六十的参赛者可以入选国家集训队,获得高考保送的资格。 江恬拿到金奖,顺利晋级,而季烨感觉良好,但最终真实成绩一般,无缘集训队和保送。 上台领奖前,江恬远远看他一眼,抿抿唇,心中莫名有一种“明明准备充分考得不错,但成绩出来前非要垂头丧气说感觉一般”的心虚感。 江恬记得上辈子这种会被骂学婊。 但让人高兴的是,季烨似乎不再有心情找她玩了。 闭幕式结束后是合影,结束后江恬独自回到酒店客房。手机里,省队群中有人组织下午出去玩,落选的人都不大有心情。 组织者一个劲地劝“来都来了”。 关掉会话,江恬打电话给爸爸还有班主任报喜。等和班主任的通话结束后,她想一想,也拨打陆念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少年低低的嗓音传来:“喂?” 江恬告诉他结果。 陆念听完,先是恭喜她,又随口问一句:“那下午回去?” 江恬:“下午不回去,太匆忙了,明天早上和省队一起回去。”这是集体活动,要一起来一起走。 陆念嗯一声:“那下午干什么?” “还没想好。”江恬说。 她想起群里的活动,顺口又道:“群里有人组织下午去市中心玩,在犹豫去不去。” 附中不在中心区。 陆念停一下,然后,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啊?” 江恬微顿:“不知道,我看一看。” 她缩小通话界面,打开省队的群。 组织者的劝说下,大部分人都报了名。季烨居然也在。到现在,只剩下她和隔壁市高级中学的一个同学还没回复。 江恬回视频页面:“几乎都去。” “你同桌也在啊?”少年冷不丁问。 江恬一愣,说:“在的。” 陆念:“你要去?” 江恬没有立刻作答,她还在犹豫去不去,毕竟是集体活动。 下一秒,陆念突然说:“山城不好玩的。” 江恬:“嗯?” “我以前去过几次,去了就再也不想去,”陆念煞有其事道,“夏天热冬天冷,也没什么好玩的,路还陡,坡子也多,你体力多不行你自己也清楚。” 江恬:“……” 这一年的山城还没有成为网红城市,但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旅游目的地。何况,她也没有那么菜吧? 江恬小声反驳他:“山城的旅游还挺有名的。” 陆念不动声色:“都是媒体骗你的,专门骗你这种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无知少女,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比你清楚。” 江恬:“……” 他就是不想她和季烨出去,单独不行,集体活动也不行。 江恬说:“好,那我不去了。”其实她比较宅,也不怎么喜欢出门,尤其和一群陌生人一起。 那头传来少年心满意足的一声嗯。接着,陆念又问:“保送资格什么时候下来?” 江恬:“大概十二月或者一月的样子吧。” “那之后你不就不用去上课了吗?” “应该还要的,还要拿高中毕业证。” “那集训呢?什么时候?”他追问。 江恬思考一下:“还不清楚,但一般都是三月份或者四月份。” “不用担心高考,集训又在三、四月份,那明年寒假你是不是挺闲的?”少年忽然懒洋洋地冒出一句。 江恬:“嗯。” 怎么了吗? 他低笑一声:“寒假来江城找我玩,江城才好玩。” 江恬:“……” 葬礼 十二月一号一大早,冬令营闭幕式的第二天,江恬随省队坐飞机回省会,又独自坐大巴回宁城。 在家修整半天后,二号星期四她正常回学校上课。一边上课一边忙保送的事情。 等到了月末,保送的资格正式下放,她确定保送的是首都大的数学系。班主任老李要求江恬正常上课,但允许她不再参加月考和晚自习。 邹燕羡慕地要哭了:“我也不想上晚自习,不想月考。” 施云嚼着零食,含糊不清插一句:“但燕燕我们还要高考啊。” 邹燕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颓废完后她抖擞精神,在第二节课的课间操后拉着江恬,迎面堵住正要回教室的张雪。 “张雪!”操场上,邹燕热情十足打招呼。 张雪见了鬼似的瞪她。 她也清楚邹燕特别讨厌自己。 邹燕挽着江恬的胳膊,嘹声说:“恭喜你啊张雪,我们江恬今天确定保送,以后都不参加月考了,你又能当回老二了!” 周围散操的学生们闻声望来。 一瞬间,张雪的脸色涨如猪肝。 以前她和江恬在成绩榜上平分秋色,但江恬突然开了窍似的,英语突飞猛进,从那后她就只能当第二,可自打隔壁班转来那个姓季的男生,她连第二都保不住,只能屈居第三。 恨恨瞪邹燕一眼,张雪扭身疾步离开。 邹燕笑嘻嘻遥望她走远的背影。 一整天邹燕都神采焕然。 她将痛苦转移了。 十二月末是圣诞节,节日过去后没多久,新的一年来了,白梅的冷香萦绕整座东南小城。 继保送的资格确认后,有关集训队的日期终于下来,比预期的早,定在二月二十号,地点在靠海的鹭城。 很快,二零一一年的寒假也如期而至。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江恬收拾好课桌,背着书包和邹燕、施云走出高三的小白楼。通往大门口的水泥路上,邹燕看向她:“难得没有作业的寒假,又没有升学压力,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江恬手握书包肩带,摇头:“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她不是很喜欢出去玩。 邹燕可惜地说:“我要是你,肯定大玩特玩。” 因为这个话题,江恬想起陆念的邀约:昨天他又提到让她寒假来江城找他。她以今年的集训比较早,元宵节一过就得去集合为由拒绝了。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去江城见了他,在陆父的葬礼上。 除夕刚过没多久,江恬收到陆爸爸过世的消息。 …… 二月十八号,江城。 陆启明的追悼会定在正月初十六,元宵节后的第一天,为期三日,地点为郊外的仙陵山殡仪馆。 十八号一大早,陆意随家人来到殡仪馆。 十点追悼会对外开放,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内部的亲属追悼仪式。 主持人发表悼词后,亲属绕遗体一周瞻仰遗容。 绕圈慢走,陆意看到花圈围簇中父亲永眠的睡颜,想起父亲待自己的慈爱往事,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盈眶。 他去看对面的陆念,大哥身穿黑色西服套装,胸口别一朵白色纸花,英俊脸庞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陆意心中微微生怨。 他清楚大哥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但父亲过世到现在,大哥一滴眼泪没流,还是让他心寒。 内部追悼仪式很快结束,陆念去确认处理十点后对外开放的事项。 陆意暂时无事,和同样悲痛的继母戴招娣说了几句话后,站在角落给群里的几个朋友发消息。 他们今天会来参加追悼会,但才刚出门,赶来还要一个多小时。江城面积大,有六千多平方公里,仙陵山在郊外,距离城区不近。 发送出一条消息,陆意再次抬头。 继母戴招娣强忍悲伤,正看管着两个双胞胎弟弟,让还不知死亡悲愁的幼小他们不要捣乱,另一边黄白菊花掩映的墙旁,大哥陆念仍在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沟通事仪,冷静从容,面上无一丝悲伤难过。 对比鲜明。 陆意心中的怨念翻腾。 他忍不住给群里的朋友们抱怨吐槽:【我哥到现在一次没哭过,好像我爸不是他爸,他一点都不伤心。】 一个朋友回得很快:【他巴不得你爸死吧,你家现在都是他的了吧,你爸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还把公司和股份都留给他了。】 另一个也说:【你爸那么对他,要我是你哥我也不哭,他是不是还在怨恨你爸呀?】 陆意心里有怨,但也不乐意朋友们诋毁大哥。 他立刻回:【你们别乱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再乱说就滚回家别来了,留给我哥当然是因为我哥比我强。】 几个朋友不再诽议陆念。 【行了行了,都出门了还让我们滚,我们滚来了。】 【哈哈哈哈也对,留给你这个考试都不及格的爱哭鬼估计没十年就要破产了,留给你小妈你家就要改姓戴了。】 【对了,你哥也在吧,一直都没见过他,他以前不是神童吗,我还挺好奇的。】 十点追悼会对外开放,父亲的亲朋故友,以及闻讯而来的社会各界人士陆续到来。 十点半时,陆意再次收到群里几个好友的消息。 【我们到达仙陵山停车场了,马上过来。】 等了五分钟,陆意出门迎接,望见正在爬台阶的好友。 注意到他等在门口,一个朋友三两步跑完最后二十多节台阶,挨到陆意身侧。斜指后方台阶,他悄声问:“左边那个拎箱子的靓妹谁啊,认得不?” 陆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吊唁的来宾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地从阶梯上步行而来。 其中不乏黑裙高跟,打扮精致的名媛,但台阶中段最左侧那个拎着行李箱,独身登梯,穿简单亮面黑色长羽绒服,配同色系厚打底裤和及膝长靴的少女依然打眼。 她素面朝天的脸蛋在晨辉交接中清艳又明丽。 陆意记性不错,认出她是快乐魔方那天和陆念在一起的女生之一。应该是大哥的朋友吧,心里想着,他迎接过去想要帮忙。 早上出了太阳,江恬艰难地拎着行李箱上台阶,白皙的脸庞因为沁汗微红。 冬令营为期将近一个月,带的东西多,行李重。她来时没告诉陆念,是从火车站乘地铁后转了趟公交来的,体力消耗不小。 陆意走到她跟前,主动要帮她拿行李:“我帮你拿着。” 江恬一怔,也认出他来。把行李箱交给陆意,她温声细语地道谢:“谢谢。” 陆意扛起行李箱。 他先天不良,身形瘦弱,才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旁边一个朋友看不过去,接手江恬的皮箱。陆意得以喘口气,对江恬说:“我哥就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江恬:“好。” 陆意领她进吊唁厅。 跨进大门的刹那,熙熙攘攘的来宾中江恬看见陆念,他站在奠字下逝者照片几米外的一侧,西装笔挺,接待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 陆意走过去,低声道:“哥,你有朋友来了。” 陆念侧头,视线触及门口黑色羽绒服的少女。 陆意离得近,目睹他神情的变化。 仅仅一秒,哥哥俊脸上的冷静从容坍塌,眼圈发红。 一瞬间陆意什么都明白了。 哥哥没有不悲痛,也不是还在怨恨父亲,他只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了。这个家已经没有爸爸了,他是大哥,从此要承担起一切。 “哥……” 陆意的眼眶也红了,哽咽一声。 低头悄悄拭掉眼角泪水,他又朝江恬望去,能让大哥控制不住情绪,一定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她是谁? 他忽然想到那天偷看到的打印记录。 陆意的目光在江恬脸上打转,若有所思。 …… 大厅人多眼杂,悼唁结束后江恬和陆念从后门出来。 两人朝大厅后的小路慢慢走。 江恬看着厅后蜿蜒的小道,轻轻踢了一块小石子:“那么多人,出来没事?” 陆念:“还有陆意在,出来一会没事。” 江恬轻轻嗯一声,撇脸看他,冷阳蓝天,少年的西装领口洁白,眼尾的红痕那么明显。她顿一下,从口袋抽出纸帕递过去。 陆念看向她:“干什么啊?” 江恬又顿一下,垂睫把纸帕收回口袋。 他肯定是不会承认想哭的。 两人并排朝小花园走,陆念余光留意到她突然停步。 江恬从口袋握出一团白色有线耳机。 用两只耳机堵住耳道,她轻轻闭上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低声说:“我现在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如果不会被听到,也不会被看到,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忌地哭泣? 陆念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看着她。 少女有点局促地闭着眼,手指抠着衣角,动作温柔充满怜悯。 心忽然柔软得像要塌下一块。 察觉到他的注视,江恬的不好意思更深了。 我是不是有点傻呀? 她抿紧唇。 下一秒陆念摘去她一侧的耳机:“哭过了。” “嗯?”江恬睁眼看向他。 少年的侧脸在晨光中线条清晰,江恬听到他低声:“几天前哭过了,曾以为不会有眼泪,但还是湿了眼眶。” 江恬看着他轻轻嗯一声。 陆念:“有注意没让人看到。” 江恬:“……” 两人继续慢慢走。 陆念:“来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江恬嗓音柔和地回答:“有公交直达,很方便的。” 陆念突然又看向她,慢吞吞:“再这样见外就直接抓你去结婚了。” 江恬吓了一大跳,抬头看他。 陆念垂眸盯着她的表情,笑的不行:“干嘛一副受到大惊吓的样子啊?” 察觉反应过度,江恬又羞赧又窘迫。 “你烦不烦人呀?”她小声地说。二月的山风吹拂发热的脸颊。 陆念突然:“我爸临终前留有遗言的。” 江恬愣住,又抬头看他,好奇道:“什么呀?” 少年低头与她对视,挑下眉:“我爸说走之后,在天之灵希望看到我早点结婚。” 江恬:“……” 注意到她的表情,陆念笑的更厉害了,肩膀都抖动一下。几秒后他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下来,正色道:“是真的有遗言,这次不骗你了。” 江恬暂且再相信他一次:“是什么遗言呀?” 少年看着她,一本正经:“我爸说男人就该早点结婚。” 江恬:“……” 江恬快步朝前走,不再理他。 少年跟上去,低声笑着说:“干嘛,不信你去问问我爸,他就在那里啊。” 江恬小声说:“那你干嘛不自己去问?” 陆念:“还没结婚,不敢去。” 江恬:“……” 在他的皮鞋上踩一下,江恬走得更快了。陆念漫不经心拍掉鞋面上的灰尘,再次跟上来,与她并排:“上次都把我的鞋踩坏了,还来。” 江恬小声辩驳:“我没踩坏,你故意划开的。” 陆念:“你有证据?” 江恬:“……” 走出几步,陆念又说:“我爸没留遗言,但走之前和我谈过心,交代了一些身后事,叮嘱我一些东西,比如公司里的人事关系,还有一些别的。” 这听上去像是真的。 于是江恬轻软地问:“还有什么呀?” 陆念懒洋洋:“想知道呀?” 江恬:“嗯。” 她有时候还是有好奇心的。 西装笔挺的少年看向她,眸中泛滥的笑意像山下的湖水:“我爸还说,不讲证据乱说话的小孩都该被抓去结婚。” 江恬:“…………” 她捶他一下,又快步朝前走。 陆念在她身后笑得要喘不过气:“你跑什么啊,又不是真要抓你。” 江恬:“……” 陆意和几个同学躲在小道旁的灌木后,朝前方探头。 一个压低声音说:“春天到了,你哥是不是要恋爱了?” 另一个也放低音量:“你瞧你哥笑的多开心啊,你哥从来没对你这么笑过吧?” 陆意有点委屈,也睁大眼睛朝前看。 前方数米。 陆念笑完后,跟上她:“你爸在家?” 江恬:“嗯,估计在忙妈妈的画。” 妈妈去世后留下的画爸爸都珍藏了起来。 因为家中地方小,那些油画只能储存摆放在阁楼,但爸爸给它们涂上天然的蜂蜡,又用塑料布细致包裹,每星期为阁楼除鼠除湿,画都保存的不错。每年这个时候,爸爸都会把它们拿出来通风。 …… 梅苑新村。 江敬业从卫生间竖起的梯子爬进阁楼,把最后一箱油画抱下来。 来到楼下,打开木箱,将叠放的油画一一取出,除掉塑料布后摆放在道旁。 刚歇一口气坐到绿化旁的石墩上,一个青年路过,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 江敬业拍拍手上的木屑,笑呵呵任他看。 青年:“大叔,你也是赵金锐的粉丝啊?” 江敬业一愣,下意识:“谁?” “赵金锐啊,”青年手一指,“喏,这幅《荷塘夜色》不就是他当年获奖的那张吗?” 江敬业又一愣。 青年看向其他画。 “这些是他其他的画吗,”他挠挠头,“我也是去年才开始对画画感兴趣,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江城美大毕业的,靠这幅画拿过奖。” 江敬业就要解释说这是我老婆的画,我老婆也是江城美大的。 忽然想到什么,他脸色微白,改口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都是我老婆买的,你说的这个赵金锐怎么写,能打给我看一下吗?” 说着拿出手机。 青年有点奇怪,但还是热情地在手机记事本上打出这三个字来。 等对方离开,江敬业用搜索引擎查询这个名字。 赵金锐,青年油画家,江城美大1996级生,1999年作《荷塘夜色》,2000年凭借该画夺得奖项,获得出国进修的资格。 可妻子的这幅画明明作于1989年。 江敬业的脸色彻底白下来。 …… 江城,仙陵山。 与陆念并肩走着,江恬偷偷看过去,阳光从头顶的薄云倾泄而下,照亮他轮廓清晰英俊的侧脸。 江恬不清楚刚才关于结婚的话,是完全的玩笑,还是他借此探她的口风。 毕竟上辈子他确实抓了她去结婚。 心里有点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江恬拿出来看,是设定的时间到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江恬停下脚步,说:“我要走了。” 现在是十一点,去往连城的飞机在下午三点,还有四个小时,但去机场有段路程,而且最好早点去候机。 陆念:“我找司机送你去。” 江恬没拒绝:“好。” 她在石子小径上转身,就想往回走,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没动。 江恬疑惑地看向他,正触及他的眼神。 穿黑色西装,领口别着白花的少年垂眸注视着她,拿腔作调地说:“都要走了,不意思意思下啊?” 说完,眼眸含笑,看着她指一指唇角。 江恬立刻明白过来,脸有点热。 陆意和几个朋友还躲在灌木后。 一个低声说:“哎呦哎呦,陆意,你哥要亲亲喽,你哥都没亲过你吧?” 另一个也小声:“陆意,你哥恋爱咯,你要有嫂子咯,你嫂子要生小朋友咯,你才带完小孩又要带小孩咯,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咯。” 陆意:“……” 前方,黑色西装的少年注视着尽在咫尺的少女,微微低头,江恬也下意识闭眼。 下一秒,陆意后背被人搡一把,踉跄着从灌木丛中绊出。 陆念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 江恬也有点慌乱地睁眼觑过去。 面面相觑。 陆意僵在原地:“………………” 酒店 江恬没说话,脸却更红了。 落后她几步的带队老师也滑着行李箱走出接机口。看到来接机的陆念,他随口笑说一句:“有朋友来接啊,羡慕死我了。” 白T的少年将目光投向他,咬字纠正:“男朋友。” 带队老师愣住。 江恬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 陆念瞥她一眼。扶一扶帽檐,伸出空出的另一只手,少年自然地自我介绍道:“你好,陆念,她男朋友。” 江恬红着脸,但没反驳。 带队老师也回过神,连忙伸手与他握了握,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一齐步行去停车场。 江恬和陆念并肩挨着走,一人空着手,一人拉着她银白色的大行李箱。带队老师落在江恬右侧两三米,稍微靠后的地方。 他的视线投向左边的两人。 少年白T黑色鸭舌帽,少女上身穿一件蓝白色短袖连帽衫,下身搭配一条黑白阔腿运动长裤。俱是简简单单的打扮,但一个高俊挺拔,一个清纯美丽。 男帅女美,青春逼人,不仅十分般配,也尤为吸睛。 一路走来,好几次,他觑见经过的路人回头看这一对。 心中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带队老师拉着滚轮箱跟过去。 来到停车场。 带队老师的车和陆念的车都停在停车场的负三层,但一个靠近电梯的入口,一个在里边。很快便找到自家的车子。带队老师和江恬告别:“那老师就先走了,回家注意安全。” 江恬礼貌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带队老师说:“江同学再见。”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他朝和江恬一道,已经走出几米外的陆念看一眼。 刚见时就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哪里看过。 等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没先点火,他取出手机搜陆念的名字。 页面跳出搜索结果。 看看屏幕上的词条和一条条新闻,带队老师微微张大嘴巴。 …… 确定关系后,恋爱该怎么谈呢? 江恬不太清楚。 上辈子与他见面后,直接就被带去民政局领证结了婚,根本没有这个过程。而这辈子,之前一直以来的相处,确实有略微亲密的行为,但都建立在未建立恋爱关系,甚至计划毕业就分道扬镳的前提下。 开往城区的迎宾高速上,江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心里想着,向左旁投去目光,定定看了他好几秒。 白T的少年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的高速路:“看我干什么?” 江恬略略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没,看旁边刚才路过的那个湖。” “哦——”陆念语音含笑,拉长声音,拿腔作调地说,“还以为你是想亲我呢。” 一瞬间,江恬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过了会。 陆念:“看你有点累的样子,飞太长时间了?” 江恬动了动安全带,如实说:“嗯,这些天也有点没睡好。” 二十一号成绩出来后,大赛的紧张感卸去,便停不下来想关于他的事。以为要分手,一直魂不守舍,睡不太好。 陆念:“我也没太睡好。” 江恬说:“工作上的事?” 陆念:“不是。” 江恬下意识问:“那是什么呀?” 陆念面不改色:“想你想的。” 江恬的脸再次燥热起来,没说话。 因为在高速上,白T的少年只能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很快地收回视线。然后,单刀直入地问:“想不想我?” 接着,咬文嚼字地强调一句:“不许撒谎。” 他强调不能撒谎,江恬只好诚实回答。 她无比小声地吐出一个字:“想。” 说完,浑身上下燥热的害羞感更加剧烈了。 把眼神移过去,掷向他。 已至黄昏,落日的余晖从驾驶座左侧的窗户映入,在少年的周身描摹上一层暮色。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有刀削斧砍般的雕塑感,像精雕细琢的古希腊塑像,带着金色闪光。 ——根本不用特意去想着谈恋爱,只是这么看着他,心跳便开始加速,便有恋爱的感觉。 可是,想到他如此会,心脏酸涩得像是能拧出一把水来。 他也曾对另一个女生说过同样的话,才会如此熟稔吧? 他也会说想她,也会问她有没有想他,会因为她吃醋。 甚至,亲得难分难舍。 酸涩的感觉得像煮沸的陈醋,又烈又呛。 …… 周二是工作日,又逢晚高峰,还没进城便开始堵车。直到八点半,天色都黑透了,月光弥漫,才到达云泽酒店的门口。 下车时留意到旁边的一个五星酒店在举行婚礼,挂着结婚照的易拉宝放在门口,十分显眼。 因为上辈子是在云泽酒店结的婚,离对面不到二十米,江恬看着那处,想起往事,有点恍惚,发起呆来。 陆念下车,把车钥匙交给礼宾员去停车,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然后,江恬听到他的声音。 “不如——”少年的嗓音稍稍一顿,微微上挑,“我们也结婚吧?” 江恬吓了一跳,侧身看向他。 城市的夜色璀璨,照亮少年的颀长身形和那对含笑的眸子。灯火阑珊之中,陆念冲她挑眉笑:“一说结婚就反应这么大,怎么,跟我没有长久打算,谈几年就准备把我甩了啊?” 江恬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决定不分手,答应与他恋爱是没错,但她从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一是对那件事的芥蒂还无法彻底消除,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二来,这年她才十八岁,结婚的话还太小了,同样,爸爸也不会同意的。 不经意间,情绪在脸色上显露出来。 陆念盯着她的表情。 慢慢地,少年脸上的神情也发生变化,抿紧唇。 “喂,”他看着她,依然在笑,但眼中没有笑意,用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真打算谈谈就把我甩了呀?” 江恬连忙说:“没有,你误会了。” 似有若无地哦一下,然后,陆念走到她身前,垂眸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 江恬低眸,用爸爸不会同意这个理由搪塞出去。 两人一起进酒店。 进电梯,刷卡。一路无话。 云泽是嘉云旗下的产业,留给她的客房在最高的楼层,观景最好的客房之一。电梯慢慢上升,江恬低头看手机。 陆念站在一旁,盯着她的侧脸,薄唇崩成一条直线。 …… 有点累,情绪也不太高,江恬拒绝了一起去自助餐厅吃晚饭的邀请,而是叫了客房服务,让等会送点吃的过来。 整理行李,去浴室洗头洗澡。 走出浴室,湿着头发,打开手机,看到邹燕和施云在三人小群中的聊天。 她之前就已经告诉两人不分手的决定。 邹燕:【今晚真不回来了?还准备明天给你庆祝呢。】 江恬:【飞机到的太晚了,回去不方便,已经在酒店住下来了,明天就回去。】 邹燕:【陆念呢?】 江恬:【在我隔壁的房间。】 邹燕:【那还行,还以为睡到一块了呢。】 江恬:…… 施云发了一个色色的表情。 江恬:…… 邹燕:【在干嘛呢?】 江恬:【刚洗澡洗头,准备吹干呢。】 邹燕:【小心晚上他敲你的门,那个那个哦。】 江恬:…… 施云一连发了三个色色的表情。 江恬:…… 江恬觉得不至于。聊了一会天后,她说我要去吹头发了,等会还要吃点东西,邹燕说你先忙,那不聊了你去吧。 把手机重新放下,江恬找到客房配备的吹风机。 刚插上电,有敲门声响起。 是送餐到了吗? 心里想着,江恬放下吹风机。 习惯性她还是扬声问一句:“谁呀?” 少年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我,陆念,开门。” 江恬:…… 要你 敲门声又响了下,江恬心脏一跳,握紧手中的吹风机把柄。 看一眼放在床上的手机,又看向大门。然后,松开吹风机,慢吞吞去开了门。 大门打开,闯入眼帘的是一件新换的黑色纯棉T,还带有一丝洗衣液的香气,混合着男性的荷尔蒙气息。 视线上移。 长廊的高显色节能灯照亮少年剑眉星目的脸庞,他黑色的瞳孔映出她的影子。陆念垂眸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问一句:“洗头了?” 江恬点点头,诚实回答道:“刚洗完澡。” 说完,顿住。 ——“刚洗完澡”,仿佛带有某种暗示,就好似,她在邀请他进屋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撤回。 如果再特意补充一句来解释,又会显得心虚古怪。 所以,最后,在那一句完毕后,江恬有点想解释,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少年看着她,唇角微挑,然后,伸手把她的一缕湿发别到耳后,放低嗓音,低声含笑地说:“我也刚洗完澡。” 江恬的脸红了。 陆念低眸看着她染上红晕的小脸,唇角的弧度挑得更高。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送餐员推着餐车过来。 …… 带着晚餐回屋。 陆念随手关上房门。 听到关门声,江恬心脏又是一跳。坐在桌前,握着西餐叉她朝那里轻轻瞥去,看着闭合的门和门旁颀长的黑T少年。而下一秒,当陆念转身过来时,她收回视线,用不锈钢餐具叉了片羽衣甘蓝,不动声色地放进口中。 陆念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看一眼桌上的东西:“就吃这些?” 江恬咽下蔬菜:“嗯,不太有胃口。”她只要了一碗沙拉,外加一份水果。 陆念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行,你慢慢吃。” 江恬邀请他:“你要来点吗?” 陆念摇头:“我刚才去餐厅吃过了。” 于是,江恬低头单独吃晚饭。 忽然,察觉到什么,她微微抬眸看过去。 不至何时,桌子对面的少年已经换了个姿势:椅子拉近,身体前倾,唇角撇着一抹笑,单手支颊地看着这里。 ——目光一动不动,像是要将她看到天长地久。 她顿一下,脸又有点红。 继续低头用餐。 几分钟后。 察觉到他还看着这里,目光几乎一下子都没移动过,江恬忍不住停下西餐叉,抬头小声说:“你看我干嘛呀?” 陆念盯着她的眼睛,含笑轻声说:“突然看见一个宝宝,吃饭都那么好看,还以为是谁,一看,原来是我的宝宝啊。” 江恬与他对视。 少年深邃的五官在高级灯光的照明下多出一抹柔和,客房的无声中,他眸中的温柔笑意好似夕阳下流淌的静谧河流。 江恬低头,浑身发热。 …… 沙拉是用大海碗装的,太多,江恬只吃了一半就停下。 推开盛沙拉的玻璃大碗,去取果盘上的水果。 盘中水果种类丰富,有砂糖橘、杏子、牛油果、妃子笑荔枝,切好装进小塑料盒的哈密瓜、菠萝蜜和火龙果,以及清洗干净,还沾染水珠的圣女果和紫黑葡萄。 她拿了那盒切好的水果吃,先叉了一块哈密瓜吃。 陆念已经重新懒洋洋靠回椅背上,看着她说:“喜欢吃哈密瓜?” 江恬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也不算特别喜欢,但这个切好了方便,不用弄脏手剥。” 陆念:“其他还有想吃的不?” 江恬顿一下,还是轻软地如实说:“还想吃葡萄。” 黑T的少年立即从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用手指剥开,递到她的唇边。 江恬看着他好几秒,没有立刻张嘴。 陆念像是气笑了。手指还捏着那颗葡萄,他拖着腔调说:“怎么了,怕我又诓骗你啊?” 江恬知道他指的是M记里的那一次。她语声轻轻柔柔,又带点委屈地说:“你上次骗了我两次。” “啧,这么记仇。”陆念故意啧一声。 然后,捏着葡萄,他下巴朝上抬了抬,俊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真诚:“这次真不骗你,骗你就是小狗。” 江恬看着他,半信半疑地张开嘴。 这次他果真没有骗她。 没有耍任何花招,黑T的少年把刚剥好的葡萄塞进的少女的樱唇里,继而又去剥下一颗葡萄。当第二颗葡萄剥好后,再一次,陆念用手指捏着它,递到江恬的唇边。 有了刚才建立的信任,这一次,江恬不带犹豫地张唇接住。 然而,下一秒,那根修长食指没有离开,顺势插进她的口中。 像是被施下定身咒,一瞬间江恬定住。 食指抵在她温热口腔中,陆念一眨不眨看她。 灯光之下,少女的鸦发湿漉漉的,樱桃小口含住他的手指。她的脸蛋几乎在顷刻间全红透了,一双望来的杏眸也潋潋滟滟的,像含着一汪湖水。 他的心湖也跟着泛起涟漪,剧烈地痒。 陆念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你又脸红什么呀?” 江恬脸更红了,杏仁眸中水色倾覆。 不放过她,还保持着塞指的动作,少年低低笑起来,冲她挑一下眉:“你在想什么啊,小色女。” 江恬口含手指,红着脸看他。 然后,用力咬下去。 少年猛地抽手,握着手指,疼得直吸凉气。 …… 吹风机的鼓噪声响彻这间高层景观大床房,盖过电视机中的广告声。江恬坐在床头,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朝另一侧瞄去。 黑T的帅气少年孤零零坐在床尾,垂头耷着肩膀,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刚才他说自己吹头发的技术好,自告奋勇帮她吹,她没让,甚至也没有答他一声。 咬完那一下后江恬就没有再理他。 收回眼神。 等吹干发尾,江恬又暗中瞄他一眼。然后,将吹风机收回原处,用遥控器换把台调到少儿频道,抱着膝坐在床上看动画片。 继续不理他。 “宝宝,我好冷,手也好疼。”忽然,少年的声音响起,拖着惨兮兮的尾音。 于是乎,那种可怜巴巴的味道更加浓厚了。 ——就好似他是一只还没断奶,生活无法自理的小狗。而她,作为他的主人,铁石心肠,不仅在□□上伤害了他,还将他遗弃。 江恬顿一下,没有把视线从电视荧幕上移开。 那道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身上。 终于移开了。 可,没过几秒,又听到他的声音—— 先是嘶口气,接着,发出似有若无,仿佛是自言自语的低语:“一冷腹肌上的伤口就好疼啊。” 江恬再顿一下,把视线投向他。 电视的荧光混合客房的灯光,映照少年的身形和黑发。而恰在此时,他也扭头看向了这里,俊脸上的表情浑然天成。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句自言自语,没有别的企图。 江恬看着他,开口慢慢地说道:“那你去把浴袍披上吧。”客房是中央空调,无法自主调节温度。 隔着两米多点,陆念也看着她,言简意赅:“疼。” 江恬盯着他看了几秒,敛眸,下床去给他拿。 陆念注视着她的动作,唇慢慢扬起,眸子比灯光更亮。 江恬去大床另一侧的衣柜中取出一件白色睡袍,回头一看,不到十几秒的功夫,他已经躺在了大床上,无声无息霸占住一半的位置,用被子盖住身体。 江恬顿住。 抱着睡袍看他。 身盖薄被,陆念转头望向她,自然说:“忽然想起这样也行。” 原地又看了他几秒,江恬把睡袍重新挂进衣柜里,坐到床侧继续看电视。但这么斜身坐不太舒服。 又忍了一会,瞥他一眼,江恬还是坐到另外半张大床上,背靠床头,抱膝看动画片。 没多久,感觉到他缓缓移过来,带来一阵男性荷尔蒙的热气。江恬强行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不去看他。 陆念靠近她,低声开口:“抱我。” 江恬眼睛看着几米外的液晶电视屏,没动,也没回答他。 陆念看着她:“我疼。” 江恬妥协,把他抱在怀里。 英俊的少年乖乖躺在她怀里,但眼神直勾勾地看她。 被他的荷尔蒙气息充斥,又被那直白的视线注视着,江恬心脏跳得有点快。动画片的剧情一秒秒过去,但放了什么全然不知。 然后,感觉到他凑过来。 她心脏又快跳一下。 “亲我。”他压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颤栗,江恬抓紧床单,但没动。 于是陆念挪转身体,主动亲过来。少年挡住前方的电视节目,动作霸道又强势,舔舐着去撬开她的唇齿,不容拒绝,江恬只抵抗了一下就丢盔弃甲。 快要缺氧时他温热的唇离开。 江恬脸颊红扑扑地看他。 少年眉深目沉,星眸含笑地说:“谁家的宝宝亲起来这么甜啊,一看,怎么又还是我的宝宝啊。” 江恬的脸更红了,红得不行。 然后,旋即,他眉眼认真地说:“所以再来一次。” 江恬:“……” 又亲了一次。 少年舔了舔唇,盯着她的眼睛:“我还要。” 江恬:“……” 等又亲了好几次,江恬觉得嘴唇都要肿起来,甚至都有点想打他了。所以,当再一起接吻完毕,他又说还要时,江恬晕晕乎乎地推他:“不要了,不要了……” 陆念按住她的手,眼神幽深:“又不是要这个。” 江恬还有点晕乎,下意识问:“啊?那要什么呀?” 下一秒,少年扯一下她的纤腿,把她放倒抵在床头,哑声道:“要你。” 互相 少年的肌肉又烫又硬,硬得像一块石头,紧实的腰腹抵住,江恬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如同绒羽,痒痒地擦过耳廓。 然后,听到他带着磁性的低低嗓音:“宝宝,给我。” 这一秒,江恬身体深处猛然泛过一阵颤栗,手指攥紧床单。 ——即使上辈子没结过婚,也能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可接踵而至,涌上来的是委屈。 无穷无尽的委屈。 他这么会亲,是不是从前也这么亲过那个叫陶文怡女孩?他与她说过的甜蜜的话,也都曾说给那个女孩听。 甚至,他们也曾像此刻的他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眼泪不受控制地沁出,一滴滴从脸颊流过,像滚滚红尘无声无息。 她半晌没有声音,而相贴的脸颊慢慢聚起一层潮湿。 终于,陆念反应过来,转脸朝她看去。 客房的灯光中,少女的杏眼红得像小兔子,小脸潮润润的,一声不吭的表情委屈得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身体一僵,懊恼席来,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不要了好不好?” 江恬睁着眼,一声不吭,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陆念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潮湿,低声哄道:“谁家的小姑娘哭起来这么惹人心疼啊?” 心里还在气,却又不好说出理由,江恬愈发气闷,对他的话不为所动。 打开他的手,翻个身,把背对着他。 陆念盯着她鸦发凌乱的后脑勺几秒,然后,伸手去挠她的痒。几乎是同一秒钟,江恬破涕为笑。 眼角又流出泪水,和原本的混在一起,她被迫发出笑声:“别、别……” 她真的很怕痒。 陆念使劲挠她:“听不到,听不到,好哭鬼……” 江恬:“……” 一瞬间,刚才的委屈和想哭的感觉都抛之脑后,江恬只想打死他。她手脚并用地去打他,少年一边嘶痛叫着你好毒,一边下手更狠。 江恬完全不是对手,一会就打不动了,只能哭着笑,任他挠。 最后,笑到浑身没力气,她摊在床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陆念终于罢手。 手肘撑在侧边,少年身体悬空,精神抖擞地看她。然后,俯身在她哭红的眼角亲一下,低声说:“小菜鬼。” 江恬:“……”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忍住,杏仁眸瞪着他。 陆念嚣张又挑衅地冲她挑挑眉。 江恬:“……” 低头看着披头散发的她几秒,少年眸中泛起一抹笑意。然后,再次低身,在她唇角轻啄一下,放低声音,拿腔弄调地说:“江超风。” 江恬:“……” 啊啊啊啊啊啊。 江恬牟足气力又去蹬他打他,少年一用力,压住她的修长双腿和两臂,把她死死按压在床上,一下下地亲她的面颊、唇角、额头和颈窝。 江恬的体力早已清零,只能任由他施为。 少年的吻又轻又柔,蕴含无限的温存与安抚,慢慢的,江恬心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委屈和生气了。 那个女孩已经离世,既然决定与他在一起,无论未来会不会变,至少在这一刻,不该拿这件事自我折磨惩罚。 恰好此时,手机响起来,江恬走下床拿手机,去客房配套的露台上接电话。 电话是江爸爸打来的,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回家。 陆念靠在床头,看着露台上少女通话的纤影。 忽然想起,她不愿意给他,但还没成年就给了另一个男人。 眼睛瞬间红起来。 …… 打完电话,江恬回到客房内。 视线所及之处,少年侧躺在床上,白色薄被从头盖到到尾,遮盖住脑袋,仿佛自闭。 顿一下,把手机放到床头充电,江恬走过去,轻柔地问他:“你在干嘛呀?” 陆念闷声:“睡觉。” 江恬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伸手掀开薄被,看见灯光中他英挺的五官,以及微红眼眶,再顿一下,她柔声细语地小声问:“怎么了呀?” 陆念闭上眼:“没事。”一个成熟男人不该对女友的上一段感情盘根问底。 江恬站在床侧,看着他好几秒,也拿不准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他似乎没有谈论的想法,于是哦一声,没有追问。 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究底的人。 又看着他几秒,犹豫一下,江恬伸手,帮他把薄被重新盖过头顶。然后,抱膝坐回另一侧的床上,认真看起动画片。 陆念:“……” 薄被下他红着眼咬紧牙。 电视荧幕发出淡淡光芒,上一个节目已经结束,电视台上重播的是她喜欢的大耳朵图图的首季。江恬看得十分专心,甚至忘记旁边还有一个在呼吸的大活人。 几分钟后。 等了好久,她还是都没有再问,陆念扯开盖脸的薄被,转头向她看去。 少女抱膝侧对这里,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上的动画节目,表情认真地像是在准备考试,真的对他刚才的异常再没有一点反应。 ——就好似他说没事,她就信了他真一点事没有。 少年抿紧淡色的薄唇,盯着她看。 江恬看得太专心,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的注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陆念的视线依然盯着她,几秒后忽然道:“我好像有点渴。” 江恬看得入神,没听到。他又盯着她的侧脸重复一遍。这一次江恬听到了,抱着膝盖,望着电视她温声细语地说:“嗯,那你去喝水吧。” 黑T的少年依旧盯着她,低声:“冷疼,走不动道。” 又一次,江恬因为看得太专心没听到。电视机上的动画片正进行到一个搞笑的节点,她甚至微微笑出了声。 少年的唇线绷直成一条线,用脚背踢她一下。 江恬终于扭头,把视线投向他。 陆念盯着她的眼睛,闷声:“给我倒水。” 他直白地提出要求,没有什么需要做阅读理解的,于是江恬下床帮他倒来一杯水,递过去。黑T的少年懒洋洋靠在床头,双手一抬不抬,看着她张开嘴。 ——似乎他是什么重病在床的伤患。 江恬:“……” 把水喂给他喝下后,江恬就要把杯子拿回去,听到他的声音若有似无响起:“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爱我,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转成这个。 ——从他要喝水,变成她不爱他,还要玩弄他的感情。 端着水杯,重新把视线投回去,然后,与他对视。灯光中少年的眼眶还有点红,黑瞳像贵重但易碎的黑宝石,倒影出她的身影。 江恬好脾气地开口:“不是的。” 陆念也看着她:“你怎么证明?” 江恬:“……” 不知道怎么证明,她双手捧着水杯缄默。 “看吧,”少年故意哂笑一声,盯着她拉长声音说,“我看你就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江恬下意识说:“没有。” 陆念立刻:“你都没考虑过和我结婚。” 江恬:“……” 她斟词酌句,重复一遍在酒店门口时说的理由:“我还小,爸爸也不会同意。” 陆念:“你不问怎么知道不同意?” 江恬:“……” 盯着她,陆念没说话,但缓缓发出一声哂笑,意味特别明显。 江恬:“……” 江恬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捧着杯她垂眼,继续缄默。 下一秒,似乎是随意提起,陆念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看,照目前的情况,我看我们也处不了多久。”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江恬抬眸看向他。 陆念也盯向她:“不如你——” 他语气骤然停歇。 江恬问:“不如什么?” 少年的眼神游移一下,又重新碰撞回来。 看着她,陆念缓缓开口说:“既然我们估计也处不了多久,不如你行行好,向我口述传授点经验,也相逢即是缘了对不对?” 然后,又说:“毕竟你经验还挺丰富的。” 说完这句的瞬间,江恬看到他的眼圈又红了。 目的 客房的灯光浮翩,少年眼眶红得明显。 这一刻,看着他,江恬不想明白也难:前面拐弯抹角的话都是幌子,他是在吃醋,吃她和那个不存在的前男友的醋。 ——她因那个女孩难受的同时,他的内心也醋汁横流,酸痛横生。 心湖中乍然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像混过蜜糖的清水涤荡洗刷过被酸醋浸泡的湖床。看着他,江恬小声故意地问:“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黑T的少年看她一眼又垂眸。 抓来一只枕头抱在怀里,他低着眸看着前方的床面,嘟囔一般低声道:“我哪能有什么意思。” 江恬拼命忍住想上弯的唇角:“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呀?” 陆念啧一下:“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也就是没什么意思。” 江恬还端着玻璃杯,看着他:“我要被你绕死了。” 陆念:“那就是你其他经验太行了,导致这个经验不太行。” 江恬:“……” 江恬:“你什么意思?” 陆念又似有若无呵一下:“没什么意思,我哪敢有什么意思?” 江恬:“……” 江恬把手中一直端着的水杯放在床边柜上,重新看向他说:“没什么意思的话,那我就继续去看电视了。” 陆念:“这么喜欢看动画片?” 江恬说:“还好。” 陆念:“那我看你对我前面的话挺认同的。” 江恬:“哪句话?” 陆念:“我们处不太长这句话。” 江恬一顿,不明白“喜欢看动画片”和“她对他前面的话认同”,以及“两人处不太长”之间有什么逻辑,以至于要用到连接词“那”。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话题回到前面,他说和她处不太长。 江恬看着他,轻柔但慢慢地说:“怎么?” 陆念还抱着枕头,抬眸看向她。 少年的俊脸再次暴露在灯光中,他脸上的表情透露出认真神色,一字一句:“因为你玩弄我的感情。” 江恬:“……” 于是,话题的重点又变回她玩弄他的感情。因为他是用一种认真的口吻说的,而此刻的气氛也仿佛是正经谈话。 以至于江恬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渣女,欺负了他,在玩弄他的感情。 尤其此刻她坐在床侧,而他不仅靠在床头,还抱着一只枕头。 ——就好像,两人刚做完了什么,而她一下床就提出冷酷分手。 江恬又是一顿,然后看着他,再次慢慢地问:“什么意思?” 陆念:“你和他做不和我做。” 江恬:“…………” ——目的暴露了。 ——在经过似是而非的一大段对话后,隐藏于其中的意图终于露出水面。 纵然早有预料,但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江恬的薄面皮还是稍稍发烫。红着脸,她有点吭吭哧哧地说:“我没,没……” 陆念朝旁边扔开枕头,下意识又呵一声:“对,你根本没爱过我,我都知道。” 然后,顿住,猛地看向她:“没什么?” 江恬红着脸看他。 少年盯着她看,眸子一点点亮起,像满天黑夜里突然升起的璀璨星火。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陆念越来越明白,眼神也越来越亮。他拉长声音,甚至带着点戏谑地说:“什么没什么啊?” 江恬的脸更红了,低声道:“就是没,没那个过啊。” 上辈子她身体不好,成年后根本没交过男朋友,后来被程家带回后送给他,直接就结了婚,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辈子到目前还只是个高中生。 至于主神空间里的时光,一直都是在暗恋队长,没想过接触其他的男人,而在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中,恋爱是最无足轻重的事情。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 少年看着她,唇角止不住上扬。 压下唇角,扯回扔开的枕头,陆念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床头。 看着江恬,他微挑着音调问:“那KTV那次你怎么那么说啊?” 江恬知道他指的是黄振海生日聚会在KTV里的那一次。 ——黄振海的同学们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但有人嫌弃玩太多次,问题和冒险也太过于平淡,最终决定弄些刺激的。 其中便有相关话题。 江恬细白的面孔还带着微红。 她温声细语地抱怨道:“我还一句话没说他就站起来盖棺定论,他非要那么说我,我也不好意思特意争辩啊。” 那么多人,还几乎都不认识,她怎么好意思特意解释,越解释越奇怪。 陆念听完她的解释,抱着枕头,闭了闭眼,在心里狠狠骂了远方的某人一句。 …… 宁城。 露天大排档烧烤摊上烟熏火燎,人满为患。烤肉的香气混合鼎沸人声四溢。 黄振海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下一杯冰啤酒。猛地放下杯子,他爽的头皮发麻:“啊——” 伸手就要去拿一串烤肉,蓦地鼻子一痒。 他迅速别过头。 “阿欠!阿欠!阿欠!……”一连打了六七个喷嚏。 打完他人都傻了。 妈的,谁这么想我啊! 他女朋友陈静坐在旁边啃一只烤鸡翅。啃干净最后一口肉,她伸手去拿羊腰子。这是陈静最喜欢的,特意留到现在。 握住不锈钢签子,她问一句:“感冒了?” “没吧,”黄振海转向她,“可能是有人太——” 突然,鼻子又一痒。 “阿——欠——!!!” 没忍住,直接冲羊腰子打了个超级大喷嚏。 僵住。 陈静握着不锈钢签子与他对视。 然后,把那羊腰子扔了,狠狠捏住他的腰,用力一拧。 黄振海疼得嘶气:“……” 妈的,到底是谁在想我啊! …… 江城。 云泽大酒店。 陆念在通讯录里找到黄振海的号码,想了想,忍住没直接打过去。他旁边,江恬已经重新抱膝坐回床上看电视。 喜欢的大耳朵图图已经播放结束,她按着遥控器找其他节目。 突然,旁边传来少年的声音:“其实——” 他顿了一下:“你根本没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他。” 江恬也顿住。 把电视声音调小,朝他看过去。 陆念放下手机,与她对视,斟字酌句但很清晰地说:“我的意思是,你那个前男友,其实你根本没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他,都是你的错觉。” 江恬又顿了顿:“为什么?” 陆念不问反答:“怎么认识的?” 江恬再次顿住。 当撒一个谎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维持它。这一刻,她甚至想向他澄清全部的事实。但一来不知道如何开口,二来公平起见,他也有一个前女友。 江恬:“网上。” 少年英俊脸孔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说……” 江恬不明所以,看着他没说话,等待他接下来的论据。 然而,再一次,陆念抬眸看着她,不问发答:“几岁认识的?” 江恬迟疑几秒:“初中吧。” “初中?”他立刻嘶口气,像是听到世界第九大奇迹,“初中的过家家你也能当真?” 江恬:“……” 盯着她几秒,陆念扔开枕头,向前移动来到她跟前。 江恬没有靠在床头看电视,而是中间靠后一点的地方,而他本来就比她高,坐着也当然比她高一大截。 黑T的少年垂眸,又盯着她好几秒:“你说是不是?” ——继得知她和那位前男友没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后,他又开始寻找她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位的证据。 少年眸中的神情烈烈,江恬几乎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她低头,小声:“嗯,有道理的。” 陆念继续垂眸盯着她:“你是不是一直都那么好骗?” 江恬:“……” 陆念:“知道为什么教师不许和学生恋爱吗?” 江恬知道,但能感觉到他希望得到的不是这个答案,于是她说不知道。 陆念语重心长:“因为这是一种年龄和地位上的霸凌,教师与学生不仅处在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地位上,一般教师的年龄与心智也超出学生许多,同样,你的那位前男友是在用年龄和心智霸凌你。” 江恬小小地嗯一声。 陆念:“而你也不是真的喜欢他,你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不小心被他给骗了,现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谎越撒越多,江恬有点心虚,小声地说:“好像是的。” 黑T的少年低眸盯着她看,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旋即他又说:“他根本就不想对你负责。” 江恬:“嗯。” 陆念:““比如说——” 紧接着,吊人胃口一般,少年正经说话时略显清冷的嗓音停了几秒。 江恬:“比如说什么?” 陆念觑着她的表情:“比如说他就不会和你结婚。” 江恬下意识嗯了一下。 忽然察觉不对,抬眸看去。 灯光中他的黑眸有潋滟的光。 陆念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就不一样了。” 江恬感觉更不对了,看着他。 陆念盯着她的眼睛:“我就比较想和你结婚。” ——继上一次后,再一次,隐藏的目的暴露了。 江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