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辉煌图卷》 第一章 日落时分 关洛阳,今年二十四岁了。 他原本生活在21世纪,但六年前,却在晨跑的时候,突兀穿越到这清朝末年。 如梦初醒之时,他已经跨越了一百多年的光阴。 这里,是一个青涛迭起,天地将摧的时代,也是一个群星璀璨、红日将升的时代。 让整个世界为之颠簸起伏的巨浪,虽然尚未真正展露獠牙,攀升到那最黑暗的时期,但诸般潜流暗涌,已足够称得上是波澜壮阔。 可惜关洛阳会的东西不多,这六年来,他做的事情也不多。 准确的说,他这六年里做的事情,只有两类。 第一类是锻炼。 ……………… 城外数里的荒郊之间,小溪潺潺流动,三间土坯房、两间茅草屋立在那里。 最边缘的一间屋子是柴房,屋内是晒干了的柴,屋外是正在晾晒或尚未劈好的树干、树枝。 一把柴刀斜钉在木墩之上,映着夕阳。 柴房旁边的屋子里面,时而有狗吠声传出。 一身蓝布劲装、留着齐耳短发的关洛阳,就坐在这间屋子里面。 屋内钉了一排木桩,其中七根木桩之上各自拴着一条狗。 这几只狗的骨架不小,简直像是小牛一样高,但都很瘦,身上的皮毛下垂,眼睛很大,异常凶悍。 寻常乡间的狗,其实是有些怕人的,人只要做势凶狠一些、弯腰捡石头,狗就会畏缩逃跑。 但是这个年头,到处都有死人,路边的、乱葬岗的,有些甚至还没断气,就草草往土坑里一丢。 这些野狗吃着人活下来,有时候看到过路的,都敢上去扑咬,啃食那些温热的血和肉。 拴住这七条野狗的绳子,每一条都允许它们靠近到关洛阳半尺以内。 野狗身上的恶臭,令人烦躁的叫声,发黄发猩的獠牙,还有布满血丝的狗眼,近在眼前。 饥肠辘辘的恶狗,几只一起嘶咬的话,能直接把一个大活人分尸。 就算是明知道不会被咬到,在这样的野兽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一般人也难免会下意识的做出躲闪后仰的动作。 何况,跟这震耳欲聋的狗叫,跟那疯狂的扑腾相比起来,那几根作为安全保障的木桩,不停晃动,显得一点也不稳当。 关洛阳却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皮也耷拉着,只留了一线眼神瞧着这些恶狗,脸上不曾有半点动容。 不知过了多久,田公雨手提一根竹棒,走进了这间屋子,站在关洛阳身后。 他站了半刻钟之后,开口说道:“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关洛阳应了一声,眼皮抬起,但身子还是没有动。 果然,田公雨又问道:“从我进来到现在,右边第一条狗对你扑了几次?” 关洛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七次。” “左边第三条狗扑了几次?” “两次。” “七条狗一共叫了多少声?” 关洛阳的迟疑没有超过一秒:“一百一十三声。” 田公雨又问:“我敲了几次竹杖?” 关洛阳:“四次。” 田公雨点点头:“你的定力和耳力都已经练得不错了。 那从你今天进入这间屋子开始,我在柴房那里挥刀几次?” “嗯?”关洛阳想了想,“六十九次。” 田公雨说道:“错了,我劈柴六十九刀,但还砍了一只苍蝇,挥刀七十次。” “这也算啊?” 关洛阳终于起身,转过来看向这个认识了六年的老人家。 田公雨比关洛阳矮了一头,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胡须头发都花白了,但精气神很不错,身姿稳健,腰背挺拔。 近些年满清朝廷对民间越来越无力管束,别说金钱鼠尾了,就算学西洋人留短发的年轻人,也多了去了。 田公雨以前剃过的头发又长出来,也懒得打理,索性等长到一定长度,跟原来留的辫子混编成一股。 他发际线低,额头饱满,满头发丝紧绷向后,一条长辫子盘在颈间,反而更显得精干。 “怎么不算?你就算听不清我多挥一刀的刀风,也该注意到那只烦人的苍蝇消失了。” 田公雨虽然嘴上说关洛阳出了错,其实还是露出了一些笑容,赞许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练胆,临阵全完蛋。 你用六年时间练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可以出师了。想起六年前,一条狗就能把你吓得躲来躲去,如今真是云泥之别。” 关洛阳瞥了一眼那些野狗,摇头说道:“毕竟人血都见过不止一回了,如果还怕狗,就真说不过去了。” “不过……” 关洛阳忽然笑了起来,上前去揽住老头子的肩膀,说道,“出师这种说法从何而来呢,你不是还不准我叫你师父,只能叫田伯吗?” 田公雨竹杖一横,隔开了他:“没规没矩,要是正儿八经的师徒名分,就刚才你这举动,我今天就能罚你少吃半碗饭。” “好啦好啦,我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我们赶紧去吃吧,晚上我还有活要干呢。” 关洛阳和老头子往门外走去,顺手关了门。 饭桌上,一大碗炖肉,一盘青菜,一碟炒鸡蛋。 虽然调料很单调,但田公雨的手艺不错,关洛阳每天练功消耗也大,吃的很香。 田公雨只吃了两碗饭,先放下筷子,倒了半碗热水过来,小口喝着,问道:“你今天晚上那趟活,是要去哪里?” 关洛阳咽了口饭,筷子上还夹着青菜:“这里向正西,十七里山林外,淀城东街。” 田公雨看了一眼门外天色,夕阳已落,天光渐暗:“今天晚上,月色恐怕不会太亮,摸黑进林子,路可不好走。” 关洛阳含糊不清的答道:“月黑风高,方便动手嘛。最晚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回来,你腰也不太好,柴留着,我下午送到城里去。” 田公雨盯了他一会儿:“送柴到王掌柜的客栈,每一趟都有钱拿,你做那个活,可没人给你钱,不会觉得厌吗?” “千金难买我乐意。” 关洛阳把空碗一放,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去清洗。 田公雨把碗里的水一口干了,等关洛阳去洗碗的时候,他就起身去拿了煤油灯,点亮之后,搁在桌角。 到溪边打水洗好了碗,关洛阳烧热水给老头子洗脸泡脚。 等都忙活完,田公雨睡觉去了,关洛阳转身到自己屋里换了身衣服,拿了刀和面具,来到堂屋,灭了那盏煤油灯。 屋里暗了下来,两扇门关好。 关洛阳走向山林,抬头看了一眼。 稀稀疏疏的星光,挂在黑夜之中,当真还没月亮。 越过小溪之后,他戴上了那张墨绿色的面具。 这六年里,除了吃喝拉撒睡的日常生活之外,关洛阳做的事情,只有两类。 第一类是练武。 第二类,是杀人。 第二章 青面鬼 淀城东街,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中。 客厅里只有四个人,围一张八仙桌坐着。 坐在东边的,是一个身高中等、体型敦实的中年人,正是广州铁臂武馆的李飘零。 “庄大人,我们大张旗鼓的到淀城来开设烟馆,其本意就是要引那个青面鬼出来,将他铲除掉。 但是你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了几十号人进城,今天出去巡视生意的时候,又把这帮人全都带上了,是不是太张扬了一些?” 李飘零嗓音浑厚,语气沉稳,对坐在西边的庄成贤说道,“人手这么多,又都是带了枪的精壮汉子,只怕那青面鬼心怀忌惮,不肯轻易现身啊。” 青面鬼的传说,已经在附近三城七乡,方圆近百里之间,传扬了三年。 三年前,潭城侯记染布坊的少东家,强占了坊里的女工。女工被辱了清白,回家之后日渐消瘦,暗暗哭诉,又不肯多说。 她父亲见女儿都快哭瞎了,千辛万苦问不出究竟,反而从城里有流言传回,说是女儿不知廉耻,勾搭了少东家,村里人个个眼神异样,议论纷纷。 老父气急之下,上染布坊去找人理论,刚好遇到了少东家一群狐朋狗友出外寻欢,搅扰中被推了一把,让那老人家跌死在台阶下。 官府那里,被染布坊花了银两打点,认定老人是无理取闹,自己跌死,把尸体运回家中。 那女工悲愤交加,抱着老父亲的尸体投河自尽。 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有那心善的叹息几声,往往也就这么罢了。 但当天入夜,却有一个戴着墨绿面具的人,在潭城青楼里打断了那染布坊少东家四肢,用一根麻绳把他从檐角挂下,身后还盖了一匹白布,写满了鲜红的罪行。 那匹布就像一面旗子,伴着那少东家的惨叫声,飘扬在潭城上空,成了许多人经年难忘的一夜。 那是青面鬼第一次出现。 当时他被那少东家身边的一群青壮围住,还很是纠缠了一番,才打翻了那些人,得以脱身。 但时隔三个月之后,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下手已经利落狠辣的判若两人。 潭城吴老爷家,有两间米铺,低买高卖,一家大烟馆,一家赌坊,家境殷实,日进斗金。隔三差五,就能从烟馆里抬出几具尸体,都是吸死了的烟鬼,民不究官不问,人命如草,银子照赚。 青面鬼第二次下手,就是在青天白日里,趁吴老爷到赌坊去巡视的时候,从屋顶上跳下来,一刀开膛破肚,又跳上屋顶离开,吴老爷身边的打手,都来不及反应。 七天之后,青面鬼第三次出手,杀了吞并吴老爷生意的郑大秀才。 当地官府贴了通缉令,捕快夜夜巡查,一无所获。 却在三天之后,听说河阳城那里也出了一场凶案,下手的还是青面鬼,杀的是当地有名的一个状师,专为富商打官司,不管是那些富商家里有人被告强暴,杀人,盗窃,买凶,只要找了这个状师,都能无罪释放。 这个状师被割了舌头,死状极惨,惊动整个河阳城。 富商人心惶惶,百姓暗自称快。 潭城、河阳、淀城这三城,大王乡、槐花乡等七乡,并附近十余村庄,凡有恶名传扬出去的,都被青面鬼光顾过。 只是那第一年之中,就有三十七名恶人伏诛。 到了第二年,不但官府白道方面追查这个青面鬼的下落,就连黑道上,也有不少人出了高价,悬赏这个青面鬼的首级。 但也在这一年,青面鬼做下了一件大事。 他刺杀了河阳县令。 河阳城里论到为恶最多的,那些什么富商、拳师、状师还都排不上号,首屈一指的就是这个县令。 这个县令是光绪十五年,也就是西历一八八九年上任。 上任当年,就以光绪皇帝册立皇后为名目,为河阳城多添了一道贺圣税。 十几年来,河阳城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暗地里叫这县令“天高三尺”。 河阳县令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迟早要被青面鬼盯上,他出入都有六个护卫跟随,衙门里有捕快拱卫,家里有二十多个青壮护院,还养了十几条狼狗,调了十条火枪听用。 青面鬼刺杀他三次,第一次因为恶狗示警,失败而走。 第二次刺杀时,青面鬼似乎对狼狗习性大有了解,杀狗如杀鸡,弹指之间,杀了七条恶狗,闯进书房,结果被火枪惊走。 第三次,青面鬼用削尖了的长竹竿,从县令家对面墙头上投掷过去。 竹竿贯穿窗户,把两名护卫穿成了血葫芦,惊的那河阳县令在众护卫陪同下,四下走避。 混乱之际,被那脸上抹灰装扮成护院的青面鬼寻到机会,将河阳县令一刀封喉。 经此一遭,青面鬼声名更凶,那些为富不仁,欺男霸女之辈,固然对他畏如鬼神,就连那些普通百姓也怕起他来,不敢再把他当作侠士看待,暗地里真将他当做鬼怪一般。 甚至有些人家,悄悄的供上了青面鬼的牌位。 河阳县令之死,使得青面鬼之名惊动了广东提督,提督大发雷霆,下令重金悬赏缉拿。 然而等那些贴在墙上的通缉令都被风雨日晒打的残破不堪了,也还是没有半点能抓到青面鬼的趋势。 青面鬼依旧寻恶上门,提刀杀人,尤其是那些买卖大烟、开设烟馆的,有一个死一个。 到了第三年,附近三城七乡之间,已经没有一家烟馆敢开张,那些平时行事不端的人,要么被杀了,要么就不惜贱卖家产,拖家带口的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可是卖烟土是暴利的生意,三城七乡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这里,也实在令人心痒。 广州将军纳兰多,就盯上了这里。 他亲自邀请了广州城里极负盛名的三位拳师,先付了丰厚的定金,又许下重利,请他们三人,随自己手下的记名提督庄成贤,先到三城七乡去,设法铲除青面鬼。 提督这个名头听起来有些唬人,但是记名提督根本没有实权,像庄成贤这种人,对面前这三个有名的拳师,也得客客气气的。 面对李飘零的问题,庄成贤那山羊一样的瘦脸上,先摆出和善的笑容,道:“带上这三十名精兵,是将军大人的意思,自然也有深层的考量,李师傅莫急,且听我讲来。 须知这三年以来,三城七乡的人,几乎都已经被那青面鬼杀破了胆,咱们伪装成外来的豪商,要到这凶险的地方抢占烟土生意的空缺,身边带上几十号护卫,才是生意人正常的做派。 若是不带,只怕更要叫那青面鬼疑心,拖的时间只会更长。” 李飘零眼珠一转,点了点头:“有道理。” “而且李师傅也不必担心那青面鬼不敢来。” 庄成贤自矜的抬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气定神闲的说道,“我们到这里来之前,将军大人就调阅过三城七乡那些案件的卷宗。 几位师傅所看的,是那卷宗之中关于仵作验尸的部分,好让几位师傅通过杀伤痕迹,反推青面鬼的手段,心里有个数。 而我在拳术上没有什么眼力,只好跟将军府上几位幕僚着眼于其他地方,其中就有一些情况,非常值得注意。 譬如说,青面鬼作案的第一年里,除了杀了那些大商人之外,还杀了大王乡的李跛子、柳树乡的黄婆等人。 这些小人物的影响力跟那些大商人比起来,自然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他们只不过是做了些诸如饿死老母、打残妻子、毒哑儿媳、拐骗几个外来孤女到青楼去的小事情。 无论是专门的杀手还是那些有大逆之心的乱党,都不可能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投注多少目光,可是青面鬼偏偏一一找上门,把这三城七乡间,有恶名为人所知的,全都杀了。” 李飘零听了这话,心下颇觉荒诞,笑道:“连老婆子和残废都杀,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不分大小、专门这样行侠仗义的人物?” 李飘零和庄成贤一同大笑起来,就连南北两边坐着的拳师,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没办法,这个假设实在是太好笑了些。 就算是前些年广东侠名最盛的黄飞鸿,医武双绝,凌空一瞬,连踢七脚,每脚都能开碑裂石,何等惊人的腿功,他也最多只能做到洁身自好,不跟那些卖大烟的来往罢了。 要说他突然沿街找上门,把那些奸商、恶棍、老虔婆全杀了,那旁人一定不会再称颂他的名声,只会认为他是犯了疯病。 这个年头,山上山下海内海外,作恶的人满地都是,买卖烟土,甚至是如今满清政府已经认可的合法生意。 要把那些该死的人都杀了,那得砍折多少把刀?除非是翻天覆地,再造乾坤,否则又怎么可能呢? 生在大清,长在大清的人,连敢生出这种念头的,都是少之又少,会直接把这种事付诸实施,还一干就是三年的,除非是疯了,再没有第二个解释。 可是庄成贤笑过之后,脸色突然一沉,道:“但咱们这一次要对付的,很可能就是个真的疯人。” 他这脸色一变,其余三人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 桌面上沉默了一会儿,坐在北边的那个光头老人才开口:“那这个青面鬼的年纪肯定不大。” “确实。” 庄成贤点头,“将军府那几位幕僚也是这么分析的,还有一些地方可以作为佐证,比如说,在他刺杀河阳县令之后,河阳县令调集的那一批洋枪,曾经被窃走了几支。 后来他犯案的时候,就有几例是直接用洋枪把目标打死的。” 青面鬼的功夫不弱,但老一辈的拳师对洋枪都是很排斥的,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老一辈里面几乎不会有例外。 就像当年闹义和团的时候,义和团里,有时候缴获洋枪,那些大拳师是绝对不肯去碰的,甚至一些青壮年都认为这东西是西洋妖怪的东西,不该留着,只有极少数年轻人肯用。 庄成贤又说道:“另外,那些洋枪配的弹药不多,青面鬼用完之后,后来出手,就再也没有动过枪,他应该是没有能够弄到弹药的渠道,也就是说他身边不会有什么复杂的组织支持。” 南边坐着的那位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汉子,这时接话道:“可是从仵作验尸结果看,这个青面鬼的功夫是有很大进步的。 到了今年之后才好像陷入瓶颈,没有再能使出更高明的手段。如果是一个年轻人的话,要有这样的进步,身边必定有师傅随时指导。” 这个汉子有些北方口音,乃是当年从北方到广州来开馆授徒,闯下了一番不小威名的“铁趾火龙”王雄杰。 广州人都知道他在功夫方面眼光毒辣,从验尸报告推出来的结果,应不会有错。 庄成贤赞道:“王师傅与将军大人英雄所见略同。青面鬼身边必有师长,但是这个师长在青面鬼几次陷危时,都没有一点现身的迹象。 很大的可能是一个身手已经退步,只有见识眼力还在的老拳师。只要铲除了青面鬼,一个老东西不足为虑。” 北边的光头老人也捧起茶盏来,那在常人手中大小适宜的茶盏,在他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里,显得分外袖珍。 “一个有青春、有天分、有想法,可惜有几分疯癫的年轻人。” 他只一口便将滚烫的茶咽了下去,嘴巴开合之间,一股股热气往外喷,声音里混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沉雄。 “那我们就等着吧,这个青面鬼,三天之内必来,来了之后就让他知道,活在这个世上,该做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事。 走上了错路,是要粉身碎骨的。” 咔! 那陶瓷茶盏被光头老人似乎不经意的手掌一拢,就碾成了一捧芝麻大小的碎屑,从大手里漏出来,撒在了桌子上。 空手碾碎陶瓷不难,但只发出这么一声轻响,而且碾得这么细,那是说明拳法里的一点燥气也没有了,可不是普通拳师所能企及的水准。 李飘零眼神一凝,心中暗道:朱长寿这老东西,成名少说也有三十多年了吧,体力早就该走下坡路了,怎么好像功夫还更显精纯。纳兰将军许给他的红利,恐怕要比给我的多出不少。 李飘零转头时,王雄杰刚好也收回了目光,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眼神如出一辙。 庄成贤的心思,这时候倒是要比他们两个高兴一些。 朱长寿本事越高,他这趟行动越有保障。 那青面鬼每次动手,都是直袭首脑,庄成贤来负责这件事情,说是受将军重用,其实也担当着诱饵这个身份。 不过除了朱长寿之外,真正让庄成贤安心的,还是正散布在这座大宅院各处巡逻的那三十名精兵。 众所周知,绿营和八旗早就已经是空架子、纸老虎,广州将军号称能节制全广东的兵权,但除了手底下数量能唬人之外,论起真正的厮杀来,同等人数,只怕还比不上当年义和团的人。 广州将军自己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为了身家性命,在手底下另有一批精兵好生养着、练着。 这三十人,就是从那里面调出来的,全是从西式学堂里学出来的人物,素质极高,更难得的是对广州将军忠心耿耿,烧杀抢掠,令行禁止。 他们这回所配备的洋枪,更是广州将军今年才从美国人手上买来的好东西。 几年前美国人跟西班牙人打仗,在枪械上吃了亏,苦心孤诣,才造出这一批新枪来,威力比以前的旧式洋枪还要大,一把枪不算弹药,就要五十两银子。 开枪试射,五十步开外,犹能洞穿裹三层牛皮的寸厚木靶。 更关键的是这种枪设计新颖,没训练过的人,连怎么开枪都不知道,也不担心被那青面鬼抢过去,反对自己这边造成威胁。 庄成贤摸了摸下巴上长而细的胡须,志得意满的呷了口茶。 万事俱备,只等那青面鬼上钩了。 ……………… 大宅院里灯火依旧。 东南角黑黝黝的院墙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个戴着青黑色面具的脑袋,冷冷的凝视着这座宅院。 第三章 拔刀 现在这个世道,寻常人家要省蜡烛,省灯油,加上白天一天的辛劳,晚上都不会点多长时间灯火,如果半夜要起来上茅厕的话,往往是摸黑去。 但在这个宅院里面,各处檐角下挂着的灯笼,屋子里面点亮的煤油灯,把里里外外都照的像是黄昏时一样。 关洛阳已经绕这个宅院走了一圈,换了八个不同的位置观察,对整个宅院的布局都做到心中有数。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外松内紧,看起来懒散,其实都是精锐啊。这种人不可能是普通土财主能够培养出来的吧?” 三城七乡之间开烟馆的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大的进货商没了,流到这里的烟土自然少了很多,可惜他只有一人,有些不怕死的想私下里弄些烟土交易,他也实在管不了那么周全。 而这一伙人昨天到了淀城之后,就反其道而行之,吹吹打打的开了烟馆,招摇过市,似乎生怕他这个青面鬼听不到消息。 “所以是专门引我上钩啊……那,也就意味着满宅子都是被认为有资格伏杀我,做惯了这种事的人吧……” 关洛阳眯着眼睛,构思着动手的步骤,眼神在走廊里那两个值守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两个人身上都背了枪。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关洛阳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枪械了,当初刺杀河阳县令的时候,遇到那些火枪的攻击,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 毕竟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那最安全的国度成长起来的人,对枪械这种东西,几乎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却又总是能听到各种关于威力的描述,不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以至于田公雨都觉得他反应过激到不能理解的程度,给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洋枪确实很威猛,比一般人的刀子拳头厉害的多,不如说从更早的时候,鸟铳应用于军中开始,就有很多人觉得拳师应该要被淘汰掉了。 但实际上,就算到了今天,该用刀子还是用刀,杀人的终究是人,你也不要把这些洋枪当成妖魔一样来看待。 当年我在战场上打听过,洋人之间打仗的时候,如果是互相都有掩体的话,几百发子弹也不一定能打死一个人。义和团打八国联军的时候,不靠掩体,直接冲锋,一场战役下来,杀伤人数和消耗掉的弹药数量,也往往是一比一百以上。 那些号称八国精锐的家伙,举枪打兔子都不一定打得中,你难道觉得自己跟我练了好几年,比兔子还不如吗?” 只靠这一番话,当然不可能直接抹掉关洛阳心中的恐惧。 但后来他自己在多次实践之中,已经能够非常冷静的对待这些枪械,带枪在身的地主劣绅,也没办法挡他一刀。 然而这些人身上背的枪,跟他这几年行刺所见的又大有不同,从形制上来看,似乎已经有点像是从前在影视剧里看的那些二战时期的步枪了。 必须要更加重视一些。 嗯,这回就不走直捣中宫的路子,先铲除了这些有重大威胁的枪手,最后再杀领头的。 呼!!! 关洛阳那把刀别在腰带上,双手在墙头上一搭,整个身子已跳过墙的高度,双腿在墙上一蹬,整个人像一只迅猛的大猫,越过了五六米的距离,窜入走廊之中。 正在来回巡逻的两个清兵,都是黑马褂紧身长裤的装束,这个时候刚好错身而过,向不同方向迈步。 左边那个清兵只觉眼侧一花,脑子里忽然砰了一下。 关洛阳脚步落地的声音,和拳头击打在此人太阳穴上的声音,同时响起,成为这个清兵生命之中听到的最后一响。 右边那个清兵听到身后异响,转身看去,只见同伴身体歪斜,即将摔倒。 地上一条影子一伏一起,就已经来到他面前,青色的面具在他眼中猛然放大,几乎撞到了他的鼻梁。 喀! 关洛阳一拳击断了这人的脖子,任由两具尸体先后倒地。 沉闷的声音即将引来其他巡逻的人。 穿越过来整整六年的时间,关洛阳也迷茫过,犹豫过。 他用前三年的见闻,看着城里乡下那些人努力的活,又无力的死,看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破家灭财,瘦的像萎缩骷髅一样的烟鬼,躺在墙根底下,道路两边,无人收埋,才想清楚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那些肆无忌惮的压榨着劳力血泪,欺凌百姓弱女,践踏着人命的东西,无论是领头的还是帮凶,都是该被枪毙十次的渣滓。 故而方才手底下又添两条亡魂,关洛阳目光也波澜不惊,口中微微吐出一点浊气,再深吸气,脚步穿插,迅速斜行出手。 他动起来的时候,快的几乎像是在附近这几根柱子之间不断折射的影子,往往一闪之间,就能从这一根柱子旁边,窜到约三米外的下一根柱子那里。 几秒钟之内,支撑着这一段走廊的左右各四根柱子,就被他分别印了一掌。 广州附近的有钱人家,建造凉亭、走廊之类的建筑时,往往都是以柏木为柱,这种木料不易变形,防腐蚀性好,刚性也强。 眼前这八根柱子,每一根的直径都接近二十厘米,斧子砍在上面也只会留下很浅的痕迹。 但被关洛阳的手掌击中之后,就有细密的裂缝,在柱身上呈蛛网状扩张开来。 在这个清朝末年的世界,虽然从没有见过什么神仙鬼怪,也没听说过三尺气墙、降龙神掌之类的武林绝学。 但关洛阳从田公雨那里学到的拳术武艺,对体能的锻炼提升效果,却远远不是从前那个世界可以比拟的。 两千斤左右的力道,含而不露,凝在掌心方寸之间,别说像这样打出贯穿柱身的裂纹,就算一鼓作气直接打断,也并非不能。 打完这八根柱子之后,关洛阳身子一纵,手搭边沿,翻到走廊顶上,直接趴了下来。 今夜乌云蔽月,星光稀疏,关洛阳一身灰里泛青的衣服,伏在走廊顶上之后,几乎与瓦片颜色融为一体。 这时候附近巡逻的人才赶过来,发现地上的两具尸体后,立刻吹响哨子示警。 十几人陆续赶到这走廊附近,四处巡视,小心戒备。 客厅中的四人,登时被惊动,客厅另一侧几处院落里的那些巡逻人手,也纷纷动作起来。 关洛阳身体微微移动,一条腿从廊顶上挂下去,一脚踢断了之前就被他打出裂纹的某根柱子,接着双手在廊顶一撑,整个人飞纵退开。 原本八根柱子都已经出现贯穿性裂纹,这根柱子一断,其他柱子纷纷错位,相继倾倒。 整段走廊都塌了下来,烟尘四起,碎瓦飞溅。 聚集在走廊附近的这些人,当场被砸死、砸伤,哀嚎遍地。 躲得远些的几名清兵,也被关洛阳临走之前掷出的瓦片打中要害,一命呜呼! 他翻墙而去,身子起落,观察过的宅院布局在心中流淌,故意绕开客厅所在的那个院落,闯到另一侧的院落之中。 李飘零、庄成贤等人,相继赶到这里,走廊坍塌掀起的烟尘还没有散去,那些清兵的惨叫,在这黑夜之下,格外刺耳。 庄成贤张大了嘴,嗓子尖的破了音,发狠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根本没有看到有敌人的踪迹,只看到自己最倚重的三十名精兵,直接在这里死伤了一小半。 难道这破宅子年久失修,这段走廊今天就这么巧在这里塌了? 不对,这些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聚在这里,之前有哨音示警,是青面鬼!可是……可是…… 庄成贤眼神颤抖,嘴里发出急促的气音。 他们研究卷宗,自诩对青面鬼了解极深,这个人自从刺杀了河阳县令之后,对火枪就越来越不放在眼里。 就算看到这里有火枪,他又不可能认出这些新枪到底有多厉害,怎么会一反常态,选择先对这些枪兵下手?!而且他还真成功了! 今夜这场布局,刚一开始就好像从庄成贤手中甩脱了缰绳,往未知的凶险狂奔过去。 庄承贤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好!快……” 李飘零最警醒,没等他话说完,猛然回头跑去。 既然这个青面鬼先针对枪手,那除了这边已经死伤无用的枪兵之外,客厅右边那些院落里面,还有一批。 ……………… 这座宅院右半部分的院落,是用来给家眷住的地方,没有走廊,假山,小竹林之类的景观,只有几处圆拱门相连的院子。 而这几个院子通向客厅后院那里的路径只有一条。 在这几个院子里巡逻的清兵,先听到哨音,又听到走廊坍塌的巨响,纷纷涌向那条路上,准备过客厅后院,到发出响声的地方去查看。 墙头上掠过一道影子,直接落在人群之中。 周围清兵受惊,纷纷看来。 那戴着青色面具的人,在落地的一刹那,左手扶腰间刀鞘,右手按上了刀柄。 明朝的《单刀式说》中有提到:“如执轻刀一言,制不得法,铁不炼钢,轻则侥薄,砍下一刀,刀口偏歪一边,焉能杀人。 如要坚硬,则刀必厚,厚必重,非有力者不能用也。 故制法,惟以刀背要厚,自下至尖,渐渐薄去,两旁脊线要高起,刀口要薄,此即轻重得宜也。” 关洛阳手里的这把刀,是田公雨为他量身打造,刀柄七寸,有竹节纹路,刀刃两尺七寸,重心得当,顺手至极。 他拔刀的一瞬,不像是人在用刀,而像是一头猛兽收藏已久的獠牙利爪,突然弹出。 有清兵的眼中几乎看到那条持刀的手臂,像孔雀开屏一样,展开了一道道残影。 人的眼睛,有视觉暂留的效应,如果物体的位移变化快于零点一秒,那么前一幕的影像,在人的视野之中,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就会形成残影。 关洛阳这一挥刀的过程中,留下的残影如此完整,则是因为他不仅是刀刃挥动时的变位时间,远短于零点一秒,就连手腕、手肘、乃至于靠近肩部的大臂移动,也达到了一个极高的速度。 这一刀落在视力稍差一些的人眼睛里面,简直就好像是他在拔刀的一瞬,手臂和刀刃,突然消失了一下,只剩下刀头灯光反射形成的一圈弧光。 嗤!!! 只这一圈刀光,就把周围三个人的身子斩断。 他们低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肋骨以上的身体,与其下的躯体开始分离。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 溅射状的血迹泼了一地,喷在外围的人脸上身上。 第四章 瑶赤手,血里刀 高墙之下,弧光残影,一闪即逝。 喷在外围士兵身上的血还温热。 关洛阳伏低了一些的身体,已顺着那一刀挥动的方向飞快旋转起来。 刀势带动了人体,人体又加强了刀势,他整个人现在就像是一个带刃口的大陀螺,左冲右撞,四下旋斩。 这些清兵确实都是精锐,如果让他们在平坦地形,隔一定的距离对关洛阳进行拦截射击的话,肯定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但是,他们现在离关洛阳太近了。 有清兵刚抬起枪来,就意识到刀光从自己手臂之下掠过,腰腹一凉。 有的清兵似乎不是被长刀斩中,而是被关洛阳的另一条手臂击中,整个人从被打中的地方弯折起来,砸倒在其他人身上。 也有一些清兵,在真正面对这种恐惧的时候,方寸大乱,不顾身边还有同僚,胡乱开枪射击。 但到他们死的时候,那些枪子也只是在同僚身上爆开了一朵朵血花,在墙壁、地面上打出坑洼,根本没有碰到那个青面鬼一分一毫。 关洛阳的眼神虽然依旧冷静,但他身体动起来之后,如同疯虎出柙,身影刀影猛烈旋转着,顷刻之间,就把这整个院落都转了一遭,把这些残余的清兵杀的干干净净。 鲜血喷洒、惨叫、重物坠地等等声音,尚未断绝的时候。 关洛阳的耳力,已经从隔了一堵墙的风声之中,听出了那道急速奔来的身形。 从客厅左侧园林,走廊坍塌的地方,到客厅后院,不下六十步的距离,中间还有道路曲折,假山挡路。 李飘零来的不可谓不快,只是他刚踏入了客厅后院的范围内,就已经听到了前方一墙之隔的声声惨叫,透过那一道拱门,看到了右侧院落里,群尸扑地,刀客俯身的样子。 关洛阳顺势抄起一杆枪,侧身拉动枪栓,枪口朝着李飘零指去。 李飘零头皮一紧,但他在飞奔而来的过程中,一直保持只有前脚掌着地的习惯,这个时候甚至不需要重新抬脚发力,只要左脚脚跟往下猛然一顿,身子就猛然变向,倾斜往侧面闪去。 关洛阳的枪口没有追着李飘零,反而往另一边挪了一点,对着还在客厅左侧那边院落的王雄杰打了一枪。 这一枪被王雄杰提前预警闪过,但那颗子弹穿过两道拱门,打在假山石上,碎石飞溅,却让王雄杰心中一惊。 “这枪居然这么厉害?!” 王雄杰一时踌躇,还落在王雄杰后面的朱长寿、庄成贤,脚步也略微一顿。 他们就又听到了两声枪响。 关洛阳其实远算不上什么神枪手,但他居然会用这种新式的枪械,却让那三人不得不闪。 庄成贤最是不堪,几乎是一个驴打滚,满身灰尘的躲在了假山后面。 而关洛阳也没有机会第四次开枪,因为李飘零直接把客厅后院与右侧院落之间的那圆拱门,打塌了半边。 这宅院建造之时,院墙用的全部都是空斗墙的结构,就是用砖头搭成一个个盒子,一层层垒上去,而在那些空盒子里面,装满了碎石沙土。 李飘零此刻全力爆发,猛然把那拱门一侧墙体撞塌,砖头乱飞,碎石沙尘更是洋洋洒洒,一下子遮蔽了周围好几米范围内的视野。 他的身影,如同一只急掠而来的鹤,从沙尘中狂奔而出,那些尘土,甚至因为他奔跑太疾,顺着他的肩头、衣袖,拉扯出了一道道浮空的尘埃痕迹。 关洛阳侧身一闪,左手火枪已经被打飞出去。 这种所谓的最新款式的洋枪,到底还不是全自动步枪,被真正拳法精熟的人物靠近到这种程度之后,还不如一根烧火棍好使。 李飘零一招得手,双臂追风赶月不留情,登时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关洛阳提刀速斩,刀身屡屡与李飘零的双臂碰撞,却只迸出一串串的火星。 火星迸射之时,让李飘零的武器被照亮,那是一对东方拐。 东方拐这种兵器,其实就像是被竖着劈成两半的十字架。 两根拐棍,每一根的造型都是一侧有短枝,垂直衔接着一根较长的棍体。 李飘零这一对东方拐,是精铁打造,长约两尺,手握着侧面短枝,长长的棍身就垫在小臂之下,刚好与小臂重合,能挡能砸。 他脚下步步紧逼,双手抢攻不断,竟然有一种要把敌我之间最后一点间隔也抢占掉的压迫感。 这种做法其实殊为不智。 人在打斗的时候,如果敌方没有露出明显溃败的迹象,那么两人之间的距离,就绝不是越近越好。 距离靠得太近的话,人的视野会受到限制,变得更加狭窄,难以防备到更多的变数。 最关键的是,距离太近的情况下,与敌方的攻防又太过密集的话,自身会变得难以发力。 人的肢体运动是需要一定的距离来完成加速,才能够打出猛烈的杀伤。 可是,李飘零拳法中的一个特点,完全盖过了那些弊端。 他所习练的拳法是鹤拳的一支,但却并不是鼎鼎大名的宗鹤、飞鹤、鸣鹤、食鹤四大分支,而是比较冷门的一脉,叫做瑶赤手。 创立这套拳法的高人,文武兼备,从习练鹤拳的过程中,发现了拳法与书法的共通之处。 大书法家落笔之时,力量仅发挥于笔尖毫末,施力的距离短之又短,却可以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那高人由此得到启发,借了书法中的意蕴,配合鹤拳中的寸劲发力,笔法开合,双翅摇撼,能够让寸劲打法不仅局限于拳锋,而是遍布于兵器、手腕、小臂、肘、肩等各处。 这套拳法本来该叫摇翅手,他生性风雅,因练功初期要赤裸双臂,气血激的皮肤发红,指节莹润如瑶柱玉实,才改称瑶赤手。 如此一来,李飘零靠得越近,发力反而更加凶猛,双臂只需要有小幅度的移位,就能够接连爆发出一次次的攻击。 攻势之密集,比一般拳师超出七八倍。 关洛阳的刀法变化居然被他给逼住,有一种处处掣肘的感觉。 六年来,他首次遇到这种程度的对手,更下定决心绝不能给这帮人围攻自己的机会。 必须要在刚才那几枪争取过来的时间内,先解决这个对手。 长刀与双铁拐不断碰撞间,关洛阳的刀身忽然做了一个多余的变化。 他的刀头多往外面偏了一寸,还把刀身极快的晃了一下。 这动作本来完全没有意义,只会让他在抵挡下一次攻击的时候反应慢上一拍,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但这院子檐角挂着灯笼,这刀声一晃之间,刚好让灯笼反光照在了李飘零眼睛上。 李飘零眼睛一眯,攻势不肯放松,反光带来的视线模糊,转瞬即逝,眼前一切又恢复清晰,他双臂依旧在不断攻向那个青面鬼。 青黑色的面具连一点多余的花纹都没有,急舞的长刀,时不时把一道反光从面具上扫过,脸上仅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散着幽幽的光。 钢刀与铁拐的密集碰撞声,从剧烈变得悠远,如同风铃在晃动。 李飘零眼神有些散乱,本能的挥动下一次攻击,手指一松一合,本来紧贴双臂的铁拐,往前甩出一段,双手握住棍尾,把有着短枝的那一端向外攻去。 他双手猛然一抬,用两根铁拐短枝卡住了面具人的刀。 钢铁碰撞的声音,到此戛然一止,李飘零心头猛然一震。 ‘不对,双臂一抬胸前空门大露,我怎么会做这种动作?!’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青面鬼右手长刀被锁,左拳却闪电般一探,砰的一声砸中了李飘零的心口。 李飘零身子一弓,双眼突出,眼球上瞬间布满了血丝,后心的衣物爆开了一块,接着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在客厅后院里面。 一招之差,生死之别,这个本来局势大好的高手,被击破心脏,当场断气。 他到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松开那双铁拐。 李飘零意识的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误是从何而来,那是,源自于昔日义和团神打,蛊惑人心的本领,通过声音动作眼神的暗示,对人进行催眠。 两人交手的心思变化虽然不少,其实这一切,从李飘零击垮空斗墙到现在,只发生在不到一分钟之内。 庄成贤还躲在假山那里,没敢冒头。 朱长寿和王雄杰正相继要冲进客厅后院,就看见李飘零的尸体砸落过来。 “好胆!” 朱长寿一脚把李飘零的尸体挑起,沿原路射回去,他的身影裹着一股劲风,紧随在那尸体后面,把烟尘撞散,闯入了面具人所在的院落。 砰! 李飘零的尸体砸落在墙根下,朱长寿突然止步。 这满院都是鲜血和尸体,但面具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王雄杰连忙去看庄成贤。 他们几乎以为那青面鬼故伎重施,又要来一次调虎离山、突然袭击。 但王雄杰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这回他和庄成贤之间相隔不足十步,青面鬼再怎么样,也来不及从另一个方向逃走后,又抢到这里来杀人。 堂堂一个身经百战的“铁趾火龙”,在这反应之中,竟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感觉。 王雄杰去把庄成贤拉起来,手掌不敢离开他的后领,生怕若有变故,来不及带他躲闪。 他们走到那院中,看着满院尸体,尤其是盯着李飘零两眼暴突、死不瞑目的那张脸,神色都很不好看。 庄成贤说道:“我们现在……” 带血的黑影在他背后窜起,一道刀光从他胯下劈上来,掠过了整个身体,从头顶扫出去。 王雄杰手掌一凉,已经被削断了左手,他痛嚎一声,侧身急闪。 朱长寿一步跨过了半个院子的距离,弓步推掌,像是一只人立起来的巨熊,一巴掌越过了庄成贤头顶劈了下去。 庄成贤还没来得及分开的尸体,被这一股巨力直接拍在地上,他后方那只持刀的手,也没来得及躲过去。 那把夺命的刀被拍落,深深陷入院中的泥土。 朱长寿抢先一脚踩在刀身上。 关洛阳也没有尝试去取刀,倏然急退了一大步,与那朱长寿相隔约有五米多站着。 之前他干掉李飘零之后,顺手把面具一摘扔到宅子外面去,人则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残墙之下,混入那些尸体之中,把刀藏在身子底下。 地上本来就全都是血,他这么一滚,浑身血迹,又收敛了呼吸,放缓心跳。 仓促之间,这些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才有再度暴起,斩杀了庄成贤的一刀。 只不过这个光头老人出手的很辣果决,也实在让他有点出乎意料,右手小臂被刚才那一掌刮了一下,竟有点微微酸痛。 朱长寿光头无须,身材魁梧,眉毛很浓,但已经有点发白,刚才出手的时候像一只残暴的巨兽,这时候沉静下来,再度开口,竟然声调宽厚,平和的如同一个亲善的长者。 “我们早猜到你年轻,也看出你功夫好,却没有想到,你功夫居然好到这种程度,机变果敢,更是叫人赞叹。你这样的人,做个孤身杀人的刺客,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关洛阳脸上也沾了不少血迹,无瑕去擦,只甩了甩右手,平静的说道:“我要是不杀了这些渣滓,才真是可惜了到这世上来一趟。” 朱长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之前阅览卷宗就有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人,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朱长寿活到这个年纪,可以说是阅人无数,除恶务尽的疯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些有大逆之心的乱党,他都见过不少。 但那些人无论表现的怎么样,不管是精神壮烈,还是顽固抵抗,实则身上都缠绕着或多或少的绝望。 他们虽然要除恶,要反清,要想改变这个世道,但心里大多都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看到那一天的,甚至也知道那一天,或许一直不会到来。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没有半分绝望感,他不但冷静,而且自信,好像不知道自己走在一条多要命的路上,反而觉得自己走的是一片通天坦途。 太奇怪了。 朱长寿年纪大了,看到了这样奇怪的人,心里没有什么探究的念头,反而只觉得莫名的烦躁。 他原本想要迷惑对方的那些话,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老贼张了张嘴,用力皱起了那双浓眉。 “那你就死吧!” 朱长寿身子往前一撞,双臂猛抬,浑身的肌肉都膨胀起来。 地面被他踩出咚的一声,似乎重重敲在关洛阳心头。 那魁梧的身影狂暴压来,院子里光影变化,似乎映衬得关洛阳的瞳孔都在这一刻缩小了。 “这是……练筋大成?!” 第五章 托梁换柱镇八方,当年总门遗真道 当今世上的武术门派,不知凡几,稍微有些势力的,都总结出了自家的练功步骤,彼此各有不同。 不同的人练同一门拳,练到某个步骤会产生的身体特征也不一样,所以很难建立一个统一而细致的标准,来度量所有拳师的实力。 但所谓殊途同归,不管原本各家派别的练功方法,有什么差异,当练武之人达到足够的高度时,他们的实力表现、后续练习方向,就会出现趋同。 最后所追求的,无非只有四个方面的大成。 就是依托“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句话演变出来的,练筋、练骨、练皮、练气,四练大成之说。 这四项练法,并没有顺序之分,任何一个人在锻炼过程中,其实都是四项一起练习。 只不过因为天生根骨差异,加上练法的偏重,往往会使得某一项格外突出。 能有一项练到大成,就足够是名动一方、威风数十年不倒的大拳师了。 像朱长寿这样,浑身的肌肉能收能放,就是“练筋大成”的重要标志。 武术中的筋,是一种很笼统的概念,实际上就是指,包含肌肉、韧带、神经、血管等在内的身体组织。 所以才有“筋长一寸,力大十分”的说法。 这大成境界,哪怕只是达成其中一项,也可以称得上是万中无一的大高手,练武习拳的天赋和刻苦缺一不可。 有些人限于先天身体条件不足,苦练一辈子也摸不到任何一项大成的门槛,而“镇八方”朱长寿,无疑是被上天所偏爱的那一类人。 他从小就以力大闻名,八岁的时候已经能跟同村的成年汉子比拼手劲,被一个游方道人看中,教了他半年的“内壮神力八段锦”。 等到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一手掀起四百多斤的大磨盘,就跟拿了一个小锅盖一样轻松。 但即使如此,朱长寿凭这一身本事到广州城里闯荡,也摸爬滚打十几年,才靠偷抢强夺来的本钱,重请名师,在内练养生的内壮神力八段锦之外,又学了一身搏杀用的本领,之后才模糊的摸到练筋大成的门路。 等到七年前参与了一场大事,朱长寿终于获得一些珍贵手稿,真正达到了练筋大成的境界。 七年以来,这还是他首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这个境界的本事。 这一纵身一劈掌,如同巨熊跃涧,声势之猛恶,令关洛阳下意识选择闪避,他身子低伏,弓腰蜷腹,看起来只是双足发力,实则是全身上下绷紧的一股力道踏在地上,把他整个身子弹射出去。 朱长寿一掌落空,把那院墙上拍出一个半人大小的缺口,砖石垮塌,泥土纷飞,整堵院墙都被摇的晃了一晃,地面也有细微震感。 膨胀之后的肌肉,让这个光头老者看起来恐怕高达两米三左右,可手脚还利落至极,并没有半点臃肿迟钝。 一掌不中,他就借着那一掌拍落的反作用力,猛然旋身,一个大跨步追到关洛阳身边。 身边风声呼呼作响,朱长寿的身影碾压过来,一掌盖落。 关洛阳避无可避,脚掌猛然在地上碾过一个半圆,膝转向、腰扭身,双肩上抬,逃窜的势头,就这样被他层层扭转过来,蕴含在自下而上甩击过去的左臂之中。 关洛阳的左拳,在空中打出一声明显的爆音,砸中了朱长寿的手掌。 嘭!! 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震。 但朱长寿一震之后,又向前追击,关洛阳却不得不退,退一步接一掌,每一步都在地面上踩出四五寸深,而且还向后划拉的痕迹。 这院子里夯实的土地就被关洛阳的双脚给翻开,就连铺了石砖的地方都被他踩碎下去。 王雄杰避让到客厅后院那里去,但透过拱门、墙体上的缺口,能把那边院落里交战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他脸色苍白,额头汗出如雨,这是疼出来的、也是惊出来的。 尽管知道朱长寿这老东西的功夫,可能还在自己之上,但王雄杰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到了练筋大成的地步。 这个档次的大拳师,号称有九牛二虎之力,托梁换柱之能,放在火器还没有普及的古代,只要披一身重甲,可以说是陷阵冲锋、斩将夺旗如探囊取物的绝世猛人。 王雄杰要是状态完好的时候,倒还可以插手,但他现在手掌被砍掉,手腕大出血,撕了一块块布包上去,绑起来,也只勉强止血,要是敢贸然靠近,只怕被哪一方的攻击擦一下,就得丢掉半条命。 而且那个青面鬼也实在是见了鬼了,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岁出头,刚才那么快就杀了李飘零,现在,居然在朱长寿面前撑了这么久,也只是稍露颓势。 关洛阳甚至还要反击。 他本来是聚力成拳,全身绷紧,才能仓促接下朱长寿如车轮挥舞、战斧滚劈的那两只手掌,这一次出手去接招时,左手忽然五指一弹,改拳为爪,去扣朱长寿的手腕。 五指散开,手臂上力道松了些,关洛阳虽然成功扣住朱长寿手腕,却也让那一掌余势未竭的落在了自己肩上。 他中掌之后身子一抖,双肩双臂的运动如行云流水,左手扣腕后拉,右拳擒肘上举,在间不容发之际,将朱长寿整个人甩上半空,摔向地面。 “不好!!” 朱长寿身子离地,低喝一声,在半空中四肢同时发力,猛然沉腰甩腿,两只脚飞速向下一砸,脚掌先于他的尾椎骨落地。 千层底的布鞋被他崩裂,石砖崩碎,双脚陷地,没于脚踝,但也成功的避免了直接被砸断尾椎,摔伤腰椎的下场。 朱长寿双脚一碰地,后背几乎平行于地面,就尽全力左臂伸展,向头顶一扫。 关洛阳双手向反方向一扭一抖,在朱长寿左拳砸中他之前松手退开。 朱长寿一击未中,左拳回扫砸在地面,硬生生让自己的身体挺直了起来,回头目光阴狠的盯住了关洛阳。 半截袖管落在地上。 朱长寿右臂的袖子,被刚才关洛阳双手交扭的动作给直接扭破,半截袖管飘落之后,手腕、手肘深陷下去的淤红伤痕,就显露出来。 这两个地方的关节明显错位,皮下血肉更被撕裂了不少,血迹从毛孔渗出。 这还多亏了朱长寿是练筋大成的人物,肌肉强度够高,如果换了一般人在这里,凭刚才关洛阳这一手狠辣的擒拿,能直接把整条右臂撕下来,喷血毙命。 关洛阳左肩的衣物也碎了,之前朱长寿那一掌,就算只剩下三成余力,也足够拍碎拳头大小的花岗岩,一件粗布衣服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可关洛阳肩头的皮肤,一点破损也没有,小麦色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暗淡,像是暗哑无光的铜塑。 朱长寿喑了喑嗓子,低沉道:“练皮大成!” 练皮大成,肌肤如金蝉感应,能辨别微风之流向,心灵警兆之精准远超常人,自闭耳目也行动无碍,皮肤坚韧之处更胜于犀革。 明朝的时候,戚继光、俞大猷抗倭,东南沿海一带,曾经有用鸳鸯阵困斗一名练皮大成的拳师,十步之外,鸟铳打在那人身上,都只是衣服破碎,皮下些微淤伤,甚至不曾直接见血。 朱长寿脸上还能绷得住,但那一双有些抖的浓白眉毛,已经泄露了他内心里浮现的一抹震惊。 二十岁出头就踏入了拳法大成境界的拳师,从现在上溯到宋明年间,只怕也数不全十指之数。 上一个这么年轻的大拳师,叫杨露禅。 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装哑巴到陈家沟偷学拳法,几年之后就已经练气大成,甚至惊得陈家沟那帮老老少少,破了祖上传下来“陈家拳不外传的规矩”,让族长女儿嫁给他的人物。 也是那个后来在京城开宗立派,扛了二十年无敌之名的杨无敌。 “无敌”! 能把这种名头打响出来,还活到寿终正寝的人物,就算是朱长寿自视再高,也没有想过自己能与之相提并论。 眼前这个青面鬼,难道未来也会是那样一个拳法上的大宗师吗? 朱长寿不愿意相信,他目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缓缓道:“原来如此,你师父是当年义和团里的哪一个?” “龙头、剑客十死无生,罗汉、电母是朝廷的人,你师父是雷公还是教头,总不会是北方的戴海臣、李肃堂吧?” 当年满清无道,洋人残暴,义和团起平原,不到三月遍地传,天南海北,不知道多少习武之人投身其中,尤其是后来朝廷也承认了义和团,义和团的旗帜改成扶清灭洋,投身其中的高手就更多了。 据说最鼎盛的时候,义和团乾、兑、离、坎、震、艮、巽、坤,八大总门之中,聚集了十几个拳法练到大成境界的大拳师。 他们在津门会盟演武,深知洋人枪炮厉害,难得愿意摒弃门户之见,南北交流,留下了不少珍贵手稿,记录着只有大拳师才能摸索到的练拳窍门。 虽然后来满清反复,义和团被朝廷和八国联军联手剿灭、镇压,星流云散,但除了那寥寥几个不肯逃走的人物之外,其他大拳师要想脱身并不难,他们身上自然也带着当年的手稿。 世上哪有人练武的时候能不走弯路?把自己练残疾的都不在少数。 除非是得到了当年那批手稿,又有名师倾囊相授,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误区,勇猛精进。 关洛阳调整站位,把朱长寿和王雄杰都纳入视野之中,冷哼了一声,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听不懂吗?也对,城中日焚劫,火光连日夜,凡有宿怨者,指为教民,全家皆死,连婴儿也不放过,义和团人最多的时候,里面恐怕有七成的人都是你想杀的那种,难怪要撇清关系。” 朱长寿哼呼怪笑,右手抖的忽松忽紧,道,“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年津门坎字门总坛,我也接了宫里的召请,那些真正遵守义和团团规,讲究所谓道义的,死在我手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吐字呼吸之间,夹杂着一些怪声,是已经运用了内壮神力八段锦里的呼吸法门,要想调理右臂的伤势,然而收效甚微,嘴上说着义和团的话,也是想激怒对面这个年轻人,没想到对方竟丝毫不为所动。 关洛阳冷静依旧,将整个院落的场景都收在眼睛里,朱长寿双眼越瞪越大,咬牙切齿。 就在那个“十”字说完的时候,双方不约而同的动了。 朱长寿保持着面朝关洛阳的警惕姿势,猛然后退。 他根本不在乎背后可能有的路障,背后蓄起力来,先撞穿院墙,闯入客厅后面,又直接撞入客厅之中。 关洛阳向左前方一窜,脚尖落地时已经刺入地下,抵上刀背,挑起了他那把刀来。 一刀在手,空中好像响起一声劈风的尖啸。 浑身沾着多块血渍的年轻身影,飞速越过垮塌的院墙缺口,追击过去。 客厅里传出几道巨大的崩裂声,关洛阳刚追进后门口,就看到靠近前门那里,朱长寿单臂抱住了他刚才踢断的柱子,脸上青筋暴突,往上一拱。 客厅里几个重要的柱子和承重墙,全是裂纹。 朱长寿居然学了关洛阳之前的手段。 不过关洛阳只是设计打塌了一小段走廊,朱长寿此刻只剩单臂,摧毁的目标却是整个客厅,竟然也能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内完成。 九牛二虎,托梁换柱,从来不是空话。 当那前门的柱子被拱起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就向后倾斜垮塌下来。 那一刻,关洛阳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自己的敌人。 房梁、椽木、瓦片、砖头、屋脊上的兽雕,还有被上方重物砸碎之后,迸射开来的桌椅陶瓷残骸。 客厅里四方八角,所有的灯火,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灭了个干净。 关洛阳豁尽全力,挥刀连斩,腾挪转移,加上练皮大成的防御力,总算是撑过了客厅垮塌最严重的那一刻。 但四面八方剩余那些残骸,还摇摇欲坠、行将翻滚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暴喝,朱长寿魁梧的身影再度站起,左臂腋下抱着的那半根柱子,如同要轰破城门的铁角战车,轰然间闯过一堆堆废墟。 在纷飞杂乱的众多桌椅砖瓦残骸之间,撞到了关洛阳面前。 练筋大成,对上练皮大成,唯一的优势就是力气。 就算一只手已经不能用,朱长寿的力气,也完完全全凌驾在关洛阳之上。 客厅坍塌,到处都是阻碍,关洛阳难以前行,连躲闪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而朱长寿却可以把这些障碍全都忽略,践踏着满地碎瓦,闯过那些崩裂的痕迹,甚至把这些残骸裹挟而去,当成辅助攻击,造就这气贯长虹的一撞。 关洛阳避无可避,他第一反应竟是归刀入鞘。 面对一根长达两米多,直径超过三十厘米的柱子,拿一把轻刀去砍,实在太过不智。 刀鞘在腰间左侧,关洛阳归刀入鞘的动作是最短、最迅捷、最习惯的,他得以借着这收刀的动作,再度绷紧皮肤。 全身上下的力道,汇聚在双手一抬之际,关洛阳的十根手指刺入了柱体的另一端,整个人被撞的向后大步踉跄而退。 任何人在踉跄的状态下,身体失衡,都不可能使出全部的力量。 关洛阳背后十二步之外,就是一面残墙。 当这根柱子顶着他撞在那面墙脚下的时候,坍塌的墙就会限制住他的身体,那根柱子就会像铁杵捣药一样,反复碾转冲撞,直到把他碾死。 但在踉跄的同时,每一次耸肩抖臂,关洛阳双手插入的地方,裂缝都会更深一些、更长一些。 那是李飘零那一套瑶赤手最初的原型,鹤拳中的寸进寸打手法。 虽然不能像瑶赤手一样,使从肩到指各部位,任意向某个方向发出寸劲,但最初的这套寸劲打法,胜在简单直接。 关洛阳脚底下踉跄退了接近十步的时候,手上已经振臂寸打超过二十次。 是死是活,只在两步以内。 关洛阳双臂手肘一贴,猛然外拉,最后一振,裂痕终究贯穿了整个柱体,顺着木头最初的纹理,将整个柱子撕成两半。 裂开的柱子,被关洛阳向两边震开,朱长寿向前冲击的势头半点不减,一步跨越了剩下所有的距离,以拳头代替了原本的柱子,冲向关洛阳的心口。 这个距离,这一冲的力量,力气的优势会被继续发挥到最大,关洛阳无论用什么招式阻挡,都不可能挡得住。 只有出刀。 他的刀在腰间左侧,右手去拔已经太慢,左手反手拔刀。 呛! 刀身出鞘的一刻,磨出刺耳的一声尖鸣,刀光已经追着这声鸣叫的尾巴,从朱长寿脸上挥过,他那一拳也把关洛阳打飞出去。 关洛阳飞过残墙,砸在地上,嘴里呛出一小口血来,一弹腰就翻身半跪于地,扭头警觉的看向王雄杰的方向,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他跳上墙头,找到王雄杰逃跑的方向,立刻追了上去。 废墟之中,只剩下朱长寿还站着,那双眼睛里映出关洛阳毫不迟疑的背影,脸上浮起震怒、屈辱和不甘的表情。 一道血痕从朱长寿脸上裂开,肌肉膨胀的高大身影,倒了下去。 第六章 月黑风高竞命多 广州武馆林立,近年以来,可以说是南方拳系群英荟萃的风云地,王雄杰这么一个北方人能在那里开拳馆,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当初他挑了一条武馆街,按照规矩,每一家武馆各摆出一条长凳,一条条长凳在街上连成一条长桥,各家都派出得意弟子守在凳上,要打过整条长桥,把这些拳师都打落下去,才算有在这里开拳馆的资格。 王雄杰从头打到尾之后,当地人却还有不服,在他开馆那一天,约了去舞狮子寻衅,王雄杰也舞狮回应。 南狮北狮八头狮子,斗作一团,王雄杰安排了火炭铺地,炭火里面还有烧红的铁犁,在火炭地外斗倒了其他各家的狮子之后,赤脚过火炭。 负责狮尾的徒弟撑不住逃了出去,他一个人舞狮向前,火光从狮尾烧上去,犹如一条绕身的火龙。 王雄杰采青之后,赤脚无伤,由此得了个“铁趾火龙”的名号。 可惜他名声虽然大振,武馆却不景气,当地人还是排外,很多生意都不带上他,没人把豪客引荐介绍给他,还暗暗打压。 这回广州将军找上了他,先付以重金,又许诺以后三城七乡的烟土生意,十成之中,他能分到五分的红利,也就是二十分之一。 那少说也是一年三千两银子的进账啊! 道光初年,一两白银换钱一吊,也就是一千文,到了道光二十年之后,因为跟洋人干了一仗,一两白银就可以换到制钱一千六七百文了。 近年以来,银价还涨了不少。 按照广州今年的粮价来算,一两银子,这个时候能买到一百七十斤的粮食,等于一个店铺伙计累死累活三个月的工钱。 三千两银子,够那些底层的老百姓干上九千个月,七百五十年。 本来还顾及名声,有些犹豫的王雄杰,当时听到这个报价,眼睛都有些红了,一年三千两,这可还是长期红利。 财帛动人心,别说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风险,多少人一辈子,想找还找不到机会为这么大一笔财富拼命呢。 但拼命至少是指有成功的机会,而那个青面鬼,实在比他们之前按照卷宗预测的强出太多,居然连练筋大成的朱长寿都被他打死了。 王雄杰本就断手,失血过多,如果还冲上去的话,那就不是拼命,而是找死了。 他只有逃,拼命的逃,为了保命而逃。 自从八国联军攻破了紫禁城,当时刚在紫禁城万国狮王大会上夺得狮王金牌的黄飞鸿,大受打击,心灰意冷,近几年来已经逐渐让自己徒弟把生意重心往南洋转移。 黄飞鸿一走,王雄杰就成了整个广东当之无愧腿法最高的一个人,这份腿功用在逃跑的时候,更是惊人。 南方许多拳法,在练习奔走之术的时候,大多讲究一个脚后跟一沾即走,意思就是说每一次奔跑时,前脚掌先落地,靠着脚掌弹力扯动小腿筋脉肌肉,自腿至臀,沿背部上双肩。 这样一跑起来,双手挥舞,能够带动全身,越跑越轻快,脚后跟压在地上的力道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而王雄杰的北方拳就不一样,他每一次脚落地的时候,都是整个脚掌拍下去,前脚掌后脚跟同时触及地面,靠脚踝关节、膝盖、胯部这些骨头,作为推动身体重心的重要枢纽。 与南方拳的轻灵相比,王雄杰的跑法更刚硬,更凶猛,每一步的间距都很大。 关洛阳一路穷追不舍,居然始终没能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直到他们跑出了淀城,开始往越来越荒僻的山野林子里去,这种情况才发生了改变。 从大趋势上来讲,北方土厚而实,多风沙、干燥,南方泥润而松软,多降雨、湿滑。 王雄杰的跑法,到了城外的湿泥地里,每一步落下抬起的时候,都要额外花费一些力量,自然也多浪费了点时间。 关洛阳跟他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更要命的是,当王雄杰翻过一个缓坡的时候,前面那低洼荒草地里,竟然埋伏了一群拿短刀的人。 这帮人,全是一身深褐色的衣服,连头都给蒙了进去,只露出两个眼睛和鼻孔,左手铁链带钩,右手短刀有深色涂层,在夜里很不显眼,还用布条紧紧绑在手上。 双方一照面,靠得最近的那个立刻捅刀,刀法狠辣,对准的是王雄杰的肝。 这一刀要是真的捅进了人体,那就连惨叫都来不及,只能“呃”的一声,当场毙命,显然是杀惯了人的狠角色。 但王雄杰一脚后发先至,脚尖踢中这个杀手膝盖以下一寸的地方,小腿迎面骨错位,膝关节被踢断,整条腿竟然向后弯了过去,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倒。 王雄杰膝盖一抬,刚好撞在这杀手下巴,打断了这个人可能要发出的惨叫,并让他颈骨向后折断。 虽然一照面就解决一个,王雄杰心里却万分惊急,他在这里一耽搁,后面那个杀星就要赶上来了。 “给我滚开!!!!” 戳脚门里头的杀招,九转连环鸳鸯脚,在王雄杰脚下施展开来。 九转连环,鸳鸯成双。这是步法腿法揉合在一起的杀招,双脚变换轮转,向前攻人双腿,侧面碎人脚掌,向后蹬的时候杀力最猛,专打腰胯下阴。 王雄杰左拧右转,身子摇晃,脚底下左右轮踢,四面八方,每一脚都精准无比,让那些杀手下半身留下终身残疾。 可这些杀手悍不畏死,就算重伤,也要把那带钩子的铁链挥向王雄杰。 本来只想闯过这里继续逃命的王雄杰,不得不把这附近聚过来的十几个杀手全都踢死,自己双腿也多了几处刀伤,还有两个铁钩,钩在了他侧腰和左肩上。 王雄杰拔掉铁钩,踩着一具尸体跳出去,继续逃跑,但才奔出几步,就头晕眼花,扑通半跪在地。 “刀上有毒……可恶,我要不是断了只手,流了那么多血……”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想到这里,眼前多出了一道重影。 关洛阳左手一挥,往王雄杰喉咙上补了一刀。 王雄杰仆倒之后,关洛阳看向那些杀手的尸体,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王雄杰逃跑的方向是随机的,不可能有人先预料到这些事情,派人来埋伏。 而且刚才王雄杰喊出那一声之后,林子里还有其他动静,显然不止埋伏了这一批杀手。 但其他杀手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只有可能是遇到了他们真正要埋伏的目标。 关洛阳撕了块布,蒙上脸,往传来打斗声的那个地方潜行过去。 走了不到三十步,就在一棵老树底下,遇到了其他杀手的尸体。 他们和埋伏的目标,似乎且战且走,沿途丢下一具具尸身,全是属于杀手一方。 有用铁钩,用短刀,还有拿火枪的,甚至有手上拽着铁丝网的。 有一个杀手还没断气,枕在自己同行的尸体上,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哼。 关洛阳眼珠一转,忽然跌倒在那人身边,捂着脸上的布,模仿本地口音,惊恐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大半夜的在山里火并呐?” 那个重伤的人转了转头,意识好像已经有点模糊,有气无力的说道:“有……有人,快、快找东西帮我扎住胸口的伤,我们是来捉拿钦犯的官差……” 关洛阳道:“哪里有穿成这样的官差?” 那人急得一阵喘息,勉强说道:“有牌子,我腰带里边有牌子。” 关洛阳伸手摸索了一下,腰带里确实有硬物,只不过是铜钱大小的牌子,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说来,真不容易翻到。 那小小的令牌,通体涂黑,字体刻出白痕,一面写着“内务府”,一面写着“粘杆拜唐”。 “还真是官差啊,那你们要抓的钦犯是什么来历?” “是乱党,乱党里的重要……” 那人好像感觉不对,说到这里忽然闭嘴,关洛阳不等他质问,令牌往前一甩,正中他喉咙。 关洛阳起身之后速度加快,追到那些杀手交战的地方,右手提刀从背后砍死两个杀手。 前方杀手警觉,回身一刀劈来。 关洛阳立刀挡住,在电光火石之间,刀柄往后一收,做了一个极快的倾斜,对方匕首顺势从他刀刃上滑下,劈在椭圆形护手上。 而关洛阳的刀尖,已经向前划破了杀手的颈部,随即左手一推,用这具尸体撞翻前面的杀手,刀光连闪,取了这几名杀手的性命。 他刚才被朱长寿打了一拳,肋骨、内脏,恐怕都受了些轻伤,又追了王雄杰一路,呼吸不太畅快,这时候出手就不像之前刺杀的时候那样蛮横,多了些技巧应变。 平平无奇的一把刀,在关洛阳手里,灵活的像是一条浑身都带尖刃的鱼,刀口、护手乃至刀柄,每一处都可以招架,每一处都可以杀人。 他身子微伏,急行连闯,长刀绕身而走,只要被他侵到四尺以内的,无不被刀光破开要害。 噗! 刀刃斜着划开胸腹,一只手掌打在这杀手的肚子上,狭长的伤口中顿时迸裂出大量鲜血。 当这个杀手的尸体也倒下时,周围那些装束统一的杀手,已经没有一个站着了。 关洛阳甩了下左手的血,见到了十几步之外,被他们埋伏的那个目标。 那是一个有些狼狈的汉子,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穿的倒是有些新潮。 下半身长裤皮靴,上身是一件米黄色的大衣,脖子上挂了一条长长的深色围巾,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贝雷帽。 关洛阳开口道:“你不用紧张,我……” “我认得!” 那人五官硬朗,此时表情有些奇怪,似乎从浓浓的伤疲里透出了一点谨慎的笑意,“我认得你的刀法,刚才那一招问路斩樵夫,是从峨眉山白眉拳的器械手段飞凤单刀中演变出来。但如果你见过其他练白眉拳的,就会知道你那一招跟其他人的大有不同。” 关洛阳看了一眼手里的刀,道:“喔?” “因为这一招是我帮忙改的。” 那汉子手中短棍一划,棍头先向右上方一抽,迅速拖拽,斜向左下斩去,左手这个时候沉在腰侧,是一个似吐非吐的掌势。 无论是外在动作,还是抖腕沉肩,蓄劲在肘的隐秘劲力变化,都跟刚才关洛阳使的招数,如出一辙。 但刚才关洛阳的动作有一部分被那个杀手挡住,以那人的站位,应该看不全才是。 除非,他真对这一招熟到了骨子里。 关洛阳收刀入鞘,脑海中有了些联想。 那汉子收棍之后,则按了按胸口,脸色苍白的笑道:“雷公还好吗?” ……………… 天光破晓,一声鸡鸣遥遥传来,月黑风高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田公雨闻鸡而起,穿好了衣服鞋袜,推开窗户换气,开门出去打了一盆水洗脸,然后进了厨房。 这厨房不大不小,一张放菜蔬、砧板的陈旧桌子,梁上垂下来几根铁钩,挂着腊肉、辣椒。 灶是土灶,糊灶的人手艺讲究,两口铁锅架在上面,没有一丝烟会从铁锅边沿的缝隙里透出来,都涌到了烟囱里去。 灶上还贴了一张灶王爷的画纸,在木头锅盖透出来的蒸汽之中,逐渐变得潮湿。 早上吃粥,米是昨夜浸过的,容易煮的粘稠。 虽然不知道关洛阳早上会不会回来,但田公雨还是多煮了一些。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田公雨在土灶里架了几根柴火,就起身到外面准备运动运动,刚好看见关洛阳从下游的溪水里跋涉而来。 出去刺杀那些十恶不赦的家伙,难免身上沾血。 为防有人靠猎犬找到这边,关洛阳每次刺杀之后,都会在林子里多绕一绕,无规律的揉碎一些鲜嫩的汁液,扰乱气味,然后才真正踏向回家的方向。 不过像今天这样,要用到溪水洗身的手段,怕是沾了太多血了。 田公雨拿了块毛巾丢给他,道:“昨天不顺利?” “遇到几个硬点子,但我这样的天才,自然还是会成功的。” 关洛阳擦了擦脸,用毛巾把头发也揉了几把,笑着从湿透了的衣服里,掏出一个指环。 “对了田伯,我昨天晚上还遇到一个人,自称是你熟人,他伤的不轻,但我也没敢直接把他带回来,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你瞧瞧。” 田公雨初看那指环,就有些眼熟,可一时间还没想起来,接到手里之后转了转,才看到指环内侧刻的两个小字。 ——教头。 第七章 教头 日上三竿。 屋子里面,教头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掉,旧伤新伤交织,像是一条条肉色的蚯蚓、蜈蚣爬在他身上。 前胸后背的一些重要穴位,都已经被田公雨下了针,每一处下的都不止一根,一簇一簇的针尾颤动着。 田公雨袖子捋到手肘的位置,把一个黑色的陶瓷罐子封泥拍开,手掌在湿毛巾上擦了擦,又从旁边碗里过了一遍烈酒,然后合掌插入到那个陶瓷罐子里面。 他早已取了一根蜡烛来,点燃在桌角,此时,沾着烈酒和药粉的双掌,在蜡烛的火焰上一晃,两只手都燃烧起来。 啪!! 田公雨带着火焰的手掌直接拍在教头身上,可以看得出来用的劲力不小,小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在那些银针的空隙之间,一次次摩擦拍打。 教头苍白的脸上滚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咬紧牙根,显然受的痛楚不轻,但随着拍打和摩擦的进行,他右边肋骨的那道伤口还有左肩后背的瘀伤,都开始渗出一些暗红的血珠。 他左边手肘的红肿,是脱臼之后自己仓促间接上去,后来又多次用力造成的后果,在田公雨双掌合拢揉搓之后,也平复了不少。 浓郁的药味挥发出来,渐渐飘散。 田公雨迅速把那一罐子药粉封好,又取出了一些竹筒,俱是小臂粗细,四寸高度,筒内涂好了一层药膏,在烛火上一绕,带着火光按在了教头身上。 基本上是每一处银针外面都罩了一个竹筒。 教头忍受不住,发出一声痛哼,咳嗽了两声,为了转移注意开口说道:“几年不见,你这手活血化瘀,推穴通络的本事,是越来越见功底了,好手段啊。” “义和团虽然没了,但这几年也一直有人给我试手,想不熟都不行。” 田公雨把最后一个竹筒扣上,拍了拍手,摇头说道,“你这伤可实在不轻,只凭这一些外敷的药和针灸还是不够。 好在关洛阳去潭城送柴前,我就让他顺便去抓些药回来,内用外敷,双管齐下,再加上你自己的调理,过上一个多月,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一个多月……”教头呢喃一声,随即笑道,“那个年轻人是你徒弟,功夫不赖呀,是当年就已经培养的,还是这几年带艺投师的?” 田公雨吹熄了蜡烛,收拾着桌上的药粉烈酒,口中说道:“那你可猜错了,既不是当年培养的,也不是带艺投师的。 六年前他从我屋顶上滚下来,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孩子。顶多算是富养着长大的,身子骨很不错。” 教头惊讶道:“你是说他只用了六年工夫,就从一无所知练到现在这种程度?!这……” 田公雨搬了个小竹椅子,在一旁坐下,脸上不自觉的挂起笑容来,擦着手说道:“你不敢相信?我还不信呢,我也没想到,就在我一心只想归隐之后,居然从天上掉下这么个徒弟。” “他来历就够怪的,一直含糊不清,但当时摔了点轻伤,在我这住的时候,只看我挑水劈柴的步伐,居然就悟出了几分桩功里的奥妙,那时候我就想,也许真是老天爷开了眼,要我把这一身功夫传下去。” “可惜了,他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只怕终有一日……” 话说到这里,田公雨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叹了口气。 教头追问了几句,大致了解了关洛阳这三年做的事,当即喜道:“好啊!这才是大好男儿该做的事情,你这个徒弟没白收。” 他脸上的振奋之情,跟田公雨脸上的无奈,对比太过鲜明。 田公雨看见他的模样,便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声。 教头皱眉道:“雷公,你现在怎么动不动长吁短叹,当年义和团里,就以你的性子最豪烈……” 田公雨打断他的话:“还提当年做什么,义和团早就没了,雷公也没了,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想安度晚年的糟老头子而已。倒是你,也是快知天命的年纪,怎么还搅和在这些血雨腥风里面?” “当今天下哪里不是腥风血雨,我不惊扰风雨,风雨也要来卷我漂泊。” 教头说到这里时,语气中也有几分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神采,“况且当年的风浪虽然挫败了,如今却又有一股新风要起。” “那年咱们散了之后,我也有过一段时间的颓废,但一次机缘巧合,我接触到了青天盟会,才知道咱们当年为什么会败。” “一是咱们毕竟老旧陈腐了些,二来,这个大清早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就不能还对他抱着万分之一的指望,要想复我中华,抵御外侮,就得学新招新,先推翻这个朝廷!” 田公雨不为所动,反问一声:“青天?” 教头解释道:“青是青年的青,天是扫开云霾换天换日的天。” 田公雨道:“但你我都不是青年了。” “我们曾经是啊。” 教头感慨道,“就算今时今日已经老了,用这老朽之身帮一帮他们,又如何呢?” 教头顿了一下,瞧着这座已经有不少生活痕迹的屋子,又道,“我也不是非要拉你去拼命,就是听不得你刚才那……哎,你也别劝我,我也别劝你,咱们还是老弟兄。对了,你说让洛陽去抓药,抓的都是什么药?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吧?” 当年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教头既然换了话题,田公雨也就默契的揭过了刚才那茬。 “你放心,我这些年腰不好,本来就得常吃药,让他抓的那些药都跟往日的方子没多少差别,回来之后我再重新挑拣搭配,不会被什么人注意到的。” 田公雨道,“潭城有些家底还行的老头,腰腿有毛病的,我给他们推荐过类似的方子,大家吃这些药有年头了,就算追杀你的人真查到那里,也绝查不出什么来。” 教头应了一声:“那就好。” 本来生死之交久别重逢,该有很多话说,只不过刚才那场分歧,让他们现在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田公雨起身,来给教头扳掉那些竹筒,拔掉银针的时候,教头才说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田公雨回忆了一下,道:“大概九月十九。” “九月十九。” 教头重复了一遍,抹了把脸上的汗,道,“那看来我最多在这里待上三四天吧。” 第八章 名册 关洛阳卖了柴、拿了药,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 田公雨在院子里劈柴,见了他就迎上来,接过了那些药,说道:“饭在锅里,菜在桌上,你也十几个时辰没睡了,吃了之后稍微运动一下,就赶紧去休息吧。” 关洛阳答应了一声,说道:“我看那人的伤不轻,这些药肯定不够用,要不要跑远点到其他药房再抓些回来?” 田公雨把那些油纸包展开,重新分配药材,说道:“不用了。这些药足够,他只肯在这里留三四天。” 关洛阳道:“哦?那他现在在哪?” 田公雨头也不抬的说道:“在我那屋休息呢,刚给他做了火疗,估计没这么容易入睡。” 关洛阳点点头,去吃了饭之后,就到原本田公雨睡觉的屋前敲了敲门。 院子那边还在分拣药材的田公雨听见了,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开口。 屋内教头果然没睡,很快就穿戴整齐的开了门。 “是你啊,快进来坐。” 教头请他进屋,把门开着,笑道,“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多亏了你,才能跟老朋友重逢,要不是能寻到雷公,我这伤再拖一拖,估计也活不长了。关小哥,受我一拜。” “别。” 关洛阳托了他一把,跟他一块坐下,说道,“你跟田伯有交情,也算是我的长辈,这些事都是我该做的,不过我怎么听田伯说,你只肯留三四天?” 这是田公雨睡觉的地方,除了床之外,只有一条晚上放衣服裤子的长凳。 关洛阳坐在凳上,教头便坐在床上。 教头拢了拢大衣,说道:“昨天晚上你也看见那些杀手了,他们不是第一批,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批,我不能把祸患带到你们这里来。” 关洛阳一摆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来的痕迹,都被我伪装掩盖了。我也做过不少事情,在这里几年时间,从来还没被人找上门过。” 教头脸色肃然的说道:“追杀我的人来历很不简单,不是这附近普通官衙差役可以比拟的,而且万一时间拖长一些,他们甚至可能会找上广州将军府,调动整个广州的兵力四下搜寻。” “嗯?” 关洛阳这一下是真有些惊诧了。 调兵可不是件小事,别看广州将军能够节制一省之地的兵权,可真正要想调动大军的话,也一定要有足够的名目。 关洛阳在这附近三城七乡,三年以来杀了那么多为非作歹的恶徒,其中不乏有背景深厚,联系到广州的满清大臣,可他们最多也只能派少量的精兵过来办事。 只是联想到那些杀手内务府的牌子,追杀教头的人,或许还真有这份手眼通天的本事。 “你是做了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关洛阳到底年轻,这话问的太直爽。 不过,教头想到从雷公那里听说的事迹,觉得这关洛阳该是个可以信任的,便还是隐晦的透露了一点:“并非是我做了什么大事,而是我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干系甚大。” 关洛阳眸光一动,像是已经有了些猜想,却点到即止,知趣的没有追问,道:“我知道了,那你这几天好好养着吧。” 他说完这话就出去了。 教头本来做好了继续被他苦劝的准备,没想到他做事这么利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片刻后,教头去关上了门,坐回床边。 他轻轻抚着自己胸口的衣物,神情忧重难言。 这衣服缝起来的夹层暗袋里面,藏着一份名册。 ……………… 关洛阳回屋睡了一觉,大约只睡了四个小时,但起身的时候,已经是精神抖擞。 自从练武有成之后,他似乎拥有了少许自主影响睡眠质量的能力。 该警觉的时候,哪怕上一秒还在酣睡,也能立刻感受到屋子里有其他人逼近。 但如果不被打扰的话,他可以轻松的进入深度睡眠。 如果换了穿越之前的话,光是这个本领,关洛阳或许都可以在自己的那些网友面前吹嘘了。 毕竟随时进入深度睡眠,就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熬夜,做一些诸如上网啊,上网啊,上网啊之类的事情。 而现在,他就算是缩减了睡眠时间,也是把这段时间用来练拳。 网络自然会使人着迷,可那种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热量在澎湃,酣畅淋漓的提升着力度的生活,同样是会使人着迷的。 院子外面,一块齐腰高的近似球形大石头,被关洛阳盘来盘去,周围的土地早就被夯实,在石头滚动时发出隆隆的轻响。 他身姿如同老猿,捞石、偏石、揉石、滚石,脚步轻缓,脚下不离三尺之地,只是一双手臂尽量舒展,俯身推远拉近,偏左绕后。 朱长寿那一拳造成的胸口隐痛与不畅,就在这个过程中抒解开来。 “田伯,昨晚我遇到那几个硬点子里面,有一个光头,说什么当年义和团,有龙头剑客,罗汉电母,教头雷公,戴海臣李肃堂。教头我看见了,雷公,就是你吧?” 田公雨正蹲在门外择菜,闻言有些狐疑的抬起头来,道:“你是去刺杀,对面得是什么胆子,无缘无故跟你聊这些?” 关洛阳辩解道:“真是有个老光头这么说的,绝不是我从教头那里打听的,不信你去问他。” “算了,不管你是从哪儿听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没什么好提的。” 田公雨把菜放在竹篮里,走到溪边去洗菜,“反正义和团已经没了,这些或真或假的名字,也早就没有意义。你要是想听故事,自己去问教头吧,下午你不就去找过他了?” 关洛阳道:“我是去劝他留下,但他不肯。” 田公雨直起身来,把篮子里的水沥干,走进厨房去,喊道:“别练了,进来帮忙准备盛汤端菜。” “好嘞。” 关洛阳把石头推回原位,进厨房之后,刚好田公雨把锅盖揭开,一股鸡汤的鲜香味道,扑鼻而来。 那几把青菜直接往锅里一丢,翻搅了两下,没多会儿就能出锅了。 关洛阳在旁边先把饭盛起来。 田公雨一手拿着汤勺,另一只手撑在锅盖上,算着锅里那青菜烫熟的时间,嘴上问道:“你下午只进去那么一会儿,没多劝劝他?” 关洛阳道:“我看他去意已决。”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你这么个管闲事的性子,就算他真去意已决,你不会拦着?” 田公雨的声音严肃起来,“但你却没有多劝他,是想做什么,你想跟他一起走?” 关洛阳已经把三碗饭盛好,平静的抬头看过去:“田伯不让我叫你师父,不就是早知道我总归要走的吗?” 他们两人侧对着门口,门外夕阳西落,万丈暮光,染的天地荒郊里一片橘红。 “练武的人,终究要出去闯荡,何况是这样一个世道,我当然不会拦你,但,教头的谨慎和功夫我都知道,连他都会伤成这样……你何必一开始就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至少也该来个循序渐进。” “我练拳六年,练刀三年,还不够循序渐进吗?” 关洛阳正视着面前的老人,说道,“如果我有的选,我也愿意一直生活在一个安宁的小天地里,如果我有的选,我甚至可能不会来到这里。” “但我来了,我遇到了你,遇到了那些看不惯的恶心玩意儿,还遇到了教头。既然遇到了,有些事我如果不做,心里不安。” “你不支持我吗?” 他咬字清晰,双目明亮,尊敬的喊道,“师父。” 屋里沉默许久。 “我雷公难道还会拖徒弟的后腿?” 田公雨手里的汤勺在锅盖上敲了一下,“青菜都煮烂了,快去喊教头吃饭!” 夕阳的光照在关洛阳脸上,在那年轻的眉眼间,照出一个亮堂的笑容。 第九章 道阻且长 转眼之间,教头已经在田公雨这里住了三天。 他很配合治疗,每天的运动也很适量,外伤恢复的还不错,就是总眺望远方,显然心里还是不能守静的。 田公雨说他的伤势,有枪伤、刀伤,也有拳伤,三种伤本来都不算太重,只是因为受伤之后奔波过久,可能在此过程中还要不断应付追杀,硬生生拖成了重伤。 有这三天调养,就算伤好的不多,至少不太影响他赶路了,但最好还是不要动手搏杀。 教头决定明天就要走。 田公雨和关洛阳听了这话,都没多说什么。 只是吃过了晚饭,等关洛阳去洗碗筷的时候,田公雨拿一根竹棒,进了关那几条恶狗的屋子里。 这些恶狗本来还有些用处,所以经常丢些残羹剩饭养着,保证它们不至于真的饿死。 但这些吃人吃惯了的狗,骨子里的凶性是消不掉的。 一见到田公雨进去,就立刻乱叫起来。 教头有些好奇,走过去观看。 恶狗练胆、练耳力的法子,是当年义和团里常用的,教头看见这些狗,就知道用途,他好奇的是田公雨孤身进去做什么。 门没有关,田公雨调整着呼吸,忽然手腕一翻,竹棒如枪如刀,抽刺出去,打断了栓那些狗的绳子。 绳子一断,七条恶狗一下扑击出来。 狗叫声,飞扑的影子,还有那根立劈的竹棒,顿时在屋子里撞作一团。 田公雨进身挑刺入狗嘴,棒头抽打狗腰,棒尾随拳头直接怒砸狗头,身法进退有据,两脚走了个弧度下来,已经有六条恶狗被他打死。 仅剩的一条恶狗猛然向门外窜。 田公雨低喝一声,竹棒在他手里如同一根标枪投射出去,把那条恶狗钉在地上。 恶狗惨叫一声,疯狂挣扎,掀起竹棒。 教头一脚踩住狗头,脚底微微一用劲,便震死了这条狗。 田公雨走过来看着那条狗,叹了口气:“扔偏了。” 教头虽然没有叹息,但眼中也有遗憾的情绪。 要是当年的雷公,打这几条狗,只在眨眼之间,最后这一掷,更绝不可能让这条狗有挣扎的机会,竹棒本来应该精准的贯断脊椎,当场夺命。 田公雨的功夫退步了,而且退的不是一点半点。 教头说道:“原来你的腰,当年落下了病根。” “这腰好不了,其实也不会更坏。” 田公雨拔起那根竹棒,透过伤口看到了恶狗体内的黏糊,凝视少顷,偏过了视线,“这腰不重要,只是我在这里悠闲了几年光景,人老心老,大约真的已经适应不了当年那种生活了。” 教头也在心中惋惜,却听田公雨又道:“看来确实只能让洛阳自己护送你上路了。” “什么?!” 教头一愣,看向在溪边洗碗的年轻人,下意识的说道,“他是你唯一的徒弟,而且他还年轻……” 田公雨澹然道:“他不正是青年吗,更是有志气的青年。” 教头默了默,朗然笑道:“你说的对。” 田公雨把那些恶狗尸体收拾收拾,运去乱葬岗扔掉,片刻之后,等关洛阳忙完了手上的事,教头就请他进屋。 “我已经听雷公说了,你要送我一程?” 关洛阳点头应道:“至少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多谢!”教头谢了一声,思忖再三才说道,“既然你有这份道义胆魄,那有些东西,我也该向你透个底了。” 当年义和团被剿灭之后,教头孤身流亡,遇到了一群从比、德、法等国回来的留学生,那帮人当时正跟洋人教民冲突,教头帮了他们一把,由此跟这些人搭上了关系,受到盛情邀请,加入了他们的爱国文社。 后来有一位帝象先生从檀香山归来,到各地秘密演讲,阐发思想,梳理抱负,提出把各地会、盟、社,合并一体,暂称之为青天盟会,那位先生担当会长一职。 近几年来,青天盟会的重要成员都奔波在海内海外各地筹措经费,为武装起义做准备。 内地各方的爱国人士、有志青年,凡提供了经费帮助甚至准备自己投身其中的,都记录了一些地址和联络方式作为证明,也是为了以后方便令各地呼应大事。 这些东西记录在一本名册之上,本来应该秘密转去海外,送到那位会长身边,结果却被叛徒出卖,负责护送名册的一干人等,都遭逢大难。 只有一个教头仗着自身武艺高明,当场格杀了叛徒,带着名册逃出重围,断断续续被搜捕、追杀了十几天,逃到淀城附近。 关洛阳虽然早就猜到了一些,但真正听完始末,脸色也不禁凝重起来。 按照教头的说法,这个名册如果被满清政府得到的话,那么海内那些支持起义的重要人物,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不说直接改变历史进程,至少也是一次足以铭刻百年史册间的惨重挫折。 而且在这个通讯设备还不发达的年代,除非到了最后一步,否则的话,自己毁掉这名册也是绝不可取的。 因为那就等于是跟所有海内志士斩断了联系,多年的辛苦筹措全都付诸流水。 他心绪有些不能平定,捏了捏指节,问道:“那叛徒知道多少?” 教头说道:“那个叛徒知道我们要赶去广州,跟负责最后一程的人接头,但却不知道接头的人具体身份、也不知道接头地点。现在这些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教头他们这一队人,本来的任务就只是护送名册到广州而已,真正能够跟海外联络,把名册送到最后目的地的,另有其人。 关洛阳道:“也就是说,就算朝廷的人追杀到淀城附近之后,失去了你的踪迹,他们也很有可能通过从叛徒那里知道的消息,直接到广州一带守株待兔。” “没错。” 教头低叹一声,“我在这里养伤数日,粘杆处那些最精干的鹰犬,恐怕都已经赶到广州城去了。” 关洛阳问道:“按照我那天晚上所看见的,这些所谓粘杆处的杀手,似乎还都习惯用冷兵器,用火枪的只是少数?” 教头说道:“粘杆处要隐匿行事,从前常年待在京城左近,要用枪反而不方便,也怕惊扰贵人,应该是到近几年才渐渐训练出一些枪手。” “但他们之中有一些高手,绝不可小觑。 青天盟会渗透在朝廷内部的人曾暗查他们的身份,得到一句顺口溜,叫作,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第十章 汇聚广州 罗汉电母,快刀龙虎,黑鹰狗熊大小豹,长枪一甩,鬼影难逃。 这几个人虽然同在内务府做事,但实际上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常常分头在大江南北执行一些宫里交代下来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 之前满清政府从叛徒口中知道关于青天盟会名册的事情,虽然颇为重视,可限于时间,也只不过是就近调派了大豹袁海,小豹袁江,领了一队杀手和当地官兵一起行动罢了。 直到教头暴起,打杀叛徒,一棒刺死了小豹袁江,在将近两百号人的包围之下逃出生天,才引起了后续更大的行动。 黑鹰胡大力、狗熊熊立,陆续加入了追杀的队伍。 等到教头在淀城附近再度失去踪迹后,就连快刀项方也已经赶了过来。 他们分析林子里的尸体,从王雄杰找起,追溯到淀城东街那座大宅子里面,却没有再查到关于教头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群人只好日夜兼程,先赶往广州城。 罗汉、电母和长枪小杨,也跟他们在北城门外汇合。 “听你们的描述,那几个人应该是广州当地有名的拳师,尤其是那个光头,恐怕是当年在津门总坛和我们一起围剿义和团余孽的朱长寿。” 说话的人是罗汉,一身黄色僧袍,头顶有戒疤,两颊瘦削,颔下微须。 当年义和团分官团和民团,官团跟满清政府的来往较为密切,也是最先打出“扶清灭洋”这个旗帜的。 罗汉和电母,当时就收到内务府的命令,隐藏身份,在义和团当了两个总坛主。 后来朝廷下令围剿义和团,他们两个当场反叛,下手最狠。 罗汉继续说道:“教头的本事,我也清楚,他伤疲之下要打死朱长寿,只怕力有未逮。广州那边我们还没知会到,也没道理请上这些人在城里埋伏教头。” 袁海的孪生弟弟死了不久,一脸恨意,说道:“我问过当地官衙,那附近有个绰号青面鬼的逆贼。 城里的枪手、拳师肯定是用来埋伏青面鬼的,却被他给反杀,又追着最后那个擅长腿法的拳师到林子里,撞见了咱们派出去搜索教头的部下。” 罗汉皱了皱眉:“能杀得了朱长寿,这个青面鬼的手段不低,他要是跟教头合在一处,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袁海厉声道:“自从当年义和团之后,咱们这么多年都没有聚在一起行动过,现在对面不过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快刀项方冷冷说道:“当年是敌明我暗,现在是敌暗我明。” 罗汉点头:“不错,我们总的人数虽然占优势,但要搜捕教头他们,肯定得分头行动,到时候要是我们中某一支跟对面狭路相逢,强弱对比可就不好说了。” 快刀项方又提醒道:“更关键的是,前两年为了水路买卖方便,广州南面的城墙已经拆了。广州城南边临江,珠江广阔,千百艘大船小船来往如织,更不乏有外国商船,鱼龙混杂,他们要是肯大费周折,从那边绕进广州,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带过去,也绝对不可能防备得住。” 罗汉接话道:“好在以教头的伤,他不可能比我们更快,教头也绝不会轻易把责任交给别人,让旁人孤身上路。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来准备。” “嗯,南面那里,只有去找广州将军了。” 罗汉沉吟片刻,“现在的广州将军是纳兰多,背景不小,讲究排场,咱们就算是肩负宫里的旨意,也不好怠慢了他,这样吧,我和电母、小杨一起上门去,给足他面子。 广州城内和珠江那里,你们就不用管了,商议一下,人手均分,守住从三城七乡到广州来的几个枢纽要道。” 快刀项方等人纷纷点头。 罗汉等三人,即刻入城前往将军府。 出示了内务府的腰牌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恭敬的请他们进去。 广州将军府历史悠久,明朝中期的时候,这里就是提督府行署。 清顺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继茂率领清兵攻入广州后,大兴土木,在这一块地方营建王府。等到康熙二十年之后,王府就被改为将军衙门,直到如今。 因为是从王府改建而来,这座府邸占地既广,又非常讲究园林风光,踏入府门之后走不了几步,外面的喧嚣就全都隔得远了。 广州那些老百姓,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混着汗味讨生活的气息,也被清新幽香的草木之气所取代。 广州将军纳兰多身材臃肿,一身红绸布团花暗纹的长衫,两撇八字胡,黑色瓜皮帽,翡翠帽正,坐在客厅太师椅上,接待罗汉他们三人。 等到罗汉取出宫里的密旨,广州将军才起身行礼。 这不是正经圣旨,像广州将军这样的一方大员,倒也不必叩拜。 罗汉也给他面子,只略读了要点,就直接转交给纳兰多,没让他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太长时间。 但就这么一会儿,纳兰多额头上已见了点油汗。 他接过密旨看了一遍,命身边的人带去供起来,这才坐下,请罗汉他们也一并入座,笑道:“这帮乱党近年来起起伏伏,真像是韭菜似的,杀之不绝,几次暴乱下来,已渐渐成为朝廷心头大患。 不过这一回既然有内务府的各位大人齐聚,定然能夺了名册,将他们一网打尽。” 罗汉连忙谦虚:“不敢,还要仰仗纳兰大人多多提携。” “哈哈哈,好说好说。” 纳兰多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油汗,另一只手连连邀请,“几位远道而来,还请尝尝我这府上的茶,都是我珍藏的黄山毛峰。” 罗汉尝了一口,赞叹道:“香气馥郁,氤氲入脑,果然是好茶。” 就这一杯里用到的茶叶,就值将军府门外苦力一年养家活命的血汗钱了。 纳兰多脸上笑容更甚:“你是个懂茶的人。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固然也是好茶,但我独爱这黄山毛峰,就是它茶芽肥壮,叶厚耐泡,香浓至极,我听说唐朝的人吃茶都是煮着吃,连香料、叶子一块嚼下去,也时常在府里模仿,等几位有空,我让各位一块尝尝。” 罗汉点头应下,又道:“品茶的事,来日方长,当务之急,还是要请将军快快调兵,在各处布防搜索。” 纳兰多道:“我马上就办,不过实不相瞒,我在广州做了这么多年,出个门就能看见有十个八个舞狮弄棒的,也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上真正有能耐的拳师,除非是北洋新军,我手底下这些寻常的小兵,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罗汉脑子转的够快,当即说道:“纳兰大人莫非想要调广州各处武馆的人一起出手?” 纳兰多却摇了摇头:“广州人脾气死犟的不少,强行征调他们也只是阳奉阴违,搞不好还给你们捣乱。但我前一阵子请的那三位,都是愿意帮手的,他们死在青面鬼刀下,那些弟子、故交也没有不帮他们报仇的道理吧。” 那一批人里面,自然不可能再有比朱长寿厉害的,但至少也有十来个人算得上正当盛年的打家,洞察力,敏捷之处都不是普通兵丁可以比拟的。 且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青面鬼能杀得了朱长寿他们三个,可要是让他被六个档次稍低一些的同时围上,却也未必就讨得了好。 纳兰多表面上镇定自若,额头上汗意不绝,他之前请朱长寿,李飘零,王雄杰三个一起出手,又调了自己养的精兵,已经是下了血本,也万万没想到那个阵容居然还杀不了青面鬼。 本来收到伏杀失败的消息之后,他已经在担心那青面鬼会不会找上门来刺杀自己,谁料到那人居然跟乱党搅和起来了。 真是个大好机会,不用自己花钱,就有合适的理由调动广州兵力,又能让那些拳师和罗汉他们配合。 好啊!这一回,一定能掐断了这个逆贼的活路。 罗汉抱拳道:“还是纳兰大人考虑周全,卑职佩服。” 纳兰多呵呵一笑:“那就请三位在我府上先歇一歇,我待会儿就发令调兵,然后请那些人到府上来,与你们磨合磨合。” 便有将军府上的管家,领罗汉他们三人去休息。 他们还没踏进客房所在的院落,就听见院内有人在交谈。 一墙之隔,看不见院内的人是什么模样,但已经能听得出来,那叽里呱啦的,必定是洋人的语言。 小杨的脸色猛然一沉。 罗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即注意到这点,回头问道:“怎么了?” 小杨冷嗤一声:“院里是两个英国人,一个说广州风光不错,水运便利,四通八达,一个说大清不配有这么块宝地。” 这话一出,罗汉、电母脸上的神色,都有明显的不快。 那管家急忙说道:“三位大人,院里的也是老爷的贵宾,许是有什么误会?” 院里的人也听见外面交谈,走出一个典型的英国年轻贵族来。 金发微卷,高鼻深目,白色衬衫,黑色的燕尾服,大约只有二十几岁。 他一出门就看向小杨,开口居然是一句汉语:“咦,原来听懂英语的是一位这样的先生,真是少见。” 小杨绰号小杨,其实也已经有四十多岁,脸色泛白,下巴前凸,身材干瘦,头顶一片青皮,能穿过铜钱孔的细辫子垂在脑后。 满清政府懂英语的也有一些,但学熟了英语还这么个打扮的,属实不多。 小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外国话也没什么难的,那个说我大清不配的人呢?” 英国人说道:“那是我的护卫在发表意见,没有注意到你们在这里。” 他口气看似礼貌,其实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院子里又走过来一个肌肉结实,短发虬须的壮汉,一双蓝眼睛在小杨身上瞟了瞟,故意做了个双臂上举,鼓起肌肉的动作,显然在嘲笑小杨的身材。 呯! 忽然一声枪响,院子里几人神色各有变化。 那个英国年轻人动作幅度最明显,唰的一下移到十步之外,看起来定力最差,可这份身法速度,叫人暗自心惊。 那个蓝眼睛的外国壮汉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回头看去,院墙上多了一个弹头,还在冒着青烟。 所有人脸色沉沉,气氛紧绷。 两个外国人的视线又落在小杨腰间,那里有一个枪套,里面是一把左轮手枪。 刚才那一枪毫无疑问是小杨打的,只是没有人看清他拔枪、开枪、收枪的过程。 蓝眼睛壮汉指头上沾了自己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死死盯着小杨,有些生硬的说道:“我叫麦波尔,你,枪法,很快。” 小杨一手虚垂在枪套之外,不答。 “哈哈哈哈,麦波尔先生也赞许,果然是神枪。” 纳兰多被枪声引过来,人还没到,笑声先到,拍着手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这三位是咱们大清内务府的高手,这两位,是英国西摩尔将军的侄子,迪蒙西摩尔和他护卫,麦波尔。” 一句话就点明两方的身份,让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些顾忌。 八国联军破了紫禁城之后,民间的大风向固然是忧恨交集、极具义愤,但满清政府却反而对这些洋人更为敬惧。 以这个迪蒙西摩尔的身份,罗汉他们还真不好贸然对他怎么样。 “西摩尔到广州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是痴迷我大清的古画,到这里来请我帮忙找一件珍品,跟罗汉大人你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嘛,哈哈。” 纳兰多又解释几句,脸色蓦地一变,看向那管家,“都怪这狗奴才,领错了院子,才造成这场误会,还不快向诸位赔罪?” 那管家扑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头上渗出了血来:“都是小人的错,诸位大人万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还是没有人说话,纳兰多脸色越来越厉,管家汗流浃背,只好接着磕头。 罗汉冷眼看着,忽然一笑:“起来吧,误会而已,你把头磕昏了,谁带我们去其他院子?” “滚下去吧。” 纳兰多踹了那管家一脚,转头对罗汉笑道,“我来带各位去事先预备的客房,绝不会有半点不周。” 他又向那两个英国人说道,“西摩尔爵士,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有一些线索了,不过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白天才有精神接着找嘛。” 迪蒙西摩尔对纳兰多露出微笑,轻轻点头,看着纳兰多把那几个人带远了。 麦波尔在他身后,视线还追着小杨的背影,闷声道:“这人好快的枪,我想打碎他的鼻子。” 迪蒙西摩尔保持着微笑,低声说道:“我听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流行拔枪对决,有人能在零点零二秒内,完成拔枪射击。 国内的学者,觉得这是只会在穷人牛仔间流传的无知言论,因为这已经超过了人类的反应速度。没想到,在远东这片落后的土地,也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你的格斗水平,可以在战场上轻易的预知危险,逃脱任何神枪手的瞄准,甚至避免流弹的伤害,但是如果面对他的枪,只怕也来不及完全躲开。” 麦波尔又回头看了看嵌入墙上的那枚弹头,说道:“我承认,他们还是有些人才的。” “何止,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文明都没有断绝,他们的宝藏要远比有才干的人更多,只不过,就算是神的宝藏,也一直被他们愚蠢的族类所错过。” 迪蒙西摩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碧绿的眼睛似乎闪过些许碎光,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痴狂,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而那些,只有我们大英帝国,只有我!才能拥有……” 第十一章 前夜 九月廿三。 凌晨时分,关洛阳和教头就告别了田公雨,踏上了去广州的路。 教头原本的那身打扮,着实是太惹眼了一些,这回上路,也换了一身蓝色的粗布衣裳。 那是田公雨的衣服,田公雨比教头矮一些,这衣裳穿在教头身上有些紧凑。 不过这年头,没衣服穿的也大有人在,就关洛阳亲眼所见,光着身子受饿冻死在路边的尸首,也不在少数。 教头衣服穿的只是有些不合身,倒也不至于引人疑窦,他的名册和短棍都是自己藏的,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反正行动自如,分毫看不出来。 反而是关洛阳的长刀,有些难办。斟酌许久,还是决定不带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光微暗,旷野小路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雷公当年是拳刀双绝,一套擒拿手的杀敌效率,也几乎不逊色于刀法,你不带刀,却不知拳脚上学到了他几分火候?” “五部擒拿手,我学的时间比刀法更长,只不过师父他当年是练骨大成,我却是练皮大成,也不知道比他全盛时,到底孰强孰弱?” 五部擒拿手,顾名思义,是一套擒拿手里面分为五个部分。 罗汉,鹰爪,缠丝,鹤断,通背。 如果用最通俗简练的语言来总结的话,罗汉,指的是用刚猛力量针对人体四肢关节的擒拿法,分筋错骨脱臼断肉。 拧伤朱长寿右臂的那一招,就是出自罗汉一部。 鹰爪,是练自身腕力指力,主要是针对敌人的面部五官、后腰、下阴要害等等,打起来扒眼撕耳,扣唇勾脸。 缠丝,是通过拉扯拖拽的手法,破坏敌方平衡,针对的是耳朵,手指,头发,衣物等末梢,往往是依靠摔打伤人。 鹤断,则是讲究自身的独特发力方式,追求插掌、标指、寸劲等独特的修炼成果,大略是从鹤拳里面择取出来的一些精要。 通背,是练自身的呼吸,放长击远,气力悠长,同时夹杂着当初从义和团神打法门里面演变过来的催眠手法,追求在关键的时刻蛊惑敌人,使其分心,起到奇袭的效果。 据田公雨的说法,这套擒拿手最早是从他师伯代师传艺那一辈,传到他师父手上,然后传给他,又在经过津门会盟,得到众位大拳师互相交流的珍贵手稿,才真正完善。 “你师父达到练骨大成,是苦熬了三十年的功底,你只用六年,却是走到练皮大成这一步,非但是天赋惊人,也确实是他因材施教。教导有方啊。弟子不必肖于师,不必不如师。” 教头起这个绰号,正是他当年在义和团里面好为人师,指点过许多后起之秀。 今日走到这里,他不免又起了指点后辈的心思,说道,“不过你既然练的是五部擒拿手,自是从当年诸位同道手稿之中攫取许多精髓,练皮大成的同时,筋、骨、气,想必也已经有了不浅的造诣。” 关洛阳不是个喜欢谦虚的人,实话实说道:“随意发力能达两千斤以上,闭气一口能过一刻钟,低头弯腰,双手抱膝,蜷缩如球一夜,时刻不曾放松,而颈椎腰椎皆无酸痛。这是我今年五月份左右的时候做的测试。” 这真的只是六年间练出来的吗? 教头心中又不禁泛起了这样的感叹,道:“这样看来,你或许有可能在近期内试一试,踏入练气大成的门槛。” 这个世界拳法武术中的练气,指的就是练呼吸。 田公雨当年给关洛阳讲解所谓“四练大成”之时,曾经说过,虽然四大练每一项,都需要天赋和勤奋的共同浇灌,但彼此之间硬要比较的话,可以说是练骨最需刻苦,练气最需天赋。 人口鼻之间进进出出的气流,其力量何等微弱,就算是用尽全力吹一口气,也未必能吹得动砧板上的二两猪肉。 但是这些气流经过呼吸转化,进入人体之后,却能够驱动一百斤、两百斤乃至三百斤的人体,做出种种剧烈的运动。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微弱气流的效力何止放大了千百倍! 武术中的练气一途,就是探索这呼吸转化之间的奥妙。 但老实说,那些拳师手稿之上,对于练气奥妙的种种描述,在关洛阳看来实在是太抽象了。 他这六年来练拳练功,其他方面都有明确长足的进步,但在练气这一条上,除了增加肺活量之外,根本没找到其他练习的方向。 关洛阳把自己的困惑一讲。 教头即笑道:“练气可不是蛮干,也不是光增加心肺之力就可以的,所谓练气最重天赋,说的就是看你能不能在长久练习中,捕捉到某种特殊的状态。 有人一辈子也碰不到这种状态,有人一年内就能碰到三五次,后者自然就会被认为天赋更高,更容易踏入练气大成。 但其实如果有一个练气大成的人,言传身教,那么学徒触摸到这种状态的机会,也会大有提升。” 教头说着,脚步就缓下来,声音放低,说道,“你跟在我身边,注意听我的呼吸,看我行走时的胸腹起伏。” 关洛阳侧身站好位置,凝神细听。 呼——吸—— 呼——吸—— 教头面朝南方,双臂微提,缓放。 呼吸之声清晰地落入关洛阳耳中,一吐一纳,一进一出,呼气与吸气的声音,泾渭分明。 天光愈趋明亮,荒野之中,远方崖壁陡峭,青苔遍布,岩石森森。 近处丛林参差,荒草遍地,朝起露珠欲坠,青翠欲滴。 两个人站在这一片青绿旷然之间,有微风吹落枝头的露水,给关洛阳脸上带来些许凉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关洛阳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分不清教头是在呼气还是吸气。 两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差别越来越小,越来越趋于一致。 关洛阳皱眉,定睛看去。 教头脸上用药膏药粉做了些伪装,看起来肤色黑了不少,还有很多麻子,人吸气时鼻翼内收,呼气时,鼻翼放开,本来在这种近距离的情况下,以关洛阳的眼力应不难辨认。 但他怎么也看不出,此刻教头到底是呼是吸。 最后听在他耳朵里面的,仿佛成了一声没有尽头的长吸。 就在这时,教头迈步向前。 关洛阳看得一头雾水,只好跟上,他在侧面走着,目光不断打量教头的胸腹。 教头胸膛也没有明显起伏,但紧绷在胸腹上的那一层衣料,却有很细微的涟漪不断涌动。 明明是粗布的意料,此刻穿在教头身上,竟然像是被清风吹皱了的丝绸,从辨不清源头的地方绽放涟漪,荡漾不停。 关洛阳越想观察,越觉得难以理解。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从凌晨走到了日当正午的时分,几十里山路不乏有陡峭泥泞的地方,被他们不急不缓的跨了过去。 教头的呼吸声依旧融融一片,似乎有进无出。 到了一条河边的时候,教头停步,转身面朝关洛阳,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和侧腹部。 关洛阳会意,双手分别按向那两处。 幅度极低的震颤感,从他掌心里传来。 教头并不是练皮大成,但这时候关洛阳忽然有一种感觉,保持在这种状态下的教头,皮肤的抗御能力肯定不会比自己低。 教头又让他触及自己胸膛,转到背后,触及肩胛骨、腰椎,每一处都有相似的震颤感。 这种细微的感觉,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只有用手接触才能感受到,而且能清晰感受到各处的震颤频率是一模一样的,不会因为哪里骨头多肉少,哪里骨头少肉多,就出现差异。 片刻后,教头一抬手示意他让开,接着转头对着水面,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人站得笔直,嘴巴距离水面少说有两米多,但这口气吹出去,却打在了水面上,出现了一小块明显的凹痕,推去波澜。 这口气吐出去之后,教头的呼吸声,终于又有了明显的差别。 “练气大成是一种节奏,就像你刚才感受到的那样,是从口鼻自心肺贯通于周身末梢,表现出的这种统一节奏,皮肤肌肉血液骨骼,本来就只是一个整体,练气,是让人更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联系的存在。 《素问》上古天真论之中有说,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也许说的就是这种状态。” 伴随着教头的话语,关洛阳陷入沉思,时而双手交握鼓起劲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时而又翻过手掌,捏着指节,感受骨骼关节受压的状态。 良久之后,教头已经坐在那边啃起干粮。 关洛阳才回过神来,说道:“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说四大练越往后越难了。” 筋骨皮气四大练,一步一山一重天。 最近几百年来,一练大成的拳师,每一代都得有几十个,但二练大成的数量,就缩减十倍。 三练大成的,一百年都未必有一个,四练大成的,则或许只有传说中张三丰那样的神仙人物。 关洛阳之前一直很难理解,毕竟客观来讲,人体某一项素质越强,其他方面的短板要想进步,应该是更容易才对。 但除了客观,还需要考虑到主观的感受。 关洛阳自从练皮大成之后,已有一种浑身坚固不破的感觉,无论骨骼肌肉如何施力,皮肤都足以将之承担、爆发出去。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任何一种洋枪,近距离对他射击,都可以打破他的皮肤,所以他以为自己已经破除了这份知见障。 可现在想想,这种感觉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定的影响。 关洛阳已经不自觉的把自己的皮肤,跟人体的其他部位,分为两方来看待了。 想必练骨大成、练筋大成的,也都有类似的感觉,所以要想达到二练大成,就得把第一练的主要地位从心里面压下去。 像练气大成,更是要忽略五官内脏,肌肉骨头之间的区别,这种认知,跟其他几练带来的感觉甚至是矛盾的。 如果这个观念扭转不过来,那在练功的过程中就会不自觉的跑偏,十成苦练有九成,都做了无用功,人一生才多长,这么浪费下去,自然再难有多少进步。 要想克服这些,就要不断的告诫自己,调整认知,越往后,花的脑力就越高,损耗的精神就越多。 关洛阳听说过,有些大拳师在向更高境界摸索的过程中,会有鼻腔出血暴毙身亡的事例,现今想来,可能也就是他们太过痴狂,不知节制,用脑过度,才导致猝死。 教头已经啃完了自己那张饼,喝了葫芦里几口水,道:“刚到雷公那里的时候,我承你恩情,就有意给你演示一下了。只是那时候受了伤,维持不住这种状态。而且那时候你好像肺腑之间也有轻伤,不能轻易试练,所以拖到今日。” 关洛阳点头:“我现在伤已经完全好了,但虽然知道了练气大成大致是怎样的状态,对于如何让自己达到那个状态,我还是毫无头绪。” “没关系,山路难走,从这里到广州,我们两个少说也要赶两天的路,下午和明天我们接着来。” 教头把干粮递过来,“你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不是说非要你在抵达广州前达到那个门槛,只是我现在有空,适逢其会,就教一教你。” 他有一语未尽:雷公既有传人,我……也该传下去一些才是。 关洛阳接过干粮,在河边坐下,细嚼慢咽,借着这个咀嚼的过程,渐渐平复了心神,把自己纷杂的思绪沉淀下来。 练武固然重要,但不能本末倒置,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入广州城,把名册送到该去的地方。 下午继续赶路,当夜在林中休息。 等到第二天下午,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小的茶棚、旅店,树木也多有被砍伐的痕迹,可见是已经靠近广州城了。 稍一打听,果然,这里离广州城只剩下三十几里地。 到了这里,教头反而愈发淡定,没有急着赶路,选一家茅草遮顶,驼背老夫妇忙前忙后的旅店,两人饱餐了一顿。 他们要了客房,其实也就是后面一小间屋子而已。 “今天下午就不再赶路了,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 教头手指上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方框,又在方框一侧画了几条波浪,低声说道,“广州南面是珠江,城墙已经拆了,本来是最容易混进去的地方,但那些人肯定也能想到,必定请广州将军在南边重兵布防排查,这条路反而变得最凶险,不可取。 而其他三个方向的广州城墙,其实只有两丈多高,一旦被我们靠近到城墙底下,根本不用走城门,都能翻过去。 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死守在城墙底下,而是会在周边道路枢纽处布防。我打听过了,如果我们走北边,很可能在离城墙二十里外就遇到敌人,行踪暴露,堵截围杀就会接踵而来,让我们来不及混入广州城。 而要走西边,大约会在离城墙三里多的地方,才有一个必走不可的交通枢纽,那个地方又离广州城里太近了,一旦我们遇敌,或许还来不及打杀其中高手,城里援兵便会蜂拥而至,也不可取。” 关洛阳同样低声道:“只有走东边?” “对,东边最有可能遇敌的地方,是在城墙六七里外,那里有个路口,如果是在那里暴露行踪,只要设法冲过关卡,不消半刻便到城墙下,而且有六七里的斡旋余地,我们可选择的方向更广,不至于直接被城里援兵迎面撞上。” 教头说到这里低笑了一声,“中庸的选择,也就等于其他各方面风险都沾点,如果有可能的话,当然还是能蒙混过关最好。” 关洛阳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以满清政府对这份名册的重视,在交通要害处设的关卡,肯定都要搜身,教头的名册随身携带,外表看不出来,但若被搜身,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所以明天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厮杀和狂奔。 这简陋的旅馆连床都没有,木板缝隙漏风的屋子里,两张草席铺在地上,陈旧的被褥盖在上面,就算床铺了。 关洛阳和教头都是和衣而睡,外面那对老夫妇忙碌的声响,也渐渐消停了。 等到夜色渐深时,教头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忽而呓语道:“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送名册会成功吗?就算名册真送过去了,以后的事会成功吗? 这话不该从一个老江湖从一个前辈口中问出来,问的对象更不该是个年轻人。 教头问出这话之后,就猛的睁开了眼睛,面上有些懊恼之色,深觉失言。 这时候作为前辈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自损士气?教头啊教头,这么多年都不曾服软,怎么夜深人静时,还真把这份犹豫说出来了? 但他的问题已被听到,也很快得到了清楚的回答。 “会的!” 关洛阳睡得安稳,答的清醒。 就算这个世界已经有那么多不同,他也从来没有质疑过某些东西。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里太烂了! 走个路都能踩到饿死的、烟鬼的、不知名的尸体,混着沙土的粗粮往下咽,那些发霉发臭发烂的空屋,孤寡老人陪着屋子一起发霉,客栈外面等着吃泔水的人,居然是成群结队的、抱着孩子的…… 走村庄到小城,黄瘦如泥,历历在目,有几个像人? 然后一回头,那些半中半洋的装扮,富丽堂皇登场,从洋人到假洋人到土财主,到人到狗,再到老百姓之间的鄙视链。 怎能不使人揪心难言,气极冷笑? 烂到我这么个十八年太平年景养出来的胆小鬼都忍不了,烂到我这种连翻个墙上外网都担心违法的人,变得不得不去杀人。 这样烂透了的地方,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第十二章 童子拜天王 九月廿五,大概刚过了子时,关洛阳和教头就悄然起身。 他们先在灶里找了点没烧完的柴,搓下黑粉,把脸上抹得污黑一片,看不清本来面目,才离开了那家破旧旅店,开始赶路。 这个时辰,夜色依旧深重,孤月在中天,寥廓高空,星光屈指可数,露湿风冷。 遥远林中,似乎隐隐有兽嚎传来,又有三两声乡野犬吠,不甚分明。 周边路径本来就是教头去打听的,自然是他走的略快一些,辨别、引路。 也只有他这种老江湖,才能从与当地人三言两语的探问之间,确定几条路线的长短、方位、特征,不至于走错路。 从这里直接去广州城,有三十几里路,绕向东边的话,就要更远一些,但两人脚程都非同一般,就算是要养着力气,不紧不慢的走,也只走了约莫一个小时。 前头亮着灯光的关卡,已遥遥在望,关洛阳和教头对视一眼,有意识地隐在那些稀疏树木阴影里,向那边靠近。 广州一带多山多水,很多水道丛林险要之处,普通人拿刀带工具都渡不过去,藤蔓荒草下,说不定就隐藏着可以吞没身体的泥沼,还有野兽袭击,地势高陡,一脚踩错可能就万劫不复。 可是对于大拳师来说,这些个风险,就全都不是问题,如果不受干扰的话,像教头和青面鬼这种人物,大可以不走正常路,专从那些险要之处穿行。 所以广州将军调动的人马,在罗汉他们的建议、指挥之下,不但要封锁各处道路,还要把那些险要的山水关隘,全都把守住了。 虽然那些险地,往往只需要三五名枪兵,就可以居高临下的把握全局,但毕竟要防备的地方太广,人手就铺的太单薄了。 关洛阳遥遥看去,眼前他们所面对的这个关卡,满打满算也不足五十人。 一座路障,两端支架交叉,高约四尺左右,整体长约六米,是一根原木直接架在上面,挡住了整条道路。 这群人应该是轮班的,二十余人围绕着那座路障,四下巡查不休。 另外二十余人,聚在路障侧后方的荒地上烤火休息,身上都裹着薄毯子。 所有人穿的还都是老式的兵服,身上印着“兵”“勇”两种大字,都已经洗得褪了色,头顶是陈旧的斗笠帽子,但个个手里都有枪。 面朝东边的几个士兵目光游弋之间,忽然瞥见远处林中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动,立刻警觉起来。 “谁?!” 这一声惊起众人注意,最早出声的那个士兵,更是已经端起枪来,拉动枪栓。 他们早在第一天来这里布防的时候,就已经把周围五十步以内的树木全部砍倒,无从遮蔽。 所以关洛阳与这些士兵之间,至少还有五十步以上的距离。 就在看到那些士兵有异动的时候,关洛阳身子一伏,脚下一蹬,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前脚掌陷地七寸有余,后脚跟也陷下三寸左右的倾斜凹坑,还有一声脚掌踏地的沉闷撞响。 关洛阳从前在三城七乡里面搞刺杀,那些高墙大院间,翻来挂去,都是如履平地,刺杀成功之后撤退的时候,更往往是飞檐走壁,专挑那些大大小小的屋脊飞奔。 他的腿功速度,也是着重练过的,虽然比王雄杰要差一些,但胜在更能适应地形。 一旦身法全力施展开来的时候,落在那些清兵眼睛里,就好像是林间的一条影子,刷刷两下闪烁,就到了眼前。 嘭嘭嘭嘭嘭嘭!! 几道枪声参差响起,所瞄准的却还是几十米外那个错误的位置。 伴随着两道惊恐尖叫,路障前方的清兵队形大乱。 关洛阳抓着两名清兵的脚踝,把他们抡起大半圈,砸倒了身边的清兵,扔向路障后方,又砸倒一片。 站得远些的清兵纷纷瞄准,关洛阳身子往前一伏一拱,双臂如同牛角前推,长达六米的那整座路障,就被他推得横飞出去。 作为路障的原木上,缠绕着一匝又一匝用铁丝编成的荆棘,关洛阳双手那一推,至少感受到几十个尖刺,但他练皮大成,那些尖刺反而被他双掌压平。 路障长达六米有余,本来就是可以堵住整条道路的,这么横向一撞,后方的清兵基本上无法幸免,全被路障撞倒压倒,吐血,惨叫。 这个时候,那些烤火的清兵才反应过来,不等他们起身拿枪,关洛阳已经纵身闯入人群之间,一记扫堂腿,先把整个篝火砸散出去。 着火的木头乱飞,整体的环境却是骤然一亮后,又一暗。 就在这些人的眼睛难以适应之际,关洛阳横冲直撞,脊椎肩背起落,双手抓打连环。 枪来抓枪,人来抓人,随抓随打,随打随扔。 顷刻间就有四五名清兵,被自己的枪托砸翻在地,头顶上的斗笠帽子被砸碎。 折断或变形的步枪,在关洛阳的臂力加持下丢出去,随便扔中哪个部位,当场都是骨折吐血,血肉模糊。 有人闯的近了,他甚至把人也当石头扔出去。 那一双手并不算大,但却带着一股无可违抗的澎湃巨力。 一百多斤的人体在他手上。简直跟拳头大小的石头土块没有差别。 就在关洛阳右手又抓到一个清兵后领时,乍然传来一点不对的触感。 嘶拉!!! 那个清兵俯身的动作竟然比关洛阳抓他的动作更快,因为趴的太快,生生把自己背后的整片衣物,都撕裂下来。 此人使的是一招白马亮蹄,右腿顺势往后一撩。 关洛阳急侧身一闪,却觉得冷光微烁,划破了他腰间的衣物。 那人脚上竟然勾着一条绳子,绳索末端系着一个三棱形的枪头,一下落空,射出数尺,绳索绷直,急缩回去。 这是冷门兵器里的绳镖,一般绳索长度是人身高的两倍,难学难精,很少会有人选择这种兵器当做自己的拿手绝活。 可要是真能练得精了,长长的绳索经各关节勾动,配合发力,甩抽切打,三棱镖可以在身体各方向神出鬼没,比一般长枪难防的多,又比一般的鞭子更具杀力。 能用好这种兵器的,当然不会是一个穿着褪色衣服的普通小兵,而是广州城游龙武馆的馆主白辽龙,跟李飘零有二十几年的交情。 绳镖一击不中之时,关洛阳右后方肌肤一寒,不假思索的一晃身,躲开了一枪。 他还没看见背后偷袭的人是谁,已经用最快的一脚后甩,踢飞了对方的手枪。 那人手中有枪也有刀,枪竟不中,刀即扫出。 这把刀是典型的清兵腰刀形制,比起关洛阳那把精心打造的百炼钢刀来说,要脆软的多,要是普通人拿这刀一斩,关洛阳硬扛一下,皮肤上连一条印子都不会留。 但是这一刀斩过来的时候,关洛阳清楚的感受到,要是被碰上一下,绝对会破肤入肉,甚至伤到骨头,纵然及时前窜闪躲,鞋跟仍被削掉一块,脚后跟都露出来了。 那一刀用的是劈挂掌的劲,出刀的人口中哼哈,气壮力壮,是内壮神力八段锦的功夫。 ——朱长寿的二徒弟,已经在广东提督衙门当上了六品差事的丁有德。 他刀转如轮,披挂左右,脚底下每一步只走一半的步距,方便震脚推刀,急行发力,连追连砍。 刀势追的够急,关洛阳正要转身还击,前方一个清兵肩头一隆,合身撞过来,人还没到,一股劲风已扑上脸门。 三个高手伪装成普通兵丁,藏在这些人里面,暴起发难,一下子就让关洛阳落入三面受敌的困境之中。 刀势凶猛,绳镖阴险,那一撞之势,似乎也在凶猛之中暗藏变化。 这三个人的功夫没一个到了大成之境的,但联起手来,就让关洛阳感受到十二分的凶险。 双拳难敌四手,是连大拳师也无法摆脱的至理名言。 当初紫禁城里面,就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八卦掌大拳师,在八国联军进城时,出门拍死十几个洋人士兵,却被几个洋人猛士舍生忘死扑住,一时未能脱身,板车上架的马克沁机枪,就直接把自己人和那大拳师一起打成了筛子。 可怜一代老英雄,一时疏忽,就此丧命。 千钧一发之际! 关洛阳竟然两臂大张,手一开一合,把那向他撞过来的清兵抱进了怀里。 这一撞之力,何其浑厚,就是一堵七寸厚的实心砖墙在这里,也要被撞的晃上一晃,碎出一个缺口。 更别提这个清兵实则是内务府的黑鹰胡大力,大力鹰爪功炉火纯青,一撞之后,左手顺势抓下阴,右手甩向脑后抠敌方面门,双手同时动作,正是一招“铁背神鹰斜身亮翅翻爪式”,无一处不是杀人的机巧。 关洛阳这样一抱,虽说借练皮大成,怀抱虚合后仰之势,卸掉了大半撞击力量,却仍然不免失了些准头,只勉强圈住对方的躯干和左臂,没能禁锢其手臂发力。 胡大力大喜过望,顺手使出杀招,猛觉对方双膝往下一弯,身子下滑数寸,竟然像是一个要跪下的动作。 这变化一出,胡大力右手过脑向后抓的一招自然落空,左手也没能抓到下阴,而是抓中对方肚腹。 关洛阳肚子上的衣物如碎絮被爪力破开,但皮肤坚韧更甚于牛皮,更因一吸气,肚子向后收缩三寸有余,使这一爪虽中而无伤。 刀光追近,绳镖破空,关洛阳维持这个半跪的动作,膝盖撞在胡大力膝弯小腿,动其根基,坏其平衡,上半身猛的后仰,腰往后一弯如弓,便把胡大力抱起半空,往后投掷出去。 五部擒拿手,罗汉一部,童子倒拜天王像! 这一招本来是取自鲁智深醉拳。 罗汉拜天王,是要拜倒天王的。 胡大力被扔向丁有德的刀光。 丁有德哪敢伤到这内务府的大人,连忙收力带刀侧闪。 胡大力飞了出去,丁有德却觉得脚下一麻。 原来就在刚才胡大力飞出同时,关洛阳已经靠着弯曲的双膝发力,把自己平行于地面的身子,像一支箭一样,贴着地射了出去。 胡大力飞过时,关洛阳已经抓住了丁有德的脚踝,右手抓脚踝,左手拇指戳膝侧环跳穴,扣半月板,双手交错一下扭拉过来。 丁有德正要挥刀砍向地上的人,冷不防左腿一落,身子失衡,整个身体都在半空中,随着左腿的动态而被扭翻过来,脸朝地面砸了下去,刀也随他身体在半空转过,劈进了无人的泥土里。 泥巴撞脸,丁有德被撞得一懵,左腿膝关节被扭断,小腿几乎从侧面贴到大腿的痛苦,这才传递到大脑。 “啊!!!” 丁有德惨叫之时,关洛阳猛力一弓身,连滚带窜滚出去十几米。 子弹和绳镖,追着他滚过的地方打了下去。 在翻滚过程中抓了一把断枪的关洛阳,猛回身一甩,打死了那个在开枪的清兵。 胡大力刚落地就中了一棍。 教头的短棍点中他后颈,戳断了他的颈椎。 死掉的胡大力眼中映出一点上升的红光。 咻的一声,百米之外,有红色烟花窜上高空炸开。 那本来应该是这里的关卡一受攻击,就立刻发送的信号。 只是关洛阳动手太快,等负责发信号的人听到枪声,再到点燃信号发射这个过程里,这个关卡的清兵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一百米外信号刚起,大概两里之外,又窜起一道红色烟花。 接力式的信号点燃,仿佛在夜空中烙下一道道发光的印记,直传到广州城里面去了。 罗汉他们约定了四色烟花信号,分别代表四个方向,在各处关卡的高手,只要看到有哪一色信号传到附近,就知道是哪个方向出了问题。 关洛阳一步闯到白辽龙身边,对方绳镖从腰间一绕射出来,却有一把泥土砸在他脸上。 这是刚才关洛阳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手里掏出来的一大捧泥。 泥土散乱,从关洛阳手里打出去,更带有不小的力道,白辽龙虽然后仰闪躲,却没能完全闪开,脸上中招,视线微一模糊。 教头从后方配合赶上,一棒把这人也打死。 关洛阳夺了把腰刀,顺手抹了丁有德的喉,便和教头一起向着广州城飞奔过去。 已经闯过一重关,暴露了行迹,这时候只求一个快字。 他们俩不再想着留力,一跑起来,速度更远胜于奔马,就算是隔着六七里地的城墙,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高大,变得更近。 但是随着烟花炸开,黑暗中远远近近的各个方位,正有众多高手、杀手赶来。 夜色如烟,月在中天,仿佛一场浩大的围猎正在展开。 第十三章 通背一鞭,惊影豹走 从黑鹰胡大力他们守的那个路口通到城墙的路途之中,有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 根据教头事先打听到的消息,这一段河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是刚过膝盖而已,但在夜色月光之下,显得明暗交杂,几段波光粼粼,几段幽暗不清。 关洛阳和教头即将到河边的时候,遇到第二批敌人。 枪声、刀影,铁链哗啦破空的声音相继响起。 这批人是由狗熊熊立带领的,以内务府粘杆处的杀手为主体,火枪的数量和人数都要比之前的五十名清兵少,但却远比那五十名广州兵难缠。 短刀刀刃,铁链上的钩子,都闪着几分异样的光泽,那是带毒的。 铁器带毒并不难,但一整批兵器里,每一样兵器上都带着见效快、见血封喉的毒,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因为很多烈性毒容易挥发,淬在兵器上之后暴露空气中,半天不用可能就失去毒性,要是直接用一些带毒的矿物嵌进去,又容易影响硬度。 这一批冷兵器铸造保养过程中所花费的代价,只会比同等数量的枪械弹药花的银两更多,可以说是专用来针对功夫有成的拳师。 就算是关洛阳,见过当日王雄杰的惨状,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皮肤去试试那些剧毒的铁钩。 动手既要小心,又要避开那些缠来绕去的铁链,难免杀人速度变缓了一些。 交手两分多钟,这三十多名杀手,也只被打残打倒二十名左右,教头正应付其他人,关洛阳追上了熊立。 熊立外号狗熊,其实身材只是中等,甚至显得有些瘦小,他使的竟然是一对子午鸡爪鸳鸯钺。 这种兵器,就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半月形的铁片交叠在一起,中间有一个天眼般的狭长空缺,四个尖端,处处有刃,仅一处可以握手,刮切挑勾撩劈,无所不可。 这种兵器,据说是八卦掌祖师董海川所创,他门下大弟子尹德安,开创东城八卦掌一脉,在皇宫里教授光绪皇帝拳法,宫里的太监侍卫也有不少跟着练习。 熊立本来学的是扇子功,花哨有余,不够凌厉,八九年前,听说尹德安在宫里教拳,就装作侍卫,借机从他那里学到八卦掌里的技法。 关洛阳手里那把腰刀刚刚断人肢体,刀上血槽残红未干,凶气十足,碰上了对方八卦游身步,配合子午鸳鸯钺,连追六步十三刀,居然全被格挡闪避。 反而熊立窥得机会,一个侧身游龙般的弧步,手里鸳鸯钺交错一锁,小臂一崩。 那把清兵腰刀,哪经得住这样的摧残,当场齐着刀柄护手崩断。 长刀一断,局势丕变,就在电光火石一瞬间。 熊立趟步倾身,鸳鸯钺顺势前钩,迅捷无比,左手刃尖开膛破肚,右手刃钩制其下盘。 关洛阳猛的一个收身撤步高探马,全身皆向后缩,唯独肩背上拱,左手一掌甩高空直劈出去。 他这一掌是后发,况且长刀已断,左手无兵器,等到熊立的鸳鸯钺把他胸腔劈开的时候,这一掌也最多从熊立面前虚晃过去罢了。 但就在关洛阳的一甩手之间,右臂后缩,全身劲力左倾,如同老猿探手摸鹿角,左手竟然突兀甩长了十厘米左右,好像用牛皮裹着枣木杆子造出来的一根大棒。 嘭的一声,抢先劈在了熊立额头上。 这是通背里头,松关节,疏筋络,长臂甩劈的手段,常人要练到把手臂甩长两寸,已经是苦之又苦。 关洛阳初练这门功夫的时候,一年多时间里都被田公雨摔拿拉扯,配合药酒搓的火烫,每天都怀疑自己两条手臂的各处关节全断了,如此,等到练皮大成后,才能打出手长三寸的本事。 三寸就是一条命。 熊立中了这一劈,脖子一缩,整个人砰的跪了下去,两只子午鸳鸯钺插进地里,七窍都流出血来,一命呜呼。 关洛阳绷着的脸色微微胀红,缓缓舒了口气,左手五指曲握,将手臂慢慢收回原来的长度。 背后教头突然惊喝一声。 “小心!” 关洛阳下意识向左侧闪身,回眼右望,刚好捕捉到那个全身精悍之气猛溢而出的身影,暴起迫近到身边。 这个人是刚从远处狂奔过来的,但以关洛阳的耳力,在激战之中,竟然没有听到他靠近的声音。 劲疾如雷而落地无声。 回首的一瞬间,关洛阳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有人高的活豹子! 内务府大小豹子里的——大豹袁海。 豹子强不强,当然强,它们的叫声能够传出五六里之外,短跑的速度堪称百兽之冠,能带着超过自身体重的猎物,轻易上树。 但豹子也弱,一跑起来几乎体察不到两边的变故,耐力比起人类来,更是差了个天差地别。 可是,一只人形的大豹子,一个把豹形的拳法练到了神髓之中的人,便殊为惊怖了。 教头当日被围困的时候,护着名册,凭一根短棒杀出重围,两百多个官兵杀手,堵他一个,身上枪伤仅受了一处,倒是被大豹袁海的豹拳刚劲刮中了三次,手臂脱臼重接的淤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袁海这个时候带着一路狂奔而来的势头,从侧面突袭,怪叫一声,拳头就像暴雨一样对着关洛阳打了出去。 关洛阳仓促应接,连连后退之际,没能把对方的拳头全部挡下,肩膀、右胸竟然各中了一拳,痛得发出一声低哼。 象形拳之中,虎豹同属,但打法却有很大的差异,虎形重的是骨架神意,一股威风不倒,豹形则最为注重练力。 人的十指尖端是筋络之末梢,豹拳的练法是双手大拇指内收,其他手指全部屈握,指尖紧贴指根,露出掌心,就是要用这种练法,把力道蓄在筋络的末梢。 用这种拳势打人,越打越快,越打越刚,而且因为气力积蓄在指端,使人两条手臂都不知痛楚。 有些拳法还不够高明,但已经登堂入室的豹拳拳师,碰上拳法水准比自己高一线的人,甚至要等到打死了对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手臂早已经骨折。 可见其凶恶残暴之处! 可是关洛阳虽惊不乱,两处中拳的痛感,更激发他的烈性,脚步虽说还在后退,但已经一步一步踏的极稳,手上更换了鹤拳连打的快攻,以攻对攻,以快拼快。 两人拳头手臂交碰的声音仿佛雨打芭蕉,又更像是一串百响的南鞭,鞭炮炸裂似的碰撞响动叠成一片。 袁海恨心如焰,刚才他一路狂奔,本来是直奔教头过去的,只不过关洛阳刚好挡在了他的路线上,仇恨就全压在拳头里打出去。 但打着打着,他却感受到自己手指紧扣指根的拳形,有松动的趋势,立刻知道这是皮肉已经受损,不免微微一惊。 教头身边的高手,十之八九就是青面鬼,青面鬼的水平,内务府这帮人早已心中有数,应该是个一练大成的大拳师。 不管是练筋练骨,还是练气大成,真搏杀起来,袁海就算不是大拳师,但也没一个怕的,可现在看来,对面这人偏偏是最克制他的练皮大成。 对上这个方面的大拳师,豹拳连环暴雨一样的刚劲快打,少说有七八成的力量全被皮肤挡掉、卸掉,透不进去。 用豹拳的刚劲打一般人,就算对面穿了皮甲、臂铠,最多是自损五百,伤敌一千,打这种人却是自损一千,伤敌五百。 连拼了一百多拳之后,袁海已经不得不变招。 他再一次出拳时,豹拳变豹爪,手腕一翻,指尖带着铁钩倒刺一样的冷劲锐劲,去擒拿关洛阳的手腕,想要用这种方法,掐入对方皮肤,撕扯掉对方的手筋。 关洛阳手腕一收,五指一弹,却反擒拿袁海的手腕。 两边互相擒拿,骤然间一较力,袁海到底拳法根底上逊色三分,手腕被反扳,手肘也被扳直,整条右臂至肩头都被扳动,身体不由自主的侧向一边。 关洛阳左手拳头当场就要打他右边没了防护的侧腹,打碎他的肾脏。 袁海左手护了一把,拳头打在他手背上,劲力透进身体里,令他不禁吐血,脚下连踩带踹,想要逼退关洛阳。 关洛阳右手不放,脚下步伐一变,小腿压住了袁海膝弯后面,令他身体一低,左手就要再一拳打他脑袋。 突然关洛阳耳朵一动,拳头变掌一抓,指间夹住了一把射向他面门的飞刀。 这一把飞刀,竟然是从五十步之外射来,劲头、准头,妙的惊人。 风声马嘶鸣,月下有人骑马飞驰而来。 第十四章 涉水,快刀,气贯天灵 袁海趁着这一刹那的机会,扭肩晃膀,手腕猛力一撕,豹拳练出来的刚劲,硬生生扭脱了关洛阳的反腕关节擒拿。 那匹马已经奔腾过河,直撞过来,两人同时躲开。 袁海的精力比真正的豹子还要悍勇,刚才被一拳打的吐血,甫一挣脱,又要追打过去。 一根短棒扫过,棒头上弹出三寸尖刃,教头解决了最后几个杀手,截住了袁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袁海豹拳豹爪间杂而起,对着教头杀过去。 关洛阳退到河滩上,一脚涉水时,眼见那个马背上的骑手翻身倒窜。 骏马还在向前狂奔,马背上的人已经向相反的方向扑过来,人在半空就连射三刀。 关洛阳甩出手里飞刀,打落其中之一,闪过第二刀,发现第三刀,居然刚好算准了他闪避的方向,匆忙四指合拢一甩,用指甲上的鹤拳弹抖短促劲将之打落。 有这三刀的拖延,那个用刀的人已经安然落地,就势一个前滚,杀向关洛阳。 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不用枪用飞刀,似乎是有些迂腐守旧。可这人竟然是个短发,头上发丝乌黑茂密,一身白色马褂,没扣扣子,坦露胸膛,腰带上插了一圈的飞刀,双手各持短刀。 这是快刀项方,两年前到香港去执行过暗杀的事情,当时为了伪装,割了辫子,做东洋人的打扮,回来之后也懒得再留辫子。 项方这一滚一蹿,跟关洛阳错身而过,关洛阳大腿上的布料就又多了一个破口。 项方看了看自己肩膀,那里刚才也被抓了一巴掌,衣服破碎,皮上有几道红艳艳的血痕。 “这么年轻的大拳师,真是少见!” 关洛阳脸上的炭灰伪装能够掩得住五官具体的样貌,但对真正眼光毒辣的人来说,却掩不住年纪。 项方的语气有几分稀奇,“看来我又要多一笔值得纪念的战绩了。” 内务府里面,罗汉电母快刀龙虎的地位,是隐隐要比其他几个人高一些的,就是因为他们都有过单杀大拳师的战绩。 已经在这条河边耽搁了好几分钟,关洛阳没心思废话,直接杀去。 项方的双手短刀打法,脱胎于查拳中的昆吾双剑,脚底下讲究的是弹闪滑进,双手兵器施展开来,更最讲究一个“滑”字。 他跟关洛阳打起来,手臂总会被关洛阳精准截击,但手上短刀,却往往一翻之间,就能得寸进尺,或者在被击打之后顺势划拉,顺畅之极。 就好像每一次被打击变向的时候,都是演练已久的套路。 关洛阳感受到了远比刚才袁海那种狂风暴雨的突袭,更加危险的侵袭。 项方的刀就像是隐晦涌动的水银,行云流水又咄咄逼人,看起来都是顺势而变,手臂滑溜,没有主见,实际上次次逼向关洛阳各处要害,迅猛地侵占着他的变化余地。 关洛阳甚至已不知不觉被逼的走下河滩,退入河流之中。 水流拍打到他小腿的时候,关洛阳眼神一动,主动加速后退。 项方心里蔑笑一声。 ‘想用这条河来牵制我的行动?’ 从明朝末年以来,查拳弹腿几乎不分彼此,练查拳必练弹腿,项方虽然不以腿功为主攻方式,但却有自信在任何地形下,他绝对不会比青面鬼更吃亏。 两人一退一追,冲入水流中段。 关洛阳脚下定足一踢,水花映月华扑面而去,项方被水光照眼,不闪不避,直接打散水花,刀锋划去。 两人在水中激战,水浪哗啦啦响彻不息,流水从上游冲向东南,冲击力对他们两人的影响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河底淤泥或石块,起伏不平,松硬不一,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丝的失衡,都有可能成为对方夺命的时机。 两人的动作都极快,水流和淤泥一起被践踏成浑浊的浪花,上一次落脚的地方,水流刚刚向上溅起,他们就已经去到七八米之外。 关洛阳在水中跟他打了三百多米,一直没有脱离河流的范围,用的全是擒拿手里的鹤断,用精巧、冷脆、迅猛的打法制约对方双臂。 他尽可能的精简自己的动作,每一招都直截了当,劲力短脆。 但在又一次以掌缘斩其小臂时,关洛阳向后撤的左脚,似乎踩到了过于松软的地方,身体微微向后倾斜。 项方即刻短刀回转,一把短刀卡关洛阳手背,另一刀也是反握,对准他心口钉过去。 双方有极其短暂的对上视线。 关洛阳眼底各映着一点月光,眼白和瞳孔都看不清,但那一点光,惊鸿留影。 他喉舌振动抵齿缝,鼻腔喷气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嗡鸣。 项方的眼神兀然空了一下。 神打催眠的法门,练到最高深的人,通过冗长的科仪和符水、教歌、口号,能够一次性使上百人的精神受到不小的影响。 田公雨他们当年追求,让这种催眠之法应用在打斗里,在最短时间里见效,只要能对一人生效就行,经过多位大拳师长时间的探讨,发现无论再怎么缩减步骤,也务必要凑齐声音、光影变化、肢体动作三个要点。 光影变化只是引子,声音和肢体动作却务必要遵循某种节奏,在这种节奏骤变的一刻,就是催眠生效的一瞬间。 对于项方这样的高手来说,这种影响也只能存在于那一瞬间之中。 一瞬已经足够,关洛阳左臂压他手肘,右手推他手腕一抹。 刀还在项方手里,却已经抹了他自己的脖子。 但在最后关头,他手上忽然松弛,手腕劲力一个反挫,刀划破了脖子,一抹血浸出,却没有立刻致命。 血色艳红,他的刀跟那些杀手不一样,没有那见血封喉的剧毒。 性命悬在刀尖的刺激,让项方瞳孔骤缩,鼻翼猛张,一手松一手紧,另一只手的速度在这一刻,达到他毕生一个巅峰。 那一刀斜拖而上,关洛阳身上衣服,那胜于犀革的皮肤,都在这一刀面前产生一种冰天雪地三尺刺骨的凉意。 生死竞速,关洛阳紧闭的牙关叱呵一声,在即将被破开胸腹的这一下,全身齐同一振,凭空感受到一种急冲天灵盖的气力,前推的那只手一滑一坠,拍在项方胸口。 咚!! 项方的胸膛整个凹陷了下去,五官齐崩,眼眶瞪裂。 空灵顶劲,百骸通透的一掌,让他的身子腾空飞出去十米开外,落入水流。 河水从他的头部,晕开一大团红色。 流血的身子在水波下晃动、沉降,哗啦啦,水声依旧。 关洛阳低头一看,方才的那一刀划了一小半,从他侧腹划到肚子上,破了皮,但没到见血的程度。 可关洛阳明白,他那一掌只要慢上一毫,力道弱上哪怕半分,这一刀都会划断他的肠子。 刚才那一掌,那一股似乎凭空而生的气力,余韵犹在他身体里回味。 关洛阳眼神微凝,紧抓着这一点余味,几步到项方身上拔了一柄飞刀,回身掷去。 一刀破空,袁海还没来得及听到风声,后颈上已经中刀。 教头也在这时拔出刺入袁海心口的尖刃,看向关洛阳,他对于关洛阳此刻的状态,感觉到了什么,但无暇细说。 两人飞快渡河,去到城墙下,随便找了个位置,一窜就到了城墙一半高度,手指抠砖缝,再往上一翻,就上了城墙。 被烟花惊动的巡逻兵正在城墙之上奔走,摇曳火把窥视下方,但他们还来不及看清那两道身影,关洛阳和教头就已经闯过他们的布防。 在几名清兵被冲撞坠落的惊叫之中,关洛阳矫健的身姿一落到底,前翻卸力疾走,教头无声抠墙弹跳而落,两人一同没入广州城的街巷屋舍之间。 罗汉、电母、长枪杨小芜、朱长寿的顶门大弟子金越河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止一步。 他们身边重兵巡走,沿街巷四向搜捕,灯火如昼,但脸色上都有几分火把也照不亮的沉暗。 第十五章 广州城,华光诞 罗汉他们一直把拦截、围杀的指望放在广州城外,就是因为大拳师级别的人物,一旦到了地形复杂的城池之中,有意隐藏的话,就几乎不可能被普通兵马搜索出来。 河道、亭台、高墙、屋舍,对普通人来说处处都是阻碍,阻挡他们的行动,也阻挡他们的视线,而对大拳师来说却是如履平地,四通八达。 等到天光渐亮,东方云海之间,一轮红日已缓缓升起的时候,那些大肆搜寻的兵卒便偃旗息鼓,不再去做无用功了。 可供罗汉他们调动的兵力,全都被调回南面布防。 纳兰多听说了夜里的事情之后,心里不安,请罗汉去见面。 罗汉孤身入府,解释自己的用意。 “这些乱党一意要到广州来,肯定是看中了广州的水运便利,要从这里借道转去海外,为今之计,只有谨守水路,或许还能有些收获。” 纳兰多听得微微点头,呷了口茶说道:“你们内务府粘杆处的跟乱党打交道最多,自然对他们足够了解,不过那青面鬼,在三城七乡盘亘数年,做事的手段跟一般乱党也大有不同,他既然到了广州,本官唯恐他会对城中富商和一些朝廷命官不利。” 罗汉思忖道:“教头当务之急是将名册送走,那青面鬼既然选择跟教头同路,想必也要受教头的一些影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纳兰多忧心忡忡的说道,“广州城可不比三城七乡那些乡下地方,这里有朝廷大员坐镇,万一也被他刺杀了,必定使朝廷脸上无光,那些乱党估计也是乐见其成。” 罗汉听出他言下之意,顺水推舟的说道:“广州这边,还是以纳兰大人最为紧要,我立刻让那几位拳师与一些粘杆处的人手到将军府上,护卫大人的周全。” 纳兰多装模作样的犹豫道:“可是这样一来,难免分薄了兵力,到时候万一那两个逆贼真的现身,不知道你们那边能不能应对?” “大人放心,如今我们的重点就只剩下两边而已,况且他们要想远渡海外的话,肯定是要在白天现身上船,只要我们能盘查出来,白日里重兵合围,比晚上的情形,又大有不同了。” 罗汉说道,“教头当日只不过从两百人中脱逃,都要受创,现今则是白日里调配了数千兵力,况且两边地点明确,互为奥援,结果可想而知。” “那就好,那就好。” 纳兰多目的达成,心思宽慰了一些,这才想起,“听说有几位粘杆处的高手,也不幸折在那两个逆贼手上了?本官这就下令,将他们风光厚葬。” 不提也罢,都拖到现在,还要顺带似的提上一嘴,罗汉忍不住眉眼一沉,硬邦邦的说道:“逆贼还在逃,这时候将他们厚葬下去,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况且我们这些人早有为朝廷尽忠的准备,有宫里头的恩典,他们的尸首都会运回京城附近安葬。” 纳兰多瞧出他心情其实十分沉郁,不想在这里多做耽搁,于是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就知机的起身送他出府。 回到客厅之后,往日最爱的黄山毛峰喝在嘴里,也显得寡淡无味。 纳兰多独坐了许久之后,手掌挡在嘴唇前方,哈了口气,一股臭味,反冲到鼻孔里,没了茶水滋润之后,稍微用力抿了抿嘴,就有血腥味从牙根散开。 这味道实在是难受,平时不注意也就罢了,一旦注意到,就觉得满嘴的牙都在隐隐发疼,纳兰多为了治这个牙上的毛病,请了不少大夫都没有用。 两年前去看了西洋大夫,说是什么血里尿里糖多的毛病,洋人让他不要吃肉不要吃蛋,不要碰酒,连米都要少吃,这才能稍微控制病情,不然的话不只是牙上的毛病好不了,身上哪儿有点破口都会久治不愈,还会短命。 纳兰多虽然已经活了快五十岁,比大清五六成的人活的都长,可还是惜命。 为了小命着想,他倒是想过忌口来着,然而坐在这个位子上,操心的事也不少,按他多年的习惯,一高兴了得大吃大喝,一不高兴了,也得大吃大喝,才能消解心里抑郁不平之气,这病可怎么控制得住? 有时候同僚之间乃至于宫里来人,邀他宴饮,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最近纳兰多已经看透了,这大清越来越不太平,乱党的声势一次比一次大,北洋新军那里恐怕也有些不臣之心,迟早要天下大乱,举目烽烟。 与其占着这么个位置,等到乱世临头,不如早些攒够了家底,带一大批护院家眷躲上海外去。 洋人那里倒是听说地广人稀,有些家境好的,园子里能跑马,洋人大夫一群群的跟在身边伺候,岂不美哉! 不过纳兰多更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洋人还是大清,明里暗里都有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规矩,尤其是他这种外人,只靠护院和枪是没用的,还得有背景人脉。 为此,纳兰多积极的跟不少英国人来往,如今住在府上的那个西摩尔,他叔叔就是当年八国联军第一任统帅,背景够硬,等到把这人的要求也满足了,在英国人那边弄起来的关系网,也就差不多了。 “来人!” 纳兰多想到这里,喊人进来,“找那幅古画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李铎前两天不就说有消息了吗?” 李铎是纳兰多府上的幕僚,平时下人都叫他一声师爷。 “李师爷已经看准了那画在谁手里,说是今天就去找人谈谈。” 纳兰多又问道:“在谁手里?” “听说是保生堂马家。” 纳兰多一拍座下太师椅的扶手,道:“好,既然探准了,就到洋人那里去知会一声,他们等了这么久,也该给些确切的消息了。” “是。” 等手下退去之后,纳兰多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 屋子里只剩他一人,自言自语的笑道:“几个洋人不摆弄枪炮,还学老书生看起古画来了,呵,管他呢,总比直接问本官要钱好。” 纳兰多本意只是给个消息稳一稳那些洋人,别让他们等得失去了耐心。 可迪蒙西摩尔对那幅画的重视,远超过纳兰多的预料。 刚得到消息,西摩尔喝到一半的早茶都放下了,直接催人前头引路,带着他那个护卫,奔保生堂去了。 保生堂马家,在广州城里是有些名气的,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传到马百闻、马志行父子两个手里,更让这份家业添了许多善名。 他们父子二人都在医术上很有造诣,尤其是马志行,到西洋留过学,回来之后西医中药混着用,着实医好了几个他爹都治不好的重患。 只不过他爹却极其厌恶洋人的东西,为此跟马志行生出嫌隙,闹过许久,到今年才肯让他进家门。 迪蒙西摩尔他们离保生堂还有半条街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枪响。 领路的人只觉得身子猛然被风一扯,转头看去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洋人都已经不见了。 迪蒙西摩尔和麦波尔赶到枪响的地方,就嗅到从门里漫出来的一股血腥味。 前院里,几个士兵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客厅之中躺着两具尸首,都是戴着瓜皮帽、长袍马褂的老头子。 一个脸上有水迹血迹,身上是枪伤,躺在地上,正是将军府的师爷李铎。 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血流如注。 西摩尔目光一扫,看见地上有碎瓷片,也有一把掉在台阶下的手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士兵都常在将军府上走动,知道这两个洋人是将军的贵客,不敢怠慢,抢着回答。 他们声音杂乱,混着方言,说话又急切,西摩尔眉头紧紧皱起,一句话也没听懂,大叫一声:“住嘴。” 他指着最左边的一个士兵道,“你先说,说慢一点。” 那个士兵被他的喝声吓了一跳,在那双碧绿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更莫名觉得浑身发紧,结结巴巴一会儿,才理顺了舌头。 西摩尔听着他的话,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李铎带人上门之后,谈起了马家收藏古画的事情,又摆出将军府的架势,要低价买他们家那幅画。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马百闻听说是纳兰多想要,本来已经准备忍气吞声,让自己儿子去把那幅画取出来,却多问了一句,纳兰多怎么突然欣赏起字画来? 毕竟这任广州将军不爱文墨的事情,个个都知道。花这么多功夫打探一副古画的下落,找上门来,不像是他往日的作风。 李铎当时估计正想着上头交代的事就要完成,还能吃些回扣,心情正佳,就如实说了英国人要这幅画的事情。 怎料到马百闻一听说是洋人要画,大发雷霆,拒不肯卖,争执之间,还拿茶杯砸破了李铎的头。 李铎头破血流,被热茶烫的满脸发红,就恶向胆边生,拔出匕首捅死了马百闻。 这一幕刚好被取来古画的马志行看见,也不知他身上是怎么有枪的,当场开枪打中了李铎。 站在最近的士兵一枪杆子打落了他的手枪之后,马志行就逃了出去。 留守的士兵正说话间,那几个去追人的士兵,也都跑回来了。 他们追丢了马志行。 枪声引来了更多兵卒,把保生堂封锁起来,罗汉都派人过来看了眼。 将军府的管家赶到,对西摩尔再三保证,一定会把那个马志行抓回来,把古画奉上。 “不用麻烦你们了。” 西摩尔一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话头,说道,“请帮我去问一问,有没有人知道这家的儿子住在哪个房间?” 保生堂里帮着抓药的学徒,很快战战兢兢的被锁拿过来,指出了马志行的房间。 迪蒙西摩尔自己走了进去,麦波尔拦在门外,也不许其他人靠近。 将军府的管家只能在门外看着。 那迪蒙西摩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没有翻找的痕迹,只是每走到桌边、衣柜、床榻旁边,就会多站一会儿。 上午的阳光还没有完全照到屋子里去,迪蒙西摩尔站在有些阴凉微暗的地方,抬手撩起了防飞虫的纱帐,低头看着那张床。 管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眼花,刚才在西摩尔抬手低头那一下,忽然好像看到那个英国人脖子上有微青鱼鳞般的细纹。 从脖子延伸到耳朵后面,一晃即灭。 ……………… 青山半入城,六脉皆通海。 广州依山傍水,城外是大江,城内也是河道遍布。 有个说法,广州的百姓有十分之一是住在水上的,一家一户,仅有的家当就是一叶小舟,吃住家居靠船舱,生活用度靠船板,要么在珠江上漂泊捕捞,要么在小河里载客渡货。 就像在三城七乡的时候所见到的一样,城外多荒凉,破败简陋,城里就要好上不少,至少外表上看起来是如此。 但淀城、潭城、河阳三城加起来,其繁华之处,也远远不足以跟广州城相提并论。 太阳渐渐暖起来的时候,广州城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街道之上,有绳缚捆腰、头戴面具的巫师跳动,带队前进,又有和尚诵经,道士摇铃,在各家门前放下纸船,等主人家往里面投入一些木屑、草渣。 老百姓脸上都是风霜夜雨打出来的粗糙愁苦,却也受气氛感染,迎着阳光露出一些热闹的笑容。 小孩子更在街上乱走,手里拿着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有的仅是一块破旧的红布,却也笑得欢快。 教头蹲在一条小河边,望着街上的景象。 关洛阳把热气腾腾的馒头递过来,也在旁边蹲下,道:“今天原来是什么节日吗?” 教头说道:“不止今天,九月廿三到九月廿八,是华光诞,大伙平日里过的难熬,到了这几天,也都能闹腾一下。” “原来是华光诞啊。”关洛阳点点头。 三城七乡那里其实也会办华光诞,但只是廿七廿八才会搞,而且远没有这么热闹,不过就是有戏班的唱两天戏罢了。 教头咬了口馒头:“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前几天不过是跳神驱鬼,祈望不要有火灾,等到廿八那一天的时候,华光祖师爷神像归位,舞龙舞狮,夜里也是处处火把明灯。 大街上各处都是表演把戏的,所有奉华光大帝为祖师爷的梨园子弟,都要打起百分的精神来,开锣拜神,登台亮嗓。” 正说到这里,有一条小船从他们两个附近撑过,船上的男人赤着上身,裹着头巾,看起来已经四十岁往上,实际可能也就三十出头,唱了两声听不清歌词的调子。 关洛阳寻声看去,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容来。 船舱里有个小孩子捧着仅剩一颗的发黄糖葫芦,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舔一下,连忙闭着嘴笑,又把那糖葫芦裹好。 刚被气氛浸润着有些愉悦的关洛阳,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便又缓缓淡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蹲着不舒服,往下一坐。 这小河两边,都有铺了石砖,比水面高出不少,背后有竹棚连着几处飞檐亭台,有时候游人在这里等船、卸货,可以遮阳挡雨。 关洛阳这样一坐,两只脚堪堪垂到水面,右脚鞋跟还是破的,道:“你们约好的时间,就是九月廿八吧?” 教头嗯了一声。 这也不难猜,九月廿八是最热闹的时候,选那时候接头自然也是最安全的。 “但这样一来的话,我身上可没有足够的饭钱撑到那一天。” 前几年搞刺杀,关洛阳有时候会翻翻目标身上的钱袋子,银票是不能拿的,也就攒了一些碎银,大多都留在田公雨那里。 关洛阳说道,“下午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活干吧。” 教头吃完馒头,把手上的碎屑混着点手汗搓到水里,最后拍了拍手,说道:“不急,我们今天就先到约好的地方去看一看,万一到时候遇到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因为地形生疏耽搁了时间。” “嗯?让我也去?” “当然。” 第十六章 千里之行,百年多病 接头的日子,要趁热闹浑水摸鱼,但接头的地方,却不是人多眼杂的场所。 在举行华光诞的广州城里找一处足够冷清的所在,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据教头所说,那本来是一户人家的祠堂。 岭南宗族林立,大大小小的宗族都要出钱出力,给自己家修祠堂,几乎成了一项硬性的规定,要是宗族规矩还在,你却不肯出力,那可不是被鄙视那么简单,是要直接上刑罚的。 人多钱多的宗族,自然会把宗祠修的气派,人多钱少的,为了不显得太寒酸,就只能缩小地盘,以求显得布局紧凑,宅院风水周密一些。 而这个小祠堂,听说是族里已经彻底破败了,除非过年,否则连着几个月都上好门锁,不会有人来。 小祠堂是在一排民居的末尾处,紧邻着河水。 关洛阳他们没有走到那布满了蜘蛛网的大门前,只是绕周边走了一圈,看了看哪些地方可能藏人放冷枪,哪些地方适合跑路,然后直接跳过墙头,到里面去查看。 这小祠堂,也就是一个十步见方的院子,连着一栋屋子。 屋子里几个蒲团,一张香案。 香炉、蜡烛,还有更后面供着的那几十个牌位上都有了蛛网,房梁上往右边斜着垂下来的一张大蛛网上,更是粘了不少飞虫。 这地方四面的摆设基本是一览无余,没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 不过他们刚进来瞧了两眼,耳朵里便听到一点异动。 东墙上冒出一个头,关洛阳和教头已经悄无声息的闪到东墙墙根下,在两边角落贴墙站着。 他们静等着那不走正门的人翻墙下来。 这人一身白色衬衣,外面罩了件无袖的灰色马甲,脚底下踩了双黑皮鞋,身材健壮,但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前蹲一跪,还得一手撑地才没跌倒,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功夫在身。 也不知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出汗出了很多,马甲面料上大片汗迹,短发都凝成一绺一绺的贴在头上。 关洛阳他们本可以在这人落地还没来得及转身的一瞬间,翻墙离开,但看他穿着不像是需要到这种小祠堂里偷东西的,身份便有些值得商榷。 教头主动咳了一声,惊得那人猛然回头,露出一张苍白多汗的青年面孔。 关洛阳注意到,此人受惊时,下意识的收紧了左手的长条锦盒,想必里面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青年虽然神色疲惫不安,出口却先声夺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我朋友家旧祠堂?” 教头目光一闪,质问道:“既然是你朋友家的祠堂,怎么不走正门进来?” 青年振振有词:“我朋友留洋之前,让我多加留心,时常打扫,可惜偷懒几个月再来看看,门前的锁都锈死了,只好先翻墙进来,看看有没有遭过贼。” 教头神色严肃起来,缓缓说道:“两百六十多年的旧锁,家里人不去打开,要是外面的贼盗进来,肯定是直接砸碎了,哪还能留下这扇朽木的门户。” 青年一听这话,胸膛起伏两下,闭嘴咽了口唾沫,似乎生怕接下来说话字音有所不清,一双眼紧盯教头,咬字分明的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百年多病,割腐填新。” 教头话音刚落,两人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 那青年好像过于激动,连喘了两口,握着教头的手都用力到暴出了青筋,才说道:“我是马志行,果然是你们,果然……” 两句话没说完,马志行的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关洛阳看了一眼教头。 就算是终于接上头了,也不至于激动到这种程度吧,看他之前汗出如浆,仓皇失措的样子,难道遭了什么变故? 教头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按着他的背安抚了几句,询问起来。 马志行断断续续说道:“我家本是积善之家,祖有余荫,我当初才得以留学,投身盟会,等、呕咳咳咳……” 他话说到一半,忽觉胃里一阵翻涌,连声干呕咳嗽。 教头用了几分劲道,从他后颈抚下去,顺胛按背,功力收放,舒缓胸胃。 马志行干呕痛哭之意,大为缓解,眼角还有泪渍,但已能顺畅说话。 “家祖那一辈酷爱收藏古玩字画,今日晨间,广州将军府的人为一幅画找上门,家父性格刚烈,但我念着最近要与你们接头,不宜节外生枝,便从旁暗劝,答应把那幅画交出去。 没想到,等我取画回堂,就看见家父已经惨遭毒手,我开枪打死那狗贼,亡命奔逃,刚刚才甩脱了那些清兵狗腿子。” 马志行渐渐平静些许,神容憔悴,“我本来唯恐这几日里难以幸免,就想到这里来留个暗记,警示你们接头人出了变故,不曾想你们刚好到了。” 其实像马家的遭遇,在如今这大清各地也屡见不鲜,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么巧,刚好就在接头前夕,让马志行痛失至亲。 破家丧父之难,固然让人心有戚戚,可马家遭难后,名册到底还能不能顺利送出去,更是重中之重。 马志行能担当重任,也是头脑清醒,勇毅过人之辈,没等教头为难,便主动解释道:“我早已经设法弄到船票,从廿三到廿八的都有,只等着哪一天你们来寻我接头,我当天便能上路。” “只不过,我家中人丁稀少,老父伙计都是不愿远游之人,一个人突然连买多日船票,未免令人起疑,所以托不同人购票到手后,我将船票分开收藏,明日早上的第一班船票,藏在我家保生堂药柜右下苍耳子的抽屉最里面。” 他顿了一顿,咬牙恨声道,“以这些狗官的行事作风,必定查封我家医馆药堂,抄没我家家产,那些狗腿子近日肯定不会离开,船票是拿不回来了,但我还有几个可信好友,可以再托他们想想办法。” 教头皱眉说道:“恐怕不行,我们进城路上招惹了不少事端,进城之后,官府那边应当会猜到我们意图,关于船票,肯定会盘查更严。你那些朋友之前能弄到,今日之后,却未必还能弄到。” “这……” 马志行用力眨了眨酸痛的眼,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可如何是好,会长他们约定明年又有动作,已经开始筹备,名册务必要在年关之前送去,否则仓促举事,把握极低,现在已经快到十月了。” 关洛阳忽然开口:“那我去把船票拿过来吧。” 马志行转头看他,立刻否决:“这怎么行,那些狗腿子个个带枪,你这样赤手空拳孤身闯去,无异于送死。” 教头却沉声道:“洛阳此举虽然冒险,但论实力,或许可以一试,只是广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我们如果要动手,一定要快。马兄弟,你详细说一说从这里到你家医馆药堂的路线。” “等等。” 关洛阳抬手道,“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去。首先如果你我同行,那么我们身负要责,在这个关头出手就非常可疑,很可能使他们产生联想,排查马兄弟周边友人,甚至于查到船票的事。 而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么杀人如麻的青面鬼路过,义愤拔刀杀几个清兵,就正常得多了。往最好的地方想,他们甚至还可能因此怀疑我接下来要行刺广州将军,往那边多分一些兵力,让我们以后行动更顺畅。” 关洛阳说着,指了一下马志行,“当然,最重要的是,马兄弟现在仍被追捕,有你跟在他身边,逃避躲藏起来也更方便一些,不然的话就他这样连翻个墙都麻烦,要是一个人在这被清兵找上门就惨了。” 教头被他说服。 马志行看他们好像深有把握,也猜到可能是真有绝技傍身的高手,就没再多劝,仔细讲起路线。 马家的医馆药堂其实跟住宅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他家是大门朝西,出来之后,要过一条巷子,再走半条街,才能走到大门朝东的医馆那里。 马志行当时为了选定这个祠堂作为接头地点,在三个地方来往过不知道多少回,对各条路线都了如指掌,等他说完之后,关洛阳心里就几乎有了一个立体的轮廓。 那些常在广州将军府上听用的八旗兵,做起抄家的勾当来,是有经验的,真正值钱的自然是被上头瓜分,但那些小兵也得捞些油水。 等他们抄完家,就连桌椅碗筷都不会放过,人说匪过如篱,兵过如梳,莫过于此,药材只怕也得被打包带走。 为防那船票被拿走,纵然还是白天,关洛阳也即刻动身。 时近正午,正到了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关洛阳这一路过去,不但又遇到了一波被人尾随围观的和尚,还看到了不少卖艺的。 顶碗的姑娘,浆洗褪色的红褂子穿身上,单脚立在桌面,头顶已经有八个瓷碗,还用脚尖挑碗往头上落,迎来一阵喝彩。 辫子盘头上的老汉脱掉上衣,身子比常人健壮一些,但还是看得清肋骨,用咽喉顶一杆木枪的枪头,这种老把戏,又是老头子,看的人寥寥无几。 关洛阳在人群之间穿梭,也看见有那些弄险的。 譬如有一对老少汉子搭伙卖蛇油,那年纪大些的是硬生生把年轻人手臂甩脱臼,年轻人还得咬着牙甩手动作,让其他人辨认是不是真的已脱臼,然后才抹上蛇油,重新接骨,打一套拳。 这是为了显示蛇油神效,但关洛阳嗅了嗅呛鼻的味道,就知道那蛇油药酒只是普通货色。 年轻人这样摆弄关节,纵然忍痛,要不了三两年就得落下终身病根。 但他们的生意也着实比其他地方好些,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多都是穿短打露肚皮,辫子缠在头上的苦力。 还有那走钢丝的,两根旗杆立在地上,上头拉一条钢丝,下面堆桌椅稳固,两人扶杆,表演的青头少年手拿竹竿平衡,靠梯子爬上去,走在离地五米多的钢丝上,晃晃悠悠,就像是一团易碎的纤细骨肉,被一条细绳吊在悬崖边。 也有变戏法的,捞油锅的,耍猴戏的,聚起的人或多或少。 大街小巷里,河道小食摊,处处洋溢着一种贫瘠而可贵的热闹快乐。 关洛阳如同一尾游鱼穿街走巷,在千百种嘈杂的声音里,靠近了保生堂医馆。 医馆对门,偏着一些的地方,有个做云吞的摊子,浊汤香浓,云吞的料里面肯放盐,生意很不错,除了几张桌椅之外,甚至有不少人自己带碗蹲在外面吃。 关洛阳站那旁边,先看了看医馆里面的情况。 保生堂里果然已经有一些清兵在搜刮。 他们甚至没有分配守门的人,全是在里面翻找一通,就抱着自己看中的东西出门,也不知是跑到哪里去。 这些八旗兵的装束本该使人敬而远之,或因为这保生堂的惨剧,聚起一些看热闹的人,但这种日子里,大伙有别的热闹看,也不想招惹是非,只当没看见这些。 关洛阳心里默默算好了这几个人的站位,身子一动,就过了街道,倏然窜进了保生堂。 正在收钱的台面下撬柜子的两个清兵,发觉其他人争抢东西的声音突然消失,其中一个警醒,刚要抬头,就看见柜子外面探来两只手,往下一拍。 抬头的、没抬头的,都被拍折了颈骨,当场倒毙。 关洛阳揉身落在药柜前。 苍耳子有毒,但能祛风除湿,在马百闻父子的习惯里,是一种有用却不会多用的药材,所以放在药柜最角落的地方,找起来最方便。 拉开抽屉,拿到两张船票之后,关洛阳闪身就走。 他出门的时候,大街上还是那么喧嚣,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屋里的清兵已经全死了。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马家的宅子里,迪蒙西摩尔走出大门。 将军府的管家一直守在这里,见他出门,连忙迎上。 “你们不用跟来了,让人好好翻翻这座宅子,我自己出去走走。” 迪蒙西摩尔扬手让管家止步,只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开。 走在街上,迪蒙西摩尔微微眯着眼,好像根本不看周边的景物,只是鼻尖微微抽动。 满街的汗味,人的头发衣服、地上的石砖、周边的瓦和水,被太阳晒过的味道,食物的味道,秽物的味道。 许多的许多,都被略过。 只有马家那间卧房中,盘踞最久的、最主要的一股气息,在迪蒙西摩尔的嗅觉之中,绵延成了一道清晰的烟痕,绕向了远处。 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一步一步的靠近。 ‘终于……终于要补全了,那件东西,最后果然还是不能假借别人的手。’ ‘只有我亲自去才能拿到!’ 第十七章 龙虎霹雳子,罗汉翻手锤 嘀!!!!! 当其他清兵发现保生堂医馆之中的异常,吹哨示警之时,关洛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尾。 他把船票藏在腰带里,脚底下步伐似缓实急,很快转过两条街道。 一条大概六米宽的小河横在面前,河道上有船只停泊。 关洛阳跨大步往前一跃,在船头上踏足借力,水波荡漾之际,就到了对岸,沿河畔的竹棚凉亭行走。 哗! 极轻的水声,晃荡入耳,关洛阳的步子忽然一缓,回头看去。 这条小河上,仅是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就停了四艘小船,有的是正在卸货,有的是主人家正在船舱里休息,有小孩子趴在船头用手拨水玩闹。 刚才的水声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并不出奇。 但关洛阳的视线在十几步开外,刚才被他借力过的那艘小船上停留了片刻后,便多加了一份小心。 面色如常的转身赶路时,他的注意力其实已经有大半放在听觉上,走着走着,耳廓便会不易察觉的轻颤一下。 竹棚和凉亭投下来的阴影有大有小,有凉亭所在的地方,地基也会略高一些,少数凉亭讲究,四面围栏,还有台阶,关洛阳这么一段一段走过去,到了这条走廊尽头时,已不动声色的偏离了回去的路线。 他越走越偏,光找那人群稀疏些的方向走。 足足绕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一片未完成的建筑,粗毛竹搭起来的脚手架子,上上下下分格分层,里头是已经建了大半的高墙飞檐。 这大概是哪家豪商贵人要新修府邸,院墙建了三面,里头还是夯实的泥地,堆的各种毛竹、泥沙、砖头。 但正值午饭前后,大约搬砖工、泥瓦匠们,也都趁机跑去街上看热闹了,周围一个施工的人都没有。 关洛阳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毛竹架子上,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既然甩不掉你,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背后无人应答。 关洛阳说道:“还抱着侥幸之心吗?你藏的是很好,但还逃不过我这双耳朵,想顺藤摸瓜是不可能了,要么你直接走人,咱们就当没碰见,要么你就发个烟花,看看你有没有能耐拖到其他人闻讯赶来。” 说到最后一段时,关洛阳不断轻颤的耳朵一绷,终于真正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他搭在毛竹架子上的右手,随着肩头一震,直接以五指尖端,刺入了一根毛竹末端,施腕抓扭。 噼里啪啦! 那一段将近两米长的毛竹,被他扭成一束破裂的竹条,一把抽出,随身奔走,刷的一步就奔到十几米之外,朝着一棵大腿粗细的小树横抽过去。 竹条有韧性,被暴力扭绞破裂的竹条边缘处更是危险,可以轻易的割裂衣物皮肤,刮掉皮肉,刺入血管。 关洛阳这一抽之下,竹条中段抽在树身上,前半截一弯,直接抽打到树身后面。 藏身在树后的人,没想到对方突然施展这种怪武器,一时不查,来不及闪躲,只扯着身上披风一裹,硬生生受了这一记抽打。 也不知道他的披风是什么材质,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但被一大束竹条抽在上面,却像是抽中了好几层绷紧的老牛皮,嘭的一声,就被弹开。 跟踪者挡了这一抽,想也不想,身子往左侧一闪,险之又险地闪过了关洛阳打穿树干的一拳。 他回身一扫,小臂打在树干上半截。 整棵树从被打穿的位置断开,上半截树干朝着关洛阳砸过去。 关洛阳没有硬挡,脚底下大跨步,身子绕过一个饱满的弧线,跟树干擦身而过,长臂舒展,如同灵猿攀枝,对着那追踪者脑袋一把抓了过去。 追踪者一缩身,扯动身后披风飞旋扫打。 披风里面飞出一颗牛眼珠大小的铁球,嗖的一声,已经几乎打到关洛阳胸口。 关洛阳靠破毛竹出其不意占到上风,本想硬扛这一记铁球,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手,但不知怎的,浑身寒毛一竖,惊悚至极的侧身横移开来。 铁球飞出去,打在十几米外的脚手架子上。 轰隆!!! 七八根绑好的毛竹,在爆炸中断折,竹节炸的四分五裂,刚垒起来的砖头也被炸垮了一片,烟尘爆开。 关洛阳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来。 要不是练皮大成的那种微妙预感,让他下意识的闪躲,就这威力,估计已经把他胸口炸出一个大窟窿了。 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球里面,其实是装着一种黄色半凝固态的炸药,这种炸药异常凶险,摩擦、碰撞,甚至骤然的温度变化都有可能引发爆炸。 一般的手榴弹,对拳师来说目标太大,投之前还要准备,轻易可以闪躲,可拿这种炸药做成暗器打人,事先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只要擦着一下,就能把人炸的手脚乱飞。 老一辈的江湖行话里头,把这种暗器叫做霹雳子,凶名昭著,曾经小范围的流行过一段时间。 不过正因为这种暗器实在太凶险,使用者如果敢随身携带,闹不好就把自己先炸死了,所以很快又绝迹武林。 这个跟踪者居然敢在广州城这种人满为患的地方,带着霹雳子乱走,简直胆大包天。 霹雳子一炸,关洛阳靠破毛竹突袭占来的先手优势尽毁。 跟踪者那道灰扑扑的披风,已经从身上卸下来,抖了个圆弧一甩,就拧的如一条布棍,反追着关洛阳抽打过去。 布棍本身不可怕,但关洛阳怕他披风里又藏着霹雳子之类的东西,所以根本不敢硬接,只能连连躲闪。 按照教头的说法,内务府粘杆处的这一众高手里面,多次在杀人现场留下火药爆炸痕迹的,只有一个。 就是那罗汉电母,快刀龙虎四人之中的“龙虎”。 这人外号是虎,本名姓龙。是仅有的一个并非由内务府培养,而是先在七省绿林里大有名气,后来才投入内务府的——“插翅羽化白额虎”,龙无常。 他当初之所以会被逼的隐姓埋名,投入内务府,就是因为专挑镖局、武馆的拳师下手,引起了七省武人的公愤。 对手名头越响,拳术越高,龙无常就越是兴奋,就好像猎人会夸耀自己猎取虎豹的功绩,在龙无常看来,杀掉这些知名的拳师,就是一种证明的手段。 不是要向别人证明,是要向自己证明。 证明自己足够强壮,证明自己的活力不会衰老。 布棍如同龙蛇盘卷,挥舞追打,龙无常那张焦黄的脸孔,五官平凡,只是眼里藏着渴血的亢奋,手上的劲道一次次加大。 关洛阳在躲闪之间,吞气吐气,呼吸越来越长,在呼与吸转换衔接的那一个刹那,忽然主动一记鞭手抽出去,与那根布棍碰触。 但就在碰到的一瞬,鞭手化云手擒拿,关洛阳的手一甩一绕,柔若无骨,甚至让人错以为他的手才是一匹柔软的绸布,绕上了那根棍子。 这一缠一抖,披风布棍里头藏着的所有东西,全被朝着同一个方向抖出来。 十几块带着倒钩的刀片,破布而出,平着飞出老远,钉在那些毛竹架子上。 披风里头没有再藏着霹雳子,可就算是真藏了,以刚才这一手至柔的弹抖,霹雳子也来不及爆炸,就会被射到远处去。 龙无常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抟气致柔,练气大成?!” 练气大成,在四大练之中是非常特殊的一个。 筋骨皮三者大成,都是需要经过艰苦卓绝的锻炼,可以说是独属于武人的大成,但是练气大成可不仅仅是在习武之人身上出现过。 和尚,道士,书生,甚至一些插秧踩水翻地种植的乡间百姓,也有可能在这平凡的生活里面,体悟到那种“练气”的状态。 如果说筋骨皮是根基,是提升人的体能上限,是在追求增长力量,那么练气的主旨,就是追求对肢体、对力量的驾驭。 人从生下来开始,每段时期的学习、劳作,每一次发力,都是对自己身体的一次损害,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维持这么个姿势,那么人体自身的重量,也会对自己造成损害。 正因如此,人的寿命才会受到极大的削减,才会出现数以百计的与骨骼变形、与肌肉伤损相关的疾病。 就拿人的颈骨来说,只要人的脖子向前出现不到三分之一的倾斜,那么就会使颈部的肌肉骨骼同时承受极大负担,相当于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一直骑在头顶那般沉重。 而练气大成者,视五脏浑一,视骨肉不分,在状态稳定的时候,能将自身所受到的重量压迫浑然分配于每一个部位,就好像是浑身上下,尤其是头颈肩腰,全都脱离了有生以来的枷锁。 以此得养生,以此得自由。 在拳术理论中来说,只有这种真正轻松自由的状态,才能打出虚灵顶劲,放空致柔的精要。 关洛阳紧闭牙关,手抓着那破烂披风一端,身子像踩滑轮般往前一闯,双手如同推磨折衣,一下交错,就把披风折成了一半长度,往龙无常脖子上绕过去。 龙无常脖子一缩,双肩胛骨向后一拱,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到胸前,双手贴脖子往上插入披风缠绕的空隙之间,小臂竖着,一屈一张,撑断了绞在他脖子上的披风,更顺势扭腰半进身,摆臂撞肘。 距离太近,变化太急,两边都来不及闪躲。 关洛阳肩头上中了一肘,也已经一拳打在龙无常肚子上。 这一拳用的是通背的冷脆劲,能打穿人的胃。 但打在龙无常身上的时候,像是碰到了正在震颤的大鼓鼓面。 咚的一声。 两个人身子退开。 关洛阳的衣服本来就已经破了不少,肩头上又多了一小块破损,也看不出多少不同。 而龙无常身上两层衣服,从锁骨到腰带的大片布料,全都碎裂掉了,几块破布、藏在怀里的刀片、钢钉、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小物件,一块掉在地上。 这是因为他刚才把关洛阳的一拳力道震散,没有侵入体内,就全扩散到了衣服上,才造成这么大破坏。 他也是练气大成!难怪敢把霹雳子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你的练气大成还不稳吧,不过好像早已练皮大成,啧啧,差不多能算是二练大成的大高手,真是少见啊。” 龙无常阴狠的笑了一声,“不是高手,我还不杀呢。” 他脚底下一飘,人就到了关洛阳身前,背似伏虎探爪,臂似青龙取水,这一招动起来轻灵飘逸,真打实了,能把人整张脸皮带眼珠子撕下来。 关洛阳后撤步,使鹤拳寸劲短打,面对龙无常真好比龙虎起伏,上下踢打,翻抓东西的狠辣攻势,他守的严密不失,口鼻嘘呵,小腹震动,眼睛紧盯着龙无常的动作,一眨不眨。 有六年的基础,经过教头毫不藏私的点拨,关洛阳才能在跟快刀对决的生死一瞬,摸到练气大成的状态。 刚才再度进入这个状态,也还有点运气的成分。 但刚才那一拳毫无保留打在龙无常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种感觉突然强烈了起来。 教头的言传身教固然重要,但教头本来就有伤,练气大成的状态用在拳法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终究不能肆无忌惮的施展出来。 而眼前这个人…… 关洛阳眼睛越瞪越显精神,鹤拳变罗汉,短打变长拳,一脚踩出个陷坑,移出十米开外。 龙无常一爪在前,整个身子好像追着这一爪,飞腾了过去。 他在地上留的脚印很浅,但移动的速度和距离都不亚于关洛阳刚才那重重的一脚。 关洛阳回身扫拳,眼睛一眨之间,同时把地上那个浅淡的脚印和飞腾而来的龙无常收入眼底。 虚灵顶劲,气贯天灵……是这么个意思! 好像有一道星火在脑子里炸开。 关洛阳身子一晃,本来还有些断断续续的那种灵动感,一下子加速起来,就好像是身体的重心,这一刻变成了他可以肆意把玩的东西。 练气大成,练皮大成。 一个独属于二练大成的招式,应手而出。 空气里炸了一声,龙无常像个球似的被打飞出去。 他在半空里如同黑猫翻腰,灵巧而落,但手脚同时撑地的一刻,就感到自己刚才跟对面拳头碰上的右手,传来钻心的疼痛。 掌心的皮肉直接被对方刚才那一拳打的崩裂开来,鲜血横流。 更难受的是,一股又麻又疼的感觉,传到整个右臂,好像连肩膀都麻住了。 “这是什么?!” “二练大成的炮捶。” 关洛阳的身子,随这句话一起出现在龙无常身边。 龙无常眼色一惊,肚腹震颤、腰脊迸力,就要如灵猫捕鼠似的,侧身急扑翻躲出去。 但关洛阳右手一起一翻,手背砸下来,空中残影,快如雷音砸在他凌空的身子上。 只一下,就打散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像个麻袋一样砸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 从肩胛骨传下来的粉碎感,让龙无常流畅高速的呼吸,随着口鼻间的鲜血,一并泄了出去。 “二练……不可能,十年前我见过,二练也留不住我……” “那是你见识少了。” 关洛阳往他后脑上补了一脚。 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把鹤拳变罗汉长拳时纳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实际上,功夫练到大成境界的拳师,也不一定有大成境界的拳招。朱长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虽然他们继续用以前的招数,威力也会有对应的提升,但要想把大成之后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摸索、修整。 关洛阳却不一样,他有当初津门会盟十几个大拳师凑在一起交流的手稿最精要的部分。 南北拳系之间那样无私的交流,是当初满清火烧南少林都没能做成的事情,里面就记载了一些他们从自家流派里合并研讨、独属于二练大成的招式。 其中,适合练皮练气这二练大成的,就是这一路“三皇连环劲,罗汉翻手锤”。 第十八章 不退 在关洛阳察觉到龙无常的跟踪时,还待在小祠堂里的教头,也察觉到了门外的异样。 马志行抱着收藏古画的锦盒,坐在小祠堂里的蒲团上,他甫遭打击,这时一下得闲,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冷不防被教头一把拉起,就要带他跳墙离开。 然而两人刚到院中,就感觉余光微暗,屋顶上一条细长的影子投射下来,从屋前延伸到院墙,像把整个院子分成两半。 一个卷发碧眼的英国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屋顶,俯瞰着院中的景象。 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绣死的铁锁直接被猛力拉断,蛛网飘拂,灰尘四起,走进来一个仿佛跟门一样高的洋人壮汉。 “你就是马志行吧,你好,我是迪蒙西摩尔。” 屋顶上的碧眼青年,视线只在教头身上一扫,注意力就全放在马志行身上。 更准确的说,他根本就只盯着马志行手里的锦盒,全然没注意马志行的样貌,只是嘴里还在说话。 “可能你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不过你只需要知道,广州将军府派人到你家去收购古画,那幅画真正的买主是我。” “你!?”马志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嘴唇颤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本来已经忍下来的父亲,会突然又跟将军府的人翻脸。 迪蒙西摩尔的中文非常流利,道:“将军府的人跟你父亲发生了一些误会,做得很不好,所以这一次为表诚意,我并没有带他们过来,只要你把那幅画交给我,我可以再跟他们说一句,让你高枕无忧,不必再这样惶惶缩身躲藏。” “哈、哈哈!” 马志行气极而笑,一张口嘴里就透出来浅浅的血迹,那是刚才咬得牙根都出了血,“我是该谢谢你高抬贵手,大恩大德吗?我中华古画,千年的珍宝,有什么理由交给你这种上门来抢的强盗?” 迪蒙西摩尔轻飘飘的说道:“你们的国度有许多古老的哲人,好像有人留下过一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够承担得了的,就应该让有能力的人来拥有。” 西摩尔目光偏在教头身上,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到了这里之后,我才发现你身边居然有一个这样强健的格斗家,他之前没有出现在你家中,却能跟你在这里相会,更表现出对你的保护姿态,联系昨天晚上那场烟花盛会,恐怕他的身份有些不对吧。” 马志行手掌一紧,死死盯着他。 西摩尔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很珍惜自己的人,假如不是必要的行为,绝不会去费力招惹一名格斗高手,只要你把那幅画给我,你们的行迹、你们要做什么,都跟我无关。” “你……你……” 马志行气的一阵头晕,指尖发凉,但他看看教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画,几似浑身都颤抖起来,却还是渐渐松开手掌。 教头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抱紧你的画。” 马志行颤声道:“可是我们……” “你信这个洋人?” 教头只反问了一句,就堵住了马志行所有的犹豫,“况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到底为什么聚在一起,我们是要不被抢,不被欺凌,不再挨打。为了能多走几步,就主动被欺凌,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吗?” “殊死的一条路,前头是刀山火海,后头更是悬崖峭壁,我们退不得!” 肩膀上的那只手掌,好像带来了无穷的热量和坚定,马志行应了一声,不再颤抖,紧紧地抱住了手里的画。 迪蒙西摩尔望空长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要多费几分力气了。 马志行背后突然发出嘭的一声烈响。 好像有两匹快马,在他背后兀然用皮肉撞击了一下。 那是教头的手,截住了麦波尔打过来的拳头。 院子不过十步见方,麦波尔从院门到马志行背后,不过只是踮了下脚。 他这一拳虽然被教头截住,拳风依然吹动了马志行的头发。 神州大地上现存的武术流派,大多上溯至宋明之时,少有的一些能够追溯到汉末三国,乃至春秋战国时代,峨眉山白猿祖师司徒玄空。 以神州武术之种类繁盛、历史渊源来说,是当之无愧的万国第一,但这并不是说其他国家,就没有传承古老且优秀的出色武术。 英国人的拳击是从罗马人手里传下来的,拳击比赛能够得到上至皇族,下至流浪汉的喜爱,蓬勃绵延,历久弥新,可以说是正在迈向鼎盛的一种武术。 麦波尔的拳击技术,是得自名为“冰花岩”的流派,遵循更古老的严酷训练方法,终日在身上涂抹橄榄油,仅以牛皮剪成细绷带,保护手指关节及小臂,身体其他部位几乎无防护的与球形岩石进行种种击打对抗。 教头只看他开始这一踮脚一挥拳,就知道是个久经战阵的悍勇之人,哪里敢让他靠近马志行,一手刚跟他拳头撞了一下,另一手已经翻出一道棍影,直刺他咽喉。 那把短棍是教头用惯了的武器,用的是上好的降真红木,这种木头纹理坚实,质地坚硬,落在真正的高手身上,却能打出一股独有的韧劲。 靠这种韧性挥棍的时候,棍头的速度快的连影子都难找。 麦波尔脸上被擦出一道血痕的时候,耳朵里才听到了刚才棍影破空的尖啸。 棍头上寒光一闪,弹出三寸尖刃,一晃之下,就在麦波尔锁骨的位置又多添一道伤痕,逼得他连退两步。 但他这两步一退,快拳又有了发挥空间,左手拳轻,右手拳重,左手直拳最快,像是弓弦一弹,就已经击中教头手背。 拳击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始提出种种规范之后,外行看起来,拳击手的技术彼此之间好像都已经没有什么差异,大家都只是弹跳挥拳而已,简直就好像全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但其实在内行人眼里,每一个成功的拳击手,其风格必然都独树一帜。 麦波尔这种流派较古老的拳法风格就更是如此,摆拳、勾拳、拍挡等拳术形式,都只是平庸,唯独把直拳突出到了足以称之为异常的程度。 他的体重达到二百二十磅以上,两百多斤,但每次出拳的时候,前胸松空,腰胯带韧,全身松软的好像只是一个不到一百斤的瘦高个子,等到拳头打出的那一瞬间,才猛然绷紧。 像是在那极短暂、极迅捷的变化之中,把重量骤然增压回去。 因为这种出拳的方法,他很不习惯使用指虎之类的武器,但是在曾经的接舷战之中,麦波尔的拳头在五分钟之内,就打碎了三十名海盗的头骨、枪支、刀刃和铁手套。 他拳发连连,跳闪频繁,为了追求反击的效率,身子是以极低的幅度跳挪闪躲,以至于看起来像是在原地晃扭,左手出拳频率比右拳略高。 两人之间大片的空气,都被麦波尔的拳头打出“嘶拉嘶拉”的声响。 教头那根短棒在他手里,快到连他自己都看不到棒头何在,对方的拳头却总能在跳闪之间,避开那些最危险的轨迹,击中教头的手臂。 他们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各自连发十次左右的攻击,碰撞声密集到像一簇鞭炮同时引爆。 等两边节奏骤缓的一瞬间,才能看到麦波尔的身上,横七竖八地多了几道渗血的伤口,而教头的双臂尤其是右手,发红发胀,虽然还握着棒子,但居然已经有点抑制不住的发抖。 这个时候,屋顶上的迪蒙西摩尔一跃而下,扑向马志行。 教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左手回身揽雀尾,一股挤靠的柔劲,像用整个身体把马志行挤飞了出去,落在墙角。 第十九章 异类 迪蒙西摩尔扑空落地,一把抓向教头,教头膝盖往外一晃一蹬,两脚掌似滑泥,身如虾缩,退的够快了,左手衣袖还是免不了被对方这一抓,给扯了半截下来。 麦波尔更是弹步直追,这一拳如愿打中教头左手大臂上,一个薄弱的地方。 中拳的地方,整块肌肉都凹了一点进去。 教头右手棍一甩,麦波尔下意识挥拳又打他右腕。 不料教头这一甩只是个假动作,五指一盘,棍身闪过扇形残影,变作棍尾向前,一蓬细密飞针在端口喷烟之时,疾射出去。 麦波尔侧步一闪,躲开大半飞针,拳头又挥掉十几根,剩下寥寥几根针打在他身上,碰到那绷紧的肌肉,竟然像是碰到了冰天雪地里的石头,全被弹了开来。 但他脸上表情一僵。 一根针尾扎在右腹处,刚才被教头划开的伤口里。 麦波尔刚跟教头交手第一合的时候,是措手不及被伤,感受到伤处热血,就知道顶端三寸尖刃无毒,这才敢放心用那种险中求胜的打法。 可这些飞针是有毒的,而且是剧毒,刚插进去,那一小块地方就已经麻痹了。 他也真是个狠人,手往下一抓,直接把侧腹那一块的肉给抓掉了一块,痛嚎一声,噗的一捧血喷出来。 迪蒙西摩尔在他受伤的地方拍了一下,血水立刻止住。 麦波尔扯下衣服缠腰包扎,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不敢再多动。 “居然用这种东西,真是奸诈的远东人!” 迪蒙西摩尔视线冷冷的扫过去。 教头一言不发,挡在马志行身前。 棍尾里藏的毒针,本来是他最后一着保命的手段,当初被叛徒出卖,重重包围的时候,都没用上,没想到今天提前用掉了。 但不用不行,刚才那种情形,但凡教头慢上一分,就是两面合杀。 那个洋人壮汉的拳法,绝不逊于大拳师,而且还是杀人最狠的那种。 至于这个西摩尔,更是古怪。 他刚才那一扑一抓的动作,固然算得上是纯熟,但在教头眼里看起来,身上发力还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可偏偏就能那么快,那么轻灵。 他帮洋人壮汉止血的手段,更是闻所未闻。 不管哪一国的医术,哪有轻轻拍一下就能帮那么大的伤口止血的? 只听说八卦掌开山祖师董海川,晚年三练大成之后,有过类似的事迹,凭八卦掌的劲力一拢,帮肚子被划开的人闭合肌肉、封皮止血,可也绝不该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 那迪蒙西摩尔,手指尖竟然好像有一点隐约的白烟袅袅,他身子向前一抢步,五指本来松空似抓,垂落向下,在手臂一抬之时,忽的变拳向上击出。 这一拳动作如同甩箭,穿插直取咽喉,是十九世纪后的拳击比赛中已经很少见到的夺命打法。 教头脸面只向后移两寸,右手一挑,棍头尖刃,嗖的一声,先一步挑刺迪蒙西摩尔。 刀刃认准的是肋骨的缝隙,以教头呼吸挟气,手腕发力的速度,能在皮肤痛觉还没传过去之前,就已经刺穿内脏。 迪蒙西摩尔根本没闪,刀刃被他身子往前的力量撞中,直接崩断,红木棍顶在他身体上砰的一响,迸现出许多裂缝。 教头右手虎口开裂,迪蒙西摩尔已经撞到眼前,气势如同一头食羊的巨鳄,上下双拳齐出,一打锁骨一打小腹。 呼!!! 教头的身子向后一弹,越过马志行上空撞在墙上。 迪蒙西摩尔的拳头却没有实感。 他不是被打飞的,而是自己撞出去的。 一道长得分不出是呼是吸的气音,从教头口里发出,浑身的重心晃荡变化,整个人如同一个蓄满弹性的弧形皮囊,本来是肩部先撞上墙体,在整个墙上一压,就从肩先起,顺劲至胯到脚后跟,反弹回去。 转瞬之间的变化,教头就借着这面墙的存在,把整个身体移动的速度攀升到了极致,左手五指按压推掌,如花盛开,跟迪蒙西摩尔迎面撞上,击中他的胸膛。 迪蒙西摩尔身子一挫,空气里响起一道骨裂声,却不是他的肋骨受损。 教头刚才左臂被打了一拳,力道不足,此刻手肘错位,但在这左手一抻之间,力道更猛的右手,已从下穿插,一掌打在西摩尔胃部上端贲门的位置。 当年众多大拳师会盟演武,教头就是其中一个重要角色,从北方拳师手上学到太极的挤靠劲,学到八卦的贼滑身法,还学了一手七省镖客头领反算马匪的机关暗器。 但大拳师的功夫根基,都是早已经定了型的,会盟演武的时候有些东西他们不能学,有些是死也学不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年练功留下来的一些微末处的坏习惯,成为了他们最大的绊脚石。 到真正搏命的时候,还是得露出练得最长的看家本事。 袖里藏花掌,一指定中原! 右手的手势是大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屈握,唯食指竖立。 教头右掌击中的瞬间,左手撤开,右手的食指粗大了一圈,殷红如血,往上一戳,指尖内扣,死死扣在西摩尔下巴与脖子连接的那一道颈纹上。 此刻即使是一块铁板在面前,也要被教头这一指扣穿,抠掉气管。 迪蒙西摩尔像是被烈火惊到的冷血动物,眼睛里的瞳孔瞬间拉长,有那么一弹指的时间,存在于他眼眶里面的,是一对骇异嗜血的竖瞳。 鳞纹幽光,闪过了他整个头脸,颈纹处被击中的那一点尤为清晰、深刻。 教头感觉自己身体正面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被一股寒气激的悚然起来,本来力道发挥至极的右手,更一刹刺痛,失去了知觉。 肉眼可见的寒霜包裹了他整只手掌。 西摩尔仅仅是脸上多了一层像刺青似的鳞片花纹,教头就陡然诞生了一种深邃而冰寒的明悟。 ——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彻底不同于世上任何武斗流派的异类! 嘭!!!! 教头的身体撞穿了院墙,在碎砖和沙土齐飞的动静里,落向祠堂外七八步的街道上。 刚走到祠堂另一侧河对岸的人影,见此一幕,惊急之下,一步跨水而过,身影呼啸横穿近三十米,双臂却柔韧如厚棉布,抄住了教头的身体。 河面上划开一道横向的波澜。 关洛阳半旋身屈膝,将教头放下,视线一抬穿透烟尘,看到了院子里面那个充满异质感的“人”。 第二十章 强者与恃强者 教头的伤势古怪。 关洛阳刚接住他的时候,就感觉他胸腹之间覆了一层冰凉之意,手上居然还结了霜。 广州这个地界,虽然已经到了九月底,但气候还跟某些地方的夏天差不多,能在大太阳底下看见冰霜,还是直接凝冻在活人身上的,简直是见鬼。 ‘法术?还是特异功能?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吗?’ 关洛阳才来了六年,除了练功就是杀人,也许对这个世界所知不多。 但雷公的阅历何其丰富,他走南闯北,斗过高官,抗过洋人,当年在神神叨叨的义和团里面,也身居高位,曾经关洛阳问他,他可是斩钉截铁的说过,除了神打惑心的法门,其他全是靠道具手法骗人的把戏。 心思电转的同时,关洛阳掌心里吐劲,从教头胸口按了一圈,为他活络筋血,震散薄霜。 教头鼻腔嘴里溢出血来,睁眼看了关洛阳一下。 两人来不及对话,关洛阳的身子已再度一闪,小腿硬抵外墙根,隔着那面破墙,一拳崩劲。 荡开了西摩尔劈向马志行的一手。 关洛阳另一只手疾探一抓,已经拿住了马志行的肩头,把他揪飞出来,落到教头身边。 打了一个又来一个,明明追寻了上千个日夜的宝物,已经近在眼前,偏偏不能到手。 迪蒙西摩尔外表上没有因此焦躁发怒,却滋生出了更浓厚的嗜血欲望,他一脚踩塌了残破的墙根,在对方撤步之时,抢身而上。 他用的还是拳击里头的步法身位,但越过那面残墙的时候,那一道身影,无来由的带出了几分像是巨蟒鳄鱼腾空游身而至的架势。 就像把空气当成了水面沼泽,这一扑之下,灵动与凶猛兼备,摆臂抽至的拳头落点刁钻至极。 关洛阳斜臂击腕,架了他这一拳,小臂猛地一冷,从手肘到手背的汗毛,根根竖起,脚底下垫步连退,闪过刺面刺胸追击而至的几道拳影。 “喝!” 对面洋人追的太狠,久退必失,关洛阳只急退了三四步,便吐气开声,含胸拔背,使出鹤拳里头连劈硬插的手段,拳拳抢中线。 转瞬之间,两人脚下微移,手上抢攻,对劈了三十几拳。 四条手臂碰撞不休,燕尾服和蓝色粗布衣裳的四条袖子纷纷碎裂,破布如蝴蝶一样乱飞,连绵涌动的反作用力,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微微拉开,最后一拳,两人同时打出右手。 关洛阳争得一线,通背拳甩臂延伸,臂长超过对面,先西摩尔一步,打中他胸口。 咚的一声,如中铁木绷紧的新造大鼓!! 西摩尔身子一拱,脚底下唰的一声剧烈摩擦,被打的滑退出去。 但关洛阳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臂上,在刚才持续的数十次碰撞之后,已布满了凝结寒霜的斑块,分布不均的十几处严酷的白色,飞快蔓延,彼此相连,眼看就要把他的两条手全都封冻起来。 刺痛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往里钻,早就已经寒暑不侵的练皮大成,居然也抵受不住,有一种皮下肌肉在发暖发麻,关节僵化的感觉。 这是已经要发展成严重冻伤坏死的征兆。 关洛阳嘶了一声,右臂坠肘压腕,左臂往前一碰,闭唇抬舌抵颚,长气深吸,练气练皮,劲发弹抖。 这一碰一抖之下,他双臂从肩膀到十指尖端的每一条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血流加速,掌心充血泛红,十指指腹嫣然,差点冻结成壳的冰霜被抖碎,弹射向周边。 关洛阳不敢稍怠,两脚大步极快,拧腰晃膀,就好像是放马奔驰,乘着一匹狂奔至极的汗血宝马,双手空握骤紧,摆动两只大锤砸了出去。 三皇连环劲,罗汉翻手锤。 是北方三皇炮捶门戴海臣,南方罗汉拳十八手传人,共同著下的一路拳招。 罗汉拳,虽然在听多了评书的人耳朵里,好像觉得这只是少林的一套基础拳法,籍籍无名的小沙弥才练这种东西。 但其实在南方拳法中,罗汉拳是颇为重要的一支。 从清朝初年在福建传播开来之后,已演变出了“十八罗汉功”、“大力金刚掌”、“点穴术”、“大架小架之佛汉锤”,又有“十八铜人锤”、“金刚六路短打”以及“洪拳佛手”等等,把历代算上,可以说得上是门徒以万计。 传播越广的拳术,练的人多,自然也能获得更充足的发展。 两边都是练刚拳锤劲的名家,所知广博精深,可北拳练气,南拳练皮,必须是合在一起之后,才能使得了这一路拳打轰天炮的连环锤劲。 这套拳法的刚猛之处,好比是一个铜铁躯壳的身子里面,装满了激烈回荡的水银。 一举一动之间,水银狂奔暴流,重心猛转,唯有足够强韧的外皮把这股运转的力量给承担下来了,才能够在向外出拳时,打出那么一股炸裂的劲道来。 即使是七八百斤的实木雕像放在面前,只要挨上这么一锤,也得当场四分五裂。 西摩尔挥手挡了这一拳,手臂上啪的炸开一片轻微血痕,但随着鳞纹一闪,居然没有直接破皮,只是手臂终究被拳上的力道震荡开来,胸前空门一露,迎来的便是攻城木锤一样的连打。 关洛阳快步奔腾连走八步,一步一拳,他前进追击的速度比西摩尔被打飞的速度更快,所以每一拳都能打实。 西摩尔两脚已离地,完全是被拳力打击,在半空连退,胸口中拳的时候,几乎被打出肉眼可见的空气微波,在衣物炸裂之后,胸膛位置的鳞纹,深邃显眼到像是真有那样一层厚重而神秘的鳞甲存在。 鳞甲的光芒在拳力连捶之下,已经非常不稳,寒气如同要从缝隙之下、皮肉里面迸射出来。 按着伤口苍白坐地的麦波尔,眼见两条影子从身前飞快闪过,爆吼一声,不顾伤口崩裂,弓背下潜,一手护头,合身撞去。 关洛阳感受到恶风拦腰而来,手势一晃,连环锤变向,左拳砸中麦波尔护后脑的手,右拳砸他背部正中,两记罗汉翻手锤,都是以拳背最硬的一点,砸中要害。 一拳还只是昏头,第二拳却打断了脊椎。 当场把麦波尔锤死在地,人面朝下,整个人砸在院中土地上,微微下陷。 但因为这一耽搁,西摩尔已经飞出去老远,砸塌了另一堵墙。 关洛阳长吸气不绝,口鼻间的气流更加剧烈,保留着三皇连环劲的架子,追上前去。 他还没看清坍塌墙壁间的人形,就看见地上那个身影一卷一扫。 几十块碎砖头呜的一声,全被扫上半空,朝关洛阳这边劲射过来。 关洛阳双掌竖劈,十指皆张,一拍之下,就将那些朝自己打来的碎石全部打散在地。 但一头卷毛在他视野的下缘一晃。 迪蒙西摩尔已经潜到他身边,伏腰展臂,双手像鳄鱼张嘴一样,朝着关洛阳的腰部剪抱过去。 看他的动势姿态,这一招的后续显然是要像鳄鱼咬中猎物一般,疯狂的翻绞,已经不是拳击里面的冲抱技术了。 在连番打击之下,这个西摩尔好像被刺激出了某种本能性的绞杀动作,原本只能算是二流拳手的那些动作中还有诸多破绽,但在配合上这一下绞杀的时候,破绽就一扫而空,荡然无存。 关洛阳也没办法直接破西摩尔这一招,但他以攻对攻,用起了罗汉拳里面罗汉座中臀部发力的诀窍,腰胯猛然向后一撞,整个下半身都随之迅移,上身自然下劈,蹲身接了一招老猿劈水。 人限于天生的身体条件,在坐着蹲着的时候都很难发力,但猿猴在蹲姿的状态下,上肢的力量反而发挥的更加迅猛。 关洛阳这一蹲一劈,在西摩尔的两臂合绞完成之前,双拳就劈在了西摩尔两边肩胛骨上。 西摩尔正面坠地,关洛阳往前一腾,跪在他背上靠腰间发力,膝盖为中心,转了半身,势如武松压虎,回过来对着他后脑后颈一通连打。 这个洋人的搏杀经验之浅薄,招法之粗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人体内那股寒气防御反震的强度,未免太离谱了一点。 人的后颈后脑这种要害,被关洛阳几千斤的拳头打下去,居然始终没感受到骨头被打断的现象。 拳头上几分力道被卸开、几分力道被震回来,甚至反而使他指骨隐隐作痛。 关洛阳膝盖压他腰椎,正要再聚起一次三皇连环劲,蓦然心头一揪,想也不想的侧移急闪。 砰!!!!! 这一声枪响长得有些过分,细听才会发现,是几声响连在一起。 而在听到枪响之前,关洛阳锁骨、右肋就已经各中了一枪,脖子上也擦出一道血痕。 背后残破的墙壁上,多出两个弹坑,还有一枚子弹飞过缺口,打到了祠堂隔壁人家的墙上。 中枪之后,关洛阳嘴里一口气没绷住,重咳了一声,咳血而颤。 自从练皮大成之后,金风未动蝉先觉,加上动辄弹腰闪身于十步之外的身法体能,关洛阳靠这种危机预感躲枪子,还从来没有被打中的经历。 但这个枪手,着实快到惊绝,危机感应刚在神经里诞生,枪子就已经打到了身上。 如果是朱长寿那样的寻常一练大成,被这样的枪手抽冷子打黑枪,恐怕会被直接打死。 趴在地上的西摩尔一脚侧踢,踹中关洛阳腰间。 近处有打不死的强敌,较远的地方,杀手枪手高手已经一并赶来,危机迫在眉睫。 关洛阳反手捞住他脚踝,长身暴起,关节急抖,震脚活腰晃膀摆臂,怒啸出声,如同一条活龙甩身掷箭,把手里的洋人扔了出去。 满清八旗崇尚摔跤比武,当年京城摔跤的手段花样百出,八卦掌在京城立派,曾结合摔跤,把武学中的摔拿手法,大致分为三十二种,活手八摔,死手八摔,捆身八摔,变式八摔。 五部擒拿手里的缠丝一部,主要就是吸收了北方拳里的一些特点,断桩功,撞重心,摔拿捆打的手段。 缠丝这两个字听着轻柔,其实北方拳系尤其是太极八卦门里,大缠丝劲的真正打法,据说是能在一搭手之间,让人身不由己的,像个流星锤一样被甩飞出去。 关洛阳虽然还做不到一搭手就让人飞这种程度,但他这一擒一掷,也是用了死力的,乃是三十二摔法里最刚猛的一筹。 西摩尔被他这一掷,直接在半空划过一道又高又远的弧线,投射向街尾赶过来的那帮人。 那伙人本来有杀手有清兵,前排几个有枪在手的也都准备举枪,眼见一个大活人当空砸过来,顿时吓得朝两边躲避。 就是领头的僧人,还有那个青布褂子金发簪的妇人,眼见这样的声势,也不禁侧身一让。 西摩尔坠地之后,还向前滑出一段距离,撞倒四五个清兵。 等罗汉、电母还有长枪小杨赶到祠堂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电母瞧见旁边河里有一圈不正常的水浪,一剑在手,身子如灵蛇入水,投入河水之中,水性之精深,只溅起一朵茶盏大小的水花。 但她在河里看去,淤泥污水滚滚,根本瞧不清敌人去了哪里。 少顷,电母出水上岸,呸了一口带水腥气的唾沫。 “带着两个人能从水里走,这人只怕是直接以河底淤泥为道路奔跑而去。” 小杨已经换好了弹药,紧了紧手里的左轮握柄,说道:“我连打了五枪,他还能有这样的作为,定是二练大成了。水底带人奔走,应该是练气,中我的枪没有直接失血脱力,应该是练皮。” 罗汉听着他们两个的话,下令众人沿岸搜寻,又皱起眉来,看了一眼祠堂:“若你们所料无误,教头加一个二练大成,打两个洋人,竟然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回头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被扔出那么远砸在地上的洋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了。 西摩尔捂着半张脸,指缝里流出大滩的鲜血,他是脸直接着地,现在疼的像是感觉不到鼻子的存在,但眼中最深的情绪却是茫然。 “我……我的脸……你明明根本不懂得这种力量,怎么会……我才是神选中的……My……” 痛苦的刺激与早已不该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失败,轮番冲击着寒气带来的冷静。 迷茫和屈辱在眼睛里交替,恐慌取代了自信。 良久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眼眶里的热意,身子渐渐跪下,以头触地,肩膀抽动。 罗汉等人走近过去以后,错愕相望。 这个刚才还震惊了他们,让他们感觉深不可测的洋人,身上也根本看不出什么重伤的痕迹,怎么…… 哭了?! 第二十一章 万千飞火过暗河 暮时将至,广州落了一场小雨。 雨势不大,却让天光更加暗淡,仿佛已经到了日落之后的光景。 关洛阳带着教头和马志行,如今藏身在一个桥洞下面。 这桥低矮,四周杂草丛生,湿气极重,乞丐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却是一个暂时躲避的好地方。 之前教头带关洛阳去找那个小祠堂的时候,一路上就曾经东弯西绕的,给他指过这些可以留心的地方,万一事有不谐,也能暂作退路。 他的阅历丰富,这方面的经验很充沛,这个退路果然是用上了,只可惜当时还精神奕奕、处处留心的人,现在已经气息微弱,眼神昏浊。 关洛阳小心翼翼的在他身上按了按,左手肘关节错位,肋骨好像也断了,但应该没有插进内脏,都不是什么直接致命的伤势。 但教头却越来越喘,脸都开始涨红,额上发烫。 马志行也凑近过来,手里抱着的锦盒落在一边,直接趴在教头胸口听了一会儿,紧张道:“好像是呼吸道的毛病,他之前有肺病咽炎之类,会常咳嗽的吗?” 教头练气大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病,除非是刚才交战的过程中伤了肺。 关洛阳脸色一暗,回想起之前教头胸腹间覆盖冰霜的事情,虽然他及时下手震碎了外表的薄霜,但如果寒气当时已经浸入体内的话,他可没有办法。 人的肺要是被冰霜冻伤…… 马志行已经脱下自己的无袖马甲,他浑身也是湿漉漉的,顾不得许多,直接把湿衣服叠一下,覆盖在教头胸口,然后双手交叠压在上面。 关洛阳连忙道:“他肋骨伤了。” “我知道,但现在没别的办法,这个位置应该不至于直接加重肋骨的伤势。” 关洛阳没再阻拦,在一旁注意看他的动作。 马志行按了四五下之后,自己就呛咳起来,刚才在水底疾行,他喝了不少河水,这时候保持跪姿,双手一用力,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鼻子眼睛都火辣辣的难受,双手的位置就偏散开来。 关洛阳单膝跪地,左手探过去,只用掌心吐劲,五指微分,那件无袖马甲,就被一次次的压出水渍。 马志行感觉到对方按压的节奏、力度竟然非常合适,甚至渐渐调整着,比他刚才做的还要优秀。 教头身子一颤一颤,猛然呛了一声,睁眼坐起,关洛阳适时收手,改为一臂扶在他肩后,让他坐好。 “你、你们没事,还好……” 教头之前在水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不清,看见关洛阳和马志行都在,不由松了口气,右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油纸包里面就是名册,广州水脉发达,大河小河交错,教头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可能要借水行事,特意做了这一层保护,用的是做油纸伞的那种厚油纸,细棉线捆了许多圈,就算是扔在水里泡上几天都不要紧。 他把名册交给马志行,道,“本来说到上船的时候再给你,不过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马志行有些不敢去接,连连摇头,道:“你还有救,你还有救的,我家里就有呼吸道方面的速效药,只要请他再走一趟……” 马志行看向关洛阳,关洛阳精神一振,正要起身,却被教头拉住。 “没用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是肺脉残伤,已经药石罔效,若不是练气有成,连交代这几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教头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虚弱的痰音,又咳了一下,勉强笑道,“我们做这些事,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已经是何等的幸运了。哈咳,咳咳咳……” 他咳出几口血来,血迹溅在泥土上,落在衣服上,都是深色的,嘴角的血迹与胀红的脸,触目惊心。 待他手抖着把名册还要往前递的时候,马志行只能双手捧过。 教头喉结滑动了一下,压下胸腔里的腥味,转过脖子看着关洛阳,“洛阳,之后的路只能请你再送他一程,你……” 他看见关洛阳身上的枪伤,声音一滞,“你……尽力吧。” 关洛阳作出保证:“我一定会让他上船的,我已经有想法了。” 教头虽然头脑昏沉,但只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明白他所谓的想法是什么,不由神色微变。 那种法子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未免太危险了,如果说潜入广州城,只能算是有一半的几率失败,那么关洛阳说的那个法子,几乎有九成的可能会死。 何况他现在受了枪伤,只怕连一成的生机都不会有。 但是,教头好像也并不能劝他什么。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一路上已经牺牲了多少人了?又到底是有多少人的凄凉苦难,才能让这些人不分老少的走上牺牲的路? 教头想不出任何理由能用来劝他,只是看着关洛阳,看见关洛阳眼里的自己,没来由的想起了一句诗。 “艰难苦恨繁霜鬓……百年多病,独登台……” 呢喃的词句似乎并非原本的顺序,但他已想起自己这一生,想起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只觉得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含着无穷的苦涩沧桑。 教头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前好像多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河面上从上游飘过来的纸船,华光诞的时候,和尚、道士们,会逐家逐户的收集易燃的木屑草纸等等,放在纸船上点燃,然后送入江河之中,顺水漂流而去。 这是送火灾送火神的意思,期望经过这样的仪式,家里可以不遭火灾。 每一只纸船,就代表着一户人家的祈愿。 “这些船是……呵,呵哈哈哈哈!” 教头眼底里漂着河上的火光,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笑出声来,压下了刚才临到头来的悲慨之意,认认真真的缓声说道,“洛陽,假如这个世上真有神仙鬼怪的话,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找他们做个交易。 我这一生有过多少的苦恨,我就希望你们,希望你们所有人以后的一生中,能有多少的喜乐。 不!不能只跟我相等,更要十倍于我,百倍于我。” 关洛阳也看见了那些火光,不知怎的,顺口回了一句:“要是他们不肯呢?” “不肯?” 教头想了想,道,“我们死掉的人,要比满天的神仙还多吧,到时候人多势众,问他们、谁敢不肯!” 他的脸上带着与关洛阳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豪迈笑容,睁眼看着河面上的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关洛阳低着头,耳边已不再能听到他的呼吸。 ‘我会的。’ 第二十二章 古画真形 入夜之后,关洛阳在桥下原地挖了个坑,把教头埋葬下去。 马志行帮着把土推下去,把土堆拍打结实一些,说道:“我看那边好像有一颗断树,要不要弄些木头过来做一个墓碑?” 关洛阳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算了,你知道他的真名吗?” “我只听过他的外号。” 马志行语气低落,“不过我知道他跟盟会里很多高层都打过交道,也许会长知道他的真名。” 关洛阳说道:“那就等以后你们成功了,再到这里来看他,为他立碑吧。到了那个时候,他应该也会更高兴。” 说着,关洛阳把藏在腰带里的船票翻了出来,在水底下奔走了一路,浑身都湿透了,船票也浸了水,还好没被揉烂,晾上几个时辰应该还能用。 他把船票递给马志行,马志行接在手里,目光却落在他的伤口上,道:“你这是枪伤,要想办法把弹头取出来进行缝合包扎,不然会持续失血的。” 关洛阳平静的说道:“没事,这两颗子弹,一个入肉一寸左右,另一个卡在我骨头上,都已经被我运力锁住,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是现在把它取出来,之后我发力出拳,只怕更要崩裂出血。” 其实子弹打在身上的时候很疼,卡在里面更疼,但关洛阳已经有点适应这种感觉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走过去把地上那个长条的锦盒捡起来。 “可惜,古画遇上水,只怕已经毁了,这幅画有什么来历吗?” 马志行心事重重,时而看着教头的墓堆,时而想起自家老父,被问了两次才回过神来。 “听说是唐朝吴道玄的作品,画的是他徒弟卢稜伽,但在吴道玄的相关记载中,从没有提过,况且师长画弟子也有些古怪,有人怀疑是后世之人托名所作。” 吴道玄就是吴道子。 吴道子本来家境贫寒,道子这个名字,就是指他母亲是在道路上生下了这个孩子。 但他在书法绘画上很有天赋,先学书法后转绘画,把书法用笔融入到绘画之中,吴带当风,八面俱全,由此成名,被当时的玄宗皇帝,亲自赐名为“玄”。 吴道子的一生有颇多传奇,所作图画,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譬如他曾经在景云寺,作地狱变相图,景云寺的老僧玄纵说:“吴生画此地狱变成之后,都人咸观,皆惧罪修善,两市屠沽,鱼肉不售。” 唐朝有三绝五圣之说,吴道子便被称作画圣。 马志行先把名册收好,走过来打开锦盒,里面的画果然已经湿透了,纸背上透出一片青痕。 “奇怪,我记得这是水墨画,怎么会有青色的部分?” 他心中起疑,想到那个洋人就是为了这幅画才追过去,才导致教头身亡,便对关洛阳说起这事。 两人把古画取出,想看个究竟。 画卷展开之后,正面是一个束袖提笔的书生,在墙上作画,墨迹或浓或淡,略有些走样,却看不出半点青痕,把画反过来一看,那片青痕仍在。 显然是画纸里面夹藏了东西,泡水之后才显露端倪。 马志行用指甲细细刮开一端,揭起了背面的一层来,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张残图。 图上云卷如焰,狂焰如花,远处几截擎天高峰的映衬之下,一头巍然如山岳的青色神鸟,振翅风云,凌空下击。 这幅画卷,就在神鸟下方断去,裂口参差不齐。 两人同时看见了这幅画,马志行还不觉得如何,旁边关洛阳陡然间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抬手捂住了眼睛。 马志行惊道:“你怎么了?” 他这句焦急的声音落在关洛阳的耳朵里面,忽远忽近,有时恢宏高昂,重重叠叠,又忽然低微深沉,听不真切。 这小小的桥洞,身外一切习以为常的天地,好像正在进行一种迅烈而无声,不可测知的变化。 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关洛阳双腿下意识地立了个桩步,刺痛酸涩的感觉,从他双眼之中渗透过来,包裹着眼球,向下流淌。 越是流动,越显得炽热,渗透在皮肉骨骼之间,从双肩流向双臂,最后在指尖聚成极致的刺感。 关洛阳毛骨悚然的让自己的双手远离了自己的脸,刚才那一瞬间,他竟会觉得所有靠近了自己双手的东西,都将被撕裂切割,分崩离析。 在他仍有些模糊的视野中,有光芒真实不虚的从指尖,越过腕部,向手臂蔓延,在皮肤表面形成了古青铜器色泽的繁复花纹,一直延伸到手肘。 呼!!! 马志行拿着的那张残破图卷,自行燃烧起来。 他连忙甩手丢掉,看着地上的火光,再看看关洛阳的双臂。 只是看一眼那花纹,都会让人下意识的联想到,幽暗的古代神庙中,壁画上绘雕琢出来的道氅玉爵、璎珞图案。 “原来那个洋人,是想要这件东西。” 那个洋人身上的鳞甲、寒气,似乎又在眼前闪过。 马志行紧张到嗓子干涩起来,哀伤痛恨之中,却又隐隐酝酿出一点希冀。 那个洋人是真正的刀枪不入,那样被殴打,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伤势,如果关洛阳也能获得那种力量的话,又有谁能阻止他们登船送走名册? 良久之后,状态稳定下来的关洛阳尝试了几回,打破了马志行的幻想。 “我体内这股暖流,只能停留在肩颈双臂之间,而且,我也没觉得能凭空制造冰霜甚至火焰之类的东西。” 马志行有些丧气,道:“应该是因为那洋人获得的时间更长,他的能力,可能就是从另一半残图上得来的吧。” 关洛阳轻声道:“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本来就算没有这东西,我同样会在黎明时分让你上船。” 马志行心下不安,问道:“你想做什么?” “为了名册,朝廷会在南边布防排查,但除了名册,广州城里还有些玩意儿,是他们不得不看重的。” 关洛阳抬起视线,眺望某个方向,齿缝里透着刀一样的冷意,“我会闹出足够的动静,为你制造机会。” 做青面鬼最擅长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星月冷 凌晨时分,天上挂着九月底的下弦月,月面朝东。 到了月底的时候,本来就只有一轮残月,但是今天傍晚时分落了那一场细雨之后,星月的光辉格外明澈,纵然是广州的天气,也终于叫人在下半夜感受到几分凉意。 迪蒙西摩尔坐在将军府安排给他的院子里,鼻子的位置贴了一块纱布,让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但他的眼神已经平静了下来。 失败并不是第一次在他的人生中降临。 事实上,作为这个时代的英国贵族,大多还都保留着让年轻一辈参军的习俗,所进行的教育跟那些生活糜烂的八旗贵族相比,可以说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所以有传言说一场惨烈的战役下来,死亡最多的甚至就是英国年轻军官这类群体。 迪蒙西摩尔在那样的环境里面成长起来,经历过的伤痛和挫折要远比外人想象的更多,才能够换来长辈的重视。 只是这几年的经历,给他营造出了膨胀的自信,以至于再度受到打击的时候,会表现得那样失态。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迪蒙西摩尔的叔叔,是当初八国联军的第一任统帅,在八国联军的那场战役之后,搜刮了远东这片土地上巨额的文化财富,带回英国。 在迪蒙西摩尔成年的时候,得到允许,进入家族的库存中,随意挑选几件藏品作为自己的礼物,无意中发现了一幅没有被妥善保管的古画。 画卷之中,另外隐藏了一幅残图,在迪蒙西摩尔的视线,与残图上的神怪生物对视之后,奇异的寒流席卷了他的身心,冰霜覆盖在残图之上,冻碎成粉。 如同传唱于史诗的古老魔法景象让他震惊,而在很快确定了自身并无出现不良反应,反而得到了某种“加护”后,他立刻决定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带走了那卷古画。 之后,他以喜爱远东文化的名义,拜访了许多在这方面具有卓越名声的学者,并查询了当初英国贵族从紫禁城里掠夺的种种古籍,拼凑出了关于这幅画的来历。 那是远东千年前的大艺术家,特意为他的学生描绘的画像,其本意就是为了隐藏他学生的一副遗作。 吴道子门生卢稜伽,乾元初,于殿东西廊下,画行道高僧数堵。后又在庄严寺三门绘画,锐思张开,颇臻其妙。 吴道子晚年见了卢稜伽的绘画,觉得他有很大的长进,酷似自己的笔法,于是惊叹说:“此子笔力,当时不及我,今乃类我。是子也,精爽尽于此矣。” 但得到他这样赞赏的一位高徒,却因为在山中“梦青鸟与龙搏”,回到家里呕心沥血月余,画下了梦中的场景,心力枯竭而死。 卢稜伽的家人收拾他的遗作时,因为看了那幅画,冷热交替,纷纷大病,卧床不起,吴道子听说这件事,徘徊门外半日,“不敢正视”,以余光见画,对卢家的人说。 “岂非天神之志,借人间丹青妙笔,留其神形耶?” 这幅画没有人可以真正欣赏,若是完整保存下来,只怕反而要贻害无穷,但因为是爱徒所作,吴道子又不忍将之毁弃,于是设法将画一分为二,自己提笔画了两幅新画,将残图分藏于两幅画中,流传后世。 迪蒙西摩尔追查到这里的时候,用了两年的时间,其间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得到的加护有多么奇妙。 他的记忆力变得异常出众,视力能够看清六百英尺外的飞虫振翅,味觉能够分辨出牛奶存放两个小时之间的口感差距,体能从普通枪手军官的水平,自然而然达到了顶尖格斗者的层次。 在一次被刺杀中,他甚至发现,那清凉的感觉已经可以覆盖全身,能抵抗小口径手枪的近距离射击,而且无惧宴会上被投递的致命毒素。 哪怕最根本的部分被隐藏,仅凭外在的变化,他的名气也已经在贵族的圈子里面越传越广,折服众多同龄的赞赏,得到真正高层大人物的青睐与忌惮。 这种提升,还在继续。 在西摩尔的认知里面,他就好像是成为了大不列颠传说里面,沐浴龙血,或得到妖精赐福的骑士英雄,或许有着成为王的宿命。 也正因如此,他对另外一半残图的渴求越来越浓烈,在排除了诸多可能之后,带着自己的护卫踏上了远东的土地。 寻寻觅觅,从广东入境,又查回了广东,接着,就是几个小时之前的惨败。 “没有关系。” 在夜色的照耀下,迪蒙西摩尔这样告诫自己。 “不用气馁也不用恐慌,即使是凯尔特人的永恒之王,也经历过石中剑断裂的挫折,我的失败正是一种考验。” “我是大英帝国冉冉升起的明星,即使是麦波尔这样的人物,对我来说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选择。” “而他,竟然被自己出生的王国所敌视、追捕,更是在与我的第一次接触之中,就失去了重要的战友……” 迪蒙西摩尔的腰杆挺直,在只有自己一人的院子里低语,“没错,就是这样,就像是那不勒斯歌剧里面的情节,在初次相遇的各有损伤之后,接下来就是逃亡与追逐。” 他想着想着,愈发自信起来,“无论接下来他将逃往哪里,携带着我的珍宝,隐藏到多么险恶的地方去,我都一定会将他追上,杀死,夺回我的宝物,开启我人生中最璀璨的一个新篇章。” “在那之前,我要先想办法将我真正的优势发挥出来,不分敌我的毒烟、射击、爆炸物……” 星月光冷,煤油灯光昏黄的照着院中一角,照着迪蒙西摩尔的侧脸。 他学着放下自己之前无谓的风度和傲慢,构思自己下一次要带上哪些有用的物品,去追杀那个人。 青面的魔鬼是么,逃亡吧,等待吧,等待着我再次找上你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 刺耳散乱的枪声,打断了迪蒙西摩尔的畅想,也把整个处在下半夜清冷氛围里的将军府,都给惊的躁动起来。 朱长寿的大弟子金越河,在将军府的偏远一角里,发出了能够惊动整座府邸,传过所有园林屋舍的长吼。 “有刺客!!” 吼声骤然断裂,像是一把冷酷狰狞的刀,斩在夜里所有人的心尖上。 第二十四章 今夜火光凶 不需要烟花信号,当吼声和枪声在将军府里传遍开来的时候,夜以继日于南边江畔布防巡查的罗汉、电母等人,就已经全部察觉。 电母手上剑光一闪:“不好,速去增援!” 小杨厉声道:“且慢,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罗汉电母一对视。 罗汉沉声道:“广州将军是从一品,论起实际的地位,甚至要比两广总督更高,纳兰多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多年,树大根深,要是他真有什么闪失,而我们没去增援的话,回京之后恐怕会很难看。” 小杨即刻道:“这人不得不救,那就只我们带一小股精锐去,剩下大队兵马还是留在这里,以防有人混水摸鱼,蒙混过关。” “龙无常和项方都死在他手上,要真是二练,在将军府那种地形里,这些人去再多也没用。” 罗汉肯定了一声,三人带着内务府杀手中最精锐的一部分,也不沿大街,几步之间冲回街巷,直接上了屋顶。 几十条人影高低起落,狂奔而去。 广州城城墙的总长度也不过就是九千七百米,实则内部城区纵向横向的距离,都不过只有几里地,只是种种房屋、摊位、小河、船只,把路径弄得太过复杂。 而且砖墙土墙空斗实心,竹棚水流等等,也会使声音的传递出现不小偏差,某一个地方闹出动静,其他人如果看不到明显的标志,靠声音去搜寻的话,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抵达。 但将军府的位置足够显眼,像他们这样直接走屋顶,几乎可以说是顷刻之间,就从南边赶回了将军府。 这个时候,整个将军府都已经乱了起来,罗汉从墙头上往下眺望着,只见大队人马拎灯举火,带枪带刀,有的往一个偏远处赶,但更多的都是聚集着去保护纳兰多。 “一群酒囊饭袋!” 本来将军府广大,就算真有刺客,一时要找目标,还不怎么容易,但他们现在这个举动,等于是直接把纳兰多晚上所在的地方给暴露出来了。 其实这也怪不了他们,一般的刺客,一旦行刺被发现,要么当场撤退,要么就是被周围兵丁缠住,哪有机会到高处眺望整体的局势。 只可惜,他们现在要应对的人物,是数遍天下武行,明面上都不一定找得出十个以上的大高手。 就在罗汉这一声痛骂,脱口而出的时候,朝纳兰多那边涌去护卫的各路人手之间,暴起一道身影,一下子把身前身侧七八个人,全撞翻撞飞出去。 纳兰多的卧房轰的震了一下,房门被撞碎,里面立刻传出杀猪似的尖叫。 关洛阳闯进卧房,刚撞开屏风,尖叫声里面,就有两条影子同时袭来。 这两个是纳兰多重金聘请,长期跟随的贴身护卫,一个练的是峨眉的追风短打,袖子里藏峨眉刺,近身搏杀的手段极是凶险。 还有一个练的是花拳,来头更大,是当初京城鼎鼎大名的花拳王之子,花拳王被神州第一刀王正谊斩杀后,他失了家业享受,就流落到广州做了护卫,功夫这些年倒是比在京城的时候精进了很多。 关洛阳一看他们两个的身法速度,就知道这两个人比起当初在淀城设伏,使一对东方拐的鹤拳拳师,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关洛阳自己,却已经是今非昔比。 他定脚晃膀,左砸右撞,那个使峨眉刺的直接被抽断脖子,砸在地上,练花拳的倒飞出去,撞碎了衣柜,在破木板和衣物之间跌坐下来,胸口塌了一块,没了呼吸。 纳兰多刚举起手枪,眼前就一黑。 屋子里面的贵妃椅,被关洛阳一脚踢碎,一部分木块残片砸在纳兰多脸上,把他整个肥胖的身体都带动着,往后上方升了一下,然后才在血花四溅的同时,倒了下去。 纳兰多从被枪声吼声惊醒到现在,才只有几分钟,他攒下来的金山银山,多年的筹划,未来天高海阔享乐余生的准备,就全以这突兀一死,做了个终结,尽化作梦幻泡影。 打死了这人,关洛阳胸中憋了半个晚上的恶气,才略畅快了一些。 背后烈风乍响。 罗汉进门就是一招炮拳。 明朝末年的时候,山西神拳祖师姬际可,为反清复明,旅居少林十年,对照当时南少林盛名远扬的“蛇鹤虎豹龙”五形拳,开创前后六势拳法,取名心意六合拳,概括为:鸡腿、鹰捉、龙身、熊膀、虎抱头、雷声。 这一门拳法精髓,后来在山西、少林各有传承,清朝火烧南少林的时候,许多拳谱也被收缴到大内禁宫。 罗汉从小被内务府粘杆处培养,二十岁才积功得真传,又练三十多年到如今,拳法上已经深得六势三昧,这一记炮拳打出去,如有雷动。 关洛阳回身甩臂,用发劲最快的鞭手跟罗汉的炮拳硬拼了一记。 两边各退一步,后脚落下,地砖崩裂,竟是好像平分秋色。 罗汉心中一定。 看来这个青面鬼虽然是二练大成,但比起八极门的李同臣,内家三大拳法合练的孙涵斋,形意门如今扛招牌的铁脚佛,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 至于这些人和青面鬼之间年纪的差距,哼,打生打死的时候难道还跟你讲年纪?再怎么天才的人物,死了之后跟路边的野狗也没区别。 他口中哼哈有声,两边的背阔肌高高鼓起,双臂弯曲向后一收再一推,手掌心里一团红色急速扩张,如血如火。 罗汉本也在津门会盟演武的行列之中,虽说后来围剿义和团的时候,手稿里面最精要的一部分没落在他手上,但只凭早年的记忆和残存的那部分稿件的补充,他也得到了好几路专属于二练大成的招式。 因他本身是练骨大成,强行施展,也只能打出练骨、练皮的“达摩渡江手”。 这一招取自达摩拳里面的撑竿劲,还有铁砂掌的独门拍打劲力,好像人在撑船过河,刚柔并济,凭这股劲道突然一撑,就要横渡长江。 他看过龙无常的伤势,知道对面应对这一招,最好的方式就是施展出罗汉翻手锤硬拼,如此一来,电母小杨,必可及时赶到,将这个青面鬼毙于房中。 谁料到,关洛阳对他这气势磅礴的一记推掌,竟然直接双手虚抓迎上。 擒拿手只适合对人关节皮肉下手,要直接正面撄锋,以攻对攻,无异于是拿一把尖刀去砍铁锤,自取死路。 罗汉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就感觉自己指缝剧痛,对面的爪子居然硬生生插过自己的指掌,似乎有青铜色的花纹晃了一下,双爪同时硬拧。 “啊!” 罗汉手指折裂,刚欲提膝,前脚掌又被对方一脚踩住。 关洛阳撤爪进身一记窝心炮,把他整个身子打出房门外,砸倒了靠近房门的几个士兵。 屋里煤油灯落在地上,已经摔碎,火光未熄。 关洛阳甩了下手上血迹,弯腰擦掌,手掌上带起一堆火来,点着了衣柜里的衣服,又去点窗户、柱子。 火光烟气四起,屋里整张床被他翻起,砸门而出,枪声大作。 他要的动静,这才刚开始。 第二十五章 长路漫漫,由今越步 整张床从门口砸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对着那儿开枪。 电母本来已经准备从墙头掠过整个院子,闯进房去,但被这错落间的枪声一惊,急忙在半空扭腰发力,硬生生靠回身五指嵌入墙砖一拉,把自己挂回了墙边。 “混账东西!!!” 这一刻,她险些想要先把这群碍事的废物杀光。 这些普通的八旗兵,两百多个聚在一起,都可能被十几个洋人撵得到处跑,说是废物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纳兰多真正倚仗的那一部分精锐,已经被关洛阳杀的七七八八,现在整个将军府里面虽然人声鼓噪,但基本也就只剩下这种废物和那些更加不堪的丫鬟仆役。 院墙高处,小杨的手只是松弛的搭在了枪柄之上,眼珠子转个不停,扫动整个院落,更想要透过门窗,从纳兰多卧房里面的光影变化,判断出青面鬼所在。 房间里已经着起火来,火舌舔舐着各处,黑烟滚滚,叫他一时看不分明。 忽然,整个房间里的火光烟气,都朝某个方向扯动了一下,小杨眼神一凝,立刻猜到了这是房间里在原有的门窗之外,多了个缺口。 恰好院子里这些人反应过来,没再乱放枪,小杨立刻从墙头跳上屋顶,急走几步,准备去看刚才火舌飘移的方向,捕捉青面鬼破墙逃走的轨迹。 他走了两步,陡然脚底下瓦片破碎,一只手刺穿屋顶掐住了他的脚踝,把他整个人拉了下去。 房顶上破了一个大洞,破碎的瓦片、椽子、木刺,把小杨身上刮的血迹斑斑,身上备好的三把枪,一把都没来得及拔出来,整个人就被砸在地上,几乎散了架。 那个掐着他脚踝的身影,往前一步,踏断了他的脖子。 房间里一片狼藉,顶上有洞,墙上也确实有个大窟窿,但关洛阳打出那个窟窿之后,并没有像小杨猜测的那样,从那里逃走,而是故意等在屋子里,听力全开做埋伏。 呛!!! 一身金属颤鸣的响声灌入关洛阳耳朵里面。 被火焰包裹的窗棱破碎,电母仗剑杀入房中,手里的剑几乎看不见形影,只能看见一道闪烁不定的锋锐银光,所过之处,地面留痕,桌椅削断。 顷刻之间就把关洛阳逼的疾身倒退,从他刚才打出来的窟窿里,撞了出去。 人的身体之内本来骨骼血液,内脏皮肉各有区分,只有练气大成的人,才能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让百骸浑然,一气贯通,达到虚灵顶劲,解脱形劳,身体重心随意流转的程度。 但除了肉身练气之外,古代刺客行当,结合道家的修行理论,还悟出了一种用剑练气的法门。 这种“小练气”剑法,把长剑视作一个由剑客操控而又自成一体的生命,剑身有一线中空,灌注了水银,通过揣摩长剑的重心变化,苦练劲力贯透剑身的手段。 剑术炼成之日,手一沾剑,劲力就能够同时贯彻于剑首、剑柄、护手、剑身、水银,视五者材质如一,彼此交合,剑柄能有剑刃的锋锐,剑尖能有剑柄的沉硬。 人还不能练气大成时,剑却能打出练气大成的手段来。 电母当初从义和团自号“剑客”的那个大拳师手里,骗得了这一套武当秘传剑法的几处关窍,这些年来虽然东奔西走,但也勤修不辍。 毫不客气的说,只要一剑在手,本来仅是练皮大成的她,就和真正二练大成的拳师,几乎没有差别。 更关键的是,这一战里面,是她占了先机。 这天下间的拳法武术,虽然能让体能有极高的提升,但到底还是脱离不了肉体凡胎的局限。 对于大拳师级别的较量来说,他们的拳脚更是可以击毁石碑,断树分金,可身上有些部位,终究是不能做到如铁石一样坚硬,哪怕只是一招的差错,甚至可能只是一点运气不好,被对方碰到了要害,都得当场毙命。 所以越是高手,搏杀起来的时候,就越容易丧命,争就是争的那一线之隔。 罗汉之前一招被打死,正是因为没算到对方手爪锋利如斯,差了一线。 现在形势反转,被压了一线的人,换成了关洛阳了。 从卧房里退至院中,关洛阳连退二十几步,连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找到,只能尽全力躲闪。 两条人影飞速晃过,这处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几丛修竹,全被闪烁的长剑摧残,石桌被削掉一角,石凳翻倒出去,竹节爆碎,破裂的竹片被剑刃击打出去的时候,都带着不逊于小弩的杀伤力。 眼看着关洛阳就退无可退,只能再尝试击破背后院墙的时候,一墙之隔的迪蒙西摩尔,脸上惊疑的表情,逐渐被惊喜取代。 他已经听出了是谁正在靠近,也听准了对方的位置,手指捏合起来,鳞片的纹路浮现于皮肤表面,脚下步伐拉开,一拳蓄满,全力打出。 他这一拳是绝对的出其不意,算准了对方现在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剑手的追杀所吸引,根本察觉不到其他地方的异动,更何况还有一面墙壁做掩护。 这一拳的目标,是要穿墙之后,一举把对方的躯干打个对穿。 可惜他太小瞧了练皮大成的神妙之处,练皮大成者,是不需要自身有任何准备,也能够凭肌肤感应,自发闪避的。 这一拳头穿墙而过,贴近背部的刹那,关洛阳下意识使通背劲,前拱双肩,脊背绷张拉平,弧度如球,身一晃,就让那一拳从他背上滑开。 青铜色花纹浮现,关洛阳晃身时顺势一爪,把那砖墙像豆腐一样抓破,擒住了西摩尔手臂,带动他整个身体撞过墙来,甩向电母。 这整个将军府里面,无论关洛阳拿起什么东西来当盾牌、当掩护,都绝对挡不住电母的一剑突刺,只会被连物带人,一剑穿透。 但偏偏西摩尔这个“全将军府最硬的物件”自己送上门来。 电母一剑戳在他身上,鳞片迸显,剑尖居然只刺进去半寸不到。 关洛阳在西摩尔背后发力,变爪为拳,罗汉翻手一锤,空气爆响,砸在西摩尔后背。 这一拳破不了西摩尔防御,但这股震荡的力道,却能带动他身子一震,崩断了电母的剑。 剑身中的水银溅出,大大小小的银色汞珠,洒向半空。 眨眼间,地上砖裂尘飞,“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连十二响传出。 十二道罗汉翻手锤,推着迪蒙西摩尔的身子撞在电母身上。 雷声般连绵不绝的振荡刚劲,把电母震得身上劲力松散,没有机会退闪,直到练皮大成的防御,也被隔着这个洋人传过来的力道打破,大口呕血。 十二拳过后,关洛阳步子一歪,手里一股劲没接上,两个人的身子已叠在一起,一并飞了出去。 嘭! 刚一坠地,西摩尔一翻身半蹲,像一只昂首遏怒的大鳄鱼,对关洛阳看过去。 关洛阳半跪在地,来将军府之前刚换了的衣服上,晕开了大片的血迹。 从打死纳兰多到现在这一番剧烈的战斗,发劲太猛,次数太频繁,他身上的两处枪伤,已彻底崩裂,血流不止。 西摩尔看见他这副旧伤复发的样子,下意识就要扑过去,但又硬生生给止住了。 刚才本来局势大好,关洛阳甚至处在被追杀的状态,结果他一拳打出去,对方就翻了盘。 自己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如同得到神灵加护的鳞甲,反过来被这个青面鬼所利用,就像是一具玩偶,整个过程里什么反抗都没能做出来。 那感觉实在太屈辱,也太无力了一点。 西摩尔独自静思了几个小时,才给自己重新树立起来的信心,不免又被刚才的经历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不用急着动手,等将军府其他人赶过来,火枪数量多的情况下,我的优势更充足……’ 他正在说服自己的时候,关洛阳忽然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扬起自己的一只手。 “喂,你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吧,你知道我手上的花纹是怎么来的吗?” 在关洛阳故意展示的情况下,青铜色的古朴花纹,也似乎泛起了一点点夺目的光晕。 迪蒙西摩尔的瞳孔一缩,变得纤细、竖立起来。 “你!!!” 他嘶吼道,“你怎么敢?!” 遍布着鳞片的冰寒身影,一扑之下,脚步就已经越过了大半个院子的距离。 冰冷愤怒的气流和阴影,压在关洛阳脸上。 关洛阳身上毛孔一闭,汗毛皆竖,从跪姿一变,闪身迎上,左臂手肘先撞,被西摩尔一手封挡,但竖立的小臂上端,拳头弹开,五指一晃。 西摩尔下意识另一只手护双眼,耳朵里却嗡的一声,脑袋一昏。 关洛阳右手捶劲,打中他的耳朵,鳞片的纹路竟然及时带动肌肉,封住了耳孔,这一拳连血迹都没能打出来,但却让他身子失衡昏沉向一边。 带着青铜花纹的左手变式向前一抄,中指刺中了西摩尔颈纹的位置,使他下巴张开,拇指已经扣入其口中,向下一撕。 这一撕是虎口扣杀的力量,关洛阳所拥有的那股热流,在这个时候全部涌向左手,硬生生撕裂了西摩尔嘴巴两边的鳞片,把他的下巴扯了下来。 鲜血迸射在关洛阳身上。 剧痛的刺激,使西摩尔清醒过来,但却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双手狂挥乱舞的时候,关洛阳已轻松后退几步,避开了他无力的垂死挣扎。 这种重伤和大出血,使西摩尔在几秒钟的清醒后,就眼神涣散,瞳孔扩张,失去了意识。 创口惨烈的尸体,扑倒在地,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 将军府里的骚乱在持续,越来越多的地方燃起了火光。 ……………… 东方天色微白,但整个世界,好像还沉沦在长夜的迷梦中,眷恋着朦胧的雾气,不愿意彻底清醒过来。 江畔的码头逐渐热闹起来。 这时,滚滚黑烟如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想要登船的乘客,驻守在江边的大批兵马,都很快就看出了起火冒烟的那个方向。 “那是……将军府?怎么会这么大的烟?” “你过来的时候没听见枪声吗?将军府那边的枪声可响了好一阵子了。” “难不成是被烧了吗?”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但都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大叫起来。 “广州将军死了,将军府里的人几乎全都被杀了,整个将军府都烧起来了!” 众人惊异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驻守在此处的兵马,也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官兵大声斥骂,不准胡言乱语,但很快就有一部分人朝将军府的方向赶过去,要帮忙救火。 一片混乱之中,江上传来汽笛的声音,赶着上船的人,顾不得再看热闹,急急忙忙赶往自己要去的船上。 马志行裹着风衣,戴着宽檐帽子,在人群的乱象之中,只随便递了一下船票,就混上了轮船去。 名册被他紧紧的收在怀里,到了甲板上,却止不住地眺望广州城的方向。 那个人确实做到了。 但是不知道他的伤势有没有加重,不知道会不会已经…… 马志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见岸边有一个短发青年,身上随意的披了一件宽大的衣裳,举着手朝这边挥了挥。 ‘路上珍重啊,再见!’ 没有声音传过来,但马志行看懂了那个口型,心思安定了下来,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抬起手掌挥了挥,低声的作出回应。 “再见!” “保重!” 岸边,目送轮船远去之后,关洛阳转身离开,手掌收拢了一下从将军府顺出来的这件衣裳。 这衣服对他来说实在太宽大了一些,但正好可以避免被他身上的血迹直接浸透。 脱离了战斗的状态之后,他又锁住了伤处,没有让其继续流血,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失血过多,脑子里面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嗡嗡嗡的叫着。 “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子,再回去找田伯吧。” 关洛阳这样想着,轻轻拍了拍太阳穴,恰在此刻,令人难受的嗡鸣骤然一清。 分不出是声音还是图像的东西,忽然在他脑海中流淌出来。 【鳞羽之决,延绵千年。 以纯粹欲念为开端的争斗,即使最初的双方消亡,依旧在图画上,维持着漫长的均势,直到千年后的继承者落下最后的一笔。 胜出者,青鸟之裔,按照赌约,将继承双方遗藏。 移转……不通过……检测……胜出者并非登记在册的轮回者,默认选项开启。 继承程序取消,改为转赠轮回者正式选召机会。 程序执行。】 关洛阳被这股瞬间涌至的信息,冲击的有些失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这……” 话没说完,有辉光如漩,一闪而过。 呼—— 江上的风带着湿气吹来,旭日的光辉照耀到这里,可风和光拂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 远天交界,孤独的轮船将奔赴巨变的序幕。 天地清涛叠起,长夜之后,无数热血的攒聚,将是最摄人的清醒与裂变。 可从昏昧的序幕抵达那辉煌的正篇,却不是一年或十年可以完成的事情。 且待昼夜冬夏,滚滚向前! 第二十六章 开端 奇妙的光芒将自身淹没的瞬间,关洛阳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异样的宁静。 他身上的枪伤、失血带来的虚弱、连番苦战带来的疲劳,都在这种感觉里面,飞快的消失。 全身上下都恢复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状态,仿佛是有生以来最健康的时刻。 这个过程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 但在这种状态里面,关洛阳本来因为突兀被带走而产生的躁郁不满情绪,渐渐化消,以一种清醒得出奇的姿态,梳理了自己之前遇到的事情。 吴道子画卷里面藏着的那一片残图,是跟主神空间轮回者有关的物品,而关洛阳在得到了那半片残图的传承之后,干掉了另外一半残图的继承者,就获得了主神空间的关注,成为了一个轮回者。 按照当年上高中的时候,课里课外看的那些网文所获得的经验,接下来,他应该是要被扔到其他世界,跟一帮新手和一个资深者,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了。 “唉,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了,只希望遇到的能是一队稍微团结一点的人。” 周围的光芒像潮水一样褪去,遮蔽了所有视线的光晕变得淡薄起来,但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光罩。 光罩的直径大概有三米左右,关洛阳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脚下是一片深黄而湿润的泥土,掺杂着少许碎石,光罩外面的环境,好像是一片坟岗,大大小小的墓碑立在这里。 有的碑石已经残破,只剩下半片,有的坟前插着似乎折下未久的杨柳枝。 “哦?只有我一个人吗?” 关洛阳扫视周围,眺望远处,能够看到地势较低的地方有许多灯火,应该是一处城镇。 值得欣慰的是,这些墓碑上虽然都是用的繁体字,但好歹还是关洛阳能认得的字体,证明这个世界,不是什么文化体系截然不同的异世界。 他刚刚想到这里,就发现那光罩上面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恭喜你获得正式选召机会,成为一名新手轮回者,接下来,请完成主神颁布的任务。 主神已根据对你过往大略的侦测,为你分配阵营,形成任务。 当前世界背景: 郑明王朝,建武八十一年。 当此之时,皇帝高拱在上,百事不会,不亲细务,内阁诸公精诚竭力,举贤任能,厉兵秣马,北伐在即。 然而,绵延数十年的纷争格局,其实已远远不仅局限于朱明时期的版图,郑明王朝为控制南洋航道,把握远洋贸易带来的财政支柱,在建武初年,由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陈永华带兵,收复交趾。 交趾之地,百草丰茂,奇禽无算,深山大泽,多有瘴气。建武八十一年中,交趾大地震,历经数月,地气紊乱,尸邪并出。 妖性鬼欲人心,暗中的阴影伺机而至,蠢蠢欲动,一触即发。 任务期限为三个月,任务详情如下。 标准一,请轮回者参与拔除交趾当地邪异生物的事件,亲手拔除的邪异生物,累计需超过三十名。 标准二,探究交趾近期佛道之争背后隐藏的秘密,在近期道佛大斗法之中,化解双方纷争或选择某一阵营,彻底取得胜利。 标准三,以直接或间接手段传扬轮回者自身名气,需至少引起三品以上官员、超过十人的重视,郑明王朝与女真王朝皆可。 标准四,以直接或间接手段,遏制规模在两万人以上的战争,或反向将交趾当地陷入混乱战争状态。 标准五,以直接或间接手段,收拢交趾当地术士、武人流派,结盟或合并七成以上。 以上标准完成其二,即可视作完成任务,完成标准越多,评级越高,所获奖励越为丰厚。 注意,因轮回者当前账户积分余额为零,若任务失败,则在三个月任务期满之时,直接传送进行一次收益最丰厚的地狱难度任务。 注意,当地通用语言及文字,已传输至轮回者意识。 亲爱的轮回者,祝你一帆风顺! 任务开始!】 发布任务的文字不多,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 关洛阳正在思考的时候,脑海里又涌现出大段的新信息,一部分是繁体字,另一部分则是有点类似于广州方言的语言。 光罩黯淡下去,彻底消失,像是撤掉了人与这方天地的最后一层隔阂。 黑夜于是垂下,披在了关洛阳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丛林的味道,树叶与泥土的气味交织,非常明显,但不算刺鼻。 虫鸣与兽嚎,点缀着长空月色。 与此同时,一种有点微妙的声音,引起了关洛阳的注意。 这个声音大约是从几百米外的林子里面传过来,就像是有一个背着两三百斤重物的人,在跳跃前进,每一次落在湿润的泥土上,都会深深的陷落双脚,然后在下一次跳跃的时候,顺便把周边的土壤翻开。 而这个声音移动的方向,正是几里外那点着许多灯火的地方。 关洛阳想了想,决定悄悄跟过去看看。 他已经二练大成,现在状态完好,就算不去刻意爆发,一步也能走出七八米,地面上只会留下浅浅的脚印,没多会儿就深入林中。 绕过一些古树藤萝之后,前方那一跳一跳的背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干瘦的人影,背后有花白长发散落下来,身上穿着的衣服,本来应该是比较宽松的袍子,但因为他在这林中肆意跳跃,不断被刮蹭,两侧的衣袖、肩背处,已经变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料。 他跳跃的轨迹很奇怪,常人跳跃向前,会形成一道弧线,而他却是一跳之下,离地三尺,几乎如同平移一般飘出去五六米,然后才出现下坠的势头。 这些诡异之处,立刻让关洛阳联想到了以前在电影里看见过的那些僵尸。 眼下的这个世界,不但历史的发展走上了不同的轨迹,而且主神发布的任务里明说了,是有妖鬼之类的东西存在的。 那么眼前那个跳跃的人影,身份几乎就可以肯定了。 僵尸很快就穿过了林子,靠近了那座小镇。 关洛阳已经准备出手,却发现这个小镇好像早有提防,不但处处点灯,更有青壮的汉子,举着火把在巡逻。 这僵尸刚从林间阴影跳出去,立刻就被发现,巡逻的几个青壮汉子一边惊呼着往镇上跑,一边敲响了铜锣。 各家各户紧闭门窗,老幼妇孺躲在家中,不敢出声。 青壮的人影在街上奔走,开始聚集,有五十多个人,手上有的拿草叉,有的拿柴刀,竟然还有拿红缨枪和弓箭的。 他们形成一个半月形的阵势,围堵在那僵尸前方。 一个木簪挽发、颔下微须的蓝袍道士越众而出,手提利剑往那只僵尸奔过去。 第二十七章 尸怪 嗬!!!! 一声仅有气音的嘶吼,却让那数十名青壮都听得分明,身上莫名一寒。 那只僵尸已经一跃而起,双臂伸直,朝着他们扑撞过去。 这衣衫褴褛的僵尸,体型干瘪,皮肤发皱,像是直接覆在骨头表面,如果一般人是这样的体型,体重最多只有七八十斤。 但是既为僵尸,它的身体结构已经与活人大不相同,实际的体重达到三百斤左右。 一扑若是得手,干惯了苦力活的青壮汉子,都得被砸得浑身酸痛无力,直接被它啃咬。 蓝袍道士挡在那些青壮前方,旋身拧腰,腾空一脚飞踹,正中那僵尸小腹,如击败革。 两条身影一触即分,坠落在地。 小镇的街道是黄土夯实之后,在上面铺了一层碎石,镇上的人走了几十年,踩的板板实实,就算是独轮板车上运几百斤的干柴轧过去,车轮也未必会留下什么痕迹。 僵尸双足坠地,只发出一声闷响,道士已经挺身刺剑,一抹寒光,直逼到僵尸胸前。 《灵枢·根结》篇之中有提到:“厥阴根于大敦,结于玉英,络于膻中。” 膻中穴在人体胸膛正中,皮下半寸的位置。 绝大多数自然产生的僵尸,都是因为普通人死后一口怨气不散,梗在喉头,或因风水地气之变化,怨气下沉,郁结于膻中穴,逐渐感通四梢,可以行动。 这个穴位,是可以让僵尸丧失行动能力的第一要穴。 但蓝袍道士的这一剑刺入半寸之后,感觉如同刺入冻肉,并无想象中的阴气郁结如铁的手感。 ‘当真不是寻常尸变。’ 蓝袍道士心中念头一转,撤身后让,避开僵尸横挥的双爪。 他左手袖袍一甩,红绳系在手腕上的一面小八卦镜,就甩在掌中,借月反光,对着僵尸鼻端一照。 僵尸五感缺失,眼耳口等皆非要害,唯独鼻窍可以嗅人气息,捕捉阳气,循味扑杀,非常灵敏。 八卦镜光照在僵尸鼻端,立刻窜起几缕黑烟,使它发出嘶声惨叫,脚下蹦跳,辨不清方位的乱扑。 看那个道士的手段,明显可以轻易制服这只僵尸,关洛阳已经放下心来。 可那道士用八卦镜照坏了僵尸的鼻窍之后,并没有趁机将其制压,只从侧面一剑横去,又把僵尸鼻端削掉了一块。 僵尸横臂扫过,道士轻灵避让,在一追一躲之间,时不时的就将镜光照在僵尸鼻子上,持续烤出黑烟。 镇上的那些青壮紧张的注视着,草叉柴刀等等举在前面,身子却是缓缓后退。 他们本来分布在镇上各处,就只是被安排敲锣警示,拖延到道士赶过来而已。 现在道士看起来游刃有余,并不需要帮手,这些人对僵尸又恨又惧,自然不敢贸然往前冲。 那僵尸吼声,初时甚烈,扑了十几次不中之后,渐渐就萎靡下去。 只因它晃身跳跃,始终躲不开镜光照射,那受伤的鼻子本来不曾流血,但被照的久了,竟从伤口处缓缓显出要融化似的迹象。 最后这僵尸长吼了一声,竟在跳跃之时一转身,往镇外逃去。 它原路返回,镇外丛林间,许多有扇子大小的绿叶晃动,就露出一条人影。 蓝袍道士追了几步,没料到林中居然有个年轻人,连忙喊了一声:“小心!” 嘭!! 僵尸倒飞回来,稀疏披散的花白长发飘在脸上,干瘪内凹的五官,隐隐像是出现一个鞋印。 关洛阳从林间一个大跨步追上僵尸,一脚踩它小腹,一脚对着脖子跺了下去。 蓝袍道士吃了一惊,左手一抽腰间剑鞘掷去,竟反过来帮僵尸打偏这一脚。 关洛阳皱眉退开,看向道士:“怎么?” 道士语速极快,解释道:“兄台,这具跳僵行动诡秘,不像是自然生成,我怀疑背后有术士练法操弄,且放它逃窜,才好将幕后作祟者斩草除根。” 他们两个对话之间,那僵尸已经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关洛阳让开道路,放僵尸跳入林中,道:“原来是这样,既然遇上了,可否让我同行?” 蓝袍道士看他刚才的身手,还在自己之上,再看面相,眉纹凝而不散,天庭饱满,黑发茂盛,眼尾上挑,瞳仁色深而眼白清澈,上唇微厚。 是个身带杀气却宽厚磊落之人。 道士当即拱手道:“求之不得。” 那镇上青壮涌来,人声嘈杂,有几人甚至质问,道士回身对他们说了几句,言辞恳切之至,勉强劝住他们,让他们继续顾好镇子。 关洛阳与道士一同追踪僵尸,期间轻声交流,互通姓名。 这个道士自称秋笛,是来自成阴府黑天尊庙,庙宇就在二十多里之外。 道不问寿,但看他样子,也就跟关洛阳年纪差不多。 秋笛说道:“我方才以法镜照射,试过这具跳僵的火候,背后练法的人,想必藏在五里之外,七里之内。待会儿再走百丈,我们就得小心动静,莫再言语,以免引起那人警觉。” 关洛阳走在林间,脚步落地无声,人走过之后,地面湿润的叶片上,才露出一点碾散的裂纹。 他听了这话,抓紧问道:“你说这僵尸行事诡秘,它跟普通僵尸有什么不同吗?” 秋笛拨开齐眉高的一根树枝,视线不离前方那僵尸背影,口中答道:“跳僵吸血,一寻血亲后裔,二寻健壮男子,三寻稚龄孩童。这是它们这类邪物天性使然,除非附近已无这三种选择,否则绝少会舍此而取其他。” “但那镇上的人到黑天尊庙报信求救的时候,却说连日以来,遇害的是……” 道士顿了一顿,声调发狠,“是三位有身孕的妇人。” 秋笛来到镇上的时候,听说那三户人家,最早的一家,丈夫已经酗酒夜出,跌死林中,还有一家老来得子,大喜大悲,一家指望全没了,抱着妻子尸体成了痴呆。 至于第三家的丈夫,就是去黑天尊庙报信的人,秋笛看他眼里猩红,嘴唇干裂内凹,怕他就此猝死,傍晚给他下了一道安神咒,等他昏睡之后,才敢安排镇上青壮巡逻。 关洛阳听到这个回答,也不再问了,目视僵尸,默默赶路。 初来乍到,仓促相遇,他对这里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不了解,但,人是会联想的,如果以前见过类似的凄惨,只要听到相关描述,就会浮现记忆里的场景。 所以,这个理由已足够,太够了。 第二十八章 欺心邪术,小戒定法 荒郊野岭,古树嶙峋,绿叶落尽,奇形怪状的树木枝干,形成如高举怪爪般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 一个裹着褐色衣袍的胖大身影倚坐在树下。 对面的树枝上,栖息着一只绿毛黄爪,喙部饱满肥硕的怪鸟。 这只鸟能口吐人言,声音嘶哑:“妙松法师,你当真不去吗?” 妙松法师褐衣宽松,头上也是褐色棉布多层堆叠的一个帽子,皮肤几乎跟衣服是一个色调,一笑起来,却露出细密森白的牙齿,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咱们练法弄术的,见不得旁人好,一打交道难免结仇,不打交道当然最好。” 怪鸟抖了一下翅膀:“那些道士僧人摒斥我们为邪道,我们却无力反驳,正是因为他们懂得团结,名义上是属于同一类群体。” “而我们呢,这些年我们日渐衰微,不再成为那些豪富贵人供奉的上宾,就连练法所需的材料都得自己动手了,你难道不会感觉不甘吗?” 妙松法师只是笑着,不说话。 “好吧,三次机会已经给足你了,三请不来,日后但望你不要悔恨。” 绿毛鸟嘎嘎怪笑两声,振翅飞去。 妙松法师等它飞远之后,歪头啐了一口痰:“呸,要是旁人请,说不得我也去瞧瞧,可那疯婆子做东,必定是要弄出些粉身碎骨的动静来,我怎么敢去?” “还是趁这回成阴地动,余韵未消,多收些母婴连心的精血,也够我把小戒定法推到上乘境界,到时候……哼哼哼!” 他静坐树下等着,时而不耐的抓一抓大腿、后腰。 林中传来跳跃声响,一只头发胡须都化掉了的麻衣僵尸凑近,嘴巴张了张,喷出一股红烟来。 妙松腰间小布袋拉开,往上一迎,红烟就一点不剩的被他收到袋子里面,布袋微微一鼓,又瘪了下去。 妙松的大眼珠子压到袋子口上看了一眼,这布袋内壁如蛇鳞一样细腻光滑,烟气在内壁上凝结成红色的液滴,汇入最底层的那一汪血水。 “好啊,阿六,你寻的这个不错,是已经接近临盆的,阿五最近三次寻回来的,都是刚怀上,你比他强的多。” 妙松收紧了这个布袋,把右边腰间的一个口袋打开,掏出两枚黑色药丸上前,塞进麻衣僵尸的鼻孔里面,自己思忖着。 “附近的几个村镇都走过了,这儿离黑天尊庙才几十里地,还是不要贪多,明晨就换个地方,免得像之前那几具,被人降服打杀,白费我几十颗秘药的喂养。” 林中又有声响传来,妙松举目望去,瞧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僵尸赶回。 僵尸跳跃之间,脸上鼻子融化歪蹋的模样,引起妙松注意。 “不好。” 妙松掏出几个药丸碾碎,胖手往前一撒,药粉飞扬如箭,打在烂衣僵尸身上。 他肥嘟嘟的手指变了两个法诀,烂衣僵尸原地一跳,转身向后,麻衣僵尸也朝那个方向扑了过去,自己则头也不回的跑向深林之中。 僵尸反身扑至,秋笛振剑迎上,身边的人却比他快得多,如同猛虎过涧,一下大步跳跃,抢进中宫,直接卡住了烂衣僵尸的脖子,推着它撞在后一个僵尸身上。 两只僵尸叠在一起被撞倒。 关洛阳一脚重踏,纵身而去,追向那个褐衣法师。 秋笛赶至,左手在怀里掏出朱砂丸,往剑上一抹,一剑贯穿两只僵尸脖颈,把它们一起钉在地上,抬头再看,那边已经动起手来。 褐衣法师身材胖大,却极灵敏,察觉风声,脚底下一踮一绕,就躲到一棵树后面。 关洛阳直接挥手砸断树干,打中褐袍,褐衣之下却是一团烟雾喷出,不见人影。 秋笛叫道:“障眼法,看地面。” 其实不等他提醒,关洛阳已经听出对方踩踏土壤的声音,飞起一脚,把刚才砸断的小树踢向那边。 空气一抖,只穿了一身内衬的胖子显身,弯腰躲过小树,回身一拳直捣过来。 醋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跟关洛阳的拳头碰在一起,本该是刚猛对撞的一幕,关洛阳手上却感觉像是打中了一团蓄满水的棉花。 阴湿沉重,似是忽有一层浓雾罩了过来,要把头脸皮肤都包进去。 关洛阳扬眉抖肩,下意识的闭毛孔,皮肤绷紧发力,气贯天灵,浑身衣物被皮肤上抖出来的劲力震荡,啪的一响。 肉眼可见的一圈雾气从他身上散开,带着点腥意。 妙松噔噔噔连退了三步,两边耳垂上挂着的大金环子晃动,惊叫道:“这是水火仙衣的成就?不过是跳僵害人,你们居然派出这种高手来?!” 他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咬牙冷哼道,“看来是有高人猜出我的身份,也罢,那我就不藏了,且看你们能不能留得住我。” 话音刚落,他双掌合十在胸前一拍,闭唇发出沉闷的声音。 “吾、持、戒!” 三字短语,音节顿挫。 妙松脸上肥硕的肉,自两颊拱起,眉毛高扬,处处皮肉绷紧硬化,形成了如同寺庙天王塑像的夸张威容。 他眼皮一垂一翻,七窍之间,都隐隐透出了金光。 冷风从他身上向四面吹开,威严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秋笛看见他此刻形貌,脑海里灵光一闪,失声道:“竟是妙松那个恶贼!” 妙松法师,多年前也颇有些名声,自称练的是佛门正法,在交州府一带施药救人,很受当地豪族土人推崇。 就连那烂陀寺、贝叶寺等名寺高僧,亦与他论交,出入皆有仆从相随,信众相拥。 只是后来摩天寺的阳莲大法师,因为自家徒儿与他几句口角,失了脸面,居然亲自找上门去,逼出一场斗法来。 谁都知道阳莲嗔根未绝,横行霸道,猜想这事是他有诸多不对,众人一起声援妙松。 没想到阳莲一掌下去,竟把这妙松法师的伪装打破,露出他那门邪法真正的根底。 那是源出于佛家行者法门的小戒定法,讲究持戒律己,戒律越严,其心越诚,法力越深。 凡俗子弟,只守杀戒色戒,不动这两种欲念,也是分外艰难,而若想小戒定法有成,除了最基础的戒条之外,为自己单独定下的戒律,更往往严苛至不可理喻的程度。 能练成这门法术的,多是高僧大德,这也是之前众多高僧,对妙松交口称赞的主因。 可妙松真正的修持法门,却是结合古安南国的邪术,用身怀六甲之人的心头精血为引,取胎儿将生未生的至纯之念做掩盖,既能获得小戒定法的法力,又不必真正遵循戒律。 如此伤天害理,久而必有怨念缠身,只要法力掩盖一破,人人都能瞧得出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腥气。 阳莲法师一掌把他从中乘境界打回下乘,揭破真相,却被他引动了早先给豪族子弟所下的迷咒,掀起一场骚乱,趁乱逃走。 这些年,还有许多名寺高僧对当年的事引以为耻,秘密不懈追查他的下落。 如今看他声势,分明重回当年巅峰,这期间又要害死多少人? 秋笛惊怒交集,关洛阳只冷然打量了一眼,活络着手指说道:“这些僵尸害人是你一人指使?还有同伙吗?” “同伙?后生,你当我是你们这些道士,一个人就不敢上路吗?” 妙松肩背一振,拉开功架,双手如同行将扑捉的恶熊,瞄着关洛阳的破绽,“本来不想暴露身份,甩两只跳僵给你们做功劳也就罢了,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高手,那性命就凭本事说……” “只有你一个啊!” 关洛阳右手往下一扫,青铜花纹闪过,硬生生劈断了旁边接近一尺粗细的大树,随即左手转身往上一捞。 在距离断裂处四尺多高的地方,他左手五指深深陷入树干,硬抓着整颗树,以断裂处对着妙松砸了过去。 妙松猝不及防,只能双手交叉,挡了这棵大树的冲砸。 树干断裂的地方参差不齐,碰上妙松有法力护持的双臂,撞的木片乱飞,迸开几条裂缝。 但驾驭着这棵树的力道,怕不是有数千斤上下,一把就将妙松撞倒在地。 刚才近身交战,好像差点中了什么毒物,这回关洛阳抓树砸人,腰胯双膝合一,一起一落。 树干猛抬尺许,再度砸实,一下连着一下,完全不给妙松喘息之机。 咚!咚!咚!咚!! 月光正好的时候,从几里之外都能看见,这里有一棵树的树梢,剧烈起落摇晃。 等到树干又一次砸下,回馈上来的已经不是触及硬物的反作用力,而是一阵阵骨裂声时,关洛阳才停了下来,把那棵树往旁边推开。 小戒定法的护身法力,被纯粹的暴力砸破,妙松的整个躯干,都被砸得深深凹陷到泥地里面,四肢翘曲向上,面部扭曲,七孔流血。 秋笛慢吞吞的走过来,看了那尸体一眼:“关、关兄……” 关洛阳回头看去,见着秋笛震惊的模样,愣了一下,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正有些心情不佳。不过像这种人,弄成这么个死法,应该也不为过吧。” 秋笛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恶贼凶名远扬,关兄杀的好,我是想说……” 他抬起手中剑,“能不能让我也戳两下子。” 第二十九章 黑天尊庙 据秋笛的说法,那两只僵尸最好要扛回镇子上堆柴烧掉,而妙松的尸体,则可以带去官府,换取赏钱。 妙松当年骗过的豪族着实不少,影响甚为恶劣,官府给他定的赏钱自然也就更丰厚。 关洛阳现在身无分文,听秋笛大致说了一下赏金数目,倒也有些心动。 他们带着这些东西返回小镇的时候,就发现小镇上除了那些青壮汉子,又多出一个道人来。 那是个大约四十多岁,样貌清矍的道士,一身右衽蓝衣,外面披了件宽袖敞怀的灰色长袍,衣领上有两列白色卦象,延伸到下摆。 秋笛见了这人,便有些惊讶的开口唤道:“九鹤师叔,你怎么来了?” “我去澎县斩了那条大蛇之后,回来刚好路过附近,发现灯火通明,就过来瞧瞧,打听到了你的事。” 九鹤道长看了一眼秋笛拖着的两具僵尸,又看向拎着妙松尸体的关洛阳,道,“这位是?” 秋笛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九鹤道长讶然,正色说道:“没想到控尸害人的居然是妙松这厮,多谢关小友相助,否则秋笛冒失,只怕反而要被那恶贼所害。” 关洛阳说道:“这种残害孕妇的货色,人人得而诛之。” 小镇青壮听得来龙去脉,个个咬牙切齿,有人恨声道:“我这就去叫醒林家阿哥,让他来看看这个狗贼的下场。可怜王叔都痴傻了,就算是报了仇,他也听不懂。” 九鹤道长闻声看去,说道:“是因为悲切过度,神志失常吗,可否带我去看看?” 秋笛连忙出声:“我九鹤师叔医术高明,或许还可以治好那位阿叔。” 那人喜道:“真能治好吗?快,快,我们这就带道长去。” 这群青壮顿时散开,有的去挨家挨户的拍门板,告诉大伙僵尸已经被拿下了。有的听了秋笛的话,准备去收拾柴禾把僵尸烧掉。 只有三五个,引着九鹤道长他们往那王姓丧妻之人家里去了。 关洛阳也跟了过去。 那户人家住的偏远些,一圈篱笆,两块菜地,中间一条小路,通着土墙茅屋。 门前用浆糊贴了两块白布,以示家中有丧事。 屋子太小,大伙都进去未免显得拥挤,所以关洛阳等人留在外面。 九鹤道长进屋之后没多久,里面就传出一阵痛哭之声,是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嘶声喑哑,实在叫人不忍卒听。 秋笛却松了口气,对关洛阳悄声道:“能哭得出来,这病就好了一半了。” 九鹤道长出门来,对那家的侄子叮嘱道:“我下针梳理了他的经络,悲郁之气未久,大哭一场也就好了,不必用药,但需静养数日,吃些清淡却厚实的东西。” 那家侄子当场跪下,对九鹤道长连声感谢,好不容易才扶了起来。 另一边,僵尸已经被运去点火,镇上许多人都去围观。 忙完了这些事情,天也快亮了,九鹤道长他们谢绝了邀宴,只收了镇上凑的几贯铜钱,就准备启程返回黑天尊庙。 关洛阳自称是来寻亲,结果亲戚搬了家,无处可去,顺理成章的被秋笛邀请,先回黑天尊庙住一段时间。 他拿麻袋装了妙松的尸体上路,事先把妙松腰间的几个小口袋解了下来。 天际微白,三人走在荒野小路上。 九鹤道长看了那个贮藏精血的口袋之后,叹道:“佛门最律己修持的善法,居然被他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方法来修行。” 秋笛顺口接话,道:“和尚的东西嘛,也不奇怪。” “这是什么话,世上僧人万千,法门千百,岂可一概而论?” 九鹤道长严肃的看了他一眼,道,“当年南少林保境安民,抵抗建夷,三千子弟十去其九,余者人人残伤,若非昭烈皇帝收复江南,重塑山门,只怕南少林一脉传承,就此流散若亡。那般毅烈,能与妙松这等秽物相提并论吗?” 昭烈皇帝,指的就是当年那位国姓爷,他活着的时候,只肯接受南明的延平王之位,连亲王封号都拒不肯受,结果他死了之后,儿子当了皇帝,孙子还给他追加了皇帝谥号。 秋笛诺诺道:“我就是说他们有的法门容易入魔,也不是说都是坏人。” 九鹤道长告诫道:“道者清静广闻,若未知事实,不可先存偏见。” “南少林之事已远,但近一些的,摩天寺阳莲大法师,嫉恶如仇,光明磊落。” “那烂陀寺自木伽方丈以下,阖寺高僧,多年以来都立志于将南洋当地部分邪术、降头等等,导邪入正,使其有利于民,品德高尚,我等也当存有几分敬意。” 九鹤道长看秋笛连连点头,也就不再多说,把手里那个口袋扎紧,“这里面的精血,经过僵尸吞吐,已经沾染邪气,回去之后你把它放在镇魔殿内,受七天香火洗礼,就能度化邪气,然后再好生掩埋,告慰无辜吧。” 九鹤道长又转向关洛阳,手上拉开另一个口袋,露出里面黑色药丸,说道,“关小友,这是以阴枞木屑为主材,混合几种含阴气的药材团成的丸子。养小鬼、供僵尸都可以用到,但其实这种药物,也可以用来浸骨伐髓,颇为珍贵,你好生收着。” 关洛阳摆手道:“这东西我又不懂怎么用。” 他本意是不想要这个。 九鹤道长听了这话,略一沉吟,却道:“关小友能打破中乘境界的小戒定法,想必武学上的四大成就至少已达成一项。” “假如你并未达成汞血银髓,又信得过贫道的话,贫道愿以这阴枞木屑为引,为你准备一次药浴,也算是偿还你对秋笛相助之情,如何?” 关洛阳眼珠一转,直言问道:“汞血银髓是什么?” 九鹤道长奇道:“你不知道?” 关洛阳坦然道:“我前些年在广州一带,被一位闲居山野的老人家收为徒弟,这些年只顾着练功,倒也没跟他探问过武学上有什么次第成就。” 九鹤道长了然:“难怪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等身手,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莫过于此了。” 他给关洛阳解释了一番。 所谓武艺炼体,道艺炼神。 道法咒术是依靠人的精神见识来发挥威力,而拳法武术,则完全是以肉身为根本。 太早的拳法流派已不可追溯,而自两宋时期以来,那些将门子弟、游侠高手,都是借用道家术语,描述拳法境界,认为武学中以四项成就为最上乘。 称作:金肌玉络,汞血银髓,水火仙衣,周天吐纳。 关洛阳唔了一声,心中暗道:花里胡哨的,不就还是练筋练骨,练皮练气吗? 他们一路闲聊,顺路在官府拿妙松尸体换了赏钱,等日头渐高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小山半山腰,一座颇为大气的神庙门户,已然在望。 近百层石阶,从山脚下爬升至神庙正殿前,关洛阳踏上石阶,抬头看去,黑底鎏金的匾额横在高处。 所谓黑天尊,是交趾当地乃至于整个南洋地区,对真武大帝的称呼。 黑天尊庙真正的名字,是“奉诏真武祠”。 忽有阴影,从山门飞檐上空掠过,绮丽炫目的身影,闯入关洛阳的视野,向他眼前飞速放大。 呼!! 风声一扫,擦肩而过。 关洛阳回头看去。 披绿缀金的一只大孔雀,拖着多彩而蓬松的长尾,扑在了九鹤道长怀里。 第三十章 一座小面馆 那孔雀被九鹤道长一把抱住,尾羽扫落,几乎触及石阶,鸟喙向前,一点一点地,想要去啄九鹤道长的下巴。 “哎,哎,哎呀,别碰!” 九鹤道长偏着头避让,神色却很是欢喜。 关洛阳好奇道:“我听说孔雀高傲,怎么这只大孔雀跟道长这么亲昵?” 秋笛在旁边笑道:“这只孔雀可不一般呐,是方圆数十里闻名的神禽。” “前两年,那交州府监军太监马强下令交趾境内,要给他进贡一千只孔雀尾,一个月就要收齐,不然就要重罚那些捕雀人,十五府之间的捕雀人都闻风色变,有的求告到天尊庙,跪在大帝神像前,泣不成声。” “后来九鹤师叔进山,抱了这只孔雀去监军府上,说只要让这只孔雀在宝库之中住上一晚,上千孔雀尾立刻收齐。” 秋笛拍手道,“你可知后来怎么样?” 这种事还要猜吗? 关洛阳很给面子的摇摇头,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秋笛自矜道:“那马强自然不信,还把师叔赶出府来,只是留下了那只孔雀,结果第二天打开宝库一看,库中果然有一千孔雀尾,而这只孔雀翩然飞出库门,落在师叔怀中,被抱回天尊庙。” 自此之后,交趾十五府,数千捕雀户,得免大难,都视这只孔雀为神禽,有些人来过天尊庙之后,甚至从此不愿做捕雀的行当了。 关洛阳问道:“那再后来呢?” 秋笛说道:“后来?后来这只孔雀就住在庙里了呀。” 关洛阳摇头:“我不是问这个……” “赶路赶了一晚,也该有些饿了吧。” 九鹤道长忽然出声,右手抱着孔雀,左手把孔雀脑袋压低了一点,让它搭在自己肩膀上,说道,“秋笛,关小友,我们去看看庙里还有没有早饭。” 一说到饿,秋笛的肚子,就很应景的叫了起来,也不再关注刚才的话题,急匆匆往上走。 他们三个进了庙里,立刻就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迎上来,师叔、师叔祖的一阵呼唤,很是亲切,但问到早饭的时候,一个个就左顾右盼。 还是最壮实的一个站出来说:“最近师伯、师叔们都不在,师祖昨天晚上也出门了,我们没做早饭,就把昨晚的剩粥吃了,刚好吃完。” 秋笛脸上一板:“真会偷懒,罚你们去劈柴,按所有人都回来算,把午饭晚饭的柴给我劈出来。” 小道童们一哄而散,秋笛喊了一声:“等会儿,刚吃的东西先散散步,过会儿再劈。” 他回头说道,“师叔,关兄,我现在就去做饭,累你们多等会儿。” “不用了。关小友今天刚来,你就让他等,像什么话?” 九鹤道长把孔雀放在院中,安抚的摸了两下,直起腰来说道,“我们去吃面吧。” 秋笛高兴的说道:“老黑记的面吗,我也有一阵子没吃了。” 关洛阳自无不可,跟着他们又下山走了一趟,那面馆离天尊庙不远,从正门台阶下去,在山脚下绕行二三十步就到了。 这是一家小馆子,门上用竹竿横插了一根短旗,脏兮兮的布匹上,写着“老黑记面馆”的几个大字,字体雄峻有力,倒是比隔壁几家那些招牌酒旗,看起来出色的多。 秋笛见关洛阳在看那几个字,悄声道:“字是师叔跑去让师父写的,师叔自己的字可难看了。” 九鹤道长瞥了他一眼,上前掀开垂落在门前的黑帘布。 门不大,只能一个个往里走。 面馆里面安放的桌子、凳子,都是没上过漆的老旧黄木样式,只靠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环境有些昏暗。 这时候已经过了早饭的时辰,但离午饭又还远,店里没客人,只有一个穿着厚实的老汉,在窗户阳光照不到的那一边忙活。 九鹤道长打了个招呼:“老黑。” 那老汉立刻直起腰来,喜笑颜开:“道长,是你来了。你可快一个月没来了。” 九鹤道长笑道:“最近事忙,不过那事儿我不会忘的。” “不聊那个,不聊那个。” 老汉喜不自胜,转身在柜子底下掏出来一个红布叠好的方块,看着沉甸甸的,听声音,似乎是装的一些铜钱。 “道长,我闺女儿半个月后就要成亲了,公婆是跟我多年的交情,孩子也老实,这个是喜钱,你一定要收下。” 九鹤道长推却着,笑道:“这、我毕竟是外人,哪有把喜钱给我的,到时候我上门叨扰一席便是了。” 那老汉头上是洗得快褪色的蓝色方巾,脖子上也绕了一块蓝巾,硬把钱往九鹤道长怀里塞,道:“道长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你,我哪能看到这一天,你今天要是不收,我我、我就给你跪下。” 九鹤道长最后还是收下了。 秋笛又在那里给关洛阳解释:“老黑叔前年差点被妖人害了,是师叔救了他,所以他们关系很好。说真的,像老黑叔这样的也实在少见,整个成阴府有几个没跟天尊庙打过交道,要都像他这么热切,我们以后都不敢出门了。” 关洛阳微微点头,脸上带笑。 看着这种场景,人的心情就会不自觉的变好。 话说回来,这个秋笛好像有点唠叨的倾向,之前一路上嘴就没怎么停过,总能找到话题。 对于初来乍到的关洛阳来说,却是一个很好的解说员。 他们三人找了个桌子坐下,老黑开始弄面条。 先是拿几个瓶瓶罐罐,调配着汤汁,面条扔进锅里,刚捞起来,热气腾腾的就往凉透的汤汁里一放。 汤汁的香味立刻被激了出来,似乎是骨头熬出来的汤,又配了些中药味,还有些辛辣。 碗上又切了几片肉一盖,乍一看去,褐色的汤汁,黑红的酱肉,很能勾起人的馋味。 老黑把三碗面用拖盘一起送来,站在关洛阳身边,一碗一碗放上桌。 关洛阳本来一直笑着,渐渐却蹙起眉头,视线偏转,仔细看了看老黑,耳廓微动。 九鹤道长注意到他这一点动静,拿筷子一敲桌面,道:“秋笛,去街尾给我买一点刘家的酱菜过来。” 秋笛怕面坨起来,应了一声就飞快出门去了。 老黑放下三碗面又回到灶边,关洛阳的视线追了过去。 九鹤道长低笑道:“关小友在看什么?” 关洛阳回过神来,手里拿着筷子对齐,声音很低的说道:“九鹤道长就没觉得有哪里奇怪。” “你是说老黑没有呼吸和心跳吗?” 关洛阳眼神一闪:“嗯?” 九鹤道长轻声道:“南洋这个地方,河谷深林,百兽奇药,堪为天下冠,有些奇怪的事放在这里,其实也并不那么奇怪。” 奇怪的事很多,比如说,当年某位道长路遇豹猫拦路,去晚了一步。 那个抓走老黑的妖人是一名降头师,南洋的降头术,以飞头降,最为诡秘。 降头师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后,要改换自身生辰,契合某一种特殊的灵机,才能继续提升。 而他们改换生辰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人,把那人抓回来,泡在药罐里面,铭刻虫字,依附骨骼,最后切断头颅,连带脊椎和五脏拔出,然后将自身的头颅、五脏、脊椎移入那具躯壳,调整愈合,从而法力大增。 九鹤道长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老黑虽未断头,却已断气,犹有残声恳求,九鹤道长不忍,就试着做了一些事。 “他这样的事情是特例,只要我每隔四十九日为他重新施术,无需害人,也能存活,只是自身要忍受莫大痛苦。” “他,就是想看到自家女儿后半辈子有个着落而已。” 九鹤道长真挚道,“此术最长不过三年,他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关兄弟,可否帮我保密?” 关洛阳道:“秋笛他们不知道?” “是。” “那你我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因为你看出来了呀。” 关洛阳沉默了一下,拿筷子翻动面条,在碗里升出的热气之间,含混说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九鹤道长会意一笑,也开始吃面:“不过,其实让秋笛他们知道也无妨,主要是不能让我九英师兄知道,他是个老古板,笃信阴阳两隔,各有归处,绝不肯让老板忍痛滞留在此的。” 关洛阳静静听着,捞起面条,一口吸到尾端。 果然口感丰厚,咸香四溢。 他把碗里面条捞完之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热气,肚子里暖洋洋的。 突兀变成轮回者,被带上一条遥远陌生道路的焦躁,终于彻底沉淀下来。 “老板,再来一碗。” 第三十一章 九英 吃饱喝足之后回到天尊庙,道士们为关洛阳安排了住宿的院子。 这天尊庙分为三大殿,六堂十二院,占地颇广,建筑井然,从小山顶部向后山,披落蔓延至半山腰。 其实关洛阳现在精神饱满,一点也不觉得困乏,不过九鹤道长和秋笛他们都是累夜未睡,奔波劳累,说是烧了热水沐浴之后就要休息几个时辰。 关洛阳自然客随主便,洗了个热水澡,也重新换了身衣服,白色的直襟劲装内衬,长裤软带束腰。 外边是一件圆领大袖,蓝底黑边的袍子,下摆离地仅有寸许。 衣服都是秋笛让人去镇上估摸着买的,因为袍子足够宽松,所以就算有点不合身,也看不出来。 鞋是千层底的布鞋,一双白色套袜。 穿好了这一身之后,他就在客房里静坐休息,尝试揣摩从残图里得到的那一股热流。 虽然什么青鸟之裔,听起来有几分神异之处,但现在这股力量,姑且称之为元气,甚至还只能停留在头肩双臂这个范围里面。 没办法调动到身体的其他部位,更别提释放出体外,隔空伤人之类的。 不过,在头肩双臂范围内,一旦关洛阳想要朝某一个部位运聚力道,这股元气就会自发的朝那个位置涌动过去,为双臂的攻击,增加更为凌厉的特质。 在极度剧烈的战斗运动之中,这股元气也会出现损耗,平静下来之后,就会自己慢慢恢复,而如果进行适度的运动,可以加快恢复的速度。 关洛阳想弄明白的,无外乎是两个方面,一是如何增加这股元气的用法,二是如何增加这个元气的上限。 他以自己所知的锻炼方法做了不少尝试,但都收效甚微,最后不得不开始设法求助于外。 “既然这个世界有法术这种东西,或许也会有办法让我更了解这股元气,但他们现在估计还在睡觉,嗯,先练几趟拳吧。” 把这个青鸟元气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关洛阳从床上下来,就在这小小的卧室里面,开始演练拳法。 四大练他才成就了两项,后续还有不少可以挖掘的地方。 而且练拳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有空的时候不练一练,浑身都不自在。 卧室之中,人影闪动来回,不离咫尺之地,但周身带起的劲风,吹的房门窗户都微微震动。 直到正午时分,天尊庙里面略微嘈杂起来。 关洛阳凝神一听,听见了九鹤道长和秋笛的嗓音,就出了客房的院落,往前面去。 天尊庙的人,这个时候都聚在前殿,原来是迎接一个国字脸、浓眉短须、头戴万字巾的道士。 这人就是天尊庙的住持,九英道长。 住持、方丈之类的词汇,本来也是道教的称呼,佛教传入,日益兴盛之后,为了方便百姓理解,就借来用了,反正从汉唐以来,中土道佛互抄,大多数东西早就分不清究竟源头何在、谁是开端了。 九鹤道长在一边介绍,九英道长和关洛阳便互相打了个招呼。 “秋笛,贵客临门,岂能不引他看一看真武祠的各处景致,你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九英道长吩咐了一句,弦外之意,是他们师兄弟之间有话要单独聊。 关洛阳刚好也想找秋笛这个多话的道士,打听一些东西,顺水推舟,就跟秋笛离开了。 九英道长又驱散众道童,与九鹤道长来到大殿之中。 这大殿里,正中供奉的是一尊真武大帝像,披发跣足,金甲黑袍,一手掐剑诀,一手奉宝剑,双脚分别踩着龟蛇塑像。 九鹤道长抬头看了一眼,笑叹道:“师兄,你让人家去观赏景致,可三个月前那场大地动之后,这些神像磕磕碰碰,偏殿之中有几尊小的甚至还摔坏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一切风貌,纯任自然,只要愿意留心,处处都是美景,我想那位关小友,并非俗人。” 九英道长回了两句,就说起正事,“交趾这里,地震并不罕见,但成阴府所处,正是风水相和,地下诸气盘结之地,五百年不震,一旦地动,诸气勃发,必然尸邪灾异频频,更将是各类邪道术士练法的绝佳宝地。” 九鹤道长点头道:“我们这三个多月以来,不就一直在忙着处理这些事情吗?你看诸多弟子,这些时日哪有一个能闲着的?” “这就够了吗?” 九英道长反问一句,“我们奉诏真武祠,真正懂得法术的不过三十余人,整个成阴府的法术派门,仅有五家,拳门武馆也就二十几处,就算加上那救灾的兵丁捕快,在我预算之中,人手也是大大不够的。” 旁的不说,哪怕是一个只能在子夜出没害人的小鬼,也非要真正懂法术的才能制服,普通捕快凑过去,徒增伤亡罢了。 所以大地动之后,九英道长本来已经准备发令交趾各府,召集各派术士,来援成阴。 可事实上,情况远没有九英道长预料的那么严重。 尸邪妖鬼确实出现不少,可借这个机会来练法的邪道术士,大肆催生灾异的左道妖人,出现的却并不多。 九鹤道长听懂了他的意思,道:“我看师兄不必太过忧虑。当年我们发令各府,围剿五府水匪中的众术士,帮着官府击垮红河沿岸三十余处水寨,毁船百余,追击余孽直至海上,声势浩大,人人皆知。” “经此一役,他们也知晓我等有紧急召请各派高手的能力,敢到这里来练法,就是要跟我们搏命,还要应对后续各府术士围剿。” “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未必不会产生矛盾,危险还要大过机遇,邪道众人不敢行险一搏,是很正常的。” 九英道长沉吟道:“希望真是如此。当年五府水匪中,太多邪道术士亡命徒,有三分底气就敢叫嚷翻天之势,如今想来,或许我不该将这些散落各地的妖人,跟当年那股巨匪相提并论。” 九鹤道长笑道:“当初你坐镇后方,主理术士消息,调派各部,都没有机会亲自一展身手,这次这么期待,不会是手痒了吧?” 九英道长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尊金漆有些斑驳的真武大帝像,道:“真武荡魔,我辈之志。可假如天下太平,就算毕生不动手,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九鹤道长也看向那尊神像:“说来,大地动之后,各处道观寺庙,神像金身受损的不在少数,那些道行之士不通法术的,早早已经往周边各府去化缘,要重塑金身。就算是通晓法术的,前两个月还在各地奔波诛邪,最近却也已经出了远门。” 九英道长转头看他,道:“敬神拜祖只看心意,哪怕只有黄土墙上一幅画,也是无妨。” 九鹤道长并不认同:“咱们这里毕竟名气不小,前来参拜的百姓,是想看巍峨神像,求得安心,如果只有一片破败,必然让他们失望而归,岂不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九英道长转念一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那我让秋笛他们……”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九鹤道长说道,“我准备去一趟交州府,那里豪富之家比比皆是,又有我不少朋友,想来募集一笔善款,也只要几日的光景。” “好吧,今日就走?” “道人随身物,不过一灯一斗笠,何须磨蹭?现在就走。” 第三十二章 法术武功 关洛阳跟着秋笛参观各处,他还没觉得怎样,秋笛先不耐起来。 “唉,关兄你来的不巧,地震还没过多久,现在这里哪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秋笛抱怨了两句,忽然想到,“诶,对了,你是习武之人,我带你去千日院看看吧。” 他们两个直接从后山下去。 说是千日院,其实走到那里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围墙院子,是一块夯实平整的土地,一块木牌上写着“千日院”这三个字。 平地上放着兵器架子,还有石锁、磨盘、木桩、箭靶、稻草人,各踞一处,分明是一个演武场。 靠得最近的木架上,挂着几十件黑沉沉的厚马甲。 关洛阳走近了两步,伸手捏了一下,就知道这是在厚皮革里面灌注铁砂,穿在身上练力气的东西,一件马甲少说也有五十斤左右。 木架底下,还放着一摞摞的铁瓦,瓦片上有孔,细绳从孔里穿过,能绑在小腿大腿上的那种。 秋笛在旁边笑着说道:“怎么样,这地方比起刚才那些高墙神像,更合你胃口吧。” “哈,是不错,不过你们不都是学法术的吗,也练这个?” 关洛阳走到石锁那边,好几块石锁放在一起,每一块石索上都延伸出一条铁链,铁链的末端是指头大小的圆环。 他把五个圆环分别套在自己右手五指之上,手臂一抬,铁链绷紧,五个石锁被他一起拉了起来,彼此晃荡碰撞,发出闷响。 “咦?” 关洛阳右手手腕内侧青筋微微突起,这五个石锁的重量比他预想的还要超出不少。 况且用手指发力勾起重物的难度,要比靠手掌发力困难数倍。 “这石锁里面都灌了铅的,每个重量都在三百斤开外,你用手指头拉,嘶,整个天尊庙也只有师父能这么练。” 秋笛惊叹了一番,才接着说道,“术士练武,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按照秋笛的说法,古早的时候,学法术的,都看不起拳脚功夫。 那时候的术士,认为习武之人打熬身体,血汗齐下,练到最后还是只能卖力气吃饭,偶尔有几个在战场上拼出名堂的,终究也会积累暗伤,晚年苦痛。 而只要练就几道法术,就能改人运势,帮人招财进宝,升官多子,又或者让别人霉运临头,命途多舛,更狠一些的,还能以巫蛊厌胜之术,杀人夺命,用风水墓葬学问,绝人满门,都不必跟人照面,就把你害的绝子绝孙了。 这种种本事,到哪里都被人奉为活神仙一般,高明一些的更能平步青云,陪侍帝王,何其逍遥? 享乐之余,甚至还能通灵鬼神,驱役百兽,求一求长生。 可结果真到了烽火遍地的乱世之时,只学法术轻视肉身的人,遇上那快马长刀迎面而来,一刀过去,直接砍成两段,哪还有摆坛施法的余地? 所以后来,尤其是最近百年以来,道佛正宗也都提起重视,在学习法术之余,更要勤练筋骨,施法要快,身法要灵。 那些邪派术士最是极端,有一部分人,甚至会直接用一些妖鬼蛊术、毒咒画皮的法门,大肆篡改自己的肉身。 关洛阳疑惑道:“学法术又学功夫,分心多用,就不怕样样稀松吗?” 秋笛说道:“法术修为与精神修养息息相关,学好了法术的人,更容易进入专注的状态,再去学武,自然也更能练出真功夫。况且我们练武终究是辅助,也没想过把武功练到比法术更高明。” 关洛阳神色微动:“那要是功夫练得还行的人,想去学法术,也能事半功倍吗?” 秋笛迟疑了一下,如实说道:“这,就不一定了。” 关洛阳:“为何?” 秋笛清了清嗓子,双手负在腰后,学着他师父当年给他讲解的模样,缓缓踱步。 “法力的本质是借力。练法力者,是让自己的心神修持达到某个状态之后,借助咒语、器具、图案、手印等严格的仪轨为媒介,借取冥冥中的某一种对应力量,如天罡地煞,日月星华,鬼神精魄。” “能让某种法力长存体内的,必然是足够了解这一种力量,正常人,哪怕是想搞懂最浅显的一类驭鬼法力,至少也得先熟读上百本道书,死记硬背五年,半读半做三年,才算勉强摸到门槛。” “孔夫子读周易,韦编三绝,是翻看的次数太多,把捆竹简的皮条都磨断了。我们要真心想学法术,这方面也不遑多让,一本崭新的道书学下来,纸张褶皱翻卷的次数太多,往往书页那一侧的厚度,看起来会超过书脊好几倍。” 这就麻烦了。 关洛阳对青鸟元气的理解几乎为零,可这股力量仍长存体内,参考那个英国人的状况,或许这股元气的上限,后续还会随时间缓慢增长。 也就是说青鸟元气跟这个世界的法力,很可能不是一种东西,那就算硬学这里的法典道书,恐怕也没多大用处。 看来要想在短时间内谋求更大的进步,还得把精力放在拳法武术上。 关洛阳一边屈伸手肘,拿那几块石锁锻炼,一边说道:“我见识少,练骨药浴什么的,也没亲眼见过,九鹤道长承诺药浴的事情,可只靠那几个药丸子,只怕不够吧?” “阴枞木只能算引子……哎,你管这个做什么,反正小家伙们已经在分拣药材了,有个七八天,药材一定能配齐,到时候就可以上锅煮你了。” 秋笛促侠一笑。 道门秘药虽然对功夫大有进益,但必须要练到某一个关口。才能用上,秋笛那几个师兄,当初也弄过药浴,开头还能硬撑,后面一个个都叫的像杀猪一样。 关洛阳作势叹息:“看来一次药浴要耗费的东西,不是我现下能还得起的,若不能报答,我又心中不安。若是又有驱妖斗僵尸之类的事情,你一定要带上我,也好让我出几分力。” 正说话间,前山传来锣鼓开道的声音。 秋笛好奇,绕过去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回来说道:“都指挥使府上好像出了点乱子,派人来请师父过去,师叔更是早些时候就出门了,你药浴的事情,可能还得拖后三两日。” 关洛阳并未在意,这千日院中许多器械,着实用的顺手,玩石锁、举磨盘,上削尖的竹桩上练步法,练到手脚发热,浑身都微微放汗,这才心满意足。 彼时已是日落时分,秋笛带他去吃晚饭,吃到一半,却有信鸽飞入堂来。 鸽子脚上绑着黄符,符纸背面用朱砂写了一行潦草的小字。 ‘秋石陷危,师父师叔,见信速来!’ 第三十三章 水边老宅 道童们吃饭很快,上桌时几口就把粥喝掉,拿着馒头出去玩闹。 所以那信鸽飞回来的时候,吃饭的积香院中,好几张桌子都空着,只有关洛阳和秋笛两个人。 解下鸽子腿上黄符,看见那行字之后,秋笛脸色骤变。 秋石,是九英道长的大弟子。 当年九英、九鹤两位道长,从泉州武当来到交趾境内,主持奉诏真武祠的时候,秋石就已经跟在他们身边。 在秋字辈的弟子当中,以秋石法术最为出色,心思缜密,稳重可靠,早已经是众师弟们默认的真武祠接班人。 四天前,成阴府刘家老太公被小鬼纠缠,昏迷不醒,迷梦之中,脖颈脚踝上各处出现婴儿手掌状的淤伤,刘家人快马来请,秋石亲自去了一趟。 想那刘家老太公,已经是年逾古稀,小鬼连他都不能轻易害死,秋石过去之后,定是手到擒来,最多也就是多逗留两天,给那个老人家调理一下身体。 九鹤道长、秋笛他们,都对秋石很放心,没想到今日他居然用上了最为凶险的“符背传信”,向庙里求援。 “符是天地之灵机,在符纸背面求救,就代表着已经失灵失机,深陷于十面埋伏的危局之中,如同无月之夜临渊而行,处在动辄粉身碎骨的边缘。” 秋笛表面好似镇定,还有闲暇给关洛阳解释这种求救方法的含义,可他起身之时,却撞翻了自己坐的凳子。 “师父、师叔都不在,我纸鹤传信之术的造诣不够,没办法直接追踪他们的气息,关兄,请你到山下买马,出门去追师父,我先到秋石师兄那里去。” 关洛阳放下碗筷,脚尖一勾,扶起凳子,摇头说道:“你师父已经走了半天了,从这里到那个都指挥使府上,也不止一条路吧,我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追?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帮你师兄。” 秋笛有心拒绝,没道理让一个刚认识的人陪他涉险,但他也知道关洛阳实力在自己之上,如果有他同去的话,救回师兄的可能更大。 “师兄……” 秋笛低声呢喃,斟酌半晌,毅然一抱拳,道,“好,那就厚颜请关兄随我一行,但若是虚灵鬼怪,只怕关兄拳脚难以应付,你可使得惯法剑吗?” 关洛阳说道:“我练刀的,用剑,大概也行。” “用刀?”秋笛想起什么,匆匆转身离开,很快就回到院中,手上多了一把连鞘长刀。 绿鲨鱼皮的刀鞘,椭圆的黄铜护手,上百匝红绳细细的绕着刀柄,刀首是一个铜环,整体刀长约有四尺。 “这把刀据说是唐朝的古刀,师父当年弄到手里的时候,刀柄已经全烂了,但刀身似乎是经过高人洗练,经法酒一泼就锈迹全消,煞气森森,能镇宅驱邪。” “师父为它重配了刀柄,刀鞘,挂在镇邪堂里十年,最近这两年,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刚过,就能听到刀在堂中轻声啸叫。” 关洛阳接过刀来,抽出一半。 长刀吞口,色作淡金,衔接着冷洌的刀身。 刀宽三指,刀背笔直,本来应该是银白色的百炼钢刀质地,刀身里面,却又隐隐沁出翡翠色的稀疏云纹。 秋笛说道:“这把刀当年恐怕杀过不少术士,后来埋藏地下,术士的怨血和地气吸引,才形成这种阴绿云纹。你要是用的惯,有这一刀在手,大可以把那些鬼怪当做活人来砍。” 关洛阳还刀入鞘,五指在刀柄各段,微松微合,笑道:“好!” 秋笛去跟道童们叮嘱了几句,准备好了自己要用的几样法器,就和关洛阳一起上路。 关洛阳没什么骑马的经验,但凭他现在的功夫,坐上了马背还没跑出一百米,就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策马狂奔。 他们从黄昏时分,急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成阴府治下最南边的一个县里。 成阴府姓刘的人家,自然不止一户,但刘老太公他们家,却有一桩独一无二的地方。 他们家的长子,娶了成阴知府的爱女,在这个县里很有名声。 关洛阳他们抵达刘府的时候,还能看见四周有几队衙役,在巡视护卫。 刘府的人一听说是奉诏真武祠又有人来,立刻出迎。 刘老爷碧玉簪束发,绸缎圆领衣裳,胡须修得整洁柔亮,体型微胖,但不臃肿,很有几分精干的气质。 但今天他和他身后几个儿子,眼晴都有两抹乌青,略微浮肿,显然是多日未曾睡好。 秋笛急于探听师兄的消息,直接略过那些客套寒暄的步骤,在门口盘问了几句,结果情况比他之前料想的还要更糟糕。 据刘老爷的说法,他们家有一处河边的老宅,三十多年前建的,到了十年前,水位渐高,墙根已经被水淹了,不能住人,就全家搬出,但刘老太公还眷恋旧宅,时常会到那里去走动。 前一阵子刘老太公从那里回来,就昏睡不醒,身上时不时的浮现青的红的小巴掌印,梦中痛呼,冷汗淋漓。 他们派人请了秋石过来,果然说是有小鬼作祟,要先驱散小鬼,才能降服刘老太公体内的阴气。 可秋石去过老宅之后,说是那里盘踞的鬼怪不止一个,有些棘手,就用纸鹤飞书,询问几个在附近办事的师弟,看他们有没有谁能来帮忙。 今天上午,又有秋暮、秋华两人,结伴赶来。 秋石与他们二人汇合之后,信心十足,选在正午时分,去了老宅之中,可他们进去没多久就没了声息。 刘老爷派去的家丁等到晚上,始终没见三位道长出来,也不敢进去,就跑回来报信。 刘老爷他们正在担忧的时候,关洛阳和秋笛就来了。 不对劲。 关洛阳和秋笛对视一眼,都察觉到整个事情里面,有很大的蹊跷。 几十年没出过问题的老宅子,忽然有了鬼怪作祟,那还可能是因为地动之后,诸气紊乱,妖邪频发。 可是一个连刘老太公都没能直接弄死的凶宅,让秋石这种法术精深的道士感到棘手,就已经有点古怪了。 秋石没有直接向真武祠求援,而是召集周围的师弟,以他的稳重性格来说,至少应该是把那个凶宅查了个底朝天,自己有几分把握都算得清清楚楚,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去劳烦师长。 可他带着两个师弟一起去了之后,偏偏又遇到未知危险,甚至到了要动用最紧急手段求救的地步。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特地针对真武祠的人,设的一个局。如果是这样的话,九英道长他们刚好今天不在,会不会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呢?’ 关洛阳想到这里,道,“秋笛,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大仇家呀?” 秋笛说道:“真武荡魔,虽然是以尸鬼妖邪为仇寇,保卫黎庶安宁,但这么多年下来,跟我们结过仇的邪道术士,只怕一时间也数不清。” 关洛阳道:“但能一下把你三个师兄陷进去,甚至还一副要引更多人上钩的模样,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仇家,应该不多吧?” 秋笛眉宇之间的焦躁和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紧锁眉头勉强想了一下,道:“我印象里的那些邪派术士,没有谁能以单人之力,让我三个师兄连逃都逃不了,但要是某些人连起手来,就不好说了。” 关洛阳垂下眼皮,微微摇头。 问了等于白问。 教头还能提供内务府那些高手各自的特征,到了秋笛这里,敌人就像盲盒一样。 那只有换最粗暴的法子了。 关洛阳眼帘一掀,向刘老爷问道:“你们能弄来火药吗?” ……………… 夜色深沉,月光微暗。 河边,上百株干虬高大的杨柳树,排成一列,沿岸绵延而来。 围墙圈起了纵横百步的一座气派老宅,立在岸边,门漆斑驳,瓦片潮湿。 两三寸高的浑浊水流,浸泡着墙脚,在墙砖之上蔓生出许多青苔,水波冲刷着院子里面那些花草植株的根系,有烂掉的叶片,随波光起伏。 哗!!!! 外界风声大了些,河水更急,从后院涌动进来,几具残破的尸体,被水流冲的浮动了一下。 在后院的一角,土地最泥泞的地方,秋石脸色苍白的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提剑,松软无力的让剑尖垂落在浑水之中。 秋暮、秋华,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处在灯笼照亮的范围之内。 “大师兄。”少了一条右臂的秋华,声音哑的像是木屑在与油纸摩擦,“秋暮师兄,气息又弱下去了。” 秋石眼神一颤,侧首看去。 秋暮的伤痕从小腹直至脖颈,衣袍俱裂,伤口处贴着十几道黄符,也只能闭合皮肉,让出血的速度减到最低,而不能彻底止血。 但切开了血肉的伤势并不是最严重的,真正可怕的是,有一股臭味,从他下身传来——他的肠子已经断了。 秋华嘴唇发黑,再度开口:“大师兄,我们是撑不住了,你省着些灯火吧,也许还能自己冲出去。” “闭嘴,守神静气,不要胡思乱想。” 秋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左手的灯笼吹出。 这口气好像无视了灯笼的阻碍,直接吹动了里面的蜡烛,灯火摇曳,噼啪轻响,灯光更盛。 他把灯笼提得更高了一些,几乎压在秋暮头顶,维持着他最后一口气的生息循环。 “我二十六只纸鹤都被击落,但符纸护着的那只信鸽飞出去了,日落之前,那只鸽子就会飞回真武祠,师父师叔他们,就快到了。” 秋华勉强动了动唇:“故意的……” 这些老宅子里面,足足有十二个在邪道上闯出过名堂的术士,伏杀他们。 虽然被他们拼死杀了七个,但其他五人的实力明显高出一档。 白纸扇罗师爷、猴官唐智、人屠子赵千牛、万户甘蔗瓦庆、文老板。 这五个人里头,前三个是当年五府水盗大战中,身经百战,逃到海上去的余孽。 后两个,也是这些年来背了整个交趾十五府通缉的要犯,瓦庆赏银五千两,文老板赏银七千两。 这五个人要是舍得受伤,秋华他们只怕根本没有搏杀其余七人的机会。 更别提这五个人手底下藏着的那些尸鬼妖物。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但,他们却不知道。” 秋石眼神死寂的看着自己的灯笼,后半句话吞在肚子里。 ——他们根本不知道师父、师叔连起手来,到底有多强。 只要师父、师叔在真武祠,只要他们收到了消息。 秋石的眼神缓缓转动,看向了前方的那一片屋顶。 在他的眼睛里面,那黑色的屋顶,空空如也,只有瓦片和月光。 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就在此时此刻,就在那屋顶上面,一双双戏谑的目光,正在打量他们师兄弟三人。 就像是看着蚯蚓被串上鱼钩之后的挣扎。 事实上,那五个人现在确实站在屋顶等着。 文老板穿着老旧灰色儒袍,头发花白,用两根细杆毛笔做发簪,老神在在的把双手拢在袖子里,抬头望月色。 “老头子这个局,从正午延伸到现在,所谓子不过午,午不过子,到子时的时候,就要难以为继了,罗师爷,你当真还要再等下去吗?” “再等等。” 罗师爷手上拄着一根四棱短杖,老到满脸都是褶子,眯着眼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皱纹。 “文老板你放心,能到这里来的只会是小辈,你就算拖到子时撤了幻术,只凭他们三个,也足以把这群小家伙一锅端了。” 文老板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千牛手拿钢刀晃了晃:“我倒是想会会那个九鹤,听说当年五府水盗那一战,他可是大出风头。” 罗师爷只是笑着:“那个牛鼻子可不能让给你,你要是真有兴趣,不妨去试试那个真武祠大弟子藏着掖着的那一剑。我看一个时辰前,他那一剑,有可能把你们某一人拼成重伤,可拖到现在,最多只能用命换你们的轻伤了。” 赵千牛跃跃欲试。 文老板猛的转头看向老宅正门那边:“终于来了,呵呵呵,看你们能在老头子的局里走出几步。” 随着他这一句话落下去,整个老宅里面的各处光影都浮动起来。 地上的水面微妙的倾斜着,变化角度,一处处院墙,一栋栋屋舍,大堂,后院,每一个地方的景物,都被拉出了一片片相同的幻景。 同样的景致,却被调换方位,重排格局,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一百个人同时闯进这座宅子里来,也会看到一百个截然不同的宅院。 文老板,真名不详,十五年前事发,以风水局造幻术,亵玩七十三户人家,一百零二人性情大变,九十三人自尽,三十七人痴傻。 但进来的不是人。 大板车撞塌了老宅正门,带着千百点火星闯入前院,推车的人双臂一抬,整架板车连带上面一千多斤的东西全被掀飞出去,四散狂射。 下一刻,爆裂声连绵千百次。 火树银花,灿烂满天。 第三十四章 拈起刀子杀气清 大明军中的神火飞鸦、连子铳、虎蹲炮之类的东西,别说是知府的亲家,就是知府本人,仓促间也是弄不来的,但烟花爆竹,凭刘家的人脉关系,知会了县令之后,倒是可以弄来不少。 也是因为七月半快到了,南洋这里的习俗,要到坟上去烧纸,祭祖先,宗族间团聚放鞭炮,现在正是存货多的时候,一下子弄来一千多斤。 秋笛在老宅外面,拿他的法镜模糊感应了他三个师兄的位置,有九成把握是在后院。 关洛阳就选了从正门直冲。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天上次第炸开的烟花,有小部分掉在水里没来得及炸,但有些掉在水里之后,依旧连声爆炸开来,水花迭起。 处处火光、硝烟、水响,好大的动静。 但其实,关洛阳是把整个板车上的这些烟花爆竹掀翻出去、抖散开来的,不但散射到整个院子,甚至还落到了大堂的屋顶上。 这种密度,或许能炸到普通人重伤,对有些身手、又懂法术的人来说,却最多算是有点小麻烦。 屋顶上的几人各施手段,或闪或挡。 赵千牛钢刀一舞,没一个烟花近得了身。 文老板侧身挥袖扫了两下,打落了几枚爆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维持着风水幻术,外面的人看不到屋顶上的人。 可就在看见那几枚爆竹被自己改变了轨迹,跌向一边的时候,他脑子里像是有一点明光闪过。 “嗯?” 堂前满院烟火炸散之间,忽然爆起了一道最大的水花,轰哗向前。 关洛阳重脚连步踏地,地上的水还来不及合拢,就被他后续的步伐劈开,整个身子几踏之间蓄势发力,从院子中间嗖的一下就上了屋顶。 一刀出鞘。 秋笛的八卦铜镜这个时候,牢牢绑在他左手手腕内侧,镜面冰冷并未发热,眼前这些看不见的人,不是同门。 咻! 破邪的古刀在眼前发出一声尖啸,像是斜着斩开了一层虚假的幕布,顺便切开了藏在幕后的那个老头身体。 关洛阳侧身弓步移位,古刀的刀锋刚好跟赵千牛的钢刀拼上,刀刃相抵,碰出一串火光。 文老板看着那边两刀相拼,感受到斜着掠过身体的那股冷意,变成了热意。 鲜血喷薄而出,尸体倒落时,分成了两截。 血色在屋顶上蔓延开来的时候,那边双刀惊险遮拦,逆向挥斩,间不容发中已经对拼了十几次。 这样拼刀,是最伤刀刃的做法,一般的刀这么拼上十几下,基本也就废了。 关洛阳和赵千牛都是用刀的行家,要是平时,绝不肯这样浪费自己的刀锋。 但他们两个这个时候靠的太近,又都惊讶于对方挥刀的速度,除了高强度的连续对砍硬拼之外,竟然没有任何机会变换风格。 火星四溅,铿锵爆鸣。 关洛阳察觉脊背微寒,忙将胸腹一振,吐气开声,刀身偏转。 当!!!! 两把刀劈在一起,赵千牛虎口震出鲜红的血,眼看着自己的刀断裂开来,对面那把刀劈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的钢刀不是被斩断的,而是被砸断的。 关洛阳用的是刀背。 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加力,如果刀锋拼刀锋,可能关洛阳的刀也会一起崩断,但用刀背,可就不一样了。 靠着练气大成的爆发,他用刀背崩断对面的钢刀之后,从对方脖梗劈下去,砸断赵千牛粗大的锁骨,卡在断骨之间。 关洛阳刀都来不及抽,侧身一闪。 笃,噗,嗤! 三根铁签子擦身而过,钉在赵千牛身上,一根刺进脸上的骨头,一根穿肺,一根穿肠。 关洛阳退到屋顶一角,半侧身看过来。 他这时候才有空细看屋顶上一共有多少人。 除了刚才砍死那两个,还有一个提杖老头,一个身边蹲着小猴子的斗笠蒙面怪客,一个指缝里夹满了铁签子的瘦小青年。 罗师爷一双细缝老眼猛的瞪大了一下,就算又重新压回去,眼睛还是显得比之前大一些。 “你是什么人?” 他心中震怒:哪儿来的这么个杀胚?!! 一个瞬间,他就能肯定,这绝不是奉诏真武祠的人。 那些道士打妖怪斗小鬼,平生的战斗也绝不算少了。 可驱邪是驱邪,杀人是杀人,绝不能混为一谈。 就算是九鹤那种参与过围剿水盗,见过大场面的道士,也不可能有这种见人就杀的杀气。 情况不明,正道失陷,九鹤即使同样能感应到那些小道士的大致方位,仍免不了会束手束脚。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是真的胆子小了,而是阅历丰富了之后,联想能力强,顾忌的太多,怕误伤,怕结仇,怕杀了特殊的人之后牵连太多,难以收拾。 毛头小子莽撞,有胆气却没手腕,抓不住真正的战机,老江湖能肆无忌惮出手的机会又太少,只有一种人是例外…… 南鞭炮仗的响声基本已经没有了,但有些大烟花的动静,还在继续。 夜空烟火明灭,罗师爷盯着关洛阳,越想越有些发毛。 刚才这人跟赵千牛交手那几招,就能看出来,正儿八经面对面的话,一个赵千牛就能缠住他,两三个一起上,杀他也不难。 可结果却是一个照面,五个人里死了两个,死得太憋屈了。 这种自己创造机会的眼界,动刀子的果决,甚至让罗师爷想到了他所追随的那个人。 那个当年统一五府水盗,以女人的身份坐稳了大头领位置的杀星。 屋顶短暂的对峙中,后院传来木头破裂的响动和水声。 秋笛潜水而至,打破老宅朽烂的后门,闯进了后院。 “师兄!” 秋石本来正在关注那屋顶上的状况,闻声转头,脸上神色一变,疾声喝道:“小心!” 后院里,格外昏暗,除了秋石手里灯笼所照亮的范围,其他地方似乎都隐隐绰绰。 就在秋笛踏足进来的时候,四面八方都传来叽叽喳喳的怪叫,黑暗里面,一个又一个迅捷萎缩的短小身影,跳跃出来,扑向秋笛。 那种古怪的动物,像是猴子被剃掉了所有毛之后,又涂上了一层青灰色,但黑指甲尖锐修长,泛着金属光泽,却绝不是猴子能生长出来的模样。 屋顶上的斗笠怪客——猴官唐智,碰了碰手上的响板。 后院那些怪猴子,就有大半像球一样弹射起来,朝关洛阳蹦跳扑抓过去。 第三十五章 一波未平 这些怪猴子虽然看起来像是活物,但其实它们往屋顶上弹射过来的时候,脚掌踩地,地面上那一层积水,根本一点水花都没被溅起来。 显然是那种不具备实体的鬼怪。 关洛阳猛一探身,先抢回了赵千牛尸体上的古刀。 瓦庆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在他肩头刚动的时候,就已经射出了手里的铁签子。 却没想到关洛阳这一跨一抓的动作,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身体移动的速度,几乎跟飞射出去的铁签子一样快。 打向原位的三根铁签子射空,剩余的五根,被他回身一刀,全部扫落。 怪猴子与折射出去的尖锐铁签穿插而过,体表分毫无伤,但紧接着一把阴绿花纹的长刀斩来,切开了青灰色的躯体,顿时激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尖叫。 被这一刀斩过的怪猴子,当场炸成了一团翻卷的青色烟雾。 其余怪猴不知恐惧,仍然前仆后继的扑咬过去,整个宽阔的大堂屋顶,好像都要被这些怪猴子的身影所占据。 但关洛阳挥刀之快,哪里是这些怪猴子能够比拟的,左劈右扫回身旋切,刀风刀影,几乎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模糊起来,所有靠近过去的怪猴子,全都被法刀斩断。 有些直接被从头劈到躯干,当场炸成烟雾消散,有些若只是被斩断肢体,或被抽打出去,则在烟雾涌动之间就会恢复伤势,重新扑回。 南洋河谷森林里面,有些地方猴子的数量比人还要多,猴官唐智所掌握的这一门异术,以猴鬼害人,虽然每一只猴鬼都不会比真正的猴子强出太多,可正是胜在数量惊人。 关洛阳这一被围起来之后,短时间内,竟然有一种周围怪猴怎么杀都不见少的错觉,青灰色的猴影扑跳于阴暗处,汹涌不绝。 罗师爷手上四棱短杖攥紧了一下,眼睛死盯着关洛阳那边,但在松弛的脸皮一颤之后,还是选择先杀他们今天真正的目标。 呼!!! 他身子一歪,像一只硕大的灰色蝙蝠,朝着后院那边滑翔出去。 秋笛在挥动法剑,应付猴鬼之余,抬眼觑见了这一幕,袖子一抖,一枚小小的三角令旗就迸射出去。 这令旗,旗杆是精钢打造,七寸长短,筷子粗细,布满朱砂纹路。 旗面小巧,一面黄,写了个“定”字,一面绿,写了个“影”字。 真武祠法器,射影拘形旗! 令旗正好射在罗师爷的影子上,钉入地面。 罗师爷身在半空,感受到一股拘束的力量挤压过来,左手食指中指往丹田一打,轻喝一声:“脱壳!” 空中如硕大蝙蝠的身影,一分为二。 那件宽大的袍子像凝固了一样,悬浮在半空中。 罗师爷本人则已经手持短杖,飞落下来,杀到秋石灯火照耀的边缘。 秋石眼神一缩,左手灯笼一晃。 光影迷离间,有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从秋石身体里走出来,一者向左,一者向右,都是提灯带剑的模样。 三名道士同时出剑。 武当大名鼎鼎的“七星幻灯咒”剑法,法武合一的绝学。 当年国姓爷收复江南,北武当主脉,欲南迁至泉州武当,遇到两千精兵追击,武当七十二剑客同使七星幻灯咒,分化身影数百,且战且走,拖延了足足半个时辰,从容撤退。 敌军折损两百有余,人马俱亡。 这门法咒,秋石虽然只练到第三层,也已经足够展露出铁甲俱断、当者披靡的锋芒。 罗师爷面对这一剑,只把手里短杖一抖,四棱木杖居然“唰”的一声,展开成了一把巨大的折扇。 这把扇子,扇骨长达三尺有余,根本不是文人雅士随身使用的风雅物件,而是江南人家展开来之后,常年累月放在大堂里,供客人观赏扇面上书法、图画的大摆件。 可这种观赏品在罗师爷手上运使出来,双腕一压,只有巨石当头砸落似的凶狠粗蛮,硬生生用扇面把三道剑光压了回去。 嘣!!! 秋石手里的长剑被压断,两道幻身同时消失,可他两名师弟就在身边,退让不得,只得拿断剑与灯笼一起向前招架过去。 罗师爷手腕一转,偌大的折扇侧翻,让断剑与灯笼往一边荡开,扇面边缘如同一把利斧竖立起来,疾推向前。 秋石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这把扇子开膛破肚,忽然又有两把剑分别从侧面刺来。 一把剑刺入扇骨的缝隙,卡住扇子,持剑者是独臂的秋华。 另一把剑直取罗师爷要害,是秋笛攻敌之必救。 罗师爷只分出一手,便夹住了秋笛的剑尖,手指错动之间,将直刺而来的长剑夹成数截,抖射回去。 秋笛急忙后撤躲闪,仍被一截断剑击穿左肩。 巨大的折扇仅凭右手的腕力就翻动起来,将秋华的剑脱手夺走。 但秋石已经得到机会,抓着他两名师弟的腰带,纵身往前一扑,闪过了横空扫过的大扇。 罗师爷一斩不中,扇面重合成杖,脚下滑步追杀,对着秋石背影抽打下去。 折扇抽到一半,罗师爷猛然抖腕急收回来,往自己耳侧一挡。 啪!!!! 一枚铜镜打在他合拢的折扇上,铁木质地的扇骨被这块镜子打出了裂纹,铜镜的边缘彻底变形,弹落在地。 罗师爷握扇的手都略微麻了一下,扭头向屋顶看去,只见屋顶上一条人影被砸了过来,在后院砸出一大捧浑浊的水花。 那是瓦庆,他左手空空,右手变形贴在腹部,夹在右手指缝间的几根铁签子,被刚才那一记鞭掌,拍的倒射入自己的肚子里面。 屋顶塌了一小块,唐智掉进了那个窟窿眼里,所有的青色烟雾都往那个窟窿涌动过去。 烟雾收尽的时候,屋顶已经没人!! 罗师爷的视线受惊似的向下一压,正好瞥见大堂后窗射出来一道白中泛青的刀光。 折扇抽落宝刀,撞碎窗户的人影就到了眼前。 关洛阳一手压住折扇,右手进肘撞胸,积水迸裂,地面凹陷,力道从脚底下传到上半身,这一晃肘,能把一块有人这么高的假山石打碎。 罗师爷中了这一肘,人飞出去撞在后墙上,声音却不对,仔细一看,是个稻草人。 秋石眼前,烟气一扭,老头现身,一只干枯瘦削的手掌,对着他咽喉削了过来。 断了肠子的秋暮,被秋石拎在手里,这时乍然一昂头,一口黑血喷在罗师爷脸上。 罗师爷的手顺着惯性劈在秋石脖子上,把他打翻出去,却因为猛然刺入脑海中的一股眩晕,已经失了九分力道。 秋暮这开膛破肚的伤势,是被罗师爷的折扇划破,扇上有剧毒。 毒血喷在罗师爷脸上,直接从他眼珠子渗透进去,眼球布满了血色,略微往外突出,眼眶泡肿,极其骇人。 他哀叫一声,估摸着秋石跌出去的方向,手往怀里一掏,好像还要往秋石那边撒什么东西。 关洛阳身似跃马,一拳追过来,用的是一股柔劲,拳头好像布锤一荡,击中罗师爷的脑门。 罗师爷干瘦的身子晃了一下,倒在污水之中。 被毒血泼到的眼珠子,落水之后,依然睁着。 哗啦—— 关洛阳一手把他揪出水面,探了一下鼻息,对其他几人摇了摇头。 这老头看起来是领头的,关洛阳倒是有心留个活口,可那毒血好像毒性太烈,又是直接从眼入脑,已经把他毒死了。 “秋笛,怎么是你和这位仁兄过来,师父师叔呢?” “他们……” “他们恐怕也要遇到麻烦了。” ……………… 数十里之外,山脚下的小路上,几顶轿子和十几具身穿兵丁服饰的尸体,残破散落在周围。 但更多的人从荒草之间站立起来,形成重重包围,有鹰钩鼻子的秃顶老者,有手上装铁钩的赤身大汉,还有人坐在竹轿上,僵尸抬轿,有妖道一身紫袍,手上把玩着女人胫骨做成的笛子。 更多的人脸色深沉,统一黑色斗篷盖在身上,一言不发。 九英道长手里的铜钱法剑,被毒血所污,红绳断裂,铜钱洒落,不怒而威的扫视着形形色色的那些人。 “都指挥使的信物是真的,来请我的人,却是假的。” “都指挥使家里老太婆犯了痰症,只是想遵循旧例,到真武祠求一瓶月露丸而已,根本没有请你本人过去,不过他的手下出门没多久,就被我们弄死,替了身份。” 校官模样的皮甲中年人,往脸上一抹,揭下来一张人皮,露出雌雄莫辨,红唇粉腮的妖娆面孔。 这人笑道,“你们真武祠之中,以九鹤那个死牛鼻子法术最深,七星幻灯咒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层次,一人七化,人所共知,不过这回我们来杀你的阵容,可是跟九鹤那边的差相仿佛啊。” “九英道长,荣幸的上路吧。” 妖娆的年轻人拍了拍手,身边几名术士或笑或吼,一同杀出。 九英道长摸上了自己背后背着的一个蓝布包裹。 头发遮了半边脸的紫袍妖道,吹响骨笛,周边众人的影子先后颤动了一下,最后这股波动,全部加诸到九英道长身边。 他脚下的影子像面团一样被拉长揉扁,刚才散落在地的铜钱法器被那影子扫过,或是崩裂,或是弹起。 这是扰乱灵机的邪曲,正道的法器最注重秩序,被这样的邪曲扰动,无论九英道长背后是什么法器,都得被压下至少五成的效力。 裂帛的一声响彻四周。 最先冲出去的几名术士,变成了无头的血柱,各自喷起两三尺高。 碎布落地,九英道长双手一合,一根粗若儿臂的铁棍,杵进了刀柄里面,机关发动,锁扣卡死。 “若论法术,九鹤师弟确实在我之上,但你们没查到过,贫道在武当,是练刀的吗?” 话音未落,带刀的轩眉道士,已经杀进人群之中,重达六十四斤的春秋大刀,在他手里,像被狂风卷动飞过草地的一片羽毛。 但不管是钢筋铁骨,祭炼十多年的僵尸,还是自恃邪术,能让皮肉如绵,脊椎如蛇的术士,遇到了那羽毛飞舞一样的刀影,都只有血肉模糊,四分五裂这一个下场。 少了一条腿的妖娆年轻人,重重摔落在地,惨白着脸吹响了藏在舌下的哨子。 九英道长在血雨之间横行的步伐,莫名止住,回首看去。 那些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一个一个膨胀、拉伸,最宽松的衣物也无法拘束那样的身影。 当那群人停止变化的时候,九英道长的身高,已经只能抵到他们腹肌的高度。 吼!!!!! 似有若无的吼声,卷过草地,吹到林中。 健硕庞大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纵起,扑向了提刀的道人。 九英道长抬起头来,道袍染血,一气绵长入腹,挥刀。 第三十六章 风波涌 刘府中,秋暮、秋华平躺在客房。 秋石正拿细线,给秋暮缝合他肚腹之间那一道骇人的伤口。 旁边秋笛手捧一个瓷碗,碗里已经加了好几个小瓶子里面倒出来的药粉,此刻又有三张纸符盖在上面,缓缓燃烧,纸灰都渗入液体之中,水面咕嘟嘟的旋转着,形成了一种如青苔般的深绿色。 秋石接过那碗符水,拿一个干净的毛笔,搅拌着粘稠的液体,一层一层的刷在蜈蚣状的伤口上。 伤口周围的肌肤是一种浸泡后的苍白,让这些深绿的液体格外醒目。 关洛阳倚在门框那里,神情微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有法术存在,这帮道士这么做,肯定是真正有效的,但是,那么脏的水直接往刚缝合的伤口上喷,从视觉上来说,还是有点让他不太好接受。 碗中符水只剩一半的时候,秋石扶起伤员的头,直接给他灌了下去,嘴唇都染成了绿的。 给师弟盖好了轻柔的蚕丝被子之后,秋石直起腰来,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双脚却平地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秋笛连忙探手扶住他。 秋石之前在老宅里面撑持了大半天,本来就神思耗竭,得救之后吞了一瓶药丸,就马不停蹄的把两个师弟带到刘府这里来,除衣救治。 持续半个多时辰全神贯注的忙碌,他现在也快到极限了。 “还好你带来的药够多,可惜秋华师弟那条断臂是被猴鬼附着,骨髓坏死,已经接不上了,接不上了,唉……” 秋石声音越来越低,靠在秋笛身上,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秋笛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一损两重伤的三名道士,全部入睡,秋笛就悄悄关上门,跟关洛阳来到外面。 “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关洛阳关心了一句。 秋笛按了一下肩头,道:“那是我自己的法剑,清正凝然,不染邪气,虽然是贯穿过去,但其实伤口不大,也没什么后遗症。有丹丸外敷,三四天之后就能恢复行动了。” “只是,我有些担心师父师叔他们……” 罗师爷、猴官唐智那几个人的特征都太明显了,秋笛虽然在真武祠算是年纪比较小的,但也知道他们的来历,都是当初五府水盗中凶名昭著的人物。 那时大军围剿,船队追击,这帮人只剩下少许残党,被追杀到海外,销声匿迹已久,没想到这次出现,居然敢主动设局针对奉诏真武祠,显然是又积蓄了势力,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那么,作为昔日召集各府术士参战的重要人物,九英、九鹤,必定更是这帮人的眼中钉。 关洛阳说道:“你之前不是提到过有什么纸鹤传信之术,说你自己造诣不够,没办法追你两位师长的气息,那么你那些师兄弟里面,有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耐的?” 秋笛摇头:“纸鹤传信术,我们众师兄弟之中,大师兄练得最好,但也只是能做到从各地向真武祠传信罢了。我所知道的人里面,唯有九鹤师叔,能在掌握生辰八字的前提下,向三百里以内任何一人传信。” 关洛阳道:“那就只有等了,九鹤道长还不好说,但九英道长是有明确去处的,请人传信跟都指挥使府上联系,探问一下,应该就能知道他有没有出事。” 秋笛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道:“那些邪术士身上我翻看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他们的尸身都被邪气浸染,不能听之任之。” “尤其是那个猴官唐智,他死了之后,那些猴鬼随之消亡,都有一点精纯的邪气回归体内,只怕三日之内,头发指甲就会激长,犬牙外突,产生尸变的征兆。” 关洛阳道:“那就烧了?” 秋笛说道:“赵千牛和瓦庆可以直接烧,烧之前你让刘府的人做个证,领了赏银便是,其他三具尸体,却要带回真武祠先扫除秽怨,否则烈火一焚邪气流窜,可能导致附近百姓梦魇缠身,罹患重病。” 关洛阳默默点头,对这些邪术士的危害性,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虽说正面打起来,这几个人也就是一练大拳师的水平,最早被砍死那个老头,甚至连大拳师都没到,可大拳师明刀明枪,哪有他们这么险恶,居然死了都能遗害人间。 第二天一大清早,刘府的人就送来酬劳,刘老太公服了秋笛的药之后精神大好,亲自出门,千恩万谢。 秋笛借刘家渠道,让成阴知府转交信函,向都指挥使府上探问,注明回信之时,直接送到真武祠。 随后,关洛阳他们婉拒了在此久住的建议,只让刘府准备了几辆马车。 那些尸体塞进一辆马车里,另外秋暮、秋华各躺一辆马车。 尤其是秋暮现在还不怎么能受颠簸,秋石就在他那车厢里,铺了好几条棉被,又在车厢的八个角上各贴了一道守静安镇符咒,能在动中取静,坐于船只车马上,如处平地。 从刘府回真武祠,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但他们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却发现石阶前已停了七八顶轿子、四辆马车。 还有一些气派的软轿法驾,或是以丝绸扎成莲花,缀饰于纱帐内外,或是大水牛背上安放座椅,椅背雕刻仙鹤太极、锦鲤祥云等等。 不少打扮殊异的和尚道士,在这些法驾周围静候着。 不过这些人都很有礼数,并未堵住直通石阶的道路。 关洛阳他们的马车,直停在石阶前,顿时引起众人关注。 一名小道士率先甩动拂尘,稽首一礼。 周围众人相继行礼,秋石、秋笛也从马车上下来还礼。 关洛阳跳下来,悄声道:“这些人是?” 秋笛嘴唇微动,声音低如蚊呐:“都是有真手段的派门中人,不过,留在山下的是晚辈随从,正主应该都上山去了。” 正说话间,山上有道士下来,匆匆到了眼前,年约三十,蓄有浓密乌亮的短须,双目明澈。 “大师兄,秋笛,你们可算回来了。” 秋石说道:“秋良,怎么回事?” 秋良面上有些许焦躁之色,道:“我们几个早上刚回来,粥还没喝完,各方前辈就都到了,说是要来找师父师叔,商量下个月十五,中元玉箓大醮、盂兰盆法会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变局 既然真武祠来了许多客人,关洛阳他们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由关洛阳和秋笛,把伤者和尸首转到后山,再运上去。 秋石作为大弟子,即刻随同秋良,去见那各方派门的前辈高人。 邪术士的尸体送到镇邪堂,两名伤者也在院中安顿好了之后,秋笛就也到正殿去了。 关洛阳毕竟不是真武祠的人,那种场合,不适合贸然进去旁听,就留在后山院落里看刀。 这把翡翠花纹的古刀,不愧是在秋笛的描述中,已经能够半夜啸叫的宝物,跟赵千牛的钢刀硬拼那么多下,只是多了一些划痕。 只是最后关洛阳爆发力道的那一下,终究还是太刚猛了一些,刀背崩断对方钢刀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关洛阳轻轻抚摸着刀背,手指去到刀尖的位置时,又回转过来,右手松开,仅凭左手一根手指,挑在刀身一侧。 这里恰好是长刀重心所在,刀身横陈,不摇不摆。 他所学的金眉刀法,是以峨眉山白眉拳的器械手段“飞凤单刀”为基础,结合了明朝《剑经》《手臂录》《单刀法选》的一些武术理念,经过田公雨在战场上实际尝试,取长补短,多年演变而来。 这套刀法吸取了当年东南沿海抗倭的一些经历,取长补短,所以颇为看重刀身弧度和拔刀一瞬间的运用。 而现在关洛阳手上这把古刀,刀背笔直,刀刃略宽,刀尖过于淬利,在他运用起来的时候,实则是有些不顺手的。 还需要经过一些细心的感受和磨合,才能够让这把刀也做到如臂使指。 关洛阳把刀往上空一抛,右手接刀,步伐旋转有序,长刀绕身舞动,上刺下撩,横旋竖劈,进退有度。 一趟刀法练下来,院子里面一块七尺大小的地方,出现了如乱麻般团团缠绕的足迹。 他衣袂飞舞,甩袖收刀,转头看去。 门口,秋华拍了拍肚子,赞道:“好刀法,我要还是双手都在,一定要拍手叫好,拍的更响亮一些。” 关洛阳绝不戳他伤疤,直接把话题扯到刀上,道:“还是多亏了这把好刀,要不是秋笛把这刀借我,面对那些怪猴子的时候,我估计就得手忙脚乱,左右支绌了。” 秋华说道:“其实师父嫌这把刀太轻,才会供在镇邪堂中十年不用,近两年来,这刀渐有灵性,夜里躁动,师父已经想要选一个合适的主人,把它送出去了。” 他断臂重伤,面无血色,但这时候精神倒还不错,笑着说道,“我听秋笛讲,恩公全名关洛阳?” 关洛阳点点头:“我才二十出头,别把我叫老了。” “好吧,关兄弟。” 秋华说道,“你知道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吗?” 关洛阳道:“秋笛没说。” “师父、师叔当年是在一处古战场里掘出这把刀来的,师父为它取名沉舟,师叔则说,这刀既然重见天日,何必再取朽物的名字,于是用谐音唤作,成周。” 秋华忍不住哈哈笑道,“也真是跟你有缘。” 西周时代,洛陽城,就被唤作成周。 秋华的意思,其实就是把这刀送给关洛阳,不过毕竟他师父不在,这刀的归属,终究不能算是尘埃落定,所以他也没有把话说死。 先把这番话讲出来,就是让关洛阳安心点拿着这把刀。 院外传来秋笛的声音。 “这帮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真是……” 他脸带气愤的走进来,被关洛阳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正殿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那帮人来,为的是中元节法会的事情。 从秦汉以来,交趾虽时而为藩国,但种种文字变迁、节日习俗,都早已经从中土皇朝传来,随中土之变而变。 中元大醮、盂兰盆会,在交趾也已经是绵延了千百年的习俗。 每年的七月十五,道士和尚,乃至于那些神汉巫婆,为死者超度,求其安宁,为生者祈福,求其平顺。 实际上,本来这类事情统一称作盂兰盆会,只是大明崇尚道门,八十年前,陈永华收复交趾之后,百姓南迁,奖励开垦耕种,道门声势亦略微一振,所以又加上了中元大醮的说法。 到了四十年前,武当动源道长,奔赴交趾,大修奉诏真武祠,借朝廷大义与交趾十五府各派门,论道斗法,定下联盟之约。 皇帝御赐玉箓大法师符令,作为盟约信物,一旦有术士大举为祸,执此符令,可以召集十五府正道派门,平祸安民。 持有这符令的派门,自然而然成为当地中元大醮的主持者。 这种事情是约定成俗,本来各方派门的人,只要等到七月十五当天,接受指引,各自巡行上场就行了,根本没必要这么早来找九英道长他们商量。 可今年成阴府的这场大法会,有许多特殊之处。 因为三个多月前的那场地龙翻身,波及全府十余县,灾邪频出,受害者众多。 大明京城那边,又派越王郑规巡抚交趾,慰问民生,可能将与交趾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一同抵达成阴府,在下个月十五那一天,亲自到场,祈天佑民。 越王身份贵重,自不必多言。 而承宣布政使司,主掌交趾十五府的民生财务,提刑按察使司主控交趾全境的刑事缉盗事宜,也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 故而这一回,成阴府中元节法会的隆重,将远超以往。 勒石庙的方丈法师韦顶公,连同摩天寺阳莲大法师,就知会了附近各处道观寺庙的人,一同过来商议。 平时淡泊名利的出家人,真正遇到了这类事情,居然还不能泰然处之,这番作态,简直热切的像是那些最喜欢巴结权贵的乡绅豪商。 关洛阳抱刀而立,低笑了声,说道:“他们来的未免也太巧了吧?” “你是说……”秋笛迟疑了一下,“不太可能,阳莲大法师当年超度那群水盗术士,是出手最狠,战果最丰的一个。况且上门的人里,还有三清观致远道长、圣母庙元元法师,这些与我们师长交好的前辈。” 秋华说道:“韦顶公这人,本来就是个俗不可耐的性子,甚至愿意去逢迎马强那种人,一旦听说越王将至,他会牵头联络各派,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奇怪。” 关洛阳说道:“九英、九鹤两位道长不在,那他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他们准备在山下镇子里住几天,等到师父回来。” 秋笛话还没说完,正殿那边忽然嘈杂起来。 关洛阳耳力最佳,凝神一听,分明听到秋石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一声低吼。 第三十八章 七盏灯 奉诏真武祠,正殿前方是方砖铺地的广场,广场中心放着一座能到人胸口高的大香炉。 秋石这个时候本来已经绕过香炉,把各方派门的前辈送到下山的台阶前。 但那条长长的台阶上,却正有几个挎着腰刀、做兵卒打扮的人,抬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上山来。 领头的那人看起来是个官比七品的把总,身材雄壮,上前两步,抱拳说道:“是秋石道长吗?” 秋石被一种不安的感觉所包裹,手指下意识的弯了一下,说道:“正是贫道。” 那人有些恻然,说道:“是这样的,都指挥使大人原本派人向真武祠求药,但久候不至,老夫人病体难支,于是又派本官分三拨人马急行探问,却在出交州府的时候,见九鹤道长漂在水上……” 周围僧道众人纷纷侧目,脸上神情不一而足,但都夹杂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韦顶公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秋石一言不发,急行几步,要伸手去揭开白布,却被把总一拦。 他骤然扭头,眼中浮出几条猩红的血丝。 那把总心头一惊,连忙解释道:“九鹤道长身上似乎有剧毒,我有几名兄弟碰到他之后,倒毙当场,还是用竹竿将他挑到岸上,架入马车运来,秋石道长切勿贸然触碰。” 说话间,把总刀鞘一偏,用刀鞘末尾挑起白布一角,露出下面一张惨白、发灰的面孔。 秋石全神贯注的看着这张脸,双拳紧握微颤,喉结滑动,发出一道嘶声闷吼。 旁边僧道众人涌来。 “九鹤道兄!” 三清观的致远道长在近处看了一眼,悲慨长叹,从袖里抽出三根线香,持咒念诵。 “上清洞玄,晃朗太元,清净法体,全身而坠,三五火车,祛邪破瘴,灵官大将军破秽来谒,急急如律令。” 致远道长一篇法咒念完,手里三根线香一合,揉成了一把香粉,往九鹤道长身上一撒。 那一把香粉无风自燃,千百点火星伴着一阵强风吹过,揭开白布。 火光香气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向下坠落,笼罩在九鹤道长全身上下。 没了白布掩盖之后,九鹤道长的尸身更显悚然,心口处有一个穿透胸膛的窟窿,左臂胀大,比大腿还粗,五根手指如同紫萝卜一般。 右边衣袖破损,小臂上有毒蛇牙印,那一块皮肤都发皱、萎缩。 但随着那些火星在九鹤道长的衣物、皮肤上,若隐若现,逐渐熄灭,香气越发浓郁,浮肿的左手传出像是放气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的粗细,右手的毒伤萎缩处,也重现饱满,毒蛇牙印里,流出两道青血。 待火星尽灭,香气淡去,致远道长脸上却更显愤懑之色。 因为他发现九鹤道长的尸体上,除了这些毒伤之外,至少还有十四道邪咒余韵,假如不想办法化解,再过几个时辰,这尸身恐怕就要融化成浆。 阳莲大法师踏前两步,一身大红法袍上,间杂着灿金、深绿的几道色彩,干枯嶙峋的赤脚往地上一跺。 咚!! 周边十几人都感到地面微微一震,一股似有若无的炎气,从九鹤道长尸身下方冲腾起来,使周遭空气都微微扭曲。 尸体道袍破损的一些地方,相继传出如同琉璃碎裂、枯木崩断、厚纸撕扯的声响,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邪咒残韵,被阳莲大法师摧枯拉朽的破去。 只是在九鹤道长肚腹之中盘踞的几道邪咒,还在负隅顽抗,散发出褐黄浑浊的一团微光。 阳莲大法师眉眼含怒,一只手掌伸出,却迟疑了一下。 只因九鹤道长的须发,已经在热力烘烤之下微微卷曲,要是他再加催法力,只怕反而要先损伤九鹤道长遗体了。 “阳莲大师,还是让我为九鹤道兄尽一份心吧。” 戴着尖顶斗笠、素白长袍的一个老婆婆,抬手示意,让那几个兵丁把九鹤道长的尸身放下。 这老婆婆,正是圣母庙的元元法师,也有亲近者,称她元婆婆,庙里供奉的是百余年来受广泛推崇的柳杏圣母。 柳杏圣母,在传说中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儿,因跌碎了玉剑,受罚下凡,化身而成,以尖顶斗笠为祈福信物,善能解人病老孤贫之请,在南洋,是一位上等福神。 阳莲大法师收了炎气,元婆婆摘下头顶斗笠,往前一抛。 斗笠旋转如轮,平平飞去,飞到九鹤道长脚下,又回旋过来,在他面部一绕,最后停留在肚腹位置,不断旋转,浮空不落。 那褐黄浑浊的微光,被斗笠吸取得干干净净。 元婆婆把斗笠接在手中,又抛了一回。 交趾诸多河流,基本都是红河支流,水质浑浊,发红发黄,九鹤道长从水中被捞起,身上也沾了许多污水泥渍,刚才又被阳莲大法师的法力烘干,更显得多处泥沙板结。 这一回斗笠飞旋而过,却是将这些污渍除去,让九鹤道长复归整洁。 秋笛赶到前面来,看见的已是这样的九鹤道长。 若不是心口处的那一个窟窿,这位旷达洒脱的道长,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空中一声雀鸣,大孔雀从真武祠中飞出,落在九鹤道长身边。 孔雀的尾羽扫过九鹤道长的裤脚,它绕着九鹤道长走了几步,未曾像往日一样探头去啄,只是低头抵了抵九鹤道长的侧脸。 九鹤道长再也不能按下它的脑袋,孔雀木然少顷,猛的昂首向天,振翅扑风,连声鸣叫。 鸣声之中,恍惚也有令人叹息的悲意。 关洛阳站在人群之间,看着这一幕,心头沉重。 不久前跟九鹤道长同行交流的那些场景,宛然还在眼前,还记得他在面馆里的低声微笑,却已经成了不可能再看到的回忆了。 九鹤道长的遗体被送到大殿之中,众弟子、道童,布置灵堂,披麻戴孝。 到了下午,消息传到山下,来吊唁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关洛阳看见老黑在石阶上几度徘徊,不敢进来,就主动靠近过去。 “是来祭拜九鹤道长吗?” “是你!”老黑还认得关洛阳,眼眶发红,哀声行礼,“贵人,能替我进去为九鹤道长上柱香吗?他是大好人,活神仙一样的人,不该这么早死啊,我偏偏还进不了这庙,你帮我去看看他吧!!” 老黑十分悲切,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但他的意思,关洛阳听出来了。 “好。” 关洛阳轻声回应,进了灵堂之后,向九鹤道长跪拜了三次。 他之前也只是鞠躬行礼,这三跪,却是替老黑拜的。 秋石在他起身时,扯住他衣袖,低声道:“那是老黑记面馆的老板吧,别让他留在那里,会被各位法师看到,带他从后山进客房的院子,这一阵子,就让他住在那儿吧。” 关洛阳道:“你知道他的事?” “师父告诉我的。” 秋石垂着眼,声音沙哑,“师父不吃面,从来不会去面馆,但师叔向他求了几个字,引起他的好奇,送出那几个字之后,当天晚上他就悄悄去看过了。” ‘主要是不能让我九英师兄知道,他是个老古板……’ 那天的话,音犹在耳,关洛阳默然数息,轻叹了一声,出门带老黑去了后山。 九鹤道长停灵七天,真武祠秋字辈的弟子全部赶回,但九英道长还是音讯全无。 整个奉召真武祠,沉浸在悲戚沉默的氛围之中,但悲伤和担忧的最深处,又隐隐有一些压抑的东西正在酝酿。 到了第七天,从各府赶来吊唁的,依旧有上百户人家,直到深夜露重之时,才略微冷清下来。 几十名道士披麻戴孝,提灯仗剑,默契起身,肃然的守卫在真武祠各处。 灵堂外被铺上了一层草木灰,从灵堂到山门,每隔一尺插一根竹竿,贴一张纸钱。 关洛阳受秋石的请托,用一股刚柔并济的力道,把这些竹竿硬生生刺穿石砖,直抵土壤之中。 他在山门处插下最后一根竹竿,抬头看去。 大殿门前,秋笛提着白灯笼站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灵堂。 秋石绕九鹤道长的遗体,摆了七盏灯火,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每一盏灯火之中,投下一张黄符。 人死之后,头七回魂,实则是一个飘渺的传说,有许多人的魂魄没有这个机会,又或者是回到阳间之后,找不到门户。 但九鹤道长修行有成,秋石又特地摆下了这样的阵仗,一定要让九鹤道长的魂灵,有机会再回阳间一次。 “于有道之士而言,身死,只是了结了红尘中这一生,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终点。” 秋石手舞法剑,绕行于堂中,口中诵唱着招魂法咒,心里也在默念。 ‘师叔,回来一次吧,回来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一切,回来告诉我,任何一点线索……’ 有风从山下吹来,绕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吹上去,每一根竹竿上的纸钱都被吹动。 呼噗!!!! 灵堂里,七盏小油灯的火光,同时窜起半尺高。 第三十九章 来而不回,争 客栈卧房之中,一盏油灯亮着。 脸盆架子上挂着毛巾,放得不甚整齐,毛巾的一角还在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韦顶公盘坐在床上,手里静静的拨转着一串念珠。 滴答,滴答…… 韦顶公蓦然睁眼,门窗紧闭,但脸盆架子上已经多了一只绿毛黄爪的大嘴怪鸟。 “法师。” 绿毛怪鸟嘎嘎有声,“不管是道士和尚,颂经礼佛,练法学术,其实心里都要先存着一份静气,可你心里好像比这滴水铜盆还要不安静啊?” 韦顶公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们做事太不小心,之前信誓旦旦,说是九英、九鹤、秋石,这三个都交给你们来解决,可结果怎样呢,秋石还好端端的在真武祠里面,九英也只是失踪。” 绿毛怪鸟歪了下头,道:“九英这个人,确实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本来以为只是靠稳重和辈分才做上主持的位置,没想到他居然藏得这么深。” “但以他的伤势,这七天下来,也绝对会陷入濒死的境地,就算侥幸不死,亦绝不可能有能力扰乱我们的计划了。” “至于秋石,哼,他们是请了个武夫助阵,才杀了我的师爷,等时候到了,那个刀客,我一定要亲手解决,折断他的四肢,披上皮囊,做我身边的狗。” 怪鸟的声音本来嘶哑,可说的句子若长了一些,就会逐渐趋于尖细,向它主人的声调靠拢。 韦顶公不满道:“那九鹤又怎么说?你们明明都杀了他,居然没有毁掉他的尸体,那几个小道士已经摆下召魂之法,要靠那具尸首,引九鹤魂魄在头七回转。” “你错了,他气绝落水之时,我们追下去的十四道咒语,全是用来毁他尸身的,不过水势湍急,一时间失了踪影,居然恰好在下游被都指挥使府的人捞到,也算是他运气吧。” 怪鸟盯着韦顶公,“你不用在意这种事,他就算回魂又能说出什么来,最多就是知道我已卷土重来,找他们报仇罢了。” “或许有聪明人会怀疑我们要在中元节法会作乱,可我们的计划环环相扣,步调紧凑,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查证,只能被局势裹挟着往下走,直到万马齐喑,大势底定的那一刻。” 怪鸟的眼睛眨了眨,就像活人的眼睛一样。 “我知道,当年我们失败过,败在九英九鹤他们的主导之下,所以你对真武祠的一切,都心有余悸。” “可你的目光不该只放在敌人身上,更该看看我们自己,我们现在,可不仅仅是当年五府之地的水盗那么简单啦。” 这番话一说出来,韦顶公略为有些闪烁的眼神,顿时一凝,手里转动的念珠也停了下来。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脸上振奋有光,喃喃道:“不错,我倒忘了,现在咱们可不是当初那树大招风,烈火烹油,孤掌难鸣的模样,咱们现在有靠山。” 绿毛怪鸟提醒道:“是盟友。” “不错,不错,是盟友。” 韦顶公神满意定,“你既然这样笃定,想必是已经有了确切的回信。” “连每一步具体的日子都约好了。” 绿毛怪鸟扑腾着翅膀从脸盆架子上飞起来,满屋子绕行,“你安心做好你这边的事情就行,以后不会有人忘了你该有的名位!去吧,去准备吧!” 聒噪的声音里面,怪鸟突然往放着衣柜的那个角落上一撞,消失不见。 守在房门外的两名和尚,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们对刚才屋内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半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不过很快,一个横须如针的大汉闯进来,就把这两个和尚彻底惊醒。 大汉进了韦顶公的房间,轻声耳语了几句。 韦顶公脸上有些许惊讶:“你可探准了?” “法师放心,不是我多达自夸,就这方面的能耐,我鼻子可比什么道门正宗都灵得多。” 横须大汉十拿九稳的说道,“他们防的严实,可我在百丈之外就能嗅那边的味道,整个仪式的过程里面,根本没有半只鬼往山上去。” 韦顶公彻底放下心来,气度从容,又开始拨动念珠,这一回,每一个念珠拨动的都异常缓慢。 “居然失败了,好啊,好。” ……………… “没有失败。” 真武祠之中,一群道士围在灵堂里面。 秋石看着那七盏已经熄灭的油灯,老神在在的说道,“明灯炽盛若斯,居然在顷刻之间烧光了灯油,不但说明我的招魂仪式成功,甚至是九鹤师叔也主动在阴间加强回应,才会出现这种异象。” 秋良不解:“这么说师叔魂灵清明,可能在阴间过得还不错,可他回魂的时机只有一次,既然能回应人间,为什么不回真武祠?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地方,更值得他耗费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吗?” 秋笛眼前一亮:“有!师父。” 周围不少道士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附和。 秋石却摇头道:“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幽鬼回魂,大多意识残缺懵懂,就算师叔能保持清醒,也只能去他知道确切方位的地方。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师父现在在哪里?” 秋笛脸上兴奋之色消退,眉头紧锁。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秋石释然,说道:“哎,师叔活着的时候,我们也猜不到他想干啥,死了之后就觉得能猜准他,也真是太自大了。可经过这一遭,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师叔魂魄未曾受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秋笛兀自不平:“但没有师叔的线索,我们要到哪里去报仇,要到哪里去找师父呢?” 对法术一窍不通,一直沉默的关洛阳,到这个问题上,终于有一点发言的余地,伸手拍了拍秋笛。 “你别忘了,这帮人报复的目标还有你秋石师兄,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销声匿迹。甚至他们可能还有一些更大的谋划,在近期之内,只要我们留心各方面的异动,肯定能捉到他们的狐狸尾巴。” 主神空间发布的任务,如道佛斗法,遏制战争之类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算是为关洛阳提供了一些线索。 毕竟任务限期只有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根本没有道佛斗法、没有战争契机,那这些任务也就不能成立了。 不妨再大胆点推测,所有任务都有紧密关联,那么现在这股设局杀人的暗流,极有可能是串起各项任务的一条线。 关洛阳默默想着:假如真以三个月为限期的话,这帮人接下来做事的节奏,恐怕会很紧啊。 第二天的事情,就印证了关洛阳的猜想。 在送九鹤道长下葬之后,刚回到真武祠没多久,一帮人就开始旧事重提,说起中元节大法会。 这一次就不是以商量的名义了。 而是…… “九英道长失踪,九鹤道长仙逝,固然使我辈扼腕叹息,但中元节法会迫在眉睫,却也不得不提。” 说这话的横须大汉名叫多达,站在堂中,对四座一拱手。 “真武祠显然不能再主持这场法会,那御赐的玉箓大法师符令,当年也明说是有德者居之,是不是应该重选执掌符令,主持法会之人?” 成阴府真正懂法术的派门其实不多,但为了给九鹤道长吊唁,这段时间,建平、新安、奉化、清化、演州等各府,都有寺院主事、术士高手赶来。 如今济济一堂,竟有三百余人之多。 多达的话刚说出来,还有人顾及与真武祠的交情,或自矜脸面,不肯附和。 但随着一小部分人开口赞同,这股声音很快就成为了主流,其他人纵然不开口赞同,也被视作默认了。 第四十章 实力 “诸位!” 眼看人声嘈杂之时,三清观致远道长起身朗朗一喝。 场中安静下来,致远道长缓声静气地说道:“九英、九鹤两位道兄,虽然不能主事,但秋石近些年来,随九英道兄进出,往来于我辈聚会之中,也得了不少高僧道友的青眼,显然是真武祠继承之人。” “既然他还在这里,那御赐令牌顺理成章,也当由他暂时代为执掌。” 秋石继承者的身份,这几年来是摆明了的,既然有致远道长挑破了这一点,一些与真武祠亲近的派门,自然不吝于在这个时候附上赞同之意。 甚至部分自知争不到御赐令牌的门派,这时候也纷纷开口,声援真武祠。 说白了,不管这回真武祠到底能不能保住御赐令牌,真武祠背后的武当还好端端的杵在那儿呢,大伙都是正派中人,讲面子讲规矩,没有几个想撕破脸的。 “致远道长说的也在理,要是平时的法会,由秋石道长代为主持也不是不行,可这回的法会,又哪能视作寻常?” 多达昂了昂头,先对致远道长行礼,才道,“成阴府十四个县,几十万的父老乡亲,在大地动之后,连着好几个月的妖邪灾鬼频出,哪一户人家不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往年的中元节法会,只是老百姓们遵循风俗,祭拜先人,尽一尽孝心,而这一回的法会,是实实在在的承担着数以万计的期望啊。” 几个月前真正在地震里受害的人家,其实不多,但因为成阴府地势特殊,地动之后诸气紊乱,种种灾异现象出现的太频繁了一些,不免让城乡之间百姓多想。 要知道这个时代,哪怕是没有遇到实实在在的害人妖物,只是远远看到了,或者从远方传来了一则流言,都能让人心里不太安宁。 每一番邪物害人的事迹传开,都等于是地震带来的恐惧,又被夸大了一次,一些蛊惑人心的传言,诸如“大明失道,天公降灾”等等,甚至已经传到周边各府。 当下的成阴府,说一句人心惶惶,并不为过。 这也是为什么越王巡抚交趾的差事,要请上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特地到这里来一趟,正是要借这场法会,祈天安民,稳定大明朝廷在交趾的威信,再宣扬大明的仁德体恤。 元婆婆斜着眼去看那多达,道:“若论威望的话,真武祠四十年来的经营,哪一回对抗那些邪道术士、降妖伏魔的时候,不是身先士卒,让百姓交口称赞?秋石只要接了真武祠的招牌,在座的还有谁敢说自己的威望一定盖得了他吗?” 多达哈哈笑了两声,脸上一团和气,说话寸步不让:“若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那么只要有背景威望,确实就足够让人信服,但问题是,中元节法会是实实在在的大法会,又不是乡间田头骗人的把戏。” “到了七月十五那天,中元大醮、盂兰盆会正式开启的时候,作为主持者,沟通各方派门法力仪轨,通达阴阳,安抚亡魂,所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一个。” “秋石道长是道家正宗,本事固然是远胜于我,但他年不满四十,只怕撑不住各派法仪流转、向亡魂传达生者祈愿的那份重担吧。” 实力! 在这个法术真实存在的世界里,这些和尚道士说到最后,也跟武夫没什么差别,还是要凭实力来说话的。 但要真是论起实力的话,秋石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 他是真武祠大弟子,自然是自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道佛正宗,戒骄戒躁,修行一向是稳中求胜,年轻时候,未必能有那些小派门传人进步的快,到了四十岁之后,才是厚积薄发的时候。 四十而不惑这句话,正是指这些人要到四十岁往后,才能学通经典,真正摸透一门法力的精髓,踏入人生中进步最快的一段时期。 三十多岁的秋石,对上跟他同辈的,也只能说是保持六成胜算,再高,就属于自大了,至于场中那些老一辈的,真要是对上了,秋石只怕连两三成的胜算都不会有。 罗师爷他们当时能存着那种高姿态,不急着先把秋石变成尸体,也正是出于这种常识,认为真武祠的小辈们,跟他们差了一整个层级,翻不了天。 “多达法师的言词,确实有他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秋石不得不开口回应了,“假如师父不能在七月十五之前赶回的话,在场的各位同道之中,有一些前辈,确实比贫道更适合主持这一场法会。但御赐令牌只有一枚,不知道多达法师觉得,到底哪一位前辈才能不负众望,独占鳌头?” 伴随着秋石温吞请教的语气,多达后背一凉,不敢去看某些老家伙紧盯自己的目光,只好先打了个哈哈。 “我虽然有些为交趾的父老乡亲们尽心的想法,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哪里敢品评各位前辈高人,我看秋石道长见多识广,你的选择一定是最为公允的。” “呵。” 秋石发出低不可闻的一声轻笑,目光漠然的从多达身上移开,打量着在场的一个个大法师、老前辈,温和道,“我一介小辈,岂敢专擅,不知道各位前辈高人,有没有共同推举之人?” 众人目光流转,在各方之间游走不定,但嘴上都闭得很紧,场中一时沉默。 多达已经趁这个机会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装的像个木头人似的。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你们还拿腔拿调做什么?” 有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传开,站在大殿里里外外的三百多个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的人,是殿内穿着最显眼的一个人物。 他看起来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稀疏的发丝勉强收拢搭在脑袋上,用细麻绳做了个小发髻,浑身上下,不管是皮肤,胡须还是眉毛,都透着种苍老、发黄、发灰的感觉。 可从脖子往下,简直是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稍一动起来,就能听见袖口和下摆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大明开国年间,对各行各业、各个阶层对应的服饰穿着,规定极其严格,颜色款式都有所要求。 比如规定寻常百姓不许穿靴,不许戴帽,最多只能戴斗笠,蒲笠,不许普通人家用明黄,赤黄,大红等等,否则便要严惩。 但洪武之后,已经没有那么严苛,等到心学各派广传,受到朝野上下的推崇,从皇帝到百姓,就几乎没有人在乎这方面的约束了。 史料记载当中,明朝正德皇帝以后,大户人家的仆役,都能穿明初指定给士绅穿戴的衣物,甚至有民间之人,仿侯爵高官的服饰,同样可以大摇大摆的穿上街去。 到了郑明王朝,除作为皇室正色的柘木黄以外,其余各色皆可用于民间,乃至于番人洋夷的服饰,也大可通行。 饶是如此,像眼前这个老头子一样,把层层叠叠的绘画彩纸,剪成衣服穿在身上,大摇大摆在外行走的,也是要被儒生们暗中骂一句“服妖”。 但他这一身彩纸衣服,代表的却是交趾十五府,除道、佛、邪术以外,所有旁门术士里名望最高的人物,今年已经快八十岁的——荒头太公。 “武当‘回龙枕夏曲,金刀动九秋’十个辈分,四十年前,动源那道士,走遍了交趾所有名头响亮的派门,比拼斗法,没一个人能赢他,所以大家都服他的玉箓大法师符令。” “今天这东西传到他徒子徒孙手上,你们不服了,那就再斗一场好了。” 荒头太公一字一句,说的正是场中大部分人的心声,“今朝九鹤下葬,不好妄动,明天开始,哪家想争这个符令的,就把名字报给秋石小道士。” “抓阄凑对,两两斗过,最后站着的,当然无可争议,就是主事的!” 第四十一章 霸擂台 斗法争胜,势在必行。 九鹤道长下葬后的第二天,真武祠前方广场上,大香炉已被移开,上千根原木,被各派的门人一同运来,垒起一座三尺高台。 荒头太公的门人,一向善于为人看风水,建宅院,统筹建造之事,楔卯结构,木台稳固,垒实之后,又在原木上面铺了一层寸许厚的木板,使台面拼凑平整。 木台四方,边长约有十五米。 聚集到真武祠这里的各府术士,总共三百多人,派门六十七家,但小派门,要么置身事外,要么各有拥护的对象,真正参与争夺的,只有十六家。 毕竟是斗法,不是大混战,所以每家各出一人,数量倒是正好。 两两对决之后,八人取胜再决,八进四,四进二,最后是决定十五府派门魁首之战。 十六家抓阄,定下了第一轮的对手之后,秋石起身,甩动拂尘,朗声说道:“今日斗法,只是同道切磋,为选出玉箓大法师符令的新任执掌者,尽量点到为止。” “虽然法术凶险,难免有所损伤,但不可赶尽杀绝、不可运用下作手段、跌落高台者败,诸位同道共同见证!” 这一段话语远远传开,拂过擂台周边的数百人,传到空旷林间。 这些术士派门,在他们各地都极有名声,斗法成败影响深远,如果消息传开的话,别说是跟他们交好的那些豪族富商,就算是官府也会极为重视。 到时候,恐怕山上山下,人如蚁聚,都要来一睹斗法盛况。 但是中元节法会就在不久之后,还得留出一段筹备法会的时间,这帮人把斗法的事情,定得很急,昨日提起,今天就开始比斗,消息根本没来得及传开。 只有成阴知府收到真武祠信函,派人连夜快马加鞭,过来做个见证,都指挥使府上派来的把头,也留了下来。 第一场比斗,是清化府雄王庙高典法师,对上交州府山神庙的童水法师。 交趾神话之中有载,相传神农氏的三世孙为帝明,帝明南巡,于五岭遇到婺仙女,生下一子,取名禄续,封为泾阳王。 泾阳王生子貉龙君,貉龙君娶妪姬,生有百男,是为百越之祖;百男之长子随妪姬居山中,是为雄王。 雄王庙香火鼎盛,高典法师的法术渊源流长,自有独到之处,手提一柄缠绕麻布的木杖,上台之后,拄杖不动。 而童水法师学的是小五鬼搬运法,而且走的是正派路径,收集小鬼后,洗练怨气,喂养香火,比起那些邪派来说,无需担心反噬,虽然耗时较长,但却能在白日里施展,无畏阳光。 他左手掐诀念咒,右手隔空向高典法师脚下一抓。 这一抓之力隔空而生,足足有两三百斤的力量,可以轻易把一个大活人拎起、摔落,而且因为不是实体,所以无论如何挥挡挣扎,都无法摆脱。 高典法师木杖上的麻布无风自动,向前一抛,空中那股无形力道,顿时从他裤脚下扫过,追逐木杖而去。 童水法师惊骇地感受到自己五鬼之力,伴随着那柄木杖倒冲过来,撞在自己身上。 啪啪啪啪啪! 木杖碰触到胸膛的时候,童水法师的衣服上多出几个小小的巴掌状凹陷,整个人倒飞出去四五步远,跌落台下。 山神庙的弟子连忙去将他搀扶起来。 木杖已经飞回高典法师手中,挥舞了两下,驱退了那些还想过来纠缠的小鬼。 台下,真武祠众人的座位之间,秋笛一脸不快,对关洛阳道:“这两位法师都成名已久,法力估计相差不大,但高典法师手里拿的那把法杖,应是集聚百年香火的宝物,对任何驱鬼役虫之类的法力,都有极深的克制。” “这是拿底蕴压人啊,雄王庙的香火,哪是山神庙能比的。不过要是遇上阳煞火符之流,他的宝物也就起不到这么明显的克制效果了。”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可今天的斗法,既没有给他们摆法坛、祭鬼神的余裕,也没有倒霉鬼第三人,作为双方术法争夺的媒介,所以反而玩不出多少花头。 实打实的法力道行对抗,差上一瞬就是败,外行人连个热闹都看不了。 高典法师他们之后,又连着四场比斗,全都是在一两个回合之间,就分出了高下。 致远道长和元婆婆也都上过台。 元婆婆倒是胜了,致远道长却遇上了阳莲大法师,身上十九种线香、香丸,能通令鬼神的香道手段,遇到阳莲大法师一股炎气劈头盖脸打过去,全被驱散,一个回合就自认不如。 关洛阳一边听着秋笛的解说,一边配合自己的眼力、耳力,估量这些法师能造成什么档次的破坏。 第六场比斗,演州府药师院的续罗和尚上台。 按照抓阄的结果,他的对手是真武祠的人。 众人看向秋石。 秋石背后,关洛阳站起身来。 韦顶公看见他上台,眼神微变,道:“且慢,此人一头短发,穿的也不是道袍,似乎并非真武祠的人吧?” 面对众人质疑,秋石平淡的说道:“这是我九鹤师叔的弟子,秋鸿师弟,他生性义烈,常年奔走于交趾各地斩鬼除怪,不愿留姓名。所以并不常穿道袍,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久前他斩杀恶贼妙松时,被削断长发,所以才是现在这副模样。” “妙松被他杀了?!” “是他杀了妙松?” 这话一出,三百余人之间,好些派门都有些躁动。 韦顶公还不依不饶:“那前几日,怎么没有见他披麻戴孝在殿前?” “他伤心过度,在后院昏沉了数日。” 秋石转身吩咐两句,有道士去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诸位前辈若还有质疑,大可以看我真武祠弟子名录。” 台上,关洛阳目光澈然,回望一眼。 ……………… 昨天晚上,真武祠里。 关洛阳主动找到了秋石,开门见山。 “我听秋笛说,你让真武祠的人不要参与这一次斗法?” 秋石正在房里磨着砚台,微微点头:“争了也是败,去了又何益。说到底,四十年不变的格局,他们都觉得该到了变一变的时候了,这是大势,就算是师父现在回来,他们也定要争上一场才肯甘心。真武祠现在这种虚弱的样子,要逆势而动,必然自损手足。” 关洛阳犬牙相抵,轻轻磨了磨,道:“那要是我想借一借真武祠的名头,你肯不肯?” 秋石讶然抬头,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晦暗,波涛汹涌,但终究露出信任平和的神色,道:“关兄对我等有救命之恩,但有所请,不违道义,岂敢不从!只是,如果关兄是出于义愤,想帮我们的话,我并不希望关兄趟入这趟浑水。” “不是只想帮你们,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借你们真武祠的名头入这个局。” 关洛阳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玉箓大法师符令留在真武祠这边,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我能成,那也是双赢的事情,但我要有一个名义才能介入,才能让他们闭嘴。你肯,或不肯?” 自从到这个世界来之后,关洛阳目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被动的。 虽然说有时候站在事情的边缘,不容易被特别针对,也更方便看清局势,可是,这跟关洛阳自己的脾气习惯不相符。 刚交的朋友死了,事情都已经摆到眼前来了,要是不能一脚踩进中心去,那我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他还背着那些任务在身上,只有掌握更多的主动,才更有利于他去完成任务。 秋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里的石条。 石条末端粘着的并非乌黑的墨汁,而是上品朱砂墨,砚台里稠红如血。 “好,关兄有这个意愿,那我们就试一试。” ……………… 高台下,秋石取来了真武祠历代弟子名录,翻开到秋字辈,指给各位前辈观阅。 俗家姓名,关洛阳,道号,秋鸿。 对于名门正派来说,外人带艺投师,找个已经身亡的门中长辈做他名义上的师父,彼此借势,这也是有旧例可循的。 当年大明将领俞大猷,听说有僧人参军抗倭,战绩斐然,一时兴起,特地到南少林领略三十六房的武学精髓,结果一根长棍打进去,群僧束手,竟无一人能敌他沙场上的棍法。 后来南少林方丈禅师就出面与他参禅论道,八百武僧带头,选拔南少林周边三千武勇之士,随俞大猷到沿海抗倭。 俞大猷在名义上,就成了那位禅师的师弟,挂名在南少林。 有前贤为鉴,这种事情,秋石做起来一片坦然。 其他人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三清铃摇响,预示着台上战斗开始。 铃声一落,整个木台表面震动了一下,关洛阳身子忽然到了续罗和尚面前,一掌劈落。 这一掌,拍散了和尚半边身子。 这微胖短须的和尚,半张脸上还有笑容,随即,整个身子都散作飞虫。 交趾丛林深处,虫子比猛兽还要可怕,某些节气的时候,蚊虫甚至足以吃人,那些城镇之中,家家户户都要熏药草,驱散这些毒虫。 而演州府续罗大师的鼎鼎大名,正是因为他驱虫手段了得。 役虫之术和佛门幻术的结合,就算是放在当年围剿水盗的战场上,续罗和尚也能以一挡百,唤起那些亡命匪徒最深沉的惧意。 飞虫如云,又像一团黑色棉花,把关洛阳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这些虫子虽然是不会致命的那种,但一口咬下去也能立刻冒起一个红点,几十只一起咬中,当场就能麻痹四肢,痛痒万分。 虫鸣大作! 紧跟着一声炸响,压过了所有虫子的声音。 台上木板碎裂,一道身影闭毛孔,抖脊背,浑身裹劲,往外一撞,挥手的动作像是拔出一柄大刀,手如龙爪蟒蛇飞舞,抽中了空无一人的地方。 空气里一声闷哼,续罗大师的身影被打出来,浑身僧袍鼓胀,一滑十步,直接退到了整个擂台对角最远的地方。 万千虫子飞起的力量,托着他的衣袍和身躯,能让他的跳跃移动速度远超常人。 但他刚移到擂台一角,眼睛里就看见一只手掌,以更快的速度按在了他胸膛上。 嗒! 续罗大师从三尺台上跌落下去,踉跄了两步站稳,抬头一看,那个年轻人的影子,正好罩在这里。 “好快的身法!” 续罗大师愣了片刻,才叹道,“是贫僧败了。” 他双手袖口张开,收了台上的飞虫,浑身鼓胀的衣袍瘪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些虫子到底都藏在哪里。 但若细看的话,台上其实散落了不少飞虫的尸体。 飞在半空,虚不着力的小虫子,挥刀都不一定能砍死,居然被关洛阳刚才那一撞一抽,弄死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好一个水火仙衣。这位秋鸿道士,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居然已经练就了武学中四大成就之一,当真年少有为,天纵之才。” 出乎意料,第一个笑着鼓掌的竟是韦顶公。 旁边那些人也正要开口称赞时,韦顶公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我们斗法是要选出中元节法会的主持者,拳师的功夫再高,好像也不能算到我们争夺符令的行列之中吧?” 多达第一个赞同:“不错,拳脚功夫练得再好,感受不到法力仪轨,到时候又怎么承担主持者的位置?” 又有人在人群中说道:“我们素知武当是法武兼修,但这种事情上你们居然也让武夫来糊弄,未免有些坏了规矩吧?” “我看这一场不能算,续罗法师也未必就败了?” 人群间的声音此起彼伏。 韦顶公微微一笑,回头去看秋石。 “谁跟你们说我没有法力?” 清淡的声音压过所有嘈杂。 关洛阳弯腰扳下一块木板,把右手衣袖捋到手肘的位置,道,“如果没有法力,这是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青铜的光辉于肌肤之上凝练出来,繁复的花纹从手肘的部位,蔓延汇聚到指尖。 澎湃的热流向关洛阳指尖聚拢,几缕青烟升起。 噗!!!! 烈火包裹着木块,在关洛阳五指之间燃烧起来。 韦顶公表情微僵的看着这一幕。 一般人苦读经书典籍,七八年之后,才能练出第一道法力,还往往要借助一些器具、咒语,才能发挥出确切的效果。 像关洛阳这样不念咒、不用器,空手施法,燃起潮湿的厚木头,少说也得有十年以上的苦功。 拳脚功夫是绝对做不到这种事情的。 但这个人才多大?他十几年苦读经书的话,又是哪来的功夫打熬筋骨,在武学上取得这种成就的?! 高台周围的几百人之中,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事实在此,他们最多也只能怀着几分忌惮,艳羡不甘,叹上一句,不愧是武当的底蕴,居然还有这样的大才,隐在交趾之地。 “我过往不曾在法师之间扬名,仓促参与斗法,诸位同道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多少有些微词,就如这位韦顶公法师。” 关洛阳抓着这团火焰扫视四周,盯住了韦顶公,忽然一笑。 “那就这样吧,我退一步,变个规矩。” “从现在开始,我坐擂台,要争玉箓大法师符令的,前面有五个胜者,后面有四个没上台的,都可以上来。” “真武祠这边就我一个,从第一个斗到最后一个,如何?” 烈日当空,环众所视。 关洛阳一甩手,焰光砸落地面,火星四溅。 第四十二章 鞣皮蛊道,摩天阳莲 关洛阳放出话去之后,几百人之中,旁的派门固然各有低声议论,就是真武祠这边,也有些道士,觉得他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秋笛有些担忧地凑近秋石背后,低声说道:“大师兄……” 秋石手搭拂尘,坐得稳当,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没有半点起身圆场的意思,只是微眯着的眼睛,视线一直朝着右前方那块地方,落在韦顶公身上。 韦顶公手缠念珠,这会儿倒是没有继续开口,仅在心里暗暗盘算:‘本来还有些棘手,没想到他自己挑起这种事儿来,到底是年轻啊。在座的谁没有个压箱底的手段,被他这么一激,车轮大战,顶多三五个人,还不把他耗干?’ 水火仙衣的武学成就固然不凡,号称能水火辟易,走刀山,过剑林,但要是说,这个层次的武人,就能跟南洋顶尖行列的法师平起平坐,也未免太轻看法术一途了。 诚然,法师的地位,更多的是在于他们能治病救人,隔空咒杀,风水改运,才受权贵推崇。 可斗争的念头,是人性之中最大的欲望。 法师也是人,各派法术流传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开发出在正面对抗上卓有奇效的用法呢。 刚才,续罗法师之所以败那么快,一来是没料准对面那个年轻人的功夫水平,二来也是因为这大和尚心存仁慈,在这种斗法的场合,出手先收了七分杀力。 而现在,各方对关洛阳的身手已经有了提防,又不免被他这番大话激起火气,出手就不可能像续罗大师那样平和了。 “好小子,你想要我们心里没微词,可这话说出来,是想叫我们破口大骂吧。” 彪悍魁梧的男人站起身来。 这人皮肤晒得黝黑,宽面方唇,粗发编成多条小辫缠在头顶上,上身斜披黑布的衣裳,下半身是及膝的粗糙彩布裙裤,双臂和小腿都裹着皮革。 “行!那我句利就先来会会你,我打的第五场,你打的第六场,都拼过一轮了,我们俩来,算公平些,只要你能实打实的拼过我,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我这一派的,我绝不让他们在人前人后说你半句不是。” 他话说完,左脚往旁边横着分开,穿着及踝短皮靴的脚掌大步跺下,腰身下沉,膝盖弯如直角,接着右脚又高高抬起,以同样的姿势一跺。 双臂在档前交错,小臂上的皮革互相摩擦,渐渐的,双手小臂、两边护肩、护腰两块皮子、两块护膝、小腿肚上两环牛皮、一双皮靴,都冒起浅浅的烟来。 关洛阳鼻子里嗅到一股用火燎牛皮似的味道,缓步走到擂台正中去。 咚!!! 句利跳上擂台,额头上青筋微突,一个大跨步抢到关洛阳面前,双手齐出,朝着他肩膀抓过去。 这两只手带起风声险恶,灌到关洛阳耳朵里面。 关洛阳耳背一跳,肩胛骨到后颈的肌肉隆起,肩背绷紧如铁,双臂上抬一格。 原地一声闷响传开。 两个人手臂的碰撞声,甚至压过了关洛阳脚下木板崩碎的声响。 落在别人眼睛里,就是关洛阳突然矮了一截。 不过这擂台建造的时候很讲究,木板下面是一层粗如大腿的原木,原木下面,又是用麻袋灌土,压实了的。 关洛阳脚虽然陷下去寸许,还不至于跌落,而且他双臂在刚柔之间变换极快,招架的时候,整个肩背和双臂,硬的像是铸连了的一大块铁。 但刚一碰撞,他双手小臂已顺势向前一滑,手掌如蟒蛇张口,大拇指掐在句利手肘内弯,往下一压。 句利法师双臂被压得下垂向前,双手空空,猛地十指一握,力量像是满的从指缝里溢出来。 他臂弯那个血管最暴露、最柔弱的地方,被这么一运劲,硬得像是裹了一层浸油铁皮的毛竹,又韧又滑,双臂一晃,就摆脱关洛阳钳制。 但句利随即下巴一震,脸往上猛的扬了一下。 原来关洛阳手指被挣开之后,顺势抬手抽打,右手五指松软如绵,手背迅捷如钢鞭,正中句利下巴,左手撑掌打他锁骨位置,一掌把他推砸出去。 句利双脚离地,锁骨中掌,上半身失衡砸向地面,连忙抱头护住后脑,在地上倒翻两圈站起。 擂台的台面在他翻滚的时候,像是被什么大铁轮子压过去一样,微微颤抖。 但是这样重的击打和碰撞,在他站起来之后,满身尘埃木屑,浑然无事,还露出一口药汁涂黑的牙齿,竖起拇指。 “好勇士,有放狂的底气,但还不够啊。” 擂台下,韦顶公心中暗道:‘舞兕之力,果然是一上台就拿出最硬的手段来了。’ 这个句利法师,是成阴府巫蛊之术的大行家。 在滇南、南洋,巫蛊之术的传说流传颇为广泛,据说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两手放蛊的巫术。 绝大多数人对蛊的印象,都是非常粗浅简陋的,认为只是将蛇、蝎子、毒蚕、蟾蜍、守宫之类毒虫,用特殊的方法放在同一个器皿里面互相残杀,以最后的胜出者为蛊,可以寄生在别人体内,以达到残害、监管等效果。 甚至蛊这个字的字形,就是虫在器皿之上的意思。 但实际上在南洋这里,除了以活虫为蛊之外,还有一个大类,是以皮革为蛊。 生于寒冷地带的动物往往拥有上好的兽毛,但是皮的纤维就显得较为粗糙,狸和狐就是其中的代表。 而像是南洋这里,一年四季,气候温热潮湿,往往就是细润柔软的上等皮料来源之地。 鞣制皮革的匠人,手段精妙的能把一张完好的牛皮分割成八层,最外面的一层,又叫皮青,延展性强且透气。 高明的蛊师,用这种皮作为施法的原料,手段繁多,花样百出。 若要害人,最常见的是可以剪成极小的碎屑,三两块小碎屑撒在吃食之中,被人吞下肚去,再暗中做法,就可以让人腹胀而死。 也能做雕刻、做皮塑,暗中掩埋,坏人家的宅院风水,败其官运财运,折其子孙寿数。 若要救人,能用皮革裹在小儿身上,经水下沉降捞出,祛除疫病,能用皮青为烧伤的人替换皮肤,崭然若新,乃至于能用来绘刻祖先画像,祭祀亡灵,吸收香火。 句利法师之前那场斗法,是用一幅皮革画收了对方法力,放出一团野牛奔腾的烟雾,把对方撞下台去。 而他现在所用的蛊术,叫做“舞兕之力”,要用十二头寿终正寝的野牛皮子,对照人身上各个部位,从每头牛上各取不同部位的皮子,收容魂魄,植鞣供养。 这种蛊术用起来,对自身体魄也有不低的要求,所以他才把自己练得那样精壮,施展法术的时候,十二头野牛的力量包裹在身上,长矛捅不穿,弓箭刺不进,足有托起城门的勇武。 关洛阳盯着他的下巴,甩了一下手背。 刚才打中下巴的触感,像是碰上了一层极厚的油脂,直接滑了开来,顶多只有半成的力道打实了。 “这么耐打,那我就放心了。” 关洛阳吐了口气,呼吸若一,口鼻循环无休,身子恍惚像是高了半头,长身一晃,对着句利法师迎面撞去。 句利摆好姿势,双臂猛砸,眼前的人影忽然消失。 练气大成,重心随意变换,关洛阳看似力道放在上半身,要撞上对方头脸,却在强冲的半途,猛然一塌腰,姿势变换流畅到极点,一条腿像剃刀一样铲了出去。 句利被踹的踉跄前摔,关洛阳身子起伏,一记滑铲变弓步,上半身被腰胯的力量抬送过去,手臂硬拧上打冲天炮,又一次打中了句利的下巴。 这一次依旧有那种极滑极韧的感觉,卸掉他的力量。 但这一记冲天炮跟刚才的鞭手比起来,力道翻倍也不止,就算被卸掉大半,还是能把句利整个人都打上半空。 关洛阳身子一挺,抢步纵身抓他腰带,大摆臂半回旋,看准了句利的弟子门人所在的方向,一把将他抛了出去。 “师父!”“上师!”“住持……” 十几个门人同时抬手,手掌枝枝桠桠的探出去,一起接住了句利。 前排几个弟子缩手,把句利放下来,焦急关切询问。 句利眼神涣散,下巴酸痛,脑子里昏昏胀胀,还有些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打下来的,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够劲!” 台上的关洛阳,维持着练气大成的状态,好似一口气要吸到天长地久,抬手指了一下句利,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摊开手掌做邀请的姿态,环顾四方。 第一个下去了,第二个谁来? “贫道来领教一番。” 这是第四场比斗的胜者,建平府的形无道长。 他发丝之中掺着几许银白,手摇羽扇,在上台之前,走一步就抖一下衣袖,抖出一个个用竹篾和纸张扎成的小巧武将,有的手拿刀枪,背后插旗,有的左手操蛇,横提大斧。 等到上台的瞬间,形无道长羽扇一挥,凭空一阵烟雾卷过,身边就多了六个脸色死板,身材高大的披甲将士,一起向关洛阳冲杀过去。 这六甲神将半真半假,说他真,他却没有要害,盔甲底下其实半点血肉也没有,说他假,却能真正斩断手脚,砍头杀人,甚至在战场上,能拿自己的身子跟骑兵对撞,披甲的铁马都会被撞死当场。 可关洛阳这时候放开了手脚,二练大成的实力,手打炮锤,连环劈杀,身子一起一落之间,就把四个重甲武将捶的陷在擂台之中,炸碎成纸。 他正要拍死剩下的那两个,形无道长吓得横眉立目,连忙往台下一跳。 “贫道认输了,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啊!” 形无道长挥动羽扇,白雾卷过,收了剩下两个完好的武将,满脸心疼之色,定定的看了关洛阳好一会儿,难以置信的暗叫道,“这么大的力道,哪里只是水火仙衣,分明还有周天吐纳的成就,又学法术又练武,是怎么练到这程度的?!” 关洛阳放他下台,目光再转。 元婆婆心中叹了口气,走上台去。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这个小道士的对手,圣母庙跟真武祠往日关系也不错,犯不着用上一些太狠辣的搏命手段。 但是这种场合,既然之前已经上过台,自身就代表了一派的脸面,现在骑虎难下呀。 上不上台都是输,不上台,便是怕了小辈,更加丢脸。 她隔空驾驭七面尖顶斗笠,飞旋来回,切割不定,每一面斗笠飞过去的时候,空气中都要发出呲的一声,如同布匹被撕裂的声响。 结果迅捷的影子到了关洛阳面前,骤然静止,他空手就捏住了斗笠的边缘,手背上青铜花纹若隐若现,使之动弹不得。 其他几面斗笠飞旋包抄过来,被关洛阳如同老猿绕于林间,几个进退莫测的假动作就拉开距离,一抓一个准。 他右手每捏住一面斗笠之后,就送到左手里,顷刻之间,把七面斗笠全叠在一起,递还给元婆婆。 “是老婆子败了。” 元婆婆接过斗笠,眼神定了一下,声音压低许多,“你莽撞了,有这份实力,要是按部就班,未必不能成事。” 虽然从续罗大师开始,关洛阳已经游刃有余的连着斗败了四人,但元婆婆话里的意思,还是不看好他能守擂成功。 关洛阳不曾回答,送她下台。 接下来,新安府阿泽娘子登台,她是四个之前没上过台的人之一,着一身杏色衣裳,头上、双耳、颈部,都是精致的白银饰品,薄唇樱色,风韵犹存。 但她的法术却凶险非常,只用手往下一指,擂台上就突然探出石笋石钉似的物件,直接从关洛阳脚底下往上弹射刺击,要是闪的不好,可能直接触及下阴要害。 关洛阳侧身一脚滑地而动,木板被他刨出一层木花,抹断那些石刺,就要蹬地冲去之时,脚底下又突然一陷。 这一陷,时机抓的极准,可是以他玩弄重心的本事,怎会被这种小小的陷阱阻碍,另一只脚脚尖轻挪了一下,人就像陀螺一般,滴溜溜横移出去。 知道了对方的手段是哪方面的之后,关洛阳脚下步伐变换速度,超过了对面法术运用的速度,直接绕身闪到阿泽娘子背后,拎着她后颈衣物,把她送了下去。 随后是奉化府禁灯大师上台,他手提一盏油灯,张口一吹,就是七尺来长的青色灯焰横扫过去。 他这门禁灯之术,除了法器法力的需求之外,还要练独门的吹气之法,先含温水在口,徐徐吐出,细如棉线,不得分岔,一吐四尺开外,才叫入门。 然后是含冰水、烫水练习,再用风干的硬面团练习,拳头大的面团要能一口吞入腹中,又能靠肠胃蠕动,挤到喉咙里吐出来,才叫功成。 到了这种程度之后,以法力配合,吹出来的烈焰猛恶至极,粘在人身上,立刻就烧的皮透肉烂。 而且也不知道灯油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火焰里面有浓浓的硫磺味道,好像还夹杂着未知的毒性,擂台附近的人被熏一下,都觉得有些眼晕。 这灯焰换几个角度吹一下,就几乎能把整个擂台扫遍,让对手再无容身之地。 关洛阳一脚踩断台面,脚尖勾起半条木板,侧身与木板叠成一线,手肘抵着木板背面,从灯焰中间劈开通道,靠近过去,一拳断木板。 拳化掌,压住贲门一推,把正要加紧吹气的禁灯大师,压的打了个嗝,鼻孔喷烟,跌下擂台。 原来那看起来波光荡漾的灯油,竟是固态的,被他这一跌,也没从灯盏里洒出来。 禁灯大师起身后,呸了一声,咒骂道:“要不是斗法台子的限制,哪个法师会蠢到主动靠近这种顶尖武夫十步之内?” 要是距离够长,他这门禁灯之法,能配合事先预设的一些铜环奇门,在百步开外烧人,别说是这么一寸厚的湿木板,就是铁皮裹成球来护身,都得被他的热力煮透。 周围数百人都是以法术为主修,拳脚功夫最多算是辅助,一听他这话,也都心有戚戚然,连声赞同。 “别在这丢人了!” 阳莲大法师冷笑连连,毫不留情面地斥骂道,“你有意见,之前商量斗法规矩的时候怎么不提?怎么不说说人家年纪比你小多少,你又是第几个上台的?况且,他也有法力,还没用在你身上呢。” 禁灯大师持灯转身:“阳莲,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弱就是事实。” 红袍一展。 禁灯大师下意识就要吹灯,却看见一只干瘦的手,罩在自己的灯盏上。 青色的灯焰灼烤着那只手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抵挡不住那只手缓缓下压。 嗤!! 沾一点火星就能烧到骨头上的毒火,被这只手不容置疑的辗灭。 “吹灯拔蜡懒秃驴,退下吧!” 头上戴了帽子的红袍老和尚,一袖子扇开了禁灯大师,也不管禁灯大师那些门人涌动过来,怒目而视的模样,施施然登上了擂台。 禁灯大师的门人还待鼓噪,但只说了两三句,就莫名地压低了声音,安静下来。 是一种氛围的力量,让他们闭上了嘴巴。 因为之前一直淡然处之的那些人,这个时候开始汇聚精神,坐直了身体。 荒头太公眼皮抬起,目不转睛,影响了他的门人。 秋石道长坐稳身子,捏紧拂尘,影响了他的师弟。 韦顶公捏住了念珠不动。 致远道长,形无道长,元婆婆,句利法师,续罗大师,阿泽娘子等等等等,甚至露出了比他们自己上台比试的时候,还要肃然凝重的神色。 “看来有很多人就算参与斗法,也就是为了自家门派声誉而走的过场,抱了点侥幸之心,其实他们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赢不了你啊。” “所以就算他们败了,依然不认为我会赢。” 关洛阳感受到了这种寂静和沉重,目光更亮,朝着对面的老和尚笑道,“算上续罗大师,你是第七人。” 阳莲大法师右手抬起,指节曲张,干瘦的手掌在第二次伸直的时候,好像又伸大了几分。 “道士,这七场比斗,你记住我一个人就行。” 第四十三章 宝日部,升腾火莲花印 阳莲大法师在交趾的名声不小,但关于他的评论,其实是毁誉参半。 有些人觉得他不近人情,专横霸道,半点高僧该有的世故通透都没有,还很护短,但也有些人觉得他光明磊落,不矫柔做作,是个真性情、有本事、有豪气的人物。 然而,如果让普通百姓,在完全不知名声底细的情况下,跟阳莲大法师见上一面,估计都不会对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因为这和尚的卖相,着实不怎么样。 他有一双三角眼,面无四两肉,脸型狭长,下巴外凸,短小的一撮胡须也顺着下巴向外的弧度翘曲起来,手脚干瘦,赤足行走,双脚的皮肤灰扑扑的,仿佛覆盖了一层角质。 而且他身上那件大红的袍子,背后用金绿二色,绘画了一尊青面獠牙的四臂菩萨法像。 菩萨的躯干坐落在他背上,四条手臂向外延伸,上面一对金色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环绕到身前,在他衣襟处刚好双掌合拢,下面一对绿色手臂,从他腰间环绕而过,在小腹的位置双掌交错。 这样的外貌衣着,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妖僧。 关洛阳在观察这个大法师的时候,注意力也不免分了更多的一点给那件袍子。 可是,等阳莲大法师动起手来的时候,他本人的存在感一下子压过了身上那件大红袍,身影舞动,如同一道怒扬横冲而至的火焰。 干瘦而指节粗大的双手,带着古拙的手势,从盛放的红影之中打出,身体前方的空气被他的手掌抽爆。 风声脆响似一声炮仗,应手而至。 关洛阳闪过这一掌的时候,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汗毛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吹扯,就好像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辆飞驰的快车与他擦身而过。 他后脚跟一抬,膝盖都不弯,就靠着脚踝、脚掌的冷脆弹力,连变三下步伐,推动着自己整个身体左右挪闪,去到四米开外。 这才躲过了阳莲大法师拂袖倾身之时,双手紧凑至极的五下连击。 这五下全没打中,对面气势微缓,关洛阳就像绷紧的弓一样,抓紧了白驹过隙的一线时机,反身抢步上前,罗汉拳脚踩中线的一记冲拳,跟阳莲大法师裹着红袍的手臂撞在一起。 嘭!!!! 拳头打实了,关洛阳只觉得自己是打中了一棵根深蒂固,几百年不倒的老树,反作用力居然像一股潮浪似的拍过来。 阳莲大法师也觉得好像是有一头铜皮铁骨的大蛮牛,突然一摆头,撞在自己的防守架势上,拳锋上的劲力,尖硬得出乎意料。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像是被一股强风吹动着,急速倒退,脚下重重踩落。 关洛阳踩过的地方,木板崩裂下陷,脚印有向后拽的痕迹。 阳莲大法师踩过的地方,凹陷的痕迹倒不明显,但木板上却会多出中心开花一样碎裂蔓延的缝隙,裂缝蔓延的范围,比关洛阳那边更大。 身子方一站定,关洛阳已惊奇出声,道:“你用的也是拳法手段,光凭手脚功夫跟我对抗?!” 之前从秋笛那里探听消息的时候,只知道阳莲大法师手段刚硬,能御使炎气热力,却不知道具体的特点优缺。 而刚才一交手,关洛阳分明察觉出来,这老和尚挥手之间,是以扎实无比的功夫根基,打出来的一股刚烈崩劲。 “法武合一的路数,可不止你们武当在探索。” 阳莲大法师双手一搂,身上的袍子胀了一下,肉眼可见的热气从他袖口里涌动出来。 “本座的手段,是拳,也是法!” 热意缭绕之间,阳莲大法师的脸孔、浑身筋骨都显得饱满了不少,妖异怪诞的外貌观感,立刻被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威严、畏怖的霸道气概。 台下的荒头太公,望着那道热气环绕的人影,心中不由得涌现出几分羡慕:‘阳莲都这把年纪了,又有精进啊。我门下众人,要是能有一个人,有他一半的精诚……’ “法武合一。” 秋石低声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原本整个真武祠里,也只有他师父九英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一种独特的境界,入门的要求,就是要在法术和功夫上,都拥有至少十五年以上深厚的根基,精诚的心念将彼此串联起来,不分主从,从此练拳就是练法,学法就是悟拳,一分修行就抵别人两倍的苦研。 那种境界不但要靠资质,更好像是一种人生阅历的凝结,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秋石现在瞧着擂台上的情景,心里却恍然醒觉了另一件更叫人惊异的事情。 关洛阳,这个来历神秘的同辈友人,居然是真正拥有一种与法武合一者分庭抗礼的气质。 ‘功夫还能用天赋来解释,可这样的气质,光靠闭门造车,埋头苦练,一辈子也不可能练出来,你绝不可能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关兄,你的真名是什么呢?’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台上的人,却越来越摒弃杂念。 关洛阳双脚前后分立,左手横着护在肚脐前方,右手垂落,圆领大袖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放松不着力,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挂衣服的软竹架子,空空荡荡。 唯独那双眼,专注到了全然不闭合的程度,深深的印着阳莲大法师浑身上下的每一点细节。 而阳莲大法师在袖口的白热雾气争腾殆尽,浑身的衣袍又紧贴着肌肤的时候,才双手十指结合交错,从腹部向上,调整变化,做了一个莲花火焰升腾的姿势。 无形的斥力从他身上勃发开来,荡清八方,周围的雾气顿时变成一圈浓雾,膨胀推开。 关洛阳眼睛里映出了一道升起的雾墙,朦胧横推而来,眼神微合,耳力全开。 他脚掌隔着鞋底感受到了一点震荡,身子骤然平移三尺,旋腰甩手如同一条钢鞭,破风裂雾,砸向自己刚才站的位置。 雾气扫过,那里刚好拍出一只手掌来,被他鞭手砸中,一声闷响,虎口微裂,腕骨也必定被他这一记鞭手的力道挫伤。 但关洛阳在这一下碰撞的瞬间,却感觉自己浑身热气往上窜,脚下忽然觉得虚弱,上半身却燥热起来,尤其是头发,好像都要根根竖立。 宝日部,升腾火莲花印! 在摩天寺的修行典籍之中,认为双脚脚心,双手手心,小腹,心口和头顶,是人身上阳气聚集最浓烈的几个地方。 这几个部位,就好像是人体之中的小太阳,无比宝贵,务必珍惜,才能延年益寿,所以称之为“宝日部”。 摩天寺的历代先贤大师,更是著下了数十册以《宝日部》为前缀的书籍,专门教人如何保养自身,避免疾病。 升腾火莲花印,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专门破坏人体阳气运转,只要被这种印法拍到,浑身的热力都会窜到头顶上,把头发燃烧起来。 就算没有头发的人,头上都会窜出光焰。 这种火,烧的是人体的生机,要是没办法遏制,等到它自己烧干净的话,也就是人体丧失所有温度,变成一具冰凉尸体的时候。 关洛阳不懂这法术的道理,却有一种战斗的本能,体内更有一种与法力相似的青鸟元气。 几乎在察觉到全身热气往上窜的同时,关洛阳发力的方式便已改变,双手大臂向外一崩,双臂如同抱圆,拳头攥紧。 这一下子,从头顶到肩膀,过手肘至指尖,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用力。 青鸟元气随之膨胀开来,作用到他头肩双臂的每一个部位,如同一把金铁的枷锁镇压,把那股朝上窜的热力压了下去,落回自己双腿。 就在这一下耽搁的时候,阳莲大法师撞散雾气,双手一换,火莲花印再度打来,阳气牵引,燥意又起。 关洛阳脚底下匆忙闪避,双臂青铜花纹凝结在十根手指尖端,忽然两肩一开,翻手若甩箭,指甲扫向阳莲大法师双眼。 五部擒拿手里的鹤断,飞鹤抖翎! 说是飞鹤抖翎,其实这招拳法最早是从狗身上学来的。 像猫猫狗狗之类的动物,要是落水之后爬上来,必定有一个抖身的动作,往往一抖之间,就能把浑身上下大半的水珠抖干,力量之精妙,可以通达贯彻到全身毛发之中,何等神奇。 鹤拳里的大师,就从这些事件里面获得启发,把一股激灵弹抖的感觉,运用在拳法之中,打起来,力道贯彻在手指末梢,从敌人身上一触即走,皮开肉绽。 关洛阳使出这个打法,打头打脸戳胸刺腰,双手轮换甩射不休,逼得阳莲大法师步步后退。 即使偶尔跟阳莲大法师的手臂碰上一下,还没等法力作用过去,对面的手已经不在原位,快的能抖出幻影。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关洛阳已经反过来把对方逼退好几步,双臂手指甩打了不下三十次。 换了之前那些对手,在这样密集的高速近身攻击下,早该被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阳莲大法师却在连退之间,避开了所有打向要害的甩射,重整旗鼓,法力转移,脚下一跺。 木板砰砰砰连着好几下震响。 一排炎气从地下射出,自阳莲大法师脚下,朝关洛阳那边攻去。 关洛阳不得不被这种热力逼退,但他刚一退开,右脚便也顺势高抬,重重的一踏。 高速甩打的双手,用的是弹抖劲,这一脚,用的也是弹抖劲,力道不向地下传递,反而是顺着脚下这根木板,朝另一端传过去。 传到阳莲大法师脚下时,弹抖劲跟他跺下来的脚撞在一起,使这块木板齐着他脚尖前方断开,断口向上一翘。 关洛阳在这边沉腰坠胯,右边整个脚掌都重压下去,尤其脚后跟,抵着那断裂的木板往前一蹭。 木板断茬刺向阳莲大法师小腿迎面骨,虽然断裂的木头刺不破他千锤百炼的筋骨,却撞的他脚下一歪。 关洛阳纵身而起,左脚在断木板中间一压,已闯到他面前,通背拳手长三寸,鹤拳弹抖甩射劲,指甲打在他鼻梁上。 酸痛至极的感觉,从鼻梁上一下子爆发开来,阳莲大法师两眼刹那间就变得一片模糊,头下意识的往后一仰,但却低喝一声,声音里有惊无乱。 在这个声音传到关洛阳耳朵里的时候,阳莲大法师双手的袖子已经一碰一扫,拿袖角打在了他胸口。 要是这一下用手打出来,绝对碰不到关洛阳一分一毫,但他的袖子这一打,却快得出乎意料,甚至比低喝的声音更快了一点。 佛家的印法往往用手指结印,取十指连心,心心相印的意思。 但真正上乘的印法,在高明的武夫身上,却没有非要用手打出来的道理。 这一袖子,照样是火莲花印,而且更快更绝。 菩萨绣像的四条手臂,在这一刻跟这两条袖子完美融洽,看起来就像是由菩萨的第三双手臂,从四臂之间伸出,打出了这一印。 关洛阳脚下一软,牙关一碰,闭气甩头,青铜花纹从脖颈爬到脸上,脑袋顺势往前一撞,砸在阳莲大法师胸口。 阳莲大法师万万想不到,他头上忽然能打出这么强的力道,立足不稳,整个人横移出去将近十米,跌下擂台。 旁观数百人之中,有坐的离擂台稍远一些的,齐刷刷站了起来,倾身向前,想看清这一幕胜败。 阳莲大法师一手捂胸一手捂眼,嘴角溢出点血来。 等他把手拿开的时候,鼻梁微肿,眼睛略有湿润,但视线已恢复清晰。 而擂台上,关洛阳单膝跪地,垂着头,身子摇摇晃晃,双手指尖不断的弹动着。 用袖子打出来的这一记火莲花印,不是让他的阳气从脚下往头顶窜,而是有一种要直接把他身上阳气热量,从体内打到背后,一股脑全散出去的感觉。 青鸟元气顾不了这么大范围,他现在是靠二练大成,闭气锁毛孔,封闭浑身上下这些痉挛似的热气,靠手指头的弹抖牵动全身,理顺肌肉,一点点收束这些热量。 突然,另有一条人影跳上擂台。 韦顶公脸上带笑,手上念珠甩动,袖子里游出一条粗长的黑影,朝关洛阳抽过去,挥臂之后才出声。 “好本事,下一个该是我。” 第四十四章 心如火药,荒头太公 关洛阳此刻的体验,并不完全是空虚难受,更有一种出奇的抽离感。 人,在正常状况下,是没有办法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肌肉、内脏的温度的,皮下的一切对人自身来说,都是昏昧未知的状态,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莫过于此。 但是中了一招双袖结印打出来的火莲花印之后,关洛阳好像具有了一种全新的视角,能够体会到自己四肢百骸之间的热量,从它们本该均匀分散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各自剥离、汇聚,变成一股一股流动的状态。 热量的流态与血肉的框架,若即若离,变得不像是完全与血肉之躯结合的状态,而更像是寄居在血肉之间的客人,就好像是——青鸟元气。 关洛阳第一次被火莲花印影响的时候,出于自主的意识,用青鸟元气,能把从脚底升腾向上的阳气压回去,可这个时候,全身的阳气都在躁动,青鸟元气就无法再占据那种固若金汤的优势。 两种相似又不同的热流,不断冲击、交汇,为关洛阳带来了更难平息的混乱,甚至使他对外界的感知都一再降低,直到背部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的抽打力量。 这一抽,让关洛阳的身子剧烈一晃,更让共处于他体内的两种热流,应激似的朝他绷紧的背部汇聚过去。 此前一直没办法超出限制的青鸟元气,这一回,借着阳气热流的纠缠引导,从双肩的部位往下一窜,顺着脊椎蔓延下去。 青铜色的花纹,也随之延伸至脊背,甚至在衣服的表面,透出了隐约的繁杂图案。 啪!!! 擂台上,韦顶公袖子里游出的那条粗长黑影,带着一声急促的气爆,鞭打在关洛阳身上。 却见关洛阳背上有一片青铜光纹应激而生,震开了黑影,只是身体晃了一下,衣物、皮肤,分毫无损。 韦顶公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掌一压,黑影在空中抖了个圈,又抽打过去,这回打的是关洛阳腰椎的部位,黑影的末梢甚至带上几分类似金属破空的颤鸣。 台下秋笛已怒喝一声:“无耻!” “你这……”阳莲大法师张口欲叱,嘴里涌出一口血来,踉跄了下,没能出声。 台上,关洛阳身子一旋,从半跪的状态顺势而起,像是一头盘着尾巴打盹的老虎,呼的起身,扭头一望,手爪顺势横扫探出,掐住了黑影的中段。 青鸟元气刚才顺脊椎而下,盘活了脊椎之后,他浑身的肌肉都有了主心骨,一下子就理顺了气息。 只借这个转身而起的动作,就让那些窜动的热量各安其位,重新盈满于浑身手掌脚趾的末梢。 那条呼啸的黑影,被他抓住之后才露出真容,看起来是一条大蟒蛇的尾巴,鳞片散着幽幽的光芒,恐怕有不逊于钢铁的硬度,尤其是尾巴末梢的地方,鳞片致密,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纤细的铁棒。 但关洛阳的这一抓用上了十成的力量,何其凶狠,五指捏合,竟硬生生将那一段尾巴给扯断。 尾巴一断立刻干瘪,内里居然空无一物。 这并非是一条活的蟒蛇,而是蟒蛇褪下的皮。 关洛阳脸上的表情毫不动容,撕下这段蛇尾,只是随便颤动手腕造成的破坏,别说蛇尾是空的这种小事,就算蛇尾断裂处突然刺出五六把刀剑来,也阻碍不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左手一撕,脚蹬台面,猛烈的风声就被关洛阳的衣袍裹挟着,随他另一只手掌推向韦顶公的老脸。 韦顶公脸皮被这股强劲的风压吹得略微变形,脚下如同有滑轮飞快转动,在台面上平飘出去。 仔细一看,原来是蛇皮从他裤腿里垂落下来,垫在双脚之下,柔韧的蛇皮鳞片一蠕动,就把他整个身体带动急行而去。 与此同时,一条条修长的黑影,从他袖中飞射出去,一离开袖口就急速膨胀,变得饱满有力,像是从干枯的蛇皮,变成了活生生的大蟒蛇,从多个不同的角度,朝关洛阳扑咬过去。 这些蟒蛇或腾空或游地,竟然暗合阵法封堵的精要。 关洛阳无论想要从哪一个角度闪避,都一定会被这些修长的蛇身缠绕上去,落入一场绞杀的盛宴之中。 韦顶公身上一共有九条大蟒蛇蜕下来的皮,经过药液的浸泡,缝合蟒蛇蜕皮时造成的破损,用铁石打磨成蛇头骨骼的模样,缝合在蛇皮一端,必要的时候可以模拟毒蛇,为猎物注射他精心调配的毒液。 这样制造出来的法器,平时松软如同绸缎,贴身收藏,半点也看不出来,一到了要用的时候,法力灌注,隔空驾驭,中空的蛇皮立刻鼓起,飞速游行。 端的是护身杀敌的上上珍宝,无论哪一条蛇皮法器,只消凌空一旋,绞杀虎豹也只是等闲事。 但关洛阳根本不懂,他在追击过去的时候,身子大幅度跨步摆臂,双手连抓带扯,五部擒拿手里面的缠丝手法施展出来。 不管是抓到这些蟒蛇的哪一个部位,只要手腕一甩,立刻就把劲力蔓延到蟒蛇的头尾末梢,让它们失去自由活动的可能。 韦顶公灌注进去的法力,扛不住关洛阳血肉之躯的暴力,七条大蟒蛇碰到他的手,全变死蛇一样,被他一把捏瘪,抓在手里,没头没脑的朝韦顶公抽打过去。 充当蛇头的铁块,划过半空,嘭的砸在地上,一砸一个洞。 韦顶公闪的惊险,仅剩的两条蟒蛇盘绕身躯,从前襟和后颈蹿出头来,不断闪射扑击,用蛇头撞开那些抽打过来的黑影。 趁这个机会,韦顶公左手盖在胸腹之间,中指按住脐下三寸,拇指按住脐上三寸,右手食指无名指弯曲,其他三根手指自然张开,对着关洛阳一指。 关洛阳靠直觉闪躲,一侧身之间回眸看去,发现自己刚才站的那个位置,有一小团空气皱缩起来,像是凭空多出了一朵模样潦草的冰花,砰的一声,又自散消。 韦顶公参加这个斗法,可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存着走走过场的心思,他是真正奔着玉箓大法师符令去的,自然准备了一些压箱底的手段,才觉得自己有可能赢过阳莲大法师、荒头太公这两个盛名昭昭的大人物。 这个压箱底的绝活,就是气禁之法。 晋朝的时候,葛洪《神仙传.卷三.葛越》中有记载:黄卢子姓葛名越,甚能治病,千里寄姓名,与治之,皆愈,不必见病人身也,善气禁之道,禁虎狼百虫皆不得动,飞鸟不得去,水为逆流一里。 韦顶公做不到让大河之水倒流一里的神仙手段,但隔空禁压野兽的本事还不在话下,他为人更是机巧精变,这气禁法瞄准的目标,并非是敌人这个整体,而是敌人的内脏。 筋骨力道练的再强,只要还是活人,内脏总是避免不了的弱点。 气禁法能制压野兽的无形之力,如果直接作用在内脏上,必定压爆心肝,管他是阳莲大法师还是关洛阳,都得当场毙命。 一击不中,韦顶公右手的指诀连点数下。 空气中一朵又一朵皱结成团的冰花浮现出来。 虽然全都被关洛阳闪开,但却一次比一次惊险。 韦顶公只要手指头的方向移动一寸,隔空之力的落点,就可以涵盖对面四五米的范围。 而关洛阳要躲过这种无形无相的攻击,那就要在对方手指每晃一下的时候,让整个身体都脱离那片范围。 这种夸张的比例,未免太耗体能,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关洛阳迟早有疏忽的时候。 那样的话,就变成了单纯比拼耐力的局面,说的难听点,就像是韦顶公在放风筝耍猴一样,比关洛阳想要的一胜再胜,压服全场的大势,差距太远了。 韦顶公从对方的眼神里面,咂摸出一股渐渐炽盛的凶暴之意,心里不惊反喜。 其实他这气禁法也大耗元气,要是真一直拖下去,就算能赢了关洛阳,后面荒头太公、高典法师上场,他那还有半点胜机。 这小道士有情绪是好事,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出纰漏,他就更有机会尽早解决掉。 在又一次闪过气禁之法的瞬间,关洛阳身子一顿,只跟那朵冰花相隔半尺不到。 韦顶公大喜探指。 这一刻,在所有眼力足够的人视野之中,场中的时间,好像都因为他们过分的专注和紧张,而变得缓慢了一些。 韦顶公的那只手,正在慢慢的移动、聚气、探出。 关洛阳也挥了一拳,他挥拳的速度,比对方手臂移动的速度,快了只怕有十倍。 但这个时候,两者之间相隔将近十米,他这一拳就算比对面快,又有什么用呢? 疑惑的念头,刚在荒头太公、阳莲法师、秋石等人心里浮现,他们就发现,在关洛阳挥拳的轨迹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些被他擒拿的蛇皮,这个时候正由另一只手把握着,甩在半空,其中一个蛇头,刚好位于他右拳的轨迹上。 怒意发于心火,火发于拳,最暴最快的炮拳打法。 心如火药……拳如子! 铁石制造的蛇头,被这一拳击中,因为瞬间的加速太过猛烈,直接跟蛇皮撕裂开来,迸射出去,裂开一线空气。 嘭!!! 惨叫响起。 关洛阳心脏像是被按了一下,有些不适的揉了揉心口。 但发出惨叫的并不是他。 韦顶公痛嚎着捂住自己的右手手腕,他刚才掐着指诀的右手。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变形,铁做的蟒蛇头骨,嵌在他的手背骨头里面,血流如注。 鲜血刚溅出来还是红的,但后续流淌的时候,已经沾上了点点青绿色。 那是蛇头里的毒液,渗入了他的伤口。 韦顶公右半边身子立刻麻痹了,舌头木着,叫声都发不出来,也没办法跳下擂台认输。 “法师,我送你一程。” 关洛阳来到他面前,微笑着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韦顶公滚下擂台,被他门人接住,连忙服下解药。 打到现在,在关洛阳手上受伤最重、败的最屈辱的,就他一个。 但他之前做的事,众人都看到了,现在也没谁会为他抱不平。 关洛阳拿那些蛇皮擦了擦自己右手,扔在一边,看向台下,目光灼灼的说道:“还有两位。” 周围数百人现在看他的眼神,已经跟一开始截然不同。 算上续罗大师,关洛阳到现在已经连败八人,这八个人里面,每一个都是名传各府的大术士。 虽说是占了擂台限制的便宜,可也足够证明,这个看似弱冠之年的道士,真切的拥有屹立于交趾十五府顶尖行列的实力。 就算他接下来败了,也是虽败犹荣,而如果他接下来还真能全胜的话……或许,就是一段摆在眼前的传奇了。 “横空出世,会猎群英!” 荒头太公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喟然长叹,“几十年前,动源那个道士到交趾来的时候,跟现在这一幕何其相似。高典法师,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就算你甘居下风,雄王庙里那土埋到脖子的几个老朋友,也不会怪罪你的。” 高典法师攥紧了手里那把缠绕麻布的法杖,沉默良久,起身向台上一拜。 “我,认败。” 关洛阳向他点头,看向荒头太公,道:“所以,就只剩下老法师你一个。” “我这把年纪了,跟棺材里的老骨头,也就差了最后一把土,本来是绝不该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争雄的,但那一年,武当道士初来交趾,踩着我们各派的名头,才弄出了玉箓大法师符令的权威。” 荒头太公慢吞吞地说着话,苍老的嗓音和他起身时彩纸晃动的声响,融成一片,手拢着袖子,一步步登台。 “这个事情毕竟梗在我心里几十年,你又实在跟他太像,老头子这个心愿,不想带到棺材里去了。” 他踏上擂台,长长的吁气,道,“不但只剩老朽一个,老朽更只剩一招,但这一招凶险至极,你要是过不了……” 关洛阳坦然与他对视,道:“生死无怨。” “好!!!!” 荒头太公这一声喝彩,到最后的时候,语调越拉越长,余音绕梁,锐如横笛。 彩纸哗啦一响,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小的斧头,目视前方,视线高过闪身撞来的关洛阳,落在高处。 那里是真武祠的正门、大殿。 他一斧子劈向奉诏真武祠。 真武祠似动未动,反馈出一股庞大的力量,空中骤然爆发出了让上百个修为较低的旁观者难过欲呕的尖啸。 关洛阳与荒头太公已近在咫尺。 尖啸落地,烟尘乍起,一切骤然崩裂。 一百多个平方米的擂台,之前多场战斗造成的破坏,也只能说是损坏了一小半,但这一刻,干土尘埃是从整个擂台上扬起来的。 无论法力高低,周围所有人都绷紧心弦,等待着结果。 等到尘埃落定,整个擂台破损的面貌显露出来,横七竖八的十几道巨大斩痕,肆意的切割着这座高台。 关洛阳和荒头太公之间的距离,比尘埃掀起之前远了很多,从咫尺之遥,变作十步之外。 荒头太公只砍了一斧头,现在却喘得像是破败的风箱,他看着前方的场景,失望的松开了颤抖的手,任凭小斧落地。 关洛阳抬起右手,竖起一根食指到所有人都能看见的高处。 他脸色微白,脸上极细小的汗毛,都好像在尘埃和阳光里显得清晰起来,身上的衣服似乎有狭长的裂口,但身体完好无损。 高举的那根手指弯曲,归零,握拳。 最后一个…… “我,全胜!!!” 第四十五章 不会法术的大法师 关洛阳既然夺得了全胜,那么玉箓大法师符令的归属,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了。 本来这一场斗法下来,决定了赢家,不管其他落败的派门是什么心情,总是要参加一场宴会,为关洛阳庆贺一番的。 不过九鹤道长头七才刚过,真武祠这边,也实在不适合弄出什么欢庆的氛围来,所以也只是请各派门的人暂且不要下山,留下一部分,到晚上的时候一起聚一聚,不吵不闹,平平静静的吃顿饭。 关洛阳陪了他们一圈酒之后,就去了后山的院落,总算是有了独处的时间。 他到井里打了一桶水,放在院中石桌上,翻起自己的袖子来,一直捋到手肘以上,然后把双手小臂都浸到冰凉的井水之中。 看起来修长有力,肤色康健的双臂,在入水之后,很快就变得胀红一片,针刺一样的痛感,从小臂毛孔里传上来。 秋石到院中来找关洛阳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吞气吐纳的声音,吸气极长,呼气激烈。 身为真武祠的大弟子,秋石的见识广博,虽然是主修法术,但也至少读过二十多本的拳谱武册,自是知道,拳法练得好的人,除了战斗的时候,或许会将呼吸放的响亮一些,平常独处,呼吸声一定是绵绵若存,又细又低。 更别提关洛阳练到了“周天吐纳”的成就,就算再累也不会让呼吸出现如此明显的间隔,除非是身上有伤,要靠呼吸法调动五脏,运动气血,调理伤势。 “你受伤了?” 秋石脸上带着些许关切之色,走入院中后,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等关洛阳的呼吸平复下来,才说道,“那刚才不该喝酒,早些提一句,我会设法帮你挡掉。” 关洛阳摇头说道:“皮肉伤而已,喝点酒不碍事,反而有助我活动筋络。” 他把双臂从水中抬起来,还有点发红的样子,但比刚才已经好了不少,最多有点胀痒,不至于发展成瘀伤了。 “那个荒头太公的法术真是刚猛啊!!” 关洛阳现在回想起两个多时辰前那一招对决,还不免有些感慨的意思。 那股从空中压下的无形之力,那一瞬间,几乎像是要覆压在整个擂台之上,荒头太公自己身前数寸的地方,正是最强盛的一处极峰。 关洛阳那时候,已经与荒头太公近在咫尺,却不敢硬抗那最强的一线,只能把身法运转到最快,在后撤的同时,连发二十三拳,应对从上方空气里,如同铜墙铁壁接连涌动而至的力量。 整整二十三道炮拳的劲力,才把那些无形之力打的散乱飞落,保全了自身,却也把他自己震得双臂酸胀,当时就连牙根都有些发麻,舌头能尝到牙龈渗出的血腥味来。 秋石看他伤势确实没有大碍,这才讲解道:“荒头太公的名气,已经传了快五十年了,他号称是这交趾十五府旁门第一,门下弟子所学的也驳杂至极,很难看出最根本的法门是什么,但有师祖手记,加上今天这一斩,我倒是看出一些端倪。”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这一脉最根本的法术,应该是类似于中土《鲁班书》的传承,甚至可能就是鲁班门人传到交趾之地后,演变出来的。” 鲁班被尊为木匠祖师,后世的人造房子,做家具,干木工活,都要拜他敬他,而在传说中,鲁班能做木鸢,飞天三日方落,能做攻城器械,与墨子论道,能做浮宫在大泽之上,不受水里精怪侵扰,也是法术一道的大宗师。 鲁班书之中,号称记载有三十六大术,四十八小咒,五十四种弄器诀窍,小到让床柜作祟怪响,夜里惊扰主人,大到建宫造陵,用建筑影响一国皇族、文武百官的天运走势。 荒头太公今天那一斩,是取建筑物的形势压人,借助奉诏真武祠这些年的存在感,从虚无之中变假成真,产生对应的力量来伤人杀人。 这已经是鲁班书里的上乘妙道,中土鲁班传人里面,也未必有几个能到了他这样的水平。 “正因为真武祠之中奉的是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的持剑神像,所以擂台被摧残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如同斩痕。若借民居之力,则更为朴实,借军营之力,则更为萧杀,借楼船之力,则水迹斑斑。” 秋石越是解说,看关洛阳的眼神却越是赞叹,说道,“若是在荒芜平原之上与他一战,你或许真的能够毫发无损的,击败这位旁门第一的老前辈。” “这玉箓大法师符令,你当之无愧啊。” 秋石解下背后一个小包裹,放在石桌之上,包裹之中是锦盒,锦盒之中,是一面跟底座铸连在一起的令牌。 这个东西看起来似金似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底色暗沉,色近墨蓝。 正面是鎏金色的四个字,“玉箓大醮”,背面是几行竖着的金色小字,“建武四十一年,御赐大法师符令,号令交趾十五府道、僧、俗各法师术士派门,持此令者,见三司不拜,位同伯爵”。 关洛阳看着这一面令牌,却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甩干手上的水之后,放下袖子,沉吟道:“我今天跟这么多法师斗过,法力是什么东西,我已经有了亲身体会,但是之前他们曾提到的中元节法力仪轨,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 秋石说道:“无论是道门佛门,一般大型的祭礼,各方法师自身所拥有的法力,都要长时间的离体运行,这些法力运行接触的轨迹,就叫做法力仪轨。出于不同目的而举行的典礼,法力仪轨的特性也不同。” “像中元节法会这种,法力仪轨的性质,主要是安抚阴魂,并向阴间祈福,所以作为主持者,需要承受不少的阴气洗涤,靠法力仪轨将之分担出去,然后将法会上万众祈福的信念,送入阴气的媒介之中,这个过程里会大耗心神。” 关洛阳听得愁眉不展,从现在到中元节法会,也就十五天左右了,他就算身负与法力相似的青鸟元气,能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学会这些复杂的程序呢? 更别提青鸟元气,现下好像不太安分的样子,在之前与阳气冲突纠缠,突破了原有限制,顺脊椎骨蔓延下去之后,现在关洛阳脊椎骨两侧的一些穴位,时而就有点跳动的感觉,好像这些元气要催促他去扑噬什么东西。 秋石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师父师叔的遭遇,加上这场紧逼而来的斗法夺令,时间抓的如此巧合紧迫,可想而知,暗中一定有些瓜葛,这次中元节法会上,恐怕不会太安生,关兄实力如此高明,到时候是我方一个重要的臂助,却不该被法仪牵绊手脚。” 关洛阳一愣:“嗯?” “外人只知道武当有七星幻灯咒,却不知道我们还有七截之法。” 秋石平静之中透着几分毅然,“在中元节法会上,我们可以将主持者的重担截分成七份,由七位师弟分别承担,到时候你带上玉箓大法师的符令,让秋良、秋玄、秋谒他们七个,站到你身边就行了。” 他多少猜到关洛阳并不懂得如何主持中元节法会,所以早就备下了腹案。 关洛阳松了口气,这时候才真切的体会到,秋石这个在武力上并不十分出众的人物,为什么能得到真武祠众师弟一致的认可。 “不愧是大师兄啊。” 关洛阳伸手拿起玉箓大法师符令,道,“既然这个后顾之忧解决了,那我们该考虑一些更近处的事情了。” “有这个符令在手,可以号令各派门的高手做事,那么,在秋石你所知道的情况之中,目前山上这帮人里面,有哪些人是绝不可能跟暗中那伙人勾结的呢?” 秋石沉思道:“都是各府各地名头响亮的正派……” “我说的是绝不可能!” 关洛阳字咬重音,强调了一遍。 “我可是要请他们做些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第四十六章 深夜访客 韦顶公中了自己的毒药,毒性猛烈险恶,右手的伤又失血不少,纵然及时服下解药,但身子行走之间还有些僵硬不便,本来应该尽早下山静养。 只不过,关洛阳得胜之后,就直接开口,留各派的高人晚上相聚。 阳莲这个吐了血的都留下了,论规矩,论情面,韦顶公也只好干等到晚上,散席之后才带徒弟下山去。 一路上,他身边几个最亲近的徒弟,颇有些愤愤之意,却是因为之前韦顶公在擂台上做出那种形同偷袭的举动,太有失身份,以至于席间各派门的人,打量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那些人的师长不也是车轮战的往上冲,不过见我家师父伤得最重,就要落井下石,什么人品呐!” “没错,那圣母庙的人,哪来的脸面对我们评头论足,他们元元法师上场,被人家轻松打发,师父可是逼的那个道士狼狈逃窜了一阵子的。” 其实圣母庙的人也没有当面对他们说什么,但那些人在席上窃窃私语,却让韦顶公这几个弟子以己度人,越想越觉得别人是在暗中嘲笑自己。 韦顶公右手包扎的像个畸形大萝卜,心思沉重,脸色很是难看,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不免怒上眉梢,斥责了一声:“闭嘴。” 几个弟子顿时噤若寒蝉,只有平时最得宠的一个,故意靠近一些,扶住韦顶公,道:“我们也是为师父打抱不平啊。” 韦顶公看这个徒儿眉清目秀,委委屈屈的模样,烦躁的心情稍微缓和,冷哼了一声,道:“你们担心什么?怕为师今天丢了脸,以后,你们就受了人家的排挤?” “跟了为师多久了,怎么还没看破这点东西?像今天斗法,我抢先出手这种小事,他们纵然议论一时,也根本动摇不了咱们的根基。脸面,是靠手段和人脉来维持的。” “当初为师巴结官府那些人的时候,也有些派门自命清高,瞧我不起。可这些年经营下来,咱们身边金银满账,十五府都有贵人往来,勒石庙香火鼎盛,不失为一方大派。” “真到了有事的时候,我找上这些派门谈谈人情,他们背地里再怎么样闲言碎语,明面上不还是要给足我面子,被我说动?” 最受宠的徒儿笑逐颜开:“还是师父看得通透,想想也是,当初九鹤道长名气那么好,不也特地来过咱们庙里拜访。他还说什么来着,说学法修行的究竟不是神仙,终归不能免俗,爱财爱名,取之有策,不失为有道之士啊。” 旁边一个方脸和尚闻言说道:“师弟你记错了,九鹤道长当初说的是爱财爱名,取之有道吧。” 那师弟暗暗回头,扬眉瞪了他一眼。旁边几个人,立刻将那方圆和尚挤到后面。 韦顶公今日倒没在意这事,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那些人怎么想,根本不值得担心,值得忧虑的是,为师这一回既得罪了真武祠,又没能达到目的,两边不讨好,是脸面、实利,都没能到手啊。” 他在交趾这些年来搞出来的人脉手段确实够硬,但是真武祠如果上溯到武当那边,在大明朝廷里的背景比他硬的多。 当然真武祠毕竟还是名门正派,为了擂台上的一点龃龉不合,不太可能无缘无故的对他下手。 韦顶公最担心的,还是没办法向另一边的人交代,那帮人的行事作风可残酷的多呀。 他回到客栈之后,在自己房里静坐。 等了一个多时辰,房梁上就突然响起扑棱翅膀的声音,那只绿毛怪鸟,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房间里。 “今天的事情可还顺利吗?” 绿毛怪鸟话音未落,一看韦顶公的神情和他那受伤的右手,声音立刻就尖了起来,“你失败了!!” “是你们的情报有问题。”韦顶公先发制人,反咬一口,“你们不是说那个短发小子是拳师吗?可他身上也有法力,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法术功底。” 绿毛怪鸟有些惊讶:“有这种事?” 这只鸟虽说在隐身潜行方面,很有一套,但白天山上聚集的各派法师太多,它也没敢贸然去窥探,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但就算他练武又练法,你也有我们这些年来帮你练成的气禁之法,难道还对付不了他?” 绿毛怪鸟的语气危险起来,“你该不会是故意退一步,保留了些余地,想做墙头草吧?” 韦顶公气急道:“我们合作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你们最衰弱的时候,我都没敢卖了你们,又怎么会在你们大事将起的情况下,做出背叛的事,再说了,如果我只想留点余地,何必让自己伤成这样?实在是那小子太可恶……” 他三言两语说了白日的事情,着重提到,连阳莲和荒头太公都败在关洛阳手上。 一个成名法师,输在初出茅庐的小道士手上,确实有些不妥,但当输的成名法师数量够多时,这个事情好像就变得顺理成章。 韦顶公的失败也就有理由了。 绿毛怪鸟听他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果然就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了。 “居然是这种人物,也罢,这种事情确实怪不得你,看来法会的事情,我们只有到别的渠道想办法……嗯,你既然失败,又受了伤,接下来继续留在成阴府,只怕有些凶险,还是到清化府来,帮我弟弟做些后勤保卫的事情吧。” 韦顶公心头一惊:“那我的勒石庙怎么办?” 绿毛怪鸟嘎嘎笑道:“不用担心,你到成阴府来这段时间,留守勒石庙的门人弟子,已经把你们秘库里的东西运到清化府,用到该用的地方了。” “你们……”韦顶公一声怒骂险些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在绿毛怪鸟那双活人一样的眼珠子注视之下,韦顶公胸膛两次起伏,手抖了抖,嘴巴却咧出了笑容。 “还是你们想的周全,勒石庙的底蕴,也是当年帮你们销脏,处理一些对你们来说鸡肋的东西,这才积累出来的财货、人脉。这回我们要共谋大事,我自然要再做投资,以后才能安心分到一点功劳嘛。” “呵呵呵呵,没错,没错,我们就是这样为你着想的。” 绿毛怪鸟张开双翅,快活的笑着,道,“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气禁法已成,调配毒药的本事更是一绝,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算没有那些财货,只要你亲身到了清化府那里,也大有用处。” “这样吧,我刚好有一批人在你附近伺伏,这就让他们接你,护送你到清化府来。” 绿毛怪鸟一振翅,撞在屋顶上,凭空消失,没有给韦顶公再多话的机会。 韦顶公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渐渐暴起。 他左手捏碎了念珠,心潮澎湃,心中恶狠狠的咒骂这群人。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由不得他不答应了。 发泄一通之后,韦顶公开始调息静养,避免右手伤势继续恶化。 他是个惜身的人,前半辈子遇到过的不如意的事情也不少,但都要懂得珍惜自己,才能转危为安,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回掺和进去的事,虽然风险大到超过他前半辈子的总和,可要是真能成功了,收获也有可能大过他前半辈子的辛苦筹谋,让他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名驰八表。 “还是要先静再养,求静,求静,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韦顶公默默念起心经来,法力缓缓调运。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有一丝想不明白来源的不安。 是因为绿毛怪鸟的态度吗? 明明那只鸟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做的事,仔细一想,也确实都是那个女人会干出来的,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韦顶公整整坐了半夜,都没能睡着。 夜色极深的时候,门外守门的两个弟子,忽然扣门。 “师父,有个道长,说是你的故人,来拜访了。” “什么道士,怎么半夜来?” 韦顶公起身开门,门外站了个紫袍道人,发丝遮了半张脸,手中把玩着一根白色的长笛。 “你是……” 韦顶公认出这人,好像是那个女人的手下,但怎么这么快就来会合了?盯自己盯的也太紧了吧。 这座客栈对面的民居里。 三清观致远道长默默掏出一根役鬼香,手臂一晃,将香点燃。 没有实体的食香鬼,穿墙过户,飞速上山,如一缕疾风吹到真武祠后山院落里。 秋石等人静坐诵经,关洛阳正在擦刀。 第四十七章 一个目的 客栈里,韦顶公让那个紫袍道士进了房间,又吩咐两个小和尚守好门外,这才把门关上。 “她的信使刚走,怎么你现在就到了?” “绿毛传信的速度一向是值得信赖的,我之前跟你没有什么接触,为防夜长梦多,当然还是早点来跟你会个面,才好商量定下行程啊。” 这个紫袍道人身上暖洋洋的,没有被头发遮住的那半张脸上,一片酡红,就好像是刚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模样,但又闻不到什么酒味。 他进了房间之后,半点也不客气,就直接在床上坐下,左腿搭在右腿之上,手腕搁在左腿膝盖上,把玩着那支笛子。 韦顶公这个主人反而还只是站着,客大欺主的意思,不加掩饰。 这幅作态让韦顶公微微皱眉,只觉得跟那个女人的作风如出一辙,道:“你穿成这个模样,实在太显眼了一些,现在真武祠附近,住了几十个派门,几百个术士,万一要是被谁看见,传出闲言碎语,乃至于认出你的身份,那我岂不是彻底暴露了?” 紫袍道人视线只落在自己的笛子上,懒散的答道:“所以我才选深夜过来,这个时辰,街上基本没人。” 韦顶公不满道:“你就不能做些伪装吗?罢了,反正都过来了,要商量行程,我们就直入正题吧。” “中元节法会不远了,我明天就找个借口,说要回去主持我们那边的中元法会,和其他法师告别,你换一身行头,先留在客栈里,到走的时候,再混入我的门人之中,一起上路,千万不要跟阳莲和尚、荒头太公那些刁钻毒辣的老东西打照面。” 紫袍道人转动着手里的笛子,头也不抬,态度很敷衍的听他把话说完,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声:“但我们来的人,可不止一个。” 韦顶公心里烦躁,耐着性子说道:“有多少人?” 紫袍道人扳着手指头数起来。 韦顶公听到上方传来飞鸟振翅的声音,抬头看去。 那绿毛怪鸟正歪着头站在梁上,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温暖湿活的眼珠子,跟韦顶公对视。 “你怎么又回……” 韦顶公话未说完,胸口一麻,声音就哑了下去,视线一垂,正瞥见紫袍道人的白骨笛点在他胸上。 ‘你!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种陌生的感觉,从胸口被笛子点中的地方飞快扩散开来。 当这种陌生的感觉传到后脑的时候,韦顶公甚至觉得连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意识变得飘飘忽忽,昏沉懵懂。 少顷,紫袍道人收回笛子,也抬起头来。 绿毛怪鸟的视线转动,跟紫袍道人对上了眼,两边的眼神出奇的相似。 怪鸟往下一扑,撞在紫袍道人脸上,炸成一团郁绿的烟雾,遮挡半边脸的黑发被吹起,露出布满疤痕的那半边脸。 随即,烟气如一条条小蛇般分化开来,从紫袍道人的鼻孔耳朵钻了进去。 黑发再度垂落,紫袍道人的白骨笛敲了敲韦顶公的肩膀。 “我们来了多少人,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取决于他们来了多少人。不过为求谨慎,这帮人务必还是要请人派人分守各处,盯住其余各派门的动向,能到这里来找你的,最多也不超过五个吧……” ……………… 关洛阳、秋笛、秋石,来到民居之中,跟三清观的致远道长会合。 “韦顶公他们回来之后不久,就有一只带着异术气息的怪鸟,穿过屋顶,进去找他谈话,我放了一只守宅虫去探听,但为防打草惊蛇,没敢靠的太近,只是在他们情绪起伏时,勉强捕捉到一些交谈的片段。” 致远道长说道,“斗法夺令这件事情,确实是有人在暗中算计,与韦顶公勾结,图谋不轨,不过他们彼此之间也未必有多深厚的信任,韦顶公勒石庙的秘库,好像已经被他们搬空了。” “方才,又有一个形迹可疑的紫袍道人进了客栈,我就派食香鬼去报信了。” 韦顶公是正道方面的内鬼,这件事情,只能说是不出所料,关洛阳并不奇怪,让他在意的是:“道长,你说他们彼此之间信任不深?” 致远道长点点头:“从只言片语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打过很多年的交道,但还都互相提防,这也正常,韦顶公那样的人,谁敢完全信任他。” 关洛阳挑了下右边眉毛,若有所思。 秋笛失望道:“这么说,韦顶公这老东西,也未必知道那伙人真正的计划和老巢?” 秋石则道:“要说服韦顶公这种老奸巨猾的人物帮忙,威逼、利诱,两方面都要用上,他们至少会透露一些东西出来,让韦顶公动心。况且,不是还有个深更半夜来接洽的紫袍道人吗,他知道的可能更多。” 秋笛深觉有理,说道:“那既然目标确定,我们多叫一些师兄弟来帮忙,把他们生擒?” 关洛阳开口反对:“不行,其他人那边还得盯着,真武祠也要留足够的人手,以防变生肘腋。就我们这几个人,立刻动手,能生擒自然最好,可但凡觉得他们造成足够威胁,也绝对不要手软,杀便杀了。” 他拍了拍秋笛肩膀,认真告诫道,“有高官王爷参加的中元节法会,迫在眉睫,他们这时候设局对付真武祠,又搞斗法夺令,其实整个阴谋的主线,已经呼之欲出了,所以具体的细节,也不那么重要。” “越大的阴谋,越容易演变成明刀明枪的对垒,这时候,干掉对方有生力量才是首要之事。” “只要多砍死一个敌方高手,我们以后就少一分风险,稳赚不赔啊。” 秋石面露赞同之色,语气之中,也难得带了几分沉冷,道:“虽然大明要员,各有法器护体,韦顶公一两下突袭未必能得手,可气禁法这种东西,在紧要关口的不确定因素太大了,即使生擒放在第二,杀他也要放在第一。” 秋笛正要点头,致远道长脸色骤变:“不好,我的守宅虫被杀了。” 哐啷啷啷啷!!! 客栈门户大开,一个个酒坛被砸出来,落在对面的民居之上,在墙上撞的粉身碎骨,在门板上撞出哗啷巨响,打穿窗户落进室内,刺鼻的酒气顷刻间蔓延开来。 火光呼的一下,顺着酒水蔓延。 这些酒的度数其实不高,根本不足以直接用来作为燃料,但是引燃酒水的火焰有古怪,焰芯火色发青发白,只有最外围的一层火焰呈现橘红色,透着硝石似的味道。 火势凶猛无比,一下子从门缝、窗户、屋顶裂缝渗透进去。 热浪滚滚,迫人眼眉。 嘭!! 这间屋子的前门后门几乎一起被轰开。 后门是被秋笛撞开,扛着民宅里原本的一对老夫妇逃了出去。 前面的大门是被关洛阳一脚踹开,两扇门板四分五裂的射向对面的客栈,砸倒了客栈大堂里面的几个小和尚。 那间客栈早就被韦顶公包下,里面全是他的门人,几个小和尚一倒,又有年纪大些的和尚,脸色铁青,各自手舞足蹈,挥出一条条毒蛇法器,飞向民宅。 关洛阳眼皮一掀,将所有毒蛇飞舞的轨迹,映入眼底,左手扶刀鞘,手按刀柄,脚下一跺,身影横跨街道,与满空飞舞的毒蛇,擦身而过。 过街一步刀出鞘,关洛阳的身影没入客栈之中。 街面半空,一大半的毒蛇法器,都被关洛阳随身而走的那一刀,斩断身躯,变成干瘪的蛇皮,坠落在地。 少许毒蛇飞入民宅里,致远道长手捧三根线香一拜,身边鬼影重重,阴风大作,吹得火光一矮,把那些毒蛇全都吹翻出去。 本来柔韧细密的蛇皮,在被阴风扫过之后,变得干枯龟裂,撞在各处,碎裂开来。 这些小辈们祭炼的法器,放在致远道长面前根本不够看。 不过,那些怪异的火光被他这阴风一压,不但没有像寻常火光一样熄灭余烟,反而还像受了刺激一样,从各个方向涌动着,全部向致远道长身边汇聚过去。 就连屋顶上的火焰,都像活物一样“游”了下来,本来像是要把整间屋子烧光的火焰,变得全部汇聚到屋内五尺左右,形成一道曲折回环的火墙。 秋石手中长剑一挥,掠过火墙,钢铁的剑身上居然也像干柴一样,附着了一层火焰,难以祛除。 可想而知,如果他们想要强行闯过这面火墙的话,一定会全身都被火焰包裹,钻皮透肉。 这与禁灯大师的毒火,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温度和毒性,好像比禁灯大师的毒火差了不少,但以酒水引火,自发围拢,甚至不需要纵火者刻意引导。 这种精巧之处,暗藏着极深的术法造诣、用毒学问,就不是禁灯大师所能达到的了。 “此类毒火,似乎尤为克制你们真武祠的七星幻灯咒?” 致远道长以香饲鬼,身边鬼影散发出大量阴气,与那层火墙相互消磨,脸色隐怒,“九鹤道兄身上也有这种伤势的残留。” 秋石左手的灯笼晃了晃,脸上的光影被火光照的阴晴不定,七星幻灯咒在这种剧烈的干扰下,效果大打折扣。 “能煞费苦心研究出这种毒火,背后隐藏的财力,法术造诣,确实都不可小觑,但这种火,绝不会是害得师叔身死的主因……” 秋石刺剑入地,换了右手提灯,左手掐诀,大袖飘飘,身影一分为二。 两个秋石乍一看都跟实体全无分别,灯笼也变成了两盏,一个提灯向左扫,一个提灯向右扫。 灯笼撞入火墙之中,如同长鲸吸水,带着硝石味道的毒火,全被收入灯笼内部。 两盏灯笼各转了半圈,最后撞在一起,合而为一,整个民宅内外的火焰,都已经被吸取。 “道长,去帮秋鸿。” 秋石提灯疾走,翻墙过巷,飞檐走壁,身影在屋脊之上飞快移动,直到抵达三里之外。 水深滔滔,河流浑浊,月色之下,一盏灯笼被扔到河心。 呼噗!!!!! 大片的火光蔓延开来,就算在水中,竟然也不曾被立刻扑灭,好几分钟之后,才随着源源不断的水流,被冲刷暗淡,散失开来。 如果不是靠这条河的话,这种毒火一旦蔓延开来,恐怕能烧掉七八家无辜百姓的屋子,要是真有个万一,就算发展成波及整条街道的大火灾,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种麻烦的处理方式,只是因为秋石的七星幻灯咒道行不够。 要是九鹤在,七身七灯齐出,就算毒火的规模再大上数倍,也只能被收入灯笼里面,反过来助长正气灯焰的神威。 ‘能让师叔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是因为,当时有一个硬实力足够高,确确实实比师叔更强的人也在埋伏圈里……’ 秋石发足狂奔往回赶,袖子里甩起一道旗花火箭。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时候,山上真武祠里留守待变的二十名道人,立即分出大半,飞速下山。 这个时候,致远道长已经来到对面客栈之中,客栈大堂里到处都是小腿、膝盖被打折了,躺在地上的和尚。 有的已经昏迷,还有一些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竟然用双手爬着走,毫不在乎断腿在坚硬的石砖地面上被拖行的痛苦。 所有的和尚五官都很僵硬,几乎不像是血肉之躯,反而有些像是包着青皮的软木塑像。 这些人身上断手断脚的筋骨伤势,显然是被关洛阳打出来的。 但关洛阳可不会把活人的身子,变成这种无知觉的悚异模样。 “是用波罗虫从后颈钻入,依附颈骨往上,把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降头术。” 致远道长心里头猛的一颤。 他放了一只如同白色飞蚁的守宅虫,在这个客栈里探听消息,在虫子死之前,这些和尚还都是正常的,就在守宅虫死后刹那之中,韦顶公这二十多个门人,居然都被下了降头,变成这副模样。 这些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啊,能被韦顶公带到真武祠这边来,至少也都是炼出了一道法力,能称得上真正术士的人物。 弹指间夺走二十几个术士的性命,化作自己的傀儡,遍数整个南洋,降头术能练到这种程度的,屈指可数。 一切与致远道长他们预料的大相径庭,本来是看破内鬼身份,前来设局抓捕,怎么好像这些人,反而先被对方当了弃子。 可为什么呢?如果提前察觉到真武祠这边的动作,那么早点通知韦顶公潜逃,才是正确的选择呀。 不惜舍弃这些术士,主动发起挑衅,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就在致远道长这一愣之间,一道身影撞碎二楼栏杆,砸落下来。 致远道长定睛一看,那不是韦顶公,又是何人。 这个平日里高鼻朗目、卖相极佳的和尚,现在脸上也泛青,五官麻木,右手还包扎着,完好的左臂又被快刀削断,那么大的伤口,却没有鲜血迸射,只有暗沉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 两条蟒蛇缠绕在他身上,其中一条已经被砍掉了脑袋,正在慢慢干瘪下来,另外一条蟒蛇见人就咬,猛张大口,对着致远道长飞射过去。 致远道长手弹香丸,应对蟒蛇飞扑之时,身子跳跃向后,窥见二楼那个破损房间里面的场景。 桌椅床柜,或塌或碎,关洛阳长刀一抬,架住了一根甩刺过来的白骨笛。 浑身暖融融的紫袍道人,并不是喝酒喝多了,醉成那个样子,而是在他见到韦顶公之前,就已经被不计代价的催动了潜能,五脏勃发,血液加速,每一根血管都在承受着加倍的冲撞。 在他这一刺,与关洛阳的长刀碰撞的瞬间,甚至有一层白色蒸汽,从头发里升腾了出来。 “武学上两大成就傍身,还能兼修法力,让我看看你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人物,底力究竟达到哪一步?!” 第四十八章 柳叶穿林,风幡动 叮!!!!! 爆发性的白笛一刺,势若雷霆,关洛阳虽然横刀挡住,却被撞得滑退半步。 紫色道袍挥舞带风,紧追不舍,两尺多长的白影闪烁,在宽大翻转的袍袖之间,挥出一道道残影,打向关洛阳头顶、颈侧、肋骨、肚腹、下阴等各处要害。 关洛阳步伐变动向后,一步步飞快踏下,鞋底沉重辗转,把厚实的地板踩的嘎嘎作响,手里长刀翻折切扫,在有限的移动之中,以长刀的各个部位,截击白色骨笛。 长刀后半段、靠护手的地方,刀身吞口,刀背刀柄,寻常练刀之人很难利用到的地方,都被他发挥使用。 从房内退到门外,双方兵器碰撞,金铁交击的叮叮声音连绵不绝,却被更奇异的尖啸声盖住。 那根白色骨笛被邪术祭炼了多年,坚韧之处不逊于百炼精钢。 一旦挥动起来,空气撞击笛子上的孔洞,更是会带起一道道犀利刺耳的鸣叫。 这种鸣叫声,即使不是由人吹奏出完整的曲调来,也能带出几分邪道法术的效力,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面,余韵悠长,刺激心脏。 上一声的尾韵未去,下一声又急促的叠加过来,参差相连,就好像是有聒噪的虫子,趴在耳朵旁边一直在鸣叫,扰的人烦躁易怒,几欲呕吐。 关洛阳忍受着这种声音,在后脚跨出门槛的瞬间,右手刀荡开长笛刺击,左手空握,骤然五指一张,横着砸在门框上。 一侧的门框被他这一掌砸断,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断折的木头、木墙碎片,受他的掌力带动,朝着紫袍道人迸射过去。 这些东西速度不慢,打在寻常人身上,肯定会处处红肿,但还不足以给紫袍道人造成什么明显的影响,他根本理都不理,姿势不变的蓄势再刺。 可是关洛阳的左掌在一砸之后,翻腕一抓,就已经将门框的上半截撕扯下来。 这间客栈的墙壁也是木质,建造的时候靠铁钉浆糊胶固,这一抓一撕,牵连甚广,扯下了足足有大半个人身面积的木头来,朝着紫袍道人拍落下去。 紫袍道人这一刺,不得不半途迎上这一拍,变招手腕一提,脚跨弓步,抖肩上挑,白骨笛顶穿了那木墙残骸的时候,一股钻翻的劲道抖散开来。 木墙没来得及砸到紫袍道人头顶,就沿着原本拼凑的时候留下了那些裂缝纹路,分崩离析。 碎木、铁钉迸射之际,关洛阳手里长刀大开大合,纵势立劈而来。 紫袍道人腰一晃,脚步斜刺里向后退,曲折闪避,后退的轨迹如一道北斗七星的图形。 刚好闪过关洛阳立劈之后,斜撩、顺斩的两式追击。 “倒踩七星步,胯稳而腰活,螳螂拳吗?” 关洛阳大致了解过,这个世界虽然多了法术,可是各项武功拳术的特点,都跟之前雷公、教头那个世界,有颇多相似之处。 这个人使的明显是螳螂拳,手上拿的虽然是笛子,运用的却是剑术,身法转寰之处,更是老辣。 只有功夫练到了骨子里,刚才的闪躲才能灵巧到那种程度,让关洛阳的挟势三刀,连一个衣角都没有碰到。 但是这个紫袍道人倒踩七星步,闪到了房间深处、坍塌的床旁边,飘动的衣服垂落之时,却有一道粘稠的血迹,顺着手掌流淌到白色的骨笛上。 关洛阳眼尖,视线一扫就看出,这个紫袍道人右手掌心里,有一块皮肤被笛子尾端给磨掉了,正在出血。 刚才他蓄势一刺,变招向上抵挡木墙残骸,是把单纯的冲刺劲,变成向上打的一招钻翻劲。 人在练武术基本功的时候,扎下马步来,双拳沉在腰间,拳心向上,从腰部向前打出去的这个过程中,拳头旋转,一拳打出,就已经变成拳背向上。 这个就是最基础的钻翻动作。 等到能把这个变化发力练的快过眨眼,就可以称之为钻翻劲。 要是握了兵器在手,用钻翻劲的时候,一剑刺出去,便搅出个洞来,血管破裂,皮肉翻出,伤害比单纯的一刺一拔大了好几倍。 可在此过程中,兵器的柄部也会跟掌心皮肤发生摩擦,发劲越强,摩擦就越剧烈,磨掉普通人的皮肤,挤出血来,是很正常的。 但居然会磨掉剑术高手掌部的皮肤,就很不正常了。 要练出这样高明的剑法,一定是积年累月,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让身体的各个部位,适应了剑法中每一处独特的发力方式,才能够做到在战斗的时候,将各种招式信手拈来,不假思索的做出正确的应对。 而在这个过程里面,身体表面的那些部位,自然也早就该被打磨出老茧。 怎么可能因为一次出剑变招,就被自己的剑柄磨掉了手皮?! 何况这白色骨笛,比一般的剑柄还要光滑一些,紫袍道人的手这样脆弱,根本不像是一个高明剑客的手掌。 关洛阳的视线从他破损的右手,再移到这个人脸上的时候,那种违和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脸有红晕,嘴唇有些发紫,鼻翼开翕很明显,是心脏血液刺激加速的表现,脸上的肌肉在这种状态下已微微抽搐,偏偏一双眼睛敏锐灵动,游弋在关洛阳身上,寻找可能有的破绽。 这眼睛跟脸,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这套剑法,也不像是属于他的。 “有意思,这人只是个工具吧。操控他的人,才是我刚才那几招真正的对手……” ……………… 丛林深深,山丘起伏。 半倚着一座矮山丘修建的广阔府院之中,有一大片没有铺砖的红土坪地,用灰青色大方砖的高墙围起来。 高墙之内的八个方向,分别插着一杆高度三米左右的黄色长幡。 一个仅用棕色布匹缠住胸胯,肤色深褐的女人,手提长剑站在这一片空地之上。 她头上盘了发髻,用多根细长的木质簪子穿插其中,进行固定,乱中有序,簪子的颜色形同枯木,两头尖尖。 其五官深厉,额头饱满,却有伤疤沿额角削下。 那一双紧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微微转动,好像能够透过眼皮看见什么东西,身形略微伏低,呵了一声。 平地卷起的风吹拂长幡,女人脚下弹步向前,一剑急刺,剑身外荡,剑尖一抖,如同凤凰点头,中宫直进。 ……………… “呵!” 紫袍道人一声冷笑,脚下弹步向前,白色骨笛平刺而去。 关洛阳刀头一挑,从下方挑刺紫袍道人咽喉。 白骨长笛向外一荡,砸偏了刀尖,笛子前端一抖,凄厉的啸声一缓,如同呜咽回环,凤凰点头,直取关洛阳胸膛正中膻中穴。 关洛阳侧身外摆闪避,脚下的步子回还,扫出一个大而饱满的弧线,绕到紫袍道人后方,转身一刀追去。 紫袍道人一刺不中,身形去而复返,上半身往下一压,后腿的膝盖几乎触地,腰部一转,往前刺的骨笛几乎贴地面擦了一下,从地下向上刺。 骨笛前端,刚好刺中了关洛阳劈过来的刀口,是在刀柄前方六寸处,力道最薄弱的一点。 柳叶穿林剑法,回首刺月式! 七八十年前,陈永华收复交趾,百姓南迁,除了滇南一带,也有从两广入交趾的。 交趾、南洋之地,一年四季潮湿温暖,日照极长,虽然蚊虫野兽多,但能吃的植物果实也多,当地人很容易填饱肚子,自然少了一些上进之意。 但在当时中土南迁的百姓看来,这块地方,简直处处都是商机,上有官府的鼓励奖赏,开垦种植,甘蔗瓜果,下有货运水运之便利,自然也吸引了很多富有闯劲的人,到这边来谋生活。 当时迁移的队伍里面,不少领头人物都是拳师,到了交趾之后,也把他们的拳术在这里传承下来,其中就有精通象形拳的少林门人,逐渐推演,开创的螳螂拳一脉。 这种拳法身形灵活,步法扎实,枝摇根固,在南洋这种环境地形里面,就非常合适练出功夫来,但有小成,在河谷丛林之中讨生活的时候,也会大为方便。 所以,虽然这套拳法开创才不到八十年,却已经分出了十几个流派,各地零零总总的武馆拳门,不下五十家,光论眼下这一代,习练过螳螂拳的青壮,只怕也能有上万人。 拳法武艺这种东西,练的人多了,能投入进去的智慧和精力也就更多,积累的经验更足,获得的成果自是更丰硕。 柳叶穿林剑法,就是这些丰硕的成果之中,最最上乘的一套器械手段。 以剑带身,如同柳叶穿林,飘摆不定,曲折如意。 回首刺月的这一招,更是整套柳叶穿林剑法之中最高的成就,一瞬决生死的杀手锏。对身体刚柔并济的要求,对眼力的配合,都到了一种吹毛求疵的程度。 只要哪里差了一星半点,或转身不够迅捷,或找不准对方最薄弱的地方,那这个矮身回望的动作,就等于是把自己送到对面刀口底下找死。 全身的力量集中一点,从下而上的推击,打中的还正是对方兵器最薄弱的一点。 与其说是刺,不如说是顶,是撞。 想想明月挂在天边,离人间有多远? 这一刺,要有刺中月亮的气魄!也就是十成的力道,要刺出十二成的猛烈迅捷来,才算是练出了这一招的神髓。 以关洛阳的臂力,也不禁虎口一麻,整个刀身都“嗡!”然一震,被撞的往上一抬,几乎脱手飞射出去。 而白骨笛则顺势往下一压,紫袍道人身体维持这个高度,长臂平伸,刺向关洛阳小腹。 这一刺已经够快,时机也已经准到不能再准。 关洛阳的反应却更快。 他在长刀被震的弹向上方的时候,脑子里电光一闪,就已经模糊猜到对方接下来的杀法。 所以他瞬间放松身体,随着长刀被震起来的瞬间,任凭身子被带动着,有了一个向上仰的趋势,脚掌脚踝脚后跟的肌腱配合发力,把身体往上一弹数寸。 恰好白骨笛刺来,在他双腿之间穿过。 关洛阳人在半空,大腿一合,靠腰身发力,身子旋转,两腿扳转,从紫袍道人手上夺走了白骨笛,甩射出去,钉在窗户底下。 他借着旋身之势,身子一倾,左臂甩出,一巴掌抽在紫袍道人脑袋侧面。 嘎嘣一声,紫袍道人整个头被打得一转一折,耸拉下去,身体也维持不住那个弓步矮身半跪的姿势,倒了下去。 关洛阳落地,刀背往前一挑,把紫袍道人的身体翻过来。 他的脑袋诡异的歪折,满布红晕的脸上也迅速变成了铁青色,鼻孔、眼睛里,都流出粘稠的血来,已经没了呼吸。 那边致远道长已经解决了韦顶公,赶到楼上,所看见的就是关洛阳手里那把破邪法刀,钉穿紫袍道人心脏的动作。 这人古古怪怪,但头也断了,又一刀穿心钉在地上,总不怕他再诈尸。 “这就……解决了?” 致远道长有些无措,赶回这里的秋石更是惊讶。 关洛阳吐了口气,摇摇头:“打的时间虽然短,但很险,要是应变差一分,躺在这的就是我了。” 这个紫袍道士虽然死得快,不代表他不强,或者说,在被操控状态下,能运使这套剑术的他,很强。 甚至给关洛阳的感觉,比阳莲大法师还要更凶险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受了惊险刺激,他身上的青鸟元气躁动的感觉,更加明显,不自觉的便有些愠怒。 秋石环顾四周,松了口气,道:“就只有这些人吗?还好,还好,我看那些毒火和降头,还以为是当年五府水盗的大首领,女枭亲自来了。” 关洛阳正想要找个事情转移注意力,安抚青鸟元气,便顺口问道:“女枭?” 秋石说道:“是,女枭花弥,我之前好像也跟你提过一些。这个人法武兼修,剑术出神入化,降头术和药炼毒炼的手段,更是交趾之地屈指可数的高明。” “当年九鹤师叔和几位法师联手都没能杀了她,反而被她裹挟余孽,逃到海上,其实力可见一斑。” 关洛阳皱着眉,从紫袍尸体上拔出刀来,压着嗓子道:“那也许,我已经跟她交过手了。” ……………… 广阔府院之中,八面旗幡同时垂落下来,气氛如同静止。 女人睁开眼睛,把剑一扔,穿过院门过走廊,进了旁边的大堂里去,里面有人正在等她的消息。 “久等了。”女人坐上主位。 客座上的和气老头笑了笑,摘下帽子,露出剃光了的青皮脑壳,只有后脑一小块头发留着,编成小辫子,细的能穿过铜钱的孔。 第四十九章 一人只做两件事,天下大势太繁杂 “虽然弄死了几个敌人,但危机还没有解除,甚至更麻烦了。” 真武祠里,关洛阳做出这个结论。 秋笛说道:“至少已经铲除了内鬼。” “我看未必。” 关洛阳摇头说道,“中元节法会这件事情,牵连甚广,在对方的计划中,应该也是比较重要的一个时间点,可是,对方根本不在意韦顶公的死活,你觉得他们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一个不看重的人去做吗?” 秋石会意道:“确实,韦顶公虽然手段不俗,但如果对上阳莲大法师或者荒头太公,其实都没有多大的胜算,成为斗法最后赢家的把握并不高。他的活跃,更有可能是被别人推出来的一个靶子,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秋笛道:“但是阳莲大法师和荒头太公,一个嫉恶如仇,一个都这把年纪了,名声也很好,跟邪道搅合在一起……没什么人会信啊。” 关洛阳说道:“他们两个是要多加注意,但也不一定就是他们两个,或许还有其他人在发现我搅局之后,没有必胜把握,就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手段,不施展出全力。” 秋笛大感失望:“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今夜已经能拔除一个重要的钉子,也算是报仇的事踏出了第一步,狠狠打击了对方。结果只是弄死了一个弃子。” “也不能这么说,有韦顶公这个事情的存在,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提醒各派门的法师,全部都加强警惕,把那个多达之类的人筛一遍,甚至提醒官府,在中元节法会的时候,调动更多人手来护卫。” 关洛阳捏着自己鼻梁说道,“他们十有八九是要刺杀越王,乃至于把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之类的都杀了。” 秋石脸色有些沉重:“看他们的行动趋势,除了这个解释,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可是盗匪劫掠是为财货,刺杀越王和布政使大人他们,却只会激怒大明,让官府不惜代价的追剿,这种事情,弊远远大于利。除非……” 秋石没有说下去,关洛阳帮他说出来了。 “除非他们想造反。” 关洛阳已经不再捏鼻梁,直接用右手压住自己上半张脸,声音有些闷的说道,“只有要造反的人,才会先用这种刺杀的手段,让交趾这边乱起来,他们才好趁乱动手,聚集人马,攻城拔寨,侵占府县。” “造反?” 秋笛大吃一惊,他从小生活在交趾这里,太平惯了,五府水盗那种规模的,就已经是难得的大动乱,却也远远称不上造反。 人就是这样子的,哪怕明知道还有两大王朝在南北对峙,明知道海外不远,就有红毛夷人盘踞,天下从未安宁。 甚至几十年前,大明和女真之间还有数万、数十万的大型战争,陈永华收复交趾的时候,也不是没动过刀兵。 但是只要自己没有经历过,就总会觉得很遥远,甫一听到造反这个词,甚至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可秋笛仔细看看,他大师兄还有关洛阳,虽然一个忧虑,一个好像很烦躁,可对于造反这个推测,都是一副确然如此的模样。 秋笛也不由得有些信了,更有些慌:“真要是造反,那就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事情了,接下来是……我们要不要向武当那边发信?” “朝廷北伐在即,武当的长辈都已经到江畔去了,况且去信来回,时间太长,来不及的。” 秋石说道,“我会发信给三司的人,备述前情,恳请他们务必重视,就算他们不完全相信造反的事情,毕竟事关越王的安危,也必定会有所反应。” 秋石急急回房去了。 秋良和致远道长等人,正邀请各派法师见证,处理韦顶公,盘问往日依附韦顶公的那些人物。 秋笛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身边一下子冷清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最近明明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却好像都没能干涉其中,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我们毕竟不是什么通晓天机的智者,除了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负责这方面的人之外,于我们自身而言,只能,也只要做好两件事就够了。” 秋笛听到这声音,向关洛阳看去。 关洛阳放下手掌,深长的吐着气,道,“等着杀人,还有,锻炼。” 他扭头对秋笛笑了笑,“天也快亮了,干脆别睡,一块到千日院练练怎么样?” 秋笛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走了几步之后,才反应过来:“可是,关兄,你眼里都是血丝,看起来状态不好,之前那一战是不是太费神了?” “是有点,但我这个样子,不是因为那一战,哎,去练练发泄一下应该也就好了。” 关洛阳脚步加快。 斗法之后,青鸟元气的躁动一直没有停止,客栈里面紫袍道人的惊险的一招,让这种躁动愈演愈烈,甚至影响到他的思绪,胸腔里满盈着想要破坏些什么东西的欲望。 可恶啊,这种东西居然会影响精神么? 可恶啊,为什么你们那么弱,不能让我打到尽兴?! 可恨呐,那个用剑的人为什么不直接站到我面前来? 关洛阳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越来越不对劲,只能想着尽快去千日院里发泄一通,但是他在下山途中,忽然嗅到一股奇异浓郁的香味。 眼睛发红的关洛阳完全不讲礼数,直接伸手推开旁边的门,门上的锁被他这一推,生生扯断。 秋笛一惊,在他身后站定,那院子,是存放药材的地方。 大多药材要在白日晾干,但也有些特殊的药材要浸润夜露,接受月光照射。 所以院子里的木架上安放着不少箩筐、竹筛子,上面还都摆满了药材。 关洛阳走到一类药材前方站住,箩筐里放的像是许多晒干的蟒蛇。 “哈……” 关洛阳呼着气,眼神更红。 他感受到一种从自己骨头里传出来的饥饿。 ……………… 大堂里四角柱上置盏点灯,铜镜镶嵌在柱子上面,位于蜡烛后方,反照光芒,使厅堂内亮皇皇一片。 除了花弥和老者之外,各处门户都有人高马大的汉子侍立着,身着劲装手扶钢刀,呼吸声低得几不可闻,似乎生怕扰了这里的主人交谈。 但在这种寂静之中,如果细听,就会发现地下有轻微的水声传来。 南洋这里的气候实在是太热了,当地人要想过得舒适一些,除了靠少穿衣服之外,还有一个比较普遍的方法,就是在家里挖水池。 水池这种东西,冬暖夏凉,挖出来之后,从外面一到家里,就能够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差异。 而像是这种广阔的府邸,用的手段就要更高明了,在地下布置水渠,纵横交错,遍布于每一个房间,石砖石条分隔覆盖,像走廊里和屋内四角的地砖上,还会特地留一些小孔洞,水渠里的风从孔洞里吹上来,清凉透体。 留着金钱鼠尾辫子的老人体型微胖,脸上带笑,在大堂里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半点汗意,不骄不躁,道:“大头领立幡设法试探,想必是已经拿到真武祠那边较准确的消息了。” “斗法夺令这件事情,遇到个变数,算是砸了。我索性就把那几个没用的人,重复利用了一番,探了探那个变数的底蕴。” 花弥双腿交叠坐着,身上大片皮肤暴露在外,深褐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泛着些微细腻的光晕,让她看着不像是个多年前就名扬十五府的大寇,而像是一个正当青春年盛的女武师。 只是轻描淡写间吐出来那股拿捏人命的味道,还是揭露了几分真实,使人能窥见这副美好肉体里面饱藏的狠辣冷酷。 辫子老者说道:“虽说办事不力,但能把法术练到实战地步的,都是可造之才,大头领把这么一批人才说用就用掉了,真是好气魄,不过,也不免有些可惜呀。” “失败并不意味着身价的减损,我也是失败了的人。可紫伊郎围杀九英失败后,丧了胆气,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吹不出来,韦顶公事败之后,神烦气燥,三心二意,他们把持不住自己,才是失去价值的主因。” 花弥弹开茶盏的盖子,手指头掐诀挑了一下,杯子里面茶水成团,莹莹绿绿,就飞上半空,落到她嘴里去,几下吞咽之后,又道,“这些人已经从人才变为累赘,甚至可能变为我们的破绽,能让他们来试出这个变数的根底,正是物尽其用。” 辫子老者转念一想:“也是,在紧凑的布局之中,变数是最值得关注的,不知底细才最危险。不知道大头领探得那人根底何在?” “那是个习武之人,刀法有峨眉的影子,身法劲力像是南少林一脉的,但又有些杂,虽说身怀法力,用起来却极其生疏,估计只会直接以法力加持肉身,甚至想不到在实战中施展咒术。” 花弥慎重评价道,“水火仙衣、周天吐纳两大成就,不容小觑,但我心里已经有数,真到了行动的时候,杀他不难。” 辫子老者道:“只怕他还有所隐藏?” “我用最险的一剑试他,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对那一剑,是藏不住招的。现在离我们真正动手也只剩十来天,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有足以翻盘的进展。” 花弥指尖敲着桌子,语气笃定,“但斗法夺令这件事情砸了,中元节法会那天的安排,就不得不做调动,倚重另一方面了,我得请陈公公,一起去拜会一下那个人。” 这辫子老者,正是来自北方女真王朝皇城里的大太监,他家祖上本来是女真完颜氏的一支,在金国末年就已经改为陈氏,虽然是个无后之人,可在女真人那边也称得上一句身份显赫。 他亲自到交趾来,可以说是全权代表女真人那边,跟花弥他们密谋时,能直接做出不少有效的允诺。 陈老太监笑道:“莫非是要去见大头领的胞弟,姚家当代的家主?” 花弥否决道:“错。他虽然在清化府那里蓄势已久,但能在成阴府中元节法会这件事情上插手的,另有其人。我跟那个人有过不少接触,但还需要陈公公同行,给他最后一点决心。” “也好,那这就去吧。” 陈老太监看身材是个和气迟缓的人,但说定要做某件事的时候,却是半分时间都不肯浪费。 “七月交趾起兵,随后我大军渡水南征,遥相呼应,这些事情要在今年以内落实。看南明最近的动向,只怕也是要在今年发兵,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掐准这个时机,实在是不能拖延啊。” 其实大明想要北伐这件事情,天下人所共知,女真王朝那边,也从来不曾畏惧,盖因从大的地势上来看,北方多山,地势高险,踞险关而守,以逸待劳,优势很大。 南明永历十三年那个时候,还被称作延平王的一代雄杰,统帅大军,收复江南,与女真人的王朝南北对峙,之后两次挥师北上,却也连番失利,憾然而终。 但坏就坏在,如今女真王朝的那个皇帝,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说的好听一点,叫勇猛精进,傲然无畏,说的难听一点,就叫拿他老子爷爷的积累,挥霍无度,刚愎自用。 他不愿意据险而守,反而想要先一步起兵南征,也好博取一个史册上的响亮名头,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 须知,女真人自从占了北面广袤疆域之后,虽然多年以来有强敌在此,还不算是懈怠了弓马,到底也失了几分祖上的凶悍之气。 取北方数百万黎民,以供养女真数十万人,这种处处高人一等的优渥环境里,又有谁能忍得住骨子里的怠惰。 反观大明这边,近年来疏浚交通,办报宣扬,一扫上一代皇帝奢靡自守的苗头,举国上下以北伐为志,女真皇帝要先起兵南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士气此消彼长,又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好在女真朝中重臣,还有人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劝他暂缓了动作,先暗中派人联络,图谋南方交趾之地,煽动内乱,打击大明如今最为重视的海运。 欲待大明这边乱了阵脚的时候,再起大军压境,里应外合,则大事可成。 这套说法,也是陈老太监跟花弥他们联系的时候,放出来的说辞,条理清晰,合情合理,说的全是实话,自然很能鼓动人心。 只是,这番话里面,言犹未尽。 按照女真人那边一些大臣的考量,就算花弥他们这一次造反的行动,最后还是被重兵镇压失败,只要能够让交趾的动乱,持续到五个月以上,海外的红毛夷人,就会鼓动南洋其他势力,借机插手。 那些红毛鬼几十年来,看起来和大明这边相处不错,已经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交易关系,可那是因为建武元年到建武二十年之间,被郑家这伙出身于大海盗的船队打怕了,心存忌惮。 一旦让那帮野心旺盛,贪欲如炽的红毛人,看到了足够大的机会,他们绝对会悍然撕毁所谓的交易盟约,插手交趾,甚至窥探滇南。 发展到了那一步的时候,大明才是真正的后方糜烂,受两面夹击,危机丛生,女真皇帝才真正有继承祖上遗志,在他这一代侵吞大明的指望。 陈老太监存着这份心思,跟在花弥身后,要一同去会见那个身份神秘的重要人物。 花弥身边十余随从,陈老太监身边,也有他从女真人那边带过来的护卫,众人出了厅堂左绕右转,却没有往正门去,而是绕到了这座府邸最深处的一角,走到了不起眼的小客房前。 陈老太监有些不解:“莫非那个重要人物,早已接到消息,就在这房中等候?” 花弥不曾回答,直接上前开门,推开门的一刻,陈老太监就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因为这间小客房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地面都没有。 只有一个大洞。 洞里有阶梯,向下蔓延,直至肉眼不能分辨的地下黑暗深处。 花弥的随从之中,有人点起火把在前引路,众人踏入地道。 地道湿润,但有刻满咒语的木桩、木板支撑,会驱散钻行土壤的蛇虫鼠蚁,保持整个地道的平整。 地道也颇为宽广,能容纳两人并肩,同时行走。 陈老太监一开始还十分镇静,但走了两刻钟之后,居然还没有看到地道的另一端,脸上就渐渐抑制不住,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花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就好像知道他的情绪变化,适时说道:“这条地道长达七里,从我这里直通到那个重要人物的一处别院之中,约莫还要再走一里多。” 陈老太监疑道:“有法咒辅助支撑,再寻一些风水术士,勘探地下土石坚软,七八里的地道并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几个月前,成阴府才有一场大地震,这个地道居然还能保持完好?” 花弥道:“因为这是在地震之后才挖的,确切的说,是我遣派了五十名手下,在一日之内完成的。” 陈老太监微微一惊:“五十个人,一日之内,挖掘长达七里又这么宽阔的地道?!” “不错。大明在交趾驻军数万,只凭我那小弟在清化府一带的经营,或许能趁乱占据一时之势,又怎么可能真正扛的住明军的反扑,撑到与女真呼应的时候?” 花弥回头看了一眼陈老太监,声音里带了几分冷笑之意,让陈老太监有些许被看穿的感觉,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静听。 “那个人就很担心我们实力不够,所以我派这五十人挖这条地道,向他展示一下。而像这样的勇士,我们足足有五百人,空手掘地,日行数里,身担千斤,刀枪不入,这才是我们跟陈公公联盟的底气所在呢。” 陈老太监听的心跳都快了一些。 要是真有这样的五百名勇士,放在战场上,恐怕能抵数万大军,发动奇袭的效果,甚至要比万人军队更好。 这样说起来,女真那方面,之前还是大大的小瞧了这些人。 然而,这里面也有一个不小的疑点,这种程度的精锐,无论是女真王朝还是大明这一边,只怕都不是轻易能够凑得出来的。 花弥这帮人,真能有这样的底蕴? “陈公公是不是将信将疑?” “哈哈,大头领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咱们的盟友越是强盛,我越是欣喜啊。” “言不由衷,到了中元节那天,你就会明白了。” 花弥缓步向前,流露着难以言喻的野望和自信。 所以,那个已经被试出了底细的假道士,既然只是区区一介武夫,而不是武当派过来做最后一道保障的大法师,那就根本不值得在意了。 他一个人,又怎么抗衡得了五百个相当于大拳师的高手?! 等到中元节法会那一天,花弥要盯上的,可不仅仅是法会上那几个重要的人物,而是……整个成阴府! 第五十章 变外生变,蛇谷 陈老太监他们从地道里上来的时候,处在一处绿树掩映的庄园之中,园子里一直有人于地道口把守,似乎也认得花弥,招呼了两句之后,才在前头引路。 他们在一处富丽堂皇,桌椅柜柱都是红漆的客厅里面,见到了那个重要人物。 那人身后侍立着护卫,一身朱红色暗纹圆领广袖的袍子,碧玉簪挽发,两颊微凹,眼大而无须,两弯眉毛银白交杂。 花弥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人正端详手中一张信纸,神色极其审慎凝重,过了数息,才将信纸在指间一折,按在桌上,抬头看来。 陈老太监第一眼就瞧出来,这也是个太监。 “这是交趾的监军,马强马大人!” 花弥为他们介绍,“这是女真皇城里来的陈公公。” 马强神色一动:“建夷?” 陈老太监脸色不变,双手抱拳,呵呵笑着道:“想不到居然是监军这样的大人物,在暗中支持花弥头领,幸会了。” 马强沉着脸不说话,与陈老太监对视良久,才叹了口气,转开视线:“也罢,朝里这帮人实在不仁在前,这些年把先帝遗留的心腹、一些宽厚主和的肱骨之臣一一铲除,终于轮到我头上了。是他们逼迫至此,纵然是跟建夷来往,也怪不得本官不义。” 花弥直接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闻言,语气有些惊讶道:“哦,马大人的决心似乎比我们上次相见更加坚定了,难不成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围杀九鹤成功,花弥传信过来的事。 九鹤不但是花弥的大仇人,也早就得罪过马强。 当初马强要强收孔雀尾,九鹤抱了只孔雀进府跟他打赌,只要把这只孔雀放在府库里,一夜之间,府库之中便可以雀羽满仓。 马强自然不信,与他定了这个赌约,让自己招揽的术士护卫,将府上把守的水泄不通,结果第二天打开府库一看,府库之中竟有幻术造就的上千孔雀尾,林立地上,摇曳如花,毁掉幻术之后,还有一柄利剑挂在墙上,警示之意,不言而喻。 武当后台够硬,事情真往上捅,马强也不占理,只好认了这个败约,忌恨许久。 九鹤之死,马强自然乐见其成。 马强说道:“先说你们今天的来意吧。” 花弥说道:“斗法夺令的事情砸了,本来计划顺利的话,法会之上,有咱们从旁辅助,弄些手段,再让夺令成功者趁机崩毁法仪,可以以自身重伤为代价,让在场所有法师内外交困,法力失散。” “现在这一步棋是不成了,只有在另一方面下功夫,要请马大人动用你的关系,在成阴府法会的防卫里面,安插我那些属下。” 那样的高手,要是能伪装成防卫的士兵,在关键时刻近距离暴起,法会上的人绝对应付不来。 可惜法会之地,必定有众多术士勘探风水,不能动用地道之类的手段,否则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哼,法会的安排暂且不谈,刺杀越王这件事情,现在倒是有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马强冷笑一声,道,“原本越王巡抚交趾,按我们定下来的流程,是先到交州府,依次巡视三府之地,然后到七月十二,才会抵达成阴府,准备中元节法会的事。但他玩了一手出其不意,提前十几天,就往成阴府来了。” 花弥眼睛一眯:“哦?玩这种手段,看来这位王爷对马大人也不太放心。” “何止是不放心……” 马强停顿了一下,“交州府那边,本官的那些心腹,没一个传信过来提醒这件事,估计下场都已经不太好了。” 花弥看了一眼那张信纸,说道:“那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马强站起身来,慨然道:“这就要说一句,天不绝我了。越王虽然带上了最珍贵的那支队伍,却怎么也不可能料到,居然有妖孽作祟,中途袭击了他们。” “本官在都指挥使司那边,还秘密安插了一些眼线,他们今天突然接到了搜救、接应王爷的命令,这才知道事有蹊跷,给本官发了密信。” 他把那张信纸递给花弥。 “越王应该被残余部众护卫着,逃入东宁、成阴交界的广余岭中。这位王爷做事比我们之前想的要有胆色的多,步调之紧凑、隐密,还要更胜于你我的计划。” “一定要趁他被军中接应到之前,把他铲除掉,否则他一到成阴,可能就会直接发起大动作。” 马强在厅堂之中踱步,手掌负在背后,五指收紧,眼神闪烁着阴狠的味道。 “妖孽作祟呀,真是天助我也!花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咱们的布置也要顺势而变,他比我们猜得更高明,布局机深,恐怕已经牵扯调动到各方各面,也比我们想的更重要,他的死会比原本计划里的七月十五,带来更多的动荡,我们有多少力就用多少,你、我,甚至建夷那方面能用上的人,都不要再有保留了!” ……………… 真武祠,药王院中。 咔嘣咔嘣,咀嚼的声音不绝于耳。 秋石他们闻讯赶来的时候,关洛阳已经吃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粗略估算,也有二十多斤的药,已然被他吃下肚去。 “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突然问我这些药能不能吃?我还没搞懂,他就已经拿起来准备啃了,我只好把准备用来给他做药浴的药材指出来,让他先吃那些,至少吃那些,应该不会药性相克中毒吧?” “中毒确实是不至于,但没有师父师叔那个层次的法术修为来看护火候,调理药力,他就这么吃下去,也根本没什么用啊。” 秋石担忧的看着那边抓着箩筐嚼个不停的关洛阳,道,“他斗法之后似乎是就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在擂台上,被谁下了暗手?” 他思来想去,提着灯笼走到关洛阳身边绕圈,口诵六甲秘祝,每踏一步,念一个字。 所谓六甲秘祝,在《抱朴子内篇第四登涉》之中有记载:“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次,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这种法术,善能驱除邪咒虚妄之气,还人清静明锐之心,虽然不能说是万邪辟易,但只要真有邪咒缠身,在秋石这种诵念试探之下,都该有所反应。 秋石走了几圈之后,关洛阳还真的抬起头来,不再咀嚼,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脸上流露出不适的神色。 秋笛连忙上前:“难道真有邪咒在身?” 秋石看了一眼手里灯笼,光焰稳固,没有感受到任何反馈,摇头提醒道:“他是要喝水吧。” 秋笛连忙转身去打了一桶井水,关洛阳捧着水桶,直接往嘴里灌。 这些道士准备给他做药浴的那些药材,已经被他吃光了,只能说是千奇百怪的滋味。 那些如同干草、木头乃至于石头的口感倒还在其次,毕竟以他的咀嚼能力,就算是一块真石头,也能轻易嚼碎磨成粉末。 但是苦涩、辣、粘,粘稠里面又透着一种腥甜的气味,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就真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了。 关洛阳整整灌掉了半桶水,又含了一口在嘴里,这才觉得那股气味稍微冲淡了一些。 他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能清楚的感受到肚皮肌肉的震颤,甚至于,他能听到血管流动的声响,飞快的将一股股热流输送开来。 那么古怪的味道,他能忍受着一口气吃到现在,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种刺激他精神的躁动感,在把这些药材吞下去之后,一步步的得到缓解,青鸟元气带着充实的感觉向下、向前方胸腹之间延伸。 有了冷静思考的余地后,关洛阳半是猜想,半是推测,大致明白了青鸟元气的躁动从何而来。 这种元气的增长,从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蔓延到全身,可能是需要一个漫长过程的,像那个浑身都可以长鳞片的外国人,应该是靠水磨功夫,盈满自溢,水到渠成。 而关洛阳得到这股元气,其实时间还很短暂,是在一种阳气冲突、外部击打的状况下,让青鸟元气从肩部向脊椎骨蔓延,差不多等于揠苗助长。 需要更高效、更猛烈的方式来补足根基。 他现在与其说是在消化药材,不如说是青鸟元气在直接抽取药材里面的有益之物,为他进行补充,速度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二十多斤的药材听起来不多,但要知道,这些都是晒干了的,光看体积的话,几乎等于大半个成年人的大小,是可以支撑多次药浴的分量。 关洛阳全吞下之后,肚子都没有太多鼓胀,正是因为青鸟元气在他吃的第一口就开始萃取、凝缩。 秋石他们看关洛阳含着水在那里静坐,神色愈发安宁,不像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的样子,这才放心了一些。 “咦?”秋石蓦然发觉,关洛阳身边的气温,好像要比旁的地方高一些。 他往外走了几步,感觉还不太明显,干脆加快步子走到院外,然后重新进院子,仔细感受。 果然,整个院子里的温度都要比外面高。 南洋这地方,自然气候本身就够热了,就算在院子里烧灶点火,也未必能使一整个院子的气温,有如此明显的差异。 他连忙走到关洛阳身边,伸手碰了一下他肩膀。 还好,虽然体表温热,但也说不上是太烫,那股热量,更像是从外界汇聚过来的,而不太像是从他体内向外散发的。 ‘是某种法术的效果吗?’ 秋石这样一想,便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练拳的人突然狂吃药材,是很奇怪,但学法术的人,十个里有七个都有怪癖,别说生吃药材,就算生吞琉璃珠子、咀嚼书页纸张,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洛阳到底是个有法力的人,不完全是拳师。 秋石虽是误打误撞,倒也几乎猜中真相。 咕! 关洛阳咽下了那口水,按着肚子,宁和的神情里又渐渐皱起眉来。 青鸟元气接收的热流还会反馈一部分出来,全身骨头都暖洋洋的,可就是这种温暖,反而衬托得他胸腹之间,又有了些空虚的感觉。 不像之前那么难以压制,但终究是身体还不满足的意思。 关洛阳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这些药材……还有吗?” “你还要吃啊?”秋笛脱口而出,有些心惊的瞧着关洛阳的肚子,似乎生怕下一刻那肚子就胀破了。 关洛阳道:“我直接吃下去,好像也会有炼养骨头的效果,只是这些还不够。” 秋石摇头道:“辅助的药材倒还有一些,就算阴枞木屑,我也能从其他药丸里重新析出来。但是真武祠里众多师弟,之前没有人达到练骨药浴的标准,也没特意备着练骨的主药。” 关洛阳追问道:“这种药很稀有吗?” “很难得,主要是雄伯蛇的蛇骨和蛇胆,这是一种蟒蛇,但母蛇却生有毒腺毒牙,公蛇头部与腹部一样粗大。” 秋石说道,“整个交趾只有三个地方有这种蛇的踪迹,全是险地,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是二十多里之外,东宁府到成阴府的交界处,一个叫做蛇谷的地方,据说里面有上万条毒蛇蟒蛇。” 他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到蛇谷去捉雄伯蛇,对别人来说很难,但以你的武学成就,普通毒蛇都咬不破你的皮,险谷之中也可以如履平地,嗯,我去向致远道长求几瓶能引诱这种毒蛇的香丸,你亲自去一趟。” “好!” 关洛阳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曙光初露的天色,“二十多里而已,顺利的话,我一天就能走个来回了。” 他又摸了摸肚子。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去趟茅厕。 清理了一下肠胃,拿到香丸之后,关洛阳从后山离开。 秋石他们还要去前殿,接着处理韦顶公那件事情的后续。 各派门的法师吃过了早饭之后,稍作休息,正聚在殿内,讨论各方与勒石庙有瓜葛的人物,商讨中元节的法会是否要有所变动。 突然有人飞马赶来山脚下,急信上山。 “秋石道长,有一位大人受妖孽侵袭失踪,都指挥使大人与知府大人许下重赏,请各位法师之中有善于寻踪的,随我等快马一行。” ……………… 阳光毒辣起来的时候,关洛阳来到蛇谷,拔掉了一瓶香丸的塞子。 他左手盈香,右手提刀,踏入深谷。 这座号称有数万毒蛇蟒蛇的谷地,杂草丛生,小树凌乱,稀稀疏疏的大树,矗立在远处。 每一个角落,好似都有蛇虫爬行过的痕迹。 但关洛阳耳朵里听不到一点异样的响动,他越走越深,几乎横穿了整个谷地,连一条蛇都没看见。 “怪了,这到底是引蛇的香丸,还是驱蛇的香丸啊?” 关洛阳看了一眼左手里的几个丸子,又疑心会不会是自己身上青鸟元气有什么异样,让那些蛇虫远远逃开。 他把香丸找了块石头放好,然后纵身奔向地势极高的地方,准备从高处往下看,会不会有蛇上钩。 然而,等关洛阳奔上高处,却因为映入眼中的第一个场景,讶异非常,霍然停步。 他看见一条曲折的沟壑,从林地里扫出,深深的陷在草地里面,蜿蜒向远处,所过之地,小树弯折,大石陷落。 粗糙的大树根部,有被剧烈摩擦后出现的明显缺损。 数不清的蛇虫爬行轨迹,一致的追随着这一道长沟,从谷地到高处,向更远的地方。 第五十一章 河边残迹,横尸遍地 关洛阳蹲下来碰了碰那沟壑,捏了一撮泥巴在指头上。 按这个手感来看,这条沟壑的形成,应该不是昨夜的事情,但也就在两三天以内。 大胆一点猜想的话,他带着能够引诱毒蛇的香丸,踏入蛇谷,却一条蛇都没看见,是因为整个蛇谷之中的蛇,都已经追随着这道轨迹离开了。 而造成这条长沟轨迹的,是拿着某种器具的人? 还是…… 关洛阳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些蛇虫爬行的方向,看着那些土壤受扰塌陷的趋势,开始沿着这条沟壑往前走。 出了谷地,翻过高坡,到了一片林子里面的时候,关洛阳在一棵翻倒的大树树干上,找到了足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鳞片。 鳞片发黄发黑,根部泛白。 关洛阳手上逐寸加力,鳞片弯折到极限之后,砰的一声断成两半,其坚韧之处,大概不逊于同等厚度的铁片。 他眉梢动了动,继续往前走。 一棵棵倒塌的树木之间,遗留的这种鳞片越来越多,有的嵌在树干上,有的洒落在地上。 足有三人高的大石头,从林间一个缓坡里,被撬出来,表面的土壤青苔,全都被搅得一塌糊涂,刮蹭出了大片纵横交错的发白痕迹。 这块石头周围散落的鳞片最多,还有许多血迹。 绕过这块石头的瞬间,关洛阳瞳孔一缩,险些一刀砍出去。 那里竟盘着一条血迹斑斑的巨蟒,就算是盘在那里,都有接近小腹的高度,占踞着周围五六米的一大块地方,拥有着令人悚然的体积。 仔细一看,那巨蟒无头,只有一个硕大的破口,原来只是被蜕下来的蛇皮。 关洛阳用刀勾起蛇皮一端,一步步的往外走,直到把沉重潮湿的蛇皮扯直,看起来可能有二十多米长。 按蛇皮的宽度估计,那条蛇的身子,应当真真切切的粗如水桶。 关洛阳默然的盯着蛇皮,回想起轮回者任务里面的提醒。 地龙翻身,灾异频出,妖性,尸邪,人心。 僵尸他见过了,法师他也见过了。 能受到法术役使的鬼物,像水边老宅里的怪猴子,致远道长的食香鬼,同样打过交道。 但妖,他还没有见到。 眼前这条大蟒蛇,恐怕可以算是妖怪了吧。 这种体型的怪物,如若蜕皮之后又有所成长的话,可以轻易的撞毁宅院,拆倒屋舍,一口一口的吞掉野兽、活人。 更别提这怪物身边,还有万蛇随行,哪怕只是路过某一个城镇,都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 关洛阳凝眉思索着,脚步走动,一刀一刀的插穿这张蛇皮,分辨不同部位的蛇皮硬度是否有差异。 他从头刺到尾,又算了七寸所在的方位,刺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就算是七寸的地方,蛇鳞的强度好像也是一样的。 无暇再多想,关洛阳回过头来,深深的呼吸着,认准这条轨迹蔓延的方向,急走而去。 他一步就是十几米,所过之处,绿叶飞舞追随,像一阵疾风般掠过丛林。 这些林子里其他的野兽鸟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早就被吓走了,一直没有靠近这边。 广阔的树林里,阳光照过枝叶,落下大块的光斑,只有他一道身影在飞速的穿行。 直到他来到一条河边,众多蛇虫的轨迹,倾斜着滑入河岸。 “呼……” 关洛阳的脚步放缓,眼睛里盛着水面上粼粼的波光,“这些蛇,只是入水吗?” 假如只是入水,无论是以后就生活在河底,还是从河水入海,大概都可以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是关洛阳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之后,就隐隐约约的嗅到了血腥味。 他往那个方向赶过去,河岸边,竟然有众多兵丁分布把守着。 但这些士兵的存在,全然掩盖不了那一处惨烈无比的战场。 一名身披铠甲的将领耳目灵通,抢先扭头看来,喝道:“什么人?” 关洛阳走上前去:“我本来是要到蛇谷采药的武师,发觉有蛇群出动的痕迹,担心蟒蛇伤人,一路追索过来的。” “是秋鸿道长。” 有个士卒叫出声来,道,“道长还记得我吗?昨天那场大斗法的时候,我也跟随把总在那里做见证。” 关洛阳看了看他,好像有些印象。 “斗法有了结果,我就受令,快马回报都指挥使大人,结果半路遇到了于将军。” 那士卒向将领耳语几句。 于将军神情一缓,抱拳说道:“原来是真武祠的道长,我刚刚派人到真武祠去,向众法师求援,没想到机缘巧合,先有一位道长到了这里,还是得了玉箓大法师符令的高人。” “道长快快来看。” 于将军让开道路。 其实也不用他刻意让开身位,这片战场,范围太大了,这些兵卒根本不可能全部封锁起来。 河岸边到处都是蟒蛇和人的尸体,相互缠绕着死在一起,那些兵丁就是正在处理死尸。 人都死了数百个,蟒蛇毒蛇死掉的数量只怕都不能计算了,争斗的痕迹,从眼前这块地方,绵延到四五里之外。 但除了人和蛇的尸体,这里还有一具一具的巨兽卧倒在地上。 是大象。 交趾早就有利用大象进行战争的传统,可是,一般的大象,如果遇到事先挖好的陷坑,遇到火炮火铳,甚至遇到法师的刻意干扰,都很容易失控,反而可能践踏冲击自己这一方的队伍。 所以象骑兵之类的,其实并不常用。 只是,眼前这些大象,耳内都有仿佛自然生长出来的朱砂色纹路,身上缠绕的布包里面,有的已经残破,露出来的居然是绑在身上的小火炮、弹药箱。 这是建武初年,大明收复交趾之后,特意培养出来的一个兵种,叫做“谛威军”。 这种军队里面所用的大象,每一头都要由法师看守,从这些大象小时候就精心调配饲料,看顾成长,喂丹砂药丸,养成一种岿然不动的心性,横冲直撞,赴死无畏。 但只要是同样洗练,具备同种丹砂气息的骑兵,就可以自如的与这些大象亲近,掌握它们的进退调度,当真如同人象合一的通灵境界。 关洛阳在真武祠里看过不少书,也了解过不少关于这个军队的传说,据说这种军队在调动之时,必定要先通令各府,备好相关饲料,所以每一次出动的时候都声势浩大,连民间都津津乐道。 可现在看来,这只本该位于交州府的军队,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专走荒野僻静林地之中,来到了成阴府附近。 各方面的消息,封锁的堪称滴水不漏。 不难想象,这支军队肯定肩负着极其艰难重大的职责。 可是现在,这些大象都已经流出毒血,横尸在此。 于将军在旁边焦急的说道:“大法师,有一位贵人遭遇蛇群之后,在这附近失踪,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手段,能够找到他的方位?” 第五十二章 万木群岭 关洛阳一指地上的沟壑,道:“这种痕迹应该很明显吧,你们没有顺着去追吗?” 那条巨蟒应该在这里也经历了一番苦斗,加上大象奔腾留下的痕迹,杂乱了不少,但是最后那条沟壑,还是从战场里游出去了。 于将军看着那些痕迹,脸上有惊骇,有紧张也有愤怒,鼻腔里发了声粗气,道:“那条妖物的痕迹断了,道长,你跟我来。” 他带着关洛阳沿着这条轨迹进了林子,举目望去,还能隐约见到一些士兵在四处搜寻的身影。 但是这条沟壑,在入林大概三百多步的地方,就消失在了一条小河边。 这里又是一片战场,树木摧折,地面留下了几具尸体,还有一些翻倒的大青石,折断的刀剑。 于将军说道:“妖物的痕迹到此为止,显然是下水了,我派人顺着这条水流上下查看,但分岔很多,还不知道它到底会在哪里上岸。” “四周一些杂乱的小痕迹,倒是还有,但分布的太乱了,看不出来那位贵人,到底会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南洋之地,荒野森林的分布面积太多了,一旦离开府县城镇,谁都不知道一片林子里到底会有多少条河。 于将军急急派人向真武祠求助,就是因为他明白,只靠普通士兵,想在荒林之间找到那寥寥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关洛阳则盯住了一棵树,伸手抚摸了一下树身的断口。 大概有两尺直径的树,被斜着斩断,切口平整,里面的年轮深刻而密集。 这棵树是被人一刀斩断的,那位贵人身边,有这样的高手,难怪能在激战之后,逃入林中。 但关洛阳并不认为,那头妖物就放弃了对这伙人的追杀。 道理很简单,这里离河边并不远,如果他们在这里击退了那条蟒蛇的话,完全可以回到河岸边,继续上路。 可他们却在这里失踪,逃入林地深处。 “怪了,如果是为了捕猎的话,有那些大象在那里,那条妖蛇怎么也该吃饱了,为什么舍弃那些体型巨大的象,紧追着几个人不放呢?” 关洛阳看向于将军,“那位贵人身上,难道有什么特别吸引蟒蛇的东西吗?” 于将军摇摇头:“不好说,我只是奉命来接应的,也不知道那位贵人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过要是依我说的话,这蛇可能只是单纯记仇。” “记仇?”关洛阳有些奇怪的问道。 于将军愁眉不展的解释道:“蛇类通灵,报仇报恩的传说,在中土和交趾这里都有所流传,唐朝崔炜就是一例。” “交趾这里还有个风俗,若有蛇从捕蛇人身边逃走,那三年以内,捕蛇人都要到庙宇之中,求护身符,就是因为蛇类记仇报复的事情,屡见不鲜。” “那位贵人率领的队伍与蛇群相遇,两方激斗,他既然身为首脑,被妖物记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河边传来一阵喧哗。 关洛阳、于将军他们走出林子一看,原来是有法师陆续到了。 事态紧急,也容不得太多客套寒暄。 最先感到的几名法师各展所长,有左手罗盘,右手掐算的,有从袖子里放出血嘴雀鸟的,也有负手在周围走动,勘察战场的。 秋石他们年轻力壮,也是第一批到的,悄然靠近了关洛阳,两边低语几句,就弄清原委。 “想不到我们这一阵子跟邪派术士互相争斗,又搞什么道佛斗法,却让妖孽悄无声息的成了气候。” 秋石叹息道,“这头妖孽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道行,恐怕是在地龙翻身的时候,顺应着诸气紊乱,灾异勃发的天时地利,得了机缘,艰难蜕皮之后,正是要食人进补的当口啊。” 对普通蟒蛇来说,人跟野兽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妖物来说,吃人,最有助于修行,尤其是吃那种拳法高手或法师。 关洛阳道:“你不施法找找吗?” “找不到的。” 秋石直接摇头,指了指脚下,道,“蛇和象都是最容易通灵的,这里死了这么多毒蛇,蟒蛇,大象,世上七成的法术在这里都要受到影响,何况那个贵人身份也不一般,想要从这个地方为起点,测算他们的方位,我们这批人的修为都不够。” 关洛阳道:“那阳莲法师和荒头太公可以吗?” “他们两个也不一定擅长这种法术。” 秋石回头看去,“除了师父师叔,致远道长,高典法师,还有那个多达,或许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出力。” 他说的这些人,也陆续赶来。 术业有专攻,像那个多达,本来就溜须拍马的,逢迎着韦顶公,连自己上场斗法夺令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的法术,确有独到之处,练就了一只灵鼻,善能嗅鬼物行踪,还能抓风问味,百里追踪。 只见多达一把一把的捞着风,往鼻子前面送,嘴里念念有词,含混不清。 致远道长则带来香炉、黄符、木剑,在此做法,叩问鬼神。 高典法师去于将军那里,百般探问了关于那个贵人的一些消息之后,先向那些大象的尸体拜了两拜,然后坐在一只大象身上,把缠绕麻布的法杖横在膝前,冥思不语。 日到正午,阳光洒满河岸。 满地的血液浸润在土壤中,受到这样的暴晒,蒸发出更多的腥味,颜色则渐渐变浅一些,更能看出土壤之间的红色。 关洛阳静静的等着,仰头看向太阳,浑身的暖意还在不断的滋养骨骼,青鸟元气现在垂落在脊椎骨周围,也沿肋骨盘绕到身前,上半身的骨头受到淬炼的感觉,就要更明显一点。 他对着太阳的眼睛忽然眨了眨,感受到了什么,左手试着向上抬了一下。 秋石若有所觉,转头看来,有些眼花似的,感觉关洛阳的身子刚才飘动了一刹那。 就好像那一瞬间失去了大半的重量,差点被风吹动。 恰好就在这时,致远道长那边传来一声惊疑,吸引众人关注。 他一剑拍在香炉之上。 “还有其他人在测算方位,全属邪道,与我等水火不容,干扰了我们。” ……………… 丛林之外,一身棕色劲装的花弥,在诸多身影簇拥之下,睁开眼睛。 两股势力的测算、冲撞,已经彻底扰乱了气机,他们只能把握住最后获得的模糊答案。 “他们得到的答案应该也跟我们相同,五个大致的方位,五片区域……” 陈老太监说出这个结果,“越王他们只怕还在移动,这些答案过了今天,就全部是错的了,咱们即刻动身吧。” 花弥问了一声:“你真要亲自跟着去?” “呵,马大人不是说,要咱们有多少力用出多少吗,咱家自忖还有几分本事。” 陈老太监笑眯眯的,“况且,你们可能只是听说过越王,咱家前几年在江南活动的时候,可是切身领会过他有多难缠,若有亲手杀他的机会,咱们错过了,必定要后悔终生啊?” 第五十三章 越王 成阴、东宁、伯清这三府相邻,兵力共设有一卫,即五千六百名士卒,不过这股兵力要完全调动,抵达越王失踪的地方,还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这河谷边,只有于将军麾下五百余人和二十几位法师术士。 因为术法寻踪最后的结果,是五个区域。 所以在致远道长他们绘制出方向路线之后,为了防止那伙邪道之人抢先寻得越王,这一批人马,不得不分作五个队伍,同时进发。 关洛阳自然是和真武祠的人一起行动,身边跟了一个百户,百余士卒,由秋石执掌路线图,靠法术观测方向、估算距离,以免迷失在丛林之中。 一百多个人的队伍,说起来不少,如果放在城镇里面,肯定会很引人注目,但是在这蛮荒一样的丛林中,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能感到人的渺小。 远远近近的参天古树,枝繁叶茂,上头树冠间的叶片相触,把大量的阳光遮蔽,只留下细碎的光斑洒落,而下方树干,彼此之间的间距很大,人行走在其间,抬头仰望,每一棵树,都像是一座极高的楼阁。 举目四望,无法计数的苍翠植物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只剩下虫鸣鸟鸣,和众人踩断枯叶、斩下树枝的声响。 那些低矮的小树灌木,粗老藤萝,有时候会把前方的道路完全封堵起来,队伍里处在前方的一部分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持刀开路。 这个过程里,倒是也能看出一些人的功底,大多数士卒挥刀的时候,刀刃都容易卡在木质纹理之间,需要抽出来重新劈砍数次,才能斩断一棵小树。 而那名百户,用的是一把厚背钢刀,人腿粗的那种小树,一刀就能砍断,刀刃越磨越亮,一点卷刃缺口的迹象都没有。 假如刨除法术的因素,真武祠里大多秋字辈弟子的武艺,也就跟这位百户在伯仲之间。 那位于将军曾经提到,他麾下这一批是重伤也不怯的敢死锐士,胆气素质,都比一般兵丁高出许多,可以托付重任,看起来倒也并非空话。 关洛阳走在最前面,没有拔刀,只是时而抬脚踢断一些特别碍事的矮壮大叶灌木,有时一脚踢断树木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惊得周围虫鸣都会为之低落。 但他的心神沉静,不受近处这些杂音的搅扰,耳朵时刻都分辨着,去听更远处的动静。 秋石一手掐算着,道:“我们快到了,前面,向左百丈,向右百丈,向前两百丈,越王很有可能就在这片区域之中。” 忽然,关洛阳转身拔出一名小兵的腰刀,投掷出去,在队伍的左后方,一条灰乎乎的狼影,刚刚跃起,就被钢刀钉穿胸腹,哀嚎一声,跌落在侧。 附近几个士兵虽惊不乱,侧身闪避之间,几把腰刀已经一同劈了下去,彻底了结了这头野狼的性命。 这几个士兵感激的看向关洛阳,却听关洛阳肃然朗声道:“小心戒备,有不少野兽在靠近。” 秋石问道:“多少?” “不好说,至少二三十。” 关洛阳仔细听着,眼神一动,“不是冲我们来的,它们都往前面去了。” 林中野兽,大多是昼伏夜出,大白天的成群结队向某一个地方运动,这种反常的行为,只有一种可能,是妖物在有意的召集他们。 几个道士与百户彼此对视,都看出了心中的猜测。 妖物和越王在前面这片区域的可能性极大,已经不只是五分之一了。 “你们小心,我先去看看。” 关洛阳把连鞘长刀斜插在腰带后面,几步助跑,嗖嗖的就上了一棵大树,抓住树冠里面较为粗壮的横枝,荡到另一棵大树之上。 那些士兵们向前眺望,只看到哗啦啦的叶片,接连从高处落下,仿佛洒落出了一条道路。 关洛阳眼力精准,一瞥之间,就能找到足以承担自己体重的树枝,或踩或抓,在枝叶里面飞快的穿行,一荡一荡的,就去了远处,动作比猿猴还要灵活。 哗!!!! 大片的绿叶一抖,分散开来,显出关洛阳的身影,他脚底下踏弯了一根横枝,手掌扶着树干,看向下方狼群的尸体。 这些尸体几乎围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溅射状的血液,四散着撒出去,令人一眼就能联想到群狼扑击,然后被一道环形刀影,一口气斩杀的场面。 战斗的痕迹从这里开始,已经非常明显,妖物活动的轨迹再次出现,地面上的枯叶层被压低,灌木翻倒的长沟,延伸出去。 众多枝繁叶茂的大树,原本树冠连绵密布,如同一片较低的苍郁云层。 但这个时候的关洛阳,穷尽目力去看,这“苍郁的云层”之间,好像被硬生生挤出了一道稀疏的长路,大量的阳光,得以直射下来。 那是因为许多大树的树干被巨大的力量弄得倾斜,树冠向两边偏开,才出现了这样的奇景。 丛林之间的野狼、猴子,毒蛇甚至老虎,都从各个方面汇聚过来,沿着这条轨迹奔忙而去,飞散的叶片和尘埃,在阳光之下格外清晰。 在这些野兽的最前方,人的尸体和兽的尸体不断的被丢弃,人已经很少,减少到最后,还活着的、能作战的,只剩下两个。 这片地方的植物,可以说是受到了巨大的摧残。 方圆五十步以内,那些高大的树木,都已经断折下来,留下或高或低,参差不齐的一根根树桩。 矮小一些的灌木,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地面的枯叶层,翻卷出了最深处的湿润泥土。 太阳光照在这里,鲜血,土壤,新鲜植物的气味,包裹着每一道活跃的身影。 一人朱紫长袍,黄金发冠,玉带束腰,两鬓斑白,而胡须尽黑,剑法挥舞之间,堂皇大气,矫然如龙。 他上树桩能刺猴子,剑光一中即走,猴子跌落下来的时候,人的身影已经到了另一边树下,大大小小的毒蛇一旦靠近,都被他脚走八卦,剑划弧月,斩杀殆尽。 但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不少破损,额前发丝也散乱,尤其是右侧腰后,有一处被刮蹭的伤痕,而不时有血珠溢出,不免显得狼狈。 而另一边,诸如野狼甚至虎豹之流的大型野兽,全是被一个手提大关刀的道人劈杀。 刀刃从一头老虎侧腹中抽出来之后,道人提刀走了个圈,运刀如同挥墨大笔,将血水在地面上,淋刻出一道道首尾相连的符文。 这个圈一画出来,周围的一些毒蛇、野狼就受了惊吓一般,急忙转向避让开来,踌躇不前。 大关刀往地上一杵,道人抬起头来,浓眉方脸,正是九英。 越王落在这个圈里面,喘了口气:“这次能歇多久?” “二十二只野狼加一头猛虎的精血威煞,面对那头隐藏起来的妖物威压,终究还是不堪用,最多半刻钟吧。” 九英喘气喘得很低,眼皮也微微压着,好像疲惫得连呼吸都不再那么有力,“丛林广袤,不知道有多少野兽毒蛇,那头妖物只要活着,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召集附近的野兽围杀我们,但若杀了它,便足以骇的这些野物肝胆俱裂,一哄而散。” “但那头妖物狡诈的很,已经隐藏起来了,只驱使这些东西来消耗我们的体力……” 越王说着,忽而自嘲一笑,“哈哈,本来谋划已久,这回要一举安定南方,铲除这最后一窝硕鼠,谁能想到居然被一条蛇逼到了这个地步,谛威军也折损了那么多。” 他话语之中似乎有几分颓唐,但根本不用别人劝,一笑之后又收敛了神色,沉着道,“不过畜生毕竟是畜生,我看出来了,这妖物固然通灵,毕竟野性未驯,只要我再多受一些伤,做出足够虚弱的状态,它必定按耐不住,主动出击。” “这样吧,待会儿我放松一点,让几只猴子挠伤,再让野狼咬伤肢体,你在一边养精蓄锐,静等机会,妖孽一旦出现,就做决然一击。” 九英不太赞同,说道:“主动被咬伤,太行险了,修道之人,全性保真,哪有自己加重险情的做法?纵然无可奈何选取此计,也该是贫道来用。” “你被我捡到之后,昏迷到前两天才醒,又一路搏杀,真的能控制好被咬的分寸吗?” 越王摇头道,“况且你擅长重刀刀法,而我剑走轻灵,要靠一瞬间的时机重创甚至杀死那妖物,显然是让你来执行才合理。” 九英说道:“但你更重要,交趾局势……” 越王长剑一振,精铁颤鸣,断然说道:“师兄,做大事不可瞻前顾后,你为人太端方了些,难道又要像当年在山上一样跟我一直辩下去,徒费口舌之力吗?” 九英眼皮动了动:“依你的。” 这三个字一说完,两人都闭嘴养神。 九英拄刀不动,越王晃悠着手里的剑,目光扫视,好像在挑挑拣拣,选择要让哪头狼咬中自己。 他们都知道更远处的丛林深处,阳光不能直照到的地方,那头妖物正伺伏着,通过妖怪的能力逼迫、催促这些野兽。 但出乎意料,空中传来一道哨子似的响声,最先袭来的,竟是一团凭空炸开的绿色毒火! 越王侧身展臂,身形如同紫云疾走,运剑的时候手腕软的犹似棉花,剑身如翻如粘,在毒火之中一搅一牵,便顺势甩了出去。 无形无质的毒火,居然逃不出他剑上的粘劲,武当太极剑法的妙诣,在此中露出几分端倪。 有头狼躲闪不及,尾巴被毒火擦着了,立刻火势蔓延,烧遍全身,在哀嚎声中慌不择路,一头撞死在树桩之上。 但毒火不只一团,西侧的树林之间,显露出一些人影,都是身材矮小、劲装打扮,右手持铁管,左手从腰间布袋里面掏出一颗颗发白的丸子,填入铁管尾端。 他们右臂一甩之下,那丸子就在铁管之中滚动,顺着最后一瞬间的力量,从铁管前端飞射出去,变成一团毒火,落向目标。 但分批次落下的几十团毒火,都被越王的长剑牵引甩开,落向周围的野兽,太极剑守得滴水不漏。 周围的地面上,一蓬蓬绿色火光燃烧起来,野狼、毒蛇、猴子窜走逃避,有的直接往西侧树林之中扑咬过去。 可是那些劲装男子手里的铁管,前端削尖,近战也毫无畏惧,即使狼、猴近身,只是一刺,就能毙命。 花弥手底下除了那些各有出身的术士之外,还有两部底蕴,一,是那些可以空手挖掘地道的斗篷人,二,就是这一队毒火剑士。 找到这边来的毒火剑士,足有五十人。 他们应付野兽的同时,依旧不断朝越王那边投掷毒火,还有人拿铁管尾端凑在嘴唇上,吹出一道极长极尖利的哨声。 越王眼神微转,心思变幻,正要主动踏出那圈符文的时候,上方骤然之间,有一道阴影闪过。 那道影子,快的像一只惊飞长空的燕子,一眨眼就落到西侧树林之中,碰上了一名劲装男子的身体。 嘭!!! 劲装男子的背撞在树上,胸膛上凹下去一个巴掌大的印记,眼一凸,头就垂了下去。 破空之声入耳,两根尖锐的铁管分从树身左右刺来。 关洛阳双手一抬,铁管被他生生拍扁,陷在树身两侧,他脚下一绕,已抓住左边那人衣领,砸在树右边那人身上。 两人跌作一团,传出骨头断裂的声音,口中吐血。 众多毒火剑士带着死气的眼神,纷纷投注过来,步伐变换,铁管挥刺。 关洛阳迎着他们闯过去,侧头闪过一根铁管,右手往这人腹部一推,如同攻城锤一般,将他整个人推飞出去,半边身子撞在树上,翻滚着弹落在地。 人的躯干和树木撞击的声音,是沉闷的响动,近似“咚”的一声。 而接下来,这样的声音持续的响了起来。 关洛阳大步行走,或直或斜,五部擒拿手里面,最刚猛的一部罗汉大擒拿手展开来,每次手探出去,必定有一个毒火剑士的身体被抛飞,碰树而死。 这些人身法矫健,剑招更是狠辣,尖锐的铁管,有很多次都好像快要刺中关洛阳,却总被他差之毫厘的让开,一个照面,人就飞了出去,失了性命。 “好身手!” 越王看的眼中异彩连连。 他瞧得分明,那个人的战斗看起来惊险而迅烈,其实动作舒展,充满了大家风范,游刃有余。 那人的战斗能达到这种摧枯拉朽的程度,不只是力量和速度的完胜,更是在于节奏和距离感的把控。 所有人以为能刺中那个人的时候,其实都是踩中了对方的陷阱,一头闯入了死路。 养气聚神的九英,眼皮睁开一线:“原来是他。” 呼!! 又一个剑士的身体被扔出去,在即将撞到树根的时候,速度猛然一缓。 剑士直立的身体偏转角度,两脚不沾地,斜着晃了一晃,朝关洛阳抛还回去。 关洛阳一拳横扫,把这人砸开,凝眸看去。 周围的毒火剑士趁机远离,只有寥寥数人在靠近。 刚才抛回剑士的陈老太监,五指柔缓的舒展捏合了一下,指节发青,指甲泛白,皮肤没什么血色,却莹润如玉。 好像是完全由硬而宽匀的骨骼,和坚韧如牛角象牙的皮肤,形成了这一双手掌。 关洛阳瞧见这双手,呵了一声,低喃道:“练骨练皮?” 陈老太监背后站着高矮胖瘦都极具特色的五个人,郑重的眼神不敢离开关洛阳,嘴里却向另外一个人笑道:“越王殿下,久违了。” 第五十四章 五毒合击 越王看见这几个人,脸色先是有些疑惑,随后恍然:“哦,是女真人的密谍头子,两年前在江南的时候,我们险些就见上面了。” 陈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呵呵,我们交手这么多回,画像见过不少,心中也勾勒彼此形象,真正会面却还是第一次,江南那一趟,是你带人来围剿我们,追得咱家如丧家之犬,惶惶逃窜,现在的形势逆转,却不知越王殿下心里滋味如何?” “本王心里的滋味嘛……” 越王低笑了一声,冲着关洛阳的背影说道,“这位壮士,你觉得呢?” 关洛阳平静道:“我只觉得有点惋惜。” 陈老太监彻底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道:“惋惜那一支谛威军吗?那可真是金子养出来的部队,要是真让那支队伍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成阴,咱们的谋算基本就告吹了,可惜神威之卒,不死于人,却死于野外毒物,确实应该惋惜。” “我惋惜的是,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个太监,而不是个皇帝。” 关洛阳把腰后的刀连鞘抽出来,刀鞘刺在地上,刀在鞘中,双手十指屈伸了一下,视线低垂,仿佛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样的话,我今天就能杀个皇帝了。” 陈老太监脸皮一抖:“放肆!!!” 出声怒喝的是这个老太监,动起手来的,却是他身后的五道身影。 动作最快的,居然是看起来最矮最胖的那个,原本站在最左边。 “放肆!”这个词的第二个音节刚吐出来,矮胖的身影就已经一步扑到关洛阳身前。 他头顶的高度只到关洛阳的锁骨,双手平推,好像短距离有两个大炮仗炸开,拍向关洛阳两边腰子所在的位置。 关洛阳应激而动,一招罗汉坐虎的姿势,腰臀往后一撞,身子弓起,两肾距离对方的手掌忽然拉远了两尺有余,左脚向后砸地,长臂摔打,朝着矮胖身影头顶砸下。 空气里呜的一响,声音里带着点尖锐破裂的意味。 关洛阳的手臂摔砸出去的声音,像是一把沉重而锋利的长柄战斧抡圆了劈下去,青鸟元气顺着肉体劲力的汇聚,自然的冲上左臂,密集的青铜花纹瞬间浮现。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放松平缓,但一出手就已经是十成的力道,静与动,柔与刚之间的转换,堪称天衣无缝。 矮胖汉子后顶瞬间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脖子一缩,两臂上架,交叉着格向关洛阳的小臂、手肘。 出手招架的时候,他心里还存了几分后招变化的意思,只要接住这一记劈打,他就会顺势去扳对方的手腕,错断小臂和手肘之间的连接。 但是双方真碰上的那一刹那,矮胖汉子脑子里嗡的一响,什么后招变化全忘了,血往头顶涌,吐气开声,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来抵挡这一击。 嘭!!!! 矮胖汉子的身体一矮,横向一鼓,胯部以下全陷入枯叶、泥土之中,上衣炸裂,露出背后一张鲜艳无比的赤红蟾蜍纹身。 纹身占踞了他整个背部,使用一条条浓烈鲜红的粗大痕迹勾勒起来,完全不写实,却很有那种神韵,让人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蟾蜍存在过。 在他被砸进地里的时候,整只蟾蜍随着他脊背一弯,好像也出现一个四足压低的鼓肚变化。 “咕!!!!” 真实存在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关洛阳势在必得的一击,本来该直接把对方脑袋劈碎,却因为他上半身这一下鼓胀,被抵挡了下来。 罗汉拳讲究的就是一个上打下连,手脚好比是铜铁打造的木人桩一样,彻底连动的状态。 手臂一击被挡,关洛阳右脚定地,左脚已顺势踢出,地上枯叶、土壤,被这一脚踢开一道凹痕,脚尖直取矮胖汉子心口。 矮胖汉子被打到耳朵里渗血,双手麻痹,维持一个半举不举的动作,根本无力抵挡,眼睛里瞥见那条黑影扫到自己胸前。 生死一线之时,侧面一条长腿勾踢过来。 出腿的人还在矮胖汉子身后,但他这个转身勾踢的一腿,好像背后长了眼一般,奇准无比。 鞋后跟磕在关洛阳左腿的侧面,如同毒蝎的尾巴。 两条腿一触即分,关洛阳左腿落地,腰往左弯,上下双拳如牛角,朝着左边顶了出去,与左侧袭来的二人各碰了一拳。 这左侧的两个人,一个手法柔韧,双臂甩如蟒蛇,只等一碰的机会,就要纠缠锁拿关洛阳的手臂。 另一个人仗着拳快,一拳对上关洛阳拳头的同时,另一拳已蓄势待发,要打关洛阳面门。 然而,关洛阳这罗汉撞门、玄牛顶角的一招,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豁尽了力气的莽撞直冲,不留余地。 而是气贯天灵,毛孔全闭,浑身都像是灵活得脱离了有生以来的约束,再不沾半点尘埃,干脆利落。 他的拳劲一发即收,把那两人崩开的同时,就已经撤身回到原位,避开了一切后手。 因为变招碰撞太快,那个出腿如毒蝎的人,和左侧这两人,几乎是一同踉跄退开。 这个时候,第五人的攻击才抵达。 这个人没走寻常路,他是先朝一棵树跑过去,双脚踩在垂直于地面的树干上,如履平地的往上连走了七八步,才一拧身借着树上弹力,从高处飞扑下来。 他也是五个人中唯一来得及抽出兵器的,那是两面半圆形的盾牌,护在双臂之上,双臂一合,盾牌就合拢成一个鼓起的圆形。 这样的一记飞扑,把重力、树干弹力、自身的劲力融为一体,将锋利的盾牌边缘铲出去,绝非任何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北方白莲教里铜铁打造的弥勒大佛像,都曾经被这一招铲掉了脑袋。 他这一招的时机把握的也实在太好,就在关洛阳击退其他三人回到原位的瞬间,盾牌的锋芒已经合身飞铲到关洛阳一尺之内。 越王惊喝示警,陈老太监的微笑,都在同时发生。 但他们的动静都已经被关洛阳所摒除,他眼神往右前方转动,注意力在瞬间提升到最高,周围的景物好像在他的感官之中被放缓。 但他自己的动作也随之缓了下来,只来得及做出了身子后仰,双手封挡的动作,十根凝聚着青铜光泽的手指,死死的掐在那圆形盾牌的边缘。 嘭!!! 两道人影一起飞了出去。 持盾者铲飞了关洛阳,碾碎了枯叶,在地面之上足足滑出去十几米。 陈老太监大笑起来:“五毒护卫合杀一人,还从来没有失过手!” 民间有五毒之说,而这五个人的名字,就叫做灵蛇,蝎子,蟾蜍,壁虎,蜈蚣。 也是他们把五毒拳谱中五大分支,分别练到一支大成之后,才获得的代称。 天底下象形拳法层出不穷,南少林以蛇、鹤、虎、豹、龙著称,博大精深,广为人知,而五毒拳法本来就是出自武当,曾经有一段时间,与南少林的五形拳相提并论。 只不过当年女真人入关的时候,侵吞北方,横扫江南,曾经许以官爵重赏,招揽民间的拳法、术法高手。 学武学法术的,终究都是俗人,也不是个个都懂得家国大义,舍生忘死,其中本来有些人就野心炽盛,觉得自己平生不得志,正好趁那个乱世的机会,投靠了当时兵锋最盛的女真人。 武当派当中,也有几个汲汲营营、贪慕权势的,有意接受女真人的邀请,叛逃而出,把包括五毒拳谱在内的一些武学精髓,带入了女真朝廷。 这五毒护卫,甚至包括陈老太监自己,都是当年武当叛徒的传人,吃药练拳,身经百战,还用上了关外萨满教的图腾法术,来增加拳术的威力,是在女真皇帝心里都有深刻印象的高手。 陈老太监大笑的时候,真正持盾飞铲的壁虎却反应过来,心里头猛然涌出了一道异样的感觉。 不对劲! 太轻了! 刚才这一铲,虽然铲中了对手,但感觉却不像是撞飞了一个人,更像是碰到了一只轻灵的小兽。 当然如果只是体重轻的话,根本避不开这一招绝杀。 这飞身一扑的迅捷猛烈,难以言喻,盾牌的锋芒除了能碎铁裂金之外,也能把飘在半空的柳絮切成两半。 可是如果世上有那么一种轻如柳絮,能漂浮在半空,毫不着力,却又坚逾金铁的东西,他这一铲,就未必能够奏效了。 掐在盾牌边缘的十根手指之力,所发出来的钳制力量,又何止金铁之坚? 壁虎是在他们滑动了十几米之后,余势将竭的时候,才反应到这一点。 他就立即看见搭在自己盾牌边上的手指,一掐一扳,把撞击力衰竭的铁盾,像某种脆烧饼一样捏碎了下来。 那双手更穿透铁盾的缺口,往上一拍,手里的碎片,从壁虎的耳朵扎了进去。 被他压在身下的关洛阳,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来,双手抱着壁虎的脑袋,把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这场翻盘发生的太快,灵蛇、蜈蚣和蝎子还没看清,就见那条身影砸落在蟾蜍身上。 蟾蜍被砸的鼻孔流血,而壁虎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七孔流血,一声不吭的就死了。 陈老太监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里,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都忘了呼吸,脸色十分滑稽。 怎么可能,肉身武艺上取得两项成就的大拳师,这五毒护卫也不止杀过一次。 只要对方身边没有帮手,孤身一人,是根本挨不过五毒拳谱里面秘藏的这合击之法的。 如果说是靠法术,也不可能。 壁虎身上的图腾法术,每隔三个月就要加持一次,每一次要五名大萨满八名小祭司,围着他一个人进行药浴、颂咒、舞蹈,所加持成就的效果只有一个。 就是能让敌人的法力,在被壁虎近身的时候,缓上一拍,来不及运出体外。 这世上一切法力的实质,都是借力,就算是长存于体内的法力,也要在运出体外,与自然发生交互之后,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来不及运出体外的法力,也绝不可能挡住居高临下,七八千斤力量的一铲。 别说陈老太监,就算越王都愣住了。 关洛阳可不管他们心思多复杂,一双眼睛里像聚着光,越危险的战斗,他只要度过了,就越亢奋,打起来就越爽快,甩飞壁虎之后,两三步就紧追回去。 刀光一闪,翠绿花纹的长刀就已经出鞘,划过一道饱满的弧度,把昏头胀脑的蟾蜍也了账。 高出地面的半截身子,血水伴着头颅喷涌起来。 刀光掠过的一刻,快到不沾血迹,关洛阳步法飞旋,就朝着灵蛇斩了过去。 灵蛇双手一合,袖子里面拉出一条绷直的银白色软鞭,脚底下连连倒退,手忙脚乱的抵挡刀锋。 他刚挡了左右横斩的刀光,冷不防关洛阳刀刃一敛,左手袖子拂开的刹那,长刀从袖子的阴影里面,暴起撩斩。 这一刀,纵然依旧被银白长鞭抵上,却势不可当,刀尖在灵蛇的腹部,划开一道纵向的切口。 蝎子和蜈蚣连忙掩杀过来。 蜈蚣快拳连打,袖子里装有袖剑机关,时不时的从拳背那侧,有短剑吞吐刺出,出其不意。 蝎子的双腿就是最好的兵器,他那一双鞋是皮里夹钢,本来鞋跟装刺,鞋尖装毒刃。 但刚才右脚后跟的尖刺与关洛阳那一腿碰上的时候,居然没来得及刺穿对方皮肤,反而被挫弯。 陈老太监反应过来,目光瞥见林间大明士兵赶来的身影。 没等老太监权衡利害,越王已经主动杀出,仗剑的身影,从地上一蓬蓬毒火之间掠过,剑尖抖散如寒星,朝着陈老太监脸上落下。 “你这是自取死路!” 陈老太监袖子一掀,双手硬夹住了剑刃。 要是越王全盛之时,胜负还不太好说,但他身上有伤,一路奔波逃亡,疲乏至此还敢主动出击,陈老太监自忖,十招之内定能杀他。 越王神情幽寒,脸色冷的与之前笑谈自若的王侯气派,判若两人。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拥有的越多,越是惜身。 而他堂堂一个王爷,被妖物迫害到这个地步,身上铅华之气,洗涤殆尽,反而露出当年先帝在位时,隐忍于山中的少年道者,杀气如碎玉的模样。 九英依旧扶着刀,眼神似合非合,好像能从这狭窄的视野里追忆往昔,越是追溯,越是沉淀,左手扶刀柄中段不动,靠近刀刃的右手手指,却一根根轻微弹动着。 越王主动崩断剑尖数寸,断剑划向陈老太监肚腹,两道身影如虎奔狐走,激战起来。 残余的毒火剑士,有的奋尽全力吹奏铁管,有的已经迎上大明士卒,让一道道毒火在林间枯叶上漫烧。 关洛阳被三人围攻,斗到酣畅时,飞旋猛进的身法一变,忽然脚踩梅花五点,往四角八方发力,刀光如泼雪一般,朝三个方位撒出去。 南方拳法里的梅花步,与罗汉拳、鹤拳系出同源,入门的时候用木头做桩,不钉入地下,仅仅是摆在平地之上,然后上桩行走,起落跳跃,要能使木桩不倒,人身不落。 高低不平的桩功,练到家之后,在这种枯叶湿泥的地形里面,也能放肆自在的重脚踏落,力贯全身,更能在每一步腾挪之间,都拥有足够开阔的出刀余地。 成周古刀划破衣物,扫过血肉,挥刀的时候,开始发出有异于寻常风声的尖锐啸叫。 关洛阳脚下步子走了一圈,看也不看,就从三人包围之间闯出。 那三个人衣服破损,身上大腿,脖子,心口等几个动脉所在的位置,噗噗的喷出血雾,倒落下去。 陈老太监已经一掌劈落越王手里断剑,明明看到关洛阳冲来,依旧争分夺秒地,以一招中指第二指节凸出的凤眼拳,击向越王的咽喉。 越王勉强避让,锁骨中拳飞出去,骨头断掉的时候,眼里却闪过一抹精光。 关洛阳与越王错身而过,一刀扫向陈老太监。 陈老太监翻手以铁指寸劲去捏他的刀刃。 两人四目相对,神色突然变化,同时变招,一刀一掌,打向上方。 鳞甲如钢的一条巨蟒,从诸多树冠之间,缠绕穿梭而来,蛇身还在树冠里,蛇头已经从高高的树上挂下,朝众人扑咬。 整片林子里,扫过一阵强劲的寒风,腥气扑鼻,落叶漫天。 九英双手拄刀的姿势一变,手裹刀尾,拖刀跨步。 道袍人影一步远去,地上多了一道切开符咒圈的纤长刀痕,直而勇厉。 第五十五章 斩妖 腥臭的寒风扫过丛林的时候,伴随着传递开来的一声嘶吼,完全不像是蛇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这一声的高昂绵长之处,仿佛是在悬崖峭壁之上,吹起了大号角,鼓动了山间云海,震颤小溪雨露。 这样的威风,这样的体型,这样的声音,近距离的压迫在人心头上,逼得关洛阳和陈老太监想也不想地就选择了联手。 关洛阳脚下步子变弓步,往斜刺里一冲,闪避的同时,双手握刀柄,甩手高扬,手里的刀,从下而上的劈斩,从侧面打击在巨蟒的下颚,刀身磨出一道激烈的火星和刺耳的尖鸣。 巨蟒大张的嘴巴,不免为之一挫、一扬,但下颚那里,竟没有被斩破防御,迸出鲜血来。 陈老太监则趁这个机会一矮身,往前窜出半步之后,弓背拔腰,再将身子猛的往上一挺,以双手托天式,两掌交叠,朝着巨蟒的身体下方打过去。 手掌与鳞甲的碰撞,传出了一声大鼓被敲响似的震动,巨蟒头部这两米多长的一段身子,往上猛的抬升了一下。 拖地而来的大关刀,猛的一振而起,反射阳光。 九英道长高高跃起,气势之猛烈,如同飞奔的骏马跳出悬崖,挥动手里的大刀,从比巨蟒头部更高的地方,斩落下来。 六十四斤的春秋大刀,刀身是当年武当山库存里面的一块寒铁,千锤百炼,混了金、铜、银,在坚硬刚猛之外,还藏着一份远胜于寻常钢刀的韧性。 九英道长的这一刀用力之猛,以至于整个刀身在劈到巨蟒身上的时候,都出现了明显的弯曲。 刀身上积蓄的弹力,在碰撞之后的一瞬间,就把巨蟒的身体和九英道长向两个方位弹开。 当!!!! 仿佛是一口厚重的千斤铜钟被斩破。 关洛阳和陈老太监往两边飞速闪开,巨蟒的身体坠落在地。 粘稠滚烫的鲜血,从破损的鳞甲之间,飞溅出来,落在地面枯叶上的时候,还冒出了肉眼可见的热气。 巨蟒的背部出现了一条两尺多长的伤口,斜着划过了整个背部,泛着金属光泽的硕大鳞片,被这一刀尽数斩破,颤动着的鲜红血肉深处,甚至露出了森白色的嶙峋骨骼。 九英道长落在十步开外,踉跄了好几步,双手抖了抖,虎口开裂,有些抓不稳手里的刀。 那把大刀的刀刃,还在颤鸣。 刚才那一眨眼之间的交锋,看起来短暂,实际上等于是三大高手合力。 关洛阳抵消巨蟒冲撞之势,陈老太监把巨蟒身体抛离向上,九英道长才有机会,让这一刀毫无花哨的落实,确保刀刃上每一分的力量,都没有被浪费。 但九英道长刚喘了两声,第三次吸气的时候,便因为眼前的场景而受惊,一口气走岔了,呛咳出声。 原来那条巨蟒在短暂的昏沉之后,竟再度昂扬身体,嘶吼着从地面抬升起来。 它身体的后半段,从几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之间游出,伴随着许多枝叶断裂落地,沉重的身躯,迅捷如飞,盘旋扭动着,将蛇尾扫出。 九英道长双手推着刀柄一挡。 破空有声的蛇尾,却在碰到刀柄的瞬间,弯折缠绕,一下子把九英道长连人带刀的卷了起来。 尾巴一抖,九英道长就身不由己地飞上半空,往那张吐露着蛇信子的猩红大口里,投了过去。 这头妖物分明刚才还被那把刀给重创,现在竟然毫不在乎那把大刀的威胁,一逮到了机会,就展现出了要连人带刀一起嚼碎的贪婪炽怒。 不错,是嚼碎。 蟒蛇本来是以绞杀、吞食的手段,把猎物吞到肚子里之后,慢慢消化,可是这头妖怪,嘴巴里面上下两边,竟然分布着不少尖牙,光是上颚骨能看见的,就有内外三排利齿,短、密、硬,绝对可以磨碎铁石。 嘶昂!!!! 妖蛇的大口向前一咬,扯掉了九英道长的一片衣角。 千钧一发之际,关洛阳飞身而至,抢走了九英道长,脚下在盘踞如阵的蟒蛇躯体上踩了一脚,飞速掠出二十米之外。 他把成周刀咬在嘴里,右手一探,带上了越王,脚下重重的一踏,枯叶和土壤被他踏出一个半尺深的浅坑,两三步之间,就在林中跨过漫长的距离,把手里的两个人扔向了那些大明士兵。 秋石、秋笛抢先出手,以揽抱旋身的柔劲,接住了这两个人,化解掉了被投掷过来的冲击力。 那一边,背后血流不止的巨蟒渐渐失控,嘶吼不断,一摆头之间,就近盯上了陈老太监,蛇尾就又扫了过去。 有九英道长的前车之鉴,陈老太监岂会硬挡? 他一手勾,一手砸,把粗大的蛇尾砸的一滞,脚下步子挪转,就逃出了蛇尾卷动的范围。 巨蟒浑身鳞甲蠕动,力道传递到蛇尾,再度抽打出去。 陈老太监来来回回,就是勾甩、推砸这简单的两种动作,却屡屡从蛇尾抽打之下全身而退,甚至把蛇尾上的一些鳞片,砸裂开来。 巨蟒再度吃痛,怒不可遏,直接以蛇头不断扑咬下去。 陈老太监脚下步子的幅度加大,一晃身就是几米的距离,但手上的动作,还是那么一套,不管来的是蛇尾还是蛇头,都能拍开。 此是武当派的龟蛇转磨双换掌,是从推磨的动作里头,参悟出来的一种劲力变化。 武当山里头的道士,行走坐卧之间都在练功,不用老牛驴子拉磨,自己推大石磨,磨豆子、谷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推掌和勾旋这两种力道,练到了大繁之后,归于至简的程度。 推掌如玄龟,勾旋如腾蛇。 一掌推击,一掌勾甩,打起来的时候,只要跟敌人近身,两种劲力,就轮转的越来越快,仿佛一叠一叠的浪头积蓄下来,直到在某一次推掌,或某一次甩臂的时候,化作无坚不摧的洪水,冲垮堤岸。 可这种不断积蓄势能、增加速度的打法,所针对的目标是人。 如今陈老太监面对的却是一条长度接近三十米的巨蟒,他力道再怎么积累,也不可能一口气把三十米的巨蟒打碎。 他也根本不想独力斗这条妖物,几次晃身绕步,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巨蟒引向关洛阳那边。 又一次砸偏蛇尾之后,陈老太监扭脊椎的往侧面一扑,闪开了从他后面立劈下来的一把刀。 关洛阳一刀不中,早在意料之中,头往上一仰,青铜色的花纹在上半身流淌点亮,脚掌微微一踮,轻盈的感觉,使他的身体似乎浮动起来。 这是他在河岸边的时候,领略到的一种特性。 青鸟元气除了能够产生非比寻常的热量之外,更有一种减轻自身所受重力的效果。 粗略的估计,他的体重在这种状态下减轻了三分之一,而肢体的力量,没有半点削减,于是身法的轻灵迅捷,就骤然跃升了一个层次。 蛇头扑下来的时候,关洛阳身子一退一翻,轻灵迅捷的像一道鬼影子,窜上了巨蟒的背部,一刀刺进了巨蟒背上的那道伤口。 那伤口本来已经深可见骨,这一刀刺下去,直接擦着骨头往下切,更多的血肉、血管,甚至骨骼保护下的内脏之类,都被刀锋切开。 巨蟒剧烈的晃动起来,直接以背部砸向地面。 关洛阳的身体因为巨蟒的暴动而失去了平衡,耳边传来剧烈的风声。 地面在与他飞快的拉远,而当远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巨蟒的身躯就会翻转,带着他一起砸落。 心跳突然加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有点疯狂的想法在关洛阳的脑子里闪过。 三皇连环劲,罗汉翻手锤! 呼的一声,当空锤影,砸在刀柄之上,整个刀身刺落进去,紧接着那道人影缩肩团背,双臂寸寸发力,撕裂伤口,往下一钻。 巨蟒的背部砸在地面的时候,关洛阳整个人硬闯进了潮湿滚烫的血色之中。 在最初的一次震动之后,热!烫!闷! 这些感受占据了关洛阳全部的感官。 这巨蟒体内的温度,恐怕接近了水的沸点,更关键的是,那种闷热的感觉,不是仅仅让口腔无法呼吸,而是挤压着胸膛,甚至束缚压迫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青铜色的光晕在凝聚,关洛阳的十根手指割裂了血肉,手臂靠着寸劲发力的特色,撕扯出活动空间。 他甚至好像还能感受到巨蟒的肌肉在反击。 即使外界来看,这头巨蟒已经倒在地上,全身上下仅存在轻微的痉挛。 但在内部,这头妖物的肌肉,血液,骨头,每一个地方都还在尝试着,把闯入内部的事物排斥,甚至干脆破坏掉。 妖的生命,是自然世界里野蛮凶暴的最佳杰作,顺应着地龙翻身的天时地利,才成就了这一头蜕皮而生的真正妖物。 即使巨蟒自己的意识存在着衰弱和畏惧,这一具身体的本能,依旧不会放弃抗争。 可是,当关洛阳四肢已经可以运动,尝试着要在巨蟒内部站立起来的时候,这吃人的妖怪,最后残存的反抗,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巨蟒的身躯被顶起来一段,关洛阳的双脚站在地上,双手探出创口,手指扒住两边,往上一抬,把巨蟒的尸体从身上举起、推开。 血色淋遍全身,模糊着关洛阳的头发和眼睛。 嘭!!!! 陈老太监从背后而来,一掌拍在了他头上。 关洛阳两脚陷下去三寸,身子一晃,腰背却几乎没弯,旋身提臂,往后一撞,还了老太监一肘。 陈老太监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背部一碰到湿润的泥土,他就想要腰背发力,挺身站起。 可眼前映着的,还是一片天空。 ‘嗯?咱家怎么没站起来?’ 他脑子里尝试了数次,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迟缓的抬起,按上了腹部,一点点的往上摸索。 往日里如臂使指的每一寸筋骨,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迟钝不堪,直到他摸到自己胸口的时候,才有了恍然的念头。 原来是心口凹下去了,心脏被那一肘子顶爆了。 陈老太监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瞳孔涣散,不甘心的断了气,脑子里最后还想着。 ‘竟然!竟然跟一个无名小辈同归于尽……’ 他不会知道,他胸口的衣物破了一个洞,衣料缺口的边缘,像是被火烧过的残烬。 他也不会知道,关洛阳被他拍了那一巴掌,代价只是头昏脑胀,呕吐了一地。 秋石急忙赶来:“关兄……” “我没事、呕!!” 关洛阳这两天只吃过药材,也基本都消化排泄掉了,吐出来的全是苦水,勉强道,“那帮人一直吹铁管,必定还有帮手,我暂时不能动手,快走。” “那妖物的尸首……” “不要了,走!” 巨蟒的尸首被遗弃,但秋石还是坚持从它腹部挖走了一样东西。 关洛阳他们刚刚离开,林子里就奔来一道道披着斗篷的身影。 又有一批劲装的汉子、气质殊异的术士们,先后赶到。 当花弥一脚踏在妖物的血泊中时,这片区域,已经聚集了五百多人。 短须如针的中年汉子道:“截杀失败了,可恶,我们速速回去通报马大人。” 这批人是马强派来的心腹。 花弥一手搭在转身欲走的中年汉子肩上。 “谁说失败了?” 她瞧着陈老太监的尸体,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哼声说道,“这儿离成阴驻军的地方,还有五十多里,事儿还没完。” 之前要分兵在莽莽丛林之中找人,但这一战之后,已经彻底暴露了越王的行踪。 上架感言 正如标题,这本书明天就要上架了。 简单跟大家聊几句吧。 首先,是要感谢朋友们能看到这里,如果这本书能够帮你们消磨一点无聊的话,我感觉自己就算是有点成功了,要是能给你们带来一点快乐的话,那真是不胜荣幸。 感谢主编责编,水墨和田七两位,除了帮我安排推荐之外,也在剧情架构上给了我一些意见。 我虽然还是个菜鸟,但其实之前也写过几本书了,那些书基本都是带点同人性质的,主角所走的剧情大多会有原著背景的衍生,这本呢,是想更多的侧重原创。 如果让我自己来评价的话,这本书的第一个副本勉强还算及格,但是第二个副本,主线就有点散,好几段预设的情节没有达到事先设想的标准。所以之后,会努力改进。 另外,我看见评论里面有一些朋友给我的肯定,非常欢喜。 夸夸使人进步!(肯定) 不过,这本书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大家评论这本的时候,还请不要跟那些前辈大佬的作品做比较吧。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明天上架会加更、努力多更,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下正版订阅。 谢谢! 《无限辉煌图卷》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倚镇斗法,五百王孙 “不能一味撤退。” 越王他们来到河岸边,与于将军的人会合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断了骨头,剧痛之下,满脸冷汗,依然指挥若定,道:“九英道长说,之前被伏击的时候,曾经遇到数十名可以化身九尺之躯的悍卒,肌肤如犀,形貌大异于常人,只怕个个都有冲阵的勇力。” “要杀我,派出来的各类人手,只会多不会少,如果我们只顾撤退,被他们追上,很容易阵脚大乱,丢盔卸甲。” 越王当初在交州府布置事宜,遇到了重伤的九英之后,没过多久,就听说九鹤身亡,心中警惕更深。他调动谛威军,除了防止马强反扑,也正是为了应付那些怪壮巨人。 可惜那条妖物,初出蛇谷之时的声势太大,身边数万条毒蛇蟒蛇,就是为了拱卫它择人而噬,挑选人中龙凤,食其法力高者,可以补灵,食其武艺精者,可以补身,食其名禄显贵,可以补运。 妖异贪夺的威严,扰的十里之内鸟兽惊走,盯住了越王这支队伍,引起那些通灵象兵警觉躁动。 一场无法遏制的遭遇战下来,两边几乎都全军覆没,仅余首脑。 “那我们列阵迎击,拖延到援兵赶到?” 于将军陪在旁边,刚回了这一句,又有些懊恼的说道,“可是末将无权调动其他兵马,虽然今日清晨的时候,已派人传信给都指挥使大人,但依我估算调令、路程,至少还要半个多时辰,他们才能赶到附近。” 越王说道:“打是一定要打,但在这里列阵也不行,丛林险密,难以周全,河岸宽敞,无可倚仗,附近有无城镇?” 于将军即刻答道:“十里之外……” “六里之外!” 水声哗啦一响,关洛阳走上岸来,打断了于将军的话。 他到河水里冲洗,头发脸面上的血污,已经冲掉了,但衣服不是这么容易洗干净的。 深蓝色的圆领衣裳,彻底染血浸湿,又被冲洗之后,现在变成一种近似于墨的颜色。 于将军不解道:“我们带了地图,四面八方,周边六里,哪里有什么城镇存在?” 关洛阳瞧了他一眼,手掌按了按侧面太阳穴,说道:“你们是从大路来,而我从蛇谷追过来的时候,见过一个荒无人烟的镇子。” 秋石在旁边开口道:“几年前这里发过大水,确实有一个镇上被淹,不少人都被冲走,剩下的人也被迁走,没有再回来。” 于将军说道:“但这种……” 但这种已经被废弃的镇子,本来被水浸过,又久无人住,房屋不会有多么结实,虽然也勉强能做排兵布阵的倚仗,可又怎么比得上十里之外的那座大镇? 多走四里,能换来更齐全的防备,甚至能叫当地百姓辅助抵抗,这个对比,是划算的。 他这番话,才刚起了个头,越王已经抬手叫他不必再说。 “恶匪彪勇,万一那大镇百姓惊惶逃窜,反冲军士,岂不弄巧成拙?” 越王一句话选定了目标,向关洛阳说道,“事不宜迟,关少侠是吧,请你在前引路。” 于将军的兵马里面,有五十六名骑兵在先,步卒在后紧随。 路上,秋石等人以法术通传,到丛林里面去搜索的其他几批人手,也陆续汇合。 六里之外,果然有一个废弃的镇子。 当年发大水的时候,这里的水位最高能顶到人的胸口,但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现在这里倒没有什么湿沼的迹象。 地上杂草丛生,阳光照射在尘埃泥土覆盖的各处房屋之上,瓦片里的泥巴都长出了小草,在刚过正午的光线之下,青翠新嫩。 众多士卒,立刻开始倚仗房屋地形布防。 于将军的那些人马散开之后,脚步放轻,来到越王身边。 “王爷,待会儿我们与那些恶匪交战之后,趁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战场之上,王爷可以由几位法师护卫着先走,尽早去与大军会合。” 周围几名法师,神色异样的望过来。 越王咳嗽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将军,只怕你小瞧了那些人。我们只要一走,那边的人必定察觉,也分出高手追杀过来。” “到时候,若是我们这里抵御不住,将军难道要在抵抗恶匪的同时,分兵来救吗?” 于将军转念一想,就知道这般做法,实在弊端太多。 他也是实在害怕这个越王千岁在自己身边出了事情,才提出这种建议来,此刻一被点醒,登时满面羞红。 “末将惭愧。” 越王摇头道:“无妨,你也是一片赤诚。只是你们要知道,今天这一战,本王与你们同在。” “若苍天不幸,我与诸位一同葬身在此,赤血相融,若坚守不败,乃至大破恶贼,本王也当与诸位同饮,以金银丝绸,美酒美名,慰此辛劳!” 他这后半段话,声音拔高,远近皆闻,众多士卒同声应和。 那众位法师,则已经各寻一处,有的默默在地上会刻八卦,定住长幡,有的就近取材,翻出一些枯朽的木桌,捧土为炉,插上线香。 他们一个个脸色都很沉重,瞧着甚至比那些士卒更肃然一些。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人未必会来,不是每个法师都乐于争斗杀伐的,当年召集十五府术士,帮着官府围剿水盗的时候,照样有大半平日里只以风水改运、医药虫术著称的,可以推脱不去。 但既然今天越王已经表明了身份,那为了名声,为了自家庙宇派门日后的发展,这帮人也不可能临阵脱逃了。 关洛阳本来找了个阳光不错的地方,靠在墙上,正揉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能更快的赶走那种晕沉的感觉。 秋石却带着九英道长过来,把他拉到破屋里面,递过一物,道:“吃了吧。” “什么东西?” 关洛阳定睛一看,道,“是那条巨蟒的蛇胆?” “不错,你大概没认出来,其实那头妖物的原身,正是雄伯蛇,它的头部跟腹部一样粗大,鳞片内部有黑黄纹理,这蛇胆,就是你药浴的主材。” 秋石说道,“我问过师父了,这种妖物的蛇胆,效力更胜于寻常蛇胆的千百倍,且并没有毒性。” 九英道长也说道:“贫道听说你能直接吞食药性,那么你将这蛇胆吞下之后,贫道会以太上炼形篇,为你护法,其效力,或许能在短短片刻之内,比得上完整的练骨药浴。” 九英道长说这话时,脸上还有些不太确定的神色。 毕竟完整的练骨药浴,是要取每一天的子时、午时,持续十五日,把人放在药缸里蒸煮,才能让药力彻底渗透进去。 把这样的药力浓缩在片刻之间,就算是二练大成的大拳师,只怕也要“虚不受补”,反而对身体大大的有害。 但秋石对他说了关洛阳生吞几十斤药材的事情,这才说动他,过来尝试一番。 关洛阳接过那个快有半个巴掌大的蛇胆,瞧着只觉深绿如玉,竟然有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九英道长叹了口气:“大敌当前,现在绝非吃药练功的好时候,但这妖物的蛇胆非比寻常,效力流失的很快,只有趁现在吃下去才有用。其中有利有弊,还是得由你自己来决定。” 关洛阳问道:“我吃下去之后,短时间内不能作战吗?” 九英道长说道:“主要看你的承受能力,但至少半刻钟里,你会被药力冲击,难以出手。” “半刻钟、承受力……” 关洛阳感受着昏沉鼓胀的太阳穴、尚且有些模糊发烫的眼睛。 他现在这个状态去出战,只怕也会平添许多破绽。 眼睛一闭一睁,关洛阳有了决定,“时间而已,我就跟它争一争。” 秋石提醒道:“千万不要嚼破,这蛇胆的苦味,只怕会从身体上让人不能接受,囫囵吞下去吧。” 关洛阳点点头,调整了一下,一口就把蛇胆吞了进去,喉结滑动,蛇胆入腹,咕噜一声,仿佛已经被挤破。 顿时一股苦到让人觉得灼痛的味道,从胃里升腾起来。 关洛阳脸色豁然一变。 ‘靠!世上怎么会有难吃到这种程度的东西?!!!’ 虽然已经被提醒过了,但真正尝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关洛阳还是绷不住了。 实在是太出乎意料。 他晕沉的大脑,都一下子被冲得清醒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苦。 只有紧紧咬住了牙关,跌坐在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蜷缩着身子,关洛阳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一口把东西全吐出来。 他察觉到自己的胃开始抽痛,青鸟元气受到刺激,涌动着,沿着他的胸肋流淌,与胃里面的灼痛感接触。 苦味得以消减,但源源不绝的热流,开始被青鸟元气接引出来,像是沸腾的潮浪,一波一波的从他胃部向全身扩张、拍打过去。 九英道长适时地念起咒语,手上四指并拢,时不时的戳在关洛阳背后的各处穴位,脚下绕身而走,鞋底碾断了破屋里的杂草,勾勒出一道道如符咒的痕迹。 法力被运转,借着符咒的规律,与自然之气交汇。 这片杂草地面,这整个破屋子,都似乎连成一体,化作一个药炉。 秋石的身体被推出了这间破屋,破烂的木门,则自动吸扯,闭合起来,震落了一层尘土。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飞扬,地面也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 这一次,震动的源头是在远处。 秋石转头看去,只见镇外百丈处,数百道斗篷身影狂奔而来。 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之中,体型膨胀,每一步跑出去,就比之前高出一个头来,斗篷被挣脱掀飞。 当这些人变成了高有九尺的巨硕身躯时,他们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些延展性极好的皮革,保护着腰胯和四肢的关节,铁青色的皮肤,大面积的暴露在外。 有寻常人整个躯干大小的盾牌,从他们背后被拿出来。 几百个人类发起的冲锋,却简直像是大群的野牛要迁移,像是象群在奔跑,地面的土壤被扬起大量的尘埃,如同一条黄色的长龙奔袭而至。 越王本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扶着枯朽的门框歇息,瞧见这一幕,有些失态的一把捏碎了手边的烂木头。 “居然有这么多……” 这些九尺巨人的数量,比他预料的还要多不少,如果没有谛威军的话,恐怕就是附近三府之地,五千六百名士卒齐聚,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才能与之抗衡。 这样的一股兵力,就算是直接强攻占据一府之地,也并非不可能。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近,守卫在这座镇子最前沿的士卒,却惊心动魄的抢先发动攻击。 轰轰轰轰轰!!!! 火药炸裂的声响,一举压过了九尺巨人狂奔的声音。 于将军所带来的五百余人,本来只是为了迎接越王,自然没有带多少重型火器,而那些大象背负的火器火药包,也大多在跟蛇群纠缠的时候摔踏损坏,被污血河水弄湿。 只有三十几口子母炮,还算完好,又方便运送,被一并带到这废弃的小镇中。 值得庆幸的是,按照交趾军中的规定,除骑兵以外的每个百人队中,定有火铳手十人,弓弩手二十人,牌刀手三十人,长枪手四十人。 这些火铳手平日里也演练过填炮发炮,纵然不如炮兵精通,至少还能把那些火炮用上。 子母炮分为母炮和子炮,母炮长五尺三,重九十五斤,炮身前细后粗,底如覆笠,有五道箍,两侧各有炮耳。 炮身后腹有一个敞口形装药室,可安子炮。 子炮则如同一个空心圆筒,重八斤,装火药二两二钱,铁子五两。 每一门母炮,配有五个子炮,多人轮流填装弹药,用的时候,把子炮往母炮上一装,就可以发射,射速比一般的大炮快的多。 每一炮发射的时候,都有大量细小的弹丸喷洒出去,覆盖面之广,几乎使人必无可避。 数十门炮接连发射的时候,譬如暴雨的弹丸,把那些冲锋的巨人一排排的打倒了下去。 但剩余的巨人还在冲锋。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弹丸打倒的人,竟然有大半,又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 可以清楚的看到,有不少弹丸嵌在他们的皮肉里面,但只要不是直接打到了脸部、眼睛之类的要害,其他地方的伤口,甚至不怎么流血。 禁灯大师手提油灯,几名平时跟他身份不相上下的法师,围在他身边,作为助力。 “危机就是机遇,好好好,这种战况,今天正是老衲一鸣惊人的时候。” 禁灯大师心里紧张刺激,在周围几名法师协助之下,把油灯一举,往天一吹。 绿色的毒火灯焰,猛然一涨,又回到大小如豆的状态。 但前面那几排弓箭手的箭镞上,凭空燃起了绿色的火光。 于将军同时叫道:“射!” 一轮轮带着毒火的箭雨射出,不少都被盾牌防住,即使落在一些九尺巨人的身体上,箭头也无法破开他们的皮肤。 但是,如果是之前就已经被火炮打伤的,身上有破损的地方,那那些毒火箭矢,只要一碰到体表,火光就像毒蛇一样,沿着皮肤游走数尺,寻隙钻入。 当有烟气从九尺巨人眼睛里面冒出来的时候,就证明毒火已经从体内烧断了心脉,奔跑的身形,当即扑倒在地。 这毒火箭雨,烧死了几十名九尺巨人,造成的实际战损,竟然比之前火炮攻击的时候还要多一点。 但经过火炮和弓箭的洗礼之后,九尺巨人已经冲到阵外,近在咫尺。 一架架子母炮,被他们直接撞翻,弓箭手也有许多来不及躲避。 但在他们闯过火炮和弓箭手的阵地之后,闯入镇子里面,满目都是破旧的房屋,竟然空无一人。 突然,天色泛红,一颗颗陨石砸落下来,轰击到这些九尺巨人身边。 众多九尺巨人,是从北方冲击入阵,而在镇子偏西侧的地方,屋顶之上,几张破烂的木桌搭成法台。 六名风水法师,打扮有僧有道有俗,在这里居高临下的眺望那边战场,联手施法。 其中一个头戴方巾的老书生,失声叫道:“老夫效仿汉光武旧事,以天火流星轰击敌阵,似假似真,少说,也该能杀伤几十人,怎么这些人竟不受幻术损害?!” 高典法师站在屋脊之上,手里法杖缠绕的麻布,一片一片的冒出烟气,甚至有了燃烧的迹象。 他心疼的看着自家传承百年的宝物,道:“蒙蔽这些人的视野,也远比预料的损耗更大。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祭练出这样的怪物?” 战场之中,众多手持长枪的士兵,正在活跃。 他们趁着这些九尺巨人睁眼瞎的时候,把长枪从巨人下阴、肛门刺去,也有的尝试刺向这些巨人的眼睛。 但这些巨人肉身之坚韧,实在过分,有些刺向下阴的长枪,只刺进去半个枪头就被夹住,九尺巨人疼痛之下,盾牌一挥,就会将长枪兵拍死。 只有几个百户和于将军下手的时候,能一击毙命。 阳莲大法师、元元法师等,也直接在战场之中活动。 红色的僧袍飞舞之间,阳莲大法师连着三道火莲花印,拍在一个九尺巨人身上,终于有火光从巨人七窍里喷出,升上头顶。 但这个九尺巨人倒下之后,头顶的火还熊熊的烧了一阵子。 “分明有阴气,但关节又活动自如,并非尸怪,甚至阴气之中还有一点真阳,能烧这么久。” 阳莲大法师目光上下一扫,这才看出,九尺巨人从下巴沿咽喉而下,直到上腹部的地方,有几行咒语刻在其上,只不过其颜色与铁青的肤色很是相近,难以被分辨。 那些咒语,如同小虫爬行的痕迹,像是梵文和汉语夹杂在一起,却不乏错漏之处,只能从少数几个字形,猜测其中含义。 “董天王孙?” 董天王又叫扶董天王、冲天神王,按照南洋当地的神话传说,他生活在殷商时期的文郎国,出生三年,还不能言语,无法坐立。 但是在国王招募勇士的时候,他突然饭量大增,一日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婴儿长成了一个巨人,以一人之力,就可以击破殷商的一支军队。 “割土分疆,以勇武而称王!” 有女人的声音传来。 阳莲大法师抬头看去,视线穿过这片战场,只见五十多丈之外,女枭花弥正领着一批术士靠近。 “这五百名天王子孙,就是要承袭古老的运数,把交趾割裂,捧出新的王者。” 阳莲大法师胡须翘了翘,负在背后的双手不断掐算,不屑道:“董天王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些九尺巨人,虽然皮肉骨骼,全都已经被浸润改变,但终究不是天生,怎么瞒得过本座的眼睛?” “他们在化身九尺之躯后,头壳变大,脑子却没有变大,只不过是靠阴中之阳的一点元气,填充间隙,这才让脑浆不至于被摇匀,此等邪法,也敢妄称神孙?” 花弥脸色微变,身子闪步仗剑直刺而来。 阳莲出手迎战,暴喝道:“乱他们脑中二气平衡。” 秋石、秋笛等人,禁灯法师,阿泽娘子,续罗大师等等,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众人纷纷往偏西侧的屋顶风水法台赶去。 假若是要运转精微巧妙的风水幻术,屏蔽五感等等,那么当然不是人越多越好。 但只是简单粗暴的扰乱巨人脑中阴气的话,这些法师只要把自己的法力共同运转到风水台上,释放出去就行了。 除了阳莲、九英以外,众法师齐聚到这间屋子周边。 彩色的纸衣在风里哗啦作响,荒头太公也来到这屋子底下,袖子里的小斧往外一挥。 斧刃嵌入了房屋后墙的一根柱子,只斩进去一寸而已。 但他把斧子拔出来的时候,破裂的声响,连绵不断的从这个位置传遍了整座房屋。 在众人惊觉不对的瞬间,整间屋子分崩离析,风水法台告破。 镇子北部,敌我双方合计上千之数,正在混战。 突然,众多九尺巨人,恢复了视力,一个个双眼泛起血丝,挥盾狂砸。 顷刻之间,五百名士卒便折损大半。 鲜血飞溅,生灵消逝,墙倒屋塌,碎瓦乱飞。 荒头太公老眼昏花,视力减退,其实很多东西已经看不清楚。 只是凭着感觉,听着近处远处的惊叫和惨呼,感受着这一刻的氛围。 他叹了口气,手里小斧扬起第二次。 斧头落下,老眼横睁,杀气盈野。 第五十七章 去者,来者 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古稀。 八十岁后,耄耋之年。 荒头太公距离他八十岁的生辰,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在历史上,这种年纪的人参与造反,已经是罕而又罕的事情,就算能够从茫茫青史之中,找出那么几个来,也绝对是因为他们有着迫不得已的艰难之处。 而荒头太公,号称是交趾十五府里头的旁门术士第一,名望之高,无论是真武祠的九英、九鹤,还是那烂陀寺的那些高僧,都要礼敬三分,称他一声前辈。 他门下直系的门徒,就已经传了四代,各地的徒众加起来,多达四百余人,不乏有身价不菲的名门显贵,也有原本寻常百姓出身的,学了法术之后,仗着自己的本事,师门的关系,在地方上发了财、当了官。 如此广博的一个关系网,自然是少不了与官府的密切来往,当年荒头太公七十大寿的时候,知府都亲自上门为他贺寿,以彰显关系之亲厚。 如此声势,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荒头太公这一系,已经是当下交趾这个时局的受益者。 他拼死拼活的帮人造反,中间必有损伤,毁坏了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即使是最后真的造反成功了,能反馈给他的封赏,也未必有现在的多。 关系到身家性命、得不偿失的事情,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人,都不会去做呀。 所以,秋石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荒头太公会在这时候出手。 就算是花弥,当初刚跟这个老家伙搭上线的时候,也觉得难以置信,想着是不是这老东西要引蛇出洞,放饵钓鱼,还是合作了几回之后,渐渐深入,才获得了彼此的信任。 他第一斧头砍下去的时候,仗着鲁班术对房屋构造的了解,毁了整间屋子与风水法台,这第二斧头,就一举镇杀了猝不及防的四名法师。 这四个人,仿佛被看不见的大量干朽木刺,猛然间充塞于五官七窍之中,嘴巴大张,眼睛鼻子耳朵一起流血,喉头上咯咯了两声,就气绝身亡。 眼看这四具尸体倒落,荒头太公脸上容光焕发,杀气更盛,死死盯住那几个身着道袍的身影,第三斧头挥了出去。 鲁班法术,借势于周边房屋。 有无形之力凭空刮过,那些年久失修的破屋顶上,数以百计的瓦片,便哗啦啦的,朝着秋石他们迸射过去。 秋石和众师弟默契万分,刚跌落在废墟之间,就已经各自向一个方向扫腿,踢开杂物,得到了身法挪移的余地。 众人步伐微调,长剑一致向外,运剑如圆。 从各个方位散射过来的瓦片,全部被他们击落。 但这个时候,镇子北部士卒溃败之势已显,部分九尺巨人朝这边冲撞过来。 秋石、高典法师等人,仓促之间不敢硬挡这些巨人的冲击,只好结伴撤退,借着镇子上的这些屋舍,穿街过巷,与这些九尺巨人周旋。 续罗大师口念东方药师琉璃光王如来的真言咒语,身子左一晃,右一晃,前撞一步,后踏一步,四团有他整个身体那么大的虫云,就分散出来。 不计其数的虫子,带着嗡嗡嗡嗡嗡的声响,朝前方席卷而去。 不同于当初在擂台上跟关洛阳斗法比拼,这回,续罗大师是下了死手,身上收容的虫子全飞了出去。 飞虫对那些九尺巨人的影响很小,最多让他们闭一闭眼睛,把盾牌抬高一些,护着脸面,虫子的叮咬、毒素,对他们来说基本没有影响。 但在这些乱飞的虫子之间,一部分颜色较为鲜艳的致命毒虫,正朝着荒头太公那里,潜探过去。 荒头太公身上的彩纸,一层层起伏扇动,从纸张的隔层之间,红黄二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飞到附近的虫子,接连被熏死、落地。 他在一众九尺巨人之间,慢悠悠的往前走,动作比身边的巨人们慢得多,身量也显得矮得多。 可这么一个老人,一把小斧头的威胁感,却是整片地方最浓烈的。 甚至,仿若是以他为矛头,带动着周围这几十个九尺巨人,形成死亡的阴影,朝着众法师步步迫近。 这两批人一退一追,从西向南去。 镇子北部的防线溃败之后,剩余的士兵,只能依托各处建筑物的遮掩,边打边逃,拖延时间。 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争斗的路径,基本也是从北面扩散之后,又逐渐的向南边收拢。 这只是一个小镇,房屋的布局当然不会有太多的讲究,没有从北向南、贯穿中轴的大路。 但是却有人沿着这条中轴,在大大小小的屋顶上,跳跃激战。 “阳莲,你胡子一大把了,这几年里面居然还能有进步啊,不容易,可惜,没有我精进的多。” 花弥语带嘲讽,脚底下踩过的地方,有的是烂掉的砖头土墙,有的是摇摇欲坠的瓦片,不管是什么样的地形,步子一踩,都好像是一沾而过,身子就稳稳当当的越了过去。 剑影纷纷,随着她的身影舞动,在半空上,追过一屋又一屋,总不离阳莲大法师身上的要害。 螳螂门的拳术步法,练到最高明的层次之后,脚底下绑两块三尺长、四寸宽、上了漆的薄木板,甚至能踩水跑出去上百丈,这种地形,根本拦不住她。 反观阳莲大师,靠着宝日部法术对炎气的操控,宽大的僧袍每一次舞动的时候,都兜着热气,滑翔而走。 这也是高明至极的身法了,只有这样,才勉强能跟花弥的剑保持着两尺左右的距离,不至于被直接刺中。 他听着花弥的嘲讽,心里怒海翻腾,忍不住斥骂道:“荒头那老狗,临老了犯糊涂,晚节不保,到底是被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 “就算没有他,你们区区二十几人,扰乱阴气,也最多就是让天王子孙们多些头昏脑胀的感觉。” 花弥冷厉道,“上百年的尝试,几代人的苦功,还要等到了成阴地动,沿海地气皆扰,才成就了这一支奇兵,你以为被你看出些许缺陷,就真的那么容易被制住了吗?” 阳莲大法师性子火爆,正要再反唇相讥,突然脊背一寒,脑海中警钟大作,脚下猛的立定,踏在一座屋脊上,双足分开,与肩同宽。 十根脚趾头绷紧向下一扣,手上也几乎同步的发力,十指或屈或搅,合成了一个印法。 刹那之间,好像有八道炎气,从他脚底下分散升腾起来,如同八瓣莲花一合,如真如幻地罩住了他整个身子。 周边空气里面,数十上百道呲啦呲啦的声音,叠加着响起来,护身莲花上浮现出多个凹陷。 千奇百怪的虫子,每一个都比芝麻还小,像是多角的蠕虫、无翅的甲虫、四足的白蜘蛛,嵌在了护身莲花之上。 南洋的降头师,大多都穿的宽松袴大,是为了方便收藏种种蛊物器皿。 花弥身上,仅是一件劲装,还露了肚脐,袖子齐肘,裤管齐膝,但在弹指之间,无声无息撒出去的降头,就已经比很多降头师浑身藏的蛊物都多了。 这朵莲花上,还有五个凹陷处,刚好对应着阳莲大法师的脸部,里面看起来什么虫子都没有,却在不断的冒烟,几近于将莲花侵蚀穿透。 且五处侵蚀的痕迹,乍一看去,像是一个在冒烟的怪诞笑脸。 “丑面轻烟,含笑九泉”! 不需要任何其他媒介,用烟就能下蛊,乃是降头术里面,比飞头降更高一层的造诣。 中了这种降头的,七情杂乱,六欲冲脑,喜怒哀乐都不能自主。 建武初年,南洋曾经有妖人用这种手段,同时掌控数百人,女人以为爱他至死不渝,男人以为对他忠诚不二,却不知道,只是降头操控了他们的情欲。 后来陈永华提神兵巨阙剑,挑选一千锐士,在山野间纠缠了半个多月,才将此人铲除。向来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的陈永华,被此人行径气得怒发冲冠,鞭尸暴晒十五日,挫骨扬灰,写下他五十七条罪状。 阳莲大法师想起那罪状书里面提及的一些怵异绝伦之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许多红豆大小的汗珠,于白驹过隙之际,大耗元气,叱咤一声。 他全身的法力元气,朝那五道青烟扑去,撞出了五团悬空的火焰,扑杀了烟蛊,只觉得自身气力,也倏地折损了将近七成。 花弥剑刃一扫,斩开莲花,又切开他的僧袍。 阳莲大法师另一只袖子打过来,撞开剑刃。 花弥往前飞身一跃,膝盖撞在他胸口,把阳莲大法师从屋顶上撞飞出去。 于将军带着一批残兵败将,正想要带越王逃离,就见到半空中阳莲大法师砸落下来,滚了几圈。 “咳!” 阳莲呕出一口血,一手按地,勉强支撑着跌坐在地上。 秋石等人,也在这时候退到此处。 只见前方的一条条巷道里面,九尺的巨人,提盾追杀而来,更有人直接推倒门框,拆下残垣。 越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背后是漏光的屋顶,院子里还有蒲团、灵位,木质的牌位上,文字已经模糊不清,红漆斑驳,梁上垂落下来一条条黄色幔布,满结蛛网。 看起来,这里曾经是镇上的祠堂,但各处墙壁门户,也都有了残损。 “交趾姚家,在八十年前,就已经称雄于成阴府,流言有称王之心,只是大学士陈永华收复交趾之时,姚家举足归降,得以保全身家。后来朝廷削减姚家势力,使其分家迁于交州、清化、东宁各府。” “这么多年下来,清华府姚家犹有反复之心,勾结马强、水盗,这些事情,本王了若指掌,当真以为你们能成事吗?” 越王抬头看过去,分明受伤虚弱,愈感痛楚,连起身都有些难了,气势上,却还显得他才是居高临下,审视各方的那个人。 “呵呵呵!” 花弥发笑道,“你要是真了如指掌,你知道我的身世究竟是什么吗?知道这五百天王孙,知道荒头太公么?哦,这是末节,不重要。” 越王庄重肃然,屋顶上的人却笑得没个正形。 “想拖延时间啊,其实我特别喜欢看有能力有权势的人,穷途末路时嘴硬的样子,可惜你这种人,死了更好看一点。” 花弥带着笑,持剑如令旗,轻轻一挥,“动手!” 诸多九尺巨人一齐杀去,残余的兵士、法师,联手抗衡,抵抗的圈子越缩越小。 祠堂旁边的破屋里面,关洛阳听着近在咫尺的厮杀声,蜷缩着的身子,一点点挺起腰来。 九英道长却双手齐出,压在他肩上。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紧要关头,动则自损三焦,急不得。” 他能听到一门之隔,自己那些弟子在外面厮杀,甚至受伤痛呼的声音,但这时候,越是动不得,镇静下去,才有一线挽回的余地。 透过枯朽的门缝,彩衣飘起,荒头太公再度一斧劈下,秋石长剑坠落,右臂像没了骨头一样,鲜血从指缝里撒了一地。 我的朋友……在我面前……岂能死…… 关洛阳缓慢沉重的眨了下眼,青铜色的光晕从脸颊两侧爬升,虬结于额头。 热意在身体里来回的冲荡着,压入骨骼的最深处,汞血银髓,血液的奔流变得纯净。 发为血之梢,他的短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发丝之间,都虬转着热意。 九英眉毛微颤,感觉自己手底下碰着的像是一尊数千斤的、快要炸响的大将军火炮。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有歌声传来,乐器奏响,木鱼敲动,曲韵悠扬高博,婉转绵长。 数十个人的嗓音,合唱着这一曲,甫一听来,只使人觉得是大山古寺,深深庭院里面回荡的歌谣。 再细一听,才会觉得是咒语,是佛经,是真言。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屋子外的人,比屋子里的人更早听到这个声音。 稀稀疏疏长着杂草的街道上,一列四十八个僧人,全着灰衣。 老的看起来都快六七十,年轻的也至少三四十,一起敲着木鱼,奏着曲,唱着咒,向这边靠近。 “那烂陀寺的人?!” 众多九尺巨人的动作,变得迟缓,像是他们的肢体关节,忽然僵硬了起来,转身、挥臂的动作,变得像是故意在做慢动作。 本来已经没有幸免之力的一些士兵,得以从他们的盾牌之下逃走。 花弥声色俱厉,扬叱道:“木伽,你们四十八僧,只要出了那烂陀寺,少的减寿五六年,多的减寿十几年,当年你们都知道明哲保身,今日出来送死吗?!!” “南无阿弥陀佛!” 木伽方丈脸色发青,紫唇白须,双掌合十,迟缓的应道,“故友以阖寺救命之恩相请,老衲等人,为还恩情,不得不来。” 花弥惊疑道:“不可能,有谁称得上是对那烂陀寺全寺上下都有救命之恩?” 木伽方丈不再回应,口中唱起咒语来。 数日之前的夜里,他正在方丈室之中,唱着同一篇咒语的时候,看见窗外有人影晃动。 除了月光,多了一道灯光。 有道人在窗外笑道:“方丈大师,可还记得三年前,贫道游览贵寺,在井中发现贵寺地脉之变,全寺高僧阅览邪咒多年,皆有入魔之险?” “九鹤居士提点老衲,全寺僧人,才能及时醒悟,老衲岂会忘却。” 彼时的木伽大师笑道,“居士星夜来访,何不进来一会?” “不必了,贫道回魂人间,只有一事相求……” 那是即将永辞人间的鬼,向满脸惊容的高僧,提出了恳请。 于是,四十八僧人出了那烂陀寺,日走夜走,沿着河流来到了成阴府的边界,顺着炮声,踏入了这里。 木伽方丈缅怀悲悯,高唱一声。 “南无,阿弥陀佛——” 第五十八章 出战,入战 南洋这个地方,因为气候原因,植物、动物、各类蛇虫,品类之繁盛,生长之野蛮,堪称方圆万里首屈一指的宝地。 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正是因为资源种类太丰富,不需要考虑太多细致、规范的利用,故而这个地方发展出来的法术也非常繁杂,很多都带着原始、野蛮、血腥的意味。 他们不像道佛正宗一样,先经过十年八年的苦读,研究了解其中的道理,再练就法力。而是直接从大自然中攫取一些特殊的草药、毒虫,作为法术的入门。 这样的做法,十个有六个会把自己害死,剩下的就算成功踏入了这道门槛,也会因为自身的无知遇到许多弊端,陷入痛苦之中。 常年忍受苦痛折磨的人,性情难免偏激,对外物的欲望更高,很容易就会走上害人的道路。 如果有外地人到南洋来打听一些关于法术的故事,最常听到的,往往就是这类人的故事。诸如某些荒村里,有身上带病或残疾的人物,性情孤僻,只要收取钱财或女色等,就帮着养鬼下咒,扎娃娃,拜草人,伤身害命。 这些只懂得一点小法术的术士,虽然本领低微,甚至有的人时灵时不灵的,但他们的数量,却几乎是正道法师的数十倍,在百姓之间,他们的影响也从来不可小觑。 那烂陀寺秉承佛法慈悲之意,想要扭转这种风俗,挽回这些误入歧途的术士,削减他们的痛苦,引导他们归入良善正途。 于是从三代以前,这些和尚便收集民间的零散法门,苦心研讨,对任何南洋当地流传的法术脉络,都有一定的了解,甚至于有克制的思路。 只不过,由于邪咒研究太多,与他们本身佛门修法自有冲突,这四十八僧若常居那烂陀寺,借佛光香火熏陶,倒还罢了,一旦离寺远行,很容易遭受反噬,轻则病疾暗生,重则当场衰老。 那些走入歧途的术士、毒咒缠身的苦主,只有主动到那烂陀寺去参拜求救,数代以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寺里的高僧倾巢而出,这恐怕还是第一回。 花弥自然不能理解,有人只在被围杀的时候,见了一面,就隐约猜出那些九尺巨人的来历。 她更不能理解,这些当年面对水盗为祸、怕死不出门的和尚,会在根本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为一个所谓的恩情,甘冒奇险。 因此,局势发生了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偏转。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四十八个人病殃殃的唱着咒语,歌谣所至之处,所有的九尺巨人都受到了影响。 随着随着这些和尚的观察,对咒语的不断改换,九尺巨人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乃至于有人出现抽搐的症状。 残余的大明士卒,已经开始趁这个机会发动反击。 “杀了那群和尚。” 花弥一声令下,手下的那些术士、武师,直奔众高僧而去! 致远道长、阿泽娘子他们想要出手拦截这群人,却屡次生出警兆,心惊肉跳的闪避开来,匆忙抵挡着,从空中无声侵袭而来的降头毒蛊。 花弥在屋顶上念咒点指,每一次手诀变化点落的时候,从空气,草叶,土壤之间,都有一道道蛊虫,纷纷扬扬飘起,从各种难以防备的角度,朝致远道长等人发动攻势。 真武祠的众弟子和于将军等人,又要忙着抵抗荒头太公那一干人,一时间,竟然没有谁能够抽身,去帮助那些高僧。 奔袭过去的那群人之中,走在最前头的,是马强的心腹手下,一个中年汉子,短须如针,胡须从下巴连到耳朵,手里提的是一杆长达三米多的红缨枪。 他奔跑起来的时候,如狼似虎,枪一直是端在手里,离那群和尚还有二十几米的时候,枪头一抖一递。 红色的枪缨一下翻卷之间,站在最前方的几个和尚,就隐隐觉得眼皮子有些颤抖。 分明还有这么长的距离,可那枪头好像已经快要扎到他们眼前了,唱咒的声音顿时一低。 “南无夜叉王护法,维护众生界!” 站在木伽方丈身边的两个和尚,被那红缨枪晃的一惊,已经忍耐不住,不约而同变了手印,要施法护身。 以这群和尚的法力,如果运起护身法咒、攻伐咒语,未必不能对抗眼前这些人的冲杀,可他们一旦分心,那边九尺巨人就会恢复活动,局面会再度跌到最恶劣的状态,再无回天之力。 就在这时,祠堂旁边传出一声炸裂的响动。 轰!!!! 枯朽的木门、门框,甚至连带着周边的土墙,都被一道狂飙似的身影冲碎。 正门两边的残损墙壁,也被这股冲击的力道拉扯了一下,剧烈的晃了晃,屋顶摇摇欲坠。 屋内的地面上,有一个一尺多直径的凹陷,九英站在这个坑旁边,衣服和发丝都被气流吹的乱飘,目光追着那道骤然远去的身影。 关洛阳在屋子里面踏了一脚之后,身子如同低空掠过的鹰隼,直到五十米开外,才落地踏了第二脚,嘣的一声,再度射了出去。 那群去袭杀和尚的人里面,有人听到声音,回头一望,远处破裂飞起的木门还没落地,那道迅烈的影子,已经到了面前。 嘭嘭嘭嘭嘭嘭…… 七八个人的躯体四散纷飞,口中惊叫,手脚乱舞的跌落开来。 有这些倒霉鬼的缓冲,两个使藤牌腰刀的人,才缓过神来,手举藤牌往前一撞,压膝盖,顶腰胯,腰刀从右侧往前捅。 两人一左一右站,一个左手持刀,一个右手持刀,并肩而立的时候,两面盾牌,刚好放在中间,外侧的刀刃同步捅过去,配合的天衣无缝。 但关洛阳只把双手往外一推,藤牌就倒撞在他们两个身上,骨断筋折的声音里面,两个人的刀都失了准头,随同他们的身体,一起朝两边飞了出去。 这两个人一被打飞,关洛阳眼睛里忽地映出一个尖头。 与此同时,空气里像是被尖锥钻透了一样,发出一声怪响。 原来是冲在最前头的短须中年人,察觉到身后的异动,甩过来一招回马枪。 人还没有回头,枪已经朝背后扎了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回马枪。 关洛阳整个面门都被这一枪逼住,身子一偏,急往侧面闪躲。 短须汉子顺势转身,枪头像抖花打浪一样,追着关洛阳的身影,一次次抖刺出去。 《手臂录》里面,论到选枪练枪之法,说要:“枪杆其劲如铁,根大逾握,削之使就手,渐细至尖。手握于根前三尺,衡之正平,居重御轻,用之乃得灵变。” 短须汉子的枪法,就深得其中三昧,两手只抓枪尾数尺,前面一大截枪杆都空着,靠枪头点杀,像是一条头顶上长了尖刺的飞天毒蟒。 枪头晃一下,点一下,扫一下,都是能杀人的手段。 可是关洛阳往侧面连走七步躲闪之后,就看清了枪的长度,估算出了这个短须汉子的腰马力道、抖枪速度。 在长枪又一次追过来的时候,关洛阳反手一捞,手掌的残影和枪头的残影撞在一处,戛然而止。 刀砍不伤,斧砍振响的硬木枪杆,发出嘎的一声,短促刺耳的声响,好似不堪重负。 短须汉子的手腕挫痛,看着枪杆那一弯,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的枪头,像是被铸入了几千斤的大铁块里面,竟然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关洛阳的手指绞入了红缨,手掌抓住了枪颈。 长枪这种兵器,靠距离欺人。 关洛阳这个手段,就是纯粹的拿根基欺人。 空手抓枪头,他的眼力、速度至少要比对面快四倍,手锁枪头不滑脱,他的力气,要比对面高出了两倍也不止。 还得他的手掌皮肉、掌骨指骨,能够承受得了这样剧烈的力道施加在上面。 这就是皮、气、骨,三练大成的境界。 关洛阳扭头看向短须汉子,刚长出来的乌黑长发,从肩头扫过,手掌顺势一拧,枪杆中段被两边的力道拧的破裂折断开来。 快不及眨眼的瞬间,带枪头的半截断枪往前一掷,钉在短须汉子额头,使他整个人砰的一倒,后脑着地。 前方的四十八名僧人里面,看清了这场短暂交手的几个人,眼皮子直跳,口中情不自禁的念出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就算这个黑衣服的年轻施主,是来帮他们的,这场杀戮也未免太高效了。 这么多生龙活虎的汉子,才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地尸体。 有些和尚嗅觉灵敏,更隐隐察觉关洛阳身上的衣服并不是黑色,而是被血染透了,才变成这个模样。 “阿弥陀佛……”这得多少血啊? “大和尚,你们好好唱着,不用害怕。” 关洛阳自以为和气的安抚了他们一声,转过身去,面朝祠堂前的那片战场。 每踏出一步,就是十米多的距离,在他脚下消失。 唱咒的声音再次响亮起来,整齐一致。 关洛阳的头发几乎在风中拉直,跨步的速度越来越快,明亮的双眼睁着,对迎面而来的狂风没有半点避让。 恍惚之中,好像有一股张扬跋扈的凶气,逆风而来,降临到战场里面。 第五十九章 地天泰,大摔碑 屋顶上的花弥,脸上不见了笑意,手上的指诀一并,忽然做了一个大幅度抬臂勾指的动作。 守卫在越王身前的那些法师,几乎同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面,有大量的东西被抽走。 有形无形的蛊虫、降头,如同汇聚成了一尾大鱼,被高处的花弥那一勾指,钓了起来,投向关洛阳那边。 许许多多如针尖大小的蛊虫飞落下来,似有若无的烟雾,像罗网一般,从半空中罩下。 这些降头蛊虫的速度极快,就算是关洛阳这样的身法,也摆脱不了。 致远道长他们想要出声告诫都来不及,如同一尾大鱼的降头蛊虫,已经撞在他身上。 整个烟雾缭绕的蛊物群体,追着他移动,但烟笼雾罩之间,隐约能看见,冲击到他身边的蛊物,在他每一次迈步的时候,都会被崩散一圈。 “这是……” 致远道长醒悟过来,“汞血银髓者,四肢百骸如笙箫,可以发无声龙吟,这短短数日之间,他居然又修成了武道中的第三项成就?” 拳法武功的四项练法之中,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皮肤拉伸、呼吸转换和筋肉膨胀的力量,都是一种频率高,幅度大的力量。 从这三项上,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发力。 而只有练骨大成,才能起落骨髓,震荡渗透,以人体的骨骼为基础,发出频率极低,肉眼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力量。 关洛阳看起来只是继续走路,没有挥拳反击,其实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向外发劲。 别说是那些有形的蛊虫,甚至就算是那些烟雾,也会被低频率的力量驱散,没有办法真正附着到他身上。 再有一步,他已经闯入战场之间,距离屋顶上的花弥,不足二十米。 这一路渐次加速而来的气势,好像已经把屋顶上的花弥包裹住了,最后一步,就会闯到她身前,将她击落。 九尺巨人被那些和尚的唱咒声限制,残余的士卒则在喘息。 连荒头太公他们也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转移到那边,渐渐停手,本来一个偌大的战场,局势好像突然缩成了寥寥数人之间的争斗。 花弥静止了一般,眼神向下,但眼珠子动也不动。 就在关洛阳仰头看向屋顶,抬起脚来的那一刻,空气中嗡的一响。 ——荒头太公的小斧头,对着越王身后那座已经破败废弃的祠堂,虚劈了一斧。 阳莲重伤,诸多法师各有损耗,只来得及就近护住越王,可那一斧头根本不是对着越王去的,而是,针对整个祠堂。 黄色的幔布飘扬,屋角墙角的各处蜘蛛网,乍然之间,全部吹破,地上各处散落的灵位,全部颤动了一下。 祠堂的力量被这一斧激发,从门户上折射出来,击向关洛阳。 笼罩在关洛阳周围的那些烟雾小虫,好像被一根无形的柱子,从斜上方捣穿,对准关洛阳的头撞下。 屋顶上的花弥,也就在这一斧子劈出去的时候,倏忽之间,从那静止的状态里,跳脱出来,身随剑走,飞身一剑发了出去。 静是为了蓄力,但蓄力后的这一剑,目标却是越王。 关洛阳的气势,足以震慑全场所有人,叫这个战场里面,不分敌我的都把关注点放到他身上去,让越王那边的人,换得一点喘息之机。 可这,却震慑不了花弥的判断,在场的人里面,最重要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越王这一个。 越王一死,他的布局全都中道而乱,清化府姚家那边苦心经营的势力,依旧可以趁乱举起反旗。 越王一死,花弥他们这边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撤离,甚至分头逃逸。 关洛阳气势够足,功夫够高,可他一个人能追得了几个? 这一剑横空而过,竟越过整个战场。 护在越王身前的几名法师,只觉得眼角余光里,剑光闪烁,身上的法杖、拂尘、罗盘、金杵,不知怎么就随着飞溅的鲜血掉落,人也翻倒出去。 于将军和几名百户,同时照准了花弥出刀,却见她身影一折,几把刀都已经斩空。 剑光在空中跳了几下,就避开钢刀,刺穿甲胃,削断咽喉,斩破手臂。 两名百户身亡,于将军右手大臂上,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虎吼一声,双臂大张,挡在越王身前。 花弥小臂一摆,剑柄就砸在于将军右脸上,把他人打飞。 剑尖一晃,刺向越王! 当此之时,远处砰砰两声响动传过来。 花弥敏锐的感觉到背后一股火热的气息,风云火翻,迅焰闪电般,从那些僵硬的九尺巨人之间闯过,带来一股狂暴的压迫感。 荒头太公当初在真武祠门前的一击,能逼得关洛阳连出几十拳,但他今天借这座祠堂,发的一斧,只值得关洛阳两道连环炮拳就轰散。 “退下!!!” 暴喝的声音,伴随着关洛阳的身体,一同来到花弥背后。 这一个瞬间,关洛阳整个身体移动的影像,竟然好像是跟声音一起抵达的。 这个速度快的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三练大成之后,再有青鸟元气的辅助,关洛阳自己都没想到,这极致爆发的一步,居然能够快到这个样子。 移动的过程里,他眼前的空气,像是水银一样挤压着身体,耳朵都嗡鸣起来,像是有汽笛就在耳边鸣叫。 这样的速度,伴随着一爪,从侧面扫向花弥的脖子。 花弥左臂一摆,螳螂拳里头八刚十二柔,八打八不打的真谛,几乎都蕴含在她这小臂一动的弹打之中,迎上了关洛阳的一爪。 空气里一声震响。 地面灰尘飞扬,花弥的身体,被整个打的砸穿了右边的墙壁,伴随着众多碎砖碎木,飞了出去。 但跟以前所有被关洛阳打飞的对手不同。 她在被打飞出去的时候,身子竟还勉强保持了平衡,脚一沾地,往前连走连蹭,竟然随着一个弧形步,摆腰扭肩抖臂的动作,把身上的势能扭转借用过来。 螳螂拳步伐最高造诣,叫做黄雀推背、八步赶蝉,能够在八步之间,把任何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转嫁出去,就算是恶敌黄雀的捕食,也会变成自己的助力。 花弥左臂折断,左脸红肿,就在这借力一回身的过程里,劲道全甩到右臂上,挺剑直刺关洛阳。 前有女枭剑客,去而复返,后面人群里面,荒头太公的无形之斧,斩向后脑。 关洛阳一伸手,揪住越王的领子,把他扔上半空,双手顺势高举。 这一举的同时,他左脚一下震荡,脚跟凿地,腰胯微动,肩膀一晃,就带起了一股沉重无比的势头。 这样的气势,好像是关洛阳把一大块地面翻起来,举上了高空。 他现在这个状态,倒是有一个形象的比喻,正如易经里面的一个卦象,称之为“地天泰”。 地天泰这一卦,坤卦在上,乾卦在下,客位为坤,主位为乾,代表着主对客的强力把控,予取予求,无往而不利。 所谓乾三连,坤六断。 关洛阳这时候,脚下意、气、力三合一,高举的双手,却也要顺应坤卦,有一个分断开来的动作。 好像举起来的那块地面,被双掌撕裂,朝两边推开。 左掌拍向无形之斧,两股力量碰撞的时候,空气好像被打的皱缩又膨胀了一下。 右掌直拍向花弥的剑刃,复杂无比的青铜花纹光华大放,剑尖刺穿皮肤,割裂血肉,碰到骨头的时候,被卡住,随即锵锵锵锵,剑身寸寸碎裂。 花弥右手长剑一断,立刻松开剑柄,五指勾带烟气,受伤的脸上,神色淬然如冰雪里拔出来的断刀,就算离死再近,都带着不移的杀意,劈开生路。 她脚下却突然一沉,身子微滞。 关洛阳右脚一踏,追踩在她前脚掌上,两手甩臂打来,左手一掌拍腰,右手一掌拍头。 花弥肚子中掌身一弯,后脑也就中了一掌,整个人被砸在地上,荡开一圈尘埃,头骨的部位有破裂声传出,像是裂了一尊厚玉杯。 鲜血缓缓流淌。 五部擒拿手的秘篇,三练大成的绝技——五祖拔身踏,八卦大摔碑! 这一招,只是半猜测性的招式,雷公他们当初,哪里能够明白三练大成是个什么状态,不过是根据八卦门里拿出的祖师手札,从那位三练祖师的只言片语中揣摩而已。 但今天,这一招被证实了。 越王的身体从半空中掉下来,关洛阳左手一伸,把他接住,稳稳落地。 越王眉毛动了动,咳嗽了一声。 呼—— 关洛阳吁了口浊气,半侧着身子,目光在人群之间,锁定了荒头太空。 众多九尺巨人,已经完全被四十八位高僧的声音压制,像一根根大木头桩子,杵在那里。 短须汉子他们接连身亡之后,现在连大头领花弥也死了。 那些邪道术士有些不敢相信的瞧着花弥的尸体,眼神闪烁,已经提不起半点战意,纷纷把脚步后挪,有了逃窜之象。 地天泰一出,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第六十章 望风波,皆远 众多邪道术士里面,唯一一个没退的,只有荒头太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花弥这一方颓势难挽,他脸上甚至也没有什么沮丧之意,好整以暇的抹了抹手里的小斧头,道:“说你跟动源相似,还真是相似啊,不,动源那老牛鼻子,在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不如你。” 关洛阳右手屈伸了一下,掌心肌肉一绷,把嵌在手掌里的一节剑尖弹出来,顺便逼出不少血来。 三练大成之后,他造血、抗毒的能力已经非同一般,甚至能够自行控制血液流淌的速度,纵然有对常人来说见血封喉的毒素入体,也只要放些血,就能无碍。 不过,这个女人的降头术造诣惊人,也不知道剑上会不会有什么特异的蛊毒。刚才情势险急,来不及多想,现在,关洛阳可不想再让剑尖留在体内。 他垂眸一扫,见血色鲜红,手掌又转动发力,确认手臂一点异样都没有,口里才说道:“那你呢,你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跟他们混在一起,到底图个什么?” “图我心气顺呐!” 荒头太公脸上露出笑容,“你知不知道老朽厌恶你们武当的道士,厌恶了多长时间?” “从动源开始,足足几十年了,年轻的时候,老朽就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把真武祠打压下去,驱逐出去,但又担心没有胜算,顾虑会不会牵连到自家师门中人。” “可这两年,我一点点感觉着自己的老迈,感觉自己都快老死了,就突然想通啦,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想弄死你们,就该设法动手!” 九英道长缓缓走到那破屋门口,闻声说道:“你们这一脉名声向来不差,师伯当年造访的时候,不曾向任何一个人下重手,留下伤残,你何以记了这许久?” “呵,老朽的怨恨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能原本也只是个小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长成了参天蔽日的树了。” 荒头太公忽然回头连挥了三斧子。 他身后的那些邪道术士,精神全都用来提防关洛阳,万万没料到,荒头太公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反水。 空气震荡,轰轰作响,三道无形之力,把分布在附近的十余邪道术士,全部镇住,口鼻二窍闭塞,个个双目圆睁。 眼见着荒头太公身上,层层叠叠,花花绿绿的彩纸衣服,砰砰炸裂开来,飞舞着贴到他们身上。 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出来,原来荒头太公常年穿在身上的彩纸,内侧是一幅又一幅半尺见方的威神画像。 彩纸神像,全数纷飞而出,他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白里发黄的单薄内衬,却有一层油腻的彩色从脚下浮动着,缠绕而上,顷刻间把他周身覆盖。 鲁班法术,其中有正有邪,有真正从鲁班手上流传下来的,也有后人托名所作,而全本《鲁班书》所有咒术之中,最邪异的一种,叫做“人桩”。 逢水搭桥,险地搭宅,山巅造亭,但凡在一些风水殊异之处,大兴土木,很容易搅动地气,引起水精山怪作祟,阴灵搅扰,工匠们会遇到种种怪事,如湍流浮尸不动,深夜墙缝血泪等。 这个时候,有那种心狠手辣的主事者,就会请术士办祭典,用活人做祭品,做成桥桩子,或钉在宅院地基里,消灭那些怪事,此类种种,是以大恶制小恶,用大怨压小怨,实属邪道中的邪道。 荒头太公这一脉里面,本来把这种手段视为禁忌,但他多年揣摩,早已经把这门术法也鞭辟入里,掌握周全,今日禁术一出手,直接出其不意的把十几个灵气最足的术士,全做成了活人桩。 怨念威煞,勾连成这一层油腻的彩光,源源不绝朝荒头太公身上涌去,十几个活人桩身上的彩纸,则烈烈作响。 荒头太公手里的斧头嚯嚯作响,接连劈向空中,一道道似有若无的怨寒之力,划过弧线,游弋而去,弧形轨迹的终点,全部都是站在祠堂前方的关洛阳。 数遍武当上下,也未必找得出第二个这样的天才吧。 弄死了他,也叫那动源悔青肠子去吧! “死去元知万事空,我死之后万事休提,但死之前,老朽非要叫你们真武祠知道什么叫痛?” 关洛阳神色倏变,眸光一绽,厉声道:“你也配念陆游的诗?!” 他挪身撞步,甩臂如鞭,身子在周围五尺以内,曲步来回,东南西北乱撞一气,脚下进退转向看似全无规律,其实乱中有序,将空气里面那些参差错落,朝他轰击过来的无形力量,全部打散。 荒头太公已经换招,一斧砍在地面,油腻的彩色光泽,好像随着他这个弯腰劈斩的动作,往手臂、斧头那里,晃荡了一下,灌注过去。 地面砰砰砰砰的接连炸裂。 这个小镇子里面的道路,本来就是许多碎石夯实在土壤上形成的。 此时土壤纷飞,碎石从下向上的劲射而出,把荒头太公到关洛阳之间的这一片区域,变成了诸多地雷乱炸似的场景。 荒头太公是用这个手段,来阻碍、限制关洛阳的进攻,好让他有时间准备更险恶的攻势。 关洛阳耳里听着这连番炸裂的声音,却依旧一步踏出,身子横空而起,踩在了一个九尺巨人头顶上。 碎石纷飞,弥漫周遭,确实很险,但关洛阳拿这些九尺巨人当踏板,高来高去,直接规避了大半的风险,纵然还有一些碎石能炸到他身上,也打不透皮肤。 秋石之前右臂重伤,在祠堂旁边歇着,此刻望着战局,从腰间一抹,左手抓刀鞘末尾,奋力一甩。 成周古刀脱鞘而出,刀柄在前,破空飞去。 关洛阳眼角余光一扫,右手一探,就接住了刀柄,从上空飞扑劈下。 地上彩光游荡,浓而不散的烟尘,一波波的荡漾起来,遮蔽众人的视线。 只有那些九尺巨人的身影,还能在烟尘之中,隐隐约约的瞧见。 花弥擅长降头术,下毒蛊,这种手段,实则是刚好被三练大成之后的关洛阳所克制的,加上她一心要先杀越王,失了先机。 与之相比,荒头太公的手段,就种类繁多的难以猜尽,有时候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法术,反而有可能在面对拳法高手的时候,起到奇兵突出的效果。 秋石他们不免有些担忧。 但还没等他们忧虑多会儿,就看见那群九尺巨人里面,有一整排身影,接连砸倒下去。 烟尘之中,有人影沿着这条巨人砸倒的路径闯出来。 关洛阳手里的刀,贯穿了光头太公的胸膛,顶着他飞掠而过,钉在了祠堂前的一根柱子上。 “咳——” 荒头太公身子一颤,带着奇异的眼神盯住关洛阳,头颅渐渐垂落下去,小斧落地。 众人放下心来,但等了好一会儿,关洛阳还是握着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秋石察觉不对,请致远道长等,一并过去探看。 致远道长从侧面看过去,见他脸上爬满青铜色的纹路,神色看似平静,眼珠却转来转去,耳廓也在微动,机警混着茫然。 “他好像是中了幻术……” 致远道长摸出一个小瓶,拔掉木塞,在关洛阳鼻子前面晃了晃,有淡淡的烟气飘出来,却没有被吸入的迹象。 “闭了呼吸?”致远道长无奈,向祠堂周边那几位法师道,“你们来看看吧,可有办法帮他解了幻术。” 高典法师、阿泽娘子等人,各展手段,一道道法力从他身上扫过,一层一层的化解他中的幻术。 几个人轮番出手之后,心里都不由得滋生出惊异之情,这才察觉到,关洛阳刚才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荒头太公斩杀,是一件多么惊险的事情。 他身上中的幻术,其实都只是一些小咒语,属于可以瞬间施放的小术,但由活人桩为基础,彼此搭配起来,能让人仿佛身处多重梦魇之中,不得清醒。 更会五感失调,失去平衡,还有可能出现,心里想动手指头,却动了脚趾头之类的状况。 难怪荒头太公死的时候,眼神那么奇怪,想必他那时候,也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一个身处这种状况下,依旧能一刀捅死自己的人。 片刻之后,关洛阳身上的幻术,终于全部被化解。 他眼珠一转,定定的看着身边这些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秋石说道:“你刚才身处幻境中,现在所见,是真实的了。” 关洛阳左手一伸,搭在秋石身上。 秋石只觉得自己像过了下电,汗毛全竖了起来,头发好像也变蓬松了一点,但重伤之后,疼痛难当的右臂,却好像舒缓了一些,身上的骨头也觉得暖洋洋的。 他心中恍然,看来这就是汞血银髓成就之后的无声龙吟,可以用来伤人,也可以用来养人。 “果然是真骨头……咳,是真人。” 关洛阳睁了眼睛,手指松开了刀柄,退了两步,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的青铜花纹,也渐渐淡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援军赶到了这个镇子。 越王在征询过诸位高僧、法师的意见,得知无法将那些九尺巨人,化为己用,便一声令下,把那些僵硬着的九尺巨人,搬运到镇外的一处空地上。 神火飞鸦、炸药伏雷罐、火炮的声音,接连响了小半个时辰。 又有禁灯大师的毒火作引子,把荒头太公等人的尸体,也都投到火势之中,一直烧到日落时分。 士卒们打扫战场,掩埋同袍的尸骨,在这里驻扎了一夜,处理伤势。 但在入夜的时候,越王却特地找上关洛阳,请他拿上令牌,随同一队精兵,到监军府上去,把马强擒拿。 马强为人机敏,若是去的晚了,让他知道事情不妙,很难料想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一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马强府上那些人,根本拦不了关洛阳,府邸之中火把乱晃的一阵骚动之后,快要从密道逃走的马强,就被关洛阳一脚踹断了膝盖,痛得昏死了过去。 已经好几天没休息的关洛阳,就坐在监军府大厅里面,睡了一晚。 第二天,在大队人马靠近的声音里面,他慢悠悠的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筋骨,去跟那些士卒一起打水洗脸。 越王在兵马簇拥之下,来到监军府上,一桶冷水泼醒了被绑在柱子上的马强。 哗啦! 马强打了个激灵,很快清醒过来,目光转了转,看定了越王,哑声说道:“王爷真是洪福齐天,那么多人,还有一头天生地养的妖孽,都要不了你的性命。” “圣贤有云,得道者多助。” 越王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关洛阳,向马强淡淡的说道,“不过你身边的人也真不少啊,水盗、乱党、还有女真人,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本王赏你个痛快。” 马强冷笑一声:“乱党,谁是乱党?你说本官是乱党,可先帝还在的时候,谁不知道,我等才是兢兢业业,一心要谋天下太平,好叫百姓不要受战乱之苦。” “建武元年,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陈永华,与诸公上疏,‘北伐不成,再不改元’。八十多年来,历代圣上,几次大战,哪一次不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先帝有志改元,正是宽厚仁德,堪为天下表率,可不久之后,先帝就暴毙而亡,内阁把持政事,办报鼓动开战,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这番话说下来,周围一些士卒不免有些惶恐之意,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关洛阳倒是笑了起来,有些好奇的看看越王,听宫廷八卦这种事情,可是难得的放松。 越王长叹道:“先帝英才伟略,不幸病逝,也是本王心中沉痛之处,本王与诸光这些年来遵从先帝遗命,虚君之治,百业昌盛,更可见先帝远略。” “可恨还有尔等当朝硕鼠,为一己之私,攀附先帝英名。” 他站起身来,走到柱子旁边,“你们这些年欺下罔上,贪赃枉法,处处用度奢靡之至,自以为享乐无穷,就不思远患。” “你可知道,那些无力迁移逃避的北方黎民,这些年来为供养女真人的军备、供女真人享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苍生夜泣,殷殷期盼王师北上。” “你可知道,女真人这些年来,从来不曾放弃过江南征,侵吞大明。你们所谓的谋和,就是要折枪割肉,日渐衰弱,直到有朝一日,能被那些贪婪虎狼一口吞下,嚼吃干净是吗?” 马强脸带冷笑,还要开口反驳。 越王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捏断了他要说的话,身子往前一倾:“你们是觉得只要自己这辈子能享乐就够了,远处的同胞不必管,自己的后代也不必知,是吧?” 马强满面涨红,怒目而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骗人骗多了,还真以为你自己心怀大义啊,你要不要出门问问交趾的百姓答不答应?罢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那就换个问法吧。” 越王手上加力,在颈侧一按,捏晕了马强,吩咐道,“他自己不要这份体面,那就找几个法师,把他拷问干净了。” 有士卒领命,把马强带走。 越王坐回位置上,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道:“关少侠,听说你已经入了真武祠的名册,又得了玉箓大法师的符令,这回本王的性命,也可以说完全是你救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一般人这时候,就该对他说两句客套话了,表现一下自己不居功的态度。 关洛阳刚好在喝水,没有及时搭话,只抬眼朝他这边看了一下。 越王一笑:“按理,是该给你一些封赏,不过本王觉得,你这么年轻,这身本领,也不该久留于交趾,所以给你想了两套封赏。” “一么,就是一些普通的金银宝物之类,二,等交趾这里的事情完了,本王可以保举你,直接到前线郁大帅身边,参与和女真人的大战。只要积累战功,日后入朝封侯,也未必不能。” 关洛阳喝完了茶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倒想去前线看看,只可惜不久之后,我就要孤身远游,恐怕只能辜负王爷这番好意了。” 越王眉头一皱,道:“若是咸保举你到大帅身边,没有个正经官身,本王也可以直接封你千户之位。” 关洛阳笑了声,摇摇手说道:“王爷误会了,我不是想要待价而沽,是真的不久之后就要远游,最多只能在此逗留一个多月了。” 越王怔了怔:“你莫非要出海?” 关洛阳随口道:“算是吧。” “出海啊,本王也有几个朋友,常常出海探索,有一次他们回来对我谈起,声称海上已掀起前古未有之变局,海外万国之间,也有霸主崛起,纵横辟阖,所谓红毛鬼,其实也可以细分多种,其波澜壮阔,令人痴醉。” 越王沉吟片刻,慢声道,“武当曲字辈的师祖,当年为本王批命,说我有九十年的寿数,此后人生五十年,假如二十年能收复北方,二十年能休养生息,再有十年,也想看看我诸夏之民,竞逐海上的风采。” 关洛阳眨了眨眼,心中也有些遗憾。 雷公的那个世界,他好歹留了六年,这个世界却只有三个月,看真武祠收容的诸多典籍之时,倒是真有许多想去看一看,闯一闯的地方,可惜不能成行。 轮回者啊…… “至少我还能再留一个多月。” 关洛阳一笑之间,复现坦然,道,“花弥他们身后,应该还有一股势力吧,至少我要把这个近在眼前的乱子,彻底平定。” 越王转瞬间收敛情绪,点点头:“按照本王的估计,清化府姚家,本来应该是与这些邪道之人,约定在七月十五动手,成阴府这里作乱,清化府那里起兵。” “可因为妖孽之事,成阴府这里提前动手,反被我们铲除,本王已经与都指挥使顺势调集兵马,往清化府去,在七月十五之前,先对他们下手。” 越王的一句句话之间,便已经是一支又一支千人的部队,在向清化府进发。 他们星夜疾行,打了清化府姚家一个措手不及。 关洛阳随从大军行动,在围剿姚府的时候,出手刺杀了他们家主。 姚府一战覆灭,他们在各地布置的势力,立刻偃旗息鼓,不敢稍动,后面就是大军弹压,慢慢甄别,拔除隐患的事情了。 大军留在那边,关洛阳则回到了成阴府。 七月十五,中元节法会、玉箓大醮,如期举行,越王、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现身参与。 九英道长既然回来了,这场法会,自然还是由他主持。 关洛阳在人群之间驻足,看着漫山遍野的灯火,所有人,为逝去之人祈福。 他去了一趟面馆,得知老黑叔无疾而终,女儿和姑爷,正为他布置灵堂。 其后,关洛阳住在真武祠里,每听说有异怪之事,总积极出门去斩除,闲时练功不缀。 那头巨蟒妖物的尸体,被运送到真武祠上,越王灵机一动,又换了一套奖赏,开了府库,乃至命人八百里加急,运来一批珍稀药材,为关洛阳开炉炼丹。 九月初,真武祠那座山后面的甘蔗林熟了的时候,众人在甘蔗林外,准备了一场饯别酒。 关洛阳背着包裹,提着刀,穿过甘蔗林,消失不见。 建武八十一年末,女真大军渡江强攻,大战开幕。 天下的将士,千百派门的法师、武人,像是无数飞往天际的鸿鹄鸟雀,投入战场。 还没有能力挣脱束缚的人,则已经去到了一个新的天地。 “欢迎来到,新手广场。” 第六十一章 新手基地 【检测,新手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六十为合格,你的本次任务完成度,为百分之八十三,任务结算,可获得1900点积分。 已传送到达轮回者新手基地,基地内部时间,240个小时之后,将开始下一次任务。 休息时间,祝您生活愉快!】 【注意!检测到你是第一次来到轮回者新手基地,已生成住宅,请依照门牌号:云垂街36号,寻找你的住宅。 检测到你已经成为正式轮回者,将获得随身账户界面,心中做出对应想象,即可召唤察看,本界面支持免费鉴定,转账,开门等各项功能。 正式轮回者的生活,就在前方,请小心翼翼,且不吝热情,祝你长寿!】 关洛阳脑子里闪过一道道信息之后,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广播声音。 “欢迎来到,新手广场。” 这里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场地,仿佛白玉为砖,铺陈在地,时不时有微光在空中闪过,空地上便会多出一道道人影。 有高大无比的柱子,耸立在这个广场的中心处,顶端是一个透发着柔和光芒的硕大明珠。 但这个柱子的旁边,却挂了一个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的大铁喇叭,四方口,斑驳黑漆。 广播的声音,就是不断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欢迎来到新手广场!” 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话。 就在这个喇叭下面一点的地方,柱体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告示牌,上面的文字是关洛阳没见过的类型,却很微妙的,能够读懂其中的含义。 向左的箭头,写着住宅区,向右的箭头,写着商贸区,代表向前走的那个箭头,则写着娱乐区。 关洛阳极目远眺,环顾四方。 在那三个箭头所代表的方向上,果然各有重重叠叠的建筑物,隐隐绰绰,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处都有人声、灯火。 而如果向后看的话,会看到这片硕大广场的尽头处,有巍峨的墨青色山壁,平滑如镜,阻拦着一切视线。 这山壁的高度……反正插到云层里面了,不太好估计。 这里的天空,深沉而泛蓝,点缀着群星,如果这个地方也有日夜之分的话,那现在应该,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 忽然,一阵微光在关洛阳左边不远处闪过,落下了一个大胖子的身影。 这人高度大概有三米左右,浑身上下是一种充气似的膨胀感,富丽堂皇的金色饰品,和明黄色锦缎长袍,包裹着他的躯体,头顶还戴着造型很夸张的双龙捧珠金冠。 “坏了坏了,吸多了。” 黄袍大胖子神情有些慌张,张口大喊,“有没有人要《笑傲江湖》港版电影系列的内力啊,我直接大甩卖,只要一千五百积分,帮你们把一星级灌到二星级的能量标准啊。” 关洛阳眉梢动了一下,情不自禁的一下疾退出二十米开外。 这么大的反应,不是因为这个大胖子喊的内容,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看到,有层层叠叠的泛白气浪,从这个大胖子嘴边爆发出来。 好像是空气被他的声音振动,产生了这样的异样。 但怪的是,声浪到了关洛阳身边时,好像并不具备他料想中的那种杀伤力,只是像微风拂过身畔,传到耳朵里的声音,也是可以接受的普通程度。 那黄袍大胖子好像很急,喊了一声之后,见没有人找他,就直接动身往商贸区去了。 “呵,小兄弟,你是第一次来这基地吧?” 有个鹤发童颜的白衣老人,抚着胡须,缓缓走来,道,“整个基地里面,都有和平规则,除非是主动到娱乐区的竞技场里面去玩儿,否则的话,不管爆发出多大的力量,都会被限制,不会伤到其他轮回者的。” 关洛阳向他微微点头,不曾答话。 白衣老人却直接跟了过来,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这一身装束,或许与我去过背景相似的世界,同行一段路,随便聊聊怎么样?老夫也算有些阅历,这个地方有不少需要注意的细节,或许可以提点你一番。” 关洛阳现在穿的还是大明那边的装束,头发也长了,斜簪挽发,蓝衣大袖,看着确实跟这白衣老人的装束相似。 这片广场上来往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衣装风格难以尽览。 有打扮的像二十一世纪休闲装的青年,也有全身覆盖动力甲,只露出一张脸的壮汉,还有分明身着古装,手上却扛着链锯大剑的女子,根本不属于人形的生物,也有不少。 但要是说整个广场上,只有关洛阳和这个老头是同一风格,那也属于睁着眼说瞎话了。 关洛阳转头看了看,冷淡道:“老先生有什么想法的话,不如直说。” “哈哈哈,爽快,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白衣老头说道,“这样吧,五十积分,我给你兜售五十条情报,说不上是什么绝密吧,但也都是便于你在这地方生活的,反正要是靠你自己摸索,五六次的任务间隔,你也未必摸索的全。” 关洛阳道:“没有信任的基础,怎么达成交易呢?” 白衣老头眼神微动,笑得更加和蔼:“那我们去商贸区讲话,那个地方有交易规则,不准弄虚作假的。这就是第一个小知识了。” 关洛阳瞧了他一眼,知道刚才那句话,完全泄露了自己确实是个新手。 不过既然到了这种地方,总要跟这里的人打交道,因为露了怯就直接避开,是绝不可取的,保持应有的警惕就是了。 关洛阳和他一起去了商贸区。 这个新手基地,看起来就是一座城市,商贸区范围也很大,是几条街道的统称。 从广场一侧进入商贸区的话,有多个路口可供选择,每一个路口对应的街道,都是不同风格。 关洛阳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平凡朴实的街道。 这街道两边的商铺,像是普通混凝土的建筑,有玻璃橱窗,也有卷帘门,甚至不同商铺间的空缺地段,还有不少摆地摊的。 地面同样是混凝土结构,还积了些灰尘,看起来与那边白玉无瑕的广场截然不同。 可是关洛阳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熟悉,在第一次穿越之前,他人生的前十八年,就是生长在这种类似的环境里面。 白衣老头跟他走进这条街,慢慢逛着,道:“好了,你可以试着说一些跟交易相关的假话。要怀着认真的心情,比如你现在可以对我说,你有一个七星级的宝物要卖给我。” 关洛阳依言试了试:“我有一个……” 嗯?后面的话居然说不出来,不是那种被强制的力量压住口舌,而是说出去的话,直接消失了。 “相信了吧。” 白衣老头手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界面,直接被他用手抓着,界面上似乎有些文字,但关洛阳看不清。 “把你的账户拿出来吧,我们碰一下就能连通,然后你输入确切数额,确认转账就行了。” “哦,对了,这个界面,不是轮回者的人,是完全看不见的。就算是轮回者,也看不清其他人界面上的信息。” 关洛阳心里尝试了一下,就有自己的界面浮现,悬浮在前方,可以直接用手触碰移动,轻若无物。 界面上除了他的姓名之外,还有多个功能选项,他没有急着去了解,直接点了一下转账。 两人的界面一碰,五十积分就给了出去。 白衣老人收了账户,道:“好,先给你讲第一条吧,也是特别有价值的一条。基地给轮回者分配的住宅,虽然供应水电和排泄场所,但其他任何家具设施,全都没有,需要自己置办。” 嘶,这么小气的主神? 关洛阳暗自啧了两声,说道,“这就算是第一条情报了?” “别急,第一条情报的重点不在这里。” 白衣老者说道,“你如果要在基地里面买食物、买家具,什么东西都得用积分支付,但如果你走出这个基地,凭轮回者的本事,随便到外面弄点钱去采购,可就不必浪费宝贵的积分了。” 关洛阳惊讶道:“走出基地,你的意思是说,在休息时间里,轮回者可以随便走出去?” 看见他惊讶的模样,老者自得的笑道:“没错,每一个新手基地,都是以小天地的形式,固定在某一个世界里面的。这种世界被称为基地世界,只要通过自己的界面向主神申请,就可以免费的到外面去,游玩、生活。” “而且还有更惊喜的地方。” 老者抬起两根手指,交叉了一下,比划了个十字,“我们这个基地世界的时间流速,比基地内部,要快了十倍。就是说,看起来只给你十天休息,实际上你只要肯出去,每一次任务的间隔,可以休息一百天。” 关洛阳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前几天,又有新手冒冒失失走出基地,被守在外面的轮回者抓住,扛不住折磨,交出了所有积分。哼,真是愚蠢!” 白发老者眼神一寒,扭头看去。 只见某个摊位后面摆了一张躺椅,刚才说话的人,躺在椅子上,双手撑开了一张大报纸,上半身都被遮挡在报纸后面。 关洛阳也循声看去。 拿着报纸的人声音稚嫩,却含着冰冷的意味,“一群欺软怕硬,鼠目寸光,只懂得欺负新手的人,迟早死在任务里面。” 关洛阳再转头去看那白发老者时,老人笑得如沐春风,频频点头。 “没错,小兄弟,我刚才也正是准备提醒你这一点,虽然走出基地有诸多好处,却不免有更多危险。” “除了这些败类轮回者之外,基地世界的原住民中,也有许多强者,轮回者突兀出现,若是引起了注意,很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 白发老人面色和善,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条情报是要详细讲讲的,其他四十九条情报,都记在这个小册子上了,你自己看就行了。” “小兄弟,我们后会有期。” 关洛阳接过册子,看着白发老人的背影,低笑了一声。 他回头朝刚才开口的那个摊主走去。 那摊主却移动了一下报纸,又挡在了关洛阳正前方,拒绝靠近的意思很明显。 关洛阳驻足,道了声谢,就带着那本册子去了住宅区。 第六十二章 自我鉴定 从传送广场通往住宅区的地方,每一片街区的路口,都有不同的牌子,关洛阳一个个看过去,找到了云垂街。 在“云垂”这片街区里面,房屋的布局并不是笔直排列的,而是环绕着一棵极其粗大的古树。 古树的枝叶,如同靠近地面的云层,其中,无数形似槐花的花朵点缀着,周围的上百栋房屋之间,都有一些坠满了花朵的枝条压下,拂过屋角,紧挨着窗台。 来到三十六号房屋门前,关洛阳先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栋房子,仅分为两层,但占地颇广,灰白色、还带着些粗糙颗粒感的墙壁,门窗都很大,但也简陋,窗户的边框、门户的材质,都是能直接看到年轮花纹的淡黄木头。 关洛阳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召唤出账户界面之后,关洛阳浏览了一遍那些功能选项,选中其中的“开门”,点击了一下。 面前的门户自行打开,露出了里面空无一物的,毛坯房一样的场景。 “还真就什么都没有啊。” 关洛阳进门一看,通往二楼的楼梯,甚至连栏杆都没有。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这里面显得比较干净,于是就能在这一目了然的简陋之中,品味出一点空旷悠闲的感觉来。 顺手关门之后,他直接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放下自己的包裹和长刀,翻看那本小册子。 那个老头虽然有一定的可能是包藏祸心,但有商贸区的规则见证,这个小册子上,确实记载了不少情报。 关洛阳仔细翻看了一遍,里面有几条,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首先,这个轮回者基地,是不提供什么全身修复和随意兑换功能的。 所以,以前看无限流的时候,主角团吊着一口气回到空间,大喊“全身修复,点数从我这里扣”,这种经典场面是见不到了。 轮回者们,身边最好要常备着一些急救用的药物、应对各类伤势的疗养药品等等。 想要买东西的话,也只有自己到商贸区去挑。 虽然因为有主神公证的规则存在,不用担心买到假货,但要想挑中自己最合用的那一种,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轮回者,据说被分为十个星级,具体的星级判定标准很复杂,据说会考虑很多方面的因素,但基地里的人们,最看重的一项,就是战斗力。 所以最常见的,就是拿战斗能力和星级挂钩。 七星级以上的轮回者,因为战斗能力和低星级轮回者之间,差别太大,甚至时感观念等等,也会有很大不同,所以一旦达到七星级,可以申请去往专属于高星人物的聚居地。 大多数轮回者基地,之所以被称为新手基地,就是因为,一般只有七星级以下的轮回者,会在这些地方活跃。 至于,想要知道自己是几星级,也很简单。 关洛阳看完了小册子之后,召唤出账户界面,点击了一下那个免费鉴定的功能,鉴定物,是自己。 轮回者的账户界面,处于基地内部的时候,可以随时使用免费鉴定功能。 对其他轮回者,也可以使用这个功能,但那样的话,鉴定出来的结果会非常笼统,一般只会告诉你,被鉴定者是几星级,其他信息一概没有。 但对自己使用这项功能的话,就可以鉴定的细一些了。 【关洛阳,二星级生物,正式轮回者。 故乡世界:《21世纪都市图鉴》1379号世界。】 关洛阳的眼睛,猝然睁大,手上加力,心跳都快了一拍。 “故乡,我的……故乡……” 二十一世纪的故乡,指的显然是最开始的那个地方。 那个有他的血脉亲人在的地方! 确实啊,轮回者可以穿越不同的世界,就有了回去的指望。 但是,真正看到这个故乡世界鉴定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好像那份虚无缥缈的指望,突然近了很多,真实了很多。 “我家……” 关洛阳轻声呢喃着,手指抚过那一行文字,想起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的东西,眼眶渐渐有了些热意。 他往后缓缓的躺下去,就这么躺在了楼梯上,后脑刚好枕在某一阶,手背盖住了脸。 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只是十八岁而已,只是出门去跑步,一次意外,就到了如今。 完全放松、静谧的环境里,空旷的房间成了最好的陪伴,记忆的闸门之后,那些宝贵到不敢再去回想的东西,静静的流淌出来。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回想了多久,好像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等关洛阳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已经有了变化。 这个新手基地,还真是有日夜之分的,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关洛阳走到窗边,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感觉到骨节肌肉在拔伸的时候,他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心情愉悦的在这个房间里面活动了一番。 随后,他拿账户界面鉴定了自己的刀,又鉴定了包袱里面的几瓶药丸。 【成周刀:一星级物品,可斩伤灵体。折戟沉沙,喑噁叱咤,名将烈马,威煞犹华。】 【蜕真丹:二星级物品,共四十五粒。蛇名雄伯,潜于九地之下,如阴如渊,十年一度蜕变,三百年阴中衔阳而起,复蜕为妖虺,佐以何首乌等,炼成丹药,于皮肉创伤有奇效。】 “嗯,跟九英道长他们说的差不多。” 关洛阳手指上聚起了青铜色的花纹,把这最后一个想要鉴定的东西,放在界面下方。 【青鸟真形:四星级物品。极地青鸟,秉风与光,凤凰前身,徊游大荒。原为六星级武力侧轮回者的武学真意传承,因残损、淡化,评为四星级潜质。】 关洛阳看到这个鉴定结果,着实有些料想不到。 之前那些什么鳞羽决战、青鸟之裔的说法,加上两个继承者,一个浑身长鳞片,一个身上有花纹,都让关洛阳以为,这该是什么血裔传承、血脉神通之流。 结果,事实却是…… “这玩意儿是武功?!” 第六十三章 挑选、建议 “顾家家具城,可拆洗布艺沙发一套,一米五乘两米二的天香木床,红八仙桌,梨木茶几……附赠十人份的碗筷杯碟,免搬运费,一共七十积分。” 云垂街,正午时分,几个可以自由活动的方头木偶人,正在把家具搬到关洛阳家里。 货车上坐着一个气质文静的年轻女人,长发梳盘在后,五官精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额角两边有微卷的发丝垂落。 她左手拿着一个笔记本,戳戳点点,随后召唤出账户界面。 关洛阳结了账,目光还有些好奇的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下。 这一点视线,被顾小姐察觉到,侧首看来,发出一个带着疑惑意味的鼻音。 关洛阳微笑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制服,好像有些眼熟。” 顾小姐穿的是一身皮衣,主要的色调是白色,但两肋和胸前有红色的区域,其他部位也有蓝色条纹,拉链一直拉到脖子的位置。 “哦,这个是胜利队的制服,大概你看过类似题材的影像资料吧。” 顾小姐笑了笑,脾气很好的收回账户,唤回了那些木偶人,道,“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货车开走之后,关洛阳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准备到商贸区那边找点东西吃。 商贸区有一条专门的美食街,关洛阳在那边逛了一圈之后,大致了解了积分对食物的购买力。 如果是普通食物的话,一个积分,可以买一百个没有馅料的白面馒头,也可以买五只烤鸭。 关洛阳三练大成之后,骨髓滋养,血液净炽,内脏的强健程度,都还有一个逐步变化提升的过程,食量已经跟一般人大有不同。 但如果只吃普通食物,考虑有荤有素的搭配,也最多只需要五个积分,就能吃到七成饱。 然而他从美食街出来的时候,已经花掉了二十个积分。 除了寻常食物之外,他还买了一袋包子。 金黄色的包子,一侧开着口,从袋子里一拿出来,就听到包子里面,发出铜铃一样的笑声。 关洛阳一口咬掉半个包子,铜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甘美的滋味。 有弹力的美味,像是在舌尖上跳动,可是用后槽牙咬破那些肉粒之后,又会品尝到极致的柔嫩顺滑。 美味刺激了味蕾,也放大了食欲,半个包子没嚼两下,就已经落到肚子里去了。 关洛阳一口一口的吃着包子,心中不免感慨,一个包子就是三积分,这吃的哪是包子,吃的就是积分。 想想三个月打来打去,一共才弄到1900点积分,到了新手基地之后,感觉什么事儿也没干,就已经耗掉140点了。 不行,之后在食物方面的开销还是得省着点,剩下的积分,要买一些对实力、对任务有帮助的东西。 但是,这种叫做“黄金开口笑”的包子真好吃呀,那里还有好多好多,以前只在动漫里见过的美食。 一个立派的成年人,人生的追求里不能只有美食,但绝对不能少了美食。连对美食的追求都丧失了的话,那也就不能称之为生活了。 吃掉最后一个包子之后,关洛阳舒了口气,坚定了要多攒钱、多赚积分的想法。 吃饱之后散步消食,关洛阳在商贸区转着转着,走过了卖武器的地方,冷兵器刀剑行,魔杖店,法器店,还有在门口立了一套巨型甲胃当招牌的护具店。 纯科技类的机械武器很少,一些火药枪械,甚至被地摊的摊主,当做赠品,跟法器捆绑销售。 关洛阳在一架机枪旁边站了半分钟,给这重机枪做了个鉴定。 虽然只是一星级的物品,但如果弹药足够的话,在群战时候的杀伤力颇为可观。 以关洛阳的臂力,如果一手抓一架机枪,肆意的扫射出去,想想都很爽。 但他考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走开了。 在这个新手基地里面购买的机械类武器,想要带入任务世界的话,如果检测到其科技含量,超过任务世界当前发展水平,就需要收取相应的费用。 而轮回者的积分都是宝贵的,所以,为了避免这种额外的支出,在新手基地里,机械类的武器行情,一直都不怎么样。 半机械改造的轮回者也比较少,科技侧的轮回者,都去研究生物基因之类的东西了。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说每一个新手基地的主题风格,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主题不会明着告诉轮回者,但却会在隐性的规则上,做出区分,某些新手基地里,就对玩机械的轮回者全无限制。 关洛阳从兵器街的街尾转过去,绕到了售卖各类修行法门的街道上。 在这条街上,摆地摊的轮回者比例是最大的,“人”流量可能也是最大的。 喧嚷热闹的声音,充斥于整个宽阔的街道。 关洛阳走了几步,就在一个地摊前蹲下来,摊主是个老乞丐的造型,地摊上放着一本本古朴的线装书,书皮封面有蓝有黄。 《一阳指》《金钟罩》《独孤九剑》《清风十三式》《大江南北气诀》《大弃子擒拿手》…… 《赤砂掌》《化石神功》《姹女大法》《青鉴秘卷》《房心月鉴》《神游物外大法》《圣子人王降世神通真诀》…… 关洛阳本来就是练武的,既然青鸟真形也是武学类的东西,接下来最适合他的发展道路,自然是这方面的。 他召唤出自己的账户界面,对着这些秘籍一通鉴定,基本都是二星级,三星级的东西。 少数几本如《临兽狮子拳》《激兽白虎拳》《天残脚》,是四星级评价。 关洛阳拿起一本《大金刚神力》,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乞丐睡眼惺忪的说道:“收你十块……啊呸,是两千积分,不二价。” 他话说到一半,才像是真正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关洛阳惊奇道:“秘籍这种东西,是可复制的资源吧,一本三星级的武功,卖这么贵?” 老乞丐懒洋洋的说道:“已经算便宜的了,这边卖的东西,带点买断性质的。有主神监管,我这边卖给你之后,不能默写下来,卖给第二个人,你也不能默写过来,向其他轮回者出售。” “呃……”关洛阳低头一看,“可你这里的《大金刚神力》,有三本啊。” 老乞丐道:“那是来自三个不同的世界,就算评价出的星级是一样的,也不算是同一功法。” 要考虑到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日常开销,关洛阳目前最多拿出1500点积分,只好放下了《大金刚神力》,继续挑选。 他练过的拳法武艺,是使肉体素质方面,发生蜕变,而青鸟真形,算是能量方面的东西,最好要挑选一本兼顾肉身和能量的功法。 华山混元功,二星级,这套功法,是配合桩功、掌法来修炼内力,算是内外兼修,但是见效比较缓慢,最好是从小开始修炼,排除。 猿击术,二星级,先熬炼筋骨,打拳学艺,体能有所成就之后,再学内气搬运,分日练、夜练两大篇章,能分别引烈日光辉与明月流光入体。 但,少说也要三年才有成就,最好还得寻人双修,二者之间,必须是可以交托生死的友人或爱侣,排除。 百步神拳、三部大气、五凤朝阳刀、天仙罡气…… 关洛阳在老乞丐的地摊前挑了一会儿,又到其他人的摊位那里看过,也进了店铺,逐渐的,发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青鸟真形的潜质是四星级,筋骨皮气四大练,如果全部达成的话,估计也能踏入三星级。 然而现在,他的积分只够买二星级的功法,想要以这种档次的一套功法,来统合青鸟真形与四大练,又怎么可能呢? 关洛阳沉思之间,不知不觉的,从这条街道的街尾,走到了靠近广场的那一端。 那边有一个眼熟的摊位,白发的少年人,正坐在一张躺椅上,跟客人谈价钱。 关洛阳等那人拿了东西离开,才走上前去。 少年人一头齐耳短发,看起来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穿着T恤长裤,双手戴着黑色棉布质地的护腕。 少年认出了关洛阳,道:“不用再说什么谢谢,我被那老家伙坑过,差点死在外面,开口警告你,只是想搅了他的事而已。” “道谢的话,昨天已经说过了,今天只是想来认识你一下而已。” 关洛阳伸出一只手,“我叫关洛阳。” 白发少年冷淡的看着他:“真名都不说,也叫交朋友?提防什么呼名唤魂的法术道具么,但用假名也能咒人的法术,多的是,有这份心思,不如好好增强自己的实力。” 看起来板着脸,话倒是不少。 关洛阳失笑道:“是啊,所以我说的就是真名,洛阳这个名字,很像假的吗?” 少年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我叫,白铜。黑白分明的白,金银铜铁的铜。” 两人握了下手。 白铜视线偏开,说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也像假名?” 关洛阳自如道:“不会呀,跟我这个名字算半斤八两吧。” 白铜嘴角勾了一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哼声说道:“果然是个第一次来基地的纯新人吧,在这个地方,交朋友、谈人情的路子,是走不通的。就算你到处交朋友,每天混在一起去吃喝,买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给你打折。” 关洛阳道:“那就按原价来好了。” 白铜手往下一指,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摊位,说道:“你想买什么,自己看吧。” 关洛阳摇摇头:“我是想买一些答案,但是刚才走过来,一直没看到有专门卖情报的地方。” “那是因为,真正卖情报的不在商贸区,而在娱乐区那边。” 白铜摇头说道,“不过那边的情报,大多是跟团战相关的,你应该也用不上,如果只是常识性的问题,直接问我吧。” “原来是这样。”关洛阳点点头,说道,“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到自己以前去过的世界。” 白铜道:“这种东西啊,果然也只是常识范畴的,你到娱乐区那边去逛逛,交一点入场的积分,估计从别人的闲聊里都能听到相关的线索。” “我是听人说过,主神那里,有每一个轮回者从故乡世界开始的记录,只要达到七星级以上,就会获得新的权限,可以回到从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世界。” 七星级啊,不是一个简单的目标,但,回家的指望又确切了一分! 关洛阳召唤出账户界面。 白铜摇头道:“不用。反正……” “娱乐区那边,任何一个场所入场也要积分啊,就当我把那份积分,拿来给你当报酬了。” 关洛阳珍惜积分,却不会吝啬。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比昨天那份小册子里的十个情报都更重要。 白铜收了那十积分之后,冷漠的脸色有点保持不住,嘴唇动了动,道:“哎,你这人,还挺少见的。算了算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大可以问我,我知道的话,全部都会告诉你。” “对了,你是纯新人的话,有一个说法,可能会对你有用。” 白铜指了指天空,说道,“这主神虽然黑心又小气,但听说以前被打爆过好几回,更新换代了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所以在其他方面倒是很体贴。” “比如,每次发布任务的时候,会按照轮回者自身的善恶偏向,大致的挑选阵营,不会硬逼心存善念的人,去做残害苍生的事情。” “还有,据说它会对新手特别照顾,在新手轮回者最开始的那两三场任务里面,所去的任务世界,一定是与轮回者自身力量体系,有重叠、相似的。” “如果你在这里,暂时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强化法门,不如把所有积分,都换成对自己有用的进补药品,等到进入任务世界之后,再去留意适合自己的功法。” 关洛阳眼睛亮了起来:“哦?还有这种说法?” 他跟白铜又聊了一阵子,从白铜那边打听到了比较适合炼体类轮回者的药店。 “蓝蝎子药店里,特别擅长用一些带有细微毒性的药物,挖掘肉体潜力,他们那里的太阳阶梯系列药剂,在新手里广受好评,也有武道仙侠风格的丹药……” 在新手基地的生活,非常充实。 休息时间结束的时候,关洛阳正在家里吃晚饭,白光一闪,就再次感受到了主神发布任务的消息。 第六十四章 枪声 【当前世界背景: 西历1999年,在新马港这个领土面积仅有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国家,帮会林立,社团横行。 任务期限为六个月,任务详情如下。 标准一,清扫者。来自世界之外的轮回者,本身就该是变化、动乱的一个源头。要求在任务时限内,吸引一百个人发自内心的仇恨,并达到不择手段、不死不休的程度,然后安然度过整个任务。 标准二,掌权者。不求赴汤蹈火,唯命是从,仍须登高一呼,万众皆知。要求麾下掌管涉及过万人的生计。 标准三,挑战者。成为新马港全国范围内,公认的最强个体。 标准四,成就者。打击新马港境内的违法犯罪行为,要求任务期限的最后一个月,犯罪率降低到第一个月的一半。 标准五,裂变者。要求完成某一事件,影响力远远超出新马港,辐射到东加里曼盟国全境,乃至于亚洲、全球范围的回响。 以上标准,达成任意三项,视为合格。完成度越高,奖励越丰厚。 注意,你已经成为正式轮回者,发布任务的行为将在世界之外完成,进入任务世界之后,将安排基础身份。 注意,基础身份信息、当地通用语言及文字,已传输至轮回者意识。 亲爱的轮回者,祝你度过愉悦的纷争! 任务开始!】 ……………… 关洛阳眼前白光褪去的时候,嘈杂吵嚷的声音传来。 他现在是坐在一个酒席上,整个酒店大堂里,大约有八九桌的样子,到处都是染发刺青,穿短袖衬衫的青壮年男性,气氛非常热闹。 烟味、酒气、各式菜肴的热气混杂在一起。 “小关啊,今天来给老大贺寿,你怎么也穿的这一身戏服,还把道具带来了。” 旁边一个头发像刺猬的年轻人,伸手去摸关洛阳的刀。 关洛阳袖子一垂,隔开了他的手,那人没摸到,啧了一声,也就作罢,转头跟桌上其他人谈笑去了。 所谓的基础身份,是正式轮回者介入任务世界的时候,所用的背景,大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在周围人的心目中有一定的印象,但绝不深刻。 关洛阳在这里的身份,是半个多月前从香港坐船,到新马港来定居的小青年,对新马港的情况,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 目前找了份在剧组跑龙套的工作,同时也加入了当地的一个小帮派,因为帮派老大的绰号叫“钢腕”,这个帮会也以此为名。 “好!!!!” 大堂里面忽然哄叫起来,好像是有人给老大敬酒,一饮而尽,老大端杯起身,各桌的人,就都陆续站起。 关洛阳也跟着身边的人站了下,酒杯只是一次性的薄塑料杯,但里面的酒味道很呛人。 不少人已经喝的脸上一片潮红,满头大汗,都向老大闫雄的位置看过去。 闫雄那一桌的位置居中,一桌十个人里,有好几个穿着西装的,从衣着上,就直接跟周围那些人分出阶级来。 闫雄脸上有刀疤,挺着啤酒肚,右手高举了一个杯子,环顾四周,喊道:“我老闫,今天就是四十周岁了,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整整四十年,聚起了这么一帮好兄弟。” “风里雨里的苦都吃够了,以后就是收钱分钱的好日子,你们只要记住一句话,跟着我,有福气。” “好,剩下的话都在酒里。干了!” 闫雄一口喝完之后,把杯子倒着高高举起来,一滴不剩。 大堂里爆发出强烈的喝彩声,一个个拿杯子往嘴上凑,学着他们老大一口闷。 关洛阳酒杯碰到唇边,做了个样子,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 像是枪声,但声音要更低,还显得清脆得多的声响,猛然间,压过了众人的吵闹。 酒店紧闭的大门,变得像筛子一样,光线从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透过来。 大堂里,顷刻间有十几个人身上爆开了血花,往前扑倒,撞在桌上。 杯盆狼藉,带着热气的红烧鱼滑落在地,服务员的尖叫声和帮派兄弟们的惊吼声,混在一起。 破烂的大门被一辆车撞倒,黑色的敞篷车,大头车灯,车上的人,一个个单手拿枪射击,顺便扔出烟雾弹。 烟雾弹在地面旋转着,喷发出大量的烟气。 枪声密起,不断有人爆着血花倒下,也有人放倒桌面,靠着大堂里的柱子、柜台做掩护,拔枪发动反击。 门外除了这辆车,还有不少人涌进来,尤其是一个穿皮衣的墨镜男,直接一步从后面跳上了敞篷车的前盖,然后对准了闫雄那一桌扑过去。 倾斜在地上用来当掩护的桌面,被墨镜男一脚踢碎。 桌子后面的闫雄左手一抬,西装被剧烈的动作撕开裂缝,小臂两边弹出银白色的钢板。 这整条左臂,竟然是钢铁铸造的机械模样,手腕以下的部位,模仿着人类掌指的结构,呈现铁灰色,而小臂,则形如圆筒,从两侧弹出的钢板,带着锋锐的切口。 墨镜男双脚坠地,发出重响,连续旋转扫腿,在一串打铁似的声音后,把闫雄的身体打得高高飞起,向后坠落。 背后高三寸的讲话台上,放着话筒、钢琴,和堆成小山的礼物,闫雄的身体砸入其中,墨镜男立刻追入。 下一刻,各式各样的礼品盒飞上半空,闫雄的身体,再一次倒飞出去,撞穿了后面用壁纸和木板制造的隔层。 一些彪悍的青年,趁这个机会一起撞上隔层,整个木质隔层,都碎裂倒下。 酒店大堂和后方的庭院之间,完全没了遮挡,逼仄的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 庭院左侧是停车场,右侧是后厨、冰库、杂物间等等,再往前是住宿楼。 被动挨打的帮众,纷纷逃入庭院,往这些方向散开,墨镜男的手下,也基本都追击过去。 大堂里变得空旷,各处翻倒的桌面,洒落着菜肴和尸体。 头发粗糙缭乱的年轻人,抱着头,躲在四四方方的混凝土柱子后面。 柱子表面用来刷白的石灰,被他后背的衣服,以很小的幅度不断刮蹭着,证明着这具躯体在颤抖。 他听到周围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头往一侧探出去,迎面就看见一张满脸油光的狰狞笑容。 “啊!” 黑背心的壮汉一手揪住了他衣领,另一只手的枪口已经顶在他额头上,即将扣动扳机。 年轻人害怕到连惊叫声都已经发不出来,瞳孔缩的像针尖一样,整个人都呆滞僵硬了。 忽然,壮汉右手被一道残影击中,啪地往下一垂,手枪落地,头顶也被刀鞘抽了一记,登时两眼翻白,脸色惊愕的昏死倒地。 年轻人双腿无力,跟着壮汉一起摔在地上,眼睛里映出了一道贴在天花板上的身影。 关洛阳松开刺入混凝土的五指,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脚底下踩到了一滩从远处蜿蜒过来的血迹。 轮回者新手任务的死亡率,据说是只有区区百分之二十,风险和收益,都属于是平平无奇。 而正式轮回者的任务,是截然不同的。 小册子上的情报文字,终究平淡,亲身经历之后,才感觉到所言不虚。 关洛阳垂下眼神,用刀鞘碰了碰年轻人的脸。 “喂,你认得这些人吗?什么来历?” 年轻人愣了好一会儿,浑身一抖的爬了起来,慌忙道:“我也不知道,不,我认得!” 他看见那个壮汉脖子旁边的刺青,用手一指,恍然叫道,“是黑蜘蛛的人,他手底下的人,都有这种刺青,不对,也不是,听说只有能管一条卖粉的线的小头目,才有资格弄这种刺青。” 年轻人还在后怕,说话有点语无伦次的。 关洛阳眼神一动,声音却变得沉缓了一些,再度问道:“卖粉?” “没错。是了,前一阵子好像听说钢腕老大抢过他们的货,发了笔横财……” 第六十五章 钢铁与血肉 靠着人群混乱逃散的时机,闫雄短暂的甩脱了黑蜘蛛的追击,躲到了酒店的一个仓库里面。 这里似乎是放各式咸鱼、风干腊味的地方,一圈大泡沫箱子放在里面,墙壁上的铁钩都挂着腌制过的食材。 咸鱼醇美,腊肉丰腴,但毕竟都有特殊的气味,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整个仓库里面,只能说是令人掩鼻。 闫雄关好了仓库的门,坐在一个箱子上,大口喘息着,脸上还有惊疑的神情。 黑蜘蛛的改造,听说是华夏内地那边的风格,但这些年,内地治安越来越严,潜回去的风险太大,新马港这边,很难找到会针对这种型号进行维护的人才。 闫雄是打听到了黑蜘蛛的腿,已经磨损的差不多,几乎都出现锈蚀迹象,不能用了,这才出手截了他们一批货。 黑蜘蛛果然忍气吞声,只是叫嚣了几回,根本没有强硬的动作。 闫雄才放下心来,甚至盘算着等他四十大寿之后,想办法把黑蜘蛛的势力吞了。 可他居然不声不响的把腿修好了! “可恶!” 闫雄暗骂了一声,右手锤了一下膝盖,背后撞击的淤伤,立刻被牵动,传来一阵痛楚。 远远近近的,不断有枪声传到耳朵里面,每次枪响,都有可能意味着一条性命的消逝。 死的会是黑蜘蛛的人,还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呢? 闫雄并没有多么乐观。 黑蜘蛛那帮人是有备而来,守在外面的兄弟,根本没来得及报信就死完了,而自己这边的人,都是来贺寿的,身边能带的枪弹实在很有限。 闫雄越想越是不安,霍然站起身来。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起码自己得能逃出去。 酒店的前门后门,一定会有人留意,但是酒店老板办公室那边,还有个小门,是直通酒店外面绿化带的。 新马这里帮派林立,太不安稳,这酒店老板是个小心的人,特意做了那道门,平时用酒柜挡着,门外面那侧也做了伪装,很难看出来。 还是有一次两人拼酒,闫雄跟他是多年的交情,才听他说漏了嘴。 闫雄打开一条门缝往外面看看,闪身出了仓库,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却又迅捷非常的,往酒店老板办公室去。 前面再拐一个弯,就是那办公室的入口了,闫雄走过这个拐角处,先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他走到门口,机械成就的左臂,缓慢的把锁死的门把手拧开,钢铁的手掌,直接在门上拽了一个洞出来。 木门被推开,闫雄进门之后立刻去移酒柜,沉重的酒柜被他的手臂搬开之时,电流刺激电路板的尖响声,突然传入耳中。 轰隆!!!! 一团火球在酒柜后面炸开。 价格不菲的木柜,连同里面的所有酒瓶,全部炸碎。 闫雄的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撞碎了窗户,落在走廊里。 “呃……”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整个身子在碎玻璃上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 他在最后关头,身子急退,用左臂挡了一下脸门,才不至于直接被炸死,但行动已经很艰难。 脚步声缓缓靠近。 墨镜男从庭院里跨上台阶,踩裂了一块碎玻璃,拍着手笑道:“好啊,这家老板果然了解你,知道你肯定先顾着自己逃跑,走这条路,这下给我省了力气了。” 闫雄晃了晃脑袋,看向黑蜘蛛,有气无力道:“他居然卖我?” “够义气了,他儿子少了三根手指头之后才说的,你没发现今天他儿子没到场?” 黑蜘蛛蹲下来,拍了拍闫雄的脸,歪着头说道,“抢我货的时候不是嚣张的很吗,有没有想到今天啊?” 闫雄不甘的问道:“你怎么修好的腿?” 黑蜘蛛左脚蹲着,右脚往外伸直,手背敲了敲大腿,发出金属的响声:“谁说我修了,我直接切掉,换了一双,加里曼本地产的型号,用起来是没以前的自在,但杀你绰绰有余了。” 闫雄脸色一白:“你够狠!” 机械改造手术,第一次使用的时候,还可以依靠麻醉来抵消痛楚。 但真灵机械装上之后,就会跟人的大脑意识相连,如果之后想要整体替换的话,任何麻醉都会失效。 所以有些人宁肯花全副身家去维修,也不肯做相对便宜一些的整体替换。 几个小时的手术过程里,替换肢体,不靠麻醉,是真的能痛死人的。 “是狠啊,所以我只有从你身上多讨一些,弥补自己了。” 黑蜘蛛站起身来,一把揪住闫雄的头发,拖着他的整个身子,走过庭院,重新回到了大堂里面。 “你就在这里听着那些枪声,你的兄弟,一个一个的死,等到枪声消停的时候,才能轮到你。哈,这样才叫等价替换,老子的疼才算没白忍。” 黑蜘蛛把闫雄丢在地上,转头扫视四周,脸上表情微变,“留下看大门的人呢,死哪儿去了?” 满地都是尸体,仓促间也分不清留在大堂里的人,是躺在这了,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黑蜘蛛喊了两声都没人回应,走出酒店大门,心中的异样感猛然扩大。 他从一开始就留在门外的几个手下,现在都躺下了,尸体上却不是枪伤,而是利器切割的伤势。 闫雄浑身衰弱的躺在地上,看见黑蜘蛛走了出去,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向他靠近,黑蜘蛛的脸在他面前放大。 闫雄被一把揪了起来,听见黑蜘蛛火冒三丈的问话。 “好家伙,你手底下还藏了能人是吧,是什么来历,怎么不出来救你啊?” 闫雄满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黑蜘蛛却突然不说话了,偏着头,好像在仔细的倾听。 闫雄缓了一会儿之后,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枪声。 枪声稀疏了很多。 诸多地方枪声低落的过程,很突兀,很迅捷,绝不是正常枪战该有的表现。 重伤的闫雄,在这个短暂又漫长的过程里面,甚至不可自抑的产生了一种幻想。 仿佛有一个吞噬声音的怪物,正在沿着某种轨迹游走,凡是被它走过的地方,枪声就一波接一波的消失。 那……持枪的人呢? 黑蜘蛛放开了闫雄。 “这种人,不可能是你的手下。” 墨镜上,一身蓝色长袍出现在庭院里,向大堂靠近。 黑蜘蛛摘掉墨镜,一脚踹死了闫雄,大跨步飞奔过去。 电流窜动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在黑蜘蛛耳朵里面,化作细微的悉索响声。 他的每一次大步落地,都会化作一个重音,带动着这些细碎的声音,攀向下一个高峰。 电力驱动的机械腿,带着残影,踢开空气,向着关洛阳扫过去。 关洛阳长刀刺地,手指空握骤紧,一拳锤出。 黑色的裤管,在碰撞的瞬间,撕裂破碎,金属铸造的小腿被拳头击中,荡开,留下了一个宛然如斧凿的拳印。 当!!! ‘没有改造的手,不可能……仿生机械……’ 黑蜘蛛脑子里闪动的念头,没有影响他腿法的流畅程度,两条机械腿,如同两柄大斧一样轮番劈扫出去。 第一次在现实中跟机械肢体对战,关洛阳眼中闪着新奇的光芒,以避让为多,偶尔出拳打开对方的腿,始终观察,估量着。 “所谓的卖粉,卖那些让人产生依赖性的致幻药品,你做了多久了?” “怎么,你也想分杯羹?” 三十七次狂风暴雨一样的连环踢击,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自己的双腿之上,多了好几道拳印。 黑蜘蛛已经打的有些心惊肉跳,一听这话,出腿的速度不禁缓了一点。 关洛阳的身影忽然一动,逆转了后退的趋势,脚下踩着破绽的位置,来到了黑蜘蛛的侧面。 一只手按在了黑蜘蛛的脸上,将他的上半身砸向地面。 黑蜘蛛后脑着地,一双眼睛在关洛阳的指缝之间瞪大,眼白上一下子布满了血丝,难以置信的盯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你……” 关洛阳的手掌又往下一按。 嘭!! 地砖崩开了几条裂缝,血水从头发之间,渐渐流淌开来。 第六十六章 新旧更替,冷漠成章 “老大呢?” “老大死了。” “环哥呢?” “也死了。” “那荣叔,果叔,黄伯,菜头哥……” “老大那桌全死了,能拿枪的那些哥们,好像也一个都没活下来。” 二十多个人在大堂内外,低声议论着,四下窥看。 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却又有一种幸免于难、逃脱升天的刺激亢奋感。 而所有人的视线,在碰到那道蓝色身影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露出敬畏的表情,或者赶紧把眼神垂下,不敢直视。 关洛阳身边站着那个最早被救下来的小年轻,正在问话。 “你确定他们都没卖过?” 这个小年轻,正是最早在桌上跟关洛阳搭话的人,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装作大哥派头,叫什么“小关”了。 他视线飘忽的往那边众人扫了几眼,咽着口水说道:“可、可能没有吧,反正我没碰过!” 有个深眼窝的油头发中年人,穿了身短袖衬衫,从人群间站出来,说道:“关……关老大,小姜他其实,在帮里也不太混得开,人都认不全,但这里的人我都认识,我就倚老卖老,做个担保。” “就这二十几个弟兄,别说卖了,连吸都没吸过,那东西多贵呀,经手的都是闫老大的心腹,老资格的人。像我们这些,平时也就帮着看看场子,收收保护费,连枪都分不到一把。” 小姜在旁边帮腔:“安老哥人缘好,他说的肯定没假。” 其他人里也有不少跟着点头。 关洛阳沉思了一会儿,道:“行,那你们就在这等着吧。” 小姜有些茫然:“等什么?” 关洛阳指了指满地的尸体,反问道:“难道没人来处理这种事吗?” 安老哥连忙说道:“哦,这个。帮派斗殴这种事情,尸体都是我们自己运去巡查队的呀,像这些在帮会里登记过的成员,巡查队里也有档案备着,伤了死了的,他们才不会主动来管呢。” 关洛阳眼睛瞪大了一点,嘴巴也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不该因为,听说这是一九九九年,过来之后接触到的又都是华人,就把自己最初的故乡里,那个时代的风貌直接代入进来。 毕竟这是一个有机械改造人的世界,与自己的故乡截然不同,而且新马这个海外小国,在任务背景里面,明说了是帮派林立的社会状态。 还真是……不能把这地方想的太好了。 关洛阳调整心态的时候,那个安老哥又说道:“不过这种事情让他们去做就行了,老大你当然不用管,你今天也累了吧,我带你去休息吧。” 关洛阳看了他一眼,心中略作思忖,默认了他的举动。 安老哥立刻到闫雄的尸体那边摸了几下,翻出两串钥匙,然后大声吩咐那些弟兄,让他们在天亮之前把这里收拾了。 “我跟小姜一起送老大回去。” “闫雄和黑蜘蛛的尸体留着,枪也都收在一起吧,我直接带走。” 关洛阳叮嘱了几句之后,一手提刀,一手拎着一大口袋的枪,跟着他们两个踏出了酒店。 外面没有血腥味的清新空气,闯入鼻腔,不禁令人头脑一清。 门前是一条大马路,周围楼房林立,但几乎都已经灭了灯,一片空寂。 只有远处的路灯底下,站着两个黑白短袖制服,腋下夹着橡胶棍的巡查队员。 安老哥过去跟他们聊了几句,点了支烟。 “里面完事了?看老安你这模样,你们赢了呀!” “托我们新老大的福,黑蜘蛛害死了闫老大之后,被我们新老大三下五除二……” 老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巡查队员惊讶的往这边看了一会儿。 “那么年轻就完成改造了,嘶,怕不是有什么别的来头啊。不过你们今天晚上动静属实不小,不止我们一直盯着,上头估计也在等消息。” “明白,有空请你们吃茶,明早我们会有人去巡查队聊聊的。” 这个距离,关洛阳仍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老安回来之后开了辆车,技术娴熟,开得很稳当,不过扶在方向盘上的两条手臂,布满了纹身,直到手腕的位置,两只手掌,还少了一根小手指头。 载着关洛阳和小姜,开了不足十分钟,就来到了一栋只有三层的小型公寓楼。 一楼前面的庭院,是花园似的布局,侧面有车库,二楼三楼都有大阳台,混凝土的栏杆上放着几盆花花草草。 寻摸钥匙开了门之后,天花板上的吊灯被打开,一个装修布置很精致的客厅,就展现在眼前。 虽然酒红色实木柜子里,那台黑色外壳的电视机,对关洛阳来说,属于比较老式的,但装修的风格并不老气。 水晶吊灯,米黄色的团花云纹天花板,地上和墙壁瓷砖擦的莹白发亮,一套沙发,钢化玻璃的茶几,角落里有假山石、盆栽做点缀。 老安让小姜去烧点热水。 “这里本来是闫老大的地方,他没老婆孩子,平时这除了他自己,也有几个头目常来,帮里的会计是常住这的,我来过几回,知道些布局,您看是先去找找保险箱还是……” 老安滔滔不绝,关洛阳把刀往茶几上一抛,他声音便顿了一下,有些紧张的看过来。 关洛阳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橘子,说道:“闫老大死了,好像你们没有几个人感到伤心?” 老安心里斟酌了一下,小心的说道:“说实话,我们这伙人都算不上闫老大的心腹,平时关系也算不上多亲近,要是冷静下来之后,回忆起来或许会有点感伤,真心的悲痛,是不太可能了。” “况且新马这地方,老大的本事好,手底下兄弟也有面子,有保障,你今天露了真功夫,我们就还有主心骨,失去闫老大,对我们来说就更不重要了。” 他这番话说的不快,每一段语句吐出来的时候,脑子里都还在衡量,既不能让自己这些人显得太凉薄,又不能显得太假。 关键是,老安现在才发现,他对关洛阳的印象真的很稀薄,这个人好像平时都没什么存在感,加入帮派的日子又短,根本不知道,这人会喜欢哪一种说辞。 只好说的持中一点,求个无功无过。 关洛阳听他说完之后,默默剥着橘子,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等那个橘子剥完了,他才抬起头来,“坐下吧。” 老安坐了下来,心情也好像跟着这一坐,彻底稳住了。他隐隐感觉到,对方接受了自己这个借机往上爬的行为。 关洛阳把橘子分成两半,一半的橘子直接往嘴里扔进去,咀嚼了两下,吞咽着汁水,道:“好,你们这些人我要了,你好像知道的不少,先跟我说说这个帮派原本都涉及到哪些产业吧。” 老安思索着说道:“放贷,催债,收保护费,卖粉,好像还搞了些拍电影的剧组投资,咱们帮里原本的人手,一共也才八十多个,也只涉及到这几个方面,但是具体的业务明细,只有会计环哥那里有记录,他原本就住二楼。” 说到这里,他神情明显不同,道,“我要是接手会计的这个位置,最晚明天下午,就能把各方面的生意理清。” 关洛阳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头发油腻、五官憔悴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的说道:“你做过会计?” “我是新马港大学,会计学专业毕业的,年轻的时候就是靠干这个养家糊口。” 老安苦笑着举起自己的胳膊,道,“当初这双手也是细皮嫩肉,跟钢笔墨水账本打交道的,还讨到了漂亮老婆。” “可惜后来,新马港因为华裔太多,东加里曼盟国担心影响到他们当地人执政党的地位,几次协商之后,让新马港独立出来了。” “就这么大点地方,名义上成了一个国家,人心惶惶,不知道多少人的饭碗被挤掉了,我那时候还正逢家里添了新丁,听说帮派的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就到处找这个门路。” “纹了两条胳膊的刺青,一发狠,剁掉了一根小手指头送给老大,后来才他母的知道,这他母是日本帮派的规矩,唉!” 老安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废话好像说太多了,道,“我家里还有证书,这些年脑子也没生锈,只要你肯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干好这个的。” “好吧,那你就先做着这个,明天给我一个一目了然的表格。” 关洛阳把那半个橘子扔给他,说道,“这地方有书房吗,最好是正经书,讲讲这块地方的历史,风土人情之类的。” 老安接住橘子,愣了一下:“这个,好像没有,他们都不看书的,最多开电视看新闻。不过街上有书店,明天我让人去买。” “什么,看书?” 小姜拎着热水出来,一听这话,立刻叫道,“我家有书啊,我家书好多的,洛哥,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回去拿。” 他放下热水,风风火火的,一路飞奔出去。 老安嚼着橘子,道:“对了,小姜是新马港大学的学生,他爸好像还是什么教授,他家里书应该真的挺多的。” 第六十七章 武者 小姜骑着电动车带了一摞书回来的时候,老安已经一头埋进会计室去了。 关洛阳在那些书里挑了挑,开始翻看。 小姜一开始还在旁边等着,没多久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先是近代历史里的一些东西,这个世界的大格局里,各国的名称,有一些熟悉的名字,也有一些很陌生的名字,陆地和海洋的演化,似乎也跟关洛阳当年上学的时候学到的有些不同。 十九世纪以来,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的海域上,诸多岛屿联合形成了一个个国家,其中就有经济颇为发达的东加里曼盟国。 而新马港,是前些年从这个东加里曼盟国独立出来的,彼此之间,甚至还有公路、铁道相通。 新马港独立出来之后,社会动荡了一段时间,才滋生出了如此多的帮派势力,混乱的格局,又吸引了更多来自其他地域的凶人,使得整个新马港,乃至于整个东加里曼盟国,成为了帮派势力活跃的天堂。 新马港这个国家,没有省市之分,而是以符合都市规划的方式,将全国划分为五个大社区。 分别为:中心社区,东北社区,西北社区,东南社区,西南社区,由相应的社区发展理事会,简称社理会,来进行管理。 全国居民有五百多万人,几乎已经习惯了与帮派势力共生的一种状态,对诸多争斗见怪不怪。 闫雄的帮派,位于西南社区,势力只能算是末流,不过毕竟有闫雄这个改造武者的存在,所以占据附近这一小片街区的话语权,还是可以的。 至于改造武者,这个群体的源头,就要到另外的书籍里面查询了。 关洛阳一本一本的翻过去,找到了相关的记叙。 但开篇的第一段话,就叫他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电力运用,始于盛唐……” 这个世界在中国的唐朝时期,就已经研发出了小型发电机,但只用于电疗、摆件等权贵阶层的享受。 直到宋朝中后期,蓄电池、短期电力灯具等被发明,电力开始运用到更多方面,宋朝的皇帝甚至自诩是神霄真王,天府雷君。 到了明朝的时候,已经有需要五人搬运的电力弩被发明出来。 全球范围里的电力武器,都开始进入了蓬勃发展的阶段,十九世纪,单人就能够背负的蓄电箱和电力步枪,已经普遍被运用于战争。 之后,随着几场牵涉诸国的大型战争爆发,旷日持久的战火,催促着人们对电力武器的研究,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直到一九五零年,美洲那里研究出了可以分辨敌我的电磁错轨干扰装置。 各国之前的防电磁干扰设备,根本无力抵抗,在面对美利坚的时候,陷入了极大的劣势,都开始积极研究此类技术奥秘,或寻求反制。 而在那个时代的中国,有一项全新的研究问世——“侠客”项目,后来的人,称之为真灵机械改造。 传说,那个项目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攻克残疾人义体的难关,可研究发现,人脑产生的电力,在驱动与人体结合起来的某类机械设备时,能不受常规电磁器械的干扰。 纯粹由人脑电力驱动的这类机械,一般只会替换四肢中的某些部位,但是,此种机械发动起来的时候,躯干、头部这些本来脆弱的血肉之躯,也会受到机械电能的影响,临时具备一定的强度,足以支撑高速的运动。 第一代使用这类机械的改造者,在四肢全部替换成机械后,出拳的力道可以达到一吨以上,立定跳远可以达到七米开外,跳高能够达到接近五米。 经过实战验证之后,证实了美洲人的电磁错轨干扰器,也无法克制这种改造武者。 没过多久,世界各地就都有了改造武者问世,相关技术逐渐流传开来。 人体意识产生的电力,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殊性,是当今科学还无法解释的。 而为了跟普通电能作出区分,这种电力,被称作真灵电能。 真灵机械改造的技术,这几十年里,还在不断的进行更新的研究。 哗! 关洛阳拨动书页,合上了这本电力简史,手指捏了捏鼻梁,闭目沉思。 在一九五零年以前,除了电力取代了火药的位置之外,其他方面的历史走向,好像和关洛阳的故乡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这种感觉,真是异常的微妙。 可是主神空间都能有,会存有这样的世界,似乎也不用太过惊讶。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火药其实也是在唐代,就因为道士炸炉的巧合,被研发出来了。 只不过因为其不可控性,与电力器械相比,危险性太大,所以一直没有进入主流的视角。 上千年来,很少有技术方面的人才,会抛弃电力器械去研究这个东西。 直到一九五零年之后,各国才加大了对火药武器的研发投入,并且有了一定的成果,但改造武者又已经应运而生,火药武器到目前为止,还只能是处于辅助的地位。 关洛阳站起身来,从车上拿出了那一袋枪械。 从外表上看,跟火药枪械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枪管好像普遍要更长一些,枪体表面用的是绝缘材料,触感柔韧。 关洛阳把玩了一会儿,找到窍门,退出了弹夹,终于看到了最明显的不同。 这种枪械所用的子弹,并没有弹头弹壳的分离设计,而显得更加光滑、细长一些,似乎也不是普通的金属材质,触摸的时候会有静电似的感觉。 关洛阳手掌合了一下,将一把手枪压裂,一点点的扳开,撒在了茶几上,金属、绝缘材料、晶体的零件。 “还以为会看到什么线路的存在呢,原来也是一堆完全看不懂的零件。普通枪械大概是因为火药爆炸产生枪声,那这种枪为什么也会有枪声呢?” 关洛阳沉思了几秒钟,决定放弃去思考这方面的东西。 他连火药枪械是怎么更新换代的都搞不懂,更别说这个世界的电力枪械历史沿革了,人还是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那么,这样的世界里,真的会有适合我的力量体系吗?” 良久之后,关洛阳摇了摇头。 从这些书本上能看到的情况,是说改造武者的战斗力,取决于更新换代的真灵机械技术,人本身的素质,只是辅助的地位。 至于称他们为武者,是因为在真灵机械上,配备如枪炮一类的发射装置,会大大的减小此类机械的耐久度,增加人的脑力损耗,增加高昂的维修费用,甚至产生脑死亡的危险。 美洲人大型干涉的战场上,其他电力武器又不能用,所以大多数的改造战士,都会学习高效杀戮的武术。 但这个世界的武术技巧,跟关洛阳故乡比较相似,只是学习运用人的肢体,进行一定程度的体能锻炼罢了,甚至还不如四大练的武学体系。 而所有的真灵机械改造都要截肢,关洛阳也不可能舍本逐末,去进行这种手术。 “也许只是普通大学生能接触到的知识水平还不够?” 关洛阳回头看向发出鼾声的小姜。 况且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课本有没有领全都不好说。 墙上挂的钟,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二十几,窗外的天光,已经渐渐有些亮了。 关洛阳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暂且告一段落,从自己的包袱里面,掏出了一支药剂。 体积类似于一根手指的无痛注射器,里面存放着蓝色的液体,晶莹剔透,甚至好像沉浮着一些细碎的光点。 注射器上有半透明的纹刻,秀丽锐气的行书笔迹——太阳余晖。 轮回者基地里面,二星级物品的价格,从一百到一千积分不等。 这种太阳余晖药剂,每一支都要一百二十积分,是从名为太阳阶梯的花朵之中提取出来的药物。 太阳阶梯,出自《生化危机》系列,原本具有高速诱发人体基因进化的特征,但也具有强烈的毒性,很容易使人的基因崩溃,化作无理智的腐烂怪物。 蓝蝎子药铺,对这种药物进行了剔除和改良,仅保留了刺激、强化肉体细胞的效果,因为药性温和了很多,所以称之为太阳余晖。 就算是走二十层楼梯都会觉得吃力的亚健康宅人,假如有机会获得这种药剂的话,一支注射下去,也可以变成力举四五百斤重物的壮士。 不过这种药物,对同一个人来说,只有前十支的效果是最好的,十支以后,效果就会衰弱,也就配不上那个价格了。 关洛阳就买了十支,每一支注射之后,普通人要适应七十二个小时,但他的消化速度,要快上不少,在基地里就已经用掉六支。 这是第七支了。 等到四点半,关洛阳捋了一下头发,把注射器压在自己的脖子侧面,星蓝色的药剂,渗透皮肤,涌入血管,缓缓运行到心脏的部位。 关洛阳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逐渐提速,血液如水银奔流,将药剂书送向全身每一点细微的地方。 三练大成的肉身,在有意操控的情况下,能让这种药效发挥的更彻底,就连十根手指的指甲盖,都泛出隐隐的蓝色。 等指甲上的蓝色消去,就是下一次注射药剂的时候了。 关洛阳把注射药剂的瓶子放在掌心里,用青鸟元气加热到隐隐发红,一把揉捏成碎渣,心里想着。 ‘这种背景的话,长头发有点碍事,明天先去理个发吧。’ 第六十八章 社团 老安一夜没睡,到了十点多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出一张表格,给了关洛阳。 客厅里,关洛阳放下书,拿起表格瞧了瞧,果然是够简明的,连他这种外行人也能看得明白。 “最大的进项是放高利贷,其次卖粉,收保护费,投资电影这个唯一算是正经点的东西,反而是赚的最少的?” 老安点点头:“新马的电影行业本来就不算是多繁荣,跟香港那边没法比,闫雄他们原本投在这方面的钱就不多,有的还赔了,总结下来的利润自然是最少。” 关洛阳说道:“那,以帮里现在的底子,把前面那几项都扔了,你觉得转什么行当最好?” 老安早有心理准备,劝说道:“其实前面几项也不用全扔,卖粉也就罢了,你不喜欢,本来负责这方面的人又都死了,断也就断了吧。但是高利贷这个,钱是已经放出去了,最多我们按正常利息催他们还债。还有保护费……” “保护费是不能不收的。” 小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抹了把嘴,插话道,“洛哥,你不知道,我们这帮人本来就是靠收保护费,看场子,从这里面抽点钞票,而且过两天就是这个月收钱的日子了,我们都盼着呢。” 关洛阳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严厉道:“你不是大学生吗,家里就真的沦落到要靠你出来混,捞这种偏门维持生计?” 小姜脸上有些难堪:“那老头本来就没什么钱,薪水都打了水漂,他也不管我……” 老安说道:“其实保护费这个事情,倒也不是说只为了弟兄们的生计。那些人交了钱,我们是真要提供保护的,不然的话,其他帮派里的刺头无赖,照样要抢地盘,另收钱。” “是啊,平时他们店里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也是我们兄弟先上去平事儿。” 小姜拍了下胸脯,“我就帮着抽过几个吃霸王餐还满嘴喷×的外地佬,很威风的。” 关洛阳想了想:“那这一项就先留着吧,不过得换个名目,既然干的是保安的活,就正儿八经当安保。” 小姜不解道:“保安一群看门……都得是言听计从,是被支使的,哪有帮派弟子威风啊。” 老安转身横了他一眼:“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换个名字而已。” 老安回过头去,“其实说起来,闫雄都没了,我们这个帮派也要换个名头,老大,你看改什么名字好?” 关洛阳正在思索,老安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个年头,他用的手机是滑盖的,除了接电话,发短信之外,也已经有了听歌、拍照的功能。 接了电话之后,老安说了两句,就向关洛阳道:“他们已经把尸体运到巡查队去,处理了手续,说是十几个钟头了,想请你一起到弘义大排档那里聚一聚。” 也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了,关洛阳就点点头,锁了门,坐车去了一趟。 新马港这里人口密集,白天大路上还是蛮热闹的,因为气候炎热,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穿的基本都是短袖,肤色也是常年日照充足的模样。 马路两边是绿化带、人行道,然后就是各式各样的饭馆、烟酒店、杂货铺、理发店、洗脚城,大字招牌横在屋顶上或者竖在门前,招牌边框上,基本都镶着彩色小灯泡。 老安开车开得慢了些,关洛阳向车窗外浏览,真的就全是华人的面孔,所有的招牌也都是汉字。 中途,关洛阳说到自己要理发。 “那就去王姐那儿吧,又快又好。” 老安推荐了一家,把车停过去。 一间不大的店面,门前竖了个红白蓝三色的螺旋纹滚筒,是理发店的标志。 进门只有两个座位,两块方镜子,墙上到处贴着发型模特的头像,男的头像小点儿,女的大点,衣着普遍很暴露。 关洛阳进去扫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找齐七种色彩的发型,女模特图还基本都是欧美脸。 理发店的主人王姐,三十岁左右,长相一般,但很会打扮,深棕色的长袖丝绸衬衫,破洞牛仔裤,挑染橘黄的头发,唇彩丰润,笑脸迎客。 “呦,老安呐,这是哪个小兄……” 老安一把将她拉过去,耳语了几句。 王姐脸色微僵,站直了一点,又笑道:“洛哥,你看看哪个发型比较中意?” 关洛阳挑了个齐耳短发的造型,就坐在了椅子上。 王姐拿了个晾衣架子,打开了用铁架固定在室内高处的电视机,然后拿了梳子剪刀,来给关洛阳整理头发。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据悉,昨天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在金利酒店里发生了帮派斗殴事件……” “今天早晨,有一名男子坐摩托带女友兜风的时候,不慎被抢走了女友……” “今天的最后一条新闻是,东加里曼盟国,改造武者技击赛的三冠王,雁度先生,击败了来自柏林的挑战者,利奥波德十七世。 据悉,利奥波德十七世所装备的真灵机械,是柏林研究室上个月研发出来的最新型号,但是在这一次挑战里面,仅仅五分钟,他就失去了知觉,再起不能。 三冠王雁度,又一次以事实证明了他的实力,这份荣耀依旧紧随着他的身影,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现场报道。” 关洛阳的头轻轻转过了一点,看向电视机的屏幕。 电视机上,出现了一个被十几根话筒围住的强壮男人,披了一件火红的大衣,袒露着胸膛,焦黄色的长发微卷着,披散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最新型号的真灵机械?哈,真灵机械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或者说,在未来一百年的光景以内,机械技术还不足以发展到成为武者的主体。” 那张看起来已经有四十多岁的刚毅面孔,眼睛很大,眉骨隆起,缓缓扯动着两颊的肌肉,展现出一个冷酷的微笑。 “我胜利,只是因为我是雁度。” 午间新闻结束,屏幕上定格着雁度的笑容,开始滚动播放新闻制作人员的名单。 老安走过来,弯着腰凑到关洛阳身边,道:“这个雁度是黑白通吃的大佬,听说主要经营的是地下黑拳,这个行当也挺赚的……” 关洛阳若有所思,等头发剪好之后,洗了个头,又一身清爽的去买了套休闲装。 赶到大排档里的时候,关洛阳走到那群人特地留下的主位上,环顾四周,拿了瓶啤酒,一掌削断了瓶颈。 “我是个不擅长演讲的人,有什么事就直入主题,你们这群人既然喊我过来,想必也认了我坐主位,以后由我带你们做事。 那原本的规矩,我是要大改特改的,可能你们的收入会锐减,做事都要受更多拘束,我能保证的只有一点,只要不违反我的规矩,那你以后你们被人找了茬,我会为你们出力。” 大排档里安静了下来,外面人来人往的,有人会朝这边张望两眼,原本在这里等着他们新老大的兄弟们,面面相觑。 但凡做老大的人,就算是没底子也要强充脸面,哪有上任第一天,就说你们以后受的规矩要变多,收的钱要变少了的? 老安有些想劝什么,但只是对上关洛阳眼角余光,心里面豁然一下惊颤,踌躇不前。 他憋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上位的机会,怎么偏偏这个老大不按套路来,万一这些人就真…… 关洛阳无视所有的视线,举起手里断开的酒瓶,“不愿意接受的,可以现在走,愿意接受的,随我举杯。” 被切断的玻璃,平整的像是打磨过了一样,所有人都能瞧见那一圈切口。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起身。 就在两三秒钟的时间里,到处都是凳子移动的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举杯。 “听老大的”“绝对没怨言”…… 一个新面孔对这些人谈交情,未免太可笑了一点,但是十几个钟头之前那一场厮杀,还有最后站在遍地尸体之间的唯一一个人影。 那个画面,在场这二十几个人,还绝不可能忘掉。 说不清内心深处,到底是恐惧,是担忧,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他们现在,都觉得自己是热血沸腾。 一杯杯酒干了下去。 关洛阳也把那瓶啤酒灌了。 刚才那番话对他完全没好处,但他就是喜欢挑明了说话做事。 空啤酒瓶随手抛在桌上,咕噜噜的滚动出去,碰上盛菜的盘子。 叮! “先说头一件事,以后,我们不是什么帮派分子,而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也不要叫什么钢腕帮了,改个名字,就叫……” 关洛阳脑子里随便想了一下,很久以前从某个里见过的名字,一闪而过。 “就叫神州结义社。” 第六十九章 伊始 西南社区,大肚街。 对于在这里开鸭血粉丝店的刘耀祖来说,又是忙碌的一天。 他做的鸭血粉丝,粉丝软而不烂,晶莹剔透,鸭血,鸭肠都放得足,香葱点缀绿色,尤其是卤汁汤,味道很厚重。 约有二十个平米的店面,布局很紧凑,左右两列,一共六张靠墙的小桌、十八个塑料凳,到了接近饭点的时候,一定都是满座的,还会有不少人要外带。 在店里干活的只有刘耀祖夫妻两个,经常有些忙不过来的感觉,不过也不敢多招人手。 店面的租子不算多便宜,要交税还要交保护费,再排除了原料的开支,每个月的盈余就不算多了,如果再招人手的话,又是一份额外的开支。 “老板,这罐子里的辣椒没了呀。” 店里一个脱了西装的眼镜青年站起来,拿着被刮的只剩一点残红的玻璃罐子。 “哦哦,我这就来,那个,帮忙把那桌上的拿一下。” 刘耀祖这话是对靠门口的一桌客人说的,但那桌客人刚要起身,就有一只手背上纹了英文字母的手掌,拿走了那罐辣椒。 玫红色劣质染发剂搞出来的头发,发丝毛躁,占据在头顶一块,两侧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敞开拉链的黑色皮背心,背心口袋里,裤子腰带上还挂着些长长短短的小锁链,一走起来就晃荡响动。 拿起辣椒的这个不良青年,一下子让店里的氛围有了点变化。 热闹的气氛低了一档,大伙都闷头吃粉丝,喝汤。 那个拿着空辣椒罐的文员,有点尴尬的坐回去。 啪! 还剩下大半罐的辣椒放在他桌面上,文员抬头一看,就是红毛青年的笑脸。 “嘿嘿,你吃!” “啊……谢谢。” 红毛青年点点头,走到刘耀祖身边。 “老刘,生意不错呀。” “唉,客人不少,赚的也就那样吧。” 刘耀祖陪着笑脸,让老婆去清点这个月要交的钞票。 红毛青年摇摇手:“不是,我今天不是来收钱的。” “哦哦。” 刘耀祖诺诺的点点头,又开始忙碌起来,眼神时不时的从红毛青年身上扫过。 红毛青年站在那,怎么都有点不自在,一手抬起来就想拍桌子,邻桌的人都已经看准了他的手掌,做出捧碗要躲的准备。 最后这巴掌拍在了他自己大腿上。 “老刘,你就不问问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刘耀祖笑道:“哎呀,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想吃什么拿什么,你就拿呗,只要别拿我的勺子菜刀就行了。” “嘿,我还真就……” 红毛青年有些气急。 他平时逛街的时候,确实跟弟兄们都会顺手拿点东西,一两盒抽纸,一瓶牙签,几块没切好的肉类熟食什么的,也不给钱,那就叫威风自在,多痛快。 但他今天真不是为这个来的,还被人这么看,心里就有点莫名的古怪滋味了。 “算了,我直说了,我们换老大了,以后这两条街是我们神州结义社罩的,社长的新规矩,以后统一月底结算,平时我们也会来帮帮手。” 刘耀祖又只顾着点头,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 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也是正常的,帮派换老大这种事情很常见,换了老大之后,新老大为了彰显一下自己跟前任老大的不同,总是要改一些规矩的,但该收钱还是收钱,该打人还是打人,放贷催债,泼油漆开门,只求他们别更狠就是好事了。 红毛青年在店里站了一阵子,客人都换了两茬,也没看出来自己有什么要做的。 刘耀祖夫妻两个忙得再狠,也只请他让让路。 闲极无聊,红毛青年出门去看看。 这条街上,能看到不少社里弟兄的身影,有的就在几家店铺之间走来走去,一副闲的发慌的模样,有的翘了个二郎腿,坐在人家门外。 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个,帮着人家卸货的。 昨天新老大说,以后要他们受更多规矩,后来也确实贴了几张规矩出来,要他们牢记、谨守。 但就目前来说,除了感觉变得更无聊了,好像也没什么。 红毛青年站在大太阳底下,想着要不要偷跑,约几个去泡吧,或者去游戏厅逛逛,但是前一阵子死了好多弟兄啊,有两个玩的特别烂的,能给自己当陪衬的哥们儿也没了。 “哎,一群衰仔,天阿公没保佑啊。” 红毛青年咂咂嘴,百无聊赖,渐渐也走到那两个搬货的弟兄身边。 “你们干嘛呢?主动帮人家卖苦力啊?” 穿背心的矮个子说:“不是说干的好,月底结算有奖金吗?” “叼你毛,神经啊。不干也那么多,干了能多给你什么?” 矮个子一手拍在箱子上:“不干这个,也没别的好玩的,我跟你说,把这些东西扔上货车,垒得整整齐齐的,最后这么一看,嘿,还挺有感觉的。” 旁边打耳钉的把两个箱子推上车厢:“是啊,你每次都比我慢。” “我去你妈,我明明比你快。” 红毛瞧着瞧着,扳了扳手指头:“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的好身板。” 一辆车慢慢开过街道。 驾驶位上,老安看着那帮人,道:“他们还真有点长进,但也实在有限,而且这帮人三分钟热度,现在觉得有趣,要不了多久又要不肯干了,社长你想让他们走上正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啊。” “劳动是可以改造人的身体和思想的,这是世界上很多地方的经验之谈,尤其是他们身边刚死了那么多人。” 关洛阳这两天又看了不少书,他这次的任务期限长了一些,要办的事情也不少,如果对这里不够了解,是万万不能的。 然后他就发现,新马港前些年确实岗位少,资源不够,挤掉了一大批人的饭碗,但是这两年来其实已经缓过气了,甚至发展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就算把那些黑色灰色地带的生意全排除掉,新马港的经济也是欣欣向荣的状态,像这些青壮年只要愿意找,完全都可以找到一份正规的工作。 但问题在于,这里帮派太多了,早已经是尾大不掉,新一代的青壮年能看到的最吸引人的行当,就是帮派子弟,对那些正规的岗位视若无睹。 然而,这些不走正路的帮派,有一个绝对的弊端。 ——不安定。 人都是向往太平的,真的会有人对到处斗殴死人的场景,习以为常吗?或许有,却绝不会是大多数。 尤其是这些原本属于底层的帮派子弟,他们只是被迫的接受了这样的日常,自以为能够适应于其中。 “只要有人强行带他们走另一条路,让他们的劳动变得更充足,更有价值,有回报,那么安定这个最大的好处,就会浸润在他们的生活里,让他们习惯新的日子。” 老安听着这一段话,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关洛阳看似在望窗外,却捕捉到他这点细微的动作,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老安沉吟了一下:“社长之前大伙只知道,你从香港坐了五天船到新马港来,但是现在想想,你是内地过来的吧?” 关洛阳道:“嗯?” 老安叹了口气:“社长,钢腕帮原本的地盘不大,也就这两条街,这一小片街区而已。但是你真的不肯沾其他生意的话,哪怕只是要让这一小片地盘保持安定,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里有五大社理会,但他们也只能跟帮派共生罢了,这里可没有数百上千万,镇压神州、讨除不法的部队啊。” 关洛阳淡淡的笑了笑:“事在人为嘛,总要有人做一做的,你都已经上了我这条船,还是乐观一点的好,人要是太悲观,就容易三心二意,一不小心就走上不妙的道路了。” 老安眼皮子颤了下,听出警告的意思。 车轮又慢慢滚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笑道:“社长,人死人活,其实都只有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而已,闫雄做的那些事情,招来的威胁,和你想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其实没差的。” “有差别的是,我在闫雄手底下,也就是个人缘好点的老混子,在你手底下,我却能有点年轻时候的感觉。” 毕竟做回了会计,数字、钞票、表格,这些才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关洛阳一笑:“对了,把闫雄他们几个的私库都拿出来的话,我们现在的资金,其实还可以招更多人,你拟个计划。” 老安道:“行,什么行当?” 关洛阳道:“我看原本最熟的这片街区,卖吃食的占了一大半,先在周边这小块区域发展业务,到处贴点小广告宣传一下,让新招来的人和原本这帮货混编,互相监管,送外卖。” 这儿家家户户,几乎可以做到每人都有电动车,电费更是低的惊人,这个行当只要能办起来,就可以说是开了个好头了。 老安点点头,他评估不出这东西会赚还是会赔,但闫雄碰的那些东西,大半都被否了,新老大有目标总是件好事。 车辆渐渐靠近了一座绿树掩映、高楼白墙的建筑。 远远的就能看到,墙体上镶嵌着的“新马港大学”那金色的大字。 这里的社事会或许确实不够强,但整个新马港的领土面积,也远远没有那么大。 关洛阳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略略有了一些腹案。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了解更多。 整个西南社区,知识最丰富的地方,莫过于新马港大学的图书馆。 短发的关洛阳从车上下来,一身洁白的运动服,笑容阳光开朗,比学生还像学生,从容的混了进去,带着小姜的借书证进了图书馆。 第七十章 金手的男人 小姜今天的午饭是火锅。 社长要拿他的借书证,他趁机嬉皮笑脸的讨了点好处,中午决定好好搓一顿。 西南二号码头这里,最出名的一家火锅店,甚至不是个店面,而是个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子。 黄色的粗电线交错着,铺在地上,插座延伸到一个个桌子底下,电磁炉的插头插在上面,桌面上是咕嘟嘟滚沸的汤底。 鲜红的汤底,其实大多是手工炒制出来的红油,并没有那么辣,涮菜过一遍汤水,又麻又香。 到这里来吃东西的,都是跟道上有点关系的,热衷于讨论那些帮派里的事情,前两天闫雄办寿宴的时候,黑蜘蛛上门火拼,在他们这里,就是一大笔谈资。 “……没想到吧,黑蜘蛛和闫雄拼了这一场,最后两边的地盘,便宜了个新面孔。这个新老大可不一般啊,听说他在闫雄手底下待了好几年了,就没一个人看出他的本事来,等到这个时机,一锤定音。” “真有那么厉害,我怎么听说是钢腕的副手,先暗中挑拨,让闫雄抢了黑蜘蛛的货,又反手把闫雄给卖了,让黑蜘蛛上门,到最后他才出手,坑死了两个头子?” “闫熊可是钢腕,黑蜘蛛的两条腿也不是吹的,这个新面孔能捡这个漏,本身也是硬点子。我表弟就在那边干活,亲眼看见,那个新老大的一双铁拳,左右手都有西瓜大小,连满嘴牙都是纯钢的,嘎嘣嘎嘣冒火星子……” “哈哈哈哈哈!!” 一个人坐在那儿的小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什么西瓜大的拳头,满嘴的钢牙,你们还以为是二十年前影片里的老古董改造人呢?” 旁边一个花衬衫不满,喊道:“你说不是这个样子,那你来讲,你消息比我准啊。” 小姜悠哉悠哉的夹了个鱼丸:“我还真就比你准,那天晚上我就在金利酒店,亲身经历了那场火并,新老大是我哥们,不信你去扫听扫听。” 这帮人吃火锅拼酒,嘴里真真假假,也就图个热闹,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叫道。 “那你说说你们新老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姜回道:“我们老大那是一表人才,细皮嫩肉的,表面都看不出来有改造过的痕迹,但他手里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一旦舞起来,刷刷刷像风车一样,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花衬衫不信:“不改造,怎么可能?” “仿生义体没听说过吗,外表看起来跟真手没差别,一根手指头造价,够你们吃一年的。” 小姜嚼着鱼丸,感受着众人瞩目,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拿起啤酒杯,面孔在火锅的热气里兴奋起来,“他跟黑蜘蛛干的那一架,就是那看起来细嫩的手掌,砸在铜浇铁铸的两条腿上,一拳头就是一个坑。” “哐哐哐的,跟车床的声音一样,人影乱闪,地面都晃悠,不出十个回合,黑蜘蛛就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了。” 旁边几桌的人哄笑,有的不信,有的催他再多讲点。 忽然,一道影子从小姜背后照下来。 小姜回头一看,那人黑头发蓬松,垂到脖子上,一个眼睛正常,另一只眼全白,西装领结,胸膛肌肉鼓起,比他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你说的挺好,我们大哥请你去聊聊。” 小姜有些怕,还要嘴硬:“你让我去我就去啊,你大哥谁呀?” 西装独眼龙伸出一只手来,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直接端起了滚沸的火锅,故意在手里耽搁了几秒,才往旁边桌面上一放。 桌面被烫起了一层白烟。 “这个食材不新鲜,我大哥请你吃好的。” 皮手套的指尖被烫掉,露出了下面钢铁色泽的手指。 这下众人都纷纷转开视线,小姜也不敢多嘴,提心吊胆的跟着他走了几百米,到了码头边上堆放许多大型集装箱的地方。 其中一个大集装箱上,门还开着,走到里面,居然是个冷库。 周围寒气森森,放着各种肉食,还有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大三文鱼,正在旁边的料理台上被剖开。 但集装箱中间,却有腾腾的热气冒起来。 一个胡子拉碴,头发却往后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正在冷库里边吃火锅。 小姜一眼就盯住了那个男人的手掌,那端着碗、拿着筷子的手,居然是暗金色泽的,手心手背,遍布着许多对称的几何纹路,估计能起到防滑的作用。 “豪哥,遇到个知道内情的。” 独眼龙站到了金手男人背后。 金手男人抬起头来,看了眼小姜,和善的笑道:“别紧张,二郎就是看着凶,其实人还不错,三郎,给小兄弟来个座位,添副碗筷。” 冷库里除了小姜,还有四个人,金手男人、独眼龙、那边切鱼的厨师,还有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白色手套,面容俊朗年轻,到后面的箱子里,翻了碗筷凳子过来。 小姜看了这副作派,刚才的得意劲早就跑得没影了,尴尬的笑着说:“不敢,不用了,大哥,你有什么想问的?” “哎,别着急,坐下聊啊,那边的鱼适合生吃,但这些肉却只有烫火锅才香啊。” 金手男人端起一盘牛肉递到小姜面前。 不锈钢的长方形餐盘里面,鲜红的牛肉,脂肪分布的异常均匀,犹如雪花与红玉,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小姜双手接过餐盘,局促的坐了下来。 “来,尝尝。” 听到再次邀请,小姜夹起一片牛肉,放进了火锅里面。 金手男人的手停顿了一下,筷子放了下来,笑意更深:“黑蜘蛛是死透了?” “是啊。” “闫雄也没了?” “是。” 小姜没吃过也听说过,最好的肉不能在火锅里放太久,算着时间,眼瞧着肉片已经完全变了色,就往嘴里一塞。 嫩滑美味的口感,让他眼睛眯了一下,情不自禁的说道,“还真好吃。” “呵呵呵呵!!” 金手男人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好像完全是由喉结发出来的,带着颤动撞击的声音,音色很独特,“好吃你就多吃点,闫雄跟我有些交情。” 小姜眼前一亮,又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去,说道:“原来你是闫老大的朋友。” “黑蜘蛛也跟我有些交情。” 小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金手男人笑着继续说道:“闫雄叫我声豪哥,黑蜘蛛叫我声干爸,虽然我干儿子不少,但黑蜘蛛前阵子才从我这儿贷了笔款子,我印象难免深刻一点。” “现在他既然没了,这账,顺理成章,也就落在你们这个新老大身上了吧。” 小姜连忙放下了碗筷,道:“这个事情,我不知道啊。” 金手男人道:“哦,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新老大。” “我也不知道。” 小姜站起身来,说道,“我也不瞒你们了,大哥,其实我刚才是吹牛的,我哪认识我们新老大呀,我确实是闫雄手底下的,但只是远远的看过新老大一眼。这个欠款的事,你找我也没用啊。” 金手男人的笑容淡了些,看着他,摇头说道:“你在撒谎,何必呢?以你的眼界,想必是不懂我们的看法,其实黑蜘蛛既然死了,就证明你们的新老大是更有能力的人,我找他谈欠款的事,也是给他个由头,方便后续的合作。” “把你手机拿出来吧,我算不上日理万机,但事也不少,最多在这里等你们老大半个小时,要是错过了这个合作的机会,也不知道以后你担不担得起。” 小姜在他淡然的视线底下憋了一会儿,心里举棋不定,最后还是拿出了手机,一顿一顿的按下了号码。 号码刚按全了,要碰到拨出键的时候,手机忽然被抽走。 那个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拿走了他的手机。 小姜叫道:“你干什么,给我!” 他要往前去抢,坐在桌子对面的金手男人,陡然一起身,大半个身子都从桌面上空压了过来,一掌拍在他胸口。 砰的一声,小姜飞出了集装箱,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独眼龙出去把他拎了回来。 小姜嘴里鼻子里都在往外淌血,浑身无力,惊恐地看着已经做回原位的金手男人。 “你、你……” “把他带到旁边去,打个电话给人家,让那个人半个小时以内,过来见我一面。” 金手男人拿餐布擦了擦手,随口吩咐几句。 二郎、三郎点了点头,把小姜带到角落去。 那边的厨师,用白瓷盘端了一盘生鱼片过来,配好了酱汁、芥末,还有一双崭新的筷子。 金手男人正要动手,身上手机响了,掏出来看了一眼,挑眉接通。 “喂,豪哥啊,不是说跟你手下三兄弟今天回来吗,怎么船头没见人呢?” 金手男人笑道:“云二哥,我要在哪儿,做什么事,不用向你报备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说话的人,估计正站在海边,迎着大风。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报备呢,这不是要不了多久,就是老龙头家那个宝贝疙瘩,十八周岁生日宴会了吗?” “我们兄弟姐妹九个,也算是他哥姐,送礼可不能寒碜了,这不是怕你贵人事忙,提醒一下嘛。” 金手男人笑道:“不劳你费心了,你们要送什么随你们,我送我自己一小份就够了,估计老龙头也不会为这个事跟我见外。” 他直接挂了电话,面上一哂。 “成年而已,路还长着呢,你们这就急起来了,真当我独孤豪也跟你们似的……” 那边角落中,三郎已经拨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神州结义社的社长吗?” 第七十一章 金钢掌,必杀拳 新马港大学的图书馆,分为上下三层,窗户开的都很大,尤其是第三层,是以钢化玻璃做了一个坡面,确保能够在白天的时候,提供充足的自然光线。 在这里读书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天空。 如果阳光太刺眼的话,也有坡面照射不到的另外半边室内空间,可以待着。 关洛阳就坐在那里,身边已经放了一大摞翻阅过的书籍,如今手里的一本,是在介绍关于真灵机械的更新换代,还提供了不少各国历代以来,已经公开的测试数据。 那些色彩清晰自然的配图下面,每一页都跟着大段的注释。 ——对于改造武者来说,自身血肉之躯的健康程度,固然有一定的必要性,但能够在操控真灵机械这方面,起到更大辅助效果的,其实是人类的大脑意识。 在第一代真灵机械改造技术,刚刚面世的时候,就有过不少的例子,普通人的意志力所能够产生的真灵电能,哪怕仅仅是操控一只机械手,都会显得非常吃力,根本无法用于持续的战斗。 但是一些在战场上变成残疾的军人,进行改造之后,对机械手的操控明显更有力,更持久。 那个时代,能够将四肢全部替换成真灵机械的人,其意志力之坚强,可以说是十万里挑一。 当然,随着技术的更新换代,改造者自身的要求已经越来越宽松。 但哪怕是到了今天,处于持久作战的考虑,也很少有人会将四肢全部替换成真灵机械。 真灵机械的技术领域,是当今世界上最值得研究、前途最开阔的学科,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都隐约为我们指引了继续研究的方向。 比如在中国的港台地区,有一些改造者,会习惯性将自己称为特异功能者,气功大师,天竺的瑜伽上师,欧洲的灵修会等等,他们的自称,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份神秘感,以便于保证人群中更深邃的地位。 但是其中确实有一部分人,能够在接受机械改造之后,表现出一些机械本身并不具备的功能。 虽然学术界,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认为,人体的素质只是真灵机械中的辅助元素,但是永远不要忘记,人类的大脑意识才是真灵机械的源头。 关洛阳看完了这本书中间的感言,又看到了著作者在后面列举的,他前往世界各地采访、探询的记录。 似乎有什么脉络,已经隐隐的在关洛阳脑海中浮现出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午饭的时间,这一层几乎没有其他人,关洛阳也就直接拿出手机接听。 “喂?” “你好,请问是神州结义社的社长吗?” 关洛阳道:“你是?” 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冷库里面,三郎一脚踩着小姜的大腿,皮鞋鞋跟都凹了进去,道:“这个声音,熟悉吗?” 关洛阳拿开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脸色冷了下来。 “你们是谁,什么要求?” “要求很简单,我们大哥想见你一面,地点在西南二号码头,集装箱群最东边的冷库里面。” 三郎道:“你最好抓紧时间,你这位小弟,已经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的生命了,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许你能够见他最后一面。” 对方的声音里在令人作呕的虚伪有礼之中,透着几分戏谑。 关洛阳收了手机,没有及时出门,而是把身体另一侧还没有来得及看的书,在面前排开。 其中有一本,一九九九年年初的时候,才绘制出版的新马港地图。 翻到西南社区,找到新马港大学和西南二号码头。 关洛阳出门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踹开了铁门,从天台一侧翻身落下。 风声贴着他的身体呼啸向上,所有风景都在上移,地面在靠近。 坠落了十几米之后,关洛阳五指一探,刺入墙壁,身子猛然晃了一下,抵消了下坠的势头,然后松开手指,再度下坠。 大学花园里,一对情侣正腻在一起,男的那个已经开始急不可耐的摸索着女朋友,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那一道飞坠的白色身影。 ‘有人跳楼?!’ 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那道身影,落入了青绿婆娑的树影之间。 女朋友看他不动了,嗔怪的捏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呢?” “有人……” 草地被吹开波澜,树叶飞起。 一道白色的影子在林间晃了晃,仿佛看了他们一眼,倏然靠近,又突兀的无声消失。 男学生吓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有鬼啊!” 女朋友暴怒,一脚把他踹倒,骑上去一顿乱揍。 “你什么意思,说谁是鬼呢?” “啊啊啊,我不是说你,是真的好像有……啊!你不是连辣椒酱都拧不开,怎么这么大劲……” 关洛阳离开新马港大学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已经看到了码头边上垒放的那些集装箱。 成百上千个大集装箱,在那片平地上,整齐的排放着。 不同的货物之间,都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是许多四四方方的房屋,矗立在那里,构建起了一条条巷道。 如果是方向感比较差的小孩子,进去乱跑的话,甚至可能迷失道路,走不出来。 不过对方在电话里给的地点,还是很明朗的。 关洛阳放缓了速度,来到冷库前,一步步的走进去。 这个制冷集装箱,不依国际标准,宽度足足达到了五米左右,高约四米,长十米不止。 集装箱最深处,还有一些长木条钉成的货物箱子,小姜现在就躺在一个箱子上,两眼紧闭,身子像虾一样弓着,微微抽搐,口鼻之间的血水在持续往外滴。 苍白沾血的面容,加上这集装箱里的冷气,感觉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三郎站在小姜身边,道:“咦,就是你么,来得倒还蛮快的嘛。” 独孤豪嘴里嚼着生鱼片,端详着关洛阳:“还真是年轻啊,仿生机械?据我所知,这东西现在虽然已经不是绝密,但也不是普通家底能用到的,看来你还有些来头啊。” 关洛阳的视线,从小姜身上缓缓移开,道:“一个小混混而已,你们要找我,却把他先弄成这个样子,不觉得太跌份了吗?” “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独孤豪一向是宽宏大量的,一般的小混子就算走路不长眼,撞在我身上,也最多自斩三根手指谢罪而已。可这小子!” 独孤豪摇摇头,嗤笑道,“这小子居然能这么天真,我让他吃他就吃啊,他真是出来混的吗?” “还是说……” 这个拥有一双金色手掌的男人,眼神开合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已变得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些底层的马仔,都已经把混帮派,当成过家家酒一样的玩意儿了?” 关洛阳的视线,从这四个人身上一个个扫过去,道:“直入正题吧。” “嗯?” 独孤豪来了点兴致,面对他刚才这种神态变化,还能泰然自若的年轻人可不多,“呵,看来黑蜘蛛死的不冤,他欠了我一笔款子,却死在你手上,是不是这笔债就得落在你身上了?” 关洛阳只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呵呵呵。” 独孤豪擦了擦嘴,上半身往后一仰,“他还是我干儿子,你杀了我一个干儿子,是不是也该给我赔一个?” 关洛阳道:“只有四个。” “四个?” 三郎笑出声来,“你不识数啊,听清楚了,是两个要求,不过你其实只要记住一个就行了,豪哥收义子,可不是随便收的。你要是知道轻重,先磕三个响头,以后有空再把酒席补上,黑蜘蛛这个事,也就暂且算了了。” “我是说,你们只有四个人啊。” 关洛阳抬起头,脸突然到了三郎眼前。 呼!!!!!! 狂风冲击着整个集装箱,桌面上的火锅晃动,滑落电磁炉,大片汤水泼出。 汤水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三郎的心脏猛然一缩,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眼前那个人的五官上,一点点爬满了青铜发亮的纹路。 死亡的预感如同灭顶之灾,让三郎的拳头,在他瞳孔收缩的瞬间抬起。 一只同样布满了青铜色花纹的手掌,从他的拳头上方斩来,仅仅是气流的撕扯,就将银灰色的西装衣袖撕碎,手掌的边缘,隐隐带着发白的烈风。 三郎这一拳,伴随着自己破裂的衣料,成功打了出去,打了个空。 脖子以上,也在这一拳打出去的时候空掉了。 关洛阳的那一掌斩掉了三郎的头颅,余势不竭的斩向旁边的二郎。 二郎的独眼颤抖,同样已经反应了过来,却知道自己的拳头,追不上对方的速度。 一只金色的手掌横空架过来,以推击的姿态打爆空气,击中了关洛阳的手腕。 二郎只觉得眼前有金色和青铜色的光影,急速的闪烁了一下,肚子突然被硬物一压。 他视线向下的瞬间,看到独孤豪的金色手掌,垫在自己的肚子前方,而在金色手掌的另一边,是关洛阳的拳头。 嘭!!! 肉眼可见的一圈波浪,从二郎肚子上炸开,他后腰的西装、衬衫,也同时炸开了一个洞。 独眼龙的身体飞了出去,在集装箱的侧面,撞出了一个硕大的凹陷,整个集装箱都晃动了一下,险些侧翻。 关洛阳和独孤豪,几似不分先后的抬脚向另一侧压下,镇住了集装箱,炮拳和金掌再度一拼。 两道身影,各自崩退。 关洛阳退了两步,挤垮了木箱,感觉自己左手的手腕,手肘和肩头,都像是被一股韧而厚的力量挤了一下,不至于脱臼,却有轻微的刺痛感。 对方的手臂分明是金属打造的,居然能够打出刚中带柔,刚柔并济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渗透劲。 就算是一辆装甲车在这里,以他这一掌的力量拍上去,装甲车表面无恙,内部的驾驶员恐怕都会被当场震碎骨头,死的苦不堪言。 独孤豪则滑退出去三四步,金色的手掌上,有白烟袅袅升起,凹下了一个明显的拳印。 但这个拳印正在慢慢的被填平,凹陷处的金属重新隆起,变形的几何图案恢复正常。 在手臂最基础的机械结构外面,包裹一层记忆金属,最外面再涂上一层金钛合金,不计算装上人体的手术费用,光是这么一条手臂,最开始离开实验室的时候,都可以定价一百二十万美金。 只有这样的手,才能够施展出透纸碎砖,隔墙杀人的金钢掌! “我真是大错特错,你居然接得了我的金钢掌。” 独孤豪的声音,刺耳的像夜枭一样。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眼神悲怒,扫视着那两具因为刚才的晃荡而落地的尸体,“二郎,三郎啊,我也天真了一回,我太错了,我会拿他的头跪在你们坟前道歉。” 独孤豪的脚掌重重碾踏下来,震碎了皮鞋,露出了同属金色的双足,膝盖弯下,腰胯一沉,四平大马,变掌为拳。 关洛阳脸色微变,他忽然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 此刻充塞于他视野之中的,是以吨为单位的金属、线路结合体,一尊庞然巨物。 一尊朝向他的恐怖炮口! 第七十二章 迟来的问候 看到了这一尊炮口的同时,关洛阳甚至好像听到了强烈的电流,刺激着金属零件,发出来的近似于蜂鸣的声响。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后一倒! 不,与其说是倒的话,不如说是他操控着自己的重心,以自己弯曲如弓的后背为斧刃,对着后方的地面劈了下去。 后方的木箱和里面的杂物,被他这一倒,直接砸碎,碎片迸射之间,后背碰到了集装箱的地板。 轰!!!! 炮口轰击的声音和他后背撞地的声响,近乎重叠在一起。 澎湃压缩的气流,卷开一道笔直的白色气痕,差之毫厘的从关洛阳面孔上方擦过,击中了集装箱的内壁。 厚达三十毫米的箱壁钢板,在铿然撞击的声响里面,出现了一个隐约如拳印的凹陷痕迹。 凹陷处在瞬间扩大,气浪一震,整个箱壁板向外隆起,金属变形最剧烈的地方,破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这块箱壁板跟其他钢板连接的位置,也因为剧烈的变形,而出现了裂缝,螺栓松脱,哐啷一声倒了下去。 这一击,当然不是什么大炮,而是拳头。 是独孤豪挥出的拳头。 独孤豪站立的地方,距离这块箱壁板,至少还有三米,打在空气里的拳头,依然能够造成此等破坏。 如果刚才关洛阳选择硬接的话,即使能接下来,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是,战斗,从来没有必须硬拼的道理,武术里的技巧被发展出来,其中至少有七成,就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单纯的硬碰硬。 他双手分往身侧地板一拍,身子猛然弹起,上半身迅猛无比的向着独孤豪的面门,倾斜压迫过去。 独孤豪刚才那右拳打出去的时候,全身的气势都明显跟着宣泄了出去,好像身体里用他的力量也衰退了一点,但他身经百战,左手拳一直压在腰间,等的就是对方趁势强攻的一刻。 炮口压来的幻觉,好像再度浮现了一瞬,独孤豪右臂一收,左拳顺势打了出来。 这一拳依旧有刚才的七成威力。 但这一次,关洛阳在独孤豪出拳的前一个刹那,身子已经侧转开来。 他的避让是早有预谋,身体重心的急速偏转,皮肤骨骼流畅无瑕的发力配合,使整个人从上到下,就像是一根柔软旋转的风柱,擦着那一拳的边缘,从独孤豪的身侧绕开。 柔韧有力的手臂,随着他陀螺一般的旋转,顺势扫出,从独孤豪背后穿插过来,勒在其前方腰腹之间,一只脚也在这时候踢中了金色的足踝部位。 五部擒拿手,缠丝一部,游龙八卦大摆身,倒插杨柳! 独孤豪的身体失衡翻转,头颅向下,对着集装箱的地板捣了下去。 最后一秒,独孤豪金色的手掌护住了头部,撞得凹进了地下五六公分,头部没有直接被撞扁,却也被震的剧痛眩晕了一下。 但脚后跟也砸在了关洛阳肩膀上,把他砸的踉跄退出去两三步。 独孤豪的身体维持了半秒钟的倒立,向一侧倒落。 关洛阳趁势就要一脚追上去,踢断他的腰,背后却直觉一冷,侧身闪开。 一道寒光从他背后激射过来,飞出了这个集装箱,钉在外面另一个集装箱上,直没至柄,原来是一把用来切鱼的厨刀。 “找死!” 关洛阳嘴里的字音刚吐出去,身影暴转。 从他背后贴近过来的那道厨师服身影,两条手臂,紧密的守卫着自己的上半身,斩向其头颅、脖子、腰间、肋间的攻击,全部都被挡下。 然而,关洛阳在掌与拳之间的变化,早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急速地连打之后,一下突如其来的直拳,就穿过了对方双臂防守的空隙,打中了对方的右胸。 厨师倒飞出去,嘴里已经吐出了血沫子,双手却猛然合抱,想要抓住关洛阳。 他们兄弟三个,跟了独孤豪这么多年,今天老二、老三阴沟里翻船,突然死在这里,这个厨师打扮的老大,在猝然一惊,一悲,一痛之后,脑子里就已经恢复了清醒。 清醒的甚至有点冷漠、寂寥,有几分像是早有预料,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意思。 他们三兄弟跟着独孤豪投身帮派里的时候,正是新马这片地方,最乱的一个时期,那个时候,要往上爬,每一天手上都得沾点血,然后才能拿到钱,吃到带着血味的饭菜。 看惯了别人被打被追,家破人亡的模样,厨师对自己的下场,也早就有了预料,死在哪里,死在谁手上都不稀奇。 他只求活一天,能吃一天的饱饭,睡一晚的女人,贪一晌的嚣张,到死的时候…… ‘带你一块死就够了。’ 厨师那张高颧削腮的脸上,嘴里咬着血,眼睛里明晃晃带着这样的意思。 关洛阳被他双手扣住肩头,浑身震荡力道,化拳为掌全力一推。 厨师的身体骡然加速,砸了出去,两条机械手臂,从肩膀的位置,与他的躯干撕裂开来,长长的细电线被拉扯,绷断,跳跃着电火花。 关洛阳抖落了肩上的两条机械臂,浑身上下,却倏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颈汗毛倒竖,凉意直透到心底里。 他深刻无比的,感受到了背后浮现出来的那尊电力驱动的大炮形象。 这一次,要比之前第一拳的感受更剧烈,更真实。 甚至之前两次,炮弹和强烈电流侵蚀炮管的时候,散溢出来的焦糊味白烟,都好像能够被鼻尖嗅到。 乃至于,关洛阳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不对,是两种心跳。 一种十万火急的紧迫心跳是来自于自己,而那更加慌乱无序的心跳,却是来自从前曾经面对这尊大炮的人。 在非洲的战场上,枪林弹雨,电力破损的火光,处处都有。 年轻的独孤豪,感受到了一股炽热从自己身边擦过,背后的远处,一辆装甲车炸成了火团,吞没了二十几个雇佣兵的生命。 二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全副武装,荷枪实弹,血里好像都流着酒精,身上常年带着酗酒的臭味,扳手腕,有一半的人能扳赢自己。 就在那一瞬间,连一声嚎叫都没有,一个表情变化都来不及,全部化作了火里的余烟,纷飞的残骸。 而在前方,那股炽热的源头,是正在升腾起白烟的炮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一秒的记忆,成为了他不懂怎么才能忘掉的画面,后来,当他拥有了机械的肢体之后,刻在脑浆里的记忆,不知不觉的成为了他战斗的资本。 他在无形之中去模拟着那尊大炮的气质,以这样的拳法,屡屡在逆境之中翻盘。 这是——美洲3302型电磁炮拳! “死!!!!!” 独孤豪撑着眩晕的身体,发出低吼,再次挥拳。 关洛阳在无可言喻的体验之中,忽然明白了,他所屡次感受到的这种大炮威胁,跟大明世界的幻术到底有什么区别。 是野蛮。 这种从最深刻的情志和气势之中降诞的幻象,要远比大明世界的幻术更野蛮,激烈,强大,真实。 大明世界的一切幻术,都是通过理性的知识,理解神秘的仪轨,用自己的法力,去接触外界的无形之物,然后再由天地间无形无质的神秘之力,去影响敌人的精神,制造幻觉。 这中间有一道又一道的程序,一次又一次的媒介。 而此时此刻,从背后打来的这一拳,轰来的这股气势,是直接从他主人身上透体而出,冲击关洛阳的精神。 关洛阳把自己的体能催发到了极限,在后方的人出拳之后,偏开了将近八十厘米的距离。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独孤豪那一拳的指向,不在最重要的轨迹之上,但他还是没能真正避开那一拳。 那一股拳力的边角处,冲击了他的身体,把他从冷库的入口那边打飞出去。 关洛阳双手一抬,挡在头、胸前方,撞在前方的一个集装箱上。 钢板深深向内凹陷,金属形变的嘎嘎巨响声中,关洛阳嘴角溢出血色,右手陡然向侧面挥出,在半空中一捞。 捉住了一枚从眼前集装箱上,崩弹开来的螺丝钉。 他转身一甩手。 还有些眩晕的独孤豪,另一只手臂,正向腰间压去,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坐倒下来。 他伸手触摸,发现自己脖子的表面,仿佛比平时湿滑一些,但金属的手掌,无法反馈更多的细节。 没有等独孤豪想到答案,黑暗已经席卷了身心,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当啷!当啷! 冰凉的金属肢体与冰凉的集装箱地板碰撞,只有咽喉处源源不绝流出来的鲜血,带着温热的艳红。 “咳……” 关洛阳咳嗽了一声,口腔里不断反馈着腥甜的味道,站在那里喘息了一会儿。 这一战算不上他经历过的最惊险的战斗,但脑海里却始终不能平静,可能是因为之前那种气势的压迫,让他甚至有点思绪散乱的感觉。 好几分钟后,他才走回冷库,检查了一下那几个人有没有死透。 移动过程中,他脚下碰到了一个手机,看起来正是小姜的那个。 捡起手机之后,关洛阳去杂物里面扒拉了两下,扶起小姜。 这个混帮派的大学生,双眼紧闭,已经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所谓的半个小时,其实到现在还剩下十几分钟,但是这种伤势,送去普通医院的话,恐怕也根本没办法救治。 关洛阳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怀表似的东西,按下了侧面的开关,留在这个集装箱中。 这是他用三百积分,从轮回者基地购买的一件道具。 【遗忘怀表,二星级。 一位四星级奥术大师的杰作,怀表总计可使用一个小时,可分批次使用,可以对无生命体征的物体,提供强效的忽略效果。 万众瞩目,视若无睹。 效果覆盖范围,可自由指定,最大不超过直径五十米。】 随后,关洛阳带小姜赶回自己的住所,找到了小心收藏起来的瓷瓶,和那几支药剂。 巨蟒妖物炼制出来的蜕真丹,对皮肉损伤有奇效,他自己先拿出几粒吞下,又分出三粒,喂给了小姜。 小姜脸上顿时多了些血色,呼吸也强健了不少,可静静等待片刻之后,他的呼吸又低落了下去。 蜕真丹愈合伤势,前提是要伤者本身,还具备一定的生机,但小姜的生机,显然不足以支撑药效的发挥了。 关洛阳盯着他看了几十秒,看他胸膛的起伏渐趋于无,眉头紧皱着,最后还是拿出了一支太阳余晖,扎在他脖子上。 怎么说也已经算是自己的人了,要是很难救也就罢了,但身边就有能救的东西,见死不救的话,关洛阳只怕自己日后回想起来,心里会不痛快。 也罢,也罢,太阳余晖系列的药剂,效果毕竟是渐次减弱的,区区第十支而已,第十支不用,我应该照样可以完成练筋。 眼看着小姜的伤势平缓,呼吸和心跳变得强健有力。 关洛阳飞速赶回集装箱那边,收了怀表。 然后他打电话喊来老安,把几具尸体塞进车里,做了伪装,运回了住处。 闫雄这个住处,有一间大地下室,带温度调节设施的,之前闫熊和黑蜘蛛的尸体,现在也停放在里面。 虽然现在,关路阳还没从这些改造武者身上,看出什么具体头绪来,但他很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这些真灵机械,以后总会用得上的。 今天这个金手男人的表现,也让他确定了,这个世界被称作改造武者的群体,果然不仅仅是依靠机械改造带来的能力,或许所谓适合他的力量体系,就要着落在这方面。 忙完了这么多事之后,又给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等关洛阳坐回客厅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小姜还没醒。 小姜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关洛阳直接拿来接通。 “喂,儿子啊,你们那个帮派前两天是不是出事了呀,你没受伤吧?你在哪呀,能不能回来让我看看?” “唔……你好,你是小姜的爸爸?” 第七十三章 姜司教授 小姜的父亲,姜司,是一名在新马港大学里面任职的教授,但衣着外貌上,却不太像是为人师表的模样。 他满头白发,发丝膨胀竖立,像是被静电爆发影响之后的模样,白色的衬衫,黑领带,还有沾着各类不明油渍的白大褂,白大褂的口袋里面挂着金边眼镜,脚下穿的是一双厚厚的运动鞋。 赶到关洛阳这里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看起来像体温计的东西,塞进了刚清醒过来的小姜嘴里。 关洛阳看过一九五零年以后的《新马新事物》百科图书,这种看似体温计的东西,算是真灵机械技术的一个衍生成就,叫做健康管控仪。 用这种仪表,对一个人健康状态下的生体磁场数据,进行一次记录,以后,想要知道这个人的健康状况,只要跟初次记录的数据,进行百分比比对就行了。 不过这种东西,只能粗略的检查健康状况,没办法直接查出是否患有某种疾病。 小姜正在发呆,对塞进嘴里的东西毫无反应。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个冷库里面等死的感觉,肚子里、胸膛里,又热又痛,身体表面,却好像不断被冰冷的东西往皮肤里钻刺,在内外的刺激下,他连昏迷过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现在回想起来,小姜还记得那个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踩着自己的腿打电话,还记得自己的新老大居然真的赶过来了,记得在几句模糊的对话之后,风声盖过了一切。 在那一段记忆的最后,他好像还看见了一台大电磁炮,那种惧颤的恐怖感,也分不清到底是噩梦还是真实的,应该是梦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居然没死呢? 小姜看向窝在沙发里喝茶的关洛阳,脸上的神情渐渐布满了忐忑:“洛哥,是你救了我?” 他一说话,嘴里的检测仪器就差点掉出来,姜司教授连忙伸手接住,借着窗外阳光,仔细审视上面的刻度。 关洛阳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不然呢?” 小姜的表情又有了变化,这其实已经不是关洛阳第一次救他的病,但是这一回,死亡一点点靠近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切,他才明白,救命之恩到底是什么样的含义。 “可是……”小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是我明明感觉当时好像已经快死了,现在却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快死?不要胡说!” 姜司教授拍了下他的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测量仪,“奇哉,你现在比前几个月的时候,健康多了,本来长期失眠,饮食不规律,锻炼不合理,你健康程度最多八十,怎么这回直逼一百了?” 小姜一听姜司教授的话,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唰的站了起来,对着他叫道:“你知道个屁!我前两天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差点被爆头,就今天还被人抓到冷库里,打的像条死腌鱼一样,这个叫胡说?!” “要不是洛哥,我死的连个毛都不剩了,你都想不起来找我!” 姜司教授被他骂的退了两步,抓了抓头发,闷头看仪器。 关洛阳没兴趣旁观家庭伦理剧,把茶几上倒的另一杯茶,拨向姜司教授那边,道:“你现在能活蹦乱跳的,是因为花了我两种很昂贵的药物,既然家长也来了,那就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结清医药费吧。” 姜司教授问道:“一共多少钱?” 小姜冷嘲热讽道:“两条命,你说多少钱,要不然你去问问收垃圾的,你儿子一斤几毛钱啊?以前妈住院的时候,你给了多少钱,那群癞头医生还没把妈救回来呢?” 姜司教授又抓了抓头发,尴尬道:“可我最近哪有那么多专利卖呀。” “只考虑药的价钱的话,大概五十万吧,美金。” 关洛阳报了个数字,这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机械改造的价格,像闫雄那种,一条机械臂加手术费,也就是这个价位了。 姜司教授苦恼道:“五十万美金倒也不多,但是我最近,唉,我这几年实在是……” 小姜又要开口,关洛阳扫了他一眼:“安静。” 小姜立刻闭嘴。 姜司教授看见儿子这副乖顺的模样,眼中不禁流露出少许羡慕的神情。 “教授,请坐吧。” 关洛阳说道,“听说你在新马港大学任职,以前还多次上过报纸,学术方面的成就很高啊。” 姜司教授准备直接坐下的时候,注意到儿子警告的眼神,先脱了自己那件脏兮兮的白大褂。 “唉,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他手臂上挽着自己的脏衣服,叹了口气,道,“不过先生你放心,我多少还是有点家底的,实在不行,想想办法,每个月都能还上一点,就是不知道这个利息,能不能稍微?” 关洛阳一摆手:“假如教授能够解答我的一些问题,利息可以全免了。” “什么?” 姜司教授脸上一喜,正襟危坐道,“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你请说。” 关洛阳为自己添了杯茶,说道:“我之前在新马大学图书馆,看到一本《真灵机械40年简述》,前半部分,是介绍各国真灵机械技术的更新换代,后半部分,则是著作者在世界各地,向一些奇人异事采访、探问的记录。” “那本书的著作者共有三个人,排在第二的姜司,应该不会只是刚好跟教授你同名吧?” 姜司教授点头道:“那本书我确实参与过,但是在出版的时候,其实删减了我不少的段落。” “哦?” 关洛阳眉目一畅,微笑道,“是不是跟后半部分的采访记录有关?” 那本书的后半部分,有不少是以问答的形式来描写的,尤其是姜司教授和他一位佚名的友人,他们谈论的东西,有很多地方都意犹未尽。 姜司教授说道:“确实是那里面删的比较多,当时新马,或者说东加里曼、北美、中欧,学界主流的看法,都是认为真灵机械,以机械为主,人的一切素质,都只能沦为辅助,技术和材料的改进,才是最主要的研究方向。” “但是我那个朋友是从神州来的,他有一些截然相反的看法,对我说,‘真灵机械,是人类等待已久的一把钥匙,开门之前无比重要,开门之后,就不该舍本逐末了’。” 关洛阳双目炯炯,道:“你认可他的看法?” “我当然不可能完全认同,但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考方向。” 说到学术相关的话题之后,姜司教授就逐渐放开了,谈吐之间,跟之前那个不称职的木讷父亲,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科学的精神,就在于矢志不渝的探索、纠错与实践。假如获取了某一方面的成就之后,为了维护自身群体的利益,就不惜打压其他方向上的思考,甚至设法封堵其他人的言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那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科学,只是一种冠以科学之名的迷信罢了。” 姜司教授铿锵有力的说道,“我现在的研究里面,仍然有几处思路,得益于当年与那位朋友的交谈,诗经里面讲,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新马有很多人自诩先进,却连几千年前老祖宗留下的教诲,都已经忘记。” 关洛阳赞许道:“说的好,不过我更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现在在哪里,可否带我去拜访一下?” “他是中国人,早就回国去了。”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法吗?” “唉,早年是有的,后来他好像换了号码,联系不上了。” 姜司教授说道,“但是,当初我跟他交流的时候,留下许多笔记,我都还好好保存着,如果关先生有需要的话,我稍后可以送过来。” 关洛阳说道:“好吧。教授,书里面说到,你采访的那些人里面,有的可以远目林间、凭空生火,有的可以唤来长街风雪,天竺那里,还有可以让上千人,一同见证佛陀降临的神迹。” “那么像是这些奇人异士,你觉得在新马港能有多少个?” 姜司教授沉思了片刻,道:“那本书是在多年前出版的,那时候新马这里,估计很少有人能做到相似的事情,但是这些年来,按我听到的风声,这类人是不断增加的。” “你要我说一个准确的数目,我讲不出来,最多给出一个区间,常住在新马港的这类人,不会少于八十个,但也不会多于两百个。” 关洛阳微微颔首,之后又跟姜司教授聊了接近两个小时。 这场闲聊花了这么长时间,是令关洛阳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的,他也没有想到,姜司教授的知识涉猎面这么广。 几乎他提出的问题,姜司教授都能给出一个参考答案,甚至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主动联系到更多的消息,一并讲给他听。 姜司教授也自嘲说,就是因为他分心太多,在大学里做一些研究项目的时候,经常自顾自的偏离主题,最早的时候,大学还对他颇为重视,拨给他不少经费,去研究他自己弄出来的项目。 但在姜司教授连续十三次研究出鸡肋的专利之后,学校领导对他的态度已经是一落千丈,不少学术界的朋友,也都不太跟他往来了。 到最后,关洛阳留教授父子吃了顿晚饭,又单独把小姜叫到阳台,嘱咐了一番。 “遇到那个金手男人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这段时间,除了我家和你家,也不许去任何地方,就待在家陪你爸,自学你的课本吧。” 小姜连连点头。 关洛阳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皱眉说道:“我会派人盯着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洛哥你放心,我已经想明白了。” 小姜没有避让他的视线,认真的说道,“我觉得我以前威风自在,其实我狗屁都不是,我就跟养在水箱里的鱼一样,哪天不知死活引起了注意,就会被剖开肚肠,扔到冷库里等着被吃。” “洛哥,两条命,我会记到死,你说的话我要是违反了一丝,就让我被野狗咬死。” 关洛阳道:“希望你真记得,回去吧。” 几分钟之后,关洛阳在二楼阳台上,看着那父子两个坐着三轮走远了。 一段段路灯照耀的区域,排成了长龙,机车引擎呼啸的声音被故意改装放大,喧闹的年轻人,迅捷如风的来来去去。 绿化带背面的阴影里,时不时的有一些人影。 路上,姜司教授骑着电动三轮,唉声叹气的。 在他第八次长叹气之后,背对着他坐在三轮上的小姜终于问道:“你叹什么气,欠了五十万就让你这么烦?” “那可是五十万,美金啊!唉,算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叹气。” 姜司教授说道,“我跟他聊了那么久,你居然能一直坐在那,不说话,也不乱动,在你爸面前怎么从来就没那么乖过呀?” 小姜哼了一声。 姜司教授等了一会儿,惯例的冷嘲热讽没有到来,下意识的踩了刹车,猛然回头看过去。 还好,那小子还坐在后面,没直接跳车跑路。 小姜也转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姜司教授奇怪的说道:“你今天,真不一样了呀。” 小姜无力道:“我说我差点死了,你以为是说着玩吗,我有点改变不是很正常的?” 姜司教授理所当然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做的实验,都有一半的可能被炸死,被电倒下也不是一回两回,感觉也没什么不同啊。” “你!!” 小姜气的急喘了两声,“算了,我就不该跟你正经说话,你就当我遇到一个好老大吧,我痛改前非了,行不行?” 父子两个在路灯底下对视了一会儿,几只蚊子飞舞着,撞着灯泡。 “啊。” 姜司教授平缓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姜的头发,“你,你好……哎,明天去理个发吧,你现在这发型摸着扎手。” 小姜忽然发现,他父亲的眼神变得让他有点看不懂了。 “嗯。” 电动三轮又行驶起来,惊飞了从绿化带里聚集过来的蚊虫。 小姜主动搭话:“洛哥让我好好学习,你说我要学什么,才能尽快的报答他?” “学什么都没办法速成的,硬要说的话,要不然你当我助手?” “当你助手能有什么用?” “你是没用,但我很有用啊,我身边太缺人了,要是我有了什么研究成果,不就能帮到你老大了?” “嘁。” 小姜低声的表示了不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道,“也行。” “啧,臭小子!哈哈哈哈哈。” 姜司教授放声大笑起来,哼着小调回到了他们两个的家。 他们租在一栋大型公寓楼的最底层,包含一个地下室,楼道里的墙壁都没有粉刷过,露出水泥最原始的粗糙质感,电灯闪着昏黄的光。 楼梯口侧面是堆到溢出的垃圾桶,黑色塑料袋的垃圾,在垃圾桶旁边堆积如山,一股异味。 他们家的门,就在这垃圾旁边。 “你小子在这等等,今晚我们就把东西给你老大送去。” 姜司教授把三轮停下,掏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几乎没有一块空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机械部件,还有被揉成团的废弃图纸。 姜司教授一脚踢开一个大纸团,来到被他自己改装过的地下室入口。 门检仪器识别了他的右眼,自动打开,露出一个干净整洁得格格不入的地下空间。 地下室中间是一条长桌,上面摆放着一个个实验支架,各种颜色的液体,盛装在试管里面,两侧是书架,分门别类,一丝不苟。 整个地下室里,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是挂在墙上的一张黑白遗照。 姜司教授在这里抽出了几本书,抬头看着妻子的遗照,出神了许久。 外面的小姜,有些不耐地按了电动三轮的喇叭。 楼里其他租户,有人开窗骂了一句。 小姜抬头就想对骂,鼓了鼓嘴之后,还是松开了喇叭。 姜司教授被喇叭声惊醒,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有了点笑容。 他伸出手去,指背将将触摸到遗照,忽然下定决心,转身蹲下,在书架最侧面的暗格之中,抽出一本书来。 “唉,老子教不好儿子,倒是有人帮我教了,总不能让人家免费做爹呀。” 姜司教授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 “喂,老朋友,你那本书,我想把它送人……” 第七十四章 三层心意,四练肉身 “那些笔记,其实大多只是我跟他探讨的一些琐碎的东西,未必就有多少价值,但是这本书可不一样。” 把东西送到关洛阳家里的时候,姜司教授叮嘱道,“这本书里面,记载了一套几乎成系统的锻炼自我,增强精神的方法。” “我以前还在大学里负责不少课程的时候,也曾经挑选出色的年轻人,从这本书里摘取片段,帮助他们提高学习效果,虽然最后只有很少的人,获得了一点成效。但只能说明,我们不适合这方面的东西,却无损于这本书的价值。” “就好像医学教科书出版那么多年,但是能成为出色外科医生的人,终究还是万里挑一。” 关洛阳接过那几本书,道:“那就多谢了,如果行之有效的话,我也会酌情免除一部分的债务。” 姜司教授打了个哈哈,道:“那是最好啦,不过这本书里的内容,希望关老板不要随便外传,至少先通知我一下。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再会啊。” “放心,再见。” 送走他们父子两个之后,关洛阳拿着那几本书坐下,先略微翻了翻那几本笔记。 果然就只是姜司教授和他那位友人探讨的一些片段,里面的话题随着他们两个的联想,跳跃的范围很广泛,甚至有关于地方美食的一些篇幅,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琐碎了。 至于那本让姜司教授最重视的书,很明显并非原稿,是刚复印出来的,白纸黑字单面复印,用大的订书机装订起来。 复印出来的笔迹,依旧带着原作者工谨虬劲的风格,铁画银勾,字形偏瘦,极具风骨。 ——文以载道,图以叙情,学风听雨,澡雪精神,定中生慧,而能心意生光。 在这样的一段开篇语之后,就是写作者半文不白的自述式讲解。 “凡世间人所聚合之处,历史传承之下,必有文明,文明之中,必有自我修行之精要。 遍观全球,古老的修行法门,成千上万,乃至于可称作恒河沙数,不知多少淹没于历史潮浪之中,又多少蒙尘鄙弃,不复可见。 纵然有少许派别,流传长久,广为人知,修炼之后的最大功效,也不过是令心态常保年轻,养生调理而已,既不能百病不生,又不能力举铜鼎,实属肉体凡胎,与枯木同朽! 至于各教派历代先贤推测之中,所该具有的种种神通奇术,似乎更只是梦幻空花,虚妄荒诞之言。 直到五十年代,真灵机械,人体改造,虚无缥缈的修行,似乎得以焕发了新的生机,本来只是阐述于内心的种种精神修养,开始得到了形诸于外的契机。 除工业改革,机械跃升之外,吾等也有幸乘此潮流,以全真、正一、禅宗、程朱、陆王,乃至于音乐,围棋,书法,画艺,插花,茶艺等诸多国学高人交流,探讨精神,数次聚会,颇有所得。 秉承实事求是,不假不大不空的说法,诸多修养学说,皆可称作心意法门,共可分作三层境界。 分别称之为,定念如一,百物借势,虚空取神!” 关洛阳看到此处,神色略微振奋了一些,这分明是一本类似于秘籍的东西,难怪姜教授会把它跟教学资料相提并论。 他阅读的速度放缓了一些,仔细浏览字句。 接下来是对于这三层境界的介绍,分别用了一些类似于小寓言故事的东西,来解释三层境界的特点。 “第一层境界,定念如一。人脑,大小只在数寸之间,却统筹着人体这一方小天地,时时刻刻运转不休,其中奥妙,繁复无穷。 但人生一世,一分一毫所见之物,都在牵扯心神,于冥冥之中空耗脑力。 许多人自以为专注的状态,其实仍伴随着无数杂念的诞生与消灭,这些自身察觉不到的杂念,却会大大影响人的能力发挥。 宋朝末年的终南山中,有众多隐士,其中有道士王某,住的极为荒僻,出门不远就有一道悬崖,铁索悬桥,只是天长日久,悬桥锁链断了三根,仅余最后一根,王某若要出门,不得不绕行数里。 某日午后,数名友人来访,忽见王某起身,出茅屋直奔悬崖边,手提木桶,踏一根铁索,凌渡万丈悬崖,须臾之后,又提一桶泉水归来。友人惊叹拜服,王某豁然惊醒,对自己之前所做一无所知,再看那云雾缭绕的悬崖之下,冷汗津津,不敢向前半步。 后人探究,原来他是在梦游之中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心中仅存一念,方能履险不坠。 此般境界,可以视之为触及定念如一的门槛,但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仅沉迷于心中所见,不能查知外物,弊端极多。 又有古之神箭手,练习射箭技艺,取一枚铜钱,用细线悬于屋檐之下,相隔数十步,日日专注凝视,练到一眼看去,只觉铜钱大如车轮,轻易可以射中方孔,又能在射箭之时,耳听八方,对种种异样,皆无遗漏。 这般人,可视之为真正踏入定念如一的境界。” “第二层境界,百物借势。人乃凡俗之身,最高不过一丈,最重不过数百斤。 广袤天地之间,有无数胜于人体的宏伟意象、强盛事物,欲求非常之力,当以人心借取外物之势,步步融洽于己身,练假成真,化虚为实,终成自身妙力。 心意法门的第一层境界,纵是常人,也可求得,但第二层境界,却非有真灵机械,刺激脑力,开发心神,才能以真灵电能为媒介,将虚无之势,化作真实异力。 风林火山,枪炮车船,百兽神佛,都可以作为借势的对象。” “第三层境界,虚空取神。这一层境界,便如同人未出地月,却计算太阳系之外的景象,有理论的支撑,但无实际的验证。仅有些许推测记录于后,且留待将来。” 这三层境界的详细介绍,种种寓言,只占了这本笔记的前十张,后面五十多页的内容,才是真正价值所在。 著作者在后面详细讲述了,如何追求定念如一,百物借势这两种境界,针对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练习群体,都有对应的建议。 关洛阳仔细揣摩,等这本书看完的时候,已经快到天亮。 老安从二层的房间出来,见关洛阳在客厅之中沉思,也不曾打扰,轻手轻脚去买了早餐回来,又回自己房间里处理事务。 等到九点多钟,他听到客厅里动静,又开门下来。 关洛阳正在吃早餐,抬头看了他一眼。 “送外卖的那个事情,我已经拟好了一份计划。” 老安拿着文件在对面沙发坐下,略微有些兴奋的说道,“我最近查了一下,发现那些酒楼小吃店,有些确实会附带外卖的业务,但是,自己不开店,光送外卖的,居然一家也没有。我们要是转这个行当,很可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送外卖听起来寻常,可老安仔细查过之后才发现,要是运作的好的话,他们可能会在光送外卖这个行当里面,成为头一号招牌,那就是财源滚滚来呀。 当然,这个前提是宣传要到位,用人要勤勉,薪酬也要谈拢,不能让他们心生怨气,阳奉阴违,各方面的计划都不能出现太大的偏差,难度还是很大的。 关洛阳吃着早餐,听他把计划大致说了一遍,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之后,又道:“让你查的另一件事怎么样了?” 谈起这件事情,老安脸上的喜色不翼而飞,沉重道:“我打听到了,黑蜘蛛确实有个干爹,是陶朱集团的人。” 关洛阳扬眉道:“陶朱集团?” 新马港这片地方,帮派虽然多,但大多还都只是小打小闹,影响力,还局限在一两片街区。 那种真正能够影响新马经济的顶级帮派势力,就不多了,一共只有四个,陶朱集团正是其中之一。 这个集团发展到今天,已经是半黑半白的状态,明面上的不少部门负责人,身家都算干净,是常在媒体上出现的。 但暗地里,那些原本算是帮派干将的人物,才是掌握权力更大的人。 自那个姓范的龙头老大往下,有九人,早年绰号是五虎四骁,独孤豪,正是四骁之一。 “整个西南社区,是陶朱集团和社理会一块说了算的,不算他们公司里的普通职员,光是改造武者的数量,都早已经过百了。” 老安忧心忡忡的说道,“社长你干掉了独孤豪这个事情,绝对不能传扬出去,要不然还是直接毁尸灭迹吧。” 关洛阳淡淡说道:“你怕什么,战斗现场被我推海里了,尸体留在地下室,近期他们是不可能追查的出来的。只要我们几个别露破绽就行,你派几个能信得过的,盯着小姜那边,名义上就说是我想拉拢姜教授,提供一下保护。” 老安点点头:“知道了。” 关洛阳又说道:“招新人的事情就暂且由你负责,最后给我过个目,那一袋枪械,你把个时机,觉得稳当了,就配发到他们手上。” 老安惊讶道:“不是说我们以后转正经生意吗?” 关洛阳笑了一声:“哈,你这话说的,新马这个鬼地方,我看出门钓鱼都得带头盔,就是因为是正经人,送外卖才得带枪啊。” 用是不一定要用的,但送外卖到处走动,有时候吓唬吓唬别人,还是很有必要。 “另外,你除了忙生意上的事,顺便打听一下周边的帮派势力,到时候交给我。” “我这半个月里应该不会出门,除非人命攸关,否则不要打扰我。” 落下最后一句叮嘱,关洛阳带着那几本笔记,到了地下室去。 那些改造武者的尸体,都被收在箱子里面,堆放在地下室的角落,除此之外,地下室的空间还显得蛮空旷的,换气系统也很好。 幽静的环境,是练功的好地方。 “定念如一……” 这里的温度,调到了接近零摄氏度,关洛阳说话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己吐出的白气。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直接坐在了地面上,按照笔记上的方法,调节自己的状态。 中国的文字博大精深,这一个定字,就值得反复的咀嚼琢磨,定就是稳,也要静,要泰然,要放松。 一切镜上不染,水月尘埃。 姜司教授说,他挑选的那些杰出年轻人,在按照这上面的方法练习时,收效甚微,很多人甚至根本毫无成效。 那是因为最基础的一步,放空精神,而又摒除杂念,就能够难倒九成九的人。 但是,关洛阳在度过这一步的时候,轻松的就像是吹去面前的一朵薄云。 他是有这方面的基础的,义和团的神打催眠法门,本来就是探究、调动人的精神的一种学问。 定念如一,至少在初级阶段,和神打催眠,有很多的共通之处。 但神打催眠的上限很低,且失之于匠气,而定念如一,却有笔记上面更深,更多,更纯粹的后续篇章。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电力的消耗,维持着这个地下室里的低温。 关洛阳的呼吸越来越悠长,不用刻意,已经进入了练气大成的状态。 他的心灵在最初的平静之后,又一点点的开始凝聚,要纯净,不带杂念,甚至不带太强的目的性,让精神缓缓地集中起来。 就像是水面上一圈扩散开来的波纹,在触及到边界之后,顺其自然的回荡。 从波澜的中心,如同宝珠朝露的一滴空明,跃出水面。 紧闭的眼皮之下,关洛阳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无声无息的变化,渐渐从难以言述的地方,浸润到他的大脑。 他首先感受到了地下室里的气流,听到了空气里的微尘,然后从外而内,认清自己的衣物,皮相,进入到血肉。 浑身上下的肌肉,微不可查的运动,血液的奔行有声,内脏的蠕动和缓,身体里任何一点不协调的地方都逐渐退去。 他在对自己进行调整。 定念如一的标志,内视! 按照笔记里面的描述,常人在这一步,会从外而内,感受到自己的皮、肉、脏、骨,可是关洛阳体内,还有一样不属于这些东西的事物存在。 他看见了青铜色的热流,只是缓缓的流动,就已经带着萧狂无比的凌厉气质。 他看到这股热流,在自发的壮大,可在壮大的过程里却不免冲撞、榨取、伤害到其所经之处的血肉。 这种伤害真是微乎其微,关洛阳以前从来没有察觉过,此时有了定念如一的存在,他才终于得见。 细微的调整再次开始,心意的力量,去触及青色的热流,往日不受主观控制的青鸟元气,一点点的被打磨。 有了心意的调和,泾渭分明的肉身和青鸟元气,逐渐变得和谐起来,肉身承载着元气,元气刺激着肉身,于是以更强势的姿态,向其他的存在掠夺过去。 关洛阳手指甲上呈现出来的淡蓝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就算是那本笔记的作者,也不可能想到,定念如一这个只是作为基础的第一境界,在遇到来自其他世界的存在之后,居然可以发挥出远超预料的调和、吸收效果。 进入地下室之后的第十个小时,关洛阳就用掉了所有的太阳余晖药剂。 在第九支药剂扎下去后,不到一分钟,关洛阳便情不自禁的睁开了眼睛。 静坐在地的身子,忽然如幻影一般,在整个地下室里走了一圈。 无声无息中,关洛阳站回原地。 没有动用青鸟元气,他的速度却已经达到了之前最快的状态,更诡异的是,在整个过程里面,他身边没有发出半点风声。 直到关洛阳小心翼翼,专注且好奇的,如同一个孩童在玩弄泡沫,抬起一只右掌,扣中指轻轻一弹。 啵!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被约束的东西,因这一指惊破。 有风从他身上涌动,同时向四面八方吹开,混凝土地面上,细沙飘拂,次第露出八个脚印。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四练大成! 第七十五章 横扫四方 夏日的午后,一天里最炽热的时候,尤其是新马这种热带气候,沥青地面好像都被晒软了,汽车要是停在外面,车前盖能直接用来煎鸡蛋。 住宅之中,空调制冷的功率开到最大,发出低微的嗡鸣声。 在深居简出了几天之后,关洛阳收到了老安送来的资料。 一份新马港西南社区的地图,在客厅之中被摊开,各色的笔迹在地图上画出了一块块区域分布。 其中用朱红色圈出来的地方,就是神州结义社现在的地盘。 “我们周边的帮派势力比较复杂,大致可以分为五个派系。” 老安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道,“其中,东边的这两个派系,都是外地的商人,在来到新马之后,团结自保而产生的,一边的领头羊姓马,一边的领头羊姓杜,主要做的是一些赌场、妓馆的生意,对他们的地盘非常看重,但没有什么向外扩张的余力。” “马老头手底下人数比较少,小弟五六十,大约只有十来个枪手,但他和他老婆都是改造武者。另一个老杜,他自己是改造人,手底下亡命徒也多,但是跟巡查队之间关系不太好,巡查队那边有点故意针对他的意思。” 见关洛阳点头之后,老安的手指换了个方向点下,“我们的地盘北边,是锯齿帮。” “据说领头的那帮人,一开始是马戏团里出来的,干的活比较杂,买人手脚,盗猎,卖粉,拐孩子,名声最臭,好像还被上头的大佬敲打过。所以他们帮里保守估计有三个改造武者,四十多个枪手,经常出海,却也一直没能再扩大。” “南边是蓝巾帮,帮里大多是出海捕鱼的水手,帮着偷渡,自己改造一些低劣的枪械贩卖,算是势力最薄弱的一个,但他们本身也没多少油水好榨,别人懒得去动他们。” 关洛阳一边看地图,一边翻看手里的一些照片。 照片上的人就是这几个帮派的头领,有的则是拍下了他们常去的地方。 照片上的内容基本都记住之后,关洛阳发现,老安这一次的停顿,显得漫长了一些,于是主动抬头,投以疑惑的目光。 老安推了一下鼻梁上新配的那副金丝眼镜,声音迟疑缓慢的说道:“西南边,我也打听到了一些东西,但感觉有些地方很古怪,消息难辨真假。” 关洛阳道:“你先说。” 老安拿起笔,将西南边那块地盘又重新圈了一遍,说道:“西南边的这一伙人,没给自己的帮派起名字,就听说他们领头的,是四个结拜的弟兄,几年前从盟国那边过来的。” “这伙人的地盘比我们现有的还要小一些,我本来也没太在意,没想到一打听下来,他们居然是做军火买卖的。” 关洛阳也有些惊讶:“卖军火?” “是啊,走私军火为主,卖粉、强拆之类的多少都沾点,隐隐约约的,可能还有假钞的路子。领头的四个弟兄,可能都改造过。” 老安表情复杂,说道,“要是这些消息都是真的,那这帮人,真可以算得上是神通广大。闫雄、黑蜘蛛之类的,加起来也不可能顶得过他们,可这帮人跟黑蜘蛛的地盘本来靠的那么近,居然没把黑蜘蛛吞了,这就解释不通。” 关洛阳说道:“如果硬要解释呢?” 老安道:“硬要解释的话,要么他们看不上黑蜘蛛、闫雄的生意,可哪有人嫌钱多的?” “要么他们跟新马这里的什么大人物有过节,不敢妄动,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换个地方就好了,何必死咬在这里,本来就是外地来的,总不可能有什么乡土情节?” 老安百思不得其解,道,“总不至于,是他们领头人想要金盆洗手,不惹纷争了吧?哈!” 这最后一个假设,把他自己都给逗笑了。 别说那四兄弟的年纪正当壮年,不太可能想要隐退,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有这个念头,也应该先设法,把自己的家底洗白了,以后才好颐养天年。 但这伙人虽然不向外倾吞,可也没有半点把自己洗白的趋势啊。 关洛阳想了想,道:“倒是还有一个可能,可以合理的解释他们的实力和行为,不过……呵,那不重要,只要我们壮大起来了,自然会闯入更多人的视野,到时候局势必定会有变化,一些边边角角的东西,就不用在意了。” 在这个帮派林立的大环境里,所谓的义气,就算有,也往往只能在小范围里面存在,连接着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更多的还是利益。 帮派里的人跟别人打交道,最先就是要评估对方的价值。 而人,永远是活着的时候,价值才最大,只要他们一死,价值就会迅速的贬损。 关洛阳把手里的一沓照片扔出去,照片在空中散落开来,正面的图像,背面的人物资料,飘飘扬扬的落在大桌子上。 时间比较紧,老安能够查到的这一部分资料,最多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可只要看过了这一部分消息,这满空飞舞的,已经没有不该死的人了。 日落月升,关洛阳开始了一段昼伏夜出的生活。 黑夜里,他轻而易举的混入酒店,攀爬高楼,走过墙角走廊,将一道道或醒或睡的人影,变成死尸。 就算是当着那些帮派小弟的面行动,那些人的视力,也不足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如果有人把监控录像放慢十六倍,逐秒逐秒的查看,倒是有可能发现蛛丝马迹,但是这些人,根本没有那个机会了。 但凡是一个帮派的高层被清扫掉之后,很快,他们的势力就被吞并,基层的人有不少都被招揽,换了新的老大。 那些想要投奔其他帮派的骨干,也基本都会出现在巡查队的监狱里面,平时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巡查队员,一反常态的严防死守。 神州结义社已经通过最粗暴原始的手段,积累了一大批资产,招揽组织了律师团,打点上下,发钱办事。 巡查队平时能对那些帮派里的事情,视而不见,但真正有机会的话,他们也不介意让自己捞份外快,再多一些逮捕不法分子的成绩。 神州结义社势力扩张的速度,快得惊人,在不到一个月之内,社员的数量,就已经激增到了七百余人,附近上千户人家、商铺,都已经体会到了这种变化。 以前那些帮会子弟,是靠着特立独行的头发和叮叮当当的赘饰,不着四六的刺青,来彰显自己的不同。 现在他们的外貌形象,虽然还没能一下子扭转过来,却已经有了统一的袖套,打印着神州结义的醒目字体,平时也不再满大街的胡乱游荡,而是在各家商铺里驻守、帮忙。 哪怕其中很多人,还只是做做样子,可毕竟,跟从前的表现已经是截然不同。 又有人戴着同样的袖套,在大街小巷里,驮着外卖、货物,骑车穿行。 占据着西南近海处的那一伙人,又不是聋子、瞎子,自然不免被这种异常所惊动。 他们四个头领所在的那一栋别墅,花园,洋房,游泳池,连带算起来,占地近千平米,常备的安保就有十五个,个个都是背着冲锋枪,穿的是德国产的非牛顿流体防弹背心。 虽然这种防弹背心,只是五年前的货色,有点关系的帮派头目,都能给自己弄到一套,但直接给手底下小弟配上几十套的大手笔,附近恐怕也只有这么一家。 下午四点左右,巡逻的人换班,上一批人没急着走,聚在路口,点烟闲聊。 “待会儿还到黄金牡丹去逛逛?” “我才不去,那几个会所里的妞少了一大半,站场子的人倒是更多了,有个屁的意思。” “少了一大半?!什么时候的事,我有阵子没去了。” “也就最近吧,那边换了新老大,听说她们以前签的卖身契做废了,想做其他行当的,直接就能走,愿意留下的,也不用背那笔债,现在一个个都傲起来了,当是谁没见过光腚摇尾巴的时候。” “什么老大做这种傻犊子的事?” “鬼知道呢,听说势头很猛,地盘都快压到我们这边来了。” 别墅二楼的客厅里,老四白狼站在大落地窗前,嘴里叼了根雪茄,吞云吐雾,看着花园里的那帮手下。 “老大,连他们都知道神州结义社的地盘快压到我们这边了,我们再也不给点反应,说不过去了吧。” 白狼的三个结义兄长,此刻都在这大厅里面。 老大王青,方面孔,银白须,黑发梳着个大背头,只穿了件深蓝色衬衫,坐在长沙发上,手里盘着铁核桃。 老二魏冷波,面相年轻的很,手长脚长,缩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的画面。 老三秦德利,虎背熊腰,头上只留了层发茬,背心短裤,在大厅另一边的落地窗前打沙包。 新马最大尺码的红色拳套,套在钢铁的双臂之上,把九百公斤的沙包,打的像灌水的塑料瓶一样,飞快的晃来晃去。 听到白狼的话,王青好像才从一场深沉的思考中醒来,道:“是得给点反应,老四,明天你带一队人,上门跟他谈谈吧。” 白狼嘴上的雪茄动了动:“怎么谈,他们吞并其他帮派的手段可够野的,我们直接上门,只怕谈不出什么好来。” 王青皱着眉:“独孤豪的下落还没弄清楚,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最好是不要节外生枝,大不了割点地盘给他们,态度软一点,暂时安抚住,反正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魏冷波开口说道:“范家的太子爷快成年了,五虎四骁里,其他人都有了动作,独孤豪已经确定了偏向我们这边,没道理在这时候跟我们玩失踪。” 王青说道:“你的意思是,独孤豪不是在故弄玄虚,想在我们会长面前抬身价,而是他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能脱身?” “八九不离十。” 魏冷波继续分析,“独孤豪的手下最近有点躁动,恐怕是真不知道他们老大去了哪里,陶朱集团的云老二那边,却派了人盯住他们。五虎里头,云老二这个笑面虎是出了名的,保不齐就是他对独孤豪下了黑手。” 王青脸上微微一惊:“云老二现在就跟别人翻脸,那就是他做出头鸟啊,他能有这个魄力?但是,要真是他干的,肯定还有后手……” “神州结义社。” 王青和魏冷波对视了一眼,前者恍然,后者沉冷地说出同一个名字。 神州结义社做事太肆无忌惮了,他们那个社长,像个鬼影子一样,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却能有这样的本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倚仗的。 要是他们背后是笑面虎云又白,那就说得通了。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王青越想越是笃定:“连成年礼都没等到,就先对独孤豪翻脸,又放出这个神州结义社来搅浑水,混淆视听。嘶,这份魄力,可跟他往日的谨慎圆滑大不相同,看来,会长他们都太低估云老二了。” 魏冷波提醒道:“还不止。神州结义社的那几条新规矩,哪还像个帮派?云又白一定是跟社理会有了新的默契,才会示意手底下的人这么搞。” 王青颔首道:“这个消息,我们可得早点报告回去,老二,你去打个电话吧。” 魏冷波答应了一声,起身去打了一个通往东加里曼盟国的电话。 简略地把他们的推断汇报过去之后,魏冷波等了一会儿,忽然神情一振,挺直腰杆说道:“会长!”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其他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汇聚过去。 魏冷波打开了免提,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粗略刚硬的声线。 “我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了,独孤豪栽了,那就换一个。云老二这两手决断,玩的够险够硬,我还真得多看重他几分,既然他弄出这个神州结义社来,那你们四个就一块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好,那我们晚上……” “晚上干什么?趁现在太阳没落山,立刻就过去,几年没见,我也有点想在新闻上看见你们了。” 王青走到电话旁边,接话道:“会长,这个招呼怎么打?” “把他们社长住的地方炸了,然后你们四个,就到陶朱集团去给我投案自首。机灵点,可别让我听到你们四个有谁直接交代在……” 话筒里的声音被打断时,电子音含混振动的滋啦了几下,忽然变成了一声刺耳的蜂鸣,电话上冒出了一股青烟。 四兄弟脸色同时一变。 “电磁震爆机!” 白狼一拳砸碎了落地窗,对下面的帮众大喊道,“去枪械库,换枪。” 不分敌我的电磁干扰装置,笼罩了大半个别墅,负责巡逻的帮众,手中枪械都闪出忽明忽暗的电火花,纷纷往枪械库的方向跑去。 物以稀为贵,威力能赶得上电力步枪的火药枪械,属于少数兵工厂才能出产的紧俏货色,四兄弟他们这里虽然有一批,却没有发给手下日常用的意思。 破裂的落地窗后面,白狼视线一抬,就看见了远远的围墙上,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手里提着形似音响的物件,正是只有在黑市里才能拍到的小型电磁震爆机,不说机器本身的价格,光是一个能用来启动的电源匣,都至少要五万美金。 “唉,烧钱打架,就是得速战速决啊。” 嘭!!! 本就破损的落地窗,再一次被震碎。 白狼的身体弓起来,飞了出去。 关洛阳踏入别墅的二楼,把手里的机器放在身后的地面上,笑着说道:“我估摸着你们也该有动作了,所以干脆抢先来拜访,你们,谁先上路?” 第七十六章 周天入微,日落序幕 王青扶起白狼的身体,四兄弟里面这个最悍勇,平时也最多负责跟外面做生意的小弟,这时候已经脸色惨淡,七窍里面都有血迹涌出来。 他胸口深深的凹陷下去,血水涌满了那个凹坑,染遍上半身,眼珠子来得及略微转了转,直勾勾的看了王青一眼,便一歪头,断绝了生息。 “四弟!!” 王青猛回首望去。 来者出手就是绝命的一招,一点余地都不留,就是奔着这一招打死白狼的目的去的。 这个人他们也都有印象,神州结义社那个声名鹊起的社长,关洛阳,之前在他们的推断中,属于云老二暗子的人物。 魏冷波怒吼道:“你居然敢下这种毒手,云又白是疯了吗?” 他喊出声的同时,目光飞快的从关洛阳身边擦过,在落地窗那边的围墙上下扫动,却没有见到更多的人影。 ‘只有一个?!’ 嘎嘣!!!! 老大老二都答非所问,巨大的金属断裂声响,成为了在场的人中,对关洛阳的第一个回应。 那是秦德利的一记扫腿,踢飞了他面前那九百公斤的沙包,连接着沙包和天花板的铁链,足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也在这一踢之下,直接崩断。 天花板上,被拽出了一个汤碗大小的缺口,崩裂的混凝土里面,粗大的钢筋都裸露出来一截。 体积足足有两个电冰箱捆在一起那么大的沙包,飞过了整个大厅,从大厅中间的沙发茶几上空掠过,带着一股狂风,撞向关洛阳。 这个沙包的冲击力,不亚于一个四人满座的轿车,以时速六十公里,踩油门冲撞过来。 要是放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遇到这种力度的攻击,关洛阳的第一反应绝对是避开。 不是说三练大成的人不能接,而是没必要,倘若出手接下来,定会对身形造成一点阻滞,在面对围攻的时候,这种阻滞,就很有可能变成破绽。 但是今天,他仅仅是左手往前一伸,一抹,遮蔽了他整个视野的沉重、庞大的沙包,就像是撞在了汹涌澎湃的海底暗流之中,被轻易的拨转。 再随着他右手一推,逆向弯折的沙包,就以离地半尺的高度,直撞回去。 以这个沙包的自重、材质,也承受不了如此剧烈的方向变化,在被关洛阳右掌推中的时候,表面就迸现出了许多裂缝,露出内层的金属光泽。 这个沙包,最里面装的是铁沙,外面有一层延展性极好的金属皮膜裹住,外面套了塑料纸和纱布,然后再裹了30毫米厚的人造革,要点就是一个结实耐操。 可就在被关洛阳推得反撞回去的刹那,两道狭长柔韧的银光,从天花板扫过,先后劈在了这个沙包上面。 两道银光的落点,重叠在一条轨迹上,大沙包被竖着劈成两半,登时铁砂飞溅,有少量的铁屑,还吸附到了那两抹银光之上。 那是从王青的机械臂掌心之中,延伸出来的两条长鞭,每一条长鞭都是用六十根金属丝绞合而成,表面布有肉眼不可见的锯齿。 在真灵电能的驱动之下,这两条长鞭,如果用来抽打一般的轿车、货车,撕裂车门,抽爆轮胎,就像用刀砍瓦楞纸箱一样轻松。 这,是真正曾经用在战场上的真灵机械,俄国人最偏爱的战斗型号,足以跟锯斧型、钉锤型并列。 但是因为操控长鞭所需要消耗的真灵电能太多,一旦释放出这两条鞭索,五分钟之后,使用者就可能出现头晕、干呕、力竭的症状。 四弟的死亡,让王青没有心思去顾及太多,一出手就释放出了自己的底牌。 银光飞舞,在空中抖出大潮浪似的弧线,鞭梢撕裂空气,斩切下去。 两条鞭索扫向不同方位,就算关洛阳闪的过去,被他放在身后的电磁震爆机,也会暴露在鞭索的利刃之下。 “还老四的命来。” 关洛阳身子往下一压,隐约像个弓箭步,手掌平抬在身前,如同攻城锤一般,直推出去。 罗汉拳里的罗汉推闸,可谓是拳法里的基本功,用的就是一股冲劲,只追求一招打出去之后,手臂要直,劲要向前冲,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学上十几分钟,也能把这一招打得像模像样。 但这个基本功今天在关洛阳身上用出来,却变成了一招神鬼莫测的闪击。 魏冷波分明看见两条鞭索,在破碎的落地窗前,交错剪开了那个人的身体,下一刻,就发现那只是一道留在原地的幻影。 长鞭交错之后,还来不及变向抽打下方的电磁震爆机。 敌人的真身,已经到了大哥王青面前,一掌推在了他胸膛上。 魏冷波发出了尖利的惊喝。 他见过他们会长用整个身体撞破音障,轰爆空气的一幕,清晰的记得,那一刹那之后的声响,简直就像是天上打了个炸雷。 一声霹雳之后,还有余韵滚滚。 而眼前这个人表现出来的移动速度,只怕已经直追当初他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却是悄然无声,似乎只有一阵微风。 这根本是违背了常识的现象。 这一点,就是关洛阳达到了四练大成的境界之后,才触摸到的一种特质。 练筋的力量支撑,练骨的低频发力,练皮的敏锐感知,加上练气大成之后,内外一体,浑然不分的节奏把控,使得关洛阳可以在移动的过程中,将所有触及到他体表的气流,都带入自己的节奏。 空气也是有自身频率的,一般人运动的时候,身体的频率跟空气不可能做到一致,就只有用强硬的力量来排开。 而如果做到关洛阳这种程度的话,由他自己来把握着周围的节奏,就能够让自身跟空气形成一种共鸣,达到悄然穿梭的效果。 这种境界,在各家的拳经典谱之中,虽无实例,却也曾经有所推测。 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以游于无穷,抟风雷而成周天,握微尘以立道场。 身外三尺,周天道场。 关洛阳手掌推到了王青身上的那一刻,身子周围的气流,忽然爆发,滚滚气浪,吹翻了沙发,掀起了茶几上的诸多杂物,甚至连白狼的尸体都再度卷起。 王青、白狼,加上满天杂物,都裹在这股强劲的气流里面,一起撞向秦德利。 三尺道场,能把风雷化作无声,自然也能反过来,从无声之中乍起惊雷。 大厅中心地带的物件,几乎被这股气流一扫而空,电视机的屏幕,都被迸射的果盘,嵌入其中。 魏冷波被吹得向后倒退,双手手腕一抬,十根手指的第一指节,几乎是不分先后的激射出去。 在真灵机械里面添加发射类的装置,会大大的减损真灵机械的耐久性,是很得不偿失的一种行为。 但是魏冷波是他们这伙人里的智囊、会计,他不缺那个定期去维护的钱。 这十根手指内部,镶嵌的是永久性的磁化金属,通过电磁感应的运作,激射出去的时候,没有一般电力枪械子弹出膛的声响,速度却不逊于新马港巡查队的制式手枪。 初速度超过三百米每秒的指节,重量更达到制式手枪的子弹的2.3倍。 但在这十根指节射出去之后,魏冷波的眼睛,突然发现关洛阳的右手变了位置,五指收拢,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有极细的金属丝线,从他的指缝之间延伸出来,另一端连在魏冷波的双掌上。 这种金属丝线原本的作用,是魏冷波预计到,假如十根指节打空,钉入其他固定物体上,丝线还可以为他提供额外的行动助力,或者,直接以这种丝线,去切割敌人的身体。 可是现在,十根丝线的另一端都聚拢在关洛阳手里,也就意味着。 ——他抓住了那十颗子弹一样的指节。 这是直觉,预判,体能结合在一起的奇迹。 魏冷波眼皮轮廓放大,瞳孔猛缩,悲伤、恐惧、惊骇之类的情绪混杂碰撞,骤然醒觉过来。 他们之前的猜测必然是错的,云老二要是能暗中培养出这样的手下,他早就不可能待在五虎四骁的老二这种位置上了。 关洛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亢奋无声的一笑,露出细密整齐的牙齿,右手一挥,十根金属指节散射回去,打在魏冷波身上,使他的身体猛然晃了数下,溅开血花、火花,倒地不起。 这时候,秦德利刚拨开杂物,按下他两个结义兄弟的尸体,一转眼,他二哥也没了。 破碎的落地窗那里,电磁震爆机,依然在发出一波波的干扰冲击,被劈开的沙包,散落满地的铁砂,因之微微颤抖,碎小的铁屑在跳动。 秦德利没有怒吼,只是脸颊两侧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脖子上和额头上也渐渐绷起青色的血管。 他双拳往胸前一碰,大号的拳套就被击碎,露出崭然如新的银白色金属双手。 四兄弟里面,秦德利的双臂是变化最少的,但他这双手的维修周期,却比魏冷波和王青都要短。 因为他几乎时时刻刻的都在挥拳。 改造武者的战斗能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真灵机械的水准,即使是要锻炼战斗的技术,也很少有人会选择这种极其复古,枯燥乏味的拳击式锻炼。 但是,“让他练”这个命令,是他们的会长说的,所以王青等人,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行为。 而事实也证明,这种只会磨损关节和拳面涂层的锻炼,居然真的为秦德利带来了机械以外的提升。 “百分之四十。” 秦德利忽然开口,说起一段好像跟眼前场景无关的话,“四年前,我挑战了会长,他对我说,我以这样专注的程度,锻炼十年以后,可以追上那个时候的他。” 关洛阳道:“哦?你是在威吓我吗,但连你们会长的名字都不说,这种威吓,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秦德利摇了摇头:“我可能打不过你,所以只是想让这件事被你知道。至少死之前,我要让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毕竟……” “我已经为这件事做了一千三百九十天,一千三百九十天……” 他的神色变得古怪,茫然,像在反问,又在自问,“一千三百九十天,真的只有四年前的百分之四十吗?” 轰!!!! 瓷砖崩裂,混凝土下陷,钢筋弯曲。 秦德利在尚显茫然的时候,发动了攻击。 他情绪里的那一点茫然,完全无损于这一份攻击的刚猛。 在他踏步挥拳向前的时候,一个巍峨高大的幻影,似真似幻的浮现出来。 下为青石,上为冰雪的高山,茫茫然的雪白里面,无知无觉的从顶点滚落下来的一块巨石。 雪白的巨石,跟秦德利的拳头汇聚在一起。 关洛阳眼中神采一振,翻掌如抬碑,手掌带着如同石碑抽过空气的沉闷响声,向上一推,撞在了秦德利劈下来的那一拳上。 打独孤豪的时候,他不敢冒那个险,但是现在,他想体验一回、适应一下被这种气势直接冲击的感觉。 一声一声闷雷轰铁的响动,在二楼的大厅里面,气浪层层散开。 秦德利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愚笨老牛,一次次的挥尽自己的力量,真灵电能从他的大脑意识中奔行出来,推动着他的拳头,挥洒着他的攻击。 关洛阳稳扎稳打的硬接了他十几拳之后,耳朵微微一动,听到枪械库那边,有嘈杂的脚步往这边赶来。 他也体验够了,呼吸一转,化掌为拳,白驹过隙之间,以拳对拳,跟秦德利连碰了五拳,前两拳拼回了气势,后三拳反打的秦德利连退了三大步。 喀!!! 秦德利再要抬手的刹那,右手的小臂,忽然像双截棍一样折了出去,破损的零件弹开,手肘的位置,只剩下密集的电线相连。 机械结构的肘关节,在之前的对拼之中已承受极大的负荷,又被关洛阳这几拳的崩劲,刻意的震荡破坏。 关洛阳的拳头崩开气流,吹面生疼,打向秦德利的脸,在风声之中,停在了他的鼻尖。 “你们会长是谁?” 秦德利动了动左臂,咔吧一声,左臂的肘关节也已经松脱:“他不是新马港的人。” “猜到了,名字呢?” “雁度。” “原来是他。” 关洛阳点了点头,手上最后一寸劲刚要吐出去,秦德利却先他一步,一仰一俯,用额头撞在了他拳头上。 这一撞的力道,倾尽了他的所有,撞上去的时候,甚至听到了他自己颈骨和额头受损的声音。 他的头部根本没有机械改造的保护,这样撞上去,形同找死。 一撞之下,秦德利的身体,就因为反作用力往后弹开,砸在地上。 但关洛阳整个身子,却被撞得后移出去半步,有些吃惊的抬起手来,他的拳头表面,一层层的冰霜之色覆盖,正在迅速的凝结成厚厚的冰壳。 直到这淬寒的冰,大如足球一般,才停止了增长。 关洛阳五指在其中缓缓发力,一点点的撑裂了冰块,最后两半冰壳从手上滑落,砸在地上,沉重的像是两块合金。 他凝视着那冰块,低声说道:“你们的威胁程度,跟其他那几个帮派,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我把你们放在最后这个选择,果然没错啊。” 独孤豪和他手底下那三个,要是碰上了这四兄弟,最后活着的那一方,还真就未必会是独孤豪。 不过,独孤豪真正的势力,也远不止他那天带在身边的寥寥数人。 秦德利弥留之际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好本事……西南这里要乱了……你要是能闯过去,就会遇到我们的会长,遇到那个、那个……” “自大该死的混蛋!!!” 他身子猛然一挺,凶狠无比的喊出了这句话,但没能挺坐起来,就又倒了下去,哈哈哈哈的传出笑声。 “你迟早要下来陪我们的。” 窗外的夕阳还在,但秦德利的眼皮已逐渐撑不动了,只以为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千三百九十一……” 秦德利也不知道,他说最后那几句话的时候,关洛阳根本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电磁震爆机可是很费钱的,关洛阳正忙着在时限内,彻底平定这个地方的局势。 等这一天的夕阳,真正落下的时候,神州结义社,终于真正惊动了本已暗潮汹涌的西南格局。 陶朱集团、社理会,明的暗的,那些本来已经存在的资料情报,又匆匆添上了新的一款,往更重要的人物桌案上传递。 第七十七章 西南社区,陶朱麾下 新马港的西南社区,比较出名的建筑物,除了新马港大学之外,另一个一定要提的,必然是陶朱集团的那栋大楼。 陶朱大厦,分为60层,高度接近300米。 整个新马港原本自然地形最高的地方——放马山,高度也只有162米,差不多只能抵到这栋大楼的半腰。 这栋大楼的顶层,就是陶朱集团董事长范不愁,平时办公、会客,休闲娱乐的区域。 具体来说的话,就是分为办公室,会客厅,棋牌室,3D影区,还有占了顶层一半面积的根雕大厅。 根雕是范不愁的个人爱好,根雕大厅里面,有二十个展示台,六个展示柜。 利用树根、竹根、树瘤,顺着自然的纹理,雕刻出来的种种器具,都在静谧柔和的光线之中,展现着它们各自的魅力。 小的,有杖头、笔筒、佛柄、抓背、烟斗,大的,有虎踞龙盘,弥勒抱财,观音送子,吕洞宾醉酒举杯等等。 这里的展示品里,也有几件是范不愁自己雕的,他最近更动了心思,要雕出一尊虎头龙身的神兽辟邪来。 “根雕这个东西,首先就是要讲究一个顺其自然,别具匠心,反而要放在第二了。要顺着原有的纹理做修整,这些树根本身的形态就非常重要,好材料可遇而不可求啊。” 范不愁手里拿着小锉刀,边在半成品的根雕上修饰,嘴里一边还念叨着。 偌大一个根雕大厅里面,旁观他手艺,听他训诫的,只有一个人,是个短发西服的少年,他的儿子,范敏之。 作为西南帮派的龙头老大,范不愁这一生,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但是子嗣不丰,只在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儿,后来还病逝了,直到五十岁,才又有了一个儿子。 所以,今日的范不愁已经白发苍苍,范敏之,却还不到十八周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给不知情的人看来,更像是一对祖孙。 “根雕里的神兽辟邪,不但是虎头龙身,还要在四足雕上蛇、雀、蛙、蝉之类的纹样,要各具动势,对材料本身的要求,实在太高。” “独你云二哥,能给我找来这样的好物件,真可谓是孝心可嘉。” 听到这里,范敏之终于开口:“云二哥对爸,绝对是忠诚不二,可惜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范不愁眼睛不离根雕,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范敏芝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喜欢。” “唉,你是新人,他是旧人,你们彼此之间有些矛盾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你也快要成年了,一个人成了年之后,这不喜欢三个字的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范不愁平和着说道,“那你喜欢帮派的手段吗?” 范敏之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微笑:“我很适应。” 范不愁瞧了他一眼,道:“你八岁开始,我就把道上的事情一件件做给你看,又叫你亲手去干。那时候是想着,道上如狼似虎,你要比他们更凶更恶,总不会错。” “可是一晃眼十年过去,新马的局势,快要有变化了,你也得跟着变一变。” 范敏之恭敬道:“我知道,爸你说我要怎么样,我一定做好。” “不是我要你怎么做,是这个时局。” 范不愁谆谆教诲,“前些年新马的局势不稳,这片地方就是我们的快活林,极乐池,帮派行事如鱼得水,社理会的人,能从我们这儿弄到钱,上上下下,就得看我们的脸色。” “但是近几年,新马缓过气来了,经济要有新的发展,帮派那一套就要落伍了。不是说社理会的人,都突然想当好人,而是说,太多帮派的存在,妨碍到他们捞更多的钱了。” 范敏之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从小就没上过什么正经的学校,但是有他父亲给他请的家教,要学的东西,比正常上学的,多了太多。 别看他才十七岁,可各方面经济的动向,也自然有人时刻关注着,汇报给他。 从近几年的局势来看,新马的经济繁荣程度,要想有一个大发展,首要的,就是得打压帮派的生存空间。 “所以我们四个老家伙,这两年也已经有了彻底转型的准备,但我们毕竟老了,有些事,还得是有活力的新生代来做。” 范不愁继续说道,“我这边,自然只有交给你和你姐夫,你的成年礼,就是你正式亮相的时候,当然,在此之前,你得给我一份答卷。” 这就是指定自己的接班人了,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真正听到这话从范不愁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范敏之依旧克制不住的,从心底里窜出来一阵战栗般的兴奋。 陶朱集团明面上的员工,不过几千人,暗地里直接掌握的武装力量,持枪者也就千人左右,改造武者百余人。 但是,新马这里的帮派局势,上下壁垒分明,像陶朱集团这种顶级帮派,有必要的时候,层层调动下去,整个西南社区十几万的帮派分子动向,都会被他们支配。 整个新马的局势导向,都要算上他们一份。 就算那些人实际上不会全部都服膺,就算要转型,不免有些损失,这份权力,依旧令人心上眼里都炽热。 范敏之回应道:“什么答卷,是要我管的那份资产出新成绩,还是我管的那一部分……” “不只是你现在管的。” 范不愁放下了小锉刀,直起腰来,真心实意的叹了一声,道,“我是要转变,但手底下有些人,有的是习惯了以前的帮派作风,有的是未必乐于你挑大梁,总不免要跳脚的。” “阿豪上个月就该回来,到现在都没来见我,生疏了呀。又白、飞燕,又都活络的很,太活跃了。你在成年礼之前就要告诉我,你准备拉拢哪一批,打压哪一批,到了那一天,你要摆明他们的立场,算作给我的答卷。” 范敏之神色凛然,沉重缓慢地应了一声。 范不愁负手而立,端详着半成品的根雕。 辟邪的头部,直对着他的面门。 沉默片刻之后,范不愁拿起一把小斧,与木头的纹理呈四十五度角,将辟邪足下的一块赘余木根,一斧斩去。 “也不一定要是立场,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就用某些人的下场给为父做答卷。” 下场这两个字,范不愁说的有些轻,听在范敏之耳里却很重。 “去吧。” “爸爸再见。” 范敏之敬畏有礼的退出了根雕大厅。 天空上一阵云,扰过了太阳,玻璃幕墙外透进来的光线,微微偏转。 范不愁放下斧头,仔细看去。 他的双手,是看起来与正常年轻人血肉无异的仿生式真灵机械,有弹性,有指纹,甚至有毛孔,不愧于昂贵的价格。 但是在触感、手感上,依靠仿生皮肤下密布的传感器带来的反馈,终究是不如真正的人手。 他刚才那一斧头,角度偏了少许,斩去赘余之后,木雕上留下了一点细不可查的裂纹。 “可惜了。” 范不愁在根雕辟邪的头上弹了一指头。 硬木的半成品根雕,从头部开始垮了下来、塌了下来,直到整个半人大小的根雕,都塌成了工作台上的一摊木屑。 范不愁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 范敏之离开了根雕大厅之后,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很快收到了回信,眼睛里就酝酿起了笑意,坐电梯来到了陶朱大厦的三十六层。 新马这里风水盛行,很多人都是有点迷信的,财务总监的办公室定在三十六层,就是取六六大顺的意思。 范敏之与这一层的诸多工作人员擦肩而过,绕过走廊,来到挂着财务总监牌子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进来。” 范敏之开门进去,顺手反锁,又拉上了办公室的百叶窗。 办公桌后面,一个穿着工作套装的盘发美人,正漫不经心的涂着指甲油,抬眼看过来。 范敏之绕过了办公桌,自然的跪在了真皮座椅旁边,双手抱住了美人只穿着丝袜的那一双长腿。 “燕子姐姐,我想你了。” 四骁之一的郎飞燕,轻巧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住范敏之的额头,低笑道:“怎么这么亢奋?到底是遇到什么好事,还不肯在短信里说?” “待会儿再说嘛……” 范敏之的声音渐渐含糊起来。 有人到办公室外敲门,敲了三声没有回应,就知趣的退开。 谁都知道,郎飞燕的脾气不好,要是为一些小事打扰了她,绝对会迎来一段痛苦的生活。 隔音很好的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半个小时后,范敏之坐在椅子上,胸口被踹了一脚,滑出去一段距离。 郎飞燕领口散开,丝袜褪到了小腿,坐在桌上掏出化妆镜补着妆容,带着点嘶哑说道:“不知足的小鬼,你今天太大胆了。” “因为老头今天算是给了我承诺了。” 范敏之笑着把在根雕大厅里的对话简述了一遍。 郎飞燕左边的眉毛提了一提,懒散道:“哦,那看来我一定是要被给个下场的旧人了。” 范敏之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走到她身边,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呢,我以后是要和燕子姐结婚,你说要对付谁,我就对付谁。” “小蠢货。” 郎飞燕娇笑着低骂了一声,“还用说吗,云老二是最不可能服你的人。” 范敏之发狠道:“没错,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第一个就先对付他。” “对付他也得有策略,独孤豪最近不知道搞什么鬼,弄不好是在哪翻船了,手底下不太安宁,云老二可能有心动一动他盘子里的肉,这是个机会。” 郎飞燕整理了妆容之后,又恢复了冷艳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翻了一下钥匙,从抽屉里拿出遥控器,投影仪被打开。 办公室对面的小荧幕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一张张图片换过去,都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地方的照片。 范敏之饱含怨气道:“姐姐收藏这么多其他男人的照片,还是个俊朗小生,是要喜新厌旧了吗?” 郎飞燕都懒得看他,哑声道:“你要真这么蠢,那我真是瞎了眼,就当被狗咬过几回,滚吧。” “姐姐别发脾气。” 范敏之连忙抓住她的手,收了调笑的心思,转头说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义顺区那边,一个新兴的小帮派头子。” “小帮派头子,呵!” 郎飞燕用遥控器抵着下巴,轻轻一笑,“雁度手底下,几年前插在海边的那拨人,被他给灭了。” “据消息说,是一个人灭了魏冷波他们四兄弟,我查他,最早只能查到他是从香港过来的,仿生机械,华人,啧啧,这可是条过江龙啊。” ……………… “老话讲的好,龙不与蛇居嘛,这么条小龙,跟他身边那帮货色混在一起,怎么搞得好帮派呢?” 一栋别墅花园之中,五虎四骁,排行老二的云又白,把一沓资料丢在凉亭的石桌上。 他那茂密的头发梳理整齐,留了一把连到耳际的短须,穿了身宽松的红色对襟唐装,前门襟七颗葡萄纽扣,招牌式的豪气大笑了两声。 “道远,你帮我去接触接触他,态度可以好点,拉到我们这边吧。” 陶朱集团的五虎,刘惊堂,云又白,古道远,胡不喜,高大才。 除了范不愁的女婿刘惊堂,其他三个,十几年来,都已经渐渐被云又白笼络。 古道远西装革履,眼镜耳机,四十多岁,收了那一沓资料,翻看一遍,就点了点头,出门坐车往神州结义社的地盘去了。 第七十八章 纷至沓来,一丘之貉 “要我加入,有什么好处呢?” 院子里,四季常青的植物在花圃之中健旺生长,花朵顶置于其中,添了几抹紫红粉白的色彩。 一张大理石桌面的圆桌,放在院中,关洛阳和古道远各坐在一边。 老安陪在关洛阳身后,古道远背后,也站着两个肃容的保镖。 古道远上门之后,只是几句简短的介绍,便已开门见山,表示出招揽的意思。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最大的好处啊。” 古道远脸上的笑容很淡,恰到好处,说道,“我们要招揽人才,也属于一种投资,为了不亏本,来之前,肯定要对关先生有一定的了解。” “据我所知,关先生有大志气,够果断,有勇力,来这里没多久,就已经打下这么一片基业,实属难得了。” “不过开创容易守成难,这个社会,要保住一份基业,良好的经营下去,需要各方各面的人才,在这个上面,关先生好像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 关洛阳坦然道:“不错,我手底下基层人员不少,但还缺一些能管理,善于经营的,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基层人员也可以培养选拔,起到领导管理的作用。” “再说新马这些年,也有不少被埋没的人才就要贴出招聘的告示,应该不愁没人来吧。” 他这番话,堵了古道远的话头,古道远笑容不改,依旧是一副商人口吻,又说道:“关先生初来乍到,在这方面可能太乐观了。” “人才也是资源,黑白两道,各种资源本身就都被占的差不多了,关先生要想继续发展,除了硬等,就只有延续你之前的风格,吞并,硬抢。” “可是你现在人数虽多,改造武者,却好像就只有你一个,要守这片地盘,已经不容易,再想吞并,只怕就要碰到些真正的铁壁。” 关洛阳垂眸,喝了口茶。 古道远把这视为他动摇的表现,微笑道:“关先生绝不是愚钝的人,只要冷静想想,自然明白。西南社区这边,你的发展已经快要触到一个界限了,再往上,就必然要加入陶朱集团的行列。” 他缓和了语气,“我知道,像关先生这样的人才,肯定不愿意当人家手下,但你不要用老思想来看现代社会,我们招揽你,不是要你当手下,而是合作伙伴,大家互惠互利,一起赚大钱,又有什么不好?” 关洛阳一笑:“这么说,你们能代表陶朱集团?” 古道远淡然自若的回道:“以陶朱集团的规模,要说我们能全权代表,那是假话。但是以我、以我们总经理云又白这些人来说,我们绝对是集团内部,最有诚意,最能容人的一系了。” 关洛阳摸着茶杯,沉吟不语。 古道远又说道:“关先生不用有压力,我们只是来给你这个建议,接下来自然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你可以了解一下我们的实力。” “三天的时间考虑怎么样?三天之后我会再来,希望到时候,我们已经是可以共进晚餐的关系。” 说罢,古道远就道别了。 老安送他们出了院子,回来之后,忧心忡忡地说道:“社长,你在我们的地盘里禁了那些东西,可要是加入了他们,那些东西肯定还得重新流通起来,要是不加入他们,只怕我们扛不住啊。” “你急什么?” 关洛阳打了个哈欠,身体歪斜了一点,左手撑着脸侧,靠在桌子上,右手随意的敲着茶杯,道,“改造手术的人选,准备的怎么样了?” “能做手术的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愿意被改造的,我也已经挑选出了素质最好的几个,名单和他们详细资料在客厅里。” 老安说道,“不过,真灵机械还没到位。” 关洛阳说道:“那些缴获的真灵机械,我还得用几天,这阵子,就让他们吃好睡好,调节身体,做好准备。” 老安点点头,看见关洛阳疲倦的样子,心中有点疑惑。 他回忆了一下,发现自从认识关洛阳以来,好像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都是神采奕奕的。 唯独干掉了魏冷波那群人之后,到今天早上再见面,就有点疲惫不振,刚才跟古道远聊天都是强提精神的。 “社长,要不然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我不是因为睡眠不足。” 关洛阳随意的摆摆手,说道,“更何况,肯定还得有其他人上门,我就直接坐这儿休息吧,也省得进房间再出来。” 没有等太久,刚吃过午饭,就又有几辆车成一列,停在了关洛阳家门外。 守门的保安连忙上前迎接,车上下来的,却是巡查队的人,来为神州结义社的基业扩张而道贺,也隐隐有些试探动向的意思,最后约定过几天聚会宴饮。 关洛阳随便把他们应付过去,没过多久,迎来了第三波客人。 这个客人最年轻,可是上门的见面礼,却最非同一般,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老安接过文件一看,惊的声音都尖了一点:“陶朱眼镜百分之三的股份?” 在合法的范围里面,眼镜,手机,房地产,可以说是当今三大暴利行业。 陶朱集团涉及的领域比较广,虽然在全球范围的眼镜行业,算不上什么巨头,但在新马的西南社区,也可以说是,几乎垄断了这方面的生意。 老安自己脸上那副眼镜,还是在陶朱眼镜店里买的,这百分之三的股权,不可谓不惊人。 他再看那个石桌对面带着稚气的年轻人时,眼神已经截然不同。 关洛阳却从他手里把文件抽过去,道:“无功不受禄,我们初次见面,收这样的礼,不太合适吧。” 范敏之一副开朗高中生的模样,道:“怎么能叫无功不受禄呢?关老哥,我听说你的事迹之后,可是非常佩服你的。” “其实,我也早就看那些卖粉抢劫放高利贷的人不顺眼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做,你一个人到新马来,这么快就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你就是这个!” 范敏之竖起一个大拇指,“普通人追星都会送些礼,我这个,性质也一样的。” 关洛阳摇摇头,把文件递还。 范敏之手一压,又说道:“当然了,我毕竟不是普通人家,也不能太任性,送这个股份,还是有其他要求的。” 关洛阳道:“请说。” “我想在你们神州结义社的外卖市场里参一股。” 范敏之收敛了一些稚气,侃侃而谈,“外卖这个行业很有发展潜力,不过到底能做多大,还是跟宣传力度有关系,另外,网络交易平台的发展也很重要,我们陶朱集团……” 古道远来的时候,是用商人的口吻,谈帮派里的事情,而范敏之上门之后,是完全只谈了商人的事情。 他聊了一下午,直到晚饭前主动离开,始终都是合作伙伴的态度,约定几天后再详聊。 关洛阳收了那份股份,起身送他离开。 晚饭时,老安颇为兴奋,道:“范家这个少爷,好像是真有诚意呀,我们要是投他那边,既不会被逼着再沾那些生意,也不用怕云又白了。” 关洛阳嚼着鸡翅的骨头,说道:“你觉得他很真诚?” “真不真诚不好说,但这个倾向可能是真的。” 老安思索道,“社理会的人,虽然早些年被钱糊了眼,但毕竟都不是傻子,他们想要更大发展,肯定不能放任帮派格局,继续乱下去。陶朱有意再洗白,是聪明人的想法,嗯,也是够狠的想法。” 关洛阳牙齿错动,轻易磨碎了鸡骨头咽下去,笑道:“是啊,他们可太聪明了。” “过去这个地方,是有枪有钱就能做主,杀人放火换金腰带,是他们作威作福的天下。以后要真是顺利洗白了,就算要剔除一些内部的势力,也不会伤筋动骨,还是他们作威作福的主场。” “这些计划的前景,真是美妙啊。” 老安听的不安,迟疑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当然是有空跟范小公子多聊聊喽。” 关洛阳放下碗筷起身,眼神深晦不明,轻笑了一声,道,“毕竟神州结义社到现在,发展还不足两个月,我的时间还很充足。” 吃完晚饭,到外面吹了会儿风,他离开客厅,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那些尸体已经都被悄悄处理掉了,只剩被剥离下来的一具具机械肢体。 关洛阳买了套矮脚床和蒲团放在这里,轻车熟路的坐了上去,手指一勾,捻起了从真灵机械上延伸出来的线头。 第七十九章 借物之形,炼我之真 按照那本笔记上的说法,心意法门的三层境界之中,第一层境界,定念如一是基础,第三层境界,虚空取神,只是推论。 那么归根结底,整个心意法门的体系里面,作为主体的,也是最为关键的转折点,实际上就只有“百物借势”这一个境界。 只有踏入了这个境界,凝聚出了属于自身的“势”,改造武者才能发挥出超越肉体的、机械以外的神秘力量,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武者。 而凝聚“势”的过程,如果要讲得更仔细的话,也分为不同的小阶段。 第一个小阶段,空梦,是完全的虚幻,仅仅只是能让别人感受到一种固定的幻觉和压迫感,或许能够吓死胆小的生物,却不可能改变非生命物体。 第二个小阶段,灵光,是已经能够偶尔的干涉现实,秦德利最后以头代拳的那一击,就属于这样的情况。 独孤豪其实也算是处在这个阶段。 但秦德利是在生死关头才打出这样的攻击,独孤豪也只有在做好某个固定姿势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十成的力量,否则的话,他的电磁炮拳就只有六七成的力道,这就是境界不够纯熟的表现。 他们两个,应该都没有打好“定念如一”的基础,而是直接在某一段记忆中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借此踏入了“百物借势”的境界。 做个比方,之前打好了基础的人,想要凝聚自身的势,是要不断的在心境之上,凸显出一种形象,是一种升华。 而像是独孤豪他们这种走了捷径的,则是在自己的心境上腐蚀出一个深刻的印记,是一种畸变。 前期走捷径固然是爽了,后面想要再进步的话,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只能靠水磨功夫,补足心理上的缺陷。 要是独孤豪能懂得修身养性的话,再过一两年,应该就会踏入“百物借势”的第三个小阶段。 ——去伪存真,我相,势成! 踏入这个阶段之后,也就意味着,改造武者对于势的运用,已经到了如臂使指,念动而势出的程度。 不需要像独孤豪一样,靠特定的习惯性动作来诱发,也不需要像秦德利一样碰运气,随便哪一个动作,都能发挥自己的“势”。 一拂袖,一耸肩,一弹指,甚至是嘴里的一个音节。 关洛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能走到那一步的话,心意的力量,就足以将肉身和元气都统合起来,开拓出一条最适合自己的前进路线。 但是这个过程里面,还有一个不小的难关。 所有踏入“百物借势”这个境界的,都是经历过机械改造的人,他们的大脑催发了真灵机械,真灵机械,反过来阐发了大脑的潜能。 如果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的话,那么幻想,永远只是停留在空虚之中的伪物,不可能具备改变现实的力。 关洛阳为此查询了不少资料,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不做截肢手术,也体会到连通真灵机械的感觉。 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个。 那是在中国一个最著名的冷知识论坛上,一群常年二十四小时在线,闲得发霉的人里面,从火腿肠里到底有多少水分、感冒药泡面、一天五公斤烧烤会不会致癌之类的问题,实验到了《怎么让不改造的人体验改造者的感觉》。 那个发帖的人,阐述了一整套编织线路、构建稳定系统的方法,每一个步骤都详细阐述配图,最后得出结论。 只要同时拥有四具以上的真灵机械,按步骤搭建之后,将线路的另一端,贴在太阳穴、后脑、后颈上,就能够感受到那四具金属肢体的存在。 这个帖子,被那个论坛评为“十年内垃圾知识之王”。 能有钱搞到四具真灵机械的已经是极少数,更何况,按这个实验做下来,最后仅是能感受金属肢体的存在,却没办法让金属肢体做出任何一点动作。 可以说,那根本是噩梦一样的感觉,就像是身体忽然瘫痪了,自己的大脑在飞快的干涸,直到精神枯竭,昏死过去。 那个发帖的人,自述是坚持了十秒钟之后,昏了整整一天。 关洛阳看完那个帖子之后,又打电话询问了姜司教授,因为实在没有找到别的办法,就决定自己试验一下。 几次尝试下来,他发现这个垃圾知识,对自己来说,可能并非垃圾,反而是不可或缺的最后一块敲门砖。 四练大成的体能,让关洛阳的每一次实验,都可以持续一个小时以上,也只略觉困乏。 在多次实验积累下来的漫长体验中,他清楚的感受到,发源于大脑的力量,与那些真灵机械之间构建了一种循环,当那种微弱的感应,从真灵机械中反馈回来的时候,头脑明显会受到一点良性的刺激。 只要这种感应再真实一些,再持久一些,关洛阳自忖,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记住这种感应。 四练大成的掌控能力,岂是虚设,到时候纵然没有真灵机械,他也能直接以自己的肉身,模拟出这种感应,或许还要更灵便,更流畅。 而在目前,想要让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的话,也有一个最简单的方式,增加数量就行了。 地下室里,关洛阳勾起了线头,将四块电极贴,有条不紊的贴在自己的脑袋上。 交错编杂开来的线路,从矮脚床向四周的地面上延伸,缠绕着金属支架,穿过了不断滴落蓝色溶液的玻璃瓶,将迄今为止,关洛阳所有缴获的真灵机械,都连接在内。 远远超出了“四”这个数字,一具具金属铸就的肢体,陈列在四面八方,或金或银,或呈现黑色的涂装。 关洛阳按下右侧的电机开关,墙上红绿二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嗡!!!!!! 散布在整个地下室里的金铁之躯,都与他的大脑相连,庞大的刺激,在空旷的环境里徘徊。 关洛阳猛的战栗了一下,他的眼神,好像也在那个刹那之间,颤动到发光。 第八十章 满坡雨中摇花色 云又白家的大堂之中,装修和家具都是复古的风格,墙上还挂了一副山林碧秀的猛虎下山图。 图画两边,是云又白早年自己练笔,手书成的两副字。 千秋是非功,无名白骨浪。 下笔很重,一气呵成,浓墨凹在纸上,宛然有痕。 他正在跟自己手底下管拆迁的一组人通电话。 “什么叫给他们提点价也不打紧,你第一天跟我吗?” “我们是有钱了,但也是一分一毫挣出来的,凭什么多给那些泥腿子,你就给我咬死了这个价。” 云又白冷笑了一声,“他们不肯你就直接动手,上门找最能闹腾的那几个,打断几条腿,然后再跟他们谈价,找两个人给你当托,一群见风使舵的乌合之众,自然就转了口风了。” 电话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云又白的眉头微微皱起,“领头拉横幅那个,家里有侄子在安全部,孔青云么,这个人……呵,那你就绕过孔家,下手的时候做点伪装,多打残几户人家,到时候那些捧臭脚的人,自然就会反过来怨恨领头的人。” 挂了电话之后,云又白提起冰裂纹青釉描金边的茶壶灌了两口,慢悠悠的绕过古董橱柜,走到沙发边坐下。 大堂中间,几个人正在打麻将。 古道远坐在东边,看了眼牌,顺嘴说道:“神州结义社那边,我给了他三天时间考虑,昨天晚上给了答复,把我们这边的橄榄枝给拒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云又白手里的小茶壶一放,道,“范敏之这几天去的可太勤了,要么到他家里,要么约他出来,姿态低到这种程度,也真不懂得自矜身份了。” 古道远摩挲着麻将牌,面带不快的丢出了一张四筒,说道:“敏之毕竟年轻,做这些,倒还不算跌份,那关洛阳也是个年轻人,敏之急需自己的班底,多看重他几分,也是应当。” “能一个人干掉王青、秦德利他们四兄弟,哪怕别的什么都不懂,只凭这一份武力,也属实该受器重。” “但既然他选了那边,我们是不是该敲打敲打?” 云又白摇摇头:“敲打什么,找个由头,平了这个神州结义社,我早就说了,龙不与蛇居,他手底下那群人,有等于没有,带上几十个改造过的,再叫一批狙击手,我亲自去一趟,他就一个人,便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古道远手上一张牌按下,扭头看过来,道:“可毕竟范敏之已经表明态度,我们要这么大张旗鼓,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理由不是现成的吗?” 云又白嘬了口茶,“独孤豪失联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他手底下渐乱的那一幅态势,只怕是真在哪儿遭了殃。最近的新面孔里头,有可能干掉他的,除了关洛阳还有谁?” “那证据……”不等对方答话,古道远已经自己会意,“不管真假,造几个证据就是了。” 云又白点点头,心中默默思量。 老龙头放权的态度越来越明显,隔岸观火,只怕是故意要他的儿子在成年礼之前,就验验成色。 干掉神州结义社这个事情,刚好是敲山震虎,吓一吓那范敏之,要是他知道收敛退让,也就罢了,不然的话,就只好…… 云又白眼睛眯了眯,心里渐渐发了狠。 一串铃声响起,云又白回过神来,掏出手机。 “喂……什么?!” ……………… 钢琴轻快愉悦的曲调,回荡在棕色为主色调的冷光大厅里。 除了演奏者之外,只有两个人的咖啡厅。 范敏之和郎飞燕坐在靠窗的地方。 “关洛阳,基本是完全朝我们这边靠拢了,这个人不错,生意上经常有点新奇的看法,但显然没成体系的学过,他也明智,不过多插手部下的事。” “虽然讨厌卖粉放贷,可该手狠的时候,也绝不心软,比大多数道上的人还干脆。” 范敏之手上用银色的细柄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笑道,“优点缺点同样明显,这种人简直是专为我造就的得力干将。” 郎飞燕慵懒道:“你也不要太轻松大意了,杀光头领,收编基层,这种事情他做的实在太流畅。你想驾驭过于锋利的刀,一不小心,也可能会伤到自己。” “我知道。” 范敏之露出微笑,“我听你们说,老头子以前其实没什么文化,但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已经修身养性,经常念叨些古籍。有句话,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柔克刚,我比他更年轻,更友善,迟早可以收他的心。” 郎飞燕的眼神微微变化,身体前倾,手掌如细腻柔软的莲花一般撑着下巴,轻声呢喃道:“老头子啊……” “老头子和刘老大这些年,越来越内敛了,刘老大倒也罢了,你姐姐死了之后,他就一直那副死样子,纵然再痴一点也不稀奇。” “但老头子的变化,总不免让人觉得,他在陶朱这份基业以外,有了什么别的追求。” 范敏之不以为意的笑道:“反正他放权,是真真切切的。” 咖啡厅正门内的摇铃清响,西装眼镜的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把一个手机递给范敏之。 范敏之接过手机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混杂了惊讶、疑惑,最后转变成了一种惊喜与犹豫。 他对郎飞燕解释道:“苏雨成带了一帮人,跑到武吉坡去,要搜查武吉坡,还声称要云又白交出独孤豪。” “苏雨成不是有养花的嗜好吗?他在一盆花泥里面,翻到了独孤豪的手机,花泥是来自武吉坡的,修复数据之后更显示,手机上最后一通电话,是云又白打给独孤豪的。” “就在独孤豪失联那一天!” 郎飞燕脸色数变,眼波流转间,沉声道:“我喊上哥舒他们,你先知会一下老头子。” 几分钟后,范敏之放下手机。 “老头让我们自己处理。” 郎飞燕瞳孔颤了一下,压住了嗓子眼里的一句微愕。 ——真是……狠啊。 “那你,嗯,也叫上关洛阳吧。” ……………… 客厅之中,关洛阳接到电话,几秒之后,挂断电话,把果盘里最后一块苹果吃掉。 “两天了,才刚发现,要是你们再迟钝一点,我估计又得送点东西出去了。” 关洛阳把牙签弹进垃圾桶,出门坐车,往武吉坡的方向去。 武吉坡,就在新马港自然地势最高的放马山南侧。 这里土地肥沃,地势的起伏恰到好处,被因势利导,开凿出了许多水渠,也是整个新马港的热带观赏植物,最大的培植园区。 鹅掌藤,千年木,朱芋,棕榈,观音棕竹,变叶木,旅人焦,长春花,红掌等等。 有花有树,万紫千红。 天上风速劲疾,云走遮日,隐隐之间,快要落下一场骤雨。 云又白、范敏之他们带人抵达这里的时候,雨水落在远处的塑料大棚上,如同密集的鼓点,许多没有被大棚圈进去的花树,在雨中轻摆着枝条。 雨中的两拨人正在对峙,见到云又白他们赶来,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剑拔弩张。 满天透亮的雨水,也浇不下这里逐渐炽烈白热的气氛。 第八十一章 云蒸霞蔚天罗手 云又白的手下,常年来都用铁丝网隔起了他们精心培植的花卉,但铁丝网之外,野生的花树依然层出不穷。 他们的宿舍楼,也掩映在花树之间,宿舍楼的围墙之外,正是众人对峙的所在。 云又白他们下车之后,身边自然有众多手下,撑起黑色的雨伞,护卫着朝这边靠近。 最先开口的是云又白右手边的高大才,五虎之一,身上只穿了件黄衬衫,花青色的纹身,从胸口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到左半边脸上,衬的那张圆脸凶悍许多。 “老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带这些人直闯云二哥的地方,未免有些太无礼了吧?” 独孤豪一向狠厉,五虎四骁里面,其他人这些年势力渐渐大了之后,也都学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唯独他,还是一点都不掩饰的狠辣张扬,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太合群。 但是独孤豪这一支的势力能发展起来,也不是一味的靠争强斗狠,苏雨成在这个过程里,是出了大力的,他类似于大管家之类的角色,算起来,倒是跟其他各方打的交道更多。 只是今天,这个眼袋很明显的沧桑中年,却没有给高大才面子的意思。 “平日里这些上下尊卑的礼数把戏,是要有些讲究的,但要是大伙已经从兄弟成了仇人,再讲礼数,可就太虚伪了。” 苏雨成身边二十几个人,看起来不多,但有将近十个人都带了全副的黑皮手套,手臂把西装的衣袖撑得紧绷绷,一看就知道,是改造武者的体型特征,其他的人,枪也都已经上了手。 云又白他们靠近过去的时候,这伙人全都摆出戒备的动作,就差直接把枪口指过来了。 隔着十几米,云又白主动停步,原本看守花园的那些手下,也就主动向他这里依附过来,领头的阿昌把电话里来不及细说的,又补充了几句。 “他们要搜查我们的宿舍,还扬言说要翻遍花田,把我们种的花全都铲平。” 高大才皱眉,朝苏雨成那边喊道:“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一个手机,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 苏雨成还没开口,他背后就有人大叫道:“高伯,云老二是哑了吗,什么事情都让你来讲。” 说话的人向前了半步,站到苏雨成旁边,是个脖子上挂着鸡心宝石项链的瘦削短发年轻人。 这是独孤豪的侄子,独孤昱。独孤豪儿子早年被砍死了,这个侄子,基本是被他当继承人来培养的。 独孤昱穿着单薄,一件西装已经被雨淋透了,冷冷的笑了两声,说道:“谁不知道这片花园是云老二搞人的地方,这些花树底下,埋了他多少仇家、叛徒、看不顺眼的人,我大爹的手机在这流出去,还不够当证据吗?” “那这一个多月来,在我家附近,在苏伯写字楼周围晃的那些人,够不够做证据啊?” “哦,我大爹的手机你们还过来了,他们的手机我也还给你们。” 独孤昱这话一出,身后的人得到示意,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手机扔出去,丢在两拨人之间的空地上。 有些手机还沾着血,落在湿泥里面,被雨一冲,屏幕明灭了几下,都是云又白那些手下随身的东西。 他们这个举动,立刻让云又白那边的人也都躁动起来,有些人认出那些手机里有的属于自己亲近之人,当场破口大骂,抬起枪口。 两边的人纷纷举枪,嘈杂万分的声音,一下子连雨声都盖了过去。 高大才、古道远、胡不喜,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也都露出极度不悦的神色,视线穿过雨幕,盯着那边的独孤昱。 独孤昱以前嚣张跋扈,独孤豪失踪后这段时间,他肯定是最惴惴不安的,不用问也知道,对监视的人下手这种把事情做绝的手法,肯定是他的示意。 云又白看着那些手机,一语不发,忽然一扬声,盖过了众人的嘈杂争端,道:“好了,都闭嘴。” “你们要翻,我让你们翻个遍,我跟阿豪的交情,哪里是这区区一个武吉坡的花田,千株万株的鲜花能够比得上的。” “不过,我手底下的这些弟兄也不能白白受了这些屈辱,要是翻不到什么证据……呵!” 他冷笑了一声,抬眼锁死了独孤昱,“那贤侄也得给我个交代,三刀六洞不为过吧。” 苏雨成接口道:“这个事情……” “好!” 独孤昱一声大吼,命令手下立刻去搜花翻土。 苏雨成皱眉,对独孤昱低声说了几句。 天上风雨渐烈,雨声太大,独孤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反正只是一手搭在了苏雨成肩头,回了一声狠笑。 “苏伯,你比我聪明,想的够多,思维周全,但也必然就慢了。我脑子笨,一根筋,就只知道,现在我们已经没了大爹,那不管大爹到底是怎么没的,剩下的我们这些人,就只有做马前卒的价值了。” 苏雨成被他这一句话惊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也停着几辆车。 范敏之撑着伞站在车边,身边也是众人簇拥。 云又白也偏头瞧了一眼那边,声音压得很低,道:“道远,不喜,老高,打电话通知一下,把我们手底下的改造武者全叫过来,撑撑场面。” 高大才一惊,道:“全叫过来?!他们也只来了这一些人,我看还是留有余地的,我们这边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秘书说老头子失眠,刚吃了药睡了。” 旁边的胡不喜,突然开口,晃了下自己的手机,声音阴的能滴出水,朝范敏之那边示意道,“小的倒精神。老高,只怕今天这个事情不是前奏,是正餐了,快叫人吧。” 他们的电话刚打出去,范敏之那边又多来了几辆车,几乎把路口围堵起来。 范敏之站在那边,没有挪步,只是提高了音量,喊道:“云二哥,你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了,豪哥的事情,确实不是区区一个花田的价值,能够比得了的,但我也不信二哥会是那种残害兄弟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不如你跟阿昱,先和我一起去见董事长,让他老人家来调停一下,大伙才好携手查清真相。” 关洛阳拿了把伞,就站在范敏之右边,默默欣赏着远处一株株花树被铲倒的景象,听到这话,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眼云又白那边。 那边,胡不喜刚要开口,就被云又白握了下手腕,会意闭嘴。 “敏之这话在理。” 云又白朗声回应,转头看了眼独孤昱,道,“好,贤侄,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见董事长?” 独孤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有什么不敢?” 云又白接过手下的伞,叮嘱两句,末尾一句扬声道:“你们在这里,一起见证花田翻找之后的结果。” 说吧,他就直接脱离了自己那边的队伍,孤身走向范敏之那里。 这个举动,叫范敏之和独孤昱他们,都略微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时,云又白身边好像轰开了一个炸弹。 轰隆一声巨响。 雨伞从伞柄到伞面,在瞬间被他合掌的力量震成了碎片。 紫色的烟火,如一片流星暴雨膨胀开来,从云又白手中轰杀向前。 他的双臂,外表有一层黑色哑光涂装,常年隐藏在白色手套之中的双手,如今因为手套被震碎,也彻底解放出来,手指关节连接的地方,手心手背的各处铁片耦合,都有明显的缝隙。 存放在双臂空腔之中的固态药剂,在真灵电能的激发之下,从固态转化为液态,然后从双掌的缝隙之间,喷射出紫色的强效麻醉气体。 药物的体积,在这个过程中,成千上万倍的放大,又被云又白的心意力量约束着,随着他的操控,轰向他目光所至的地方。 这双手臂的改造完成之后,已经有五年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释放出它的作战能力。 云又白心中,情不自禁的升起了一种畅快的感觉,顺口吟喝。 “算计老子是吧,也要你能扛得过这一招,云霞天罗!!” 他的声音刚刚出口,一道道烟痕腾空,已跨越了数十步的距离。 虚无缥缈的紫色烟雾,堪比炮弹的速度,撞击在范敏之那边的人群之中。 有人直接被团状的烟雾撞在胸口,横飞出去,撞在车上,震裂车窗。 更多的人在惊诧之下抬起手中的枪械,但却在枪刚抬起来的时候,就失去了知觉,一个个两眼翻白,像没骨头似的,成片成片的倒下。 新马港的帮派,是从混乱之中滋生出来,抵达现在这样的顶峰形势,不管他们如何把自己包装,看似成为秩序的一部分,在骨子里,他们都不可能真的信任秩序。 不可能在明显被栽赃、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相信自己的对手。 云又白的暴起发难,不出关洛阳所料,但他这一手袭杀而来的方式,倒是让关洛阳颇为意外。 一击之下,就瓦解了范敏之这边一大半的人手,四十多名持枪的凶悍之徒,一点用处都没派上,就趴了下去。 余下的二十几名改造武者,倒是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素质。 他们的移动速度,不下于虎豹近距离的扑击,下意识的闭气之后,也没有立刻受到那些紫色烟雾的影响。 几乎在瞬间,这批人就已经形成了一个箭头似的阵列,护卫在范敏之身前。 与此同时,郎飞燕一把捞住范敏之,身形矫健的在后方车顶上一撑,就翻出去七八米开外,平稳落地。 范敏之本身也是仿生机械的改造者,表现出来的临场反应,却比郎飞燕慢了不止一筹。 两人堪堪脱离紫色烟雾的笼罩范围,就看见车子那边,组成箭头阵列的改造武者们,像被打飞的排球一样,一左一右的,纷纷弹射出去。 云又白仿佛虎入羊群,那些想要纠缠、阻拦他的改造武者,没有一个挡得住他手臂一挥。 范敏之惊声道:“他的天罗手,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 五虎四骁的资料,每年都会更新一次,范敏之也每年都会细细查看。 云又白的天罗手,具有凭空制造出云霞的特殊力量,能够遮蔽人的视线,甚至阻碍红外线扫描仪、雷达之类的探测。 但是资料里面,云又白最巅峰的一次战绩,也不过是让云雾遍布周围直径二十米的范围,无论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远远达不到眼前的这种程度。 郎飞燕手腕被范敏之拉了一下,定住不动,反问道:“你干什么?” “我们先撤,等大队的人到了再围他。” “那你就输了!” 前方那一大团紫色烟雾弥漫的区域,干扰了视线,但还是能隐约看到轿车和人影,郎飞燕更能够听到,在几十步之外,有密集的枪声响起。 显然是古道远那群人,对独孤昱他们下手了。 范敏之现在就逃的话,多半是能逃得了一条性命的。 但云又白就会顺理成章地吞掉独孤豪的地盘,接手他的生意,势力再度膨胀。 范不愁既然选了不管,那他到那时候,也不会多说什么,范敏之会变成最大的输家,掌权这种事,恐怕就不知道要往后推多久了。 “哥舒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未必没机会,我和关洛阳一起拖住,你就算不能赢,至少也要表现出自己的担当。” 郎飞燕按住范敏之,目光四处扫视,“别怕,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她视线扫向高处,武吉坡后,放马山顶上,隐约有一个白发风衣的男人,倚着哈雷摩托,俯瞰山下。 ‘果然!’ 有郎飞燕这番话,范敏之也镇定下来,他本来就不是害怕,只不过发现自己预估的偏差太大,下意识想要先撤。 他们这番对话,说的都很快,但到话说完的时候,在车子那边抵挡云又白的改造武者,已经只剩下五六个人。 郎飞燕心知不能再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住口鼻,正要上前,忽然驻足,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前方那个物体的上抬,而从低到高的移动。 众多车辆之间,之前范敏之他们坐过来的那辆轿车,被抬了起来。 说是抬,其实不准确。 抬这个字,往往意味着沉重,也意味着缓慢,甚至吃力。 而这辆车被抬起来的过程,实在太迅捷,也太轻松。 那个一直站在轿车一侧的人,一只手往车底盘一抄,另一只手往车顶一按,底盘和车顶几乎同时被挤得微微凹陷下去。 金属变形的声响里,整辆车就腾空翻转而起,抡过一道黑沉沉的弧线,砸向了五米之外的云又白。 云又白刚把一个改造武者砸飞,当头一片黑沉沉的盖下来,躲闪不及,双臂如成圆弧,双掌一崩,按在了倒砸而下的车顶上。 车上装载的门窗玻璃,砰砰砰砰全碎,整个车顶被云又白手掌按中的地方,剧烈的凹陷,带动整个车顶都扁了下去。 但就在他快要把这辆车推飞出去的时候,变形的轿车猛然一沉,发出沉闷无比的一声巨响。 关洛阳腾空而起,空翻了一圈,一脚重劈在了车底盘上。 云又白被这一压,双膝撞地,裤脚布料磨坏,膝关节处的黑色涂装与混凝土地面摩擦,撞出火星。 他脸上微微胀红,后槽牙一碰,惊而不乱的让双掌碾磨旋转。 “起!!” 弥漫在周遭,好像还会不断扩散的紫色气体,骤然起伏不定,如同一道道浮在空气里的波浪,带着哗啦啦的风声,向云又白那里汇聚过去。 百物借势,云蒸霞蔚! 云又白自有野心,亦有城府,实则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全力出手酣战过了,他这些年来的进步,绝不仅仅在于双臂中填充药物的这个构思。 事实上,要这种麻醉剂生效够快,形态转化的时候,又不至于直接把双臂内部零件给爆破掉,又要能压缩更多的质量,进行持续作战,其中种种难题,都必须经过实践来攻破。 为了寻找到合适的药物配比,云又白这些年配合研究人员,秘密进行的实验,不下于一千次,他对于烟雾云霞的把控能力,也在这个过程中,持续的细化、深入。 到了今天,他对于这些麻醉气体的掌控,已经到了能放也能收的程度。 略显稀薄的紫色烟霞,迅速缩小笼罩的范围,变得浓郁,凝聚起来,涌入那一辆轿车。 一辆车里面,本来就有不知道多少条细缝,已经剧烈变形的轿车,这些缝隙更全被放大。 无孔不入的紫色气体钻入其中,嗡然一震,黑色的汽车顿时分崩离析,车门、引擎盖、油箱,无数大的小的零碎部件,四散乱飞。 关洛阳身子一拧,腾空落在七八米外的另一辆车顶上。 云又白顺势起身,眼皮一耸,两个眼眶都撑成了饱满的弧度,如虎目圆睁,叱道:“关洛阳?你铁了心跟个黄毛小儿,太不长眼了!” 关洛阳面上淡淡的:“听说你们是一家呀,怎么打生打死的呢?我拦你,也是为你们留一份余地呀。” 后方范敏之又惊又喜,看起来竟不用郎飞燕涉险,他自然欣喜若狂,喊道:“关洛阳,关大哥,杀了他,之前谈的那笔账,我多分你三成。” “哦——” 关洛阳背对着那边,露出微笑,声音还是平淡。 “那感情好,就让我看看,一个真正掌握了自身之势的改造武者,能到什么模样吧。” “乳臭未干,废话连篇!” 云又白双手一引,身边紫雾盘旋,纠缠着,如一道道蛟蛇飞空袭去。 第八十二章 虎狼兴跃,初试究竟 嘭嘭嘭嘭!!! 一道道烟气扑下,在车顶之上打出凹坑。 关洛阳提步旋身,在那些烟痕之间穿插而过,跳跃于诸多车顶之上。 他并不准备在范敏之等人面前,全力发挥出自己速度上的优势,所以闪避之间,看起来颇有差之毫厘的惊险感。 坠落的烟气多次与他纵起的身形擦肩而过,有时他前脚刚走,紫色的烟团已经打在原处。 但他的躲闪,并非全无章法。 停靠在周围的这些车辆,为了围堵路口,是形成一种近似半月形的排列,云又白现在基本就处在这个弯月内弧之中。 关洛阳跳来闪去,其实距离并未拉远太多。 在云又白身边烟气略淡的瞬间,关洛阳脚下蓄力,身子往前一探,脚下那辆车玻璃破碎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从车顶掠过十几米的斜线距离,扑到云又白面前。 一记推掌,朝着云又白脸上打去,在手掌还没有真正打到之前,掌前数寸的风压,就已经在紫色的烟雾之间,拓开一个空洞。 云又白头往后仰,黑色涂装的金属手臂,一偏一搭,手上的力量,像是蓄满了势能的千钧弓背,荡开了关洛阳这一掌。 与此同时,他脚底下像是瘸子似的,一脚虚一脚实,虚实一换,人就拉开了距离。 金属铸造的肢体,分明在质量上,要远比一般人的肉身更为沉重,也更为坚硬僵滞,但真正在改造武者的操控下,运动起来的时候,却流畅灵活得一致如斯。 与之相比,大多数普通人的行动,反而显得臃肿笨重。 云又白这迅捷无伦的一动,脚底下划过布满积水的路面,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有两边膝盖处的裤管破洞,在风中带来一点异响。 不像是他在消耗力气,完成动作,倒好像是这地面、是这飘扬空中的雨水,在推着他运动。 真灵机械,能够从世界上所有其他机械种类之中,完全独立出来,从来就不仅仅是因为驱动能源的差别,这种人类造物,又为人所补足的魅力,有着远胜于其他任何一类机械的灵动。 它产生于这个时代,又好像超前于这个时代的奇异美感,在黑蜘蛛、闫雄那样的人身上,根本是被拉低了档次,到了云又白这样的武者手中,才终于得以展现出几分风采。 “好!” 关洛阳也不禁觉得耳目一新,脚下如跨虎而动,再度猛扑出去。 他这次动身之时,左手向外一撑,右拳一收一放,打钻翻劲,略微斜向上而去,手臂运转的轨迹,像一条螺旋转动的长矛,大有一种不管面前是人是铁,是老虎还是罗汉,都要一矛挑杀的气概。 云又白双臂大张,周围略显散乱稀薄的烟雾,顿时像是被他这个举动,分裂成两半。 紫色烟气如同两片滚滚荡荡的长大衣袖,伴随着金属双臂的引导,扫打向前。 机械手在前,一卷一拍,抵挡关洛阳的拳劲,另一只手的紫色长袖,就朝关洛阳脸上打去。 烟雾无形无质,很难抵挡周全,却能够作为云又白力量的载体。 只要被这烟雾衣袖拍在脸上,细微的力道,立刻就会刺激到面部敏感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放开呼吸。 能够在0.5秒以内生效的强力麻醉气体,直接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只要吸入,不管是什么样的改造武者,都会撑不住。 云又白即使在得知了关洛阳孤身一人就打死王青他们四兄弟之后,也只把他当条小龙,当个可招揽的人才,就是因为他自忖无论是自身的武力,还是势力,都仍有俯瞰关洛阳的资本。 一般帮派怕他这种斩首战术,云又白却半点不怕。 然而就在那紫色衣袖快要打到脸上的时候,关洛阳吐气开声,双手如拨转太极,一搅一推。 肉眼可见的细密空气波纹,随着这一个音节,一式振臂,从关洛阳面部前方,甚至于从整个身体正面,向前迸发开来。 三尺道场,身边三尺以内的气流微尘,都要受关洛阳的驾驭,是波澜不惊还是狂风骤卷,都在弹指之间变化。 紫色烟气长袖,当即被裹挟着大量雨水的劲风,吹的倒卷而回。 云又白一惊之下,刚凭心意力量控住烟雾,又见关洛阳含腰拔背,抬手向天,掌心翻转,龙行虎步的一跨,长臂追打过来。 周围的气流连声爆响,风力加速,暴雨如泼,带啸而至。 咚!!! 云又白整个人从路面上飞了出去,落向花树那边,双足落地,溅起湿润的雨水泥泞。 残留在路面车辆之间的那些烟痕雾团,这一下失去控制,被暴雨打落,很快就散失稀薄。 关洛阳从雨幕残烟之间追至,双手拳打连环,雨水碰到拳面就直接炸开,拳劲简直如同雷声炮火一样猛烈。 云又白刚才被他一招大摔碑手打飞,黑色金属的双臂之上,各留了半个掌印,换做之前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该被挫散了锐气,溃不成军。 可这个外貌粗豪的帮派头目,居然放声大笑,刺激着双臂中的固态药剂,再度释放出浓郁的烟雾。 他的笑声中其实没有多少兴奋的意思,但也没有错愕惊惶的苦涩,只有阔气和响亮。 这是他招牌式的笑声,也正是靠这个招牌习性,维持住自己退而不败的认知,提振心气,激发精神。 这一回,云又白释放出来的烟雾,全部约束在双臂之上,真的像是变成了两片浓紫油亮的大袖子,配合着他的天罗手,在关洛阳的穷追猛打之下,步步倒退,紧守不失。 跨过了空梦和灵光,达到了势成阶段的改造武者,才算是稳固在了“百物借势”这个境界,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坚韧,不用担心再因为一些心理打击,而出现境界上的退转,跌落。 这种稳定自如,也意味着,改造武者有了将自身之势与其他技巧结合的余裕。 像独孤豪,本来就有一手多年打磨出来的金钢掌,颇为值得称道。他要是光用这路掌法纠缠起来,当时的关洛阳,也未必就能取他性命。 但他凶蛮狠辣惯了,猝不及防间,损失两个生死弟兄,便心境失控,为了换取更极端,甚至可以说翻倍的杀伤力,施展出了不成熟的电磁炮拳。 那时,如金钢掌这样的技艺,便不得不被暂时摒除,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而势成之后的改造武者,没有了这个缺陷,他们原本学习的搏斗技艺,可以无间隙的与自身之势结合,共济共进,相辅相成。 云又白的云蒸霞蔚之势,就恰到好处的,成为了本身战斗技巧的扩张和延伸。 他的天罗手,本来是取自于中国拳法之中的孙膑拳,有个说法叫做“孙膑留下长袖拳,三百六十手相连”,借衣袖的遮掩、柔软,运用在拳法之中,足可以守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关洛阳像连续爆破的炮弹一样,从路面追到花树土壤之间,几秒钟之内,打了几十道足够击穿汽车的拳力,都被云又白边退边挡了下来,可见他这一套天罗手,已经周密到了,可以试着真正去挡一挡迫击炮的程度了。 可是,他毕竟在退,退后的趋势,越来越无法遏制,地面湿土积水不断被双脚犁开翻去,就连脸上都溅了些许泥点。 更令云又白心弦绷紧惊颤的是,他的真灵电能,在通过双臂的时候,越来越能听到一种仿佛接触不良,信号不佳的杂音。 在这几秒钟里,每一次拳头与金属手臂的碰撞,都代表着一次杂音的盛放。 外表的炮拳刚劲虽然屡屡被挡下,可源于骨骼低频发力的,一种渗透性极强的力道,正从关洛阳的拳头上,层层叠叠打入到云又白的机械肢体内部。 云又白的笑声持续了几秒钟,到这时候,终于不免变得干涩,断续,乃至于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双手,被关洛阳忽然的变招锁住,分变如爪的双手,各钳住了他一处手腕。 两人的眼睛相距已经不足一米五,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了。 云又白眼皮一紧,下意识的催发了所有的真灵电能,跟关洛阳较力,脚下孙膑拳的步伐,三次想要抬起,都被关洛阳提前看破了虚实变化,起脚压住、隔开。 四臂相锁,脚步对碰三下后,关洛阳嘴里轻喝一声,沉腰发力,双手抓住云又白的两条机械臂,就像是控住了大板车的两个把手,推着云又白整个人向前飞速冲出。 他们的战斗发生的很快,无论是云又白针对范敏之那些手下的碾压,还是关洛阳出手翻转局面,都是在极其紧凑的时间里,进行复杂的对战。 而从云又白落下劣势到现在,其实也不过几秒钟。 这个时候,古道远他们和苏雨成等人之间的战斗,甚至还没有完结。 花树之间的枪战搏杀,勉强刚到了尾声,高大才一侧身,就看见一道黑影对自己撞过来。 他本来想顺势一拳打上去,突然认出那是云又白,拳头迟疑了一下,想要变打为接,云又白就已经撞到了他身上。 单是这一撞,其实还不要紧。 真灵电能催发的状态下,人的血肉也会获得一定的增强,像高大才这种水准的,就是被一辆超速的摩托迎面撞上,也不至于重伤。 但是在云又白的背撞到高大才身前的时候,双肩骤然往后一耸。 高大才人如其名,比云又白更高大,这双肩一耸,撞在他两边粗大的锁骨末梢,登时觉得,好像是有人拿了两根烧红的粗铁锤头,猛烈的杵在了他身上。 骨头咔嘣断裂,胸口猛然一下气闷,肺部好像都被挤压,高大才一个字都没说的出来,就已经晕死过去,身体向后砸落。 云又白感受到身后的变化,就已经知道不好。 关洛阳借他双臂发力伤人的时候,他倾尽了猛力一挣。 此时此刻,其他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场景。 一株粉红虬枝花树下的胡不喜,两手一扬,就有两片寒光,切开雨水,从两侧绕着弧线,避开云又白,杀向关洛阳。 那是两张扑克牌,即使在飞速旋转之中,还能隐约看见一张上面花色是黑的,一张上面是红的。 关洛阳一眼就看出,这两张扑克牌射不到自己身上,只会在自己面前相撞。 这看起来似乎是胡不喜的失误,但战斗之中,关洛阳从不会小看任何一个敌人。 他在被云又白挣脱的那一刹那,手掌上忽然闪过青铜花纹,如雷如电地的一挥,从两张扑克牌之间劈了一掌。 两张扑克牌,被这迅烈一击的气流牵动,一起拐了个弯,追随着关洛阳那一掌的轨迹,飞向了云又白那边。 云又白脸色大变,双臂竖在身前一挡。 关洛阳的身影倏然倒退,抽身而去。 两张扑克牌碰撞在一起。 轰隆—— 胡不喜的扑克牌,是以金属材料为边框,中心部分则是用某种具有爆破性质的矿物制作而成,每一张扑克牌表面,都带有一层磁化保护膜,平时非常安全,甚至能直接用来玩扑克游戏。 可一旦要到用于战斗的时候,强烈起伏的真灵电能,会在扑克牌脱手而出的瞬间,损坏那层磁化镀膜,让制作成扑克牌的矿物,回到不稳定的状态。 如果是两张特定花色字号的扑克牌相碰,能够爆发出不逊于单兵地雷的破坏力。 而他的牌技更是千锤百炼,或者说,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早在他还只是一个没有经过手术改造的普通人时,就已经能够凭寻常青春期男性的腕力,用纸牌切开榴莲,切入满装的易拉罐。 在胡不喜爬到陶朱集团五虎之一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就算是九级的风速风力,都没有办法,在五十米以内影响他的纸牌轨迹。 按照他的预估,这两张扑克牌,应该会让关洛阳重创,而早就知道他这手绝活的云又白,却有足够的时机抵御,只会轻伤。 可四练大成,周天道场的玄妙,加上青鸟元气的引导,又岂是他所能尽知? 扑克牌一炸,关洛阳几乎无损,反而是云又白双臂冒烟的翻滚出去。 胡不喜错愕道:“云……” 那边关洛阳脚底下,湿润的泥土迸溅翻开如莲花一放,追向云又白。 胡不喜来不及废话,扑克牌飞掷而出,那边古道远蓦然回首,手持双枪点射。 关洛阳脚踩梅花步法,曲折环绕,如溪水盘山绕转,避开所有阻击,足下起落,连踢三脚。 云又白发出一声似笑似叫的喊声,重伤之际的天罗手,犹自一拂,连挡两脚。 到了第三脚的时候,机械双臂的关节,已经明显破损,右臂甚至卡死僵硬。 但失去控制的左臂,依旧挡下了第三脚。 那空落落的机械臂滑动而至,护卫周全时,连关洛阳都有些出乎意料。 那已经不是靠电能驱动的机械了,而纯粹是云蒸霞蔚的心意力量,隔空驾驭着金铁之物,来阻此一击。 云又白成功挡下了三脚,身子又被残余的力道震起半空,嘴里骤然大吼。 “我认输!!!!” 这一声是他竭尽全力的嘶吼。 但认输有什么用,范敏之年纪轻轻,虽然心性不够稳重,但狠辣处已颇有乃父之风,不会因为他认输就放过他。 关洛阳更不必提。 他们都不会在乎云又白认不认输,可是,居然真的有人会在乎。 郎飞燕就在这一瞬间猜到了云又白的用意,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感慨,甚至于有些钦佩的意味。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云老二居然还能够保持镇静,头脑依旧清醒,做出这种判断,他果然也早知道,那个人一定会看着这场战斗。’ 她是第一个猜到的。 而关洛阳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在云又白喊出认输的时候,前方那座不算高的山顶上,有一股沉重内敛的“气息”,传了过来。 满天的风雨,满地的湿土,四处流溢着鲜血,铲倒的花树,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像是一股不沾风雨的味道,洒然间,就飘了过来。 关洛阳抬眼,看到山路上一个白发身影,急闪、疾行而至。 “呵!” 关洛阳身子一动。 胡不喜、古道远还在竭力想要施救,但他们还不如一条从铁丝网上掠过来的身影那么快。 “住手!!” 两个人的身影,来到云又白身边,然后那片区域的雨水,就向着四面八方炸散开来。 关洛阳轻松落地,倒行了几步,回到路面。 从一百多米的山坡上赶来的那个人,接住云又白的身体落下。 这个人,面相看起来好像还不到三十,已经满头白发,发丝坚韧的竖着,只有发丝末梢向四周微微弯曲,一身黑色风衣,风衣之上排着六角螺丝状的装饰纽扣,双手都戴着黑色棉布手套。 路边,范敏之脱口道:“姐夫。” ——五虎四骁之首的刘惊堂。 云又白看着这个人的面孔,喉头咯咯了两声,血水溢出,淌过他的胡须,气息渐渐微弱,不甘心的眼睛依旧睁着。 他最后歪了歪脖子,想去捕捉到关洛阳的身影,脑子里痛恨至极,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了所谓的面子,没有亲自去招揽关洛阳。 刘惊堂垂着眼,看着他气绝,又抬眼看关洛阳片刻。 “既然老二认输了,这一场,不必再继续了,道远,不喜,你们既然选了边,现在也都算认输了。” 胡不喜和古道远面面相觑,万分忌惮的看着关洛阳,终究垂下了头:“是,我们认了。” “那你们待会儿跟我去见董事长吧,敏之,你送高大才去医院。” 刘惊堂带着云又白的尸体离开,古道远和胡不喜也跟了上去。 云又白那些手下见到大势已去,纷纷放下了枪,做出投降的模样。 范敏之来到关洛阳身边,压着声音向他道谢,但还是不能完全压住眼里的激动与兴奋。 关洛阳只是微笑,左手负在腰后,掐了掐自己的指节,有些惋惜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只是一个,远远不够啊! 不过,也不用等太久了。 ……………… 大雨渐渐稀稀落落,新马的天气就是这样,下午经常会有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四骁中,哥舒和韩咏志的两拨人马来的不算慢,但他们到的时候,已几乎算散场。 简短聊了几句,货车上的部众留了一部分,占住这边地盘,清扫手尾运走伤员。 道路上,车轮飞快滚过,溅起一滩积水。 “关大哥,你做的好,你做的好啊。他们的产业这下,哈……” 车里,只剩下“自己人”之后,范敏之就不再拘着自己了,手里捏着毛巾,擦搓头上的雨水,脸上笑容不止。 “下个月底就是我成年礼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让你看看,以后我到底会有多大的产业。对了,你安排一下行程,可别到时候有什么别的事儿。” 坐在后座的关洛阳,手肘撑着车窗边沿,看着窗外风景,应道:“好,我一定会去。” 第八十三章 上穷碧落 陶朱大厦之中,古道远、胡不喜等人见过了范不愁之后,脸色灰败的离开了这里。 他们身边都跟了一队人紧紧地护卫着,不过这些并不全是他们的人手,其中有一大半是范不愁指派过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让他们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范不愁并没有直接剥离他们太多的产业,却抽掉了他们众多生意渠道之中的一些主干。 剩下的那些生意看起来依旧体量庞大,可其实只要掌握主干的人,想对他们发难,就可以当场叫他们资金链断裂,麾下的改造武者、枪手,也被不少被抽调打散,重新安排到各处去。 高楼巍峨,每个星期都有人定时擦拭的玻璃幕墙,干净透光。 范不愁坐在办公椅上,幽幽的说道:“这件事到这里,算是有个定论了,云又白的身后事,就由你来操办吧,不必太隆重,但也不要丢了面子。” 刘惊堂站在办公桌对面,离范不愁颇有一段距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范不愁又说道:“听说这一回这么快能分胜负,是因为敏之手底下新招揽的,那个叫关洛阳的年轻人。你跟他见过一面,听说还交手了一招,印象如何?” “我跟他只是仓促一碰,算不上交手,其实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晚了。” 刘惊堂神色微动,说道,“至于对他的印象……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刘惊堂这些年深居简出,除了像范不愁之类的,有人去找他之外,他自己已经很少主动关心外面的事情了,关洛阳的名气只在这一两个月内升起,倒还真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范不愁却似早有预料,说道:“他的来历如何,会对你给出的评价有很大影响?” 刘惊堂面色不变,淡漠说道:“他如果是孤身一人,投靠到敏之麾下来的。那我想让你许可,叫敏之设局,调派人手给我,将他立刻伏杀。” 范不愁奇道:“为什么,只因为他杀了又白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是敏之的意思,追溯源头,更可以算是我的授意。” 刘惊堂摇头:“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只是因为他太锋利,而敏之,虽然书读得不少,却仍属稚嫩,驾驭不了他。” 范不愁点点头,拿了份文件夹轻轻抛给刘惊堂,道:“他不能算是孤身投靠。这个年轻人,也有野心,有贪欲,他是先在那些底层的帮派之间上位,然后以风雷手段吞并四方,还拔掉了雁度的人手,才进入敏之的视野。” 刘惊堂翻看着那些资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 “呵,孤绝的刀没有人能预料他会砍向哪里,但他有了野心,有了势力,有了手下,缺点就会越来越多,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范不愁成竹在胸,开玩笑似的说道,“况且我虽然放权,毕竟不是死了。就算敏之不行,你看我能压他多少年?” 刘惊堂合上文件,说道:“从这资料上看他的作风和目的,陶朱集团确实还能压制他,甚至操控他,但我还是想说,你最好把杀他的计划列入备案之中,做好周全的准备。” 范不愁笑意淡了一些:“怎么讲?” “你们到现在还没查到他确切的来历,但有一点很明显,他足够年轻。” 刘惊堂眼中略带回忆,那双微青的眉眼,其实也没比范敏之大多少,“他现在就能干掉云老二,才能不必多说,那么谁能百分百的猜准一个天才进步的速度?” “当年黑尖塔会的希潭老太太,也觉得她能掌控雁度,结果雁度二十七岁的时候,就干掉了她,成功上位。前车之鉴,后人之师。” 范不愁露出沉思的神情,微微颌首,说道:“有道理,我会仔细考虑的。嗯,你先去忙吧。” 刘惊堂把文件放在桌上,离开了这里,低跟的黑色皮靴,踩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只传出轻若无物的声响,没有留下半点肮脏的印记。 范不愁看着他踩过的那些地板,视线一偏,就能瞧见旁边几行湿漉漉沾着泥的脚印。 之前外面下了一阵雨,范不愁也坐在这里,听过雨打玻璃的声音,古道远和胡不喜来的时候身上还都是湿的,脚下还带着武吉坡那里的泥水。 他们都没有机会去换衣服,但刘惊堂身上,已经是干燥的了。 喀!!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刘惊堂离开了这里。 范不愁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自语道:“是说陶朱集团能压关洛阳,而不是说我么,呵呵。如果武力上出色的天才,都无法被驾驭,你又怎么会是我的女婿呢?” 如果在这个真灵机械逐渐成为高端主流的时代,武力上出色的天才,真的无法被驾驭,那么敏之,以后若真到了那万一的时候,又要靠谁来平衡他的姐夫呢? 范不愁拿起办公桌上的专线电话,对自己安排在范敏之身边的秘书,吩咐了一些事情。 “继续查他的来历,弄清楚他有没有亲友……再细致刺探他的喜好,权力,名誉,女人……管住他跟改造手术方面的人才接触,尤其要查明仿生机械相关的专家……” “另外,找人估量一下世界最顶尖的仿生机械数据,如果经过关洛阳出道以来的这些战斗之后,会有多少损伤……” 二十几分钟,范不愁叮嘱了足足有将近三十件事情,除了针对关洛阳的那一部分,也有关于范敏之、郎飞燕的一些话,让秘书传达。 放下电话后,范不愁双手十指交错,搭在腹部,上半身舒适的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至少,这个关洛阳比你贪心啊……” ……………… 干掉云又白之后的第二天,关洛阳刚从地下室出来,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社长,我们之前联络的那个专家,前两天玩的太嗨,手摔伤了,至少五十天以内,不可能主持高强度的机械改造手术。” 关洛阳不悦道:“你之前联络的,不是一整家医院吗,整个医院里面,能做这种手术的就他一个人?” 老安也是无奈:“一场机械改造手术,主刀的只有一个,助手倒要有二三十个,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才,一家医院能有一个这样的团队就了不得了,要不然身价怎么那么高呢。” 他又补充道,“新马其他几家,以我们现在的规模,其实也能说上话,可都排满了,最早也要等到两个月以后。” 关洛阳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有人故意针对的话,接下来的动作该是什么呢? 难不成要送他一批改造武者,插在神州结义社里面? 因为怀着这样的一点疑虑,几个小时后,关洛阳接到来自郎飞燕的电话时,没有半点意外。 “……哈哈,郎总监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别误会,我可没往你那掺沙子,咱们都是要做正经生意的人。” 郎飞燕笑道,“不过姐姐我私下里在一些诊所、医院,也有投资,宋医生这一摔,对我的收入可也是有点影响的,我查了查他,就找到了你们的预约。” 关洛阳发出一声鼻音,似乎微觉恍然:“郎总监在这方面很有人脉?” “算是有一点吧,怎么,急着给自己手下做改造?” 郎飞燕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片刻之后,道,“也不是不行,我能帮你们约一场在下个月的,不过人数可能就要有点限制了,先做五个?” 关洛阳笑道:“五个也好啊,主要是我现在手底下太寒酸了,能有五个,好歹也能充充场子了。” 郎飞燕笑道:“行,敏之派了人去跟你谈云老二的一些生意,我把这一项给他们加上,到时候你手底下有人再跟他们细聊。” 关洛阳道谢之后,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冷笑的神色。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神州结义社又陷入了充实的忙碌之中,他们的生意、人手,再度扩张,有了足够的名气之后,上门求职的人络绎不绝。 不乏一些本来就极具才干和阅历的青中年精英人物,直接从他们原本的行业,跳槽到这边来。 他们占据的市场够大,但原本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不少人来求职的时候,目标都是管理层的职位。 以老安的才干,忙他自己这边的会计工作倒是足够的,可对于其他方面的了解,就绝对称不上是内行,甚至无法对他们的能力作出准确的评估。 还是关洛阳出面,直接向范敏之他们,借了一批陶朱集团的面试官过来。 关洛阳并不在乎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真心来求职,有多少是背着其他人的指示来当钉子的,他在意的,只是这些人的背景能不能算得上干净。 在新马港这个地方,曾经跟帮派打过交道,已经是普遍存在的现象,根本不能把这个作为收人的标准。 所谓的干净,是把底线压到了很低的程度,只要求他们自己身上没有背过足以量重刑的罪案就行。 这方面的调查探究,当然是让关洛阳更信任的一批人去完成,但其实,如此大张旗鼓的调查大批人的身家背景,也是为了掩饰一些小的动作。 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一些已经算是陈年往事,被人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已经处理过了、不再在意的记录,汇总到了关洛阳手上。 冰冷的地下室,零摄氏度的气温。 矮脚床上,关洛阳一张一张翻过那些打印的资料,陈腐的报纸,报废的卷宗。 触目惊心的血腥事件,一桩桩一条条的,陈列在铅字印刷的纸张上,甚至曾经有人以圆珠笔手写的填充字迹。 里面有一段年轻女子的自述。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她的父亲,因为发表了一篇关于人体器官买卖的报道,想问那些无知丧命乃至于被迫割取了脏器的人,争得一点公道,结果就被帮派分子盯上。 钢丝编成的荆棘,捆绑着她父亲的身体,有十岁出头的小孩,亲自持刀,在肮脏的混凝土岸边,剖开了她父亲的肚子,让热血流进海水里面,然后驱使她父亲往自己家的方向奔跑。 这件事情,被那个帮派的头目视作锻炼自己儿子的随意选择。 这一切,都被拍成了录像带,寄到了她家里,光是看着文字,都能够想象到她当时悲断肝肠,怒发冲冠的惨恨。 这样残忍的惨事,足以让她采取任何的行动。 但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她那一家最后留存下来的,可能就只有这大半张落到关洛阳手里的笔记。 关洛阳把这短短的大半篇笔记看了许久,才继续向下翻阅。 他早就猜到陶朱集团的上层,几乎没有不该死的,但他毕竟也只是个俗人。 因猜测、推论而产生的杀意,和见到了切实的记录之后,从骨髓里一点点烧出来的那种愤怒,终究还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凶手的身份,实在是很好猜。 就拿这手上所有的线索,每一个都可以直接指明陶朱集团上层的一个人物,范不愁,范敏之,云又白,古道远……甚至比他们位置更低的,仅仅是这一份资料,就可以涵盖上百个人。 神州结义社现在的规模,已经不小了,但也绝不算是太高,关洛阳能够命人查到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全部的所作所为,说是十分之一,都实在是夸大了。 这个承载着近百万人生存的西南社区,看起来绿树如荫,马路畅通,高墙汽车,井然有序。 可是关洛阳看完了手里的这份资料之后,就像是从一个幽邃黑暗的山洞中,窥探到了一座巍峨庞大的巢穴。 他恍惚觉得,也许就在这间地下室之外,并不是那钢铁的丛林,繁华的市区,而是影子里歪曲的铁笼,被压入地下的血污。 无力改变的人们,只能谨守着自己存活的那一点希望,艰辛不易的行走在这样的黑暗中。 而比他们所在的更高处,一层一层的向上,血污中被压榨出了黄金,骨头里被钳拔出了宝石,一层层的装点高处富丽堂皇的享受。 只肯带着小半张假面的高台上,恶鬼们高举着自己装点辉煌的酒杯,等待着下一次的欢庆。 人的城市里,魔鬼在高处。 这样的腐朽与恐怖,比起那晚清的一角,又何曾稍减。 甚至,现在的关洛阳知道的更多了。 他闭着嘴,能够切断钢铁的牙齿,上下咬合,只是一毫米都没有的挪动,就能发出,如同刀剑砥砺的身上。 他也渐渐闭上眼,收藏自己的眼神,收敛自己的愤怒。 这些东西,不该发泄在这座地下室,冰冷无辜的空气之中。 燥热的狂意,被关洛阳束缚、聚拢。 心意的力量,仿佛急于脱笼的凶兽,刺激着肉体,冲撞着元气。 本来距离“百物借势”只差一线的犹豫难选,是因为关洛阳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最深刻、最欲体会的,是什么样的势。 但是这股忿恨的念头,让他没有心情再去慢慢思考,直接碾碎了自己的犹豫,青鸟元气被狠狠的冲击滚荡着。 于是,有更深处的残余,被烧煅了出来。 元气之中,泛起了碎而凌厉的光晕,不受拘束的跨越重重血肉,升入大脑。 青鸟真形的残篇,经过千年的磨损,已经残破到了没有办法再用来完成一次圆整的修炼。 但这些残存的东西,此刻却成为了最好的原料,被关洛阳锲而不舍的修行,无意识的锻造成了最适合他的模样。 那是功法新造之后的脉络,也事关洛阳的定念,是他此刻的决断,是他的势。 ——假如,妖魔和恶鬼,都居住在天穹的高处,那我将从最平凡广袤的尘土之间…… “上!穷!碧!落!!!” 第八十四章 杀宴四宾,侠道不孤 地球的转动,时间的流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却会因人的感官赋予不同的长短。 琐碎的事务,只能占据白日的些许时间,傍晚、深夜、清晨,关洛阳长久的待在地下室里,与低温为伴,持续的打磨着自己。 踏过了那道界限之后,也只不过是具备了昙花一现的锋芒,唯有闯过空梦,抓稳了灵光,才能初步的凝聚成自己所追求的成就。 日复一日的积累之中,好似只是倏忽弹指间,已经到了一个略具特别意义的日子。 西历一九九九年的八月二十五号,陶朱集团董事长独子范敏之的十八周岁生日。 这一天,从早上八点开始,整个陶朱集团都为他们太子爷的这场成人礼,献上了恭贺庆祝的氛围,陶朱集团下属的各个产业,都在这一天推出了隆重的活动。 白日的热闹持续到了下午三点以后,另一场意义更为非凡的聚会正在筹备。 如果说白天是广而告之的庆贺,重点是在高层酒店,引宾客眺望海上的景色,并举办老式的礼仪,那么在晚上七点半以后,才开始的这场宴会,则是独属于新马高层的一次宴饮。 地点,设立在陶朱大厦的第五十八、五十九,这两层大楼主厅之内。 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各自占据着一席之地的宾客们,拿着为范敏之庆贺的名义,带着各自的目的,来赴这一场夜间的盛宴。 庆贺的名义之下,又不知道有多少试探、合作、职位的调动、资金的流向,将在这一场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对谈之中被敲定。 三百米高的摩天大楼,其下的五十几个楼层都已经陷入黑暗之中,人去楼空,唯独顶端几层大放光明,灯火照耀着,让整个西南社区的人,都能够在今夜注意到那高处最显眼的地方。 在第五十八层的主厅一角,郎飞燕笑着跟关洛阳道别。 “敏之在楼上跟董事长一起见见那些叔伯前辈,大概要九点之后才有机会下来吧,不过这一层的人也都很有价值,你也不要在这里空等,有什么看着合眼的,不妨上去谈谈。” 关洛阳随意的点了点头,等她离开之后,捏着一杯红酒,坐在放满食物的长桌边,静静的扫视着在多盏水晶吊灯的光芒下,陷入微暖色调里的众人。 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年轻人、妇人,各自有自己的小圈子,或站或坐的各自围拢着一小片区域,也有善于交际的青年,温婉有礼的少女,时而穿梭在其间。 其乐融融的模样,仿佛每一个人生活的世界,都是无比美好安宁,有着无伤大雅的谈资,从容支配的富贵与奢华。 这段时间里,关洛阳浏览过不少资料,能跟这里大多数人的面孔对号入座,仅仅是片刻的观察之后,他的嘴角,就已经抑制不住的勾起了一点冰冷的微笑。 “关社长来的有些晚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对这里的人来说,关洛阳只是一个新人,但也绝对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新人,有人来攀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走过来的这个人,对关洛阳来说,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合作者。 他脸颊消瘦,颧骨略微突出,眼里却大而有神,挺直的鼻梁,更让他的视线莫名添上了少许狠劲——新马港安全部的特别行动组组长,孔青云。 在云又白的生意被瓜分之后,其中一片地产,分给了神州结义社来处理,那些原本在云又白的苛刻欺压之下不肯搬走的住户,以一户姓孔的人家为代表。 孔青云就是那户人家的侄儿,也算是由此跟神州结义社搭上了关系。 不过在孔青云跟关洛阳的第一次见面时,他所提出的合作,却并非是着眼在那片地产上,而是提出在整个神州结义社的地盘上,展开更广泛的协助工作。 在神州结义社的地盘里,顺应着关洛阳的意志,斩断了许多被他所厌恶的“生意”,但这种斩断仍未能斩草除根,旧日的遗毒,在太多无法兼顾的角落里,滋生出更小规模的交易。 孔青云的提议,就是由安全部来为神州结义社补上这一块,神州结义社提供旧有的线索和趋势,安全部顺藤摸瓜,进行持续性、除根式的打击。 就算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前途也好,至少这个人,是关洛阳来到新马港之后,见过的还算顺眼的几个人之一了。 关洛阳侧目微笑道:“确切的聚会时间是八点半,我来的已经算早了,只是没想到,各位来的更早。” 孔青云停步,侧过身去望着厅内的人,道:“其实这也是新马约定俗成的事情,像这种大型的上流宴会,最晚八点,人大概就会来全了,而在十二点左右,这些贵宾应该就要散场了。” 关洛阳无意义的摇晃着杯中的酒,道:“还有这种规矩啊,是我孤陋寡闻了。” 孔青云看了他一眼:“关社长,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算是吧,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太适合来这种场面。” 关洛阳说道,“你呢?” 孔青云道:“我是陪西南这边的理事长来的,现在他在楼上呢。” 关洛阳笑道:“看来孔组长在社理会里面,要比我所以为的更受重视一些。” “帮人打工罢了,我在社理会其实也已经混了很久了,到这两年他们看到乱必求治的趋势,我才算是借了这股东风,遇到几个贵人。” 孔青云话音一顿,一不留心话说的有些多了,再讲下去,就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了。 他顺手拿起旁边长桌上的备用餐盘,在长桌上的各类美食之中挑拣了一些,道,“粗人大肚汉,美食当前,不免难熬,关社长,我就不多搅扰了。” “请便。”关洛阳提起酒杯致意。 孔青云拿着夹子挑选食物,就沿着长桌渐渐走远。 大厅远处的挂钟,渐渐走到八点整,钟声轻响,在满厅的议论笑谈之中,并不引人注目,只有站在远处的侍应生,把通往这边大门的门户,关上了一道。 关洛阳看见了这一幕,心中明白,大约是受邀的客人已经全部到场的意思,便施施然站起身来,绕过侧面的通道,踏过干净无人的走廊,走向了卫生间。 这里的厕所清洗的很仔细,水池边和每一个隔间角落上都有的香皂盒,也略掉了异味,只有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关洛阳没有走进隔间里,只是放水洗了把脸,擦了擦手,用毛巾抹的整洁干燥之后,转过身靠坐在水池上,背对镜子,摸出了一个形似手机的设备。 外形与手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也有一块小的显示屏,但表面按键的凸起分布,却更像是游戏的手柄。 一个个按键被拇指触动,然后就是耐心的等待。 西南社区的夜晚,浓云密布,天月无光,千家万户之间低矮的灯火,仅仅如同萤火虫的光辉,时或闪烁熄灭。 只有陶朱大厦顶端几层的光明,像是人造的一轮暖黄明月,硕大而醒目。 夜色从八面拂来,如同四脚大蜘蛛的遥控飞行设施,在多个中小型螺旋桨的支撑配合下,升到了数百米的高空,带着明显的风声和噪音,向着陶朱大厦靠近。 东加里曼盟国生产的中小型飞行掷弹器,最多能够携带一百六十公斤的弹药,在五百米以下的空中进行作战,放在黑市里,估值至少是两百六十万美金。 这个东西的缺陷也不少,目标明显,飞行速度缓慢,无法搭载机炮,曾经有多次被人用狙击步枪打下来的事例。 在一些真正经历过战争的老兵眼里,这玩意儿被戏称为婆婆机,寓意它像老掉牙了的老婆婆一样,软弱可欺,老旧落后。 这样的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的从夜色里飞来,从浓重的黑暗中,渐渐到了微光照耀的区域,甚至已经能够在陶朱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留下一个不甚清晰的倒影。 电动机的噪音、螺旋桨的风声,近在咫尺。 白烟一闪,玻璃幕墙上的倒影,轰然破碎。 轰隆!!! 爆炸惊掉了大厅之中不知多少人的酒杯,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首先投放的炸弹,炸碎了大厅一侧的钢化玻璃,大面积的裂纹,甚至于从这第五十八层,向上下两层扩张。 紧接着,四条腿却有八处飞翼的钢铁怪物,旋转着身体,带着浓浓白烟的飞弹,接连不断的被掷入大厅之中。 刺激性的气体,疯狂的喷射,弥漫开来。 将近三百个平方米的大厅,顷刻之间,就有一半的空间,被笼罩在白烟之中,雍容有度的华贵名流争先恐后的奔逃,整个大厅都乱成了一团。 而在楼上,第五十九层主厅里,相似的宴会,更悠扬的曲调,众人神色俱变。 不然他们做出更多的反应,炸弹炸碎了布满裂缝的窗户,估计城市的烟雾飞弹,也投入到这一层之中。 来自各家的保镖们,惶恐焦急的一拥而至,保卫着各自的雇主,在人流之中拥堵着向外散去。 天台上的探照灯被打开,硕大的光柱在夜幕中扫过,撕裂浓雾,一次又一次从飞行器上掠过。 监控室里,范不愁真正的死忠心腹,陶朱集团的安保部长,几乎怒吼般把一个值班的手下拎起来,砸到墙角里去。 “怎么回事?!!” 当那个人吐血的时候,这个短发倒竖,胡须如同两把匕首的壮汉,一边向其他人发问,一边瞪圆了眼眶,扫视着面前排列成墙壁的数十个屏幕。 屏幕上有内部的监控,也有向外的摄像头,还有雷达的画面。 在这个电力设施发达的世界里,任何一个上点档次的组织,都会在自己的总部安装雷达。 看起来是以商贸活动为主的陶朱大厦,实际上在外墙布置了多个火力点,天台上还有飞弹散射装置。 但凡是有具备威胁性的飞行物,靠近到周边一千米以内,都会被立刻发现、击坠。 但是一次次的探测,始终没有找到半点关于袭击者的踪迹。 紧随着探照灯的那个屏幕上,多次闪过了飞行制弹器的影像。 安保部长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压身向前,正对着那个屏幕,却像瞎子一样,视若无睹。 爆炸的声音还在继续,飞行器绕着整个陶朱大厦,无规律的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旋射出一枚枚飞弹。 “所有设备都打开,老子不信这世上有这么高水平的隐形涂装。” 安保部长一把抓起呼机,通知自己的所有部下,“其他人全部出动,维持秩序,着重保护董事长。” 夜风之中,飞行器上牢牢的绑着一个古典样式的怀表,滴答滴答的走着针。 上一次已经使用了二十四分钟,这回还有三十六分钟的时效,但已经足够了。 奥术大师的杰作——遗忘怀表。 一件只能够用在死物上,提供忽略效果的道具,简直只能算得上是鸡肋的辅助,但用在适当的配合中,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要不高于二星级,无论是人,还是科技探查设备,都无法豁免来自奥术的效力。 在其他人的视野之中,不但看不到那个飞行器的存在,甚至看不到浓浓白烟抛过的轨迹。 所有的飞弹,在他们的眼睛里面,都像是突兀的出现,制造出爆炸或喷放出烟雾。 七层高的大蛋糕倾颓在地,白色的奶油涂得到处都是,内部用来支撑的空心支架,被高跟鞋,皮鞋踩扁,险些令人滑倒。 香槟塔更早已破碎,碎片和酒液满地都是,连长桌上的食物也散乱不堪。 贵人们无暇注重仪表,蜂涌而出,涌向电梯。 他们的保镖和陶朱集团的安保人员,紧急的大叫,把众人的方向拨转过来,朝楼梯和紧急的安全通道奔去。 找不到来源的攻击,飞弹的投掷,让他们无法判定到底来了多少敌人。 这个时候走电梯绝不明智,一来承重量有限,二来如果有人趁机弄坏电梯,高空坠落下去,电梯里的人定然无法幸免。 他们的速度有先后,路线有不同,就像是一大群的蚂蚁,从顶上的这两层分成多股,向着下面的楼层,一层层流泄过去。 而在拥挤的角落中,孔青云正通过耳机,跟安全部的人联络,指挥他们护住理事长。 另一边,他的怀中发出低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只有他能看得懂的数字密码。 ‘队长,怎么回事,上面好像炸了?’ 安全部的人,只会称呼孔青云为组长,也无需跟他用这种方式联络。 但看到这段信息的时候,孔青云眼睛里,像是突然燃起了灰烬中的火光。 ‘不是我,我没事。’ 他先发了代表这段含义的数字出去,大厅外面的走廊里,忽然响起连串的惨叫。 枪械发动,重物与墙壁、地面碰撞的声音,间杂在其中,骤然的剧烈与暴乱,直到,一道身上沾着破碎血色的身影,砸进大厅。 当那道身影在酒液和奶油间滚了半圈时,脸上破碎的眼镜,沾血的脸,刚好朝向孔青云这边,让他认出了来历。 四骁之一,韩咏志。 这个号称西南第一快刀的人,连随身短刀都没能拔出来。 他的胸口涌出大团的血,有沛莫能当的力量,在不及错眼的瞬间,劈断了他的机械臂,将他的断臂砸得倒刺入胸膛之中。 一击,绝命。 外面的整条长廊,这时候似乎又随之安静下来。 孔青云脸色绷紧,手搭在了腰间,但那个人出现在大厅里的方式,仍让他始料未及。 那人根本不像是从门走进来的,而像是眼睛闪了一下,大厅中就凭空多出了这么一个人影来。 “关、关洛阳!!” 关洛阳对着孔青云微微一笑,撕掉了身上的西装,只留下里面一件宽松的衬衣。 他将那残破的衣物随手丢弃,笑道:“孔组长啊。” 孔青云僵硬的说道:“爆炸袭击是你干的?外面的人……” “都死了。哦,不是,应该说才死了一小部分。” 关洛阳笑着说道,“今天这里一定会死很多人,远比刚才死的多。但我们的合作还算让我满意,只要你别来拦我,你可以不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深夜高空的风,从破裂的玻璃幕墙那里吹来,刺鼻的催泪气体朝这边靠近。 大厅里的水晶吊灯被炸掉了一盏,其他范围的灯光也接触不良,时明时暗。 孔青云攥紧了手机,牙齿有些打颤,却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说我?” “我!我怎么可能拦你!” 他这句话的尾音如同在呐喊,眼角亢奋到发红,热泪盈眶,嘴边却咧开,亦如同笑容。 关洛阳略微一怔,虽然没什么保证,但这个表情,就让他好像已经明白了很多。 这个浓烈到不可能伪装的表情,跟关洛阳自己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出奇的一致啊。 本来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但现在好像…… 关洛阳胸中愈发畅快起来,伸手一抓,气流操控之下,不远处的一瓶酒就飞到手边。 酒瓶从中间被指力切开,瓶颈朝下、瓶塞为底的半杯飞向孔青云。 孔青云一把接住,仰头喝干,毫不在意泼洒的酒液。 关洛阳也把另外半杯饮尽,捏碎了酒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 笑声未落,风声一动,关洛阳已经从遍地狼藉的大厅之中消失。 大厅中,又再度只剩下孔青云一个人。 半个酒瓶落地,手机上的按键陷下,孔青云的信息发送了出去。 ‘计划更改,所有人,直接杀进来。’ 陶朱大厦之外,许多看似平常的街道边、小店里、货车内,形形色色的男女,都是最常见的面貌,却同时摸出了手机。 然后他们依照惯例,删除信息,收好手机,掏出了黑色的口罩。 将表面的一层撕掉之后,黑色的口罩上,就多出了如鲨鱼裂齿的白色纹路,从左耳,延伸到右耳。 新马港数百万人,几乎全部都是华人,他们说汉语,学汉字,读诗词,讲经典。 或许这里文化的氛围,还不足以让他们细学千年历史,但至少,从汉朝的九世之仇犹可报也,到几十年前,四万万人再造新天,这些大事的脉络,已不知不觉的铭刻骨髓里。 十几年的动乱,黑色的共生与欺压,或许恶人够多,恶人够强,但又怎么可能,没有土生土长,从这里浇灌滋生出来的反抗。 走廊里的监控被碎玻璃打穿。 孔青云戴上了同样的口罩,手掌抹过了中规中矩的发型,杂乱的发丝上扬、翘曲、披散,特殊的染色剂,在源于自身的真灵电能刺激下,把他的头发变成了幽蓝微光的颜色。 泛光的乱发之下,是带着泪光的眼睛,口罩上那两排白色的尖齿,如同在嚎哭,怒笑。 现在这样的他,就不是新马港安全部特别行动组组长。 而是最近大半年来,流窜在这整个新马港,从西北社区,到中心社区,到东南,谋划了一次又一次刺杀、埋伏、抗争的鬼哭队首领。 怒首,志青云。 “关洛阳,关社长,真是太意外了啊!” “但无论你多强,做这种事,没有让你孤身一人的道理。让我们一起来试试,一百二十九个人,能粉碎多少罪孽吧!” 长夜之仇,悲沦为鬼,鬼哭,成歌。 第八十五章 杀得豺狼尸横堵 陶朱大厦的每一层,排除电梯之后,都有三个楼梯口加一个刚刚开放的紧急逃生通道。 关洛阳从大厅之中离开之后,先往就近的一个楼梯口赶去。 大厦里面复杂的走廊转折、厅室工位布局,让他的速度不免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仍然远远凌驾在那些奔走的人群之上。 楼梯那里,大群的保镖把人群间隔开来,保持一定的阵型,一段一段人往下撤离,全神戒备的护卫着自己的雇主。 新马港这里,凡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没有几个敢把自己的安全完全交给安保公司,他们身边的保镖都是自家培养出来的。 可以说,干脆就是高薪供养的打手、杀手,平时很多牵扯到人命大案的事情,都要派这些保镖去解决。 所以这些保镖忠诚度都非同一般,哪怕只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尽全力去保卫自己的雇主。 关洛阳抵达这里的一瞬间,还在楼梯口的几名保镖,就已经被各打了一记重手,砸飞出去,撞的墙壁凹陷,以歪折的姿势陷身其中。 剩下的人,在惊骇之余,不由分说的向楼梯口举枪,关洛阳刹那间向楼下倾倒,双手排开大量的空气,在一声爆响里,拍打在前排的人身上。 四五个人被这股掌力和气浪挤压,一拍之下,像一堵人墙般失足而落,对着楼梯下压了过去,这一整段,二十五级的台阶上,众人都被撞得七零八落。 骨折和吐血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段楼梯和下一段楼梯的转弯平台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相富态的胖子,正跌坐在那里,肉色涂漆的金属手掌慌忙抬枪。 自从真灵机械技术发展以来,身份高的人大多数都做过一些机械改造,以具备更强的自保能力。 但是,很多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毅力肯去锻炼,即使改造之后,他们仍然更信任枪械的威力,机械手对他们来说,只是方便使用一些更沉重、威力更大的枪支。 而在用枪这方面,这个人显然有着不少的经验。 汪水生,豹头杂志社和多家娱乐工作室、射击俱乐部的掌舵人,哥舒的密切合作者,通过霸王合同、恐吓、绑架、拍录像带之类的手段,控制大量满怀梦想,要往影视娱乐行业发展的年轻人。 至于在词曲创作者行业中,剽窃打压有创意的新人,将版权嫁接到听话的人身上,此类事情更是多到不计其数。 其中大部分年轻人被定为价值不高,被强迫陪酒卖身,偶尔有造星成功的,就配合哥舒来洗黑钱。 关洛阳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整段楼梯,闪现而至,在汪水生扣下扳机之前,扳转了枪口。 银灰配色的“猎影”手枪,大口径散射子弹,西欧阿道夫公司专门研制出来,让普通人用来对抗改造武者的利器。 子弹出膛的瞬间,从一个集束,迸裂成多根细小的钢针,在汪水生的下半张脸和胸膛上,留下了多个不起眼的血孔。 因为枪口压低了一些,他的大脑没有立刻死亡,得以感受到了强烈到失声的剧痛,身体像被电流刺激的癞蛤蟆,猛然抽搐了两下才断气。 关洛阳从这个楼道追下去,所过之处,一批一批的死伤者,杂乱的倒在那里。 那些曾经通过遥远的指令,一两句话的暗示,就让别人饱经痛苦的一方首脑,在报应降临到他们身上之后,也只会在痛苦里带着怨恨去死。 关洛阳来到第五十七层,在没有灯的长廊中,追索其他人的身影,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旁边的磨砂玻璃。 那里面本来是陶朱集团的员工上班的地方,纤薄的青漆不锈钢挡板,桌面、电脑,分出了一个个狭小的隔间,天花板上吊着长长的日光灯管和电风扇,有立式的大空调在角落里,却积满了灰尘。 此刻内部半点灯光也没有,门户紧锁,一片黑暗。 可是在这种距离,在关洛阳的听觉之中,一面薄墙加上磨砂玻璃,根本遮掩不了房间内几十个激烈加速的心跳。 关洛阳的手掌按上了玻璃,内部的心跳激烈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有人忍受不住的提枪站了起来,但破碎成千百片的玻璃,如同晶莹剔透而危险的一阵大雨飞过。 鹤拳里的弹抖劲,让关洛阳的这一记按压,把力道传达到了这一面大玻璃窗的每一个角落。 就算是边框对角处的玻璃,距离关洛阳的手有将近两米远,在被牵连弹射出去的时候,力量也不下于强弩。 不少碎片直接钉在了对面的室内墙上,而但凡是刚才站起来的人,已经又扎着亮闪闪的玻璃片,倒了下去。 窜身、抬枪、开枪,剩下的人知道已经彻底暴露,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纷纷从躲藏的地方窜出作战。 保镖的机械臂猛然发力,被螺丝固定在地面上的那些桌子,也阻挡不了真灵机械的暴烈,几张桌子接连飞起,砸向关洛阳那里。 但那些沉重惊人的桌子,在面对关洛阳的时候,只会更加脆弱,乃至于轻巧的像是网球拍,被他抄在手里,或砸或掷。 室内乱作一团,呼啸而至的重物,将那些保镖成群结队的撞飞、砸趴。 子弹打爆了飞在半空的办公电脑,电火花闪耀间,照亮了关洛阳的面孔。 “关洛阳,是你!” 饮水机旁边,衣冠楚楚的清瘦老者骇然惊呼。 方健平,巨山精神病院的院长,郎飞燕的合作者之一,之前在范敏之组织的酒会上,跟关洛阳见过一面。 也是率领众人在惊慌关头作出判断,建议他们全部躲入这间大办公室的人。 他经常协助郎飞燕出具大量精神疾病的证明,在舆论上攻击乃至动用强迫手段,绑走郎飞燕指示的目标人物。 在报刊杂志上大肆发表,鼓吹他自己捏造出的一些精神病潜在症状,在陶朱集团的辅助之下,成为西南社区精神病方面的第一权威。 诱使大量不明所以的家长,将青少年送到他的医院之中,常年支付昂贵的治疗费用,换取如同监禁、规训、洗脑一样的生活。 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关洛阳眼神一偏,落在他身上,手里两张桌子一合,一并砸了过去。 饮水机上面的水桶被砸爆,水花迸溅,方健平被嵌在了变形的桌子下面。 惨叫交战的声音,几乎传遍了这个楼层。 上百米之外,正急急忙忙找楼梯往下一层赶的人,在这个声音里面,神色更加惊慌、阴沉。 “怎么回事,到底有多少人发动了这个袭击?” “陶朱集团干什么吃的,范不愁老糊涂了吗?” “各位,各位,听我一句,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这些人肯定拦不住,我们不要只往下,不如往上走,要是能跟陶朱集团高层聚在一起,我们反而会安全的多。” 说话的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满头大汗,边走边说,“另外,你们让自己的保镖把这个吃下去,能激发潜力。” 刘堪,新马港西南创新科技园区的区长,为了追求实绩,接收大量从陶朱集团运送过去的被绑架者,在活人身上进行药物和真灵机械相关的实验。 八年前,曾经制造具有神经亢奋性和轻度依赖性的“益脑活力菌”骗局,到药水引起大众恐慌,抗议,停产之前,累计在各地已经造成了2396名老人脑力衰竭,猝死或成为植物人。 至于那些产生依赖性,致使儿女倾家荡产的,还无法准确统计。 但他在把好处照盘全收之后,把责任推给下属的一个小型研发团队,毫发无损。 此时,随着刘堪这一句话,他身边的保镖纷纷掏出随身的药盒。 其他人要么质疑不理,脚步匆匆,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让身边的人把药吃了下去。 生死关头,刘堪这回拿出来的不是假货,纯白色的胶囊,是在大量青年人身上试验出来的一种特效兴奋剂。 真灵电能源于大脑,这一类兴奋剂,能让人的大脑暂时进入一种超负荷的状态,事后有一定的概率造成昏迷,并对心脑血管造成损伤,但见效极快。 他这次带这些药品过来,本来也是准备等宴会后半程,找范不愁拉更多“投资”。 药物见效很快,那些保镖脸上微微胀紫,呼吸很快就变得粗重起来,耳朵上都能看到发青发紫的细小血管,机械肢体突然收到远超出平常功率的真灵电能刺激,发出细小的尖鸣声。 这群人很快已换了行动方式,被那些保镖们架着急奔。 关洛阳顺着这一处格外沉重的脚步和尖鸣声,找过来的时候,最后面的一个保镖,居然能提前有所察觉,转头挥臂。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彼此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依靠药物就能弥补的。 关洛阳的身子几乎像是没有沾地,倏然压迫到了接近脸孔的地方,在对方扬臂的同时,一记手刀的影子,就劈在这个保镖的侧腰。 快到留下残影的身体,在这伙人之中穿梭,所过之处,这些人要么摔砸在地,要么弯腰横飞。 刘堪被一掌拍在头上,双膝跪地。 咻!! 一把蝴蝶刀,陡然在空气里尖啸着飞射过来。 关洛阳手腕一翻,中指弹中了刀片侧面,刀身一歪,撞在了墙角,把紧邻墙角的整块瓷砖打的破裂。 前方,两侧走廊和楼梯的衔接处,那个格外大一些的空地上,走过来一个不修边幅,衣襟大敞,上衣口袋里别着红花的叼烟男人。 “你是那个小范的新部下吧,哼,引狼入室,范老头的眼光也不行了呀。这事儿要是被外人解决了,我看他给个什么说法。” 新马港有四个顶层的帮派,除了陶朱集团之外,还有朝天汇、龙香集团和舒氏,范敏之这个成人礼办的如此隆重,这三个帮派,自然也都派人来祝贺。 龙香和舒氏,派来的都是对外态度温和的高层人物。 而唯一一个保持着堂口香主之类设置的朝天汇,却直接把他们内部能排前五的强硬人物派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朝天汇的“外巡风”堂主,朝天汇对外打拼的负责人,王纠命。 关洛阳对他有点印象,换了口气息:“还有主动来送死的。” 他腰胯微沉,急速踏步的一拳,眨眼间冲过二十米开外的空气间隔,打向了王纠命的胸口。 王纠命的衣服下摆一荡,被关洛阳的拳风打的碎裂开来,他的身体却躲过了这一拳,横身而起,双脚竟然踩上了旁边的墙壁。 嗒!! 王纠命的脚掌在墙壁之上踩踏的时候,前脚掌与后脚掌之间变化着弧度,皮鞋表面看似花纹的地方,却作为前后脚掌的衔接,露出金属润滑的光泽。 这个人根本没有穿鞋,只不过他的机械双足,是直接塑造成了黑色平底皮靴的外形,而且脚底有多处感应器,能把真灵电能转化为类似壁虎爬墙,静电吸附的形式。 这种高明的设计,能让王纠命在立体空间里的任何一个平面上,如履平地。 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习惯在地面行动的生物,就算身处立体环境中,也很少能借助地面以外的支点发力。 而王纠命,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立体战场的战斗,他运动闪避的余地,远远超过一般的对手,而且还会让对手感受到强烈的陌生和错判。 倒吊在天花板上的他,疯狂的腾挪转移,闪开了关洛阳连续数次重拳,同时双臂之间,已拉出一道弯月似的银白金属弧光。 最早传承自波斯王国的杀手技艺,被王纠命升华,从机械双臂弹伸出来的刀具,进行立体切割的快感,如同裁纸斩草,快刀断席。 用刀者的身影以螺旋奔跑的姿态,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之间,周游来回,而弧形的刀,也从无数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斩切出去。 关洛阳被逼的骤然一退,忽然急震脚将地面跺出陷坑,左右开弓,连打两侧墙壁,又探身向上一掌。 四壁的同时震动之中,关洛阳双臂如画太极,身周三尺道场,趁着高速移动,搅起纷乱的气流,对着前方的走廊打出一道凛冽的空气漩涡。 立体狭窄的空间,可以被王纠命利用,自然也能被关洛阳利用。 旋风卷过,王纠命的身影被气流冲撞的一下不稳,一只手掌就从空气漩涡的中心处拍过来,打在他的肚子上,五指箕张,掌心一撑。 嘭!!! 王纠命直飞到走廊的末端,撞墙砸落。 “我说你是来送死的。” 关洛阳上前几步,听得动静,转头向楼上看去。 有穿着陶朱集团制服的保镖,出现在这段楼梯上。 后方簇拥之间,范不愁和范敏之站在一处。 范敏之震惊愕然道:“你……” 范不愁一扬手,打断他的话,神色沉沉,断然斥道。 “杀!” 第八十六章 天何处,坠长鲸 一个杀字出口,护卫在范家父子身边的人,全部猛冲过去。 范不愁却已经拉着范敏之,从后方的保镖头顶越过,在墙上一下踩踏借力,往楼上去了。 他的身手在这一下动作之中展露无遗,手上还带了个人,越空而过的时候仍然灵敏的不像话。 不过,范不愁根本没有以身犯险,主动出手去跟关洛阳对战的想法。 楼道狭窄,所谓的围攻几乎不能成立,范不愁就算跟他的保镖一起上,最后也几乎必定会演变成单对单的局面,还不如趁他们争取时间,拉开更多的距离。 带儿子急奔之时,范不愁呼叫了刘惊堂,对传呼机喊道:“你现在在哪里?” “二十层,我正在往上赶。” 刘惊堂今天是作为第一道迎接贵宾的人物,直接在楼下迎接,表示对那些客人的重视,也协同负责安保的工作。 他自己没有跟太多人长谈的意向,范不愁也就顺水推舟,给他安排了这些工作,让他不要过多参与到高层宴会的正式密谈里去。 这一步现在看来,却绝对是个臭棋。 “尽快上来,直奔天台。” 范不愁直接把范敏之扛了起来,每一步就直接跨过十几级台阶,飞奔向上,闯入天台。 陶朱大厦的天台广阔,有着几乎不下于一个广场的面积,合金的支架,位于天台的中心区域,支撑起“陶”“朱”“大”“厦”这四个红漆的大字。 有5.5米高的集团商标,形似一个带着宋朝官帽的大方孔铜钱,位于这四个大字的末端。 而在这个大招牌的背面,还有巨大的水箱和铁梯。 在天台的四面边缘处,安置着十六个探照灯和多个飞弹散射装置,体积基本都在半人高下。 范不愁从水箱的铁梯下面,拉出一个防水的大背包。 里面是几套膨胀式高空防坠服,穿上之后,外表看起来只是穿了几件厚棉袄,但却可以直接从天台边上找个空档跳下去。 在行将坠地的时候按下开关,衣服上的多个气囊,就会飞快膨胀,拼成近似于长方体的模样,把整个人都保护在内部。 这种气囊甚至可以防弹,如果操作得当,从三百米的高空坠落下去,就算下面全是钉板也不要紧。 但是之前袭击宴会大厅的飞行装置,仿佛隐形了一样,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周围盘旋,这条退路,就变得具有很大的风险了。 假如真到了最后关头,这也只能算是搏取生机的一条险路。 范不愁先把防护服给范敏之套上,便即转身,单手一斩。 通往天台的门户内,一条齐肩扭断的机械臂飞掷而来,刚好被范不愁斩落在地。 关洛阳踏上天台。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范敏之声色俱厉的疾声说道,“被你杀掉的那些人,每一个背后都有着复杂的关系网,等今夜的事情传出去,他们背后残余的力量掀起报复,你苦心经营的神州结义社,会在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 “你身边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他们全部都会被你连累,到死的时候都要咒骂你!” 关洛阳面色平静,看都没看怒声叫嚣的范敏之,目光只盯着范不愁。 他当然知道,要对陶朱集团这种庞然大物动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他才等到了今天。 陶朱集团的势力,毕竟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个集体,是由许许多多的人来构成的,而人心向来最易变。 只要能成功的一举铲除掉这里的诸多首脑,自然就有足够的威慑力,去震慑那些剩余的人。 说到底,以陶朱集团为首的西南帮派势力,在剥去了他们给自己包装上去的层层外衣之后,本身就是倚仗暴力来维持自己地位的。 他们没有大义,没有共同的理想,更不具备足够的大众认同感。 只有一根支柱的团体,有着天然的巨大缺陷,当他们被更直白的暴力重创,形势就会顺理成章的转变。 相比之下,范不愁就比他的儿子清醒的多,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些道理,所以一句废话都没有,静静的集中着注意力。 呼隆!!!! 范敏之聒噪的余音,被席卷而来的气流打断。 关洛阳的这一掌打过来的时候,青铜色的花纹闪亮于掌根五指之间,青鸟元气的热量,加剧了气流的躁动。 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一阵风,而像是还带着蒸汽的灼热水流,浪头叠起,要把他手掌前方的人,直接冲得离地而起。 事实上,范敏之确实已经双脚微微离地,后背砸在了铁梯之上。 稚嫩的恶棍退了,年老的枭雄却拧臂晃身迎了上去。 范不愁这一拳打出去的时候,拳背向下,拳心向上,感觉就好像是以拳背为光滑的船底,把狂暴的气流当作大海上的波涛。 浮沉之间,一拳撞在关洛阳的掌心。 如真如幻的汽笛声,响彻在天台之上。 昂!!!! 百物借势,跨海长鲸。 当年那个破产失败的男人,坐着长鲸号,忍受着轮船甲板上的拥挤、嘈杂和混着二手烟的轻视目光,来到了新马港这片土地上。 十年之后,他就买下了那艘船。 从此,那船上的汽笛,只准为他一个人而鸣响。 在范不愁的心目中,那艘船就是他自己的一个缩影,要不择手段,要出人头地,要把想要的都霸占过来。 浮沉在波涛之上的轮船,看似有随波逐流的轻忽,可是从追求新大陆的大航海时代开始,钢铁的大船,同样也代表着撞碎别人的守护,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野蛮。 这样的意志容纳在拳法之中,使得这浮过气流的一拳,在撞入关洛阳的掌心时,才爆发出野蛮如大船撞角的力量。 一击之下,关洛阳的身子猛然向后崩退,箭射般划退出去三米开外。 范不愁的身体,则向后撞弯了铁梯,砸的那巨大水箱都发出一声闷响。 他咬牙怒哼了一声,顺势往下一坐,整个弯曲的铁梯,被他坐得再度发出剧烈形变的响动,连接着水箱的上面那一段,都已经歪曲翘起。 铁梯、水箱的反作用力,回馈到范不愁身上,随着他摆臂上扬的动作,助力摆出了一个威风赫赫的拳架子,硬生生架住了关洛阳卷土重来的一记炮拳。 这个拳架子,本来是太祖长拳里的一式桩功,是取自宋太祖高坐金銮殿,威风盖世,镇压文武的意思。 中国明朝的古书里面就有提到,古今拳法,宋太祖有三十二势长拳。 这路古老的拳法意境,在古代人手上,多半只能是故弄玄虚的吹捧,可是在拥有真灵机械的这个时代,心意确实能够展现于现实。 范不愁拿皇帝坐金銮的根基,融合到他跨海长鲸的拳力里面,稳得像是一头真正的深海大鲸,雄踞在此。 “关洛阳,你翻不了天!” 交手之前,范不愁绝不肯亲自犯险,但真正交上手之后,他非要表现出最强硬的姿态,不肯让自己有半点软弱展露出来。 他的拳头发出如汽笛一般的声响,居然越打越大气,每一拳都是舒展浮动于气流之中,等到与关洛阳的肢体接实之时,狂暴的拳力才一股脑的涌出去。 这个老东西没有嗑药,脸上却也渐渐发红发紫,容光焕发,单靠自身情绪的刺激,就挖掘出了潜能,打出愈发勇猛的拳功。 可是他这种可怕的情绪,沸腾的情绪,并非来自愤怒,而是来自——恐惧。 这几年里,范不愁看似修身养性,玩弄根雕,情绪深沉内敛,实际上就是因为,他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在他的儿子成长起来,在他曾经信任的手下处于盛年的时候,他自己的皮肤却好像一年比一年松弛,声音也不似过去那样清、那样亮,他甚至时常会感到有些胃口不佳。 有时候,看着自己碗底吃不下去的剩汤,他都会陷入不能直言的恐慌。 因此,范不愁愈发忌惮自己那些干将,甚至嫉妒他们,他寄希望于用药物保养,叫他们做人体实验,可是药物还一无所成,只好研究真灵科技,希望从中寻求长生的办法。 明知道刘惊堂就是武术上的大行家,对真灵电能的操控,非常人所能及,范不愁却不敢向他请教,宁肯多绕弯子,从外面重金求来保养心意,延寿养生的法子。 可是今夜,他偏偏被一个更该去嫉妒的,又年轻又健康又强大的人,逼到不得不自己出手交战。 他每打出一拳,都感觉自己以前好不容易保养收藏的一份活力,被燃烧起来、消耗出去,心里的嫉妒和仇恨就多一分,心里的恐惧就多十分。 “你翻不了天!!” 范不愁再度强调着喊出这一句,身子震荡而起,迈步向前。 水箱的凹陷和变形的铁梯,居然已经烫得微微发红。 这个西南的罪魁祸首,脸上紫意蒸腾的老恶徒,几乎打出了一艘燃烧起来的轮船的气势。 汽笛声响亮到传下了三百米高的摩天大厦,甚至传到周边街区。 关洛阳身上的衬衣在风里啪啪响动,衬衣之下,遍布着青铜色的光纹,延伸至脖颈,对称于额头与脸颊。 “翻天?!” 他直面燃烧的轮船,左掌按在右侧大臂,右手一掌狂推出去。 “你知道什么是天吗?” 拳掌相处的顷刻间,好似有青蒙蒙的神骏影像,在关洛阳背后振翅而起。 范不愁感觉自己的精神视野,忽然被强行拉扯着飞快上升。 他在一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并不仅是精神上的错妄,他是真的在刚才拳掌接触的刹那中,被对方一掌一翻,抛上了半空。 不可遏制的失衡,让范不愁的身体在高空中旋转,脚向上,头在下。 黑暗的夜幕变成了大地,而这片天台,这天台周围更遥远的千家万户的灯光,变成了天! 关洛阳的身影腾空一牵。 范不愁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突然沉重加速,砸了下去。 百物借势,上穷碧落。 下黄泉! 轰隆—— 范不愁的身体砸入了天台,上半身砸穿了混凝土,腰部卡在钢筋的洞窟之中,双腿僵直了一下,便即垂落。 刚才那一声与他的碰撞重叠在一起的巨响,是陶朱大厦下面的爆炸声,传了上来。 浓烟滚滚向上飘动,天台这里都能看见。 已经逃到了更下层的那些人,遇到了新的阻杀者。 天台上,关洛阳的手掐住了范敏之的脖子。 “不!不要、我能帮……” “你已经成年了。” 关洛阳手上发力一折,“下地狱去赎罪吧。” 第八十七章 剑与拳的由来 连绵的爆破声,激起阵阵黑色的浓烟。 戴着口罩头盔的鬼哭队员,背着各自的装备冲进了陶朱大厦。 在大厦的顶上几层,关洛阳虽然是孤身一人,却能够直接以最猛烈的攻势,碾压这些名流恶党,来去如风,所向披靡,而这些鬼哭队员,自然不具备那样的武力。 但是他们有团体之间的配合,发动突袭作战的时候,更缜密,更有计划性。 有直接从大厦底层闯入,负责爆破、佯攻的,也有利用飞爪等攀爬装置,直接来到一定的高度,再击破玻璃,冲向楼道搜索伏杀的。 从上层仓皇逃窜下来,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成群结队的死于他们的枪械和炸弹之下,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阿弥陀佛,观音保佑,这回居然能这么容易得手。” 五官完全被隐藏在头盔和面罩之下,只有魁梧的身材和沙哑的烟嗓,昭示出说话的人,应该是一个中年男性。 他带领两个助手堵在楼梯口的一通扫射,让那些措不及防的逃亡者死伤大半。 在楼梯拐角上面,那些改造武者反应过来,即将反扑的时候,三个人默契的丢出了一触即炸的蓄电炸弹,并迅速向侧面一扑。 轰隆!! 爆炸的火光和闪亮的电弧,同时在这一段楼道里窜动,如同塑胶和铜线烧焦的臭味,随着黑烟朝外喷出。 “回去我就多给菩萨供香烛!” 烟嗓男人锤了下地板爬起来,声音激昂兴奋,难以自抑。 最近大半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各地流窜刺杀,每一次都只是伪装成当地飞车党,被定性成常见的帮派斗争,由孔青云动用他在安全部的关系帮忙遮掩,混淆视听。 连“鬼哭队”这个正式名号,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如此小心翼翼的行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尚属薄弱,一旦暴露自己并非帮派分子,而是要向这些恶党发动复仇的义士,很快,就会引起更多帮派重视,让鬼哭队陷入四面楚歌的险境。 所以,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也从没有想过正面冲击陶朱大厦,只不过,是想要等到宴会散去,众人松懈归家的时候,伏杀其中的几个目标。 今夜居然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实属意外之喜,队里的一众骨干更是觉得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一定不能浪费分毫,要夺取最大的胜绩。 烟嗓男人快速跟同伴会合,往右前方的一片商贸区域靠近。 陶朱大厦下面三十层,是各式可供租赁的商场、餐厅等。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好像主要是卖衣服,皮包,化妆品。 前面那片区域的展示柜,已经被炸弹的破片击碎,各式化妆品、香水,散落在破碎的玻璃和燃烧的衣物之间。 已经有一部分同伴在这里与人交战,陷入僵持,有了烟嗓男子他们带来的这队增援,立刻扳回了局势。 对面那些安保人员之间,有一道灵巧的身影,悄悄往侧面潜去。 郎飞燕的动作,像一只敏捷的黑猫,落地无声,准备从林立的衣架货柜之间,绕过一道弧线,去突袭烟嗓男子他们。 然而,鬼哭队这边,有人从一开始就紧盯着她。 嗒!! 危险的预感让郎飞燕轻灵的步伐逆转,腰弯如弓,倒翻向后。 枪声响起,集束子弹出膛,形成圆锥形的散射攻击,撕裂了昂贵的皮草,在对面的金属货架上打出火花,留下众多孔洞。 侧面的货架被郎飞燕一脚击中,整个飞起,带着十几件衣服撞向持枪者。 持枪的人穿着一件卫衣,戴着白色头盔,面前放下了挡风玻璃,身材干瘦矮小,及时调转枪口。 却有一条手臂,忽然从衣架下方撩了上来。 骨肉匀称的仿生手臂,黑纱般的衣袖,肌肤细腻,指甲上甚至涂着丹蔻,必定属于一个美人。 但那纤纤五指并拢上探的一刺,却击溃了枪械的中部结构,让枪柄也脱手飞起。 郎飞燕的手臂从下而上,斩断了货架,十几件衣服散落纷飞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灵蛇摆尾的抽打出去。 五指的边缘,把持枪者头盔上挡风玻璃,切掉了一大半。 名为班卡西拉的格斗术,盛行于东加里曼盟国,以模仿自然界的诸多野兽为主旨,最常见的,就是对于猴子,白鹰,老虎,以及蟒蛇毒蛇的模拟。 郎飞燕的双臂甩动起来的时候,如同毒蛇在飞腾,而脚下的步伐一变动,就如同猛虎的扑击,拍打,扫尾。 持枪者也拥有机械的双臂,却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格斗造诣,狼狈的躲过了足以踩陷钢板的重踏,却没有躲过低抬脚的铲击。 只能以几乎打滚的姿势,倒退出去。 远处的同伴抬枪支援,郎飞燕身影晃动之间,就闪过了这串扫射,身子伏低如同贴地,一条长腿扫了出去,踢向那个持枪者的面门。 众多的衣服下摆晃动,射击造成的碎布和羽绒,飘的到处都是。 倒在地上的持枪者,双臂交叠挡住了这一脚,滑出去一段距离,忽然将紧握的双拳往地面一敲。 光滑的瓷砖上被敲出了细小的裂纹,郎飞燕分明听到了蓄电炸弹的弹簧式接触开关被触动的声响。 在这个距离用两枚炸弹,根本是自杀。 郎飞燕瞳孔微缩,腰肢一弹,急忙起身倒射出去。 对方扔出炸弹,还没有来得及追上郎飞燕,已经在半空中爆开,破片和电弧迸射开来。 瘦小的持枪者翻滚出去,头盔掉落,露出一个用皮筋扎起的马尾辫,嘴里的鲜血染在了口罩之上。 郎飞燕坠落在地,踉跄了两步,两条长腿的仿生皮肤被炸出不少破损、焦黑,膝盖那里甚至露出了金属骨架。 这种伤势其实不重,但蓄电炸弹的高压电弧,影响真灵机械之后,让她剧烈的头疼了一下。 就这瞬间,背后有人斩了她一刀。 一把四十厘米长的短刀,出鞘入鞘,还不到半秒钟。 郎飞燕身体僵硬的转了过去,背后的狭长伤口迸裂开来,喷出鲜血。 顺着脊柱神经传递的真灵电能,在她的腰椎被斜着切伤之后,就失去了对下肢的控制。 啪! 郎飞燕摔倒在地,她带来的那波人,也已经被消灭。 使用短刀的碎发口罩男子,跑去扶起那个留着马尾辫的伤者,声音很年轻:“你怎么样?” “我……我……” 马尾姑娘扯掉口罩,吐出一口血,目光盯着郎飞燕那边,“副队长,她死了吗?” “还有一口气。” 副队长扶着她过去,从小腿上拔出一把三棱军刺交给了她。 马尾姑娘双手握着军刺,跌倒在郎飞燕身上,军刺压入了她的胸腔。 已经大出血的郎飞燕,对这一刺,反应并不激烈,只是抽搐了一下。她抬眼看见马尾姑娘满脸的恨意,莫名一笑。 “你笑什么?” 马尾姑娘搅动着军刺,“你还记得贞元报社的李章吗,因为揭露了你医院的内幕,被你派人抓走,被一个小孩子杀死……你还笑!” “不记得了,不过,会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因为我而过不好这一生,我却过得很精彩,咳,那就很开心啊。” 郎飞燕的笑容,在军刺发狂的起落之中,变得痉挛扭曲、丑陋,直到冰冷。 副队长按住马尾姑娘的肩头:“好了,这种人渣,杀掉就是最好的结局,你为她的话继续难受,不值。” “我已经给了你半分钟,另外几队人都挺进到上一层了,没有更多时间浪费了。老九,你手也伤了,先带小李离开,其他人继续行动。” 周围众人应了一声,离开这片售货区,正要就近赶到楼梯那里。 突然,最前方的几个人毫无征兆的倒飞过来,撞在天花板上、撞向后面的同伴。 楼梯口,刘惊堂手里拿着黑色的传呼机,神色莫名的低头看着。 他一直听着传呼机另一端,范不愁那里的动静,听到范家父子闯上天台,听到范敏之的叫嚣。 然后就是呼啸不绝的烈风和碰撞声,范不愁的拳法,随着汽笛声攀升到顶峰。 就在刚才,他踏入这一层楼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彼端传呼机的粉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他随手打飞了几个鬼哭队员。 在上楼的过程中,刘惊堂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些枪战的场景,但之前一心赶上天台,对这些场面,他都是不闻不问,别人也根本瞧不清他的行踪。 可是现在……范不愁……多半死了吧? 刘惊堂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有些走神。 被他打伤了同伴的鬼哭队员,已经一起举枪。 枪声密如雨滴,子弹如同千百道错乱纷杂的闪光,把那片区域打的千疮百孔。 刘惊堂只横移了一步,就移出了整片区域,提前避开了这些弹雨。 今天这样的宴会场合,他穿的依旧是那身风衣,人在疾风之中,像溪水绕石般轻松的一转,已经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到鬼哭队员之间。 又是数名队员崩飞出去。 副队长膝盖往下一压,上半身往前一倾,在眼前同伴的身影崩飞出去的刹那,左手拇指按住了腰间刀鞘上的红色按钮。 这刀鞘,如同银白色的短棍,表面有着多层套装的几何图案,显然是由不同部件拼接而成,内部隐藏着许多电子元件。 电流连通、电磁感应,加速,磁化的金属刀身,弹射出鞘。 握刀的手施加力道的时机,天衣无缝,来自于刀鞘的弹射力量与机械臂的力量,彼此衔接,改变了这一刀直射的轨迹,也为这一刀再度加速。 神道无念流新篇,十二寸电磁拔刀术! 快到无影无踪的刀光一闪,停住。 刀身出鞘的声音这才传开,刀鞘口那处,冒出一股极淡的白烟。 副队长的脸上呈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这一刀,是学自新马港少年宫一个夸夸其谈的日本古流剑术老师,实际上是那个老师自己都没有练成的绝技。 到了他这里,自从练成之后,堪称无往而不利,甚至曾经把一枚飞弹切开,使其没有来得及爆炸。 可是今天这一刀,居然被眼前这个人用三根手指捏住了。 是刘惊堂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 虽然手指上的仿生皮肤,都承受不住那时猝然的压力,崩开了多条裂纹,但接下这一刀的风衣男子,甚至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左手还抓着传呼机。 叮!! 刀身绷断,断刀从副队长的左肩穿透过去,刀上的冲击力,使他的整个身体,都向后一仰。 断裂的刀头,飞出了将近百米,在玻璃幕墙上穿透了过去。 钢化玻璃上留下的痕迹,只有刀尖穿透的那一小块缺损,而没有裂纹向四周扩散。 周围的鬼哭队员,不约而同的拽下了自己腰带上的蓄电炸弹,想要跟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 好在他们的炸弹还没有来得及触发时,天花板上就颤抖了一下。 一道银光穿透天花板,画了个圈,厚实的混凝土和里面的粗钢筋就都被切割断裂,在天花板上,开了一个直径将近半米的大洞。 孔青云踩着这块混凝土,砸落下来,手上多了一把仅有大拇指粗细的三尺细剑。 “你们先下楼。” 故意变化的粗糙嗓音,带着让所有队员信服的熟悉感,即刻拉走伤员。 孔青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刘惊堂。 这个风衣男人兴致缺缺的寡淡模样之下,隐藏着一种即将摧崩的危险气势。 孔青云就是在楼上感受到了这种让他如芒在背的气势,才不惜选择打通楼层的方式,奔赴向下。 没有等到这一股队员都撤走,在这群人刚走出十几米的时候,刘惊堂的眼珠动了一下,孔青云就抢先出手。 那把细剑的剑光一抖,就从孔青云的手中,陡然舞成近百条光影,像是一条条跳跃在上下四面的银光,对着刘惊堂攒射过去。 他手里的这把剑,是真灵机械技术的副产品。 长久以来,各国的高端研究室,一直在研讨,如何让真灵电能达成在人体血肉以外的传导,北欧的一个学术沙龙,探讨出了名为“珠钢”的合成材料。 这种材料,虽然不能达成“让真灵电能在体外持续传输”的要求,但却具备极特异的性质,在真灵电能的刺激下,可以从柔软如蛛丝的状态,到坚固如金刚石的状态之间转变。 孔青云自从得到这种材料之后,就苦心研用。 极致的柔软和极致的坚固之间的转变,让他的剑路诡异莫测,真灵电能所到之处,切割一般的枪械和防弹汽车,都像是切豆腐那么轻松。 刘惊堂的神色也郑重了一些,双手并出,任凭左手中的传呼机,在剑光一掠之下,就被纵横切割成四份。 他的手臂和十指的运作配合,如同在夜下的玫瑰花瓣上,掸去露水那样灵动,双臂带残影的舞动,手指总是间不容发的弹开飞甩闪烁的细剑。 别说是剑,好像就连无形无质的风,流动到刘惊堂这里的时候,都会被他双手的运作,给截停。 以至于他面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圆形气墙,边缘处,好似还在浮动扩张。 百物借势,封溪断流! 孔青云的剑光,只能在上面溅开一圈圈微澜,但他好像等待已久,在这堵圆形气墙出现的时刻,身子猛然一转。 手里的细剑在这个旋转的过程里,达到了最坚固的状态。 他转身抖腕的场景,好像羚羊回首,天马扬蹄,剑术在最刚猛的状态下,爆裂的点刺出去。 剑身几乎快到无法被看见,只有剑尖的光芒,如同金刚石铸就的雨滴,密密麻麻的打在气墙之上。 百物借势,摧山溪雨! 这一式剑术,跟刘惊堂的拳法,竟然有一种相生相克的意思。 刘惊堂神色遽变,面前的气墙哗然破碎,钻石雨滴一样的剑光,直往他脸上射来。 寒意已经浸透到眉心中间的那一点。 嘭!!!! 孔青云倒飞出去,残存的一排货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他撞倒,砰砰砰砰的撞击砸落声音,延伸到远处。 他一翻身,半坐在货架之上,以剑撑地,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抬起头来,难以理解的呢喃道:“那是什么?” 在他的视野中,刘惊堂身上有细微的电光,覆盖着,闪烁着,身外扭动无色如鬼神般的气焰。 “第二种势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刘惊堂眼皮开合了一下,居然回答了他的话。 没错,从来没有人说过,百物借势,只能有一种势。 但是真灵机械技术出现到今天,才不过四十多年,全世界六十亿人里,能摸到“势”之存在的都不多,能了解“势”的就更少了。 以至于,孔青云都没有想过,第二种势,要怎么去寻求,怎样来获取? 但,在这样的刘惊堂面前,刚才的那一剑,又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面上变色的? 不是威力,而是来历。 “虽然剑法里混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根底,还是戴氏形意拳馆的东西,老馆主戴天流独创的马形剑术。” 刘惊堂声音低沉,缓步逼近,脚下每一步踏过的地方,瓷砖都无声的熏裂开来。 “你是哪个师弟?” “师弟?” 孔青云嘲讽的笑道,“你个违背了老馆主遗愿的叛徒,也配这么叫我吗?” 刘惊堂眼尾震动了一下,晖然如怒:“不愿意说吗?没关系,等我摘下你的口罩,就很清晰了。” 孔青云大笑了两声,嘲讽之意不改。 刘惊堂正要出手,那玻璃幕墙之外,有一道恢弘的影子,直坠落下来。 关洛阳踩着飞弹投射器,从三百米高空直降至此,纵身一跃,撞破玻璃幕墙,闯进商场。 三四米高的大块玻璃,全部碎裂,随着狂风奔腾而动。 关洛阳两步就越过这近百米的距离,一掌将刘惊堂轰退开来。 “哈哈哈哈,上次没能直接开打,太不爽了,正愁到哪里去找你呢,就感受到你的气势了。” 关洛阳立身在孔青云前方,招了招手。 “来来来,打死了你,今天这一场的局势,才算踩稳了。” 瓷砖上两条橡胶摩擦的轨迹,冒着青烟,延伸出去十几米,从关洛阳身前一步,直到刘惊堂的鞋底下。 “是你啊,你既然下来了,看来范家父子,是真的死了。” 刘惊堂话音未绝。 关洛阳已经出招。 第八十八章 弃善从恶易如崩 刘惊堂是个很有才能的人。 他在很小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这样告诉他,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也是个幸运的人。 那个时候,新马港这片地方,名气最大的武馆,就属戴天流的戴氏形意拳馆,刘惊堂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拳馆里的顶门大弟子。 有些分明年纪比他大的,也要称他作师兄,对他的拳法服气。 不过要是让十八岁的他,说自己最幸运的一件事,他一定会回答。 最幸运是,在这一年遇到了自己最爱的人,她叫范空流,空灵静美的空,曲水流觞的流。 “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爸爸破产了。妈妈被上门讨债的人推搡,在空荡荡的物流仓库里面,生下了我。” “我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但也许……哈,不是什么太、深奥的寓意吧。” 那是在公园的喷水池旁边的长椅上,唇无血色的白裙少女,对自己新认识不久的朋友——刘惊堂作出的解释。 范空流是学画画的艺术生,她的身体并不好,胆子也不大,但她很喜欢夸人,夸各种事。 公园的花圃下,她在他身边,对一只流浪猫说:“你好可爱啊。” 吵闹的街道上,她在糖画摊前,对摊主说:“老婆婆好厉害。” 新年的烟火下,她在河边的草坪上,帮被水草困住的小纸船解围:“它一定飘了很久吧。” 昏暗的小巷里,她对刘惊堂说:“你真是英雄!” 刘惊堂买下的房子里,她对刘惊堂说:“我很喜欢……你,为什么特别邀请我来这里?” 后来某一天的夜里,她又哭着对刘惊堂说:“我害怕……” 范空流害怕她的父亲,害怕范不愁。 她小时候,是跟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个时候家里比较穷,范不愁做生意失败之后,还要屡败屡战,坐过很多行当,又做过货车司机,长途奔波在外,很少回家。 后来一家人到了新马,范不愁出去拉帮结派,留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可是到家里来的人也多了,经常会有一些身上带着粘稠鲜红血水的人,到那里去养伤、躲藏,或者兴奋的跟范不愁碰杯,大醉,讨论他们的胜利。 范空流曾经清楚的看见,就在她家门前,有一个人的手,被铁棍打断,手掌掉在了地上。 她渐渐知道了自己父亲做的是什么生意,那很危险,也会害到其他的人,她很不想让父亲那个样子,但却几乎没有一次能把完整的反对,在范不愁面前说出来。 她只好尽量沉默,逃避,不去想父亲在做什么,不去看他们又害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反击,打伤,杀死同伴。 她选择去多看可爱的东西,多夸和蔼的人们,多帮助自己的朋友,自欺欺人的觉得,仿佛这样就能离血腥和罪恶远一点。 可是她逃不了太远,逃离不了自己的家庭。 那一天,刘惊堂听完了她的自述,只觉得又心疼又……振奋! 那个时候新马港脱离了东加里曼盟国,社会动荡,人心惶惶,对这个区区一千多平方公里就自成一国的地方,丧失信心,帮派的势力不断的滋生、膨胀。 而戴天流以自己的拳馆为首,联合了当地的多家武馆,形成了一股保卫的力量,对抗包括范不愁他们在内的多个帮派。 刘惊堂本来担心自己的这段爱恋,会不被看好,受到阻挠,但是既然范家家庭不睦,他的担忧就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必要。 那一夜之后,他从男孩变成男人,更有了无数雄心壮志,那里面有一半是跟自己的爱人有关,有一半是要振兴拳馆,发扬光大,让戴氏形意,让戴天流的武术成为,先成为这新马的顶点。 然后,一切都急转直下。 戴天流被查出癌症晚期,在病床上把拳馆和武师联盟的职责托付给他,要他谨记惩恶扬善的祖训,要保住这一方太平。 范空流为了跟他幽会,说谎瞒骗父亲,结果被范家的敌对帮派捉到机会,绑架威胁。 那间满是冷凝鲜血的仓库里,刘惊堂闯进去的时候,只能听到范空流的最后一段话。 “他们骗了爸爸……你去帮帮他……” 刘惊堂跟范不愁有了一次合作。 在葬礼上、在墓园里,他们有了无法回避的碰面,范不愁对他说,认可他是空流的丈夫,说他们该是一家,说他们联合起来,帮派的势力可以更加扩大,可以霸占整个西南。 刘惊堂没有回应他,但是妻子的遗言,让他后来又帮了范不愁不止一次。 没过多久,他就错愕的发现,形成联盟的多家武馆之中,竟然已经有一大半,开始听从范不愁的号令,好像他们一开始就是一家。 他才骤然惊觉,他们已经完全偏离了戴天流的愿求。 但是已经晚了,自古以来,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何况那个时候,动乱和暴力,才是新马的大趋势。 保一方安宁才能赚几个钱,吃几碗饭?还得打生打死。 进了帮派之后,同样是打生打死,自己这边的人还够多,枪也更多,赚的翻十倍。 不肯同流合污的,或死或逃,刘惊堂被那些叔伯辈分的人们拥着,合并过去,成了帮派里的头号猛将。 这个就是刘惊堂的前半生了,后来,就在这一对翁婿的通力合作之下,陶朱集团迅速的崛起,果然霸占了西南,一直维持到今天…… 不! 这只是别人眼里的刘惊堂。 而另外有些东西,却是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的。 比如,他的烦躁。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稳重老成,后来又说他深沉内敛,或者说他冷漠残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烦和躁。 我已经背叛了师傅的遗愿,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爱人,恩和情,都接不下,留不住,弃善从恶,失败半生,那也罢了! 罢了! 那就做个成功的恶人吧! 世界本来混乱,善和恶也许根本没有明显的分界,戴天流的拳术要发扬光大,刘惊堂的名字要昂首挺胸,管他是善是恶都是可以。 范不愁前些年的作为,本来就很合他的心意。 他们的势力一直在各个领域积累攀升,他们的话语权越来越大,权威越来越重。 正是刘惊堂想要的,可是近几年就不一样了。 范不愁这老东西,要开始“缩”了。 陶朱集团,不过是才占了一个西南社区,不说把新马的社理会全都掀翻,自己称王,至少也要继续把其他并驾齐驱的几个帮派,撕咬、吞食、拿下。 范不愁却瞻前顾后,认为已经体量不小,一旦动起来,彼此损伤都太大。最近两年,更是隐隐提防着刘惊堂。 ‘老东西自己知道功夫上有所不足,跑到哪里去找了保养心意,打磨拳术的法门,藏头露尾,想要瞒过我,就以为我看不出来了吗?’ 刘惊堂每每一念及此,心里烦躁之意更甚,但他,还是不能忘却当初范空流临死前恳求的目光。 他不能向范不愁动手,甚至有人要对范不愁不利时,他还不能太放水,范不愁问他意见,请他做事,他也一定尽心。 强忍了多时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哪天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不小心摘了范不愁的头颅,刘惊堂刻意减少外出,少跟人打交道,只苦心拳术,孤诣武功,如非必要,绝不去陶朱大厦。 他一边练,一边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这么一个人。 等到了范不愁死,等到了戴天流的拳术,刘惊堂的意志,不必再受自我的约束。 刘惊堂实在应该感谢一下关洛阳。 ……………… “你!来得好。” 残留着枪战气味的残破商场里面,刘惊堂面对关洛阳劈头盖脸拍下来的一掌,两排牙齿之间,快而猛烈的蹦出这四个字来。 迎面而来的狂风,都不能影响刘惊堂口腔喉舌里,猛烈吐息,发出来的这几个音节。 说归说,打归打,他说话的同时,身子也已经微微一侧,手一抬一搭。 关洛阳气势汹汹,威赫八方的一掌,被他的手一搭,好像是突然之间,陷入了众多粗糙湿布形成的搅拌机里面。 被这股潮湿,厚重,柔中带刚的力量,引的偏向一边,从刘惊堂刻意避让出来的身侧空处打过。 刘惊堂这手一搭一牵引的同时,脚底下好像水到渠成,突然溢出似的,用脚尖一挑,踢向关洛阳小腿。 他这一招里面,手和脚的配合,从指尖到脚尖,就好像整个人变成了一根弯曲的勺子,又像是天上北斗七星连起来的模样。 这是形意拳,八卦掌里面通用的“偏七星”打法。 这一招要是被他得逞了,身体失衡向前扑,到时候不管是抬膝盖撞心口,还是手上变招,斩喉咙挖眼打后脑,都是可以致命的连击。 当然对于真正的行家来说,要破这一招,也有很多方法。 关洛阳到过的这几个世界,拳术武技方面大同小异。 刘惊堂上一回在高处俯瞰关洛阳与云又白的打斗,早已经对关洛阳的拳法路数,有了一定的了解,看出他主要是以罗汉拳、鹤拳为主,夹杂着少许北方炮捶与八卦掌的变化。 基于这几种拳法的考虑,关洛阳不管是使出哪一种应对,都会落入刘惊堂预设的拳法圈套之中。 但关洛阳的应对,完全超出了这些拳法的范畴。 他弓步一掌拍空之后,居然无视南拳里的大忌,猛然一跳,快的身轻如燕,迅如飞箭,跳脱出了刘惊堂所有后手的变化。 嘭!! 关洛阳的双掌,在将近四米高的这层天花板上撞了一下。 掌印深陷进去,震落大片粉尘之时,他的身体已经借着这个反作用力,以更快的速度斜射下来,对着刘惊堂凌空连踢。 刘惊堂头一歪闪过一脚,手臂横在胸前挡了一脚,身子不由自主退开半步之时,对方已经落地,身子一拧,长臂扫出。 罗汉翻手锤,翻打连环。 刘惊堂挡他一锤之后,对方手腕一抖一翻,就变拳背为拳心,又砸落下来,翻手打,正手也打,横扫竖劈,斜锤直冲。 刚猛暴烈的拳影,可以从刘惊堂上半身的任何一个角度打过来。 但刘惊堂是以拳对拳,分毫不落下风,他的拳,往往一钻出去,就错开关洛阳的拳锋,搭他手臂,震他手肘。 无论关洛阳拳打得有多紧凑,刘惊堂总能找到那个间隙,一拳钻透过去,他脚底下虽然在退,手上却刁钻很辣。 形意拳的钻拳,在刘惊堂手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拳架子,仿佛只是随意应时而变的一手,但仔细一琢磨,又会觉得,他这一手确实也算是钻拳。 脱形而化,忘形取义,这样的拳法,透着只要有一根头发丝的破绽,就能打穿关洛阳胸膛的危机感。 “好!好!好!” 关洛阳连叫了三声好,每一个好字吐出去的时候,都变拳为掌,大步流星的连推了三掌。 第一掌,左手指尖向下推去,第二掌,右手正当胸横推,第三掌左手疾打,右手追叠在左手手背上。 刘惊堂手上架势不散,脚步不乱,可他整个人的重量,却实在是抵不住这三掌连推。 即使他早有预见的双脚发力,脚后跟深陷在瓷砖混凝土里面,依旧使瓷砖一路崩裂,混凝土迸射碎片,脚后跟最后撞在了落地窗的边框上。 银白色的金属边框略微变形,身后就是已经没有玻璃遮挡的巨大缺口。 超过百米的高空、夜空,空无一物,危然就在刘惊堂背后。 关洛阳刻意抬脚重踏地面,劲力发散出去,使得前方的整个地面都微微颤抖,手上紧追不舍,裹起狂风打出。 背后半步就如同深渊的风衣男子,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种危险和自由。 身上的危险,心里的自由。 他什么花哨也没用,出乎意料的,直挺挺、十成力道的一拳,撞在关洛阳掌上。 拳头表面的仿生皮肤,都被双方巨大的压力碾碎。 两个人同时身体后倾。 关洛阳眼前长影一闪。 刘惊堂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想要留在这一层的努力,他居然主动抬脚,双腿凌空,一旋一合,绞住关洛阳的手臂。 本来,想要碰到关洛阳的手、绞住他的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且不说他本身的应变速度之快,光是他手臂周围极旋的狂风,就可以争得足够的缓冲。 可是刘惊堂这双腿抬起来的时候,居然也完全带着钻拳的特征,他用两条金属铸成的腿脚,施展出拳法,变化巧妙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是腿,不敢相信那是机械。 孔青云在关洛阳的远处侧后方,隐约看到了这一幕,更是心头剧颤。 那根本不仅是钻拳,更是从钻拳之中升华而来的“百物借势,封溪断流”。 一个人的“势”,练到这个程度,才叫真正与自身合一,用脚都能打出来。 面对这样的变化,关洛阳一时也没能挣脱。 刘惊堂腰身一翻,就把他甩了出去。 两个人的身体,从这个巨大的缺口翻出。 刘惊堂的身体翻转,手掌按在下一层的玻璃上,五指刺穿钢化玻璃,拽住了自己的身体。 关洛阳被他甩到更下方的地方,却在最后一瞬,反擒拿他的脚踝,用力将他往下一扯,抵消了自己的下坠之势。 五指刺穿的玻璃,在这一扯之下崩溃,稀里哗啦的碎掉。 刘惊堂再度下坠,关洛阳却借着刚才那一扯,正在上升。 两人上下交错的瞬间,不分先后的挥出了自己的拳头、指掌。 夜色里的云雾被拨开几分,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闯出了乌云的追堵,露出了浩然,宽博,皎洁而冷漠的光。 硕大的月轮,其下,一侧,陶朱大厦那整面玻璃幕墙,如同耸立在大地之上的一面,无与伦比的镜子。 即使这个镜面上,现在有好几块缺口,有的还在往外冒着滚滚浓烟,依旧无损于这面高达三百米的大镜,从广阔无边的夜里,凸显出来的奇观壮美。 万万千千的商铺民居,公寓楼房,在这面大镜的映照之下,都显得低矮渺小。 而在这面巨大的镜子上,两个更显得微小的人影,正在飞快的坠落。 他们两个始终保持着贴身缠战的姿态,总有一个人的手掌不离对方的手臂。 在两个人的身体都快要远离玻璃幕墙的时候,也必定有一个人,会出手抓穿玻璃,将身体拽回,继续紧贴着幕墙坠落。 所以在他们两个所过之处,那些大块的钢化玻璃,总会间歇性的碎裂掉一块。 高空失坠的刺激,使激素疯狂的分泌,关洛阳和刘惊堂的攻击,都变得更内敛、谨慎。 其实这两个人心中自忖,就算真从三十层那个高度直接掉下去,也各有自保之法,不会留下太重的伤势。 但问题就是,他们不能确定自己的伤,一定会比对方轻。 所以在离地面只剩下四层楼的时候,两个人终于默契的以一拳对憾,拉开距离。 刘惊堂手脚在那些玻璃边框上连贴连按,身子一翻,伴随着大量碎玻璃,坠落在地。 关洛阳则骤然张开双臂,身体周围的气流被他掌控,爆开一阵气浪,使他整个人如一头巨鹰,从高处滑翔开来,落在路灯柱上。 路灯被他这一坠给压弯少许,多个排列在长方形边框里的小灯泡,卡啦啦碎裂大半,灯光暗灭。 刘惊堂一抬头,看向那边,惊险的激素刺激出来的亢奋笑容,一闪即逝,犬齿相咬,脸颊冷峻。 ‘那个年轻的、不断失去的我,能够领略到的拳法,还真是弱小啊,想必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不足以在敌人心中留下印象吧。’ “果然,要让戴天流的拳术,足以震撼、震惊,还是得由这个旧日定了善恶,今日得了自由的我,来证明!!” 他慨然肃穆的正身挥拳。 百物借势,乙木神雷! 第八十九章 拳法与武功 形意拳之中,有劈,崩,钻,炮,横五行拳之说,以这五种拳形,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 钻拳属水,结合了刘惊堂年少时急求挽留,处处封堵的意愿,才有了封溪断流之势。 而在他彻底加入了陶朱集团之后,从初期的野心勃勃,到后来的强制压抑,积蓄与等待,恰合了木行的真谛,从崩拳之中,领略到他自身的第二种势。 壮大于内,约束于外,内里生机勃勃,外表枯槁若死,一有动时,死灰中打雷,石破天惊。 这一发乙木神雷的拳劲打出去的时候,刘惊堂距离那根路灯柱子之间,还有十几米之遥。 关洛阳已经猝然警觉,浑身毛孔一紧,身子如轻烟般晃开。 刹那中,整个路灯柱子哗啦的绽放开千百根细长电枝,仿佛突然变作了一棵被雷击的大树,主干和枝桠,每一处都在发光。 尤其是那些破损的电灯泡里的灯丝,骤然明亮至极,几乎一瞬燃尽。 噼啪!!! 这是实实在在的电光火石之间,路灯柱子的这一下闪烁,短暂的几乎来不及品味,只能留刻在惊鸿一瞥的印象里。 但就在这一下闪烁之后,整个路灯柱子,从上到下,不分先后的崩裂开来,几米高的中空金属灯柱,连里面的电线,都变成满地碎片,没有一块超过人的巴掌大小。 孔青云之前就是中了类似的一招,可那时候针对他的,只不过是刘惊堂以手指头绷紧发力,打的一发雷劲。 而这时候面对关洛阳,刘惊堂拳拳都是不留余地。 半空的声声崩裂炸响中,关洛阳飘忽而走,身体周遭仿佛缭绕着一股浅青色的玄妙气流。 上穷碧落,不但是他领悟出来的势,也是基于青鸟真形的残骸上,蜕变整理出来的新功法。 有了这整套功法之后,青鸟元气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固执死板。 关洛阳的意志,可以引导这股元气,循着功法的路径,从头颅脊椎下浸润于五脏,穿复内外,又蔓延于四肢,循环在那似有若无的经脉之中,在人体内构建出除了血肉骨骼之外的另一套支架。 而这套功法,带来的第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轻功。 轻功!!! ——仿佛在任何武侠里面都很常见,常见到了烂大街的程度。 在任何一个以武侠为卖点的故事里,轻功都只能作为陪衬,但是认真的想一想,任何一个敢于以武侠为名目的故事里,也绝不能够缺少轻功的存在。 关洛阳从前也并不羡慕所谓的轻功,四大练的武学体系里面,种种步伐提纵术,已经够快够猛,足够全面,而且还可以继续提升下去。 但是当他自己真的能施展出轻功时,一片全新的天地,以此为媒介,展露在眼前,截然不同的悠游魅力,让他不得不由衷的发出赞叹。 让元气微盈于体外,点落近地面的寸许微尘,就可以快的不逊于往日需要踩出陷坑的方式,甚至在空气之中轻踏转折,动如飞鸿,踩着一阵微风的尾巴,追到这阵风的前面去。 关洛阳的身体,几乎看不出任何明显的爆发奔走,须臾飞逝的影像,已经接连避开了一道道崩裂而去的雷声,来到刘惊堂面前。 轻盈如任性飞翔的身法,让刘惊堂眼中也不自知的爆发出了惊艳的神采,他心里自由贪求的野性,在这种视觉刺激下再度翻腾,手臂表面覆盖的细微电光,密集翻倍,一拳释放了出去。 饱含青气的手掌与爆发出电光的拳头,逆向对冲。 掌心和拳面之间,最后一厘米的空隙,被双方满溢而出的力量挤压着,炸开波澜。 青色带电的波纹,从刘惊堂眼前扩张开来的时候,他的精神视野,好像随着对方身上一道青蒙蒙的振翅影像,飞快的拔高,翻转,倾倒。 就在彻底被逆转过来之前,刘惊堂的双手拍在一起,封停的死水,崩裂的雷电,在这一碰之下,激起漫天电雾。 不能自控的视野,顿时被扫荡一清。 “区区幻觉而已,这就是你的势吗?” 刘惊堂向关洛阳发出叱喝,但目光一扫之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野确实拔高了一截,好像离远处那些路灯的高度都差不多了。 这腰背浮空,双脚离地的身躯,不及应变,被关洛阳一掌打飞出去。 轰隆!! 刘惊堂的背,撞在了陶朱大厦第一层的入口上方。 那里本来有滚动字幕的显示屏,被他从中间撞断,一片稀烂,电火花四散。 上穷碧落,带有两种意义上的效果,第一是精神冲击,扰乱对方对于空间、距离、方向的感官,第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扰动,针对,重力。 之前关洛阳就已经能够减轻自身所受的重力,而现在的他,可以在一定的范围里影响敌人的重量。 刘惊堂的桩功步法练得再好,重心把控的再稳,重力一变,根基倾荡,悉付流水。 他坠落下来,咳出一大口鲜血,风衣的胸腹之间,被打出一个缺口,可以防弹的材质,也挡不住刚才的那一掌。 掌上更有不同寻常的热量,宛如烙铁,深深印在他的皮肤上。 在领悟了两种势之后,刘惊堂的真灵电能充沛之至,在血肉神经之间流通强化后,能让他的血肉强度上升到全然不逊于四肢机械。 万幸如此,这一掌才没有直接把他打的五脏俱碎。 但是在伤势的影响下,刚才的精神干扰再度涌起,刘惊堂眼前的地面左右晃动起来,道路两边的路灯,时远时近,方向感和距离感全然错乱。 只有关洛阳的身影,来的仍是那样快,快到无声。 青气裹挟之下,关洛阳的拳头,直取刘惊堂的头颅。 这一击势在必得,然而,摇摇晃晃,已经连站都站不好的刘惊堂,竟鬼使神差似的避开这一拳。 光中有影,拳影藏在光里,藏入风中,足以拦截溪水的巧妙,跟巨木崩响的雷声结合,打在关洛阳身上。 嘭!!!! 这一幕,与一秒钟之前的场景,何其相似,不过对象已经调换,这一次被打飞出去的是关洛阳。 十米开外,关洛阳身子落地,鞋底擦着路面滑出大半步,左手横在肚子前面,小臂上留下一片仿佛被灼烤的拳印,皮肤微微焦红。 刘惊堂的这一拳,其实被他挡下来了,但拳头上的力道依旧直透脏腑,现在肚子里都有些异常的发暖。 以四练大成对身体细节的拿捏,关洛阳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是被打的胃出血了。 他左手手掌一翻,五指分按发力,闭肌止血,惊奇不解的看向刘惊堂。 刘惊堂现在闭着眼睛,左手如捋如按,右手立拳在前,手臂微弯,整个人的气质好像在深山瀑布之间端枪,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刚才这人就是闭着眼睛,躲闪还击,打出了那鬼神莫测的一拳。 有一种说法是讲,人在放弃视觉之后,其他方面的感官,会变得更加灵敏一点,但关洛阳的精神冲击是全方位的感官扰乱,别说闭眼,就是真把眼睛戳瞎也没用。 刘惊堂能够那样准确的还击,必定是有其他的缘故。 来自不同方向的光线,倾杂着照耀下来。 陶朱大厦第一层入口前面的这块地方,尘埃在光线里细细的抖动着,不再是散漫无目的悬浮,而被一股极细微的力,约束牵引。 关洛阳的视觉集中,眼里所看到的景物好像随之放大,变得更加清晰,立即察觉到,刘惊堂身边五米以内,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场”。 而这个“场”的源头,是他的机械四肢。 “居然是这样。” 关洛阳目光微动,低语道,“改造武者,改造,武者,既是武者,也善用改造……”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刘惊堂应该是,在发现自己的肉体感官不可信任之后,直接把自己的心意,托付给了机械四肢。 依靠从机械的手脚上,蔓延出去的细微电力,构建成一个磁场,代替自己的耳目。 “喂!” 关洛阳扬声道,“这些是你自创的东西吧,有留下笔记吗?” 像范不愁和云又白那种,死也就死了,但刘惊堂这个人,人虽然不是好东西,拳法上却明显是有一种从漫长的渊源里,推陈出新的魄力。 这是代代相传的文化里诞生出来的一朵新花,同为习武之人,关洛阳不自觉的就心生珍惜之意。 “担心我死就失传吗?” 刘惊堂一开口,嘴角又流出一股鲜血来,他的伤可比关洛阳重的多,越拖越重,却慢吞吞道,“那我可以告诉你,这几招只有我会,我活的时候也绝不会教给别人,我死了倒是说不定。所以,你要加油啊!” “呵!你放心,这几招真失传,也不过可能以后回想,多一声可惜罢了,但今天这里,是必定、肯定,绝对要多一具尸体的。” 关洛阳已经想好打法,青气缭绕周身,轻功一纵而去。 刘惊堂虽然闭着眼睛,却感受到对方急速冲击而来,正要出手,对方的方向忽然一变。 就擦着他那一层微电磁场的边界,简直就像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绕着这里飞速转起圈来。 气流被关洛阳的身体带动,残影卷成了一道以刘惊堂为圆心的旋风。 淡青色的旋风缓缓收缩,风墙里面,忽然有掌印、拳影,从不同的角度打过来,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围困之下,刘惊堂闭目中施展开浑身解数。 形意拳里面,除了五行拳之外,还有龙、虎、猴、马、鼍、鸡、鹞、燕等十二形。 刘惊堂以自身的两种势为根基,形意拳里的十二形,乱中有序,奇峰突出的打了个酣畅淋漓。 心意的力量推动着机械的四肢,四肢又牵动着整个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有一招拳术,可以施打出来。 他感觉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越来越密集,但拳脚的力度,却越来越轻,明显是关洛阳正在渐渐的收拢力量,加快节奏,即将打出决胜的一击。 于是,形意的十二形反复连转之间,乙木神雷和封溪断流,也在收拢、互压、轮转。 青色的旋风越剧烈,内部的机械拳师越稳健。 静和动都濒临极限之时,豁然一撞。 旋风撞散! 关洛阳被乙木神雷击中半边肩膀,浑身一下酥麻,整个人踉跄向前,以手一支地,极速的前滚翻了数圈,才半跪而立。 他右臂颤抖一下,手掌边缘滑下一滴鲜血。 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高高飞起的刘惊堂,砸落在了远处,一记鞭手,扫断了他的机械臂,打在他的侧肋,彻底摧毁了他的心肺。 “啊……” 残破的机械拳师,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喘息,想要在意识沉沦前的刹那,转头去刻住杀死自己的敌人身影。 但他沉重的眼皮颤抖之时,却被天上的光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抬起了自己的独臂。 天上那庞大的月亮,无情而博爱的赐予万众月光。 仿生皮肤破损不堪的独臂,最后这一手,只想独占这明月一秒。 朗然旷古的明月啊,何等自由,何等洁净! 嗒! 不到一秒,手已垂落。 第三十层的高楼上,孔青云走到那巨大的缺口前,同在庞然的明月下,见证了这一场战斗的胜败。 看到那个叛徒的死亡,他心中只有痛快,眼神里却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喟然。 刘惊堂问他是谁,其实就算摘下了面罩,已经改换了面容和名字的孔青云,也不会被他认出来。 当年戴氏形意拳馆里的那些足够被人铭记的英雄,要么像刘惊堂一样,成了助纣为虐的恶徒,要么就已经早早的掩埋在黄土之下。 当年的他尚未长成,只是众多门徒里庸庸碌碌的一个无名者罢了。 夜空与月色,好像总是会引起人心的一些下沉的情绪。 可是关洛阳忍着疼痛,从半跪的姿态站起来时,只觉这温热的月光里,还有自己的斗志未熄。 这一大步跨过去了,还有无数的小步,还有以后等着他。 第九十章 午安 这一天晚上,陶朱大厦里发生的突袭战斗,在凌晨的时候就引起了莫大的关注。 其实这栋大楼里死伤的人数,未必比得上各地那些帮派,平日里互相冲突时,累积起来的死伤人数,但是,这里的人身份都太不一般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西南理事会就已经调动了所有的人力,奔赴现场,几乎将每一层都控制起来。 上午,西南理事会里比较有话语权的理事,都已经接到了相关消息,匆匆奔赴会议大厅,参加关于这次事件的商议决断。 “无法无天,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这些帮派分子之间的争斗,平时小打小闹,不管他们也就算了,这一回居然敢公然袭击西南社区的龙头企业,破坏整个西南的地标性建筑陶朱大厦,一定要彻查到底。” 会议室里一个手戴金表的方脸中年人,西装崭然,不顾仪态的涨红了脸,喊出自己的意见。 会议室里的不少人点头附和,一个个脸上的神情,也都很不好看。 “范不愁老先生作为成功的企业家,听说本身也是格斗高手,身边保镖如云,这样的情况下都被突袭刺杀的话,新马港这里,哪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啊?” “何止是范不愁,昨天赴会的好几个理事,不也都盖上白布了吗?” 纷纷杂杂的议论之中,有这么几句话,算是透露出了他们真实的想法。 能活着坐在这里的人,其实大多跟范不愁的纠葛不太深,要真说他们能为了范不愁义愤填膺,不如说他们是稍作联想之下,感受到了相似的恐惧。 范不愁的安保力量,绝对比他们这些理事平时带在身边的人手,更加严密,他本身还是杀人如麻的帮派分子,手底下个个都是悍匪一样的人物,结果他们都能直接被杀光。 那这些理事,不免都觉得自己身边的防护薄弱的像张纸一样,指不定就从哪儿飞来一颗子弹,把自己也送走了。 不可捉摸的恐慌,让这些人把会议室变得像菜市场一般吵闹,直到坐在上手的理事长、名誉会长,相视一眼,抬手让大家暂且肃静。 西南的理事长李明霞,道:“各位虽然都收到了消息,但想必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其中详情还不算是了解。” “在我们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前,还是让我们先请安全部的孔组长,来详细的说一下昨天的事件。” 众人大略知道,李明霞昨天也是去参加了那个宴会的,算是亲身参与者,加上他本身的地位,这一说话,众人都愿意细听,纷纷按捺下来。 孔青云黑发西装,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夹着文件走上前来。 “昨天这起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也身在陶朱大厦,后来正是我指挥安全部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力保理事长,及陈英、宋彩玉、李梁等几位理事,脱离险境。” 众人看向他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那些人也都点头回应。 不过,以李明霞为首的这几个人,在视线投到孔青云身上的时候,眼神里都藏着一点古怪。 孔青云泰然自若的开始叙述昨天的事件,先列出了陶朱集团核心的关系网里,众人死伤的情况,又从现场的破坏推断出突袭者的人数,武器水平。 最后给出结论,道:“这一次的事件,应该是以神州结义社为首的复数个新兴势力,对陶朱集团这个老牌势力的挑战,结果很显然,陶朱集团一败涂地。” 那个金表理事不满道:“这是什么结论,难道你们安全部的意见是,也把这次的大事件,当一次帮派斗殴来处理吗?” “没错。”旁边也有人叫道,“既然知道发动袭击的主导者是谁,我们应该立刻把这个人捉拿起来,这样的危险分子,一定要尽全力尽早杜绝他向其他重要人物下手的可能性。” 陶朱集团毕竟跟普通帮派是不一样的,这个庞然大物在西南社区的存在感,使这些理事都早已经有一种习惯的感觉。 神州结义社如果慢慢图谋,花个五六年时间蚕食资本,最后再施行一些血腥手段,取代陶朱集团的地位,那这些理事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关洛阳哪有空照顾他们的心理感受。 他这次的行动这样直白,暴烈,不只是打击了陶朱集团,也等于是在这些人的心理习惯上,突然打塌了一块,让这些理事人人自危。 就在围剿捉拿的意见,快要成为会议室的主流时,孔青云打开了投影仪。 大屏幕上连串的爆炸声闪过,火光浓烟,玻璃幕墙,夜晚长路,路灯。 一段影像,让众人议论的声音稍止,有人不解的问道:“放这个干什么?” “陶朱集团那里有一些摄像头尚未损坏,我们安全部收纳了里面的资料之后,为各位理事整理出了一些参考意见。” 孔青云一边回答,一边拿起遥控器,说道,“刚才那一段影像是监控资料的原材料,那些摄像头,最多支持录像慢放二十四倍,接下来这一段,是慢放二十四倍之后的影像。” 屏幕上的图案又一次滚动起来。 依旧是爆炸、浓烟,破碎的玻璃。 但这一次,浓烟的升腾速度,变得很慢,黑色烟雾每一寸滚动,都让众多理事清晰可见。 就连爆炸的火光,蓄电炸弹炸开的火团和电弧,好像也让这些理事能看清一个从引爆到彻底张开的过程。 但是,里面有一些东西,依旧让他们看不清。 他们看不明白,那些保安是怎么成群结队飞出去、倒下来的,也几乎看不到那些有点熟悉的面孔,是怎么变成尸体的。 好像只是有什么影子晃了一下,长廊之间,就留下一地杂乱的尸体。 影像资料切换到了陶朱大厦外的大路之上,这一回,他们终于看清了,有两个人在那里交谈。 然后,下一秒,其中一个人就变成了青色的残影旋风。 大会议室里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愕然的看着大屏幕。 屏幕上展现的一切,实在是太像电影特效的场面,但是安全部的人,告诉他们这是现实监控的资料。 他们也都认识,那个跟旋风对峙的人,是陶朱集团的刘惊堂。 刘惊堂是范不愁手底下的头号打手,这些人也大略知道,这种强烈的改造武者,能一跳二三十米,出力达到好几吨。 但是画面上的表现,跟他们的预估完全不一样,那些曾经被收集上来的资料图片,简直没办法跟眼前的事物联系起来。 咕! 手戴金表的理事,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孔青云在一旁说道:“画面里的这个人,就是神州结义社的社长,关洛阳,按照我们的分析,他的最高移动速度,超过音速,能提前感知到枪械的瞄准,避开所有炸弹的破片,从百米高空坠落无伤。” 他低头看似在读文件,视线隐蔽了一抬,扫过在场所有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汇报就到这里,各位可以开始讨论了。” 会议室里过了很久,都没有声音。 “他们……用的是什么改造技术,真灵机械的技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有人干涩的问道,“可是社理会怎么好像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 一名看起来最年轻的理事,忽然惊叫道:“对了,之前那个利奥波德挑战雁度,没有现场影像流传出来,但是有小道消息说,他们的比试场地,确实出现了难以理解的破坏,五分钟的战斗,让好几亩林地,变得像是被炮兵部队轰过一样。” “那我们新马……” “很遗憾,这种力量并不完全是依靠改造技术达成的。” 理事长开口叹息道,“相信你们也注意到了,在战斗中场的时候,关洛阳身上出现的花纹和青色气流,刘惊堂体表闪烁的电光和扭曲的无色气焰,那并非是机械改造为他们带来的特性。而在昨夜的事件之后,新马港这里,应该没有第二个达到这种水准的改造武者了。” 场中又是沉默,宋彩玉说道:“我检查过神州结义社的资料,发现,除了针对那些本来就犯有大罪的帮派分子之外,这个神州结义社甚至主动打击了违法犯罪的一些交易,现在内部的员工,都是奉公守法的优秀公民。” 宋彩玉是一名女性理事,嗓音温和,轻声细语的一番话说下来,会议室里压抑的氛围好像也缓解了一些。 手戴金表的理事干咳了一声,道:“这么说,也许我们、其实、嗯,可以跟这个关社长合作?” “是这样的。” 理事长跟宋彩玉等几人先后发言,一个个长篇大论。 片刻之后,陈英道,“实际上,关社长也有成为执行理事,为新马的繁荣献一份力的想法……”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了!!! 大多数理事心里都暗自嘀咕,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受到的冲击太大,半点也维持不住做到这种位置的人,该有的定力了。 等理事长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有部分人甚至差点惊的直接站起来。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跟这位新朋友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昨天晚上的事吧。”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关洛阳缓步进来,笑道:“各位,午安!”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就是,理事长他们这几个人之前看孔青云眼神那么古怪的原因了。 根本不是孔青云保他们离开的。 凌晨的时候,关洛阳不知道怎么找的那么准,直接把他们全堵住了。 面对关洛阳的时候,安全部那些人作用小的可怜,只不过对方跟他们聊过之后,又放他们离开罢了。 震慑而后怀柔,先兵后礼,掌权也是凡人,很多事情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不过如此而已。 第九十一章 市井 理事会的那一场变动少有人知,新马所有人都知道的是,八月二十五号的晚上,发生了一个大新闻。 不过到今天,也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新马港这个孤悬海上,在治理方针上一直有些杂糅不定的小国,像是突然开始学习那隔海相望的中国的方针,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对于那些不法分子的打击,学得极其严厉。 刘耀祖的鸭血粉丝店里,那台电视机的早中晚三档新闻,连着好些天,报道的都是与陶朱集团相关的事情。 他那几天里偶尔有空闲的时候,也听客人聊起这个东西,有人说要变天了,有人说那天大厦里如何惨状,说的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一样。 还有人觉得是好事,只差明说是陶朱集团的那帮人,终于遭了报应了。 刘耀祖听他们聊起这个东西的时候,也时而振奋,时而心有戚戚然。 不过毕竟这个事情,离他们还挺远的,陶朱集团那帮人到底有还是没有了,好像对自家也没什么影响。 让刘耀祖最近觉得格外舒心、惊奇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这条街上,这些天好像看不见那些小混混了。 那帮猫瞪狗嫌的臭小子,前一阵子换了老大之后,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居然跑到他们店里说要帮忙,还要担当什么安保责任。 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偷懒,搬个凳子坐在外面,可只要他有什么动作,都让刘耀祖有点提心吊胆的。 就怕那人是要偷钱,还是要往鸭血粉丝汤里丢死老鼠什么的。 这下一走,总算是清静了。 晚上,过了晚饭的点,店里冷清下来之后,刘耀祖搬出躺椅,拿着蒲扇,坐到店门口乘凉。 年纪大了,睡本来就不多,这天气又热的很,要是不在外面多乘凉,晚上翻来覆去的就睡不着。 其实家里也有了空调,不过刘耀祖也不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见过,说是空调吹出来的风,不是自然风,容易得病。 晚上实在热的时候,他也只肯开电风扇。 店前一条人行道,再远点是绿化带,绿化带那边是大马路。 路灯的光,和这一条街店铺门前的光,杂在一起,照的亮堂堂的。 刘耀祖坐了一会儿就拉着躺椅,靠近了那边下棋的老朋友。 几个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吃你的马。” 老王吃掉一个棋子,笑呵呵的说道,“说起来,前两天我看见老马家那个老二了。” 被吃了棋子的愁眉不展,顺嘴问道:“哪个老马?” 老王只穿了件白背心,指指自己的手又指指脸,然后做出一个歪嘴的动作。 几个老朋友了然道:“哦,那个手上脸上贴的花花绿绿的马老二啊。” 刘耀祖想起以前有几趟,就是那个马老二到自己店里来收保护费的,态度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没拿刀朝自己货台上插过,就问道:“他怎么了,被人打了?” “没有。” “打人了?” “也不是。” 老王摆了摆手,说道,“我在海边看见他做什么救生员去了,哎呀,那个手上脸上都洗的干干净净的,头顶上就剩一层青茬,要不是嘴还歪的,我差点认不出来。” 刘耀祖惊讶道:“对了,老马一家,泅水的本事都不错,但是救生员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呀,他找到什么门路了。” 老王回忆着说道:“说是他们那个,什么社里统一安排就业的,各行各业都有,你没有发现,那些街溜子最近都不在街上晃悠了吗?” “还有这种好事?” 周边几个人都好奇起来,要老王多说点,老王也不知道太多,摇摇头就继续下棋了。 刘耀祖自言自语道:“混黑的帮会里还有这种好事啊?” “神州结义社不是混黑啊。” 旁边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句话。 刘耀祖回头看过去。 那边是个烧烤店,越到晚上越热闹,现在也还坐了好几桌人。 刚才说话的那一桌,只坐了两个人。 一个年纪大点,眼尾那里都有了些皱纹,脸色蛮死板的,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估计是那种会克扣下属工资,死命叫人加班的小主管。 倒是那个年轻点的,看着像是大学生,和和气气,长得也蛮好看,一笑起来更是斯文得很。 刘耀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看见他年纪轻,有心劝两句,才道:“变个名字,没什么两样的,不还是要收保护费。” 那个年轻人倒跟他较起真来,皱眉说道:“我听说神州结义社,已经取消收保护费这个事情了,还准备为你们这些年交的钱,设立养老基金,没有人来通知你们吗?” 刘耀祖愣了一下,手里的蒲扇挥了挥:“骗人的新花头,有本事这个九月份,真不要问我们要钱再说吧。” 年轻人笑了起来:“也是,慢慢来嘛。” 他举起杯里的一点啤酒,对这边遥遥敬了一下,一口喝掉。 对面的孔青云也放下筷子。 两人吃饱喝足,沿着路边散步。 关洛阳说道:“你给我推荐的那些人还真是有本事,这么快就把那些闲散的家伙,都安排到有用的地方去了。” 孔青云平静道:“新马现在的格局,本来就已经可以提供很多岗位了,只不过原来的那些大毒瘤,把整个风向都搞歪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神州结义社,最近接收陶朱资产后,就算谋划改革了这么多看起来会亏本的事情,等到年底结算的时候,也能够有一定的盈余。” 关洛阳笑道:“无商不奸嘛,你给我推荐的那些商业奇才,我相信他们不会让神州结义社亏本的。” “只是有些话得说在前头,我也不希望你推给我的人,真的出现那种在所谓合法范围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孔青云点点头:“这些人其实都有一些艰难的过去,我保证他们不会过分。不过商业的本质终究还是薅羊毛,最多也只能做到表面上的共赢,你不会连这也忍不了吧?” 关洛阳散步在路边,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说道:“我不是那么吹毛求疵的人。” 区区一个新马港,用数字来表示面积的话,好像很小,但置身在其中的话,才会觉得这个足以容纳数百万人的都市,已经很大。 关洛阳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能创造什么大同世界,哪怕只是这样的一小块地方,他也只能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而已。 只不过有些毒瘤实在太明显了,不用刻意去看,都知道他们到底长在哪里。 “话说回来,舒氏、龙香、朝天汇这三方面,最近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吗?” 关洛阳问了一句。 孔青云摇摇头:“你要看是哪种反应,如果是说针对你的报复刺杀,那确实还没有动作,但他们的主要负责人,最近都已经失去行踪了。” 这三大帮派的资产也不是个小数目,那些主要的负责人,离开自己常住的地方,随便找个居所一藏,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现在这个时代,通讯技术越来越发达,他们不管在哪里,也可以遥控把握局势,根本不需要到固定的地点去办公。 别说打击报复了,他们先要担心,会不会被关洛阳复刻一次陶朱集团的事情。 关洛阳略做思索,说道:“这些人能做帮派做到这种规模,骨子里都不会缺少那点狠劲,我不信他们真能一直忍下去,只要有一个机会出现,这帮人一定会动手。” “你想引蛇出洞?” 孔青云劝道,“那我觉得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最近我在理事会内部的那个派系,越来越抬头了,其他几个社区那边,也跟我们通过气,会设法打压这三家,要是能把他们逼得急了,你钓他们的把握也就更高,我们的余裕也更大。” 那天凌晨,正是孔青云给关洛阳提供了那些理事逃跑的路线图,又告诉关洛阳,哪些人是可以留下的。 这个双重身份的安全部组长,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能做到不是孤军奋战。 对他这种高效挑盟友、养部众的能力,关洛阳也是挺羡慕的。 关洛阳赞同道:“我确实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 孔青云好奇道:“你自己整理自己?” 关洛阳反问:“不然还能是谁?” 孔青云看了一眼他的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样激烈的战斗,任何仿生机械,都不可能毫无损伤,他本来还奇怪,关洛阳到底是找的谁维修,怎么全无消息? 原来这人自己就能维修真灵机械! 哎,改造武者的前进之路,越来越玄奇了,要是哪天出现能自己给自己做截肢手术的,可能都不奇怪了。 不过按照现在的技术研究趋势,应该会更先出现不必截肢的外挂式真灵机械吧。 关洛阳完全不知道跟自己一块散步的人,脑子里到底转过了多少奇怪的念头。 孔青云那张脸真的很有欺骗性,除了那时候在陶朱大厦里一时激动做出的那个表情,其他时候基本都像木头一样。 只有鬼哭队里最亲近的人,能隐约察觉到,他们的队长有时候思维很有跳跃性。 两人聊了一些各自要注意的事之后,就分头回家了。 关洛阳现在换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住处,环境更加幽谧。 回家之后,他也不去什么地下室了,直接坐在院子里,就开始在脑海中,整理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 陶朱集团事件后,关洛阳在范不愁与刘惊堂两处,分别收集到了一些拳术创意、心意法门的资料。 里面有些东西对他颇具启发。 或者也可以说是触类旁通,让他对自己现在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审视。 今夜月色隐没,群星闪耀。 院中的花树、兰草、大块白石,极具华夏古风的排布格局,能够让人更快的放松下来。 关洛阳不知沉思多久,站起身来,在兰草之间的鹅卵石小路上走动,忽然驻足,昂首看去。 天上群星皆明,云雾时而拂过,大风吹动九层云,地面却仅有微风拂来。 关洛阳的眼睛渐渐闭上。 万籁俱寂,大地无声。 千方万物都像寒静了下来,可他的身体正在这份静谧之中,不知疲倦的运作着,带来一份真切的体悟。 他感受到了脚下这颗星球在旋转。 千山万海都是一个整体,人的四肢百骸,精气神三宝从来都该协调,不过大地的旋转也有次序。 定下次序,才能更好的前进。 四练大成,青鸟元气,心意法门,精、气、神三者皆备,而以精为基,气为用,神为首。 上穷碧落神功,应该可以在心意法门的指引下,容纳更多的势。 一者进,三者共进。 呼—— 关洛阳徐徐的吐出一口气,眼皮一抬,双目有刹那亮若寒星。 他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刘惊堂和范不愁的那些资料,虽然看起来明确,能瞧出更新颖先进,但仔细梳理之后,又会觉得过于片面。 反倒是姜司教授送他的那本笔记,即使里面有不少引经据典,老旧守成的东西,至少够全面。 关洛阳想了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九点多,应该还不算太晚。 就拨通了姜司教授的电话。 “喂,姜教授。” “喂,社长,是我。” “嗯?” 接电话的是之前关洛阳派去看顾姜教授的人之一。 “怎么是你,姜教授呢?” “他实验出了事故,我们刚把他们父子送到医院来。” 关洛阳道:“严重吗,怎么没有通知我?” 那边连忙说道:“不严重不严重,虽然仪器都毁了,但小姜护了他爹一把,没想到这小子体力这么厉害,一跳好几米远,多亏了他,姜教授基本没事,只不过刚才要做最后一道复查,手机先放我们这儿了。” “哦,他出来了。” 手机那端换了一个声音:“关社长了,哎呀,多亏你关心了,这些人还非要送我来检查,我真的没事。” 关洛阳寒暄道:“实验事故嘛,还是小心为上,对了,听说你仪器都坏了,要不要我拨款给你买一批?” 姜司教授笑道:“不用了不用了,上次的欠款还没还干净呢,家里仪器毁了也没事儿,新马大学那边仪器是全的,我不问他们要钱,光借一下实验室,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忘记说了,上次的欠款应该全免才是,那本笔记的价值甚至还有所超出。” 关洛阳切入正题,“我比较想知道,姜司教授的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有那样高深的见解,我也好派人去查访一下。” 姜司教授迟疑道:“这个……” “这也不方便说吗?” “也不是,只不过我跟他纯属兴趣相投,别的没有了解过太多。我想想啊……” 姜司教授好像在努力回忆,“当年新马因为华人太多,被排挤出盟国,那个时候,社理会有一个风向。” “就是说要全盘去接受西化的思潮,那样才会更先进,也更容易跟盟国之类的打交道,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修改小孩子的课本,把英语作为第一项要学的东西,汉字之类的都可以排除。” “然后,我那个老朋友算是国学爱好者吧,也是燕京老年保健艺术研究院的教授,听说了这件事,就出于私人的想法,来找新马的高层聊聊,说服他们坚持华人的文化。” “啊,对了,其实我虽然没有他电话,但是还跟他保持着一些纸质书信往来的,我回去立刻写封信,引荐你们两位认识。” 关洛阳听到一半就差不多明白了,那种人就算真有私人号码留在外面,只怕也不能随便泄露出去。 他也就不再强求,回道:“那就多谢教授了。” 挂了电话之后,关洛阳又拨通了老安的号码,让他吩咐下去,尽一切渠道搜集相关的资料。 回到家中之后,关洛阳顺手拿起那本笔记,笔记末页的署名,历经多年,仍然字迹清晰。 ——严真。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公园的主人 东加里曼盟国,数千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着一座公园。 所有来到这里的游客,都要在士兵的陪同之下,乘坐具有装甲效果的车辆,沿着固定的路线,到里面去参观。 公园,本来是大家散漫放松的地方,但是在这里,随行的士兵们,会严格的规定他们的活动区域,不免会让人觉得像是受到了冒犯一样,不够尽兴。 即使如此,一年四季依然有数之不尽的游客来到这里,年轻的情侣最多,全家到来的也不少。 公园里丛林森森,地貌复杂。 在规定的路线上,游客们透过防弹玻璃,窥探外面的景色。 这里的很多地方,都依着参天古树,设立起十几米高的电网,高强度材料制造的电网,往往还分作数层,可见防守之严格。 但是为了让游客们能够有一定的观赏余地,这些电网的网格,都有巴掌大小。 车里的一个小孩忽然兴奋的叫了起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车里的其他几人也纷纷到他那个窗口去观看,透过电网和丛林的影子,果然见到了那头来自远古的巨兽。 大树被巨兽的尾巴一扫,摇摇欲坠。 落叶之间,持续前进的凶兽露出了全貌。 粗糙的角质皮肤,有接近一般民居两三层楼的高度,强健有力的后足,短小的前肢,硕大森然的头颅。 这是一头雷克斯龙,或者用更通俗常见的称呼来说。 ——这是一头霸王龙。 这里是东加里曼盟国的恐龙公园。 自从九年前,美洲人成功克隆再现了恐龙之后,九年以来,全球范围里,以真恐龙为主题的公园,也不过二十一座。 东加里曼盟国,无论国土还是军事力量,其实在全球范围里都算不上前列,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座公园,是对他们的经济实力的最大褒扬。 但是这座公园,虽然需要盟国出兵来把守,却并不算是盟国的国有资产,而是属于私人的财产。 黑尖塔会的领袖,盟国改造武者技击大赛的三冠王,雁度。 他蝉联技击大赛的冠军,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这些年来,盟国内部,几乎已没有人明着来挑战他的这个位置。 更多的挑战者,都像利奥波德那样,来自其他的国度。 他的资产遍布在盟国之中,但是最常居住的一个地方,却是位于这恐龙公园的深处。 在上一次与利奥波德的战斗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里。 丛林里的霸王龙,远离了观光的路线,追逐着一头猎物,渐渐往深处去。 但是在越过一条小河之后,霸王龙的速度忽然迟缓了下来。 那头被视为猎物的野猪,则在迟钝的多冲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僵硬在了那里。 被霸王龙追猎的时候,它都敢于逃跑,但是这个时候从前方传来的压迫,让野猪那可怜的智力,都产生了不得动弹的警醒和恐惧。 霸王龙紧盯着那一头呆住不动的猎物,头尾摆动了几下,仿佛昂首眺望着什么。 足足徘徊了两三分钟之后,这座公园里最凶猛的恐龙,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扭身离开了这里。 粗大的后足践踏着浅浅的河水,翻涌起浑浊的泥波,涉水而去。 如果把视野放得更加开阔,就会看到,这条小河,实则是从海边引来的水流,在陆地上绕了一条近似圆环玉带的路径。 环形的河流中心处,立着一座仅有二层高的小楼房。 二楼的露台上,雁度收回了刚才与霸王龙对视的目光,偏头问道:“你说什么?” 旁边的手下忠直的复述道:“八月二十五号,陶朱集团范敏之的成人礼上,陶朱大厦受到了袭击,从范不愁、刘惊堂,到各级骨干,以及如同巨山精神病院院长之类的重要合作者,全部丧命。” “刘惊堂死了?” 雁度只穿了一条长裤,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粗长的毛巾,双掌按在栏杆上,低声重复着这个消息。 “他是这片地方最有可能挑战我的人了,我本来还想看看,他到底哪一天才会彻底忍不住,捏死那个老东西,来找我邀战,没想到啊。” 栏杆被轻拍了一下。 “是哪些人杀了他?” 手下回答道:“是神州结义社的社长关洛阳,在单打独斗之中,杀死了他。” 雁度眼神一亮,微笑已先浮上脸面:“单打独斗杀了他,哈哈哈哈,是他手生锈了,还是这个人够强呢?” “哦,神州结义社,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雁度略一思索,皱眉说道,“是王青他们之前提过的人,我有让你关注后续,结果如何?” 跟利奥波德的那一战,虽然是雁度的胜利,更有所开示,但也受了些伤损,独自来到这里静养了一段时间。 初时,他还会偶尔的接听各方面的电话,针对电话里的事件做出一些排布。 后来思考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对电话分外不耐,下令不许打扰他。 中间有十几天,这个人甚至静坐思考到了一种沉静如石头的地步,半个月的时间里面,都没有吃过东西。 直到今天,他的手下才收到消息,知道他从冗长的冥思中醒来,立刻赶来会面。 手下从包里取出文件,说道:“目前我们能够查到的,关于关洛阳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雁度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的翻看过去,脸上的兴趣越来越浓。 “这个人做事很直性子啊,合我胃口。” “可惜,他杀了我的人,还杀了我看好的对手。” 雁度看完资料之后,把那一叠纸折了一折,按在栏杆上,眺望公园丛林,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手下沉默的陪伴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命令。 命令还没有来,厨师和女仆却先来了。 一盆一盆香气四溢的食物,被端到了这里,放在后方的大圆桌上。 全部都是熬的非常粘稠的香甜药膏,米粥,羹汤。 都是易于消化吸收的流食,但是这个量却非常的惊人。 雁度嗅到气味,转过身来,把资料顺手扔还给手下,道:“我之前十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要用一个礼拜来调养肠胃,休养大脑。” “然后,去给这个关洛阳送一封战书吧。” 第九十三章 特别的战书 八月底解决了陶朱集团的事情之后,进入九月份的神州结义社,在外人眼里,好像陷入了一种高速发展的稳定状态。 朝气蓬勃,旭日初升一般,令人欣羨。 而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关洛阳从来没有为此而自满、松懈。 他每天除了阅读各种资料,充实自身的修炼之外,也格外留意为神州结义社增加更多改造武者的事情。 因为有西南理事会的这条路子,加上后续清洗陶朱集团顽固势力的时候,又一大批一大批的人被抓走,某些能够做改造手术的医院,也清除了大批预约,这一段时间,就全部都在为神州结义社服务。 神州结义社麾下,第一批改造武者的培养计划,是准备集结至少一百五十个人。 但是目前已经完成改造手术,度过观察期的,还只有二十三个,关洛阳把这二十三个人聚集在一起,准备指导他们的训练。 孔青云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也送了一部分人过来,说想要跟关洛阳这边加强交流。 比起神州结义社这边,清一色的短发绿背心、迷彩裤,鬼哭队那里派来的人,装束就很多样化了。 尤其是领头的副队长徐子平,明面上的身份,是新马港小有名气的乐队主唱,整个人的气质,也实在像是一个偶像歌手。 一头碎发,秀气的五官,左耳的钻石耳钉,甚至就连他那一双机械臂,所用的部件也格外纤细修长,一点狰狞的感觉都没有。 双臂浅灰色的涂装,还在靠近肩膀的地方,贴了亮银色的乐队标记,酷感十足。 神州结义社准备的这个训练场,很是开阔,远远三米高的围墙,把这里圈了起来,赭红色的跑道,一圈就长达八百米,中间是一块绿塑料带伪装的假草地。 跑道之外,有射击场,沙坑和篮球场等等。 刚完成改造手术的那帮人,现在都在假草地上列队,好奇的打量着这边。 鬼哭队这帮人过来之后,关洛阳也让其他人先到那里去,唯独留下了徐子平。 “我看了孔青云送过来的那几份材料,这些人里面,你的素质是最好的,不适合我给他们准备的训练方法,就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徐子平点了点头,一手插着长裤的口袋,等在一边。 关洛阳往草地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关洛阳的身影。 徐子平知道关洛阳的实力远高于自己,不过有实力,不代表就懂得训练别人。 目前关于改造武者的训练方式,不外乎就是三大类。 一是体能训练,练习武术搏斗技巧,加上以改造武者的躯体,操控各类枪械炸弹作战的模式,这是最普遍的训练方法,对个体作战能力的增长也最明显。 二是意志力训练,这一项的标准比较模糊,一般是以深潜闭气、忍耐眩晕、高空蹦极等极端的方式,来刺激人的精神,希望得到一定的成长。 三是冥想药物训练,世界各国,都有如心斋、观想、存神等,调节心理的古老修行方法,选择其中一种,再通过长期定期服用的药物,调节人体内的各项激素分泌水平,以此来刺激大脑,获得真灵电能的增强,这一项最危险,效果很不好说。 绝大多数人的冥想,都毫无成效。 王道的训练方式,自然是三大类搭配着来,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长时间的锻炼,才能够得到成长。 孔青云让他们一起过来被关洛阳指导,好像只要指导一次,就能够有确切的进步,这一点,是让徐子平非常困惑的。 “从左到右,从低到高,把队伍排成半圆形,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正面。” 关洛阳走过去之后只说了一句话,等他们调整好了队列,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 奥数大师的遗忘怀表,时效已经全部用完,现在这就只是普通的一只表罢了。 金色的金属细链,缠绕在关洛阳的食指、中指之上,红铜色的怀表外壳,从锁链的末端垂落下来,在半空之中微微晃动,趋于静止。 “所有人看着这个表,当这个表开始晃动的时候,你们视线的焦点就跟着移动……” 啊?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微微骚动。 拿怀表催眠别人,这一手实在是太老套了,在场所有人都在影视剧里面看过类似的操作。 有些人小时候还傻乎乎的跟着电影里面的节奏,紧盯着晃动的怀表,最后除了把眼珠子瞪酸之外,什么效果也没有。 徐子平脸色也有点微妙,心中觉得这样的做法未免儿戏。 但就在这时,关洛阳牙齿一碰,鼻腔哼气,发出两个字音来。 “安静!!!!” 这两个字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带着奇异的频率,在操场上所有人的耳朵里,嗡嗡嗡嗡的余韵。 “开始——” 后续的两个字,衔接着前两个字的余音,四个不同发音的汉字,好像在这种余韵之中,融合混淆了起来,从四声变成了一声。 怀表开始有节奏的晃动,红铜色的圆形倒影,印在众人的眼睛里面,似乎也有很轻微的声音,在每一次晃动的时候随之响起。 操场上的氛围变的统一,徐子平忽然一个激灵,手往腰间一探。 “嘶!” 他忘了自己惯用的那把刀已经毁了,新刀还没带来,这一动之下,反而扯到了那天刘惊堂给他留下的肩头伤口。 刺痛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眨了眨眼,才回忆起现在的情况。 他不是在跟谁作战,只不过是在旁观神州结义社的训练方法。 那是催眠。 是特别强力的催眠。 ‘怎么会这样,催眠术有这么神奇吗?’ 徐子平对自己刚才的失神心有余悸,目光飘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再看过去,先看那些被催眠的人,然后才往关洛阳那边移,视线扫过草地往上抬。 这个过程里,他却发现了一个细节。 关洛阳脚下的草地,那些绿色塑料做出来的假草,正不断的以他双足为圆心,向外荡漾起伏。 徐子平抬眼一看,果不其然,那个怀表晃动的节奏,与这种荡漾起伏是一致的。 关洛阳的催眠术,根本不是以那个怀表为主,那只不过是个辅助,这种隐蔽的振荡,才是让他们陷入被催眠状态的主因。 咻—— 关洛阳手指一勾,怀表收到掌中,沉声号令。 “心肺如铁,拳如烈火,身经百战,罗汉神拳,打!” “喝!!!!” 神州结义社的二十三人,同时发出一声爆喝,队形飞快散开,重脚踏地,挥拳练力。 让徐子平惊讶的是,他带来的鬼哭队员,也几乎没有迟疑的跟在那些人后面,排成长方形的队列,模仿他们的动作,一起打了起来。 他可以肯定,这些队员可从来没学过什么罗汉拳,这个时候临时模仿,居然也打得像模像样。 好几十个人统一的步伐身姿,重脚跺地,很快就滋生成一种不怒而威,千锤百炼的强壮气魄。 关洛阳看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沉,疾徐有度,微微点头,转身朝徐子平这边走来,道:“久等了。” 徐子平迟疑的问道:“你这个催眠……很厉害,但是,为什么要把他们催眠之后再训练?” 关洛阳如实道:“人心里的杂念太多,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专一,我干脆把他们催眠,锻炼起来效率更高。” “那为什么要打罗汉拳呢?” 徐子平认得这种拳法,虽然感觉有些动作似是而非,“罗汉拳的套路里面,有很多花招是没有实战价值的,你能帮他们沉浸到这种状态里,不如直接让他们学习高效搏杀的技巧。” “我这套罗汉拳可不一样。” 关洛阳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稍一沉吟,“我教他们的这套拳法,有提劲练身的效果,就算是完全的血肉之躯,中人之姿,只要肯在青年时下苦功,练上十年八年,也能以肉身打出千斤之力。” “对于改造者来说,没有必要舍近求远,靠这个增强体力,但是,这样的拳法对人的心灵敏感程度,对大脑开发,也很有好处,远胜过一般的训练方式。” 四大练的武学体系,看起来是以肉身为本,实际上同样涉及心灵的奥秘。 任何一个大拳师的心灵敏感程度,都足以提前察觉到暗处的杀机,避开陷阱埋伏,弓箭,乃至火枪。 关洛阳得到那本笔记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从定念如一直接跨越多个阶段,拥有了自己的“势”,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从前的武术修炼,拥有了足够的心灵底蕴,这才厚积薄发。 其实他这个四练大成,还算是取巧的,靠妖蛇的蛇胆突破三练,靠轮回基地的药剂,补上四练,肉身达到了这个水准,心灵却欠缺了一些打磨。 如果让他推迟五十年接触到轮回者,不依靠外物,步入四练大成之后,再来到这个世界,恐怕根本不需要什么笔记,只要摸一下真灵机械的存在,当天就能凝聚自身之势,一飞冲天。 当然了,那种人生其实空耗的时间更多,不同世界的路线结合,才是最有效的路子,关洛阳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里面,那边操场上练功的众人,竟然已经隐隐约约练得头冒热气。 袅袅的白色雾痕,从每个人的头顶上蒸腾起来,在阳光底下,更增添了一种高歌猛进的氛围。 徐子平看得心旌摇动,对关洛阳的“大话”,提不出半点质疑的心思,反而多了一点希冀,寄望于自己也能在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进步。 “那么,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练习呢?” 他有话直问,看着关洛阳的眼神已大有不同,暗藏火热。 “你嘛……” 关洛阳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我听说你有一手电磁拔刀术的绝技,先给我讲讲怎么样?” 徐子平点点头,开口直接讲起电磁拔刀术的几个要点,这东西其实没什么好藏私的,他都能直接从少年宫学来,在鬼哭队的时候,也没少给自己的队员们讲过。 但练起来,确实就只有他一个人练成了。 归根到底,是因为要练成这一招,需要一种近似于天生的直觉。 电磁拔刀术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从刀鞘里弹射出去的刀,初速度要比自己拔刀的速度更快。 因为如果不比自己快的话,那根本没必要搞这一套,直接从普通刀鞘里拔刀就行了。 但既然比自己的手快,手的作用就显得很尴尬了。 你手伸的慢了一点,刀柄会直接射在手上,提前把手握紧刀柄的话,又会压慢了出鞘的速度。 只有把握好那个不早不晚、不紧不松的时机,才能让手掌成为刀的引导者,让刀的速度在手掌的引导之中,从柄旋转至刀尖,让刀尖的劈斩,再度增速。 这东西细讲起来,其实是有点神棍的操作,真的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算是意会到了,还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关洛阳却听的时时点头,看起来好像是很懂的样子,说道:“那你该练习的方向,不是很明显吗?” 徐子平不解:“什么?” 关洛阳说道:“敌人从不是一招就能杀干净的,而一刀之后,你必须收回鞘中,沉淀一瞬间,才能再次爆发出这样的一招,如果身边没有队友帮助的话,这个过程很可能就被人开枪打死了。” 徐子平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个缺陷我知道,但是这种,属于无可奈何的事情吧,我不可能把其他普通刀术,练得跟绝招一样强,而只要我不放弃这个绝招,肯定会有这个缺点。” “不!” 关洛阳甩动着手里的怀表,说道,“你只要让自己动起来就行了。” “学会在运动的状态,施展这一招拔刀术,提高自己的身法敏捷,自己帮自己争取缓冲时间,这个我刚好也有一些可以教你。” 他带着徐子平来到这个训练场的角落里。 这里已经贴近了高墙之下,居然有一处游泳池,里面的水位不高,一米八深的池子,水大概只有半米深,所以在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出这里有水。 水池四壁和下方都是贴的瓷砖,池子里面立了很多根木桩,高矮不一。 水的浮力,会让这些木桩变得非常容易摇晃滑倒。 关洛阳就准备在这里教授梅花步法,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身演示,耳朵里就听到几百米开外,有几道异样的风声。 扭头看去,远方空中一个大红色的热气球,正在朝这边飘过来。 热气球下面吊着几道身影。 “停!” 关洛阳轻喝一声,“你们所有人,回生活区。” 给这些改造武者住的地方,是一片营造在地下的设施,入口是一处水泥斜坡。 躲到里面之后,就会突然有人从空中扔炸弹,也伤不到他们,里面还有仓库,藏有大量的军火。 这些人刚刚奔下去,那热气球已经飘到这片训练场上空,渐渐压低,离地面还有六七米的时候,几道身影,直接跳了下来。 四人相继坠地,脚底在训练场上砸出浅坑,弯腰卸力。 其中唯一一个怀里夹着公文包的深目绿眼男人,站起身来,向前两步,笑着说道。 “各位不用紧张,我们冒昧来访,只是想来给神州结义社的关社长,送一样东西。” 他说着,快步走向关洛阳,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硬纸来,“这位就是关社长吧,请接下。” 关洛阳瞥了一眼,红色的硬纸上面,只有两个字。 “战书?呵,只有一张纸的战书,还真是言简意赅。” 绿眼男子摇头道:“这只是封面,战书的正式内容,在这里。” 他探手做出展示的动作,身子往侧面退开。 背后的三个男人,穿着紧身作战服,神色木然,身高相仿,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关洛阳,忽然各出一拳。 三只右拳从不同方位打出,拳头砸在一起。 钢铁碰撞的声响里,一道剧烈的嗡鸣,伴着撕裂性的光华,从三人的拳头上迸射出来。 这三个人合打了一招。 地面忽然开裂,裂痕笔直,直奔关洛阳而去。 关洛阳不闪不避,身周浮起一层青气。 空中泛着微光的撕裂性锋芒,跟这层青气一碰,两两溃散。 青色的气流扭曲之际,里面的身影好像也扭曲模糊了一下,如同横向拉长,又恢复原状,身边无声无息。 绿眼男子的眼眶本来就深,颧骨更高,此刻眼神骤然一缩,随即笑道:“关社长能够接下我们会长的这个招呼,才算是能接这一封战书了。” 他手一挥,三个木讷男子,从左到右,依次开口。 第一个人说:“九月十九。” 第二个人说:“雁度之邀。” 第三个人说:“地……” 第三个人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卡住。 绿眼男子疑惑的看过去,发现那三个最忠心勇猛的改造战士,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生动的惊讶,生动的恐慌。 恐慌什么? 三人同时抬手去捂自己的脖子,却捂不住从脖颈里喷射出来的鲜血。 几滴血水溅在绿眼男子的脸上,震惊之中,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倒了下去。 “九月十九,雁度邀战……” 关洛阳的声音响了起来。 绿眼男子脖颈僵硬的转过头去,有一种害怕自己的脖子也喷出鲜血来的感觉,视线之中,那个人好像根本没有移动过。 关洛阳甩了甩右手,补上最后一句。 “地点我定。” 他微笑看来,道,“擅闯我腹心之地的客人,你们可以走了。” 第九十四章 会面 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和三具尸体一起上车,离开之后不到半个小时,孔青云就急匆匆的赶到这里,跟关洛阳碰面。 “怎么会是雁度他先有动作,主动向别人挑战这种事情,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做过了。” 地下生活区的客厅里面,天花板上的方形灯大亮,孔青云面色沉静,只有眼中能看出少许焦虑之意。 关洛阳不紧不慢的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我之前就杀了他一批手下,那时候还算是扯着西南陶朱的皮当烟雾弹,可他们到现在才有反应,已经比我预料的慢得多了。” 孔青云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我担心的是,他们这个战书来的这么巧,会不会是跟新马其他三家暗地里有了联系。由雁度作为主力来缠住你,那三家再一起发动。” “哈哈,那有什么不好吗?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关洛阳为自己也倒了杯茶,吹了吹热气,悠然品尝,说道,“你说他们只是有可能已经勾结在一起,那我们就把这个可能变成百分之百吧。” 孔青云定了定神,意会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说的也是,迟早要有这一场,还不如顺水推舟,抢占更多的主动权,九月十九,日子定了,再由你来定地点,我们能做的准备就多了。” 关洛阳点点头:“没错,即使他们原本没有接触,我也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那三家。” 孔青云沉着道:“我懂了,我会联系媒体的。” 于是,就在雁度的战书送来的这一天下午,雁度要向关洛阳约战这件事情,就坦坦荡荡的经由各大媒体传播出去。 这些媒体的手段也把控的很到位,第一天还只是模糊的消息,第二天,才放出“九月十九”这个确切的日期,第三天就开始介绍雁度和神州结义社。 从普通小报到有公信力的媒体,再到电视新闻,层层递增。 几天之后,别说是舒氏、龙香集团和朝天汇,收到了这些情报。 就连黑尖塔会那边,也有许多原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通过媒体得到了这个消息。 “桑德叔也打电话,来问过这边的事情了。” 恐龙公园深处的住宅之中,雁度的手下向他汇报说,“桑德叔还说,要不要像上次利奥波德的事情一样,让他们先打头阵,探探风,最近他又收拢了不少敢打敢拼的狠角色。” 雁度笑了起来:“这回他们知道来先问我的意见了是吧,但是上次明明给了他们教训,这次还敢问出这种话来,到底是太忠心还是包藏祸心呢?” 黑尖塔会的最高决策层有七个人,雁度虽然是他们之中权力威望最大的一个人,但他的资历在这些人之中,只能算是年轻一辈的人物。 像这个所谓的桑德叔,这群人就自诩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眼看着雁度一步步爬上来的长辈,常常也会以一些关心的名义,向雁度顺势提出暗藏猫腻的合作,多吃多占是他们的习惯,多管闲事也是他们表现自己存在感的一种方式。 之前利奥波德十七世,来挑战雁度的时候,刚一下飞机就遭受到了这些人指派出去的杀手,轮番试探、消耗,希望让他在已经确定的正式挑战那一天,身上带伤,恢复不过来。 但是利奥波德十七世的身份也非同一般,身边的护卫队就把那些试探挡下,只偶尔出手了两次,便毫发无损的到了雁度的住处。 雁度扭头向右前方问道:“卓介,你看他们心底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今天他这房子里面,分布了不少有能力的骨干,除了站在沙发后面给他汇报的那个总秘之外,右前方坐着的绿眼睛男子“卓介”,正是那一天,去给关洛阳送战书的人。 卓介拧着眉毛,语气慎重的说道:“近些年来,会长一直都是坐镇在盟国这边,接受别人的挑战,这一次你却主动挑战别人,桑德叔肯定起了别的想法。要是他们能探清关洛阳的水准,或许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会长现在的实力。” 雁度颔首道:“不错,看来你已经从那天的恐慌中解脱出来了。” 卓介脸上露出了忿忿的表情:“那个人给我留下了屈辱,我不会忘记的,也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的年纪也不大,自从跟了雁度之后,敢打敢拼,也顺风顺水,那天却在关洛阳面前惊慌失措,直到回了盟国这里都心有余悸。 但是那一天,雁度看了那三具尸体,看出了他的挫败之后,并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负责继续调查关洛阳。 他天天面对关洛阳的照片,面对跟关洛阳相关的文字,终于克服了这个莫名的恐惧。 然而卓介这个斩钉截铁的表态一出来,雁度看他的眼神,却带了一点叹息的意思,摇了摇头。 “你没有弄明白,论学历,论相貌,论经历过的拼杀,你没有哪一项弱于他,你会在他面前恐慌失措,单纯是因为你进化的高度不如他。” “一只兔子再怎么凶狠出色,面对一只小象,也只能退却,这不是你的错,但你也不该觉得,你已经能克服了这一点。” 卓介有些不服,但不敢质疑雁度的话。 “总之,除非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否则你就只在资料上看看他好了,不要再去跟他面对面。” 雁度能善用人才,但一两句话还点不醒的,他也懒得多说,只向身后的总秘吩咐道,“回个电话给连靳、夏蓟眠他们,告诉他们桑德叔太老了,最近那块地皮他接不好,也该是年轻人大展拳脚的时候。” “然后送一份不署名的遗嘱给桑德叔,就说建议他百年之后,给小儿子财产留五成,大儿子留三成,二儿子留两成。” “当然,暂时还只是建议,明白吗?” 总秘一躬身应下,转头去处理这些事情了。 “黄金粪土,细枝末节,时而如人世东风,不可或缺,时而又扰人清静啊!” 雁度喝着调理肠胃的药汤,渐渐见底,盯着碗里的药渍,发出一声不满的低语。 “时间、地点,我定一半,你定一半,很合理,但我们的争斗,又为什么要允诺给那些无知的人来观看呢?” 这是今天刚出来的一篇新闻报道。 据称,神州结义社将配合使用高清高速摄像头,布置三十二架无人机辅助,收录转播这一次关洛阳和雁度之间的战斗,支持高倍慢放。 雁度这段话,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卓介适时的给出答案:“应该是为了针对舒氏、龙香和朝天汇这三家,做下的布局……” 他既然负责收集关洛阳相关的情报,自然不会错过新马港现在的局势,几句话的功夫,句句都切中要害,讲清关洛阳他们做这些布置的用意。 “原来如此。” 雁度放下汤碗,“他也跟刘惊堂一样,很在意这些人的存在,只不过在意的角度不同。那么这三家的首脑,现在都藏在什么地方?” 卓介又拧起眉毛来,虽然他能借黑尖塔会的关系网,顺手去查那三家的下落,但是,那三家头目也不是吃素的,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根本什么都没能摸清。 但是旁边那一桌上,少了一只耳朵的卷发男人却开口了。 “舒凝樽一大家子,上个月底转移到舒氏的跑马场,住了一段时间,五天前,又躲到他们的高尔夫球场去了。” “龙月轩,从八月二十六号开始,在东南社区赛龙街十六号的书店长住。” “朝天汇的老太爷安绅富,头号打家‘腕豪’德鲁森,一帮人住在中心社区,念江南那块地方。” 这个人少了一只耳的男人,就是黑尖塔会的副会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说是副会长,其实也更像是雁度的私人医生、私人维修师。 卓介虽然早就猜到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一口道破新马三个大鳄的藏身之处。 非但如此,副会长更起身递了一张路线图过来,说道:“如果你要连续拜访三家的话,这上面的路线是最合适的,直升机和汽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雁度点点头,打开旁边的一个砂锅,拿筷子捞起里面混了十七味中药,炖的稀烂的一只老母鸡,连骨头一块嚼了下去。 吃完之后,又上清水漱口,起身披上了一件外套。 十几分钟之后,一架直升机从恐龙公园深处飞了出去,直到海边,几个人换成气艇,踏上了新马港的地界。 他们的第一程,是龙香集团的地盘,赛龙街。 踏上这条街的时候,太阳几乎快要落下去了,天边橙红,光线开始变得昏暗。 雁度大大方方带着一大群人,穿过街道,吸引了不少人侧目关注。 雁度是典型的东加里曼人长相,额头广阔,眉骨微凸,眉毛稀疏,棕黄发质却坚韧浓密,鼻梁高,两颊微凹。 这是一种很容易跟欧美人混淆的面相,但他却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宽松长袖丝绸功夫装,黑色长裤,白袜黑鞋。 身后环绕簇拥的那群人,衣装风格各异,却全是面料上等的名贵手工服装,透气的皮靴,时尚新潮,低调奢华。 龙香集团在这里是地头蛇,怎么会认不得常上电视的雁度。 还没等他们抵达书店前,就已经有一群人,自行从书店里面走了出来。 “想不到我在这里躲清闲,也会被雁度先生找上门来,黑尖塔会真是神通广大。” 龙月轩在书店前笑道,“你们的来意我也清楚,这个神州结义社,确实碍着许多人的眼了,来,各位到店里来小坐,细谈吧。” “你错了。” 雁度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一同驻足。 他平静的否决了对方的话,依旧那么平静的说出了让龙月轩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雁度说:“我是来杀掉你们的。” 第九十五章 雁目无尘 龙月轩以前还没成名的时候,帮派分子之间,一般都把他称作灰狐狸。 因为这个人不管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什么样的发型,都习惯的有一种颓废文青的气质,就好像是披着一层灰色,阴郁的看待这个世界。 他身上的休闲服是敞开衣襟的,里面是一件轻薄灰色短袖,脖子上常戴着一根银白色的项链,体态很好,让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人,有一种才三十余岁,文艺青年的气质。 他连笑也是阴郁的,可他偏偏很喜欢这样的笑,这种笑能够隐藏很多情绪上的波澜。 饶是如此,当龙月轩听到雁度这句话的时候,笑容也略微僵滞了一下。 “什么?” 他脸上含笑,带着轻微质疑性的反问,脚步已往后退,“雁度先生这个玩笑开的有点不合时宜了吧,我们往年打的交道也不多,现在更是同仇敌忾。怎么口出恶语,伤我一片拳拳之心呢?” 书店里有人群发了一条消息。 龙香集团的人,已经从整条街的各个角落里面踏步出来,尤其是这书店四周。 精悍的打手如同双翼,即是将龙月轩维护在最后方,也是隐隐要把雁度这群人侵吞下去的气势。 雁度背后的人也都已经按枪戒备,唯独他自己像是没看到这一切,竟然还点了点头,解释了几句。 “我们以前打过的交道确实不多,因为只有那寥寥几次,已经足够让我对你们都失去兴趣了。” “本来,这些年我在你们四家周边都安了一些人,是为了等待刘惊堂忍不住的那一天。” 提到刘惊堂的时候,哪怕那已经是一个死人,雁度的语调也微微上扬,兴致明显不一样。 “他是以人生的不同阶段,作为自己拳法之中的气势意志,年少是一势,青壮是一势,等到除掉范不愁,再拿我送的这些情报,把你们都吞下之后,便是真正成熟,还该有一势。” “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彻底站在同一个高度了。可惜他死早了,而这个新的人选,却没有把你们视为粮食,而是视作负担……” 雁度说到这里的时候,龙月轩已经不抱有任何侥幸的心思,不需要任何言语,一个手势挥落,周边的人立刻发动攻势。 霎时间枪声四起,然而雁度背后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像是插了翅膀的猎豹一样,飞扑出去,有的拿刀,有的拿枪,勇悍非常的跟龙香集团的人厮杀在一起。 雁度后方一下子空了,整个人都孤零零,不知道有几支枪,在这个时候向他集中射击。 高速发热的子弹,带着残留在人眼里面的闪烁灼光,朝他身上打过去。 “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 雁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颗子弹都没有打到他身上的。 反倒是周围,倒下了一圈龙香集团的枪手,身上都血流不止。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暂的时间里面,这时候雁度的话,才说到最后一句。 “我只好先来杀了你们了。” 话音未落,两声暴吼同时传来,一个是从龙月轩身边冲出的身影,五大三粗,连脸上的汗毛都发黑,一双机械臂大的几乎不协调,五指尖端锐利如匕首。 一个是从侧面扑杀出来,身材中等,头发稀疏,但双手各持一把圆轮状的电锯,电锯机壳上的涂装斑驳,明显是有改造焊接过的痕迹,这不是用来锯树的,是用来锯人的。 还有一个人,没有爆吼出声,弓着腰,双手各握爪刀,机械双足下好似有滑轮急旋,从侧后方无声追风的滑来。 有陶朱集团的前车之鉴,龙月轩隐藏在这里的时候,当然是把自己手底下最能打的那部分战力,都调集到这周边,来保护自己。 有这三个人同时出手,就算是对方能爆发出超音速的移动,也至少要被绊住两三秒。 这个时候,龙月轩自己已经退到书店的柜橱后面,猛然一巴掌拍倒柜橱。 柜橱倒地之后,背后的暗格被掀开,黑色的金属支架,撑起一具冰冷狰狞的沉重杀器。 长达一米九的枪管,枪机中段,形如巨硕的黑色转轮圆筒,需要双手同时稳定的握柄。 阿道夫公司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刚研制出来的最尖端新品枪械——猎神系列。 自从真灵机械技术问世之后,这个公司,一直都在致力于研究对抗改造武者的大威力、高精度枪械。 这猎神系列的重型枪械,贵还是其次,关键是有价无市。 龙月轩可以说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购得这样的一架,是被他当做用来对付关洛阳的底牌。 没想到今天却要消耗在这里! 就在龙月轩的双手朝枪机尾部握过去的时候,那三人的合击,也抵达了雁度身边。 从高速的冲刺到骤然的停顿,三个人之间的时间差距,不超过一秒。 他们的武器,全部停顿在雁度身边大约二十厘米的地方。 这种突兀至极的停顿,是从他们的武器传递到双手,然后禁住了他们的整个躯体。 从正面扑击过来的壮汉,是将双手自上空砸下,此刻双臂静止,手肘的部位却突然异响。 两枚子弹,从他机械臂的肘关节下方打了出去。 雁度眼皮一抬,眼神忽然凝住,两枚具有非凡穿透力的子弹,越来越迟缓,最后被禁锢在他眼睛前方十厘米左右的地方。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三个人的身体,轰然离地旋转,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无形无色的巨大滚筒里面,以雁度站立的地方,作为中心的一根轴线。 当这三个人,还有那两枚子弹,都被猛烈加速到了一定程度,就沿着这一道旋转的轨迹,朝三个不同的角度抛射了出去。 之前那些枪手到底是怎么突然受伤的,现在也终于可以解答了。 他们所有向雁度射过去的子弹,都在雁度的身边,完成了偏绕旋转,射到了站在其他角度的同伴身上。 只靠一次迈步,就击飞了这三个人之后。 雁度和龙月轩之间,暂时没有了间隔,他抬起手来,机械臂的五根手指并拢,认真而细致的,如同在将手指并成刀头形状一般,调整手指的关节、角度,向前一挥。 即将开枪的龙月轩,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面,在那一瞬间被灌满了凉风。 苍凉浩荡的一道雁鸣声,洞穿了所有的风,从他的耳朵刺穿进来。 他的视野开始变高,身体向后、向上无力的飞起,那一双手还在往前伸,却只能不甘的与猎神机枪,越离越远。 噗嗤!!! 身在半空的龙月轩,身上忽然迸射出了多条血线,从无力而轻盈的状态变得沉重起来,坠落下去。 ……………… 这一天,有一个像山火轰烧似的消息,猛烈的传扬出去,飞快的传递到应该知道的人耳朵里面。 ——雁度率领自己手下最隐秘的一批精锐,分为三股人马,来到新马,黄昏时分,斩杀龙香集团首脑。 二十五分钟之后,斩杀舒氏高层共议大事的三兄弟,激斗舒凝樽三十秒,断臂,穿心。 十九分钟之后,雁度出现在念江南仿古宅区附近。 关洛阳从听到第二个消息,听到后续动向的时候,就即刻出门。 他没有坐车,这种时候,车远远不如他的速度快。 但是,当他赶到念江南的时候,只看到新马这边号称底子最厚的朝天汇一干打手,震碎了那些仿古的墙皮,深陷在内部依旧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体之中。 被整体推倒的一堵墙壁后方,庭院那里,一具具被撕裂的金属肢体,像拱卫着帝王一样,环绕着雁度的躯体。 朝天汇老太爷最后一击的龙头钢拐,被他单手夺取,压在了“腕豪”肩上。 正压的那个身材比他还高大的德鲁森,不得不咬的牙龈出血,弯下膝盖。 雁度转头看过来。 “你来了。” 他侧身与关洛阳对视,“我已经帮你清扫掉了这些,只懂得争夺腐肉的鬣狗。” “正如你所见,他们根本不配在我们的战斗之中,成为一方的挂念。” 在关洛阳扬眉之时,雁度期待的笑了起来。 “那么,等到九月十九,你该无后顾之忧的,全力以赴了吧!” 第九十六章 念江南,坐长谈 此刻已是日落之后,天色薄暮,晚风徐徐。 雁度在说完刚才那一席话之后,手里的龙头钢拐一抖,就从德鲁森肩上移开,戳中了他的咽喉。 当德鲁森咽喉上鲜血汩汩涌出,向后扑倒的时候,朝天汇隐藏在这里的首脑人物,也终于死了个干干净净。 环绕在雁度周围空气里的那些金属肢体,相继坠落,他带来的手下,也从断臂残垣之间聚拢过来。 这些人身上都不乏有苦战之后略微疲惫的感觉,但也不乏杀气洗练之后的沉冷锋锐。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关洛阳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低低的回应了一声。 雁度扔掉手中钢管,正要转身离开。 关洛阳忽然将他叫住:“慢着。” 雁度停步看来:“哦,还有什么事吗,难道你改变了主意,要把地点选在这里,时间提前到今天?” 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一点,今天的三场战斗,确实消耗了一些体力,却并没有受伤,对他的影响不大。 但是在他身边的那些部下,显然不太愿意接受这种假设,步伐沉重,虎视眈眈,所有视线都聚集在关洛阳身上,神色愈加不善。 关洛阳对这些人视若无睹,说道:“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是为了减少我的杂念,才特意到新马来一趟,先帮我干掉这三家的首领?” 雁度道:“莫非我刚才的话还不够清楚?” “哈!” 关洛阳一笑,说道,“不得不承认,你的做法让我非常意外,虽然同样是游走在黑色地带里的虎狼之人,但至少在这方面的光明磊落,足够称得上一句纯粹了,既然如此,我们来让这一场约战变得更纯粹一些,怎么样?” 雁度兴致勃勃地说道:“更纯粹一些……怎么讲?” 关洛阳左手一抬,食指至小指,依次张开:“不过就是先礼后兵四个字。九月十九这个日期不必改变,战斗的地点,就定在这个地方,我们先聊聊天,聊到该打的日子再开打,让你做好万全的准备。” “啊?” 雁度眉间微微一拢,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困惑的声音,摇着头说道,“你这个提议,未免过于古怪了,我们不过是即将赴战的对手这种关系,此时此刻,甚至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在此之前,从未深知。” “而从现在到九月十九,还有整整六天的时间,哪来那么多用来闲聊的话题?” 关洛阳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随意的向旁边走了几步。 这里足够称之为一片战场,血腥和枪击的气味,破损的建筑物,残乱的人体,暗色调里残留着鲜红的痕迹,甚至有一些还在冒烟的弹孔。 这样的场景,从视觉和嗅觉上,都能够营造出逐渐紧迫压逼的氛围。 但关洛阳走的闲适平淡,好像是在遍植花草的小河岸边散步,用自己的目光,从那些昏暗垂落的影像之间,拾取了一处景色。 那里有一具倚在墙根处,双眼暴突而出的尸体。 “你杀这个人的时候,先用手臂的绞杀劲,压断了他的肋骨,手指却顺势自左侧肋下刺入,确保破坏了他的心肺。” “整个动作,如同蛇咬,应该是出自一种象形拳,或许就是,在东加里曼流传极广的班卡西拉。” 关洛阳眼神中带着征询,回望过去。 雁度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关洛阳又伸手一指,左手所指的尽头处,有一个人呈大字形,陷在墙壁之中。 “要把一个物体打的撞入墙壁,只需要有够大的冲击力就行了,但是人的肢体,有百节之说,刚柔寸寸递进,要在把一个人打在墙上的时候,让其四肢大张,同时下陷,背部和手腕陷下去的深度,几乎一致,就不能只靠刚劲。” “他身上也没有被正面重手法打中的痕迹,所以应该是被,用一种类似太极拳里面,全身挤靠的身法,挤飞出去的。” 雁度面带笑容:“没错。” 关洛阳又说道:“我来的时候,还看到念江南正门那里,有两具尸体……” “他们是被我以足刀斩中小腿,金属下肢的膝关节错位,电路起火,然后以跳跃膝撞的形式,同时攻击两人的胸口,从门外倒飞了进去。” 雁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不仅仅是对手,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都是奋进在武术这条道路上的人。 “六天七夜的时间,听起来确实不短,但如果从这一场战斗引申出去,我们各自说出自身的经验、见解,辩论是需要时间的,思考更是需要时间的,这区区六天七夜,还未必够我说出所有的想法。” 关洛阳抬起一只手,掌心摊开,如同邀请,嗓音振振,如金玉激鸣,“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意外,所以我还赠你这场纯粹,这就是先礼后兵之中的礼,一份需要和敌人一起缔造的礼物,你可愿意接下?!” 雁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已经彻彻底底的打消了离开或直接开战的心思。 他稀疏的眉毛振奋的扬起,向前一步,长声应道:“好。” 强劲的风,随着雁度这一步的踏下,而向四面散开,散落在地上的残骸,都被吹得更远了一些。 尘埃如同一圈昏黄而轻盈的波浪被掀起。 两个人的身影,分别站在庭院的两边。 这里还有很多人,有死人,有活人,但这个时候,除了这两个对峙、对谈的人,其他所有都仅仅成为了背景之中的一部分,不必太过在意。 刚才的谈话,似乎是被关洛阳的意见所主导着,这一回,雁度率先开口。 “你刚才提到了纯粹这个词,很好,但我还需要声明的是,我的纯粹,并不是为了武术和战斗。” “仅仅是因为我追求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刚好只有通过武术和战斗,才最容易去达成,所以我才是武术家,才是技击王。” 他开口先道明了自己的目标,要点出自己最初的动力,“我所追求的,是进化。” “我小的时候,在中国香港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香港的电影业已经很发达,但是我所喜爱的,却是电视上的一个关于动物的节目。” “秋去冬来,万物枯黄凋敝,几百尺的高空中,大雁南飞。” “但是大雁凭什么不能逆着寒冬向北飞呢?雁北飞,雁度,这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 “狮子要局限于陆地,巨鲸上岸便等同于自杀,人不能飞高,不能深潜,不能赤手空拳的去证明自己食物链顶端的地位,这些都是我所不甘的地方。” 雁度眼神空旷,侃侃而谈,“所以我追求进化,我接触到了真灵机械。我赚钱,学武,为此帮一群人欺压另一群人,杀死内部想要驾驭、压制我的人,掠夺名望,财富,医生,学者。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为自己铸造的砖石,进化的道路,一直没有忘却。” “你说纯粹这两个字,我当然是恰如其分。” “那么……” 他开始发问,第一个问题却与武术无关,只是在质问关洛阳,“你够纯粹吗?” “我当然不纯。“ 关洛阳坦然的承认了这一点,没有半分被压制的感觉,坦坦荡荡的说道,“我喜欢美食,爱看美人,抵不住晚睡的诱惑,扛不住拖延的软弱。如果可以,我想要名,也想要钱,更想要权。” “不过我虽然不纯,练武变强的动力,却未必比你逊色。” 雁度说道:“哦?” “因为我的初衷是愤怒,而这世上值得我愤怒的事情太多了。” 关洛阳眼皮垂了垂,沉沉说道,“你的追求主要是来自于你一个人的欲望,而我的愤怒,可以是来自很多人,很多事。” “不管是哪一处天空底下,总有人乐此不疲的追求着一些根本已无益的东西,哪怕仅仅是为了数字的变化,都不惜为此压榨别人的精神,残害别人的生命。” “好像他们能从中获得成就感,荣誉感,青春感,好像他们总能从别人的困苦上建立起自己的快乐。” “我也爱权爱名,却也实在不愿意跟那类人相提并论,所以我只好,以这类无度伤人者的痛苦为快乐。” “这会鞭策着我不断前进……” 各自初衷的剖析,没有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们的话题,转而开始阐述各自结识武术的经历。 整个新马都因为雁度的动作,而暗流汹涌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开始长谈。 黑尖塔会和神州结义社的人,封锁了这里,而在其他地方,关于那三家的残余势力,还有无数的残余,需要去收拾。 当夜色逝去,这座大都市再度迎来清晨的时候,这里发生的事情,已引起新马和盟国广泛的关注。 然而,这个世界上关注着雁度的人,远远不仅限于这东加里曼盟国和新马港。 如利奥波德十七世所在的柏林,曾经许多挑战过雁度的人,都接到了相关的消息。 以前没有去跟他打过交道,但也关注过他的人,同样新收到了一些资料。 第九十七章 远方来客 美洲。 从曾经亟待开发的原始土地,到成为先进、强权的代名词,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历时尚未超过两百个年头。 这里的地表之上,原始的风貌,早已经被人为的带来剧烈的改变。 建造于山脉一侧的广袤基地,似乎就是这些人为改造的形象里,最显著的一个象征。 这里有着成千上万气质精干的美洲人,分布在各方,或进进出出,有装甲车来回巡逻,有平坦开阔的飞机跑道。 飞机跑道侧面的草地之上,嘴里叼着草茎的闲散男人,穿着绿色多口袋的衬衫,把帽子盖在脸上,无所事事的躺着。 直到一个拘谨的年轻人,来惊扰了他的悠闲。 “将军,这是传达室十五分钟之前,收到的关于个体危险人物的新消息。” “哦?什么级别的?” “二十七名S级目标之一,雁度。” 男人翻身坐了起来,盖在脸上的帽子,随意的滑落下去,露出白金一般蓬松浓密的发色,蔚蓝如宝石的双眼。 他的年纪看起来绝对不小了,但是这样的发色和眼神,简直都好像是在发光一样,会叫人忽略对他真实年龄的揣测,先入为主的认定,他绝对处在人生中最强盛的年纪。 接过那份资料之后,他目光一扫而过,念出了一个名字:“关洛阳?” 他们之前的交谈,全部是以英语完成,但是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用的却是汉语,字正腔圆。 这个美洲人,甚至有一个已经使用了三十年的中文名字——司徒电落。 几张资料上能够记载的东西,不到十分钟就可以仔细的浏览一遍,资料的最后一页,是一个航拍的画面。 那是在清晨的时候,成名已久的东加里曼人和年轻的华人,坐在庭院的两端。 “雁度的主动挑战,亲自提前出手去扫清障碍,还有这个……” 司徒电落弹了一下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仿生机械手的指甲晶莹红润,与纸张发出一声清脆的交响。 “看这个模样,他们是准备在九月十九之前来一场论道啊,有意思。” “难得的假期,难得的有趣,这种事情我要是不去掺和一下的话,真是要在这块基地里变成木头了。” 他一跃而起,脚尖将草地上的帽子挑起,飞在手掌上,“打个电话通知加里曼盟国那边,我要借他们的机场用一下。” 年轻人连忙追了几步,他也是一名改造战士,但即使全力追去,也没有办法跟那个看起来随便跨步的背影,缩短距离,只能大喊。 “将军,将军,等等,这件事要不要向……” “我在休假,来去自由。” 片刻之后,司徒电落亲自驾驶的飞机,从跑道上呼啸而起,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飞快爬升向上,消失在云层之间。 ……………… 扶桑。 远看瑰丽壮美的不死火山下,繁荣古朴的讲道馆里,一千六百名具备机械肢体的青年人,在这里学习古老的剑术,进行枯燥无味的训练。 这里的训练并不严苛,但是实在单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那些老旧的剑术动作,根本像是在浪费这些改造武者宝贵的时间,但是,没有一个人口出怨言。 所有人都是经过严厉的选拔之后,才拥有到这里进修的资格,从踏入这里的一刻,他们就沉浸在荣耀和崇敬之中。 曾经有人仅仅改造了一条手臂之后,用简练到没有一丝赘余的古流剑术,在树海里击败了上千名全副武装的自卫队员。 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这座讲道馆的剑术,是否已经被时代抛弃。 而完成了那种壮举的剑豪,并没有学习那些古老传说里的先辈一样,去战海浪,斩瀑布。 据说他一天有至少十四个小时,都是呆在后院的枯山水之中,思考着剑术上更高的奥义。 在附近的乡间有这样的流言说,即使是鬼神的邀请,也会被那位剑豪毫不留情的拒绝,除非是哪一天不死火山震怒,否则的话,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再离开这座讲道馆。 但是今天,就在那些弟子们维持着他们日常的训练时,一种震惊错愕的情绪,从最后一排僵硬的弟子之间,飞快的传染开来。 所有的人都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手里提着竹刀,扭过头去,看着那个赤足乱发的剑客,从最后方走到最前方,拿走供奉在前面的那把刀。 那本来就是他的配剑。 真田千军的名剑“百舌”。 没有弟子敢在他面前放肆的议论,但在他彻底走出了讲道馆之后,议论的声音,像被惊扰的大群蜜蜂似的,暴涨开来。 所有人都涌到门口去追看那道身影。 直到另一位主持讲道馆的前辈,来向他们作出说明。 “真田他,要出海去一个比扶桑更小的国度,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场盛宴,吸引了他的关注。”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前辈,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眼中也有向往的意思,但他毕竟还有更重要的责任,并不是那样可以任性的强者。 谣言里会拒绝鬼神邀宴的剑豪,仅仅因为几张简略的资料和照片,渡海远去。 ……………… 今年九月的新马港,依旧没有度过最炎热的尾巴。 这里华人众多,自然不乏有做生意的,看重这一点,利用仿古的风格来挣钱。 “念江南”,就是为此而生。 大小约七百五十个平方米的地方,完全是仿照江南水乡古风小镇来建造的。 虽然内里依旧是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但外表看上去,青砖小路,绿水摇船,纵横阡陌,飞檐斗拱,黑瓦盖顶,红漆梁柱,还真有那么几分从百年岁月里,徜徉而至的古老风情。 就算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面,如果能够置身在“念江南”的话,仿佛也会觉得通体都清凉了几分。 但老安坐在暗处装有空调的室内,隔窗眺望那边庭院里的景象,却还需要时不时的掏出手帕,来擦拭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那个可怕的敌人跟他们的社长在那里,已经对坐了几天几夜,最多只服用一些清水。 他们的辩论和思考,让人听得似懂非懂,但有时候突然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氛,却是不需要言语都能懂得的警示。 然而今天下午。 那两个人在交流之中,忽然同时抬起头来。 天空中,有一道白痕划过。 第九十八章 强者的门票 飞机在云层里航行过去的痕迹,一开始从地面上望过去,只不过是一条如同直线的白痕。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笔直而纤细的痕迹,将会逐渐的膨胀漫卷开来,变得更加粗大,也显得没有那么直了,更像是沾染了白漆之后,在天空的幕布上划开的一道断断续续的浓厚涂鸦。 而等到这个痕迹也渐渐淡去的时候,那一架飞机的驾驶者,已经从盟国的机场,来到了新马港的地界上。 看守着整个念江南的人手,根本防不住司徒电落的步伐。 行走在带着潮湿青苔痕迹的青石小路之上,他甚至好整以瑕的摸出烟草,塞在带着原木纹理的烟斗里面。 啪!! 一个响指。 真灵电能充溢而出,在仿生机械的指节末端,搓出了一道电火花,点燃了烟草。 这个动静,终于引起了防卫者的注意,青石小路末端的残破墙壁那里,一道道按枪的冷峻身影,聚拢过来。 “你们拦不住他的,让他过来吧。” 雁度的声音,从残墙的彼端传来。 司徒电落脸上露出微笑,轻轻一踮脚,就已经跨越了将近十米的倾斜距离,轻飘飘的站在了残破的墙壁上。 断裂的钢筋,成为了他立足的支点,从这个高度看过去,庭院内的事物一览无余。 雁度位于最左侧,关洛阳位于最右侧,各自身边都有清雅的矮桌,坐垫,茶壶,背后还有特地为他们立起的大伞,遮蔽朝雨夜露。 这庭院的周围,虽然还有一些战斗造成的破损痕迹,但是残械、尸体都已经被运走,冲刷打扫过了,跟航拍照片里的场景已经有不少的差异。 司徒电落摇了摇头:“我已经是尽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看起来还是错过了不少,看来是因为消息传递到我那里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你是最张扬的一个,在天空中就落下气势挑衅我们,但确实不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关洛阳缓缓的开口,后面半段话却突然抬高了音量,浩浩荡荡的传遍了整个念江南,“不过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契机,既然已经有一位客人这样大张旗鼓的登场了,各位,不如都出来见上一面,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个声音传出去之后,也等同于做出了一个邀请,原本负责封锁的那些人,索性直接让开了道路。 很快就有一个珠圆玉润的嗓音,做出了回应。 “看来莱特宁先生无礼的个性,有些惹恼了主人家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走进来的,是扎起棕红色长发的年轻白人男子。 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之中,最显眼的是两名女仆装扮的人物,一个手中捧着酒箱,另一个女仆,背后斜背着比她整个人还高的长条形盒子。 “原来是克努特家族的哈拉尔,欧罗巴北岸的贵族之中,你们克努特家族的残酷本性,一向最为知名,就连同族的子女之间,都没有亲情和礼仪可言,由你来指责我无礼,真是今年最好的笑话。” 司徒电落嘲笑了两句,从断裂的墙体上跳进庭院之中,向关洛阳说道,“我一向认为自己的个性,只是爽朗而已,如果招惹不快的话,先在这里向你致歉。” “另外,除了莱特宁这个名字之外,我更习惯别人称呼我为司徒电落。” 关洛阳点了点头:“要我为各位安排座位吗?” “不必了,用中国的话来说,我们已经是不请自来,不速之客,怎么好再劳累主人家呢?” 哈拉尔在庭院一角站定,笑着回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娴熟的在这里铺下地毯,放好了桌椅。 司徒电落看着他那副作态,嗤了一声,随意的往后一靠,毫不在意自己的后背,硌到了那因为被打出裂纹,而显得凹凸不平的墙体上。 这个时候,第三波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人身材高大,鹰钩鼻,但脸颊显得有些消瘦,头顶还缠着绷带,似乎是非常畏寒,在新马港这种炎热的气候里,依旧披了一件灰色貂皮大衣。 从走廊下靠近庭院之后,他那棕黄色的眼珠,先盯了雁度一会儿,才转向关洛阳,用德语发出问候。 旁边一个人为他做翻译:“这位是利奥波德十七世,来自柏林,向关洛阳先生问好。” 翻译停顿了一下,“也向雁度先生问好。” 雁度表情宽和的看过去,语气温厚:“你的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但看起来心灵已经恢复了不少,勇敢的来到了这里,希望经过这一次,你能够祛除心理上的阴影,再度成长。” 翻译嘴角扯动了一下,如实的翻译过去。 利奥波德又向雁度看去,鼻梁两侧的肌肉耸动了一下,沉默的坐在了随从铺下的厚实毛毯之上。 这时,有水声传来,越来越近。 庭院的西侧是一条小河,那边的墙,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完全摧毁,视野变得开阔了许多。 河面上,绿波荡漾,一条小船慢慢飘进众人的视线里。 一个头发有些杂乱的亚裔男人,穿着武士服,跪坐在小船之上,连鞘的长刀在他手里,轻轻往暴露出水泥钢筋的墙根地基上一搭。 顺水而至的小船,就因为这个轻柔的动作,即刻停顿了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过程,稳稳的停留在那个位置。 “扶桑,真田千军。” 船上的人收回自己的刀,介绍的话语,生硬而简短。 司徒电落好奇的说道:“扶桑最负盛名的剑豪,间接促使联合国加快建立S级个体档案的人物,你好像刚刚才经历过一些战斗?” 真田千军回答道:“有些人,不配,来到这里,我走了一圈,劝说他们,回去。” 司徒电落吸了口烟,吐出青蓝的烟雾,大摇其头:“能够这么快收到消息,又愿意赶来这里的人,本来就很少了,至少也是有能量、有诚心的人物,让他们进来,也可以更热闹一些。” 真田千军不搭理他了。 司徒电落也不尴尬,又看了看四周,道:“这么说,这次也就这么多人来了。” 他眉头忽然一皱,“不对吧?这个地方离中国可不算远,至少比离美洲近的多,S级档案里的中国人有五个,难道没有一个接到消息,愿意过来吗?” 关洛阳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自然不是,严真教授,来得比你们都更早。” 庭院北侧有雅间,雅间的窗户里,老安猛然回头,怔怔的看着桌子对面那个陪他聊天的老教授。 这人一生银灰色西装,身材偏瘦,头发花白,脸上消瘦却有精神,额头和眼角的皱纹都很重,眼神却清澈有神。 这个时候,他对着老安点头一笑,拿起茶杯走到窗边。 “司徒将军,真田先生,好久不见。还有各位初见的贵客,严某失礼了。” 老安突然回过神来,对了,两天前这个老教授,也是悄无声息的就带着一群人出现在念江南,显然也不是一般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偶尔聊聊天,一起喝茶下棋,老安就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普通老头子看待了,几乎忘了对方的来历。 司徒电落等人,心里惊奇的感觉也未必比老安少。 这些人自诩位于改造武者的顶端行列,早就习惯了,能在千米以内,未卜先知般的,感受到对自己有威胁的事物。 可是在关洛阳开口点明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严真的踪迹。 虽然这种能力,还代表不了正面作战的实力,但已经是针对这些人的自信,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打击。 不过这些人,个个都有不动声色的本领。 就算是看起来最年轻气盛的哈拉尔,也是近些年来,跟他堂姐玩了一手亦敌亦友,把所有北岸贵族里的老一辈全部撕吞下去的豪烈人物,城府之深可想而知。 众人或笑或行礼,波澜不惊的给严真做出了回应的动作。 司徒电落更是大笑道:“严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不但比我们更早到来,还能忍住不说话。这份养气的功夫,我真是佩服。” “要是换了我的话,有这样强大的两位武术家,在这里思辨讨论,恐怕早就忍不住要参与进去了。” 关洛阳放下茶杯,忽然接过话头:“既然如此,我和雁度不妨都先静等片刻,由司徒将军为这一场论道再开一个篇章,也好让各位都参与进来。” “这样岂不是喧宾夺主?” 司徒电落先是微笑着客气了一句,随后就当仁不让的承诺了下来,“也罢,我就来做一回抛砖引玉的事情。” “我认为改造战士、经历过机械改造的武术家,以后要想变得更加强大,最需要注重的就是力学,磁场和精神力这三个方面。” “这其中,精神力属于是一个新兴的概念,五十年代以前,这个词语虽然存在,但只是一个虚指,直到真灵机械的发现,精神力以真灵电能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成为了一种真正的力。” “真灵电能又可以跟外界的磁场相互影响,由此滋生出更多属性的力来……” 关洛阳和雁度长谈的第四天,来自世界四方的赤诚强者,抛下了身边的纷扰,来到这里,参与到这一场论道之中。 高旷晴空,念江南里的气候渐渐燥热,人与人之间的氛围也愈发火热。 司徒电落的阐述,非常狡猾,大多是从所谓的概念上入手,真正能够投入实用的,一个也没有,只偶尔有一些论调,让人耳目一新。 但是,当真田千军因为他某些论调,而开口反驳的时候,他也不得不露出更多“实在”的东西,用具体的事例和应用之法,来驳斥对方。 他们一个用更加科学、规整的理论,来指出改造武者的锻炼方向,另一个,则更加强调精神的深度与升华,从扶桑的剑道讲到武士道,又讲到禅宗。 司徒电落口若悬河,真田千军的话语生硬,讲着讲着,却有些口拙,居于下风,他引用的一些古人哲思,直接被讽刺为空想的糟粕。 这却惹得旁边的哈拉尔开口介入。 他们克努特家族的祖上,是海盗建立起来,雄踞在欧罗巴大陆的帝国,后来这个短暂的帝国崩解,这个家族却在漫长的延续之中,染上了所谓古典贵族的习性。 哈拉尔从小就接触到了犹太秘教的思想,那里面对于人的精神修养,心理素质的追求锻炼,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将人的大脑内部,一个凝结精神的神秘所在,称之为“虚拟王冠”,以彰显高贵。 在真灵机械出现之后,那些古老的冥想方法,帮助哈拉尔拥有了远超俗常的武力,被他视之为举世无伦的珍宝。 司徒电落那句话开口就放地图炮,嘲讽所谓古老之意,哈拉尔自然忍受不得。 之后,严真也参与了进去,他更是学贯三家,道释儒的典故,俯仰皆是,上一句说起儒家素王,力举城门,驾长车,遨游六国,下一句说起科学研究,情绪可以刺激人的松果体。 关洛阳一直静静听着,眼神闪烁,忽暗忽明。 要说这几天收获最大的人,除了他,绝没有第二个。 他以前接触到的武术,讲的是筋骨,练的是劲力,实实在在,夯实基础。 这当然很好,但因为太实在了,就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要想继续开拓前路,就显得更为艰难。 而这个世界的武术,外表是机械改造、科技方针,归根结底,却是心意法门,首重精神上的养练,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可塑性太强了。 关洛阳在这几天的讨论之中,对这一点的认识,越来越深刻。 就比如说雁度提及的一个例子。这个家伙凝聚的第一种势,是他在海边,感受大风吹来,千鸟惊飞,突然就领悟了,然后真灵电能的破坏力,就直接暴涨了一截。 这对于筋骨武术来说,不经过任何现实锻炼,凭空变强,根本是不能想象的胡扯。 关洛阳因此而反思。 他凝聚上穷碧落之势后,确实变强了不少,但那只是因为,他找到了自如操控青鸟元气的方法,学会了将元气释放出体外去影响重力,学会了轻功。 而如果说到精神和元气的总量,好像并没有太明显的成长。 这样看来,上穷碧落虽然是一种“势”,却只是被关洛阳引导,从青鸟残篇之中,发掘改造出来的,并不是完全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中,萃取出来的精神。 ‘那么,以我的经历,应该足够再凝聚出一种势!’ 关洛阳一边听着那些人的争论,一边思考着这一点。 雁度也已经再度加入进去。 整个庭院里,唯一有些不和谐的,就是利奥波德那方面。 因为别人争论的时候,用的都是汉语,而他根本听不懂,只能靠身边的人快速翻译。 等到他思考明白了,也想提出看法的时候,再由身边的人翻译出去,却已经晚了。 因为好几次跟不上话题,发表不了自己的意见,他脸色越来越沉。 中文早已经成为联合国的官方语言之一,况且因为真灵机械发源于中国,像司徒电落和哈拉尔这些人,简直把汉语学得像自己的母语一样。 利奥波德从前不看重这一点,现在才知道懊悔。 在他们的争辩和思考之中,时间逐渐流逝,从白天到黑夜,再到日出。 太阳从东走到西,时间来到了九月十八的下午。 这一天的下午,下了一场雨,众人在争辩之后,各自饮水休息,沉默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那些给他们送伞送茶水的人,一个个提心吊胆,急匆匆的来去。 无论是哈拉尔身边的女仆,还是利奥波德身后的随从,抑或者神州结义社、黑尖塔会的人,脸色都很憔悴。 会直接赶来这里的强者,无论立场如何,性格怎样,终究都怀有一点赤诚的念头。 而武术家的赤诚,自然绝不会是什么柔和的东西。 他们在争辩的过程里,已经多次想要动手。 整个念江南的范围里,每个人都如坐针毡,就算在外面的大街上偶尔路过的人,也会被他们的精神气势所影响,莫名的害怕起来。 事实上,这也是关洛阳和雁度遇到过的问题,要不是他们两个记着九月十九,刻意压制的话,估计早就已经动起手来了。 雨水哗啦啦的打在各方人群的伞面上,打在庭院里仿古铺设的青石地板上。 嘶!!! 司徒电落烟斗里的红光盛燃起来。 残留的烟草,几乎就在这一口之中燃烧殆尽。 他把雨伞往旁边一偏,收拢起来,烟斗混着一大团烟气,吐进雨伞里面。 烟雾缭绕,雨滴打落。 “九月十九也快到了,各位,想必你们也一定是想要观看他们两位这一战的,那么,是不是至少该给出门票钱呢?” 司徒电落左手将雨伞支在地上,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打湿,白金色的发丝越受雨打,反而越蓬勃飞扬起来。 他笑着说道,“一次实干,能抵一百次空口,就各自以一招实战的演示,来换取这次旁观的资格,关社长、雁会长,你们觉得怎么样?” 雁度扫视众人:“如果是你们,我没有意见。” 关洛阳抬手:“请吧。” “好!” 司徒电落一声断喝,穿着军靴的右腿高高抬起,面前的大片雨水,被呼啸的风声撕裂迸射开来。 “天无界地无法,战机翱翔,能行于天,也能行于地!” 百物借势,第七战机! 美洲人空军中最大的王牌,号称空军中的皇帝,第七航空队战斗机群。 从那盛大起飞的场景里,演化出来的武术招式,却是作用于地下。 这一脚重重的砸落,随即,地面如同拱起了几道长蛇。 石砖起伏,同时向多个方向爆破而去。 第九十九章 子夜展开 司徒电落这一击,可以说是对于物理动能出神入化的运转操作。 单纯物理冲击的力量,被他转化成了能够在地下窜行二十几米,同时向多个方向发动攻势的“潜劲”。 除了关洛阳和雁度之外,严真、哈拉尔、真田千军、利奥波德,四个人每个人都分到了一股潜劲的攻伐。 严真轻巧的从窗内跃出,伸手虚虚一按,隔着好几米,就好像已经按到了那起伏的石砖之上,随后身影摇摆,两手微微一旋。 “这一招老年太极拳,风摆荷叶,献丑了。” 心意法门的无形力量,在严真身边如同潮汐压落,那一道隆起的痕迹,在他身边转了个弯,变得更加粗大,朝司徒电落打了回去。 司徒电落脚下加力一碾,身子微微一震,顶住了这股反击。 “居然是旋转的奥妙,巧了,我所最擅长展示的,也是旋转。” 哈拉尔朗然说了一声,用来润喉的红酒杯,左手一翻,指尖向内,双掌逆向搓旋酒杯的边缘。 酒杯破碎成千百片,里面红宝石一般的晶莹液体,被瞬间蒸发如同气雾,混杂着玻璃的碎片,飞出雨伞遮挡的范围。 雨水之中,碎片和酒雾,形成一个水桶大小的鲜红晶莹风柱,跟攻向他的那道痕迹,撞在一起。 利奥波德一拳砸向地面,隆起的石砖跟他的拳头碰撞,石砖碎片立刻爆发开来。 但他整个人的身体,也被震荡的离地半尺。 落地之后,他的脸色简直已经有点气怒得发青了。 联合国建立的所谓危险人物档案,据说是以某一支混编军队为标准,评价某一个人物的数据能对抗那整支军队,就被设置为S级。 雁度、严真、司徒电落、哈拉尔、真田千军,都在S级之中。 利奥波德之前就是听说了这个档案的建立之后,认为自己不该屈居在那些人之下,才来向雁度挑战。 可是,上一次的失败和眼前的失利,反复地向他证明了,他跟S级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这时候,一道雪亮的光华,短暂的照亮了庭院,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无法忽视。 攻向真田千军的那道潜劲,在抵达小河边的时候,崩起了一大块混凝土,撞向小船。 那一道刀光,就是横着从混凝土中层闪烁掠过。 人头大小的混凝土,仿佛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一分为二,然后从最外层开始,剥裂成了无数绿豆大小的碎砂,落入河水之中。 真田千军手里的刀,转动之间叫人看不清全貌,隐约只能窥见,明亮光滑如同镜面一般的刀身。 这把名刀出鞘之时,全然无声。 横向一刀粉碎了混凝土之后,真田千军扬刀一斩。 这一刀划过饱满的弧线,刀刃振动着所过之处,四周的雨滴都倏然颤抖,拉伸成细线一样,猛烈地迸射出去。 刀上的力量,通过磁场形成的振波,加注到周围的雨水之中。 二三十条雨线的激射,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如果说,严真的太极拳,只不过顺手把那股潜劲返回去,属于是打了个招呼。 那么真田千军的这一刀回敬,凶险之处根本不加掩饰,叫人看不清是不是已经存了十足的杀心。 这样的一刀,必将引起连锁的反应,也许根本等不到九月十九号,等不到正主之间的对决,这里就已经先要掀起一场激斗。 但就在这些雨线掠过庭院中间的时候,雁度并指一斩,关洛阳探手一推。 如同苍凉雁鸣的凉风气刃,跟关洛阳手掌前推出的一道青色手印,撞在一起,也将那些雨线夹击粉碎。 真田千军的刀向下,划入小船边上的河水之中,眼睛左右一扫,看向出手阻拦他的两个人。 “各位的想法和演示,让我获益良多,现在距离九月十九,仍有一些时间,我这里刚好还有一个话题,可以跟各位聊一聊。” 关洛阳从沉静的长思之中抽离出来,放下手掌,开口道,“我们之前讲过招式,讲过实战的运用,讲过先辈创拳时的精神感悟,也说过了各自增长心意时,所秉承的理念。” “但是这一切能够成为真实,前提依旧是要经历真灵机械的改造,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真灵电能涌现之后,从虚幻无力,变成真实存在,这中间凭空获取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司徒电落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当然是因为机械的转换。” “就好像是非常常见的化学反应一样,因为指甲盖大小的药片,放在碳酸饮料里面,可以造成多倍体积的膨胀喷射。” “这些力量本来就隐藏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只不过是经历了与机械的结合之后,产生反应,释放了出来。” 他显然也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说的头头是道,还向严真探询,“听说在中国内部,把改造武者的强化方法,称为心意法门。在我看来,心意法门的不同阶段,就好比是在逐渐改变我们内在的化学性质,以增强反应的烈度。” 严真摇了摇头,含笑不语。 “不错。” 雁度却对司徒电落的想法,高声赞同,“人类的基因,本来就拥有无与伦比的潜能和优越性,我们想要进化,所要做的就是更好的让自己的潜能去释放出来。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压过一切不服,证明霸主的地位。” 其他几人各自皱眉,看起来并不完全认同他们的观点,但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真田千军原本蠢蠢欲动的战意,也随着这个问题而略微沉静下来。 “如果是把它看作化学反应一样的东西,那肯定要有二者才能完成,也就是说,你们认为哪怕是现在的你们,拆掉真灵机械,就不会保有这样强的力量了,是吗?” 关洛阳从大伞下站起身来,以拥抱一般的姿态,向前抬起双手。 院落中,雨点下坠的速度,倏然变得缓慢,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像轻了一点,像是要上浮一般。 “这是我的势,你们觉得,这属于二者反应之后,释放出来的力量吗?” 在司徒电落他们心目当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该是人和机械结合之后的力量。 可是,关洛阳故意这样问出来,其中必有蹊跷。 没有让他们疑惑太久。 关洛阳收回自己的一只手,用尖利的虎牙,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然后再让那只手伸出去,刻意的控制着指尖的伤口,留下血液。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水,在雨中根本不显眼,落在石砖上,立刻被雨水稀释干净。 滴答!滴答! 第二滴,第三滴。 众人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皮震惊到撑张起来。 没有哪一家做仿生机械臂的厂家,会无聊到,非要在机械臂里面,模拟出血管的循环,现有的技术,要想保持机械臂性能的话,也不太能支持这种程度的模拟。 司徒电落:“你……” “我浑身上下,都是血肉之躯。” 关洛阳竖起手指,肌肉发力,闭合伤口。 四练大成的肉身,这一点小小的破损闭合之后,不但看不出伤创,甚至隐隐已经有要痊愈的趋势了。 “所以我想,在我们的心意作用于真实的这个过程里,并不是因为什么人体与机械的反应,释放出去了什么,而是从其他地方,捕获了一些东西,作为我们的养分。” 关洛阳忽而笑道,“也许可以称之为灵气,又或者,那就是磁场,势的主导者是我们,但构成势的基础元素,却未必要来自于自身,把它视作世界对我们的馈赠,又有何不可呢?” 证据摆在眼前。 强者一定固执,却也一定善于思考。 每个人都陷入了思索之中,时而向关洛阳提出一些问题。 关洛阳并未隐瞒,虽然没有细说四大练,却简略的把自身掌握心意力量这个过程,讲了出来。 他的经历并非不可复制,忍受真灵机械的刺激那个过程,不一定是要四练大成的肉身,一般的健壮成年人,只要先有定念如一的基础,也可以进行这种尝试。 只不过会比他慢上很多罢了,大概要花上四五年的时间。 正因为这个步骤具有很强的可行性,所以之前意见完全不同的那几个,稍一细想,就觉得难以反驳。 不知过了多久,雨都已经停了,夜色朦胧,四周亮起了灯光,严真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关洛阳,说道:“心意法门的第二层境界,叫做百物借势,这个借字,本来就已经表明了我们当初的观点,但在你出现之前,我们从未有过实证。” 严真诚恳的上前两步,拱手说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详细的请教一下,关社长,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当然可以,不过,严教授需要等一段时间。” 关洛阳伸开双手,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入庭院之中。 “九月十九,快要到了。” 不知道是哪里,刚好传来了零点的钟声。 关洛阳已经获得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是想要那些人能够解惑,而正是要那些人答不上来,如此,便足以证明,他所思考的,已经更早了一步。 雁度也走入庭院里。 “原来之前的我,确实有一些步入歧途的地方,但你刚才的那番论证,同样也为我铺下了一道全新的台阶。” 雁度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我有些后悔那么早跟你定下战斗的约定了,你跟之前的那些对手都不一样,就算不通过战斗,也可以彼此带来足够的成长。也许……” “没有也许!我查过你主掌的一些事务,既然你已经来到我面前,那在我眼里,你仍旧是该死的。” 关洛阳朗然笑着,说道,“论道至此,恰到好处,你的进步我很高兴,接下来,我要杀你,请你……全力以赴!” 雁度闭上了嘴。 杀意昭然,他又何曾欠缺一颗杀心。 进化的道路上,这不是第一次的惋惜,他也不会让这变成最后一次。 这场论道,他们都心满意足。 于是,早已有约的战斗,展开! 第一百章 环天之星 子夜时分,雨水造成的湿润痕迹,还浸润在念江南这片建筑物的每一个露天角落里。 炎热的气候却已经逼得那些虫子,不知疲倦的鸣叫起来。 当双方都站到庭院中的时候,周围那些来自各方面的部众,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先出手的人是雁度。 从各方照射过来的灯光,让整个庭院都变得颇为明亮,水迹似乎在反光,可是这一切的光明,都无益于帮助那些旁观者,捕捉雁度的身影。 在很多人的视野之中,那个高大、粗发、眉毛稀疏的东加里曼人,身影向前方的空气晃动了一下,就凭空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关洛阳的面前。 只有像司徒电落、哈拉尔他们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才能够清晰的看到场中的形式,分辨出交战的每一个动作。 他们的听觉、视觉,可以轻易的分辨气流的暴动,甚至看到庭院中原本尚算平静的空气,忽然狂沸起来的轨迹。 雁度强悍的身体排开了空气,剧烈的气爆声中,一声格外尖利的鸣响,飞扬在最前方。 那是雁度的手掌造成的异象。 他的手指紧紧并拢在一起,向前穿刺出去,阻挡在前方的气流,被他的指尖一层层的穿刺击破。 超音速运动而产生的激波,笼罩着他的手掌,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白色尖锥。 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一击,可以像是攻击嫩豆腐一样,刺穿二十厘米厚的水泥墙壁。 关洛阳眼皮微微压下,看得清晰无比,小臂一动,闪电般的将左手弹了出去,以手背砸在雁度的手腕位置,荡开了这一刺。 白色的气锥脱离了刺偏的手掌,撞在身后的地面之上,留下一个浅坑。 尖锐的鸣叫声,不绝于耳,雁度的双手指尖,已经在空气中接连划开了一道道惨白的痕迹。 向关洛阳的脖颈、腰腹等柔软的要害,切割、刺击过去。 关洛阳或挡或闪,脚下微微后退,多次与那塑造成人类双手模样的极险凶器,差之毫厘的擦过,维持是一种刚好不会被伤到,又不会多浪费一点力气的状态。 这种精巧至极的节奏把控,仿佛在剧烈爆炸的弹片之间散步,让他在五秒钟以内,就为自己博取到一个极佳的发力余裕。 嘭!!! 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 关洛阳的运动方向逆转,不退反进,只向前跨了相当于正常成年人的小半步距离,前脚的脚掌重重的震踏在地面。 电光火石之间,右拳已经带着天雷一样的气势打了出去。 形意五行拳里,名扬天下的一式半步崩拳。 从刘惊堂的笔记之中得到的崩拳详解,虽然不可能让关洛阳,直接掌握“乙木神雷”那样的打法。 但是他把这个心意力量驱动的崩拳,和四大练体系里面,劲力驱动的崩拳结合在一起,打出来的感觉,却要更加朴实坚硬。 崩拳属木,树木拔节生长,发于无声,惊猛如雷,韵味无穷。 这一拳被雁度横臂挡下,但是崩打的力道,却从他的手臂瞬间透射到全身,把整个人都崩飞了出去。 血肉之躯的拳头,打出来的劲道,却真的像是强电流刺激全身一样,不断回荡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带来针刺一般的痛苦。 就算是一头借水逃遁的大白鲨在面前,中了这样的一拳,都得僵硬好一阵子,身不由己。 但雁度刚一倒飞起来,已经顺势扭腰旋转,双臂像螺旋桨一样在半空之中顺势狂舞,打入体内的劲道,一下子就被宣泄出去。 更是以手臂的甩打,精准的和追击过来的关洛阳,在半空之中连续对拼三次。 关洛阳追击之势被挫,从半空落下。 雁度去势更疾,飞过大半个庭院,撞在一根柱子上。 那边本来是被营造成大堂的模样,涂了红漆的柱子立在门外面,支撑着走廊,看似是木头的柱子,表面甚至有一些斑驳开裂的纹理。 可在雁度这一撞之下,涂着红漆的那层薄木板,破碎开来,里面灰色的混凝土便无可遁形。 紧接着,混凝土也因为这一撞之力,从中断折,粗大的钢筋变形突出。 ‘好劲的一拳!’ 雁度的背部略感痛楚,眼神因这一下吃亏而微微发红,战意燎烧。 他借着这一撞反弹之时,反手一插,机械臂的五指在心意力量的驱策下,如同探入淤泥,拔起莲藕一般,从混凝土里面,把那几根粗钢筋硬生生拽了出来。 还沾着少许混凝土块的钢筋,被他掷向关洛阳,同时脚后跟在柱体的根部重重一踩,身体也紧追着钢筋,向关洛阳那边扑了过去。 关洛阳左手上覆盖着青色元气,毫无畏惧的拍向高速袭来的钢筋,一掌就将那些钢筋和裹挟着的混凝土,全部拍向侧面,掌心和钢筋碰撞的时候,比同为金属之间的碰撞更加响亮。 右手崩拳再度打出,撞上雁度飞身而来的推掌。 就在拳掌即将碰撞的时候,雁度那只手的手心,忽然向后一缩,五指扣抓下来,妙至绝巅的以五指指尖,掐住了关洛阳的拳头。 缩掌心,手指末端发力扣抓,力透骨骼,这跟罗汉擒拿手里面的一招罗汉擒龙,如出一辙。 几天前,关洛阳跟他讲过这招,想不到现在他就能用机械臂,施展出如此形神皆备的一手来,化解崩拳的优势。 但这是关洛阳自己的招式,他岂会没有破解之法。 根本不必思索,那只被锁拿的拳头,手肘微微一晃,肘关节的骨骼爆响,传递至手腕,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猛烈一抖,拳头拧动,就从雁度的锁拿之中,挣脱出来。 关洛阳腰背一挺,正要变崩拳为炮拳,把连环翻手锤猛打出去,忽然感受到侧面异样,右手往旁边一防。 轰!!嘎!!!! 高速冲击而至的钢筋,被关洛阳右手一格,偏开了最锋锐的截面。 但好几根粗钢筋同时砸来,剩余的钢筋中段,依旧扫在他身上,钢筋剧烈变形的同时,他身子也微微一晃。 击破空气的尖锥,在眼角余光之中飞速放大,关洛阳脚下青气浮动,全力施展轻功一闪,身体从钢筋弯曲的弧度内突然消失,去到左后方二十米开外。 饶是如此,他脖子前面也多了一道异常明显的伤痕。 雁度的手掌,集穿刺斩切为一体,掌指边缘那一扫,就让关洛阳咽喉前两寸长的横向伤口,皮肉破碎,涌出鲜血。 只差一点,对方手掌上透发出来的真灵电能,就会破坏气管和动脉血管,夺取生命。 “咳!” 关洛阳后颈的汗毛耸然立起,眼神却依旧明澈,仿佛不为所动,左手抹过伤口,以手掌按压辅助肌肉闭合止血。 前方,那几根扭曲的钢筋,在雁度随手牵引之下,环绕着他的身体漂浮转动,拉伸成了饱满的弧形。 看到这一幕的关洛阳,脑子里的念头像闪电一样转动,很快理清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本来被他左手拍开的钢筋,在雁度身边的无形力量驱使之下,从雁度背后转了个圈,再度加速,自他右侧袭来。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漂浮环绕在雁度身边的金属肢体,就让关洛阳对他的这种手段,有所猜测。 可是在全力搏斗的过程中,他还能分心操控金属,以这种速度配合奇袭,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雁度最常使用的两种势,已经化入到最简单的招式之中,不动声色之间,就能施展出来。 从第一击开始,他已经施展出了“雁斩冬风”的力量,而半空旋身,包括现在操控粗钢筋的表现,都来自于第二种势——“环天之星”。 人造卫星发射升天之后,又会重新被地球的引力捕获,环绕着圆形的轨迹,无休无止,周行不殆。 黑尖塔会,曾经发射过属于他们的数颗商业卫星。 那个时候,也是雁度干掉了原本的第一掌权者,自己登上会长这个位置的时候。 下到各级骨干,乃至于那些只知道观看技击比赛的无知粉丝,上到那些看似已经自立一方的会中大佬,所有人都依旧要被他的权力影响,围绕他旋转。 环天之星,是卫星拳法,也是权力战技。 初示以奇,再示,以力! 嗡嗡!!! 几根钢筋盘旋之间,颤鸣加速。 雁度脸颊的咬肌线条绷紧,双目如炬的死盯着关洛阳,双脚发力下坠,爆发出强大的抓地力,猛然往前一窜,整个人的身体都横向腾空而起。 那些钢筋也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形而变化,仿佛组成了笼罩在他身边的螺旋纹理,快到教人辨别不清具体的数量。 旋转激射的人体和钢筋,就像组成了一个硕大的钻头,对着关洛阳冲撞了过去。 空气都被钻出了持续轰鸣的声响,极快而猛烈,足以传到念江南之外。 肆无忌惮爆发开来的真灵电能,强大到影响了整个念江南区域的电力系统,所有明亮的灯光,都在这一刻为之闪烁。 周围能够目睹这一招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灯光闪烁造成的光影变化,让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怪诞起来。 就算是司徒电落、哈拉尔他们这些人,都不例外。 这样的一击,凌厉无匹,难以闪避,而如果硬接的话,不管是选择先挡钢筋,还是先击雁度,另外一半的攻势,都会宣泄在关洛阳身上。 那绝对是能够让钢筋铁骨也粉碎破裂的杀招。 旁观者之中,也完全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了一分钟,就有一方,好像已经使出了绝技,另一方,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 如真田千军、司徒电落等人的目光,更豁然明亮起来。 扪心自问,如果异地相处,他们要如何对抗这一击? 而……关洛阳…… 他张开双臂! 第一百零一章 烈火炼鬼神 念江南外,一辆黑色的汽车飞驰而来,漂移过弯,车轮压过道路侧面的积水,溅起一蓬污浊的泥点。 车几乎还没有停稳,车门已经被踢开,孔青云急匆匆的从车上下来。 雁度那天出人意表地干掉了三家帮会的首脑人物之后,后续的事情,是孔青云牵线搭桥,明里暗里,引导神州结义社、社理会,以及各方的力量,铲除吞并残余的势力。 这当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必须要漫长的时间,充沛的精力,事实上,直到现在,这件事也只能说是大局已定,还不能算是完全料理干净了。 但是,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九。 零点的钟声敲过,这里将要发生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孔青云能为了其他事情罔顾那场论道,可这一场事涉关洛阳生死的决战,他绝不想让自己缺席。 无论是为了那短暂却很投缘的一段友谊,还是为了大局着想,他都无比想要见证关洛阳的又一次胜利。 但是,他心中依旧忐忑。 关洛阳固然像天降神兵一样,突兀、友好又强大,他的对手,却更是在盟国已经屹立了十几年,不曾有过败绩的强者。 雁度的威名,从来都是以敌人的失败和丧胆,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就在孔青云急匆匆奔入小巷的时候,那些伪装成灯笼模样的电灯,陡然闪烁起来。 好像从地面,又好像从高空,传来了轰鸣的响声。 作为一个已经拥有自身之势的改造武者,在孔青云的感官之中,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常人无法测知的异变。 他仿佛能够看到,像巨浪一样的电磁波,空幻,紊乱,透彻,呼啸着从前方升起,又排山倒海的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从那股强盛的电磁波里面,明明白白透出来的一股意志。 “悍然强者,雷动于九天之上,无所谓拖延纠缠,这是我六天七夜以前最强的一击,试来接下吧!” 任何一个经过真灵机械改造的人,都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这段话。 心中的忐忑在这一瞬间被放大了很多倍,孔青云全速的一步踏了出去。 他这一步跨过了大半条巷道,当身边狭窄的视野豁然开朗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庭院那里,群灯俱灭,横空压下的残影钻头。 也看到了直面那一击,张开双臂的关洛阳。 就在这一秒,孔青云豁然开阔了许多倍的视野,又突然被那两个人的身影,所挤压、占满。 残影钻头那样的强盛,也压不住另一边乍然张扬、飞腾、怒澜似的纯青狂气。 伴随着关洛阳这个张开双臂的动作,青色的气流从他身边轰然膨胀,脚下的砖石,被刮出一道道粗糙的痕迹。 一道道飞扬翻转的青气,相互纠缠着,共同轰向那残影钻头。 环绕在雁度身边的那些钢筋,被这些青气一冲,猛然迟钝了上百倍,慢的比蜗牛爬行还要过分。 最适合盘旋钻形的弧度,也在嘎嘎作响的同时,微微扭曲变形,失去了流畅的感觉。 只有雁度的身影,依旧旋转钻击,双臂合拢过头顶,处于最前方,击向关洛阳。 嘭!!!! 关洛阳的双臂一张一合,恰好是一个完整的动作,双手裹挟着大量的青气,从两边收合而至,架住了雁度的这一击。 身外三尺,周天道场。 单纯以周天道场操控的气流,还不足以影响如此高速轰击而来的钢筋。 但是现在,充斥于周天道场之内的,并不仅仅是廉价的空气,而是精纯凶厉的青色元气。 之前的关洛阳,还不敢一次性将太多的青鸟元气释放出去,但是这六天七夜的论道,已经让他对心意法门,有了更细致的了解,对青鸟元气的操控,也理所当然的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青鸟元气和周天道场的配合,已经可以做到虚实相就,动静相转,浑浑然合乎身心。 青气笼罩着周边,关洛阳用手去架住雁度这一击的时候,青气忽然上扬,雁度的重量猛地减轻,居高临下的攻击力,也顿时被削减。 即使如此,硬接了这一击的关洛阳,双足依旧深深陷入地下,几乎没至膝盖。 要知道,这些青石砖之下,是混凝土打造出来的地基,还铺着层层钢筋网格,其硬度,可不是真的江南小镇古代建筑地基可以比拟的。 关洛阳双足陷落之后,地面的裂纹直接向周边崩开,直到七八米之外。 “好!” 真田千军情不自禁地为这一接而盛赞。 利奥波德更是看得心潮澎湃。 他那一次去挑战雁度的时候,硬扛了四分钟左右,也没有见到雁度使出这样的一击,更想不到居然还有能这么接下来的招数。 孔青云猛提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 场外的一切变化,却无法影响激战中的两人。 关洛阳接住这一击之后,手掌一翻,就擒住雁度双手手腕,将他的身体在半空之中抡转,青气下沉,加大重力,砸向地面。 与此同时,关洛阳右边膝盖已经蓄力待发,就要撞向雁度的面门。 这招对别人已经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对雁度还远远无法一锤定音。 果然,他身在半空已经蜷缩胸腹,腰背柔软的像球一样,用左边的膝盖,挡了一下关洛阳右足的踢击。 他整个身子向上一晃,再度坠落,左脚脚掌坠地,右边膝盖撞地承重,砸出一个凹坑,左脚发力。 弓着的身子,宛如万斤强弓,猛然弹直,雁度硬生生承担着自身突然加剧的重量,以头向前一撞。 改造武者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是什么? 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都应该是那金属的肢体。 但是,大脑才是真灵电能的源头,雁度这一刻放空了自己的双臂,将所有的真灵电能盘结在大脑,渗透在头骨上,竟然是一副是生死如等闲的决议,要把最宝贵的脑袋变成最坚硬的武器。 关洛阳一收腹,左手掌按右手肘弯,右边的肘尖如重锤如战枪,撞在他头顶上。 嗤啦!!! 两道身影之间,有明显的电弧打穿空气,迸射四周。 关洛阳手肘一麻,整个身子都被从陷坑里拔了出来,连着退出去好几步。 酸麻的感觉袭遍全身,细小的电光,从关洛阳毛孔之间闪烁着。 雁度刚才用头一撞,不仅仅是那种危局之下唯一的破解方法,更似乎是为了用“头”这个最直接的接触部位,把自己大半的真灵电能,全都送到了关洛阳体内。 雁度的身子则往后一挫,右脚跪回了地上。 粗长的发丝因为电能势差的不断错动,而弹抖乱舞,竟隐隐约约有细碎的电光在发根之间闪烁。 他一抬头,几行鲜血就从头顶流了下来,其中有一道,直接蜿蜒到鼻梁上。 但雁度根本没有擦拭的时间,双手在身前交错而过,机械仿造的十指,捏出了古怪的手印,犹如合抱,又像是在下端分出两根尖牙。 电光从他头颅窜动到双手,随着他双手下肢的动作,击打在地面。 那个手印形成的速度极快,但依然被关洛阳的视力所捕捉,他也认得那个手印。 在之前的探讨之中,雁度曾经着重讲过这方面的东西,他早年只学武术格斗,后来却发现,宗教典籍里面的一些手印口诀,有一种近似于催眠自身,挖掘潜力的效果。 当时他演示过几个自认为最有用的印诀,这个手印,正是其中之一,是用来对应六道轮回中的饿鬼。 百物借势,第三势,饿鬼道! 关洛阳陡然受到一股庞大的吸力影响,朝着雁度那边滑行了过去,身体几乎拖出了残影。 雁度的双手向上一抓,反锁住了关洛阳双腕,所用的手势宛如是饿鬼印的变形,其实是一种并不适合发力的姿势。 但是被这么一抓之后,关洛阳竟隐约有一种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要被压缩,都要被那手印吞噬掉的感觉。 送入他体内的电能又被收了回去,而他身边的青气,也在这个过程里,不由自主的流泻出去。 青气一碰到雁度的身体,就转变成了真灵电能的光芒,从体表渗透,归入雁度的体内。 “果然……果然可以……” 雁度的声音饱含激动,身体缓缓站起,他的眼神之中都渐渐透出了实质的电光,长达寸许,发丝舞动的像是一条条细小的焦黄毒蛇。 恐怖的意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已只有三分像人,而更多的,像是他手印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像是一尊饥饿的鬼神。 “这是你纠正我的错误之后才诞生的招数,我会满怀敬意的让你死在这一招之下!” 之前横空而至的那一击,是他六天七夜前,攻击力最强大的手段。 因为那个时候的饿鬼道,只是一种增加消化能力,可以长时间辟谷,又可以暴饮暴食,猛吞殆尽的“势”。 用于战斗的话,也不过就是提供吸力,辅助其他手段,将敌人绞杀而已。 但是在之前那场论道的尾声,关洛阳提出的问题,给出的明证,却让雁度有了全新的思考。 他原本以为真灵电能是从人的基因深处转化出来的潜能,深邃神秘到了与个人的生命不可剥分的程度。 但如果真灵电能中,只有一部分来源于人,而另一部分是来源于外的话,那么,这岂不也是一种可以转嫁、可以掠夺的力量? 雁度的尝试果然成功了。 他现在甚至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想法。 关洛阳这样的强敌,或许也只是一个开端,当他掌握了这样的力量之后,这天地之大,简直处处都是他的食材宝库。 当然,吞噬那些弱者的真灵电能,是最可笑的行为,雁度也不耻去做。 杀死关洛阳之后,他的目标就是周围的这些人,然后,就是中国,那个离这里非常接近的强大国度,想必会有许多可堪一战的强者! 咔—— 司徒电落脚下的砖石,传来破碎的声音,脸上现出了震惊的表情。 哈拉尔等人的神情,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真灵电能的体外传输,是困扰全球科学界到现在的难题。 但是现在居然有人,以人体和武道实现了类似的能力。 “这个雁度!” 司徒电落最先按耐不住,激荡的情绪,让他身边电光微窜,就要上前。 忽然,一道青气从那里激射过来,打在他面前的地砖上。 “这一战是属于我的,你们……想做什么?!” 警示的声音,低沉而充斥着凶恶的感觉。 但发出这个声音的,却是——关洛阳。 看似已无力反抗的关洛阳,眼皮一掀,与对面充斥电光的眼神相对。 “你说印法可以催眠自己的心灵,冥冥之中挖掘出更高的潜能,确实不错,但我,不需要印法,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雁度看清了他的眼神,那眼神中饱含的是,悲和恨! 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浩瀚,绝不该是关洛阳这样一个年轻人所能拥有的。 关洛阳的手,不知何时,已反扣住了雁度。 本该虚弱下去的他,根本没有半点虚弱的迹象,他的身体,好像成为了一道阀门,正在从外界广袤无边的玄奇之中,接引出一道涓涓细流。 对于这片大地,这片天空来说,这一点流动,细微的可以忽略不计,比沧海一粟还远远不如。 但相对于个人来说,那一点细流,已经是浩荡激沸。 就像是关洛阳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心意法门,是先接受外部的力量,然后改变,壮大。 而他的人生中,岂非正有一个这样的过程,小的时候,还是懵懂不觉,已经成长起来,但在拥有了成熟的三观之后,在十八岁那年,忽然的穿越到了那个时代。 那里有雷公有教头,有好的,很多,有坏的,也很多,他只能先接受,再求改变。 那个时代的情绪,并不是他与生俱来所拥有的,而是那六年的经历中,被关洛阳接收过来的。 也是现在的他,为自己那段人生选择的“势”。 “天地不安,犹如火灾,唯愿,浴火而生。” 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磁场,被撬动了一点,狂烈的刺激着那些青色的元气,于是本就饱含热量的元气,终于突破了那一道临界线,化作火光。 炉火纯青,仅边缘一圈金红。 火焰被关洛阳驾驭着,灌注到雁度的体内。 雁度眼孔中的电光愈发炽盛,喉咙里发出低吼,来者不拒的吞噬着那些火焰。 他的周身已越来越痛苦,但他仍不觉得自己会输。 进化的道路上,一息尚存,就是不败。 直到他听到那样的话。 “雁度,这不只是我关洛阳,也是我的六年,是我的友人、师长,是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共燃的烈火!” “你接不下。” 仿生的皮肤被焚烧殆尽,金属的骨架都发红、软化。 关洛阳放脱了那个浑身燃烧起来的对手,双眼倒映着周边的火、眼前的光。 “你,败了。” 烈火之中,无边的痛苦,雁度并未嘶吼,只是垂了垂头,盘坐了下去。 他身上残余的电光闪动着,烈火随之微微扭曲。 重伤至此的他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那是寄托在电磁波里的话语。 关洛阳隐约感受到一点杂音,什么也没有听清。 小河小船之上,真田千军忽然开口。 “他说,我败了。” “败是不错,我只是败给你。” 呼!噼啪!!! 似乎知道这句话终于传达出去,雁度身上最后的电光盛放开来,熄灭了火焰,只余一具有着金属四肢的盘坐枯骨。 关洛阳眼皮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眺望夜空,哂然道:“这就是你败的原因。” 第一百零二章 光照四野 雁度一死,无论围观者里头,是少许唏嘘权衡的复杂掩饰,还是像利奥波德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心绪不宁,这念江南里的一场大事件,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本来雁度带来的那些手下,倒是在之前烈火升腾的紧要关头,有些躁动,但严真一直留意四周,加上神州结义社的人从旁牵制,这些人,也翻不起大浪。 更让关洛阳有些警惕的是,像司徒电落那几个人,都有要在这里再逗留一段时间的意思。 孔青云定了定神,主动上前揽过了这件事,他有新马港官方的身份,而司徒电落这些人,一个个的背景都不一般,主动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也免得让他们自己乱跑,避免又搞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故。 关洛阳跟这些人一一道别,尤其以真田千军在临走之前,凝视他的时间最长。 老安带了一批人靠近过来,目光直往雁度的尸身打量:“这具尸骨,要送回盟国那边吗?” “他们保不住这具骨头。” 关洛阳低声回了一句。 送走那些人之前,他明显留意到司徒电落和哈拉尔,都对这具尸骨有些异样的关注。 雁度最后施展出来的饿鬼道,在某些人看来,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武道上的价值,即使被烧成这个样子,只怕也有人不愿意放过。 “等我休息一阵子,把这尸身烧成骨灰,然后你光明正大的去为他选块坟地吧。” 关洛阳闭了闭眼,脑海中有些眩晕。 之前被雁度吞掉的那些元气倒还不算什么,即使元气涓滴不剩,他的肉身依旧强悍。 但问题是,他的精神活力,好像也被撕扯掉了一部分,消耗非常剧烈,头脑有一种又空又胀,极其难受的感觉,在那些人面前强撑到现在,已经渐渐演变成胀裂似的头疼了。 大脑这个东西,对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又太机密,为了尽量避免可能存在的隐患,关洛阳当夜直接在念江南住下,好生调理修养。 夜晚渐渐过去,雁度战败的消息疯传在这片土地上,在盟国那边也掀起了热议。 因为之前承诺的拍摄战场一事,后来被摒弃掉,又是在子夜开战,很多人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不敢置信,立刻怀疑内部是有什么阴谋,掀起质疑这场战斗不公的舆论。 但是,社理会主动出面,又请出了当时在场的几个重要人物作证,有这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权威,质疑的声音,连个浪花都没能翻得起来,就被压了下去。 大众的目光开始聚焦到雁度的遗产上,由于根本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又没有子女,以恐龙公园为核心的那一大笔资产,很快在盟国内部掀起了纷争。 “哈拉尔这几天,也对那恐龙公园非常上心。” 九月二十四的白天。 来拜访关洛阳的严真,顺嘴聊起了这件事情。 “他们克努特家族,本身在欧洲那边,也有一座恐龙公园的所有权,不过掌握在哈拉尔的堂姐手里,这次他要是能夺得这座恐龙公园,只怕声势又要略微压过他的堂姐。” 严真在花园之中喝着热茶,略微有些好奇的说道,“你的神州结义社,好像对那边没有什么想法啊?” “神州结义社膨胀的太快了,难免有点虚胖。” 关洛阳摇了摇头,“不如说现在的结义社,根本就是从各方合并起来的一个联盟,已有的地盘上,还没能形成完善的体系,再想插足到新马以外,必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洛阳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清醒的,对雁度留下的资产并没有过分的贪求。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武术家所必须要有的自制能力。 就像雁度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商业方面去,资产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一种用来加快进化、用于武术修行的辅助,依旧是身外物。 所以他才没有指定任何继承者,完全不在乎自己如果败亡之后,这份资产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关洛阳这几天除了修养之外,一直还在复盘那场论道的内容,让暂且被命名为“上穷碧落”的功法,得到了不少的补足。 那功法本来就是以残篇拼凑引导而成,主体虽然能练,但细节上欠缺的简直不要太多,能在那场论道里,借各方的心得来弥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收获。 现在他已经把这门功法彻底梳理清晰。 以四大练带来的周天道场,和青鸟残篇带来的重力特质,合并成为基础框架。 也可以视作一株幼苗,而心意法门,就是为这株幼苗提供营养的根茎。 以后关洛阳从其他地方、其他经历里面,所领悟的“势”,全部都可以通过心意法门,无缝的衔接、填充到这株幼苗里面,一重重的成长向上。 像是在雁度的战斗中成就的“神凰浴火”,就可以算作是这株幼苗成长出来的第一根枝叶。 但是就像有些果树需要剪枝,关洛阳经过这段时间的整理思考,发现“势”这种东西,可能也不是越多越好的。 他想到就问,“严真教授,我记得你的笔记之中曾经提出推论,在百物借势的境界之上,还有一个名为虚空取神的层次。” “但如果人的经历,自然的景象,科技的造物,都有可以成为一种势,那么百物借势这个境界的成长性,简直是无穷无尽,永无终了,又何来更高一层呢?” 严真寿眉一动,神色微微有些讶然地说道:“关社长居然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不错,我这些年在国内主持一些理论研究工作,也探讨过这个问题。” 他点了点头,说道,“从百物借势,到虚空取神的这个过程,就好像是在打造可以飞到太空中去的载人火箭。” “势,就是部件和原料,这个原料不能太少,部件不能太弱,否则不足以支撑飞出地球的强度。但是这火箭也不能太重,太累赘,那就会造成多余的动力损耗,永远飞不出去。” “这两年,按照我们的推测来说,每一个人凝聚的势,应该是在七到九种之间,是最适合冲击更高境界的时候。” 严真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满是洒脱之意,“说是最少七种,可实际上,现在全球范围内,也没人摸到这个边吧,这个理论的实践工作,大概就不是我们这一代人需要操心的东西了。” 关洛阳听得若有所思,也笑道:“我虽然不是什么科技方面的大才,但也听说过,科技方面的发展,其实并不是循序渐进的,也许突然就会迎来一个井喷,一个飞跃。” “心意法门跟真灵科技息息相关,严教授也不要太轻松了,说不准明天你就要踏入实践的洪流之中,案牍劳形,不能偷闲了。” 两人聊的兴起,以茶代酒,举杯致意,谈着谈着,又说起了他们两个共同的朋友——姜司教授。 严真提到说:“其实我前两天也去看过他,聊过许多新鲜的东西,甚至连我们论道之中的一些收获,都被他问去了。” “若说思维开拓大胆,治学严谨,在我平生所见的人才之中,他也可以名列前茅,可惜,他也太过跳脱,最近这几年,他说是在研究真灵电能的体外传输技术,但我看他那个实验模型,越来越看不懂,总觉得可能又走偏了。” 关洛阳疑惑道:“真灵电能的体外传输,主要是材料学方面的吧?研究这方面的东西耗资不菲啊,可我记得他的研究,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开支。” 材料学和医药学的研究,向来是最容易赔钱的,尤其是那种跨时代级别的研究项目,少说也是百万百万的往里投,就跟打水漂一样。 严真对姜司的研究,了解的更深一些,解释道:“他是另辟蹊径,没有走材料学那条路子,而是想搞出跃迁式的真灵电能传输。” “具体的例子就是,把一个储蓄装置放那,然后在中间摆个仪器,就能让人体内的真灵电能,凭空跳跃到储蓄装置里去。” “啊这……” 关洛阳举起茶杯碰了碰唇,不明觉厉,感觉这个研究方向,好像跟朴实的材料学研究,不是一个画风。 严真一伸手,看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说道:“他说他今天下午又要搞一次重要的实验,很有可能会成功,叫我十三点的时候,一起去见证一下。” “现在也过了十二点了,该去赴会了,关社长,就先失陪了。” 关洛阳点头起身:“我送送你吧。” ……………… 严真也不是孤身一人到新马港来的,他是个勤俭节约的人,对时机更是非常看重,绝不肯浪费半点。 这次他过来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参加那场论道,但也顺便组了一个交流团,里面有学者,有商人,有谈判专家等等。 要趁新马如今打压帮派势力的这个趋势,再从方方面面敲打一下社理会的那些人,顺势敲定一些经贸往来、政策风向的盟约。 他的弟子、学生,作为安保人员随身保护那些人,自己身边只留了两个最年轻的学徒,帮着开车接送,处理杂事。 与其说是这两个人在保护他,不如说是他带这两个人出来多见见世面。 汽车行驶到新马大学校门外,正等着门卫室里的人开门,外面就有人敲了敲车窗。 司徒电落换了一身海蓝色的衬衫,白色长裤,黑色束腰的皮带,手捏烟斗站在外面。 “严教授,真巧啊。” 严真转头看去,开门下来:“原来是司徒将军,想不到你也有这个闲情逸致,到这大学里来游玩吗?” “大约只是因为我跟严教授比较有缘分。” 司徒电落笑道,“之前去拜访关社长的时候,不是也碰过两次面吗?” 严真和气的笑着说道:“可不敢有这个缘分,我也就是个醉心古文化的闲人,司徒将军却是将星照命,所到之处,多半是要烽烟四起,我这么一副老朽的身子骨,可承受不起。” 校门口的电动路障被打开,严真对车里摆了摆手,他的学徒就自己开车,往车库那里去。 严真与司徒电落,则结伴同行。 司徒电落抽了口烟,悠哉悠哉地说道:“弱肉强食是世界的准则,不是我到的地方一定烽烟四起,只不过是强者的存在,总不免会挤压到其他人罢了。” “严教授很看好关社长吧,但他到新马来,才这几个月的时间,打了多少硬仗?杀了多少人?又招惹多少人恨死他呢?” 严真淡笑说道:“傲上而不凌下,制恶而不欺善,是君子任侠之风。” “哎呀,这话弦外之音,可对我太不友好了。” 司徒电落故意夸张的摇头,“实话实说,新马的经济发展的确实不错,盟国把它排挤出来,却让它趁势而起,这附近的一些国家,从经济方面来讲,在全球范围内也有一定的比重,所以你们最近的动作,搞的一些无聊的人警惕,他们又找到了我头上。” 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一条林荫道上。 涂着黄白二色减速带的水泥路上,时而有车辆缓缓行过,有学生骑自行车,或捧书结伴,谈笑着走过去。 粗枝大叶的树木,沿着道路两边栽成长长的行列,大片的树冠阴影,是避暑的好地方。 严真说道:“听起来,司徒将军只是不堪其扰,来找我做做样子,对这方面并不看重?” “你这老家伙何必再装腔作势,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也只是个粗人罢了。” 司徒电落自信道,“美洲的人才储备,是世界第一,经济方面自有他们去操心,非要拉我做倚仗,我才懒得管,您老人家发发善心,让我跟你这个闲人到处走走,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他感叹了一声,“现在可是我的假期呀,旅游才是正事。” 严真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为他刚才那几句话而较真。 当年他们两个刚打交道的时候,互相之间比这过分的话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不伤面子的真正弄死对方而已。 司徒电落的性格,严真也确实了解的够深。 这人是一个典型的傲慢蛮子。 他曾经亲口说过,经济是暴力的外衣,文化是无头的蜉蝣,本质上推崇极端的暴力化,认为只要能保持暴力武装上的优势,经济自然会任由欺凌,文化自然会向他吸附。 他甚至对美洲的现状都有些不满,认为经济和权术的操纵,已经让那些人忘记了勇武的本质。 只不过这些年下来,司徒电落也懂得伪装了,外表是越来越无害。 严真想到这里,口中却已经说道:“要说旅游的话,新马这里除了几处古迹可以去看看,还真就数这新马大学值得一览。” “当年这里建校的时候,我也曾经观礼,是望天星风水,按四时方位,定了几处主楼、大路……” 两人从林荫道上,闲庭信步,时而转折,穿过林间,凉亭,拱桥,踏步扶杨柳,曲折绕行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雪白高楼周遭。 司徒电落吐了口烟,抬头望去:“那这栋楼是……” “那是实验园区,一层植物、动物,二层化学,三层力学,四层材料,五层真灵机械。” 严真话音未落,那实验大楼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奇异的嗡鸣。 刹那之间,仿佛有神鸟在楼中鸣响,幽蓝色的光华,从实验大楼的第五层喷涌而出。 那一层的窗户玻璃,全部从中心点开始,绽放开一圈圈的裂纹,直到蔓延至窗户的边框,无可遏制。 呜昂!!! 实验大楼的顶层窗户全部破碎,似真似幻的光芒,如一线蓝晶,从顶层射向天空。 下午一点,日光正盛。 那一线蓝光本来毫不起眼,却让驻留在新马港西南社区的一些人,霍然惊眸,似有所觉。 自家花园里,关洛阳缓缓抬头看去,视线扫过晴空,从普照四方的太阳光辉里,捉准了那一线隐隐的幽蓝。 第一百零三章 跑偏了的研究 高层玻璃破碎的那一刻,严真的身影,轻盈的往前小跑了几步,飞快的在雪白的大楼外墙之上点了两下,就往窗户那里投了过去。 司徒电落的动作更加直接,双足在地面蹬出浅坑,笔直的跃起了大半的高度,在空调外机上,用脚一踏,腾空翻进窗内。 他们两个几乎在同一秒来到了第五层的研究区域。 一些储存润滑油和锈蚀试剂的玻璃装置,在之前的幽蓝光芒之中破碎,蜿蜒在地面上,使室内隐隐充斥着一种机油的味道。 摆放整齐,留有足够间隔距离的一张张实验机床,依旧冰冷的矗立在那里。 而在机床旁边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拿着扳手和各式测量仪器的研究人员们,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那里的桌椅,和一些小的机械装置,四处翻倒,暴露在空气里的电线,延伸纠缠着,如同团团乱麻。 因为严真和司徒电落他们两个来的太快,许多散乱的文件纸张,此刻还在空中飘动,没有落地。 幽蓝的光芒已然淡去,两人同时看向发光的源头。 ——是在那些研究人员的身边,一个个金属笼子里面,相继卧倒的实验动物。 如蓝塘猪,比格犬,食蟹猴等等,都有一些部位被替换成了真灵机械。 除了人类以外,其他智力较低的动物大脑,所能够激发出来的真灵电能,一向比较微弱,即使是这些精挑细选的实验动物,所拥有的真灵电能强度,也只不过是能够刚好驱动机械足趾而已。 而刚才在这里爆发的那一股真灵电能,给人精纯浑一,而又强盛广博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可能是由这些动物制造出来的异象。 可是,现在这些相继昏迷过去的动物们,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蓝色光芒,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严真目光一扫,快步赶到姜司教授身边,半蹲下来,翻开他的眼皮,按压脖颈、胸腔,最后捏住了脉搏处。 “只是昏迷。” 严真松了口气,伸手拍拍姜司教授的脸,“老姜,老姜,快醒醒,你又把实验室搞炸了……” 哗!! 纸张飘飘而至,司徒电落眼角余光一闪,忽然像是看到什么,两根手指夹住了身侧的一张报表。 只是粗略一看,他脸色之中就带上了十足的讶异,眼珠转动,带着猜想、惊疑的视线,再度看向那些实验动物。 少顷,他鼻腔里深沉的换了口新鲜的空气,折起那张纸,走向严真那边。 “这就是主持实验的姜司教授?” “你也认识他?” “文件上有他签名和头像复印件。” “哦。” 严真没有在意,对着姜司教授正要再叫两声,突然心灵中闪过一道骇异无比的警示预兆。 ——周围的光线瞬间被吞没,浓郁游动的黑暗里,一道闪电劈落心湖! 这个精神矍烁、瘦貌寿颜的老年保健艺术家,就好像是真的被闪电劈了一下,半蹲着的身子猛然一抖,想也没想,翻手一掌往后面抚了过去。 穿着美洲军靴的腿脚,恍然间如同喷射着灼热白气的战斧,以超越声音,形如幻影的一击,踢在了严真的手掌里面。 司徒电落的这一脚,是彻头彻尾的偷袭,但更是强袭,猛攻,讯进,别说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就是一辆越野车在面前,也要被这一脚踢得分崩离析,弹裂炸碎。 但是在这样的一击,跟严真的手掌碰撞的时候,紧随腿脚而至的气流轰鸣声,居然像是撞入了湿润的多层皮革里面,变成了沉闷的颤响。 在严真那一拂一按的手掌中,一团团的空气绽放开来,颤抖着,凹陷着,中正平和的包容了这一击的力量。 出神入化的太极拳,好比是借着大气的张力,构建出了坚不可摧、韧不可卷的半透明大荷叶,一片一片的参差叠加在一起,从司徒电落的迎面骨部位,往下一捋,按到接近脚踝的位置。 两个老头子的身影,都借这一捋之力,腾空远去。 噔噔噔! 严真左手拎着姜司教授,落在十米之外,连退三步,右手的指节,不受控制的颤抖蜷缩了一下。 那一击实在来的太突然,他虽然化掉了大半的力道,又借剩余力量抽身而退,但是,右手内部的机械关节,仍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司徒,你……” 没有理会严真的疾声喝问,也好像完全不在乎,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在这里公然死斗,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司徒电落平日里的懒散和戏谑一扫而空,脸上的神情,冷酷得像是用冰寒的钢岩打磨而成。 他猛烈的将身体前倾,向前狂奔而出,但在这个冲锋的过程,身体的方位却不断的变化,忽然在左,忽而在右,曲折前行。 每一次的转折,都意味着重脚踏落的时候,已有一股潜劲,随着地面瓷砖崩裂的痕迹,飞快的朝严真所在的方位蔓延。 这些潜劲,有快有慢,将会从各个方向,同时抵达严真那里,叠加爆发出来。 实验大楼的整个第五层,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犹如在这隔绝视线的楼层之下,真的有战机带着巨大的声响,潜行而至。 严真把姜司教授往身后一抛,化繁为简的太极长拳十三式,在他身姿舒展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他脚底下只划了一个太乙弧线,细微震荡的脚步,就已经诱使那些潜劲,在抵达既定位置前,提前爆发。 肉眼看来,仿佛是严真前方的地板被埋了一排火药一样,轰轰轰轰,接连炸响。 大大小小的瓷砖混凝土,朝严真身上打了过去,又被他双臂轻松的招揽,凌空揉成一个足有半人大小的混凝土球,轻巧熟练的宛若预演过多次。 随着空气被撞开一道浅浅的波纹,由不规则的碎块拼凑而来,近似球形的沉重混凝土,嗡然推出。 司徒电落的拳头,正中混凝土球气势最猛的一点。 顷刻间,这本来就不算紧密的混凝土,被打成了一蓬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严真的双掌,在碎片纷飞的间隙里,无声的游了进来,瘦削的手掌翻飞之时,翩然如皇蝶,每一掌都浑然忘我的击打在司徒电落的腕、臂、肘,如封似闭,寸步不让。 在又一次出肘被截之后,司徒电落上半身微微向后晃动,忽然一条影子从地下射出,宛如导弹倾斜角度,轰向高空。 那是司徒电落的一条右腿,大腿几乎紧贴着自己的胸腹,脚底猛然蹬向严真的下巴。 严真的双手封不住这气势惊人的一脚,惊险的向后仰头避过。 他的身体如同一道拱桥向后弯曲,双手越过姜司教授,撑在地上,两脚轮番踢出,招架住司徒电落高抬腿重劈下来的姿态。 司徒电落脚下步伐一换,猛然扭身,长腿扫过三百六十度,脚后跟从侧面踢向严真腰间。 严真小臂一挡,无奈右手被偷袭的损伤,让他发力慢了一分,整个人被踢翻出去。 司徒电落回转身来,一手抓向姜司教授,冷不防这整个实验大楼里猛然一暗,接着一股强光照射过来。 被踢飞出去的严真,顺势盘坐在地,双手过丹田向上,两手拇指按喉管两侧,滑过十二重楼,最有利于挖掘心灵潜能的奇特手势,带着古拙无比的意味,将双手高举过顶。 心意力量发散在四面八方的空气里面,掠夺光能,调转阴阳,又一鼓作气地将这股强光,通过双手前拍的动作打了出去。 司徒电落被这股强光一照,只觉得自己身前身后,头顶脚下,浑身上下,每一根肌腱,每一处机械关节,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在同时受力。 他双脚在地下划了一段距离,整个人都被这股强光推了出去,形成一个大字形,紧贴在墙壁之上。 风声呼啸,尘埃飞扬,光也在呼啸。 姜司教授同样被这股光扫过,却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司徒电落被紧紧的压在墙壁上,一时之间居然不能挣脱。 要知道以他的实力,哪怕只是小手指头弹一下,都能把背后的墙壁砸出一个大坑来,他的身躯远比这混凝土墙壁的强度更高,几乎不可能被这样压住。 可是这股从严真身边推过来的强光,似乎就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特质,对其余所有物体都不施加伤害,唯独禁压着司徒电落的四肢百骸。 到了这一步,司徒电落冷酷的眼神里,也不禁带上了一点惊奇赞叹的神采。 “严真,几年不见,你的手段越来越超凡脱俗了!” “但是……” 他仰头呼喊,四肢上的衣物同时炸碎,毫不掩饰的金属双足,和从手腕开始,就不再覆盖仿生皮肤的双臂,同时流泻出电光的痕迹。 “你丢了先机,压不住我!” 电光如环,一圈圈的在司徒电落四肢上显现,双臂猛烈向前一振,脱离墙壁。 盘坐在数十米开外的严真,身子一颤,嘴角流下鲜血,照在司徒电落身上的光柱顿时暗淡下来。 “你再来试试!” 严真双目大睁,苍劲有力的嗓子拖了长音,两掌一抖,再度前推。 崩裂的地板上,碎屑飞滚,尘埃骤急,飘落在地的纸张,倏然又飞得满天都是。 司徒电落立稳在地,环状电光缠绕的双臂,正要挥动,忽的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迫近。 他眼珠晃动,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白金色的齐颈发丝散开,最后叹息了一声,双手挥舞,不及细看,在飞舞的纸张里,各抓了一沓资料,回身撞破墙壁,从这五层楼上跳了下去。 “严真,你说的对,这里真要再起一场烽烟了!!!” 这一句话回荡在楼层之中,余音,越来越远。 窗户那里,蓦然青影一闪。 关洛阳身边清气缭绕,踏足到这第五层中,蹙眉扫视着这里一片狼藉的场景。 光柱消失,周围黯淡的光线也恢复正常。 严真双手垂落下来,按着胸口,咳了口血出来。 关洛阳快步走到他身边:“严教授,你怎么样,刚才是司徒电落在跟你交手?” 严真点了点头:“是!他突然翻脸,这本来绝不该是个好机会……可能是跟这实验室里的东西有关……” 简略说了几句之后,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姜司教授那里。 “啊?怎么回事?!” 被关洛阳掐了人中之后,姜司教授脑袋晃了晃,终于清醒过来,“严真老兄,关社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老姜啊,不是说下午一点才做传输实验吗?” 严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盯着他,“实验提前也就算了,你到底是研究出了什么东西,值得司徒做出这种事来,公然向我下狠手。” 对于严真和司徒电落这个档次的人来说,就算是真灵电能的体外传输技术,真的有了突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件。 那种技术要推广普及,再到对民间军事的方方面面加强,还是需要很长的一个过程的,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才能真正看到成效。 司徒电落不可能为了这种事,突然不顾影响,对严真下手。 “传输实验?我已经没搞那种东西了,那天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想,发现跃迁式传输对储蓄装备的要求太高,人工造物好像不能达标。” 姜司教授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表情有点木愣愣的,但研究相关的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本能一样流畅,不用细想都能讲出来。 “传输方面搞不成了,但是为了进行跃迁传输,而搞出来的调频共鸣前置技术,却可以有另一个方向的运用。” “你上次说,关社长证实了,真灵电能也许大部分是来自于外界磁场环境的转化?那么,改造者就像是接收器一样吧。” “我把多个改造生物,利用共鸣技术进行调节,对外界的接收转化效率提高,真灵电能总量,就会暂时得到很大的增幅……” “理论上来说,进行共鸣的生物数量越多,共鸣效果越好,万名以上的改造者,都配上共鸣装置的话,可以在广域范围内,让真灵电能总量翻倍。” “甚至可以把这些多出来的真灵电能,向少数个体集中……不过这个集中效果还只是理论上的,要想实现的话,还有好些步骤需要搞明白……” 关洛阳和严真听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都已经浮现出一种恍惚中带着震惊的神情。 老实说,就算他们再怎么看好姜司教授,之前也最多觉得,姜司可能真的会成为真灵电能传输技术的第一人。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姜教授惯例性的在实验时脑子跑偏,居然会搞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技术来。 他们不懂这些技术的原理具体是怎么样的,但他们懂得这个技术的效果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并非仅仅益于个体的战斗或民用的便利,而简直是意味着——“战争”潜力的暴增!! 第一百零四章 狂飙为此惊声起 种满了玫瑰花的欧式花园楼房之中,司徒电落正在等待基地那边的回信。 他拿回的那些资料,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已经传回了基地那边,信息时代,消息的传递实在是太方便了,基地那边对他的指令也不可能不重视,立刻让真灵机械方面的专家团队空出时间,研究那份资料。 “结果出来了,他们一致认为,这个技术确实是有可能实现的,但是资料欠缺的太多了,关键是,完全没有能够得到主持者的思考方案,如果基地这里只凭现有的残缺资料在这方面投入研究的话,可能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实装。” 打来电话的将官声线都激动到有些不稳,他们自然明白这种技术的价值,“总部已经决定,原本在东加里曼盟国附近活动的特工,全部交由你指挥,并且我们也会向那边调派更多的精英。” “莱特宁将军,总部所有得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殷切的期盼,希望你能够把这个项目的主持者和所有的资料,全部带回来。” 司徒电落默默听完了全程,随手挂断了电话。 除了移交指挥权,调派精英配合这两项之外,其他的在他听起来全是废话。 但即使是继续向这边调派人手,只怕也未必能来得及。 司徒电落向这处庄园的主人——那一个外表伪装成退休富豪的特工头子,问道:“目标人物的动向现在怎么样?” “我们的十一批乔装特工,正全天候无死角的监控姜司教授的动向。” 拄着手杖的特工头子,身材有些发福,发际线很高,脸色却很严肃的回答道,“请将军放心,他们都有这方面的经验,即使是透过望远镜看去的视线,也绝对不会在严真和关洛阳身上多做停留,以免被这两个危险人物察觉到。” 在这个原本负责盟国地区的特工头子身边,随时跟着几个佩备高端电子通信设施的情报员。 他们的耳机和通信手表,防窃听,防信号干扰,时刻接受那些监控特工的汇报,然后汇总到这里来。 “半个小时之前,姜司教授和他的儿子,已经转移到了一处训练用的基地之中,十五分钟之前,神州结义社邀请了多批客人,进入那个训练基地,目前正在核查那些人的身份。” 其中一个情报员这时按住了耳机,让自己可以听得更加清楚,飞快的汇报道,“查出来了,受邀进入那个基地的人,是新马港当地最大的几家媒体……” 另一个情报人员赶进花园,喊道:“目标人物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现场直播!” ……………… 与此同时,不知道多少人家的电视机屏幕上,显示出了姜司教授的声音。 来自各家媒体的记者,站在一个靠近自家镜头的位置,对这一场简明扼要的发布会,做最后的总结。 “就在刚才,来自新马港大学的华人姜司教授,公开讲述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暂且将之命名为真灵电能的共鸣技术。 并且表示,因为在整个研究过程中,所有的步骤都是由他一个人来主导的,经费也全是由他自行支出,这项技术的所有权,完全归于他自身,但是他的思路,又有许多是受到燕京严真教授的启发,于是准备把这项技术,捐赠给燕京研究院。 据悉,姜司教授全家,都秉承着落叶归根,不忘故土的先人教诲,即将随同严真教授,回归中国……” 从盟国开往新马港的加长版豪华轿车上,哈拉尔看完了这一段视频,轻轻摇晃的酒杯,静止在指间。 车窗的窗帘全部拉起,气氛幽静,车内天花板上的柔和灯光映照,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披落的几缕棕红色头发,和挺直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之前,刚得到新马大学异象、司徒电落和严真在实验大楼交手的消息,哈拉尔已经知道事态必定极其紧要,很有可能是跟某种新的技术有关。 但也没有想到,严真他们那方面,居然放弃了秘而不宣、高端斗争的做法,直接向大众公布了这件事情。 “竟然是这种技术,竟然能这么果断,真是大气啊。无论是严真还是关洛阳,如果要跟他们这样的人做死敌的话,恐怕会很难受吧?” 哈拉尔再度晃起了酒杯,晶莹的玻璃反光和里面的鲜红色泽,映在他的眼睛里,嘴上虽然喃喃自语着,仿佛是在警告自己,但是心里却有一些翻涌不休的念头,正渐泛滥成灾。 须臾之间,仿佛他的双眼都是由血色的宝石打造而成,透露出逐渐浓郁、逐渐搅动的野心。 真灵共鸣啊!!这种技术如果能够抢先到手的话,就算是十个、三十个、五十个恐龙公园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 克努特家族传到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已经大为振兴,势力膨胀,往上数个近十代的家族长辈,要是能活过来的话,只怕也都要向哈拉尔和他的堂姐俯首称臣。 在西欧那里,他们两个的势力网,已庞然深植在一座座城市之间,亦敌亦友,明争暗斗,但是在政界方面,那位堂姐明显压过他一筹。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出十五年,那个女人就有可能坐上西欧领袖的宝座。 可是,如果哈拉尔能够夺得这种技术,一切……都会不一样。 鲜红的酒液靠近了唇齿,一点点划过喉节,吞咽下去。 哈拉尔喝下这杯酒的过程,仿佛是在吞咬横亘于自己面前的险关,一寸一寸,越喝越暖,变成自己的决心。 “奥丁的智慧也不能看穿死亡到底何时会来临,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本来都是在争斗!” 以带有他家乡口音的古英语,念出了从父辈的文集中,摘选的座右铭。 哈拉尔一把拉开了窗帘,命令车队转向,点齐自己带过来的所有武装干部,奔向新马港的西南社区。 ……………… “还有不超过五个小时,国内的专机就会来接走我们,但是在这五个小时里,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训练基地的地下生活区,严真正在向姜司教授父子叮嘱,道,“他们这个地下基地的防御工事造的不错,尤其以你现在这个房间位置最好,你们父子就先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乱走动。” 姜教授还在继续整理资料,只随便点了点头。 小姜却紧张得有些坐立不安。 关洛阳在门口看着他们,忽然笑道:“严教授,你还记得我们交流的时候,我给你提的那个,不用进行手术,也可以掌握真灵电能的方案吗?” 严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却也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以后你们回去尝试这个方法的时候,可以让他也加入进去。” 关洛阳指了一下小姜,道,“他的体质现在应该蛮优秀的。” 小姜猛的站了起来,腰杆挺得比直,像是在接受审阅一样,干巴巴的说道:“对。我现在力气很大,之前陪老头做实验的时候,还在机床上练举重,每天都练的能流半桶汗,绝对没有辜负洛哥那回救我。” 姜司教授抬了下头,叹气道:“是啊,我以为他真能改行当学霸,结果跟了我没两天,就头疼到宁肯去举铁了。” 严真上前捏了捏小姜的肩膀,赞许道:“确实不错。” “好了,你们在这里休息吧,我们到外面去再做些布置。” 严真道别之后,两人正要离开,小姜上前几步,喊住了关洛阳。 “洛哥……社长!你也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关洛阳回头看看他,拍了他肩膀一下:“放心,我会送你们安安全全上飞机。” “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想说……我看了很多新闻……” 小姜额头上渗出一点细汗,急着想说什么,又觉得怎么说都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心里不断的爆粗口,痛骂自己国文课从来没好好听过。 最后他攥着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也只能憋出一句,“我看了很多社长的新闻,很厉害,像电影里的大侠、英雄,我想跟着社长,也学到那么厉害再走。” 关洛阳眼神微动,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青年。 头发是新剃的,还没长出多长,但好歹已是纯然的黑色,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响叮当的坠饰了,跟印象里那个不良大学生比起来,像是又年轻了五六岁。 这种紧张又坚定的目光,更是跟初见时候那个手贱且话唠的印象,截然不同了。 “但是你不跟着你爸,会给你爸添很多麻烦。” 关洛阳笑了笑,真诚道,“本事你可以跟严教授学,至于能不能成为英雄,这种事情是要看你自己的。如果非要跟我学些什么,那我给的第一个功课就是,在这里陪好你爸!” 小姜愣了一会儿,狠狠的点头道:“我明白了。” 关洛阳心情不错,随手拿起茶几上一个金桔抛给他,又拿起了靠在墙角处的成周刀,跟严真离开了这里,从地下来到地面上。 地下生活区的顶部,做成了篮球场的模样,开阔的水泥地上,立了两个篮框架子。 严真的那些弟子门人,已经全部撤到这边来,从货车上搬卸一个个巨大的部件,组装强电磁干扰设备。 关洛阳旁观了一会儿,以他的见识来说,这些人最后组装出来的成品,外形像是以重型坦克为基座,往上面堆了一个多层多口径的炮塔,最上面则顶了一个卫星天线似的金属锅状物。 严真介绍道:“这个东西立起来之后,干扰波主要是向天空中发散的,防止有投掷炸弹、武装直升机袭击,甚至导弹之类的行为,不过,残余功能对地面的影响,也不逊于那些小型的电磁震爆机了。” “防导弹?!有点离谱吧。” 关洛阳微微摇头,“真要是跨国级别的导弹攻击,应该也不是随便谁脑子一热都能决定的,我们行动这么快,等他们决议通过的时候,这里的事大概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严真并不赞同,摆了摆手:“这种战争方面的科技研究嘛,大就是美,硬就是好,不管他们会不会真弄出那些攻击,反正我们先搞出这些防御干扰功能来总没错。” 关洛阳又往那巨大的设备看了几眼,忽然想到:“咦,姜司教授这件事是突发事件吧,但是你们,居然把这些部件带得这么齐全,那本来是准备干什么的?” “哈哈哈哈,出远门弘扬本土文化,多带点东西防身,有备无患嘛。” 严真随便打个哈哈,迅速转开了话题,目光四下扫过,说道,“你们神州结义社的人,已经全部撤离了?” 关洛阳也不纠结之前的问题,点了点头,说道:“我那些部下,最精锐的一批改造者,也还只能算新兵,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严真也赞同这个做法,生命可贵,面对接下来的战斗,整个神州结义社除了关洛阳以外的人,哪怕全留下都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各司其职,远避自保。 他想了想,再次对关洛阳保证:“这次事件之后,国内跟这边的交流合作,肯定会迈向一个新阶段,神州结义社假如遭受报复,我们一定会帮助拦下。”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次的事件,关洛阳既然旗帜鲜明地站在这边,严真也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况且神州结义社能在新马蓬勃发展的话,也等于是联系多方面的一个重要渠道,严真他们背后的人,若是要对盟国附近的经济人文等等,施加更多的干涉,也就更师出有名了。 莫要小看“名义”这两个字。 自五十年代以来,这世界各国,虽然偶有摩擦,但大局上已经算是相互制衡、相对平稳的状态,无论想做什么,都得给自己找点合适的名义。 严真之所以力主召开新闻发布会,直接让姜司教授面对媒体公开他的技术成果、捐赠决定,也就是要先在名义上做实了这件事情。 反正新马大学那里动静不小,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不如抢先公布,让自己这方面站在有理有据的位置。 嗡!!! 两人在闲聊的时候,那边的庞大干扰装置,已经被间次拉下了阀门。 嗡鸣声从重到轻,那巨大的机械设备,也在肉眼可见的颤抖中逐渐的归于平稳。 但是关洛阳能够隐约的感受到,浩瀚如海潮的电磁波动,正收拢如束,层层叠叠的向高空推散过去。 本来还算明媚的阳光,渐渐被浓厚的云层遮蔽。 在强磁场的影响之下,白云翻滚,飘渺的云雾层叠加厚,天空中阴暗的区域,越来越大。 高楼上的玻璃反光被吞没,四季常青的植物绿化带变得暗淡,气温好像也略微降低了一些,举目望去,天地四方,都是一幅阴雨将来的氛围。 关洛阳想起他在图书馆里看到过的一些介绍。 地球上几个举足轻重的大国所拥有的最前沿电磁干扰装置,已经到了隐隐能够影响一地气象的程度。 如果是那种四季天气划分,极其稳定的地带,也就罢了。 但像是新马港这种气候,在使用强电磁干扰设备的情况下,假如往后三天内有下雨的可能,将会导致雨云提前积聚。 未来三天的降雨量,可能会集中在这一段时间,从云层洒落大地。 关洛阳望着天色愈暗,低声道:“严教授觉得,最先来的会是哪一个?” 严真说道:“他们应该都会来,甚至可能会一起来。论谁先来,我猜不准,但有一个,是最需要注意的。” “哦?” “真田千军。” 关洛阳疑道:“为什么是他,他应该是最势单力薄的一个吧。而且这种级别的争端,扶桑想要当最后赢家,恐怕并不现实吧。” “像新马港的社理会、东加里曼盟国那边,就懂得装聋子哑巴,一言不发。” 严真轻轻摇了摇头:“真田千军的成名一战,是在扶桑树海之中,单人只剑,杀败了上千名扶桑自卫队员,但实际上,他那个年代,正是美洲人驻军扶桑已久,最嚣张跋扈,欺害民众的时候。” 这关洛阳倒是首次听闻,眼睛一眯:“所以?” “所以真田千军代表扶桑讲道馆,送了一帖战书。” 严真缓缓说道,“所谓的一千名自卫队员,只怕有九百九十九个都是美洲人。这个事情间接推动了联合国S级个体档案的设立,后来被美洲人掩盖了下去,很少有人知道了。” “就连扶桑人自己,也都以为他们这个剑豪是个枯守山水,木讷不问外物的人。但这人实则是烈性最深,豪情最炽,刃下之心,心上之刃,实可以称之为扶桑英雄。” 关洛阳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了,低沉一声,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正因如此,他绝不可能坐视姜司教授登机。” 司徒电落那些人,更想夺走姜司教授,主持后续的研究。 而扶桑没有这种底力,真田千军一旦出现,就只会是直奔着杀掉姜司教授来的。 “除他以外,司徒电落、哈拉尔、利奥波德这些人,身份地位都不是一般的高。” “但我们既然已经开了那场发布会,他们再来的话,就等于已抛弃了自己将军、议员的身份,而仅仅只是,妄图侵害华人科学家人身安全的特工罢了。” 严真也在仰望阴暗的云空,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越来越浓,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畅,甚至发出明显的声音,长吞了一口空气。 “关社长,此等境况下,只要开打,你我,当可杀杀杀杀,百无禁忌!!!” 这时,不同的方向上,正有相似肃杀的车队,对着这个基地围拢起来。 不知道是人的杀气也牵起了天气的细微变化,还是纯粹的巧合。 天空中的阴云,刚好在杀字出口的时候,落下了第一滴雨。 雨滂沱,其声烈。 一分钟内,以神州结义社的那座基地为中心,大半个西南社区,都被笼罩在这场暴雨之下。 相杀的人,已经远远的隔着雨幕,出现在彼此的视野。 第一百零五章 退与进 哗啦啦啦—— 大的雨滴几乎连成了线,万万千千的朦胧水帘,从高远的云层中,飘洒到楼房林立的这片土地之上,可以说是暴雨如注的最佳诠释。 新马港未来三天的降雨,本来是以中小雨、阵雨为主,就算是把三天的降雨量集中起来,以这种盛大的规模降落下来的话,恐怕也不需要一个小时,就会倾落殆尽。 在远处一座六层商业楼的天台之上,数十道合金骨架的黑色雨伞簇拥在一起,利奥波德在雨伞之下,眺望着基地那边的场景。 他的翻译、同时也兼具着幕僚职责的中年男子,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在雨声之中显得更清晰一点。 “严真那方面的动作很快,况且他们又已经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当下的这座城市里面,仍然有胆色、来得及对他们进行阻拦的人,屈指可数。” “以战力来说,我们在这些人中,绝不是最突出的那一拨,所以我们反而可以等,可以利用这种轻视,等待合适的时机……” 利奥波德静静的看着司徒电落和哈拉尔的车队,向那座基地围拢过去。 雨滴打在那些车辆上,溅射开无数更细密的水珠,仿佛为每一辆车,都笼罩了一层激烈、活跃的水雾外衣。 他想起了雁度和关洛阳决战的那一天,在战斗正式开始的几个小时之前,也落过一场雨。 当时的利奥波德完全不在乎那些雨水,他是心知,当那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其壮胜之处远不是那一场雨可以比拟的。 但是,当那一场战斗真正开始再到结束,利奥波德在为之目眩神迷的同时,亦不禁升起了一种不足向他人言的空虚。 诚然,在那场战斗中,两个人展现出来的破坏力足够强大,但是似乎,他们的生命力,并没有像利奥波德预想中的那样坚固、顽强、不可动摇。 至少,雁度是这样的。 这个让利奥波德印象深刻的强者,原来死的时候,也不会有多么惊天动地,绵延回响。 人被杀,就会死。 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有多少筹谋,是主动或被动,是权力上的强者,或武力上的宗师,当一时失慎,一步偏差,离死亡就已经近在咫尺。 “好大的一场雨啊,比那一次还要大得多。” 利奥波德忽然打断了幕僚的话,把手伸出雨伞的范围。 雨滴打在几个月前刚维修过的崭新机械臂上,几秒钟的啪嗒脆响之后,利奥波德下了一个命令。 “走,立刻就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带头转身而去,“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下楼之后就直线的远离,不要回头。” 幕僚一愣,快步匆忙的跟了过去,身边为他撑伞的保镖险些没有跟上。 “十七世,新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柏林那边的大人物也多次发来消息,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在赢家确定之前就离开啊。” 幕僚有些急切的说道,“不然的话,回去之后肯定会对你的风评有影响,说不定还会招来大量的奚落和刁难。” “哼,从挑战雁度的失败到这一次的旁观经历,我获得的最大收获就是认清了一些事物。” 利奥波德的步伐没有半点迟疑,不屑一顾的说道,“那些老东西的责难,连这些人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而且我们一定要在战斗展开之前离去,否则,我怕我会忍耐不住。” 即使失败、挫落,利奥波德心里的斗志,只会被打磨的更加尖锐,一旦这一场乱战真的在眼前展开,他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投入进去。 ‘这还不是时候。’ 他这样警告自己,飞快的下楼之后,走下门前台阶。 侍立在那里的保镖为他打开车门,踏入车门的前一瞬间。 利奥波德忽然驻足,视线掠过了车顶,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某一个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就只能看到马路对面的一排商店。 利奥波德的视线,开始从那个位置向左侧移动,像是扫过了一间间店铺,又像是穿透了这些店铺,能够看到商店另一侧那条街道上的事物。 在商店与商店的缝隙之间,形成了一条条小巷,幕僚和保镖们,从那些小巷看过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道戴着斗笠的人影,穿着扶桑武士的服装,腰间配刀,从大雨之中走过。 那个人根本没有看过这里,目不斜视的沿着他所在的那条街道,走向那处基地。 利奥波德眨了下眼,收紧了拳头,坐进车内。 “不论你们今天谁输谁赢,谁死谁活,活下来的赢家啊,好好等着吧,有那一天,我会向你挑战。” 来自柏林的车队,调转了车头,如一条长龙远去。 ……………… 神州结义社的基地内,假草地上,关洛阳正微微仰着头。 虽然暴雨倾盆,但是在周天道场的把控之下,只需要骨骼的低频发力,外表简直静如山岩,他身边半径一米的范围之内,就已经没有一滴雨水能够侵入进来。 相反,他的听力、心意的感知,比这暴雨还要更无孔不入,绕过了所有雨声的干扰,清晰的感受着那几个值得他注意的敌人。 “居然跑了……” 关洛阳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本来准备开打的时候,就先爆发全力,把最弱的那拨人砍死。 没想到利奥波德居然能刚好在他发动之前退去了。 更关键的是,差不多也就在那个方向上,另一股更强烈的气势,顺着关洛阳的感知,正试图反过来锁定他。 雨声在他们两个的感知之中,沦为背景音乐,相隔还有数百米的距离,代表着两个人意志的不同色彩,就已经在不断的尝试着侵蚀到对方身边去。 在雨幕的彼端,那一边是灰白之中暗藏着锋利亮银的感觉,而这一边是纯然的青色,几欲燃烧起来的活力。 哐啷啷!!!! 这座基地的铁门,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击变形,从门框之上扯倒下来。 第二次的加速,让橡胶轮胎在雨水湿滑的铁门之上,剧烈摩擦了一下,滚过大门,引领着后面的车队,向基地内冲撞过去。 严真调集在这里的门人弟子,共有三十六个人,人人都穿中山装,六人一组,分管着不同方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棍。 汽车一开进来,那边的六人组已经主动迎了上去。 最前方的两个人长棍一探,直接在车的底盘和地面之间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好像毒蛇吐信一样,一刺一抖,配合的天衣无缝。 最前方的那辆汽车就倒翻上半空,朝后面的车顶上砸了过去。 这些黑不溜秋的长棍,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却是由高强度的纤维扭合而成,强韧无比。 况且,这三十六人的心灵境界,最低都在定念如一的层次,举手投足之间,机械肢体起码可以发挥出三吨左右的力量,挑飞一辆汽车对他们来说,轻松的就像是挑翻了一个空纸箱子。 但车上的那些美洲特工同样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几乎不分先后的从车内飞扑出来。 二三十个人在身体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仓促投掷出来的炸弹,却营造出一种乱石纷飞的劲疾。 他们的目标,是先破坏那架电磁干扰仪器,只要先把那个东西炸损掉,他们在人数和军械设备上的优势,就可以展露出来。 草地上的严真银眉一抬,右手并指往自己眉心一戳。 真灵电能迸发出的磁场波动,使他整个人身体周围,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纹,排开了大量的雨珠,右手剑指顺势往那边一挥。 横空而至的雨幕波动,把所有的炸弹倒卷回去,直接越过了已经进门的那些特工,投向门外、院墙外那些还在伺伏的人。 爆炸声和有毒烟雾,麻醉气体,相继升腾开来。 但却有一道呼啸,撕开了这些纷杂的声音,司徒电落从院墙之外飞起,贯穿雨水,瞬间穿透了接近百米的距离,一脚凌空坠落,砸向严真的头顶。 严真左手翻掌一接,手臂弯如半圆,肩头微坠,腰胯轻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卸力,五指更顺势一拢,就要反抓司徒电落的脚跟。 “嗯?!我那一脚之前明明踢伤了他的腰,可这样流畅的动作递进,难道他这么快就已经痊愈了吗?” 不知道那对血肉之伤有奇效的蜕真丹存在,司徒电落为已经痊愈的严真,感到有些意外。 但他在凌空踢击方面的造诣,高的不可思议,脚一坠即收,伴随着电光,从严真的反抓之中逃脱出来,变了一个方向,踢向严真的额头。 他的身影左腾右挪,旋转起落,双足连环从各个方向朝严真发动攻击。 整个过程里,他身体快的带出了道道残影,却始终没有落地,脚掌高度最低的时候,也没有低于严真的腰部。 这个美洲的将军,好像一头完全由闪电的威力填充起来的雄鹰,可以无拘无束的飞腾翱翔,又带着沛莫能当的断钢巨力。 但这种自在飞行的感觉,其实是一种假象。 司徒电落的心意力量,可以让他滑翔变向,但让他始终腾空不落的真相,是他能在猛烈的攻势中,通过每一次跟严真的碰撞,把对方无论从哪个方向发出的力道,都转化为自己维持不坠的浮升之力。 这比真正的飞行更加短促,也更加猛烈,方便他发出不容对方喘息的密集攻势。 轰隆!!!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 基地东南角落的围墙被炸开,哈拉尔的手下鱼跃而入,严真的弟子们,已经全部踊跃的去参与作战。 这一刹那,关洛阳的身影忽然动了。 他一动起来,漫天的雨点都显得慢了,那些水珠在他的视线之中,几乎是悬停的状态,被他直接撞开。 密集如帘的雨幕之中,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简直像是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的缺口。 爆发出了全速的关洛阳,无声如鬼魅的超越到严真的弟子前方,出现在东南角的位置。 接着,就像是在海潮之下,有坚硬无比的礁石,轰然炸裂,又像是闪电劈开了深藏百年的风穴洞窟,涌出凛冽无比的罡风。 关洛阳以周天道场席卷而至的所有气流,尽情的沸腾、爆裂、释放出去。 他的身影一下停顿,一个抬头。 猛烈到发白带雨的狂风,就已经从他身边怒吼着冲刷出去,把东南角的围墙缺口填满。 白茫茫的气流,撞飞了哈拉尔的手下,甚至吹得墙壁垮塌的缺口,再度扩大,颤颤发抖。 关洛阳的身影,在如同幻觉的那一下停顿之后,又追上了自己身边的风,淹没在那白茫茫的气流里。 雨水被打成了雾气,气流变成了湍急的大怒雾浪。 哈拉尔站在几辆汽车之间,头上的圆边礼帽,瞬间被吹飞,面前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席卷而至,吹得身后的汽车玻璃全部破碎。 咔啦!!!! 玻璃碎裂的声响,跟兵器碰撞的声响,叠加在一起。 哈拉尔手中的长柄重武器,正式名称叫做瑞士戟,也可以直接称呼为长柄斧枪。 古典的形式,甚至缠绕着金色蔷薇的花纹,但却是从欧洲北岸最尖端的战争材料实验室里面,锻造出来的器具。 本应沉重的武器,在哈拉尔单手一拧之下,轻灵的像一根纤细的铁条,就逆着那白茫茫的大潮,刺了出去。 明明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除了茫茫涌动的白色以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窥见。 但这一刺,却能够无比精准的,顶住了关洛阳出鞘横斩的一刀。 关洛阳手中的成周刀,早已经改头换面,不是那种红线缠柄的古刀形制。 早在四大练达成时,他的实力增长,原本的古刀就很有可能承受不住他所经历的战斗,所以他最近几个月来,几乎没有用过这把刀。 直到与雁度的一战之后,上穷碧落神功梳理清晰,关洛阳弄明白了一种将元气灌注到兵器之中,提升强度的手法,这才有了继续用刀的念头。 但原本的刀柄材质普通,所能负担的元气也实在有限,在孔青云的建议之下,他为这把刀换上了珠钢制造的刀柄。 黑色的涂层,有竹节纹路的刀柄,为关洛阳量身打造,无比契合他的手掌纹理,发力习惯。 青色的元气灌注进去之后,刀身上的翡翠色沁纹,就变得更加显眼,几乎像是从这黑色的刀柄上,延伸出来的一块云纹翡翠,熠熠生辉,薄利无双。 这一刀斩出,纵然被拦住,也硬生生在斧刃与枪柄的连接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斩痕。 更使得握柄在哈拉尔手中摩擦滑动了将近三十厘米,带动两条手臂都往后一挫。 两件兵器,在剧烈的对撞之后,分别弹开。 关洛阳右手刀,往旁边偏斜一转,左手刀鞘顺势甩射出去。 这一下甩射,他真正是用尽了全力,青色元气灌注之下,整个刀鞘宛如在他手掌中突然消失,变成了一线青色的光痕。 在百米开外,真田千军手中一刀出鞘,斩碎了光。 第一百零六章 戏刀,长啸雨中休 掷出刀鞘的那一刻,关洛阳身体旋转,右手刀也旋转脱手。 在元气的灌注和气流的影响之下,飞旋如轮的刀,从他右手边划过一个弧度,绕过身后,转了个大圈,斩向哈拉尔的腰间。 哈拉尔的两只手掌一缩,后手那边留出了长长的握柄,前方仅余下不到两尺的长度,以斧刃,去磕开那飞转的刀轮。 刀轮被荡开之后,关洛阳的右手却已经跟了过来。 饱满张开的手掌按在斧柄之上,本是虎口向下,手臂一旋,转为虎口向上,整个身子也已经转成面对面的形式。 哈拉尔左手紧持手柄,右手一松,直接变作拳头,打向关洛阳胸口。 关洛阳根本没闪,口中哼叱了一声,左手向上探去,任凭哈拉尔的拳头打中了他的胸口。 这一拳在护身的青色元气上,打出一圈明显的波澜。 但真正触及衣物,击中血肉的时候,哈拉尔的感觉中,却不像是击中了对方的胸口,而像是在跟另一只饱含着震荡力道的拳头对拼。 四练大成的劲力操控,超迈俗流,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可以发劲。 筋骨皮气,四练一体,关洛阳这胸膛震荡的一击,拼掉了对方的拳力之后,身子只略退半尺,同时左手极力舒展,拿住了哈拉尔的右边肩膀。 呼!!!! 两脚离地,耳边空气剧响,雨水打在身上,哈拉尔眼中所见到的一切景物,猛然倾斜,旋转晃荡。 关洛阳右手抓他斜在胸前的斧柄,左手抓他肩头,好像把他整个人当成了一个硬邦邦的铸铁雕像。 一念之间的变化,快到超出了反应的时间,已经把哈拉尔连人带斧的拿上半空,扔了出去。 关洛阳接触到武术之后,第一次练的拳法就叫五部擒拿手,搬人离地,摔打飞掷,是他练的最精熟、最猛烈的一种擒拿法。 一般人的身体,只要被这么一搬一掷,也不用什么追加伤害,就会直接被砸的半身不遂,乃至当场暴毙。 但是到了这个世界里,像是哈拉尔他们这种顶级的武术家,身上有真灵电能强化体质,把他们砸在地上砸在墙上,哪怕是砸在磨尖了的钢筋丛里,只怕都会毫发无伤。 可是,关洛阳不惜拿胸膛硬接一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开战之后,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负责牵制多个同级的对手。” 那是早在新闻发布会刚刚结束,地下生活区的时候,严真和关洛阳之间发生过的一场简短的讨论。 那个时候,严真服下了关洛阳送他的丹药,很快就感觉自己的伤势缓解愈合,在为这种丹药神效惊赞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无论是哪一个层级的战斗人员,我们这方面,现在都是处于劣势的,如果不讲策略,直接拼杀的话,我们很难防住他们所有人。” “最好的办法是,你我分工,一个人在前期承担更多的压力,另一个人集中精力,剪除羽翼,争取到了人数上的平衡之后,再携手作战。” 关洛阳点头:“那到时候就由我最先出手,设法吸引更多的敌人。” 严真却摇头道:“恐怕行不通,他们的第一目标是姜司教授,如果我们主动出击的话,就会变成他们牵制我们,后方空虚,其余人就能对姜司教授下手了。” 关洛阳听了这话,眉宇之间有些迟疑,他一向都是主动出击的,做惯了这种事情,现在要转换思路的话,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 “要想达成一个牵制多个的目标,只有靠配合,要让本来不在一处的强敌,被聚拢到一处。准确的说就是一个负责牵制,一个负责驱赶。” 严真继续讲述道,“我的功夫不怕群战,牵制的工作,由我来是最好的。但驱赶其实比牵制更难,这方面,就只有托付给关社长了。” 严真以整肃的神情,向他拜托,言语之间,完全没有质疑他到底能不能做到这种事情。 关洛阳自然也不能质疑对方能不能牵制住。 别无他法的战友之间,即使是要去做一件根本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一定要有十足的信任。 关洛阳应下了这个方略,他也同样相信—— “我,当然可以做到!” ……………… 哈拉尔人一离地,手臂就已经发力拧转斧柄,身体在半空之中旋转,长柄斧枪也绕身而动,任何追击,这个时候都不可能给他造成伤害。 但他也未能控制自己被投掷出去的趋势。 更关键的是,哈拉尔和司徒电落之间,也实在不存在什么信任的关系。 于是,当他的身体即将撞到司徒电落身上的时候,斧枪毫无迟疑的,跟对方踢过来的一脚拼出了激烈的火花。 两个人都从空中坠落下来。 严真百忙之中朝关洛阳那边看了一眼,眼中神采辉耀,注意力移回身边的两个强敌身上。 “好!你们两位,哪里都去不了了!!” 这个清瘦、银眉、头发花白的教授,在这个他自己提出的方略之中,已经促成的局势里面,将精神心意,极尽的凝炼拔升。 他的手掌,眼睛,脚步,连脸上的眉毛和皱纹,都好像成了千百次之后才能精炼出来的某种强韧事物,无形的心意力量,无处不在,源源发散。 风摆荷叶,盘风坐水,踏龟舞蛇。 从普普通通,如同保健体操的太极拳里面,严真足足提炼了三种“势”出来。 这个世界的太极拳术,本来是平平无奇,这三种“势”,也全都只能用平庸、平凡,来形容。 荷叶,风水,乌龟,弄蛇,全都是日常的生活之中,就可以看到的景物,既不包含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震撼人心的美感。 可是严真就欣赏这些平凡,乐于这种凡俗。 他虽然是非凡的人,却不以非凡为喜,只觉得如果世上的人都可以平平凡凡,不苛求也不受苛求的生活下去,就已经足够称得上是梦幻中的盛世了。 平凡的力量,才是广大无边。 严真的身影,游走穿梭,不疾不徐。 司徒电落踏地之后,速度好像仍然比严真快上一分,气势依旧比他猛烈许多,整个人仿佛是战机的化身,时而又像蕴含岩浆的山岳,一次次带着要把举目所见,尽皆摧垮的气魄,攻打过去。 哈拉尔的表现,也并不逊色。他虽然之前被关洛阳扔出来,但他并未受伤,反而还打中关洛阳一拳,根本不能算是落了下风。 这个时候,瑞士戟在他手里,点刺、旋转,人和武器的动静,都好像是在模仿巨神的蹈足。 在欧洲,曾经时兴一种追拍台风的活动。 哈拉尔青少年时期,曾经是这个活动里的佼佼者,追风者里最勇敢的人。 他的势,正是从那里面领悟出来的。 昏沉暴风旋转的姿态,仿佛头顶天,脚立地,广阔的平原上唯一在舞动的神灵。 那样的美感和力量感,俘获了他的身心,也被他所学得。 如果之前关洛阳慢上百分之一秒,哪怕付出中拳的代价,也会立刻陷入与哈拉尔的苦战之中,为这种壮阔的打法而烦躁。 但是现在,这两个人同时以严真为目标,多次试图合击,逼的严正脸上通红,几欲滴血,却始终没有办法真正将他击退、摆脱。 这两方的攻势,哪怕没有真正与对方接触到,也时而会有一种已经跟对方硬撼了一记的感觉。 严真好像每一次都能在硬挺过他们两个的合击之后,顺势把他们两个的精神心意牵动起来,隔空撞击,让他们互撼互伤。 假草地被大片大片的摧毁,下面的混凝土,被斩开,踹碎,大块翻起。 雨水在凹凸不平的混凝土地基之中流淌,浸润着钢筋,汇聚成小溪,又霍然被劲风或震荡的力量,击溃成雾。 哈拉尔也试图先退出战圈,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只好沉静隐怒着,发出更凌厉的攻势,向严真斩击。 可恨,可恨…… 可敬畏的是! 不管严真看起来已经被他们两个竭尽全力的攻势,逼得多么难受。 只要这人还没倒,还没停,他们二人,当真就挣脱不了这一点平凡造就的真意。 而在另一边,关洛阳的战斗,也已经到了一种最紧迫的时刻。 真田千军才是最早跟关洛阳气势交锋的人,这种精神上的互相锁定,有时候比肉体上几十圈铁链的禁锢,还要让人难受。 关洛阳在气势争锋之时,忽然选择向哈拉尔动手,所付出的代价,也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少。 即使他用刀鞘争取到了更多的一点时间,又神来一笔似的,在眨眼之间成功将哈拉尔扔了出去。 那个时候,真田千军业已斩碎刀鞘,来到他身边。 如镜面般光滑的名刀,有着“百舌”的称号。 是因为在真田千军手中,这把刀斩出去的时候,会发出许多常人耳朵不能捕捉到的杂音,仿佛有一百条灵魅,寄宿在刀身中嚼舌。 但这种杂音,却会成为真田千钧发挥力量的媒介。 常人以实物为施加力量的介质,真田千军却以刀音为介质。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已经是他当年在树海里,隔树杀人,当头两分的“裂头斩”。 关洛阳避开了这一刀,却好像听到细微的声音,全身的毛孔,都似乎有纤锐的力量在钻刺。 暴雨不止,真田千军头上的斗笠,在雨中以一个不变的高度疾进。 他手里的刀忽然翻转消失了一下,又从袖中爆绽开来,自下而上的一斩,出乎意料的角度。 方圆五米以内的雨水,都在这一刀挥出的时候,颤抖,崩裂成更小的水珠。 关洛阳脚下重踏,鞋底在混凝土上留印,如幻影闪退,大喝一声,试图以自己的声音抵消那种怪异的杂音。 但收效甚微。 皮肉倒还无事,但眼角、鼻腔,都已经有隐隐的血迹。 当他脚步再次踏实地面的时候,震荡劲忽然扩散,周围很大一块地面上的积水,被他踏足的动静排开。 落在几米之外的成周刀,从积水里弹起半空,刀柄在半空旋转,落到他的手中。 关洛阳跨前半步,刀光闪烁极快,跟依旧保持头颅高度不变的真田千军,硬碰了一刀。 嗡!! 高亢而刺耳的声音,能叫人下意识的皱眉,但关洛阳所能听到的那种低沉杂音,却骤然一轻。 成周刀上的劲力,有效地破坏了百舌刀的发劲。 真田千军斗笠下的双眼,被看得更加清晰,他居然一直是眯着眼的,只留下了一线缝隙窥探外物。 当时在论道的时候,他的话虽然生硬,却并不少。 而今日在战斗的时候,他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 以关洛阳的耳力,到了这个距离之后,甚至能从雨声里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都非同一般的缓慢、平稳。 随即,难听且绵长的金属摩擦声,把这些声音全部掩盖过去。 近身发力的两把刀,绞缠追寻着,刀刃的方位不断摩擦变化,时而在方寸之间发力硬磕。 成周刀的护手处,至少在一秒钟之内,接连跟百舌刀上三处不同位置的刀刃磕碰过。 刀背碰刀刃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在这种刀里夹掌、近身短打中,关洛阳招法劲力变化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预期。 眼看着自己双手变化的余地越来越少,真田千军眼睛忽然张开一半,心脏膨胀,刀刃横向颤动抽斩。 关洛阳瞳孔一缩,身边青气一炸,飘身迅离,五眼梅花纽扣的白色衬衣,被横着斩裂开来,右手小臂接近血管的位置,还有腹肌之上,都渗出鲜血。 杂音附带的力量在撕扯伤口,让他无法完全闭合。 真田千军眼睛又睁大了一分,心脏的勃发变得清晰可闻,强劲的供血供氧,冲击大脑,真灵电能驱使着机械肢体,又转化入刀。 他的气势从不像活人的死寂沉默里,变得昂扬猛劲,势在必得的一刀追了过去。 那斗笠依旧以固定的高度,在雨中飞速穿梭而去。 头是六阳魁首,指是六阴末梢。 扶桑的剑道武术,自古以来,学到了高深处,都要参通兵法,饱读中国兵法的剑豪比比皆是。 而真田千军的剑术,自认洗炼到极致之后,为追求大道至简,是参考了黄帝阴符经之中的言论。 六阳魁首是至阳不动,六阴变化,则穷极莫测。 依靠极其巧变的十指,操控刀刃攻防,他在战斗中,始终保持着头部与地面的距离不变,来自大脑的真灵电能和大地磁场,形成最稳定有效的沟通,在每一次出招的时候,都积蓄着力量。 当对方稍现颓势之时,就是变化至极,穷追不舍,斩尽杀绝的——六阴六阳斩! 沉静的杀意一举倾泻而出,不但卷过了关洛阳身边。 甚至连远处在地下基地里的姜司教授父子,都同时遍体生寒,莫名惊吓的同时,又不明所以。 “杀!” 刀追击,刀碎雨,刀落。 连周围的光线,都像被这裹挟着无匹杂音的一刀,斩的支离破碎。 破碎间,一股豪壮的青气力量抽打出来,正中刀刃。 成周刀对碰百舌刀。 用刀背抽开了刀锋。 地面的积水,被向上激起万千点,混着雨水,跳动不休。 真田千军头上的斗笠,被反作用力掀飞,脸皮也微微抖动了一下,两眼猛然增大到十二分。 关洛阳在颓势之中逆发一刀,居然接住了他的刀,大出他的意料,但他刀势已发,不能遏制。 怒目咽声,六阴六阳斩,接连斜展变化,每一刀斩出的时候,周围的光线都要模糊扭动一下,雨水和积水也乱飘失序。 杀气在飘摇风雨之中生长,愈见精纯,愈见狂放。 关洛阳一开始退了几步,接着却运刀如神,招招不退,每一招都抽打截击。 在杀气奔放至顶点时,关洛阳恍然间像是能看到,真田千军身上由精神凝聚起来的青烟。 两人同时挥刀,却没有再碰到,无言的分开了距离。 真田千军首次开口:“不用刀锋的刀法,你到底把你的刀当什么来用?” “我练刀的时间远比练拳短,又荒废了几个月,用刀,我远不如你,所以,我用的是拳法。” 关洛阳的手腕微微放松,刀尖触及积水,架势落在真田千军眼中,本该是跟扶桑拔刀术完全不同,却有相似的危险气质。 “筋、骨、皮、呼吸、元气、心意,我有这样的成就,也该有对应的一招杀法。” 非生则死,非成则殁。 真田千军已然明了,这个人用其他任何战法,都没有短时间内胜过自己的把握,所以他想要临阵运用一式新招。 用生死赌自己的创意,未免太大胆。 未免,太诱人! “……” 真田千军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已没有其他想说的。 但远处地下室里,笼罩在那对父子身上的寒意,却消退了。 他的杀气在转移。 能够在与自己的战斗之中,还笃定,那样的一招如果创成就能决定胜负。 这样的招式,该是多么诱人,不论生,不论死,暂时也考虑不了其他的。 真田千军就是想看一看。 “你要怎么能破开六阴与六阳?!” 百舌刀翻转一动,真田千军额头上被自己划开了一道伤口。 伤口里的鲜血没有涌出,杀气和真灵电能,却似乎已把那里变成了一只核枢天眼,浑身的青烟无声发光,名刀高举。 关洛阳目睹那披光的剑豪,以仿佛悬浮在磁场中的玄妙,平移斩至。 他嘴上没有来得及动,心中已发出响遏行云、穿过天灵的长啸。 融合一生所学的上穷碧落神功,几近于让他像是从旧的影像里超脱了出来。 那个静静提刀的身影还在原地,被剑豪闪逝穿过,碎灭如尘。 关洛阳却从空中落下,手里的刀灼热发红,甚至有发软的迹象。 真田千军心口炸开一蓬血雾,刀尖碰到地上,面前的积水和地面同时撕裂开来,延伸到十米开外。 积水在裂缝周围徘徊了好几秒钟,都没能流淌进去。 抽刀断水的六阴六阳绝斩,败了,那一击,抽在他背后,打断脊椎,劲力贯穿了心脏。 “真有这样的招,可惜没有看全。” 真田千军眼中满是遗憾,头晃了晃,终于偏离了那个固定的高度,稍微转了转头。 “你,能让我看看他们要如何抵挡这一招吗?” “那得用你的刀。” 百舌刀被抛向关洛阳。 已经发软的成周,暂留在雨水之中,烫起一阵烟雾。 关洛阳飞掠向基地之中。 司徒电落和哈拉尔突然同时收招,硬生生让严真的双掌拍在他们胸口。 两人先后吐血,仓促间各发一拳,把严真打飞出去。 因为严真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才敢以伤换伤,换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饶是如此,这二人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有内脏出血的迹象。 哈拉尔拖着斧枪一旋,几乎是借助斧枪的重量,让自己有了一个初速度,对准关洛阳急奔而去。 司徒电落吐掉了喉头涌出来的血之后,配合哈拉尔,用一种分不出先后的速度,向关洛阳靠近过去。 二十世纪的战场上千变万化,不知道哪个角落都会飞来流弹,作为合格的战士,他们两个在被牵制的情况下,照样留心感受到周围的事情。 关洛阳打死真田千军那一招,他们两个都没有把握能够接下。 那么! 就不给对方单对单的机会。 哈拉尔在前进过程中,舞动斧枪,贴着后背和身侧旋转到身前,发出巨响,紧盯着关洛阳。 ‘我的力量是越旋转越强,继续让我积蓄下去的话,无论你能不能杀我,我都能跟你同归于尽,所以,要向我出那一招吗?’ 司徒电落每一脚踏下的时候,都有碎石向前去飞射,他的心意力量在身周化作电光闪烁,也寄托在眼神之中,传去挑衅的意味。 ‘如果向他出招,要试一试能不能快过我的速度吗?还是说,干脆向我出招吧!’ 三个人相向而行的过程中,短暂的时间里面,司徒电落和哈拉尔身上的气势变动不休。 忽而此强彼弱,忽而彼强此弱。 “向我出招?” “还是我?” “是我?” “或是我?” 剧烈的心意波动,挑衅的意味,瞬间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变动刺激,所以让任何一个此刻朝他们奔行过来的人,产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心烦意乱的感觉。 这两个以前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联手经验的人,在真正确定了最大的威胁之后,实如达成了心意相通的默契。 能够被联合国的评价放入S级的个体档案之中,不但是他们的破坏力够强,对于战斗的把握,更绝对是顶尖的行列。 在根本没有商量过的情况下,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高效的战略。 关洛阳的速度好像都因之变慢了一些,百舌刀在手中迟疑、不稳、五指都松空了。 “是我!” 哈拉尔挥动斧枪,眼中闪悦着激扬的神采。 “或我!” 司徒电落靠近到身前,一脚踢向关洛阳的腰部。 关洛阳左手挡他一脚,右手的刀挡了一下斧枪,竟然被打的脱手。 美洲人和欧洲北岸的贵族,电光火石之间的换了姿势后,疾以这个距离下最恰当的十成力量攻出。 乍然—— 关洛阳向前一动,快到好像从未有过任何犹豫。 斧枪的柄落在他右肩之上,司徒电落的膝盖踢在他的腰间。 “你们真以为我要用刀吗?” 关洛阳一声长啸,肩头和腰部同时传来剧痛,却挡不住他双手翻转向上的动作。 这一招像是地天泰的八卦大摔碑,但更像是什么杂念也没有,全力以赴的聚气。 青色的元气在他双臂之上澎湃,汇聚成了绚烂的火光。 气如烈焰,声如风雷的双掌,落在那两个人胸口。 难以置信的神色,在他们两个眼睛里面闪过,仿佛自他们体内爆发的庞然热力,席卷全身。 司徒电落倒飞出去之前,又凌空给关洛阳补了一脚。 三道身影,朝两个方向倒射出去。 那两人落地之后,身上竟燃烧起来,挣扎滚动了几下,虽扑灭火光,却也冒着烟,躺在积水里不动了。 “噗!!” 关洛阳撞在墙上,手指一抹,改用真空袋包装好的丹药,已经到了手里,用牙齿撕破,混着嘴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全部吞了下去。 哈拉尔的几名手下,悍不畏死的向他扑来。 关洛阳手往墙上一抓,掏下来的混凝土砸在其中一个脸上,当场扑倒,右手一翻,拍死了一个,嘴里鲜血多得闭紧牙齿都拦不住。 一名女仆装扮的杀手向他攻来,却忽然有一截细而闪亮的剑尖,从她高耸的胸脯之间刺出,收回。 从地下生活区飞奔出来的身影,头顶微蓝的发丝,戴着黑色的口罩,接回自己的细剑,守在关洛阳身边。 新马港安全部的人,绝不能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但是鬼哭队的队长、副队长,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们不在。 关洛阳靠着墙,勉强抬头朝雨中看去。 “兵不厌诈,剑道兵道,你的剑,物尽其用。” 雨中的真田千军,闭上了眼睛,心中已无遗憾。 第一百零七章 远送,收尾 改造武者虽然看起来没有太多专门针对肉身的强化,但是在真灵电能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意识的存续能力,也大大超出常人的想象。 雁度被元气烈火轰遍全身之后,还跟关洛阳对抗僵持了好几分钟的时间,几欲反扑,真田千军心脏都爆掉了,脊柱也被打出缺口,还能以清醒的意识看完那场战斗,就是其中的明证。 司徒电落与哈拉尔,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彻底死亡。 但是,关洛阳的生命力是全方位的强大,又吞了多颗蜕真丹,恢复行动的时间远比对面更早。 从那一刻开始,这一场战斗的胜败已无悬念。 暴雨持续了五十几分钟,把地上的血迹都冲到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尸体和处处残损凹陷,多有撕裂痕迹的地面,还能略微反映出暴雨中那场暴热的激斗。 关洛阳查看过严真的伤势之后,亲自送他们和姜家父子上了飞机。 花落谁家已经无可更易,收到这个消息的各方势力,一边为自身的损失扼腕叹息,愤怒、警惕,一边开始试图动用其他的手段,早日让这项真灵共鸣技术,达成共享。 关洛阳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列入S级的档案之中,但一时间,也并没有人对他去进行那些无意义的暗杀活动。 只不过各方来人,先后领走了那些尸体。 神州结义社所在的这一座都市,在狂风暴雨之后,竟显出了几分清宁安定。 这段时间以来,关洛阳养伤、静修,同时也通过各方面的渠道,收集一些技术资料,以及如同珠钢一般,各种具有特殊性质的合成材料。 虽然他自己不太用得上这些东西,但是到了轮回者基地那边之后,这些事物,也都具有不菲的价值。 时间来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季,这座都市的气候依旧温暖,树木花草郁郁青青,仅有极少数的凋黄,天朗气清,意象旷然。 整修过的训练基地中,神州结义社的改造武者,热火朝天的运练拳法,身上热气蒸腾,刚强有力。 基地一角的水池边,徐子平在水池浮桩之上,练习步法,身法,身姿迅猛,但步伐轻盈。 血肉的躯干和金属肢体加在一起,即使改造运用的是轻型材料,身体修长的徐子平,实际质量也已经超过了一百公斤。 但他起落之间,脚掌碰到那些木桩的时候,下方平静的水面已经几乎不会泛起任何涟漪。 经历过那天的大战之后,徐子平的电磁拔刀术,终于积蓄出了自己的势,一刀出鞘之后,刀鞘就过载焚毁电路,“惊电殛木”。 以后不需要特制的刀鞘,他也能直接以心意力量操控电流环绕,为金属加速。 这种加速能力,也会为传给他的梅花步身法带来更广阔的前途,所以他练得异常用心。 关洛阳坐在遮阳伞底下,边看他们练习,边翻着手里的一张计划书。 “嗯?外卖这个,你之后还准备加大投入开发?” 关洛阳当初让收编过来的帮会基层成员跑去送外卖,算是权宜之计,后来神州结义社涉及的产业够多,自然就有了更大的运转空间,安排这些人,人尽其才,填补上久旷的岗位。 没想到这份计划书里,依旧把外卖这一项,提到了最重要的那个序列之中。 老安在旁边解释道:“这份计划是他们商量统调过的,我这阵子在恶补管理方面的知识,也看得出来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在网络发展也是一个大潮流,自主研发的网络平台,顺带着照应一下外卖这个行业,也算是很有前途的。” “也可以,但有一些要改。” 关洛阳拿起笔,在计划书上框出一下,“送外卖而已,三个月试用太长了,改成半个月,既然是正式员工,其他福利不能少。我们本身抽取的收益,压低六成,用来提升薪资。还有,限制接单数量。” 老安接了过去,也没什么异议。 关洛阳虽然对生意上的事不干涉太多,但他如果想管的话,也没有谁会违背他的意思。 神州结义社几乎完全是因为他才能够成就,除非是白痴,否则那些找到了合适岗位,生活比以前安稳多了的人,怎么会、又怎么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但这个事情却提醒了关洛阳。 老安走了之后,他把孔青云请了过来。 但孔青云刚一坐下,就因为听在耳朵里的话,愕然的转头盯住了关洛阳,哪怕是木头一样的脸上,也能看出他的惊讶。 “你说……什么?!” 孔青云道,“你要把神州结义社交给我?” “差不多吧,我会让律师拟好文件,一小部分给老安他们,一部分送给严真,但最大的一份,会交给你。” 关洛阳喝了一口冰镇的葡萄酒,说道,“严真太远且不提,新马这里,你是我最愿意信任的人,或者说你应该是最不容易被动摇的吧。” “我不希望神州结义社,以后出现把人当工具一样压榨,或者诱导人们自己去当工具的行为,需要由你来监督。” 孔青云依旧不解:“这种事情你自己做不就好了,只要你人在这里,心意未改,就算以后神州结义社内有点小动作,大方向上也违逆不了你。” 关洛阳拈起一片盐渍的柠檬,丢进嘴里,清新的感觉驱散了酒味,让他说话的时候也带着舒适的感觉,声音很轻:“我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去哪里?” “可能都市,也可能荒野,或许雪山,也或许大海。” “嗯……就像你来到新马之前那样,孤身,远游,不为人知?” “差不多吧。” 孔青云摇了摇头,不再问了。 片刻后,他说道:“那好吧,远都不敢说,能够保证的是,至少我有生之年,不会让神州结义社堕落到你会动杀意的那种程度。” “哈,动杀意也太夸张了,别堕落到我想打残他们塞进精神病院就行了。” 关洛阳抬起酒杯,等孔青云举杯后,跟他轻轻碰了一下。 孔青云在喝之前,停顿道:“这就算是践别的酒?” “哪有那么早,我好歹还能再待一段时间,再说了,这酒好像是我自己的话。” “那等到你要走那天,先通知一声,我们一起请你。” “好啊。” 话是这么说,但后来这几天,关洛阳每天练练功,训训人,倒也忘了特意去知会那件事情。 等到得了通知的深夜时分,他背起包裹,群发了一条道别的短信,就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走了,各自珍重,莫担忧,虽然一别经年的可能更大,但也说不定,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更好的景色,再见。” 第一百零八章 结算,寄卖,委托 【检测,本次任务已完成。 标准一,清扫者。来自世界之外的轮回者,本身就该是变化、动乱的一个源头。要求在任务时限内,吸引一百个人发自内心的仇恨,并达到不择手段、不死不休的程度,然后安然度过整个任务。 标准二,掌权者。不求赴汤蹈火,唯命是从,仍须登高一呼,万众皆知。要求麾下掌管涉及过万人的生计。 标准三,挑战者。成为新马港全国范围内,公认的最强个体。 标准四,成就者。打击新马港境内的违法犯罪行为,要求任务期限的最后一个月,犯罪率降低到当前统计数据的一半。 标准五,裂变者。要求完成某一事件,影响力远远超出新马港,辐射到东加里曼盟国全境,乃至于亚洲、全球范围的回响。 以上标准,达成其中三项,视为合格。完成度越高,奖励越丰厚。 本次任务完成度,为百分之九十七,评价十分优秀。 任务奖励点数结算:1500……1500……2500……2400……4500……共计,12400点。 轮回者当前评价,三星级。 已传送到达轮回者基地,基地内部时间,240个小时之后,将开始下一次任务。 休息时间,祝您生活愉快!】 ……………… 第二次来到轮回者基地,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 关洛阳回到自己的住所之后,看了一下自己离开前打开的计时钟表。 才过去几分钟的时间。 排除从传送广场回家的这些时间,关洛阳在任务世界待了六个月,轮回者基地里,大约只过去了一分钟。 看来“无论轮回者在任务世界待多久,回到轮回者基地的时候,都会出现在离开的一分钟后”,这条消息确实不假。 他把鼓鼓囊囊的登山背包放下,回忆了一下这次的收益。 那次新手任务里面,自己其实是站在具备很大优势的一方,辅助堂皇大势,扼杀叛乱于萌芽之中而已。 相比之下,这一次的任务难度,局势对比,敌人的质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当然,收益也跟风险是成正比的。 况且,除了这些点数之外,还有他带回来的这些资料和合成材料的样品。 关洛阳召唤出自己的个人账户,检测了一下背包里面的这些东西,有关于神经接驳手术和那些材料样品,评价大多只是二星级。 但关于机械感通大脑,诱发真灵电能的部分资料,评价达到三星级,从评价后面的那一段注释来看,这部分资料在三星级里面,也算得上极具潜力的佳品。 虽然这座轮回者基地,对于机械改造方面有所限制,但只要像关洛阳这样搞一点变通,无需机械改造,同样可以收获一门强化精神力量的辅助修炼设施,倒也不怕没行情。 然而,关洛阳并不准备自己去租个摊位售卖这些东西。 基地里面除了自己开店摆摊之外,还有两种方式,可以把轮回者从任务世界带回来的材料变现。 一种是直接找上对应的店铺,出售给店家,是最方便的一种,好处是一次性议定价格,交易完毕。 第二种是,找到具有商城资质的店面,向店家支付一部分手续费,把东西挂在那里,请店家代为出售给其他轮回者。 用这种方式出售的话,店家那里会有自己的出售方案,从各方抽调不同的材料、资料,为顾客搭配成一整套强化体系,定价更高,然后再把收益划分开来,返还给提供商品的那些轮回者。 第二种当然收益更高,但未必能在十天以内让积分点数到账。 关洛阳刚有一大笔任务奖励入手,自忖也不急着在十天内卖完,就选了第二条路子。 “百家五岳”商行,商业区里一家风评不错的店铺,古色古香的建筑,红漆黑瓦,飞檐斗拱,招牌也是那种很古典的金字招牌。 内部是青石砖铺地,红木货架,林立在广阔的内部空间里,房梁离地超过三十米,看不到明显的灯具,采光却很充足。 关洛阳粗略一扫,就发现这家店铺的内部空间,要比从外面看起来的大出好几倍。 负责接待的曲形木台后面,坐着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蜈蚣扣大褂,方面粗须,眼神温和的大汉。 “你好,购物还是转售?” “转售,就这些。” 关洛阳把背包放上木台。 那汉子把拉链拉开,将里面的物品一一列出,也没有召唤出个人账户来进行鉴定,只是双瞳之中似乎有异光旋转,瞳孔分裂,扫了一眼,就道:“这所有的东西,预计能卖到三千到四千之间,手续费五百点。” 说话间,他目光抬了抬,旋转的重瞳触及关洛阳的时候,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瞳孔合拢,收敛了光泽,手往曲木台上一抹,一层木板滑开,露出下面的屏幕。 “可以用个人账户到这里付款,我们会尽量在十天以内完成销售,转账给你。” 这个十天,当然是以基地内部的时间为准。 关洛阳完成转账的时候,对面的大汉好像有些走神,忽然说道:“我叫王铁海,这位客人,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关洛阳抬头:“转账的前提是需要签名登记吗?” “那倒不是,有你这一次转账过来的记录,我们就也可以转账给你了,不需要额外的登记。” 王铁海一挥手,桌面上的货物都消失不见,换了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青玉茶杯,笑着说道,“是有一点私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姒羽舒的人?” 他推了其中一个茶杯给关洛阳,关洛阳道了声谢谢,但并没有接:“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特征吗?” “啊,他是个不会给自己改名的人,也绝对会让交流过的人知道他的名字,既然不认识,那大约是我看错了。” 王铁海收了茶杯,微笑道,“耽误你的时间了,抱歉。” “没事。” 关洛阳又看了他两眼,离开了这里。 王铁海笑眯眯的看着他出门,掏出个酷似诺O亚的手机。 “喂,燕老贼,这次的任务还没打完呢?” “少说废话!” “哦,我在一个小娃娃身上看到姒羽舒的因果了,但是人家小娃娃温文有礼,没跟那臭屁的家伙交流过,那货大概走的夜路多,终于撞见鬼,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什么?!混账!混账!混账!” 那边传来几声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谁,随即就是一阵崩裂的声响。 以王铁海的铸造经验,只凭最后的余音就能判断出来,那是振金打造出来的通讯器,被收力捏碎的声音。 “啧啧啧……” 王铁海摇着头,收了手机。 另一边,关洛阳走在街道上,出于不同的原因,却巧合的也摇了摇头。 虽然他确实没听说过姒羽舒那个名字,但是随便一想就知道,可能是跟青鸟真形有关系。 只不过对面既然没有深聊的意思,关洛阳也不想太热络的点明这件事。 青鸟真形的原主人,早就已经是六星级,现在去深究与那人相关的那些事情,对关洛阳来说,还为时过早,想得太多,未免就有庸人自扰的嫌疑了。 对他来说,吃顿饭逛逛街,放松一下,才是接下来的要务呀。 于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吃饱喝足的关洛阳,提着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右手拎着一瓶果酒,晃悠到了白铜的摊位前。 “又在看报纸啊,来来来,吃袋栗子。” 白铜压下报纸,看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事啊?” “在任务世界待久了,回来看望一下朋友呗。” 关洛阳跨了一步,跳到他摊位后面,把栗子放在旁边的方桌子上,说道,“顺便也来请教一下,如果我要买四星级的搏斗招式,到哪里去找比较好?” 上穷碧落神功,经过鉴定已经是四星级的内功。 但问题是,关洛阳目前除了那一招“碧落打神鞭”之外,其他招式,好像都不足以与这门内功对等匹配。 他想买一门只有招式,不看重内功种类的四星级武学,来搭配一下。 “你把我当百事通啊。” 白铜哼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等等,要四星级的招式……” 他调出个人账户对着关洛阳探测了一下,惊讶道,“你三星了?上次见面到现在还不满十天,中间你只经历过一次任务吧,明明上次还是个二星级的萌新。” 关洛阳用左手指尖挠了挠接近耳朵的地方,道:“在轮回者里面,这种进步速度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确实,比起最顶尖的那批妖孽是差的还很远,但是以普通碳基人类轮回者来说,你也绝对算得上是比较优秀的那种了。” 白铜有点郁闷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收了个人账户,抬头摆出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尊敬的客人,第一次正式任务就能升级,收获肯定不少吧,在买四星级的招式之前,要不要先考虑买几本实用的小技巧呢?” “比如说这几本洞玄子秘篇,玉房秘诀,吕洞宾泥水采战法,保你下次任务世界可以不再单调,一展雄风,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九十八,一键买回家!” 一个本来长得很可爱,身高只到胸口的冷淡小男孩,突然以一种营业的微笑,推销这几本一听就不太正经的东西。 只能说这个画面,让关洛阳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等他哭笑不得的定睛一看。 却发现白铜抓在手里的,根本不是他嘴里说的那些东西,而是一本《小乾坤术》。 关洛阳接过来翻了一页。 【小乾坤术,三星级法术。 展袖小乾坤,缩纳百宝随身。 具备三星级可外放能量,即可练习,不拘武道真气、异能、法力等,可形成至少三立方米的稳定随身空间,收纳未附着反抗意识的死物。】 这个东西还真是实用小技巧,可以学一学。 关洛阳看了一会儿,抬头道:“多少积分?” 白铜依旧微笑,声情并茂:“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九十八,一键买回家!” 关洛阳摇头道:“别闹,三星级的东西,至少也要一千积分吧。” “说九十八就是九十八。” 白铜恢复正常的冷淡模样,“这是折扣,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定金。” 关洛阳:“哦?” 白铜语气端正,道:“既然你三星级了,那就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除了这个定金之外,还有一份在四星级里也能算是上品的拳法卷轴,作为报酬。” 他单手一翻,手上已出现一个黑底金纹的卷轴。 【白家圣拳卷轴,四星级。 千秋霸业,西帝望六国。血竞神将,纯武慑八荒。】 关洛阳稍微思量了一下,合上小乾坤术:“能先问一下具体是什么事吗?” “当然要事先说明,稍后我们再签一份有主神公证的契约。” 虽说是朋友,但毕竟交情没深到那个程度,不签契约的话,白铜还得担心关洛阳坑他呢。 白铜带着几分回忆的口吻说道,“你应该知道,对于一般轮回者来说,七星级之后,才可以随意选择前往自己去过的世界,回到自己的故乡。” “但是有些轮回者,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他们所在的那个基地,外面的世界,正是自己的故乡世界……” 这也就代表着,对这些轮回者来说,如果故乡世界有他们的旧仇,只要踏出基地,就可以谋划复仇了。 第一百零九章 敌人不是木偶 白铜讲述的,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杀人夺宝的往事。 他们白家据说历史悠长,也曾经几经起落,传到曾祖父那一辈上的时候,寻回了两件传家之宝,本以为可以重振门楣,光宗耀祖,没想到,连着几代人都没有足够的资质,运用那两件宝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等那两件宝物传到他父亲手上的时候,就遭到了一个自称“罗本色”的古董商人觊觎。 强买不成之后,这帮人当夜就直接动手。 父母都倒在血泊中之后,白铜带着其中一件宝物逃跑,眼看就要被追上杀死的紧要关头,他成为了一名轮回者,被传送到了新手任务的世界。 等到成为了正式轮回者,出过这个基地一次之后,白铜发现基地外的世界正是他的故乡世界,就一直筹备着报仇的事情。 “轮回者固然有穿梭在不同世界的优越之处,但其实也是高风险的行当,每一次的正式任务,都有死亡的可能,报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越早越好,免得带着遗憾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白铜说道,“我三星级之后又出去过一次,打探那个仇家的情报,自忖现在的我,就算独自动手也有五成把握,要是你跟我一起的话,少说也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关洛阳又问了几句,关于他那个仇家的事情,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要出基地的话,还得跟那些喜欢守在基地外面,盘剥新人的败类,干上一场吧?” 白铜摇了摇头:“不会的。到了四星级的轮回者,随便干点别的,收益都比这个强。那些坑害新人的家伙,大多只是三星二星抱团, 探测手段却层出不穷, 狡猾的很, 见我们两个三星级出去,他们根本就不会现身。” 关洛阳啧了一声:“可惜了。” “要想铲除那些人,除非你以后到了四星级以上, 还肯慢慢费心搜寻。” 白铜说着,拿了一份契约出来, 羊皮纸的外观。 上面内容主要是说, 这一次委托之中, 双方不能存有任何故意坑害对方的心思,关洛阳要在不危及自身生命的前提下, 尽力帮助白铜,事成之后,白铜务必支付报酬云云。 签订契约之后, 白铜收拾好了摊位, 两人就一同到了传送广场那里, 在个人账户界面上, 点了申请离开基地的图标。 申请通过之后,只是白光一闪, 两人身边的环境就已经大变样了。 四顾所见,皆是冰天雪地。 浅灰色的天空上,茫茫的白雪飘落, 远处高峰擎天,近处雪满坡岭, 除了白雪,几乎见不到一点杂色。 关洛阳回头看去, 背后却并非基地高墙,而是一座深陷百米有余的雪谷, 内里空无一物。 “轮回者基地,是一个挂靠在这方世界的异度空间,正常手段是看不见的,只能靠传送。” 白铜在一旁提醒道,“如果要主动回去的话,我们要回到这片雪谷周围,跟我们现在出现的地方, 相隔不能超过五公里,递交申请,超出五公里,个人账户界面就无法主动召唤出来了。” “不过, 基地里的十天休息时间,等于在外面可以度过一百天,等到休息时限到了的时候,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主神都会直接把你召回去,投入任务世界的。” 关洛阳点点头:“你目标明确,我们报个仇应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事成之后,我还要回去想想我积分怎么花,配合你那份卷轴,争取更多的修炼成果吧。” 说话间,他也在仔细留意四周,果然捕捉不到其他轮回者的踪迹。 “你还真是勤奋。不过也不要绷得太紧,有时候适当放松一下,也许效果更好。” 白铜显然是早就练过小乾坤术的,双手往前虚虚一捧,就有一种地毯出现在手上,他拎着地毯两个角一抖。 描绘着矩形刺绣,遍布曼陀罗花纹的棕红色地毯,大概有六平方米大小,随着他这一抖,而平铺在空气之中,悬浮不落。 白铜轻巧的跳了上去,坐在地毯一端,说道,“上来吧。” 关洛阳坐上地毯,只觉触感柔韧,像是坐在床垫之上,有些新奇的说道:“魔法飞毯?”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在很多作品里见过类似的宝物,不过记忆太久远了,已经有些模糊。 “算是吧,三星级的固化魔法载具,我从任务世界得到的。” 白铜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这东西,最高只能距地面五十米,飞行速度最快不超过十五米每秒,对于三星级的武力侧轮回者来说,随便拿块石头都能砸烂。” 话是这么说,但这飞毯的乘坐体验还不错,随着白铜轻轻一拍,飞毯就逐渐升高,维持着离地面三十米左右的高度,飞得很稳定。 有一层温和的半透明气罩,隔开风雪,却不影响乘坐者对外观察的目光。 关洛阳说道:“我记得常识手册里说,传送出来看见的雪谷,是在喜马拉雅山脉,我们是要乘这个飞毯飞出去吗?” “当然不是,这玩意儿太慢了,几公里外有个机场,我们先到那边去。” 白铜盘坐在飞毯前端,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好像已经能够接收到网络信号,正在飞快的打字。 关洛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小乾坤术拿出来翻看。 粗略翻过了一遍之后,他就微微感慨起来。 编写这本小乾坤术的人,恐怕是一个对空间法术了解异常透彻的宗师高手,空间这种一向给人神秘莫测感的法术类型,直接被编写成了傻瓜式的操作。 就算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原理,只要有三星级的水准,按这本书上的说法来运转,也能够构建出一个随身空间。 不过,正是因为这种知其然而不能知其所以然,学这个小乾坤术的轮回者,很难自主开发出更多更高明的用法,也难怪这评价只是三星级了。 关洛阳一手拿着书,另一手运起几道元气,如同春天枝头嫩绿的青意,从他指尖散流出来,依着书上的说法,小心翼翼的运转,掐动指诀,勾勒于身边虚空之中。 尝试过几次之后,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手掌一翻,小乾空术就消失不见。 同时,意识感应里那个随身空间,内中多了一样物品。 “不错,不错。” 关洛阳把那本书放进放出,玩了两遍之后,飞毯已经绕过了一座山峰,能看见不远处的那座机场。 出乎意料,白铜往那边看了一眼之后,没有半点隐藏的意思,直接让飞毯朝机场那里飞了过去。 机场周遭一些穿的特别厚实的人群,已经能够看到他们,有的还拿出手机摄像机在拍摄。 关洛阳拍了拍白铜肩膀,道:“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没事的。” 白铜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说道,“你要知道,基地里那些轮回者,只要离开基地,都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这颗刚刚迈入二十一世纪的蔚蓝星球,看起来是科技社会,但也不必当做那种超凡力量不显的普通世界来看待。” “其实,我以前在这个世界长大,学历史什么的,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等到后来成为了轮回者,在基地里打听了一些消息,跟这个世界情报网站上流传的一些秘密对照之下,这才霍然惊觉。” “这个世界,大概是从公元十二世纪开始,就已经有轮回者在世界各地的历史舞台上活跃,有不少人可能在浩浩青史之中,已经隐没无名,但也有一些人,明显的影响到了大局。” “反正近些年,以雄踞亚太地区的东华古国,还有西半球的霸主波士顿合众国等几个国家为首,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了一种大体上的平稳状态。” “由亚太地区开始倡导的超凡人类半公开化活动,也已经推行全球。不管你是学法术,练武功,还是经历过生化改造,实验突变,反正在大众心目中,掌握着超越普通自然人类力量的,一律被视为格斗家。” 白铜手指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抬起头来,朝右前方那边示意,“而这里临近世界第一高峰,格斗家在这里出没的频率,可比其他地方大得多。” 关洛阳朝右前方看去,只见那边的雪地里面,也有不少人围成一圈。 人群之中,有一个人正在空手雕凿寒冰。 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每一块都比人高。 那个赤着上身,挂着念珠的光头褐肤瘦弱男子,在风雪之中无畏严寒,以手指啄过的地方,就有大块的寒冰沦为碎屑。 一尊惟妙惟肖的坐鹿罗汉像,很快就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关洛阳细细的看过去,这机场周围果然有不少奇人,虽然没有太刻意的展现自己的力量,但也明显没有什么收敛的意思。 光这一眼看过去,就已经看到有人把陷在坑里的车单手抬了上来,有人踏雪无痕,飘过十几米才会真正落下一脚。 透过钢化玻璃制造的穹顶,还能看到候机大厅里面,一个刚刚睡醒的长围巾棕色大衣男子,听到播报的声音,从十几个人上空越过,赶去登机。 “好,你身份上的事,我基本搞定了,下去购票吧。” 白铜单手拿着笔记本,另一只手在飞毯上一拍,徐徐降落。 关洛阳随意扫了一眼,白铜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两个页面,一个似乎是跟伪造身份相关的,另一个,则是一张卫星地图,图片中间标注了一个红点。 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白铜的仇人所在的地方。 ——位于西太平洋群岛。 西太平洋群岛,大大小小的岛屿成百上千,很多地方气候适宜,早就被包装成了旅游胜地,度假的好去处。 登机之后,两人闭目养神,甚或浅眠了一觉。 等到在飞机播报的提醒中平缓降落之后,向窗外看去,已能见到几分郁郁的绿色,看出几分都市喧嚣,人流如织的感觉。 以九百公里以上的时速,穿行在云层之中,让普通人也能够体验到一梦之间,从冰雪荒芜的国度,来到繁华人间的感觉。 即使轮回者,都有着穿梭在不同世界之间的体验,但那眨眼之间,不明所以的传送,着实难以生出太多感怀。 而这种穿过天和海,奔波日与夜的魅力,有时仍是悠远的旅程之中,颇为值得记忆的一点。 大约也因为穿梭的世界还无法选择,而这一趟的行程,是关洛阳自主同意的。 两人走出机场,白铜走了没几步,倚在墙边,一手托着笔记本,向他雇佣的那个情报贩子,盘问更确切的消息。 白铜:【尾款打过去了,发一份当地详细的地图过来】 【OK!不过桐柏先生,有一点需要提醒,根据最新消息,罗本色他们最近探索的地方,可能是一座古老的地宫,形势比之前预计的更复杂一些。】 白铜:【他找了更多同伙?具体身份呢?】 【倒也不完全是同伙吧,具体资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片刻后,白铜把手里笔记本屏幕一转,朝向关洛阳那边,说道:“出了点变故。” 这也是白铜紧密筹备的一大原因,他自己是会进步不假,可是他的仇人也不是静止的木偶,仇家同样可能会变强,可能会有帮手,甚至可能死在别人手上,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关洛阳接过笔记本扫了两眼,发现那些人物资料后面,除了主要事迹的介绍,都跟着星级评价。 “这个星级……” 白铜:“大概是哪个轮回者搞出来的检测设置,格斗家的星级评价,基本跟轮回者的星级对等。” 关洛阳哦了一声。 那批人的资料之中,本来隶属于罗本色的那一方,只有罗本色一个人评价达到三星,还是因为几个月前,在一场拍卖会出来的时候,被人劫杀,暴露底力,才得到了这个评价。 不过现在的话,算上他们的新同伙,一共倒是有两个三星级了。 白铜在旁边神色沉沉:“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这下可能麻烦了一点,但我还是要尽力试一试。” 关洛阳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划了一下,继续浏览资料,并未多话。 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慷慨豪爽的桐柏先生,你的爽快真是少见,希望下一次还能光顾我们的生意,附赠一条情报吧。有一个同样关心那座地宫,有能力却无害的人,搭上我这条线,你们目标不同,目的地却相同,恰好互补,也许可以合作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战斗力五的同伴 情报贩子介绍的那个人,是约在远离机场七八公里之外,一条盘山公路上,跟关洛阳、白铜见面。 白铜双臂环胸,看不出表情的站在路边等候,关洛阳则走到旁边草地上,去眺望附近的山林景色。 灰蓝色的敞篷跑车疾驶而来,一个大美人摘下墨镜,推开车门。 关洛阳回头看了一眼。 她上身运动背心、红色夹克,下半身穿着牛仔裤、半透明的平底凉鞋,身材颇为高挑,至少要比白铜高出一个头。 “J介绍过来的朋友是吗?” 女人手腕翻动了一下,掌心里躺着一张卡片,卡片上画的是在网络上约定好的标记。 “我叫陆春华,陆游的陆。” 展示卡片的同时,她目光在对面的两个人身上浮光掠影的一扫。 关洛阳站的稍远一些,但看起来至少是个成年人,而面前这个一脸漠然的白发小少年,似乎也有异常成熟的气质。 倒不好判断哪个才是那位桐柏先生了。 白铜也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标记,直入正题,道:“你在网上说你对那座地宫有所了解,可以给我们提供这方面的帮助,但是不肯言明报酬,现在已经见面了,可以聊聊这方面的事情了吧。” “当然。” 陆春华身子往后一靠,倚在自己的车上,笑着说道,“报酬问题,面谈才比较有诚意。对了,桐柏先生的评级是三星,格斗家的探测手段应该不会少,大约也看得出来,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的普通人?” 白铜不置可否:“如果你真是普通人,只会让你的合作价值更低。” “但是不是也能让两位更信任我一些呢?一个普通人,所能够奢求的东西自然会更少一点。” 陆春华言谈之间,坦然的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至于合作的价值,从在网上一开始聊的时候,就已经点明, 我的价值, 在于对古文化的了解, 在于我的知识。” 她斟酌着透露出一点东西,“那座地宫应该是隋唐之交,一位从中原出海的大人物建造而成, 里面的机关摆设,陷阱手段, 单以蛮力尝试的话, 恐怕会非常困难。” “据我所知, 桐柏先生打听的那伙人,是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向地宫进发, 三进三出,损失惨重,才找来了另一伙人合谋。我不敢说可以破解所有的陷阱, 但至少可以帮你们在迷局中寻找出路, 大大降低你们在时间上的损失。” 白铜沉默下来, 仿佛在沉思衡量着, 足足三十几秒都没有说话。 陆春华很安静的等待着,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也看不出多少忐忑。 关洛阳在那边看风景兼旁听,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要不还是你过来跟她说吧。” “啊?” “别‘啊?’这是灵力传音,她听不见。” 这次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小小的恼怒。 关洛阳会过意来, 心中有些好笑。 在网上的时候,白铜打字如飞, 言辞犀利,不管是跟那个情报贩子“J”, 还是跟陆春华聊起来,都能掌握一定的主动。 但是到了现实里面对面的时候, 好像突然就讷于交际了。 “原本是担心那人死在里面,不能亲手斩杀,但听你说法,这地宫既有一定的危险性,又不足以置他于死地。那我们何必进去,不如等在外面,待他们残兵败将出来的时候, 暴起杀人。” 关洛阳朝那边走过去,接过了话题,“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杀他,在外面好像更省心一点, 岂不是反而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这个女人绕来绕去,就是不肯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那么贬低她在合作中的价值,诱导她说出更多的消息,也算是情理之中。 陆春华的视线从白铜身上移开,与关洛阳对视,微笑道:“能让一伙凶名昭著的匪徒不惜代价,屡败屡战,那地宫里深藏的宝物之珍贵,可想而知,如果只在外面等着,万一他真夺得了那件宝物,恐怕实力会突飞猛进。” 关洛阳进一步问道:“你的目标,就是那件宝物?” “不是。” 陆春华立刻否决,脸上闪露出一点犹豫的神情,终究还是说道,“我的目标,是那地宫最深处的风水形势,我要借那处宝地,试着为我自己治病。” 话说明白之后,她自己好像也舒了口气,“你们要杀那伙人,可以,要带走地宫里其他所有宝物,也都可以,我只希望能合作抵达那最深处,让我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 关洛阳眼神一动,又道:“同样的合作要求,你没有向那些人提过?如果你的知识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有用,他们会更想要你的帮助吧?” “我已经说过了吧,他们凶、名、昭、著啊。” 陆春华一字一顿,“而从J那里可以了解到,桐柏先生几次购买情报之后发生的事情,至少要比那伙人有底线的多。” 关洛阳看了一眼白铜,见他微微点头,就伸出手来,说道:“那好吧,希望合作愉快。” 陆春华与他握手:“合作愉快。” 关洛阳道:“我们现在就出发了,你的车,可以找个地方停好,再看看有没有其他要准备的。” 陆春华利落地回身上车,把车开出了公路的范围,在草地上停下,换了双长筒军靴,从车上背了个大包下来。 “我的东西都在包里了。” 半人高的背包,看着就沉甸甸的,她单手就能拎起来,从外表上真看不出哪里有病的样子。 “地宫入口那边,我用无人机侦查过几回,车确实开不过去,但我们步行靠近的话,也要小心,不能太早被那些留守在地宫外的人发现,打草惊蛇。” “不用那么麻烦。” 白铜丢出飞毯,手中又出现四支羽箭,口中念诵了几句含混不清的咒语,投掷出去,四支箭分散飞出,刚好竖直的悬停在地毯的四角上方。 同属黑色的箭杆和箭羽,暗沉冰冷,唯有箭头,仿佛以紫色的玉石雕琢而成,箭尖轻轻的压在飞毯上,散发出朦胧的光华。 “上去吧,那些留守的人会自行把我们和这张飞毯都忽略掉。” 三人先后踏上飞毯。 陆春华脚下悄悄用力踩了踩,地毯凹陷出不明显的弧度,坚韧无比,随着她脚上力气一松,又恢复平整,随即,她目光就落在了那四支羽箭上。 “幻暝紫华晶?” 白铜正操控飞毯,从盘山公路飞向山林中,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惊讶:“你认得这种材料?” “看过一点相关的书,宋朝的时候,幻暝紫华晶首次现世,是被几位异人炼制成了飞剑的形制,在种师道军中纵横辟阖,大破西夏军骁将,收复河湟之地。” 陆春华有意树立自己知识渊博的形象,看着那紫色的朦胧光华,多讲了几句,“后来,章、种班师回朝,有妖人行刺哲宗皇帝,惊落下马,又有端王之乱等等,紫华飞剑穿梭在这些事件之中,在古籍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紫华晶看似是一种天然矿物,但历史上,从没有谁在哪个地方发现过类似的矿脉,所有的紫华晶,都是伴随着一些异人而现世。所以,也有人怀疑,这种晶石实际是需要特殊秘法,才能从某些常见矿物中提炼形成。” 关洛阳听的趣味,问道:“持有紫华晶的异人,在历史上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些人恐怕大多数都是轮回者。 陆春华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只当他对古史秘闻感兴趣,就挑其中一些讲了。 片刻之后,远处山林间,已隐隐可以见到一道狭长的裂缝。 那仿佛是山体之间崩裂的痕迹,狭窄的可能仅容一人通行,从高处望下去,下方更有许多横生斜枝,底部看不分明。 陆春华讲古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不自觉的紧张,看向那边:“那道裂隙就是地宫的入口,里面藏了不少警戒把守的人。” 白铜往前两步,站在飞毯边缘,双手印诀变化,两手剑指在眼前抹过,眼睛里泛出浅浅的紫蓝光晕。 在这双眼睛下,那裂隙中众多杂物的阻碍都被忽略掉,一道道人形的轮廓浮现出来,正在其中走动、抽烟。 “就让你们先下去垫脚。” 白铜低微的吸了口气,左手虚抓,手中浮现一把长弓,右手三支羽箭,一同搭上弓弦。 这三支箭看起来只是寻常镔铁箭头,但在他灵力灌输之下,暗沉的箭身上似有细细的光雾流转。 崩!!! 随着一声弦响,三箭齐出,杂草藤蔓形同虚设,瞬间没入裂隙底部。 潜藏在箭身中的灵力发动,三支羽箭无声的炸裂开来,一道道木屑、铁屑,形如小箭穿刺散射。 灵眼之中看到的人形轮廓,相继摇晃倒下,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发出惨叫。 裂隙底部变得更加寂静,从头到尾都悄无声息,直到飞毯降落,三人踏足其间。 踩着不知多少年累积的枯叶浮土,跨过一具具尸体,深入山体之中,约六十米,前方微微开阔,遍地碎石,天上阳光如柱,落在此间。 破裂开的山壁内部,有半扇被推开的黯绿铜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虬髯客故土 关洛阳一跨过了那道门户,眼前便是一条昏暗的甬道。 他进门之前,就已经运足了耳力,细听有无埋伏,敌人身在何方。 以他现在的能力,一旦凝神,如果彼方没有特意遮掩的话,两三公里以内的人**谈之声,都可以听在耳中。 若在百米以内,心跳呼吸、蹑足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直到关洛阳在甬道中缓缓的走过了一段距离,收入耳中的,也只有极其浅淡的细碎声响。 好像是人在说话,更隐隐似有金铁交击,但实在太低微、含混,传到这里的时候,比蚂蚁爬行还要难以辨别,更找不出到底是在哪个方位。 建立在岛屿山林之间的一座地宫,直径超过三公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多半是这里建造的时候有什么特殊的布置,可以削弱、隔绝声音。 旁边的白铜也没有闲着,他的飞毯弓箭都已经收了起来,只留了一支紫色晶石的箭头,如持笔一般握在手里,点点画画。 紫色的光点向空气之中飘洒开来,但没过多久,就从甬道的前方返回到白铜身上。 白铜脸色不快:“这道法诀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探寻活人气息,但是这地宫里,可能被布下了阵法,会干扰这类法诀。” “那么,附近应该没有敌人吧?” 陆春华观察着他们两个的反应,从背包里面抽出一根荧光棒放在手里,微微一折。 荧光棒里面的夹层玻璃细管被折断,化学药剂流出,与内部的荧光染色剂进行反应, 发出不逊于一般家用节能灯具的光亮。 关洛阳和白铜都不需要照明, 他们两个的眼力, 足以在这种程度的昏暗之中,看清周围的一切。 但是对陆春华来说,有了这个可能比较惹眼的光源, 她眼中所见到的一切,才清晰起来。 甬道并朝, 前方开拓, 被分成了两条道路。 偌大的一幅彩色图画, 横陈于巨石之上,分隔着这两条路的入口。 陆春华举着荧光棒靠近了一点。 那壁画上的各种颜色, 都显得略微浅淡一些,并非因颜料的留存,而呈现出这样的色彩, 而仿佛是由不同色泽的金属, 打造成箔片, 贴在巨石之上。 大大小小, 极尽精巧,也不知道要几千几万片, 有多少匠人的苦心,才能够形成这样的一幅图画来。 画的内容,应当是在一间旅舍之中。 蛾眉秀貌的绝色女子, 坐在屋内,梳理着长及地面的乌发。 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有满面虬髯,身材雄壮, 衣饰粗鄙的男人,抱着一个圆木枕头侧卧在那里, 看她梳发。 这虬髯男子身边还有一行粗大脚印,从门外延伸到他脚下,看起来像是冒着风霜,刚刚进门就抱枕躺下。 门外艳阳高照,几许参天古树在道旁,有儒雅男子挽起袖口,正在为一匹骏马洗刷。 制图之人, 巧夺天工,用金属贴出的图画,却仿佛能体现出那儒雅男子看向屋内时,隐怒不悦的神情。 梳发美人的落落大方, 虬髯男子的粗豪无礼,也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陆春华靠近图画,借灯光仔细看过之后,又退开两步,观看全貌,口中呢喃道:“果然是这样。” 关洛阳看着那幅画,目光瞥见梳发美人长裙边若隐若现的几缕红丝,仔细一看,像是一柄红色的拂尘。 他脑中灵光一闪,道:“这莫非是……红拂女,风尘三侠?” “没错。” 陆春华说道,“这应该就是风尘三侠初遇时候的景象。” 李靖年轻时怀才不遇,拜访杨素,杨素安于年老,不肯用他,杨素府上歌女红拂,识得英雄,夜奔出府寻李靖,托付终身。 后来,李靖、红拂赶路,偶遇虬髯客,虬髯客见红拂貌美,无礼直视梳妆,李靖含怒,红拂却婉然化解,三人结义,并称风尘三侠。 那时正是隋朝末年,天下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烽烟,虬髯客本来有争夺天下之心,但见过李世民之后,却钦佩其神采意气,自叹不如。 那时富可敌国的虬髯客,将万贯家财全部赠予义弟、义妹,让李靖红拂辅佐李世民,定鼎天下。 关洛阳暗想:如果这个世界的风尘三侠传说,也跟他听说过的大同小异,那么后来虬髯客出海辗转数千里,辖制海上群岛,称扶余国主。倒是跟这西太平洋群岛的地宫,勉强能搭上一点关系。 陆春华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是虬髯客,不是李靖,不在东华古国境内,不然的话,我直接举报上去,就有大批强援了……”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话的时候,白铜已经到那两条路里面,各自勘探了一番。 “那两条路上都看不出被人走过的踪迹,倒是地面和天花板上,密布着被横向大面积扫刷过的痕迹。” “那是机关发动,墙壁移位,把旧的道路覆盖,规划新路线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陆春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我在唐奇侠传、剑侠传、扶余藏典、五代海国秘录之中,穷搜虬髯客相关的典籍,整理过虬髯客擅长的阵法类型。” “如果所料不差,入口处的这两条道路,其实一共有十六种不同的移换搭配方法,颠倒错乱,一旦有人在进去的时候,触动机关,就会被调换一次。” 白铜说道:“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之前罗本色他们走的那条路线?”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请关洛阳一块过来报仇的,本来直来直去,最简单的一件事情,就算牵扯到这个地宫里面,目标也坚定不移。 旁的绝不关心,一意追杀仇人。 况且,如果能找回罗本色那伙人走的那条道路,那么,之前有那伙人趟过路,危险可能也要少上一些。 “这个不难。” 陆春华举着她的荧光棒,到两边道路那里照了照,说道,“这两条道路里面,应该各有四个暗格,是控制墙壁移位的。” “你们两位,各选一条路,假如能从最远处的那个暗格,跳跃式的按回到近处来,就可以逆转机关,把路线调整到上一轮的模样。” 两条道路里面,都是一块块方格石砖铺陈于地面,平平整整,缝隙都小的可怜,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是一定要小心,除了控制墙壁移位的那些暗格之外,这里面肯定还有许多,以杀人、伤人为目的的机关。” 陆春华提醒道,“具备杀伤性的机关,会更轻、更容易触发,而那些暗格机关,会较为沉滞一点,大概需要至少几十斤的重量才会触动吧。” 既然有明显的轻重区别,那就好办了。 白铜还在犹豫,关洛阳已运起轻功,选了左边那条路。 以他神乎其技的触感能力和听觉,身影横空而过,气流充塞于那条通道中的时候,同时吹过不同的暗格,带出难辨差异的回响。 每一块方砖下面,是实心地面,是迟滞,还是轻灵,就已经被他听得分明。 他数出了四个沉滞的暗格机关之后,手掌在墙壁上一蹭,身影倒掠而回,全程脚不沾地。 紧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往右边的通道里走了一遭。 “左边这个,从近往远数,第一个暗格是在第五排第三列……” 关洛阳指出四个暗格之后,对白铜说道,“我们一起动手。” 白铜摇头:“不用,你把另外四个也告诉我。” 说话间,白铜取出弓箭在手,听关洛阳说完之后,略一沉吟,站远了一些。 关洛阳和陆春华站到他身后。 只见他每次都是两箭齐发,分别射入左右两个通道之中,连射四轮,八个暗格都被羽箭上的沉劲力道触动。 两个通道的墙壁和地下都传出沉闷的声响,应该是有大型的机关在运转,但震动的感觉非常轻微。 这座地宫少说也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机关运转,居然还能如此流畅。 白铜问道:“那些箭要不要收回来?” 陆春华道:“无伤大雅,能收最好。” 白铜点头,事先寄留在那些羽箭上的灵力,随着法诀牵引,带动羽箭飞回。 两条道路的墙壁,向同一个方向移动,短暂的挡住了入口,但很快,新的入口就展现了出来,墙壁去到了它该到的位置。 右边的道路还是空无一物,但左边的道路里面,多出了许多杂物,都是刚才被移动的墙壁推过来的。 有被灼烧过的飞爪、荧光棒,还有两具背着子弹带,手拿冲锋枪的尸体。 一个皮肤发紫,可能是中毒而死,另一个后脑上有一根小小的弩箭钉在上面。 罗本色那伙人,显然是走这条路过去的,他们不知道机关轻重之分代表着什么,也无从辨别避让,想要通过,显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白铜又拿出飞毯,让他们三个可以飞过这段机关通道。 这座地宫的入口是在狭窄的山隙之中,但越往内就越显宽阔,这条通道,横向足有三米的空间。 陆春华在飞毯一侧仔细的打量着墙壁,以防有什么被她遗漏掉的线索。 关洛阳也在观察这些墙壁,他留心的却是另一个方面。 这些墙壁上有不少黑色的灰烬,似乎都是新添上去的,也有很多杂乱的划痕,仔细闻的话,能嗅到一点残存的硝烟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罗本色他们,可能事先往这里面投放过一些炸弹,估计是想炸毁机关,居然也不怕炸塌了通道。 但事实是,他们连机关都没能炸坏。 这些看似是就地取材,以山岩凿出的墙壁,其实异常坚固,非比寻常。 关洛阳用指节敲了敲那墙壁,心中想着,也不知道他如果全力出手,能不能直接打穿这些障碍。 恐怕不太行。 如果可以打穿的话,罗本色他们之中也有三星级,又何必多次损失自己的手下。 过了这条通道之后,飞毯来到一座开阔的石室之中。 黑石质地的披甲雕像,高达四米,拄剑列在石室中,如同护卫。 周边对称的罗列着许多古物塑像,大多只有两米高下,有骑狮舞蛇,有奏乐举伞,有铜象卷鼻,百态百物,不一而足。 它们仿佛为这座地宫的主人,在这里迎接着千年后的客人,即使是铜铁质地,历经漫长光阴,也少有锈迹。 不过现在,有些塑像已经翻倒在地,还有的,仿佛残缺了一部分。 陆春华看着那卷鼻铜象,长鼻卷起的弧度之中,隐有一点擦痕,摇头说道:“那里面本来应该有一颗宝珠,大约也是青铜铸造,却必定是极尽巧匠奇思,镂空成雕,是这座塑像浑身精髓所在。” “我记得南诏那块地方,前些年出现过类似的卷球铜象,拍卖会上,整体拍出了一百二十八万美金。” “可惜被人这样硬生生抠走,价值大损,动手的人是个识货的,也是个不珍惜的,恐怕是他们怕之后回不到这间石室,就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白铜对这些毫不关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座地宫到底有多大,怎么还是感受不到他们半点踪迹?!” “这座地宫至少分为五层。” 陆春华收敛暴殄天物的惋惜之意,说道,“应该是以类似同心圆的形式排布,我们现在才算是进入第一层。” “虬髯客和李靖曾经探讨兵书,主掌风无、云巢、龙蟠、鸟占,四种阵法。这地宫除了核心层之外,外面四层,应该随机对应一种阵法。” “四层阵法,各具其能,他们有可能被绕到其他地方去了,而我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直取天元核心区,守株待兔。” 她这话自然有一点私心,但也有理。 关洛阳问道:“这四种阵法都有什么特点?” “每一种阵法虽然主要脉络不变,但真正表现在外的变化,一两天根本讲不完,我只有见到了阵法运转的征兆,才知道虬髯客当初是选择了哪一种效果。” 陆春华环顾室内,看向前方那条夹在两座披甲雕像之间,通往更深处的道路,说道,“我只是普通人,感觉不够敏锐,你们也可以多留心一点,如果有异样的话,立刻通知我。” “对了,虬髯客是当年东海绿林之间第一博学的宗师,他的地宫之中,除了普通古董之外,或许更留存着一些法器。” “你们的目标虽然是寻仇,但也不妨注意一下,要是能搞到一两件,也算为自己加了点手段。” 飞毯向两尊披甲雕像之间飘去。 突然,白铜扬手张弓一箭,箭头快过声音,留下啸响,瞬间没入通道之中,贯穿了一道无声飘拂的白影。 那白影被一箭射穿,全无影响,急掠而来,小小的影子飞在空中,速度几乎不逊于刚才那一箭,却完全没有声音。 关洛阳在白铜背后直起身来,长臂从他头顶探过,手掌上的青气烈火席卷而出。 那白影被青气一撞,停顿了一下,如同长了翅膀的怪鱼,头颅前方锐利如标枪,浑身半真半假,朦胧如幻。 白铜掐诀一弹,紫色光华从指甲上射出去,再度贯穿了怪鱼,这一回,一击就把它打得溃散成点点白色浅雾。 “是云巢!” 陆春华急忙道,“海下有云巢,暮色动如潮,这些东西都是成群出动,小心!” 她话还没有说完,关洛阳已经看到了。 如云雾,如浪头一样的白色飞鱼,浩浩无声的从那通道的尽头,惊涌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巢举灯 那飞鱼群来的无声,气势却澎湃难言。 不过经过刚才的一箭一指,白铜对这种飞鱼的特性已有所了解,翻手之间,弓开七分,四支羽箭,同时搭上弓弦,劲射而出。 “组箭自牢令!” 箭落之后,在前方的通道里排成一行,紫色的光幕升腾而起,彼此勾连合并,刚好横绝整个通道。 白铜所修炼的弓箭法术,最开始是从《犬夜叉》世界获得的灵力修持方法,后来又在轮回者基地之中,获得了《仙剑奇侠传》世界,昆仑八派之一碧玉堂的“彤弓诛魔令”。 这套功法,灵力所到之处,最精妙的就是以箭为符令,虽然看起来始终是以弓箭射击,但实际上,却分为围困、迷幻、防御、驱邪、救治等多种效果。 这组箭自牢令,就是专门针对灵体生物的。 四支羽箭共同构建的光幕,看起来薄薄一层,但在最前方的那些飞鱼撞上来的时候,却坚固的如同铜墙铁壁。 那一瞬间,有上百只飞鱼尖锐如标枪的上颚,撞在光幕之上,被顶的剧烈弯曲,身躯也弹射出去,发出细细的鸣叫声。 然而,这些飞鱼的数量一时之间数不胜数,区区百只受挫之后,后面的飞鱼依旧前仆后继,如同一波波的浪头,撞在那紫色的光幕之上。 钉在地面上的四支羽箭,渐渐颤抖起来。 稳妥起见,白铜已经让飞毯后撤, 回到石室那更宽阔的地方。 “云巢有鱼, 是自暮时起, 累夜不休,遇日光而息。” 陆春华急而稳定地从自己的背包里面,取出一个奖杯形状的灯具, 边按下底座上的开关,边好像有些欣喜的说道, “这一道阵法变化, 最适合在固定的地下建筑里运用, 在古代很难破解,但是,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却有一个取巧的方法。” “不要让飞毯后退,我们直接挤过去。” 她高高举起手里的那盏灯, 往前走了两步, 在飞毯前沿跟白铜站在一处。 白铜犹豫了一下。 背后关洛阳悠悠的道:“她好像是很懂啊。” 白铜取了一根紫晶石箭头, 朱红箭身的长箭, 搭在弦上,弓开三分, 做好准备,脚下灵力灌输,飞毯加速。 搭在弓弦上的箭头, 触及那一层紫色光幕的时候,钉在地上的四支羽箭同时碎裂。 但隐隐约约的无色灵力, 从紫色的光幕之中被汲取,仿佛一层薄膜, 以弓弦上的箭头为支点,形成了一个椭圆体, 将飞毯和飞毯上的三个人包裹在里面。 汹涌澎湃的飞鱼潮浪,一拥而至,但出乎意料,这些飞鱼并没有再用嘴巴前方那尖锐的部分,来进行攻击。 它们灵活至极的摆动着身躯,主动偏转的方向,从灵力护罩的周围滑了过去。 虽然因为数量太多, 太过拥挤,依旧给护罩带来了一定的压力,但比白铜预估的情况好了太多。 “这是我准备的,能模拟太阳光谱变化的灯具, 虽然比不上真正太阳核聚变,散发出来的光芒,可单论光线的特性,也有七八成相似。” 陆春华举着手里的灯,灯光透过无色的灵力护罩,落在那些飞鱼身上。 本来仿佛由朦胧不清的雾气构成的飞鱼躯体,在这种光芒照射下,好似隐隐浮现出半透明的鱼类骨骼,从惊急的扑杀,变得温顺了许多。 飞毯在拥挤的鱼群之中前进,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是漂浮游动的半透明鱼类,鱼骨反照着灯光,一时竟有种如梦似幻的美感。 关洛阳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灯具,温暖的感觉,跟家用灯泡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灯光,居然有这样的奇效,看来我们还是太小瞧陆小姐了。” 这些飞鱼撞击的力道,不逊于机枪的子弹,关键还没有实体,更难防备,又充斥于整个通道,避无可避。 本来关洛阳他们要通过这里,肯定要多费一番手脚。 可有对鱼群特性深入了解的陆春华在这里,仅凭一盏灯,就可以开辟出安全的通道,不费吹灰之力。 “万物相生相克,有法必有破,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可能做到一力降十会,就只能靠多看书,多做准备,增加一点保命的把握了。” 陆春华肃然而谨慎的观察着那鱼群,说道,“四种阵法之中,云巢最为变化多端,虽然以飞鱼为表,但也难防有没有什么深层的危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话之间,飞毯终于已经穿过鱼群,数量庞大的飞鱼缓缓远去,前方一片空旷。 任何人在经历那种从极度的拥挤,到这种空旷安静的转换之时,都不禁会松懈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两侧的墙壁之间,忽然有庞大的影子冲撞过来。 白铜拉开弓弦,借着这个动作将灵力大量灌注到箭头之中,紫光璀璨,无色的灵力护罩,几乎在刹那间,浮现出近似固态的质感,一望而知,防御强度暴增。 可是,这两片硕大的阴影并非强硬的直接冲撞,而是一个从左边撞向护罩前端,一个从右边撞向护罩尾端。 浮在半空的护罩没有被攻破,却不免在这两股力道的配合之下,被撞的旋转起来。 陆春华一个踉跄,跌坐在飞毯上。 白铜从飞毯上跃起,一箭射去,在前方的庞大阴影上擦过,留下紫色伤痕。 落地之后,他手里长弓往后一挑,飞毯向上收合,将陆春华包裹保护在里面。 关洛阳也已经向后跃出,一掌打的后面那只庞大生物身形失衡,撞在地面。 原来却是一只蝠鲼,腹部雪白,背部边缘漆黑,中间却有形似白色鬼脸的图案,又被称作魔鬼鱼。 这蝠鲼落地之后,关洛阳身边青气飞腾,温度暴涨,正要再加力一掌打下去。 蝠鲼的身影却忽然像幻影一样,往旁边一翻,融入墙壁。 关洛阳追着横向一掌,拍在墙上,整个墙壁都被打的发出极细微的一下颤动。 这墙壁质地非凡,他把手掌拿开之后,墙壁上只留下一个不到一厘米深的浅浅掌印,不过掌印之中,有一道浅红温热的血迹淌下来。 精、气、神,三者汇聚的掌力,不管是实体还是灵体,都可以打伤,那蝠鲼虽然逃的快,终究还是被掌力伤到了。 两只负伤的蝠鲼,之后都没有再出现。 关洛阳和白铜继续前进,飞毯折叠的如同一个小小的金字塔,飘在半空中,保护着陆春华。 里面传出闷闷的声响,“能给我留个角吗?我看不到外面的东西,就没办法作出判断了。” 白铜偏头看了一眼,手指点向上方。 “金字塔”的顶端,像被剥开的香蕉一般,翻开几个角,露出一个可供脑袋探出的孔洞。 陆春华双手扒着孔洞边缘,踮脚探出半个脑袋,她换了一个带灯光的安全帽,顶在头上。 关洛阳护在后面,刚好看见她后脑本来精心打理过的几许发丝,变得乱糟糟的,像一只悄咪咪探出树洞的小动物。 “哈!” 他有点不合时宜的低笑了一声,随即脑子里转回正题,“陆小姐,我没有什么进入古墓地宫探索的经验,但是这一路走来,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座庞大的地下建筑,当年不知道要怎样劳师动众,才能营造出来,可是从入口到石室再到这里,种种机关设计,阵法效果,并不像是要把惊扰陵墓的人彻底坑杀在此。” “倒反而有一种故意诱导深入,设计考验后来者的意味?” 陆春华随即应道:“我没说过这是古墓吧?” 关洛阳:“嗯?”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陵墓,而是虬髯客身为扶余国主的盛年之时,为了安置某件宝物,特意建造的地宫。” 陆春华继续说道,“在一位不知名的晚唐剑侠留下的海国述异志里,有提到关于扶余国主,山间地宫的传说。” “据说是虬髯客出海之时,得到了一枚可以长生的灵物,却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自己没有使用,而是掩藏在地宫之中,设下重重考验,只有能通过全部关卡的人,才可以获得那件宝物。” 关洛阳兴致盎然,道:“原来是考验么,比我想的要有意思点。” “一千多年前留下的东西,那罗本色也不怕吃死了自己?” 白铜冷冷的嘲讽了一句,步调却微微加快了一些。 这个世界,名义上是把掌握超凡力量的人,都称为格斗家,而“格斗家”这个词语,似乎也没有出现太长时间,给人一种超凡者的历史比较短暂、比较新近的感觉。 可实际上,很多名义上是格斗家的人,都继承着来自千百年前的流派秘术,真正的超凡历史,与这个世界人类的史册共存,能追溯到几千年前。 虬髯客留下的长生宝物,万一真的还能存下奇效,白铜也绝不能让罗本色得了去。 ……………… “咳!嗯!” 罗本色清了清嗓子,有点想打喷嚏的感觉,怀疑是之前闯过那些机关阵法时,受到的影响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穿着一件黑灰配色的冲锋衣,头发染得乌黑,但下巴上已经有些肉眼可见的青胡茬,这段时间没有闲心去打理,帆布鞋上也染了不少污渍。 “老板!”旁边的助手递给他一个茶杯,满脸疲惫的神色,道,“兄弟们都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罗本色喝了口茶,回头看过去,点了点头。 这回跟他过来的手下,已经折损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些人也未必是身上多么劳累,但心理上,确实是需要缓一缓。 但这一次的成果,其实已经远胜过他之前来的那几次。 之前那几回,在各项岔路之间选择,遇到毒箭、火油、地坑、巨石压顶等等机关,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连最外围都难以突破。 而这一回,他们至少已经从最外围突破了三层重要的关卡。 第一层关卡的那些飞鱼,看起来没有实体,但真正撞在人身上的时候,却会直接带走一部分血肉。 衣物和皮肤还是完好,就是肌肉会突然缺失掉一块,身上一块块的干瘪下去。 那种恐慌感,加上飞鱼穿体之时带来的冲击力,让罗本色折损了八个彪悍强干的手下,其他人也多少带了点伤。 更麻烦的是,那些飞鱼不是只进行一次冲击,而是会穷追不舍,追着他们从第一层的石室里离开,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直到进入第二层关卡的时候,才泱泱的退去。 第二层的石室、廊道,看起来要安静空旷的多,没有那些古怪的鱼群,只是隔一段距离,会有几把悬挂的半空的利剑。 为防触发机关,众人小心翼翼的绕过,但提心吊胆的手下们,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喉头干涩,冷汗直流,心跳如擂鼓。 直到负责背炸弹的爆破专家,不断的向身边的人借水,身上流出的汗水,却比喝进去的多出了两倍,他们才察觉到了诡异所在。 那个平时喜欢玩弄火药,胆大到让人觉得在作死的男人,就在同伴的注视之下,流汗流到昏死,抽搐的断了气。 情绪好像因那个人的死亡而被引爆,有人害怕到汗流如小溪,有人开始咒骂、愤怒,故意去拨打那些悬剑。 罗本色毁了所有的悬剑,依旧震慑不住自己那些部下情绪上的极端变化,直到在他找来的那个同伙指引之下,逃出了第二层关卡,众人才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察觉到自己之前的异常。 那正是鸟占之术。 安置在暗处的机关,会发出无法听见的波动,破坏人的理智平衡,如同百鸟的歌吟,引导着其中某一种情绪,占据全部的身心。 时间稍长一些,他们的理智就会被摧毁,沦为长悲、长怒或长笑的疯子。 但第三层阵法的凶恶之处,还要更胜于此。 风无之术。 在他们踏入某一条通道的时候,忽然周围所有的石壁都没有虚转化起来,空气则变得极具粘性。 人在其中,全身都被粘连着,却偏又觉得空空荡荡,无处发力。 口鼻不能呼吸还是小事,罗本色带来的这批,是他手下里最精锐的人物,憋气十几分钟以上都是寻常。 但随着呼吸停止,他们的血液也反常的立即趋于静止。 罗本色爆发全力,硬生生杀出那片范围,回身去营救部下的时候,却已经有十几人浑身冰冷,成了尸首。 好不容易过了那片险地,现在要休息片刻,也是理所应当。 罗本色喝着茶,憾恨于自己这次的损失,目光不自知的往旁边瞥了过去。 那边站着一个发丝蓬轻,披散及颈的青年,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运动服,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纹着英文字母的黑色短袖。 一只毛发纯金,唯有额头寸许白毫的松鼠,爬在这青年左肩上,蓬松的尾巴绕到他右边肩膀上去。 这就是罗本色的合作者,近两年鼎鼎有名的宝藏猎人,浪十七。 他手心里正捧着一点坚果,在喂食那只松鼠,背后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白人,各有一个大背包,里面装满了他们一路走到这里,抠拿下来的种种奇珍古董。 这伙人一共只有三个,人数少也真是有好处,路上一个都没死。 另外两个稍一遇险,浪十七就能腾出手来,把他们两个一起救脱险境。 浪十七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看过来,嘴里咀嚼了两下,吐出个粉色的泡泡。 啵! 他继续嚼着泡泡糖,朝罗本色走过去:“罗老板又有事?” 罗本色嘬了口热茶,哈气说道:“看你手底下那两个背包,简直是看金山银山,晃得我眼花呀。” 浪十七笑笑,道:“事先可是讲明了的,古董之类的全归我,你只要地宫中心的那件宝贝。” “那当然,我也就是瞎感慨两句。” 罗本色有意无意的试探,“不过,老弟你就真对那件宝贝,不动心,不好奇?” “多半是件法器呗,千年前的古物,就是真让你得手,也不知道要磨合多久,而现在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我大可以去挑更适合自己的东西。” 浪十七懒洋洋的说道,“二十一世纪啦,这颗星球上现在有几十亿人,比古代人数翻了百倍也不止,材料的流通,铸造的人才都不缺,钱才是硬道理。” 罗本色羡慕道:“也就是你老弟有这只寻宝鼠陪着,才有这底气,这小鼠趋吉避凶,不管什么岔道,跟他走总没错,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对了。”他一指前方几条通道,“老弟,你让这宝贝小鼠看看,接下来我们往哪边走。” 浪十七摸了摸松鼠的额头,嘴里模仿着发出几个低微的叫声。 小松鼠抱着核桃仁啃完,嗖的一下扑了下去。 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向那只小松鼠,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里,眼神都有所变化。 罗本色眼中的执著渴求,足以完全冲散他给自己披上的那层商人外皮。 世界在变化不假,越来越多的资源,被更高端的普及技术开发出来也不假,但也有些资源,是越来越少的。 羽化孤虚长生果,自古至今,都是稀世珍品,要是这个东西确切的消息流传出去,恐怕就是那些能评到五星的顶级大格斗家,名驰七大洲的人物,也要动心。 浪十七眼神澄澈的盯着自己的小鼠,心中默默想着:金击则僵,木击则爆,水击则遁,火击则隐,土击则化。 普天之下,除了始皇帝的宇宙锋,也只有秦王照胆、赐杀武安的西帝剑,这寥寥数种可以…… 他快不可查的扫了一眼罗本色身边的那把古剑。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飞来一箭,飞去一剑 那只金色的小松鼠指出方向之后,就回到了浪十七肩上盘着。 这一伙人休息了也就一刻钟左右,就继续上路。 此回,罗本色也没有让自己的那些手下走在前面,而是自己走在前列,身边伴着两个人,步步谨慎。 虽然他一开始带这些人进来,多多少少是有拿这些人探路、殿后,乃至于垫脚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情况毕竟不同了。 合伙的那一边,三个人一个没少,自己这边倒死伤大半,要是再让手底下的人枉送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宝物,后头的事情恐怕也不太稳妥。 况且这里机关变动,来时的道路和回去的道路,必有不同,到时候这批手下还有别的用处。 古老的通道里,手下们带着的照明工具,把一小片范围内照的亮如白昼,灯光射入前方幽深黑暗的远处,随着脚步的推移,更多的石砖一片片在灯光之下展露。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间石室,所有人的脚步同时放缓。 有了这么多次经历,大伙也都明白了,通道里的机关还不是最可怕的,往往就在那些石室里面,有诡谲的生物,不明的法术与古老的器皿做伴。 罗本色身边的人将荧光棒一折,趁着光芒最剧烈的时候,往前面那间石室投了过去。 几个人轮番传递投掷,足足投进去十根荧光棒,使那石室中的景象都已经能够看清,罗本色才微微向前又走了几步。 背后风声微动,他听出是那只小松鼠跳跃过来,微微往旁边一闪,存在鞘中的古剑,顺手往那个位置一抬。 金色的小松鼠,灵活的在剑鞘之上借力一跃,抢先冲入了那间石室之中。 这里的通道,本来就颇为宽阔, 人群也不敢直接挨蹭到那些墙壁, 边缘处留下了一点距离。 就在金色小松鼠跳进去的时候, 本在人群后半段的浪十七,身影轻飘飘的一闪,就从侧面狭窄的缝隙之间, 来到罗本色身边。 罗本色瞧了他一眼,隐约觉得他身子骨刚才一刹那中, 突然变得窄小了一些, 到了自己身边, 又恢复正常。 队伍里两个最强的人,都在前面, 人群也陆续跟着走进石室里。 这座石室,形制颇为特殊,不是他们之前常见的四方四角的模样, 而是分为八面墙壁。 开阔的地面上留有一道道沟渠, 流淌着蓝色的液体, 把整个石室的地面, 划分成一个八面对等相似的图案。 每一道沟渠拐弯的地方,圈起的石台上, 都摆放着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物珍品。 有金有玉有珊瑚,更有香炉、古镜、翡翠环壁,就算是不懂行的人, 看上一眼,也能猜到这些东西的珍贵奇巧。 而在石室的中心处, 则是一座孤零零的幽黑石碑。 罗本色的一个手下,呼吸重了一点, 发出惊讶的声音,好似发现了什么。 这座地宫跟他们以前探过的那些古建筑物相比, 几乎毫无土虫污迹、水渗蛛网,连那些古物上累积的灰尘,都算不上有多厚。 可想而知,恐怕是常年有极为精巧的通风设施,让气流伴随着一些不明的东西在这里巡回走动。 但是毕竟是千年的地宫,陈腐之气极重,那些仿佛是从墙壁地砖本身的材质里霉变出来的气味, 一直萦绕在众人身边。 闯过数阵,丢失了防毒面具的他们,一直忍受着这样似有若无,偏偏又不能忽视的味道。 然而, 走进这间石室之后,那些霉味就迅速的淡化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种极其清新宜人的空气,吸一口便沁人心脾。 金色的小松鼠在这里也极其活泼,越过一道道沟渠,在石台之上往来,忽然两只前爪抱起一个跟它本身差不多大的圆球,奋力一跃,被浪十七接住。 罗本色侧眼看去,眼神也不禁一滞。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圆球应该是以犀角雕凿出来的一个镂空玲珑套球。 这种宝贝,要取一整块材料雕刻,单纯依靠匠人的手艺,在外面镂雕出复杂的花纹之后,把里面的部分,分雕成一层层的球体。 外面的壳不能破损,里面的球也要圆整,晃动起来,层层分明,才算是合格。 罗本色记得,当初他在某个博物馆里见到过一枚十八世纪的象牙玲珑球,远不如面前这一枚精妙,却已经称得上镇馆之宝。 他握着剑鞘的左手食指,不自禁的动了一下,强自按捺下来,笑道:“这小东西,自从进了地宫之后,好像首次活泼起来,看来也是肖似主人,知道这里的宝贝格外珍奇,有眼光啊。” “不!” 浪十七抱着那小松鼠,视线环顾四周,说道,“它不是因为宝贝激动,而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让它放松。” 趋吉避害的寻宝鼠,自从进了地宫之后,没有一刻不在紧绷,但这个地方,让它觉得异常的安全。 浪十七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室之间跨过沟渠,绕了半圈,目光盯着中心处的那块石碑。 石碑之上,正反各刻有四个古文字,连起来看,是“汝见风水,可以回头”。 罗本色也看到了这些文字,低声问道:“这么说,这里可能就是整座地宫风水最吉利的地方,也就是……虬髯客真正的藏宝之处?” 浪十七道:“也许……” “住手!” 罗本色突然戟指大喝一声,“把东西放下。” 被他指着的壮汉正是浪十七的两名手下之一,此刻手上正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色小香炉,准备往自己拉开一小半的背包里塞。 罗本色这一声大喝,他的手下纷纷动作,照明的灯光全部落在那个壮汉身上,石室的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壮汉动作僵住,看向浪十七。 “罗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不要紧张。” 罗本色摇了摇手,视线锐利,不离那两个壮汉,“我不是要跟你们抢,东西依旧归你,但是这个地方不同于之前,这里的所有古物,你们拿走之前,都得先给我检查一遍。” 浪十七点点头,和缓道:“罗老板是担心你要找的宝物,会藏在这些东西里面,也好,那就检查吧。” 罗本色一挥手,他的手下散开一个疏而不漏的队列,各自占据一个方向,有的视线朝内,有的视线朝外,圈起了这座石室,神色警惕。 罗本色先将那玲珑套球要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遍,感受了分量,看不出异样,这才从最近处的一个石台开始检查。 浪十七站在原地不动,手上抱着松鼠,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习惯性抚摸松鼠皮毛的动作,眼神幽幽的跟随着罗本色检查过的那些东西。 石台上还没有被检查过的东西越来越少,藏匿宝物的范围似乎也在缩减。 浪十七的存在感仿佛越来越稀薄。 有一个手下转头的时候,头上戴的灯光,扫过浪十七的身体,照亮了他的运动服和下半张脸,第一眼还看见了他的存在,第二眼扫过去,原地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手下浑然不觉,一点异常都没有感受到。 这时,罗本色若有所觉,回头看过去,浪十七还站在那里,对着他微微一笑。 罗本色的眼神眯了一下,左手拇指抵住了剑格,让剑刃悄悄出鞘半寸,右手继续去检查下一个石台。 检查到最后一件器物的时候。 那些手下们都还平静的戒备着。 罗本色捏着剑鞘的左手,指节却已经微微泛白。 浪十七的存在感又低了下去,身影像是要淡去一样,似有若无的眼神,却好像勾住了那最后一件东西。 沟渠里那些不知名的浅蓝色液体,微微流动的声音,这个时候在他们两个人耳朵里,都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那最后一件宝物,是一件淡雅的如雨后天色青云的瓷器。 罗本色翻转瓷器,往下倾倒,什么都没有倒出来,晃了晃,也没有声音,这才凑上前去观看,里面空空如也。 失望的一叹之后,罗本色转过身来,跟浪十七对视了几秒。 两人一同把目光移开。 这间石室不但有八面墙壁,而且除了他们之前进来的那个通道之外,其他七面墙壁上,看起来也都有可以转动的雕兽石门。 罗本色下令把那些石门全部推开。 石门后面并非他所想象的储藏室,而是一条又一条通道。 不过这个最特殊的布局,倒更显得此处,像是整座地宫的中心。 “汝见风水,可以回头。我们都到了这中心之处,才看见这块劝说回头的石碑,未免有些古怪。” 罗本色盯住了那块石碑,边说边向那里靠近,还主动招呼道,“老弟,你见多识广,不如一块来看看这石碑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浪十七摸了摸小松鼠的毛,没有推辞。 他们两个走到那石碑旁边,罗本色正要伸手去触碑试探,忽然心中警兆狂鸣。 他下意识的以为是浪十七下手,但手已经摸到了古剑剑柄的时候,余光瞥见浪十七后撤闪避的动作。 本该斩向浪十七的一招,急忙变化,剑身往背后一挡。 罗本色这拔剑变式出手,手臂快若无影,但他的剑堪堪到了背后,一股钻透性的巨力,已经打在剑身之上。 紫色光华在他背后闪烁爆发,使他的整个影子,乌黑的投射向前,手腕微微一震,古剑的剑身紧贴背脊,寒凉,振动。 羽箭与古剑碰撞的声响,这才传开。 剧烈而清脆的声音里面,一连七道紫色的痕迹,如各有先后的流星雨,从那黑暗的通道里面,飞射过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罗本色转身连斩,一把不算太长的宽厚秦国古剑,破空转折,一连劈开了七支羽箭。 但羽箭之上贯注的灵力,专一而深邃,即使箭头箭杆都被斩爆成了碎屑,依旧冲击得罗本色身体后仰,猝不及防的碰在了那块石碑上。 他的手下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同时向那通道之中开枪。 通道内,白铜弓上没有一支箭,空拉弓弦,但在弓弦一振之间,却有一束紫色光晕弹射出去,在前方张开,成为充塞着整个通道的紫色光幕。 如同伞盖拱起的紫光,被白铜左手顶着,向前疾驰。 所有急掷星火似的弹雨,打在这紫光之上,都立即迟缓下来,减速数倍。 虽然穿透紫光之后,仍具有一定的速度,近似于四五岁的孩童投掷,但对于白铜来说,已经不需要在意。 就算打在脸皮上,都留不下一点伤痕。 他冲过通道,踏进石室的瞬间,目光扫过全局,右手指缝里四支普通木箭,同时搭上弓弦,长弓横起,一拉一松。 崩啪!! 恍惚霹雳弦惊,四支羽箭一同爆射出去,当空炸碎开来。 裹带着灵力的木屑,犹如另一场紫色的弹雨,打向罗本色的那些手下。 少数几人动如虎豹,躲闪及时,大半的人被这些带着符咒灵力的木块击中,不死也头痛欲裂,当场昏厥。 “罗!本!色!你还记得我吗?!” 一拉弓轰散了那些扰人的阻碍之后,白铜声音尖利的喝问。 突如其来的破家之难,以一个稚嫩的少年体质,在任务世界几度挣扎着,筹备掌握足以活命、复仇的力量。 当在这曲折复杂的地宫中,终于见到仇人的时候,白铜心中的仇恨念头,仿佛都喷涌而出,凝聚成了一支亟待发射的利箭。 从小乾坤术之中取出的备用箭支,早就铭刻了对应不同效果的符咒,在灵力的激发之下,化作一道道紫色的虹光,贯彻而去。 破杀令,灭魂令,冰血令,神鬼殛身令! 全都是彤弓诛魔之术中,最具杀伤力的射艺符令。 罗本色挡的仓促,疾身闪避之间步步后退。 他那几个彪悍的手下,幸免于难之后,躲在石台后面向白铜举枪。 但不等他们再次扣下扳机,关洛阳的身影,已经像一股青色飞腾的雾气,快到只留下模糊的影像,在这几个人之间扫过。 其中有人实力不俗,挡了关洛阳一掌之后,撞的石台塌了半边,却居然没死。 关洛阳干掉其他几个之后,又绕回来一脚踢在他心口。 那人眼球向外凸起几分,断气的时候,关洛阳留了几分注意力在罗本色那边,眼神却主要落在浪十七身上。 情报贩子的资料里面,对这位宝藏猎人记录不少,却都算不上重点,只有一个三星评价,和擅长古武术、东亚某类气功的模糊说法。 浪十七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盯住,神色沉重,但簇起的眉宇之间,隐藏的心思却不仅于此。 他心中的几许焦意,更多的是因为这间石室之中,没有他所想找的那件东西。 “是、白家的小子!” 罗本色认出了白铜,余光发现自己手下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就已经死绝,浪十七态度不明。 “呵呵,我怎么会忘记,这把剑,本来不也是你家的传家宝吗?” 故意说出挑衅的言语,罗本色心思电转之间,骤施全力,身子微微漂浮,一剑飞腾刺去。 他当年起家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一招,不知道从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剑法。 这一剑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天外飞仙,但当这剑意真正运使出来的时候,任何一个曾死在、将死在这剑下的敌人,都会骇然叹出共识。 那,绝非是仙! ——穿着冲锋衣的男人,手持厚重古剑,凌空刺去的一瞬间,身边白气森森,恍若幻化成一尊翱翔于寒空的飘带天女。 但就在那唯美的剑姿愈近,接连将两支符箭逼得从身边滑开之后,白气飘渺,寒意骤浓,攀升之疾,如同在这幽暗古老的地宫之中掀起了一声尖嚎。 飘带崩溃,罗裳尽毁,皮肉突兀不见,只剩下持剑飞来的微笑张嘴骷髅!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报仇的底牌 能够获得三星级评价的人物,尤其是隶属于武力侧的格斗家这种类型,身体的移动速度追平声音,可以说是基本操作。 为了减少空气的阻力,大多数的移动身法,也会注重减少移动时多余的声音、狂风。 在一般人的感官里面,也许只能隐约听到一声烟雾幻灭的声响,带着丝丝尖锐,那道人影就已经横空移去,闪现在一段不短的距离之外。 但是,能够达到这个级别的人物,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依靠自己的大脑神经在思考。 意志或者说精神力的挖掘、强化,让他们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了理论上正常人体的反应极限。 所以在同级别的人眼中,罗本色这一剑的招意变化,从正常外貌到幻化天女,再到最后的微笑骷髅,层层递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还算是有迹可循。 白铜所感受到的压力,也随着每一次的变化而暴涨一截。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剑临近,手里的长弓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双手之间的一块白玉符令。 这符令,是羊脂白玉打磨成板状,长七寸,宽一寸半,厚半寸,正面绘刻着复杂的花纹,花纹正中间的两个字,隐隐约约是“天墉”二字。 反面的花纹就要简朴的多,是雕刻出来的一柄小剑形状。 来自天墉城的“空明幻虚剑印”,虽然比不上那个仙侠世界的真正掌门级人物在这里出手,但仅仅是封存在符令中的一点剑意,在受到灵力激发之后,也可以爆发出四星级的效果。 一次性的四星级道具。 这就是白铜为他的仇家准备的大礼。 紫色的灵力,打击在白玉符令之上。 白玉令牌,瞬间向前激射出几十道半透明的灵光剑影,剑刃,剑身,剑格,剑柄,处处俱全。 仿佛是数十道飞剑,各自划过封锁生机的弧度, 对着罗本色冲刷过去。 微笑的骷髅, 被翩然惊鸿的剑光扫出一道道裂痕, 溃散开来,露出后方罗本色的真容。 他惊而不乱,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险之又险的仗着那一招天外飞仙的余韵,连接了五六道灵光剑影, 震的手中古剑颤抖, 虎口微微开裂。 后续的剑影, 环绕盘旋,将他冲的倒飞起来, 禁锢在半空之中,来回切割。 冲锋衣在半秒之内,就已经被切的粉碎炸裂。 罗本色脖子上挂的一枚血沁羊头玉佩, 在他全身张开一层防护, 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则流出了金色的咒文, 镀在那层玉佩护罩上。 这么多年强取豪夺,明枪暗箭, 罗本色自然也不会没有保命的手段。 不过,本土人物和轮回者之间的差别,就在这个地方体现出来了。 超越自身武力层次的宝物, 对罗本色来说,想找都不一定找得到, 纵然身上几件护具叠加,在那些灵光剑影的切割之下, 也很快出现裂纹。 右手上那串可以御风加速逃离的天珠,在这些灵光剑影的封锁之下, 也根本没有发挥余地。 生死关头,罗本色身上青筋凸起,虬结在一块块肌肉之间,内气的流动,几乎以这种肉眼可见的形式,伴随着一根根青筋的突显,剧烈的运转起来, 注入秦王古剑之中。 他松开剑柄,手捏剑诀一挥,秦王古剑一分为八,均匀的分割着周身三百六十度, 占据八个方位。 这是罗本色前些年在一艘赌船上迎来的彩头,一本比天外飞仙更全面的剑法秘籍——名剑八法,八剑齐飞。 八剑如中空之轮,旋转对拼那些灵光剑影。 铿锵爆鸣声中,那一点四星级的剑意,终于消耗殆尽,灵光剑影相继消散。 罗本色的身体维持不住,从半空坠落,刚一碰到地面,浑身上下就崩开十几道伤口,滋滋的往外冒血。 秦王古剑也回归一体,歪斜着从空中落下。 刚才那一道空明幻虚剑印,实在玄妙清灵。 就算是那边在对峙着的关洛阳和浪十七,也不禁侧过眼神去观看。 这时,最后一点惊鸿剑光在眼里消失,罗本色从半空跌落。 浪十七身影一动,关洛阳已经同步出手拦截。 那只金毛小松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子一空,抱着它的主人,突然横移消失。 半空中,两道身影即将相撞,关洛阳横着一掌拦过去,打爆了一件空荡荡的运动服,劲风将下面的运动长裤、鞋子也撕裂,掀飞。 但这一掌没能拦到浪十七,诡异且迅捷无比的变化,让关洛阳心头一跳。 “靠!” 浪十七的身高本来与关洛阳相仿,但就在这一照面之间,他突然缩的像是个两三岁的小孩一般,四肢短小,身材矮圆,从原有的衣物鞋子里面,骤然缩脱而出。 他身上还有一件灰色的连体紧身衣,表面略感粗糙,仿佛蛇皮,竟然伴随着他的身形大小一起变化。 缩骨之类的技巧,关洛阳自己也会,但即使是现在的他,也最多不过是靠着改变自己体内骨骼排布方式,使空间更加紧凑,乃至于将骨骼微微压弯,来缩小身形罢了。 而眼前这个人,简直是把骨头也练得像海绵体一样了,连头骨都在这瞬间缩小,也不知道他的大脑是不是也能跟着改变体积。 而这种诡异的体质,并没有让浪十七显得有多么软小无力。 他在正常体型下,已不乏精悍,压缩之后,更是让每一寸皮肤都带着不凡的光泽,好像坚凝的金刚石童,一拳头打向关洛阳的膝盖。 关洛阳身上无一处不可发力,索性上身微一后仰,右腿往前一晃,膝盖如同一方大印,撞了出去。 嘭!!! 关洛阳身子晃动退后。 缩小如孩童的浪十七,则借力滴溜溜一转,身子又猛然拉长,侧身向前。 他的身体在这个动作之中变得扁平,侧身向前的一撞,几乎像是一把厚背大刀,倾斜着切了出去。 说来,关洛阳也不是没跟鬼怪灵体打过交道,但那些灵体的变化,甚至还不如浪十七这个血肉实体,能变化得这么诡怪,关键还能切换的这么快。 从空中掉下来的秦王古剑,被浪十七抢先抄在手中。 关洛阳身边青气扩张,遍布而成道场,裹挟大量空气,雷鸣一击拍了出去。 这一招攻击范围广阔,不管浪十七怎么变化,都得要硬碰硬的接一掌。 浪十七横剑一挡,身子倒退出去。 秦王古剑在他手上,好像比在罗本色手上的时候更加合拍,倒退途中顺手一挥,就已经把石室中间的那块石碑,连根斩断。 浪十七扫了一眼石碑下,眼中有几分失望,右脚在地面重重一踏,加速倒射出去,没入那个方向上的一条通道。 罗本色这时也选了侧面一条通道,已快要逃窜进去。 关洛阳心思电转,往侧面疾追。 感受到身后烈气迫近,罗本色返身招架。 扛了空明幻虚剑印那一轮攻势之后,他身上护具尽毁,那十几道伤口稍一运功,流血更剧,手中更已无剑,但以手代剑,剑气大巧若拙,在间不容发之间,还能为自己争取几分腾挪喘息的空间。 可是毕竟伤势已重,罗本色连接了关洛阳雷鸣也似的七八下重锤后,就被砸的浑身筋骨酸麻,肩头中了一锤,双膝砸地,身上的伤口又多迸出了一些血来。 关洛阳是被请来帮人报仇,也不好越俎代庖,手上的捶劲一变,改用擒拿手,锁住他咽喉,拉他回到石室之中。 白铜也已经赶了过来,刚才他激发那道符令,自身的灵力与剑意直接接触,也不免受到威慑,动作都稍慢了一拍。 本来他说自己单人行动只有五成把握,就是考虑到使出那道符令之后,罗本色有可能会趁机逃离。 但事情还算顺利,自己找来的帮手补上了这一点可能出现的纰漏,对方的帮手却根本没怎么出力。 “你……” 白铜在关洛阳身边站定,盯住了无力挣扎的罗本色,一时千头万绪都堵在胸口,想要说些狠话、快慰,把这股心绪发泄出来,但开了个头,就不知道后面讲什么了。 “你XX的!下去给我爸妈磕头吧!!!” 白铜手里翻出一支羽箭,像抓凿子一样抓着箭杆,就想把紫晶石的箭头对准罗本色心口钉下去。 “你爸妈……没死!” 心口的肌肤已经感受到刺痛时,罗本色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箭头在击破他心脏前一分停住。 白铜手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罗本色正要再说,关洛阳突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头顶。 罗本色愕然的瞪圆了眼睛,不甘、震骇、恨极的怒视过来。 关洛阳看他不昏,掌心又一吐劲,元气勃发,这才把他打的昏死过去。 白铜松开箭杆,退了一步。 关洛阳解释道:“清醒的仇人,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昏死过去,意识模糊,反而好审问一点。” 在解释的同时,关洛阳心中也微微有些感慨。 这个罗本色,重伤之后接他十成力道的多次重锤,刚才被他一掌拍在头顶,还能坚持几秒,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果是完好的状态,这人绝对是个劲敌。 但这人的同伙不给力,包藏祸心,临阵脱逃,那道白玉令牌,更是一举敲定了整场战斗的胜败走向。 回想那令牌中迫发出来的一击,关洛阳也有些心动,谋划着等回去之后,也可以买一件类似的道具,当做底牌。 旁边,白铜经过这么一会儿,已经勉强冷静了些,对关洛阳说了声:“谢谢。” 关洛阳原想自己用心意法门,趁罗本色伤势垂危,意志薄弱的时候把他催眠。 但白铜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也有迷惑心神的法术,在这方面更加专业对口。 他蹲下来取了罗本色心头精血画符,念咒施法,紫色的光晕映照着脸庞,压着嗓子反复询问。 “白铜的父母到底有没有死?” “死、死了。那天白家小子突然消失,我料定他必有奇遇,就想留下他父母作人质,但之前下手太重,已经救不回来。为了以防万一,从那天开始,我就派人假装成他父母,伪造出被转移、软禁的假象。万一那小子哪天回来寻仇,而我又难以把他拿下的话,就主动停手,抛出这个饵,拿出种种证据,诱导他去见那对假父母,到时候自有办法炮制……” 罗本色躺在地上,也被紫光照着面孔。 尚未说完,白铜脸色已极其难看。 他本来已经接受失去至亲的事实,但刚才的话,终究不免让他心里多了一点希望。 得而复失的感觉更加难受。 “散!” 白铜手上法诀一变,撤去迷魂咒法,故意把罗本色刺激的清醒过来,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箭钉穿他心脉。 紫色灵力顺着他心脏,传遍四肢百骸,带来强烈的异物感和痛苦,却又在白铜的刻意操控下,没有立刻夺去他的性命。 直到一支又一支羽箭,刺穿罗本色的四肢,等到他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脸颊痛苦的僵硬抽搐时,白铜才慢慢用灵力化掉了他的内气,让他空虚至极的步入死亡。 白发的少年在这具尸体旁边蹲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入自己的双掌之中,深长的哀息了一声,一动不动。 关洛阳在他身边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白铜声音有一点哑,克制住了,“让我安静一下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何妨再向前行 关洛阳没有再碰白铜,悄无声息的退开了一点。 陆春华此时被飞毯承载着,从那边的通道飞入石室之中。 束缚飞毯的灵力一时松懈,就从近似金字塔的形状一颤,剥散开来,恢复平整。 看见白铜那边的样子,陆春华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只是向关洛阳露出征询的目光。 关洛阳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安静。 陆春华点点头,坐在飞毯上,环顾这间石室。 角落里一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松鼠,通过本能,朝没有那么危险的陆春华跳过去。 室内残影一闪,关洛阳倏然到了飞毯旁边,先一步捏住了这小松鼠的后颈。 小松鼠浑身绷直,蓬松的大尾巴都拉得像一把鸡毛毯子,做出无声惊叫的模样,仿佛吓到失声。 陆春华惊讶的看过来,仔细打量了两眼,悄声说道:“这好像是寻宝鼠,一种无害的吉兽。” 关洛阳认得这只松鼠,关于浪十七的资料里面就有提到,只说:“他主人动机诡异,明明资料里是个信誉极佳,只爱钱财的宝藏猎人,却突然反水,抢了罗本色的剑离开。哦,那剑还是以前罗本色从桐柏家里抢走的。” 陆春华从飞毯上下来,声音压的很低:“可这种吉兽很稀有的,天性胆小,据说能通人言,秘册记载里还有很多弃暗投明的事例。” 小松鼠连连点头。 关洛阳把它调过面来,对着自己,冷漠说道:“也就是墙头草,没节操喽?” 小松鼠的大尾巴翘起来,几只爪子抱住自己的尾巴,委委屈屈的模样。 陆春华思索了一下,转身在飞毯上的背包里面,掏出一个小丸子,笑眯眯的递给小松鼠。 “如果是小乖乖的话,以后就只许吃我喂的口粮。” 那小丸子看起来像是黑巧克力丸的色泽,但散发出来的是木脂香味。 小松鼠两只爪子往前一抱,咔嚓嚓就啃碎了,吞咽下去。 少顷, 它尾巴突然一松, 小爪子同时垂落, 头也歪向一边,翻出白眼。 “好啦,我不喂它解药的话, 它三天三夜都醒不了,就算之后要跟它前主人对上, 也不用担心。” 陆春华双手合十, 对关洛阳恳切道, “让我留下它吧。” 关洛阳无奈递给她:“那你自己负责。” “多谢多谢!” 陆春华接过小松鼠,找出之前用过的灯具, 拆掉里面的灯泡,把小松鼠放在有透气孔的灯罩里面,然后塞进背包。 呜—— 拉链闭合, 她把背包背上身, 在这石室之中, 小心的走动起来。 荧光棒尚未熄灭, 但光已渐弱,不过那些尸体, 有的身上还带着灯具。 在刚才经历战斗,掀起尘埃的石室之中,灯光被尘埃凸显出来, 一条条光束,横杂交错。 陆春华嫌他们的灯光无序, 走动时,时而把他们的灯具翻转, 让灯光全部射向石室顶端。 对这些尸体,她没有半分怯色, 有时看哪一具尸身没有闭眼,还会帮着合上眼帘。 关洛阳跟在她身边,声如蚊呐:“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吗?” “不好说。” 陆春华摇摇头,在一条沟渠旁边停步,垂下视线,瞧着那蓝色的液体说道,“按理来说, 这里确实应该是地宫里风水最吉之处,但是,那件宝物好像没有放在这里。” 关洛阳:“也许有什么暗处的机关?” 陆春华指着那些转动过的石门,说道:“八洞全开, 这里是不会设置其他陷落机关的。而存放那件宝物,需要用到一座特殊的铜盘祭台,体积不小,本该非常显眼。” 关洛阳:“你不是不需要那件宝物吗?” 陆春华默了一下,偏头对关洛阳笑道:“其实除了这里的风水,我更需要借用那座铜盘祭台。” 她举手发誓,“这次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实话。我不奢求羽化孤虚长生果,只想借星斗转命铜盘,改一下我自己的命格而已。” 陆春华讲出她所谓的疾病——北斗九皇照命的命格。 这本来应该是至尊至贵的命,但命和运,相辅相成,陆春华的身世虽然有些特殊之处,却完全不足以提供与北斗九皇相匹配的运势,那差距,比天壤之别更加夸张。 如此,命格贵重,反而压人。 随着她渐渐长大,她身边的人受她命格的影响,有才难用,有志皆屈,光芒褪尽,郁郁难安,不得不减少与她的联系,甚至完全断绝往来,才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而她自己,也逐日被这命格压出一种虚不受力的痛苦感觉。 这病不在身体,而在虚无之中,如果再不能自救的话,陆春华估摸着自己也没几个月好活了。 “命格?”关洛阳微微颔首,“这东西对人居然会有这么明显的影响啊?” 陆春华道:“命格也并不是能决定一切的,人一生所作所为,不过三分依命数罢了。” 关洛阳低笑:“剩下七分,看后天性格毅力机遇?” “不。是剩下九成七,都看我自己。” 陆春华深呼吸道,“我一定能活下来。” 从她懂事开始,为此怨恨过、颓废过,怨这命如同绝症,但她后来学会了感激自己的生命。 在冬天凌晨的海边浅滩游泳,游到太阳照在后背上,把水珠晒的发暖,软了满天的阳光,与海水一同为自己沐浴。 为了那一刻欣悦,陆春华也一定要挽回自己的这条命。 “但是,为什么不放在这里呢?” 陆春华屈指顶着自己左边的太阳穴,困惑难解,“一切具有特殊力量的布局,都要遵循自然的规律。能化气为凶,布成阵法,那么根据天地自然的平衡,自然也要有一些地方,格外的集聚祥和之气。” “所以世上任何阵法都有证言,从来没有真正的绝阵,可是阵眼就在这里,同样该作为整座阵法核枢镇物的长生果和铜盘,却都不在这里……” 关洛阳走到那倒落的石碑旁边,看了正面四个字之后,脚尖一挑,将石碑侧立起来,去看后面四个字。 “汝见风水,可以回头。虬髯客还真是心善。” 稍作思索后,关洛阳眼里带了一点斗志的笑起来,“陆小姐,你指引我们一路到来,是不是选出了最安全的一条路线?” 陆春华自信道:“可以这么说,在那些岔路选项上,我至少避开了七成机关阵法的凶险变化。” 关洛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有寻宝鼠,想必也能趋吉避凶,少走一些弯路。但你也说过,这里可不是陵墓啊。” “这座地宫可以说是虬髯客留下来的一座考验,遇到凶险就逃避,畏畏缩缩的朝吉地之中走来,这样又怎么能算是闯过了他的考验呢?” 啪! 关洛阳双手轻合,抚掌说道,“不如你来推算一下最凶险的地方会在哪里吧。” 说完这话,他口中微微一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下拍手,恐怕打扰到白铜了。 待他回头看去,白铜却已经面色如常的朝这边走过来。 嗯,“如常”,跟平时一样冷漠。 陆春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有些恍然,从背包里掏出纸笔,把笔记簿摊开,放在侧立着的石碑上,写写画画。 他们之前经历过的岔路、机关、阵法变化,都已经被她简明扼要的记录下来,这时候顺着这一片记录,如同从主干上延伸出更多的细枝,从四周推演。 若要凭此算出其他地方具体的阵法效果,那是强人所难。 但如果只是在大势上,标出极险的方位,可就简单的多了。 “算出来了。” 陆春华抬头,心里衡量着还能有多少筹码,道,“没想到尽全力趋吉避凶,却终究还是要往险地走一趟,两位,我……” “我很乐意试一试虬髯客这种传奇人物出的题目。” 关洛阳笑着说,“好歹先去试试,要是见势不妙,再想怎么跑路。” 白铜脸色冷漠,开口的时候,语气却露出少许比往日松软的端倪。 “走吧。” 他说,“我也还有一把剑要拿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秦王照胆,神武血脉 浪十七在通道之中奔出两个拐角之后,就放缓了速度,身姿步伐改以轻柔为主,落地无声,前进的同时,小心翼翼的感受着周边一切可能发生的异样。 这地宫之中的机关阵法,层出不穷,就算是三星级的格斗家,如果遇到了一些麻烦的机关,也有可能被绊住一会儿,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候再把那些人引来,就不好办了。 但即使如此需要小心,他还是不惜分出一点心神,右手持剑抬起,左手细细的抚过剑脊,听着自己的皮肤与剑脊上的纹理摩擦,感受着那一份沁凉的质地。 秦孝公嬴渠梁在位时期铸造的宝剑,历经数代,传到了秦昭襄王手上,那个时候秦国已经变法图强,国力蒸蒸日上,这把剑也几次洗练。 在浪十七的家族之中有关于这把剑的几条记述,据说秦昭襄王执此剑时,剑光如碧,用这剑光照人,骨骼纤毫毕露,肝胆肺腑,一览无遗。 所以这把剑又被称作秦王照胆剑。 后来秦昭襄王称帝,自称西帝,奉齐国君主为东方之帝,却遭遇挫折,兵势不利,将这把剑赐给不肯出征的名将白起,白起用之自刎,秦昭襄王也没有将此剑收回,宝剑下落不明,辗转流传至今。 那罗本色的天外飞仙一招剑意,与秦王照胆剑, 其实颇为契合, 可惜他根本不懂得这把剑的奥妙, 只把这剑当做削铁如泥的利器来使用。 浪十七拂过剑脊之后,将剑向前虚虚一挥,碧绿如春水的光芒从剑身之上照射出来。 灰暗的通道, 在这种独特的光线照射之下,周围的石壁, 似乎都显得多了一点半透明的感觉, 朦朦胧胧, 玄异微妙。 “果然是秦王照胆剑啊,光是这把剑带回去, 就已经足够让我在那些老辈心里面,更添几许分量,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羽化孤虚长生果。” 浪十七脑海中这些念头稍微一转, 就不敢继续分心了。 莹莹发光的宝剑, 被他斜提在手中, 剑光好像隐约也能照破一些隐藏在石壁后面的机关的布置。 每每在那些机关将要发动的时候, 他手里的剑,就像是切入湿软的豆腐一样洞穿石壁, 破坏机关中的一环。 虽然,因为顾及到那些找罗本色寻仇的人,手上可能还有可以发出灵光剑影的白玉令牌, 所以浪十七夺剑之后,连自己的寻宝鼠都没顾得上, 就匆匆离开。 但是现在他有这一剑在手,前进的效率其实比之前有寻宝鼠的时候更高。 他也隐隐能够察觉得出来, 自己是在深入这座地宫更危险的地带,而羽化孤虚长生果既然不在那最吉之地, 那必然是在险地之中。 这个风险,有必要去冒一冒。 又曲折穿行了几百米之后,前方的通道,逐渐与之前走过的地方有了微小的差别。 之前那些四四方方的通道里,只有少许灰尘,虽然也可以通通透气,却没有什么潮湿的痕迹, 总体在灯光照射之下,甚至会显得有些干净旷然。 而面前的这些通道里,已渐渐可以看到斑驳分布于墙角、地砖上的一些青苔,空气之中, 湿度也明显有所增加。 浪十七手中秦王照胆剑的光芒,被催发的更明亮了一点,心里绷起了全部的敏感神经。 但借着这些碧绿光芒,悄然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隐隐察觉有些不对,背后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 浪十七眼珠左右一晃,剑光照耀之下,通道两边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影子。 后方也没有脚步声,似乎只有极轻的,微风晃动的感觉。 随着他停下脚步,那一点点微风也已经消散殆尽,一切回归平静。 他又向前几步,飘摇的微风又在背后袅绕着跟来。 粗糙如蛇皮的紧身衣,除了头脸和双手之外,覆盖着全身其他所有皮肤,这件衣服甚至拥有着比他自己的皮肤更加敏锐的感知,可以使他心中有所预兆。 通道里的碧绿剑光,忽然一晃。 浪十七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一记旋身劈斩。 后方果然空无一物。 微风也被剑气惊扰,破裂开来。 一道浅浅的弧形剑光,飞射到后方拐弯的地方,没入到石壁之中。 浪十七皱了下鼻子,连嗅觉都用上了,同样捉不到什么异常。 他深信这种惊扰的感觉,并不是自己在妄想多疑,而绝对是地宫之中刻意的一种布置。 而且,一定会有真正凶险的攻势,与这种扰人心神的惊扰效果配合。 浪十七思考片刻后,手上剑光全消,周围归入一片黑暗。 三星级格斗家的眼力,完全可以在这种黑暗之中无障碍的视物。 剑光消失之后,果然让他察觉到了那一点异样是在何处——正是光线。 虽说一般人身处这个环境里面,看起来是彻底的黑暗,但其实,没有了剑光的干扰之后,浪十七反而能够察觉出来。 在这个通道里面,不同区域的黑暗也有浓有淡,仿佛“黑暗”成了一种可以具体衡量的事物,占据着所有的空间,却又分为块状物、絮状物,彼此之间挤压浮动着,构成无数不同的轮廓。 当有人走过的时候,身边浓浓淡淡的黑暗,就会被稍稍扰动,于是那无数怪诞的轮廓,也随之拉伸变形。 那种感觉,根本不仅仅是有一个人在跟着自己,而是有一群人……甚至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从那些轮廓中,发散出难以计数的联想,似人又不似人的大群事物,紧密的包裹、窥探着自己。 每一次迈步,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跟这些事物联动。 浪十七静静的立在这片浓淡变形的黑暗里,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好像已经摸到了异样感的来源,不过是某种影响光暗的阵法效果罢了。 既然看破了真相,那别说是评价达到三星级的武者,就算只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普通人,都应该可以压下恐惧,坦然走过。 但是事实却是,当浪十七看清了这些东西之后,心头的异样感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撩拨,好像有很多荒诞不经的怪影,正在脑子里,心脏上,毛毛麻麻的生长出来。 ‘这是一种,针对七魄的阵法!’ 浪十七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再次开始向前。 古代阵法学说,也有三大类别,一是配合机关,利用物质变化,造成种种杀伤。 二是调动自然元气,形成如同水火金风,桎梏呼吸等特殊效果,来伤生害命。 第三大类就是幻术类。 幻术中最常见的是欺骗视觉、听觉,进一层的就连触觉味觉等,也是蒙蔽,但还有更精妙的一个层次,就是针对七魄。 三魂七魄的说法,在亚太地区或许连平时爱看网文的小孩子都知道,但是三魂七魄要细分的话,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整个体系。 简单来说,七魄,是对应着人体的种种功能,是人体排毒功能、饥饿本能、调节睡眠、调整体温、把控排泄、过痛昏厥、时间空间感官等种种生理现象的具现化。 能够影响七魄的幻术,就会直接扰乱人体功能,诱发本能之中的种种变化。 假如是格斗家之中,那些精神比肉身强大得多的超能力者、天生特殊基因、少数道法流派传人,那还好说,可以直接用精神压制本能。 像是浪十七这种讲究内外兼修的古武类型格斗家,肉身同样强大,七魄相对来说不那么容易受影响,可一旦受到影响,本能诱发之后,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压住的了。 他明知道自己可以无惧这些东西,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幕后隐藏的危机上,却斩不尽那些惶恐的杂念。 只能强行让自己前进,试图闯过这片区域。 ‘虬髯客,隋唐时代东海中原第一博学的宗师,但一向以气势雄浑而著称,满身气度有海立之宏伟,这种阵法,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浪十七焦躁之中暗藏戒惧的前进着,不知不觉已经加速。 黑暗之中的轮廓变化,也因为他的加速,而变得更加复杂、夸张。 几乎有偌大的骷髅状鬼脸,紧贴着他的鼻尖,忽然成形,然后与他拉开距离,作尖笑状把脸型拉长,最后像面条一样被抛远。 更惊悚的轮廓,又目不暇接的占据着浪十七的感官。 他一次次的超越、撞过,甚至挥剑荡开这些烦躁的轮廓,原本的小心谨慎,被自己消磨殆尽。 以至于潜藏着的真正危险抵达时,他几乎没有反应的过来。 那同样是一个极其滑稽又吓人的轮廓,手脚都像是刚从湿面团里扯出来,呈波浪状晃动,脑壳的轮廓像是被塑造成了方形,褶皱满布于脸上,鼻子却尖而长。 浪十七疾行到此处,机械性的挥剑,想要把这个轮廓也打散的时候,那波浪中的线条手脚忽然一绕,避开剑锋,巴掌拍在了他腰上。 浓淡黑灰的昏暗中,浪十七被打的横向撞去,砸在墙上,阴寒刁钻的力量,透过他的紧身战斗服,钻的腰间生疼,几乎骨裂。 “喝!!” 秦王照胆剑,碧绿光华大涨,一剑扫过去。 被印成一片碧绿的通道里,数不尽的怪异轮廓,或隐或显,惊悚感不减。 刚才击打浪十七的那个轮廓,则明显的闪避开来。 一个隐藏在那可怖轮廓里的灵体,仿佛穿着古人的宽袍,颔下隐隐还有几根胡须,急促的躲闪那可以斩杀鬼怪、撕裂魂魄的秦王照胆剑。 浪十七向前追击,侧后方一股力量打在他手腕上。 又是一个宋朝士人装束的精魂灵体,隐匿在那些怪诞轮廓中,带着无比诡谲的气质出手。 浪十七满头乱绪,满心杂念,但毕竟实力不足,一旦投入战斗,搏杀的意识习惯,就暂时占据了主导。 他的手腕被灵体力量击中时,像是真的断掉一样,一歪一瘪,手腕上下十厘米的一段,干瘪的像是被揉皱的纸,一折之下,就化解了侵蚀过来的阴暗灵力。 变成了这个状态的手腕,也没有了正常手腕关节转动时的限制,浪十七手里握紧的剑,反关节的一扭,就朝后面切了过去。 那看着像宋朝人的魂灵,本来还有几分透明,右手的食指、中指突然弹出,凝实得像玉质。 两根手指分叉,如同羊角,同时戳在剑脊之上,手指上一冷一热,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却都带着晦暗的气息,登时把剑光打弱了几分。 “这是,九部长生功里的判然指?!” 浪十七惊讶之际,旁边那些如真如幻的轮廓之间,又有几道诡晦的灵体袭来。 他横剑胸前,身体一缩,变的扁平,像一个被压扁的纸壳,抵挡了那几道灵体的攻击,飘的贴在了墙上。 那个宋朝灵体动作骤然一缓。 “九……九部之一,身部长生功?” 它再次出手,手里印诀变化,打在浪十七身上,仿佛扁平纸壳的浪十七,一下鼓了起来,被打回原形。 但变回原形之后无法躲闪的浪十七,眉心向上又蔓延出如同竖杈分枝,绞合归一的灵纹。 灿灿金光一闪。 周边几道灵体全部尖叫退去,连那些荒诞难言的轮廓,都像缓了一缓。 浪十七脑子里的杂念一下被压住,整个人像是刚从沼泽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 眉心的灵纹很快淡去。 那个宋朝装束的灵体,好像没有像其他灵体一样受到伤害,反而在灵纹金光下,变得更清醒了一点。 “果然是,神武家族的血脉,你是,谁?” “神武十七。” “你也是打听到了种子的下落,进入了这座地宫吗?” 那暮年士人相貌的灵体,恨恨的叹息道,“老祖宗奉始皇帝命令,出海寻仙药,寻得一树羽化种子、孤虚长生果,可惜栽培艰难,只好布局后世。” “可恨我们神武家族隐于岛国,从秦汉至唐宋,孜孜追寻,也只寻回少许。” “这虬髯客在东海破坏老祖宗的布置,抢了我们神武家族的东西,几百年后,居然还反过来布局坑害我们。” 浪十七听得微微张口,心中暗想:已经不是几百年后了,是千年之后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这位……老祖,家族里虽然几经变迁,但是羽化种子又提起重视,不知道你对这里了解多少,如果我们能把羽化种子取回,家族里说不定能让你重塑身体,再活一世!” 那灵体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又是那些半成品的长生血脉,还是残次品的赘物怪人?灵体属于阴晦,就算我是神武血脉,丢进去能活几天?” “不,家族里吸收克隆技术后,这方面早已突飞猛进,虽然复刻不了完整的神武血脉,但是,适合古精魂灵体寄生的躯壳,已经不难打造。” 浪十七脑子飞快转动,理清现状,自信又急切的劝说道,“事实上,现在家族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就算你暂且不信,但如果我把你带回去供养,至少也比缩居在这地下好啊。” 那灵体思量片刻,远处的光影轮廓再次变化起来,众多的阴气在靠近,他脸色一变,道:“好,我就跟你联手试试。” “这片区域的源头,是红拂女的禁魂灯阵,我们死在灯阵里,都被禁骇,不能反噬,但你或许可以,我带你过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尘三侠的考验 幽长的通道入口处。 陆春华躺在地上,上半身枕着她自己的背包,呼吸急促,左手揪着自己的衣襟,明明睁着眼睛,却好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不断挣扎,难以解脱。 白铜站在她旁边,左手虚点,口念法咒,为她安抚心神。 “那条通道里面应该是一种幻术阵法,针对人身七魄……” 陆春华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之后,就抹着脸上的汗水,解释起来。 三两句话,她就说明了这种阵法的特色。 白铜扭头看向关洛阳。 他已经看出来,关洛阳大概是那种精气神齐头并进的武者,肉身同样强大,不存在偏科,这种情况在轮回者之中,自然算得上是很好的选择,无论是在偏重科技动能的世界,还是在灵幻妖鬼世界,都可以较好的适应。 但是遇到像这种七魄阵法的极端情况,就会比较麻烦。 关洛阳额头上也有些微细密的汗珠,气色却很好,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热身运动。 “我没事。” 他双臂抬起,做了一个向后扩展的动作,吐了口浊气,笑道,“那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好像很久以前,半夜打开窗户,拉下窗帘被风吹,灭了灯看恐怖电影的体验。” 那些不适的情绪在关洛阳的感觉之中,好像是适度的刺激,反而会让他在适应之后, 心态上更有活力。 陆春华继续说道:“这种阵法, 不像是虬髯客, 更像是红拂女的手段。” “红拂女张出尘本来也是大将名门之后,年纪虽幼,却已经在修行上有不俗的基础, 隋文帝定鼎天下时,她那将门家世被攻灭, 送入杨素府中, 又被杨素传授光幻绘魂景变之法, 培养成门下一众刺客、护卫的佼佼者。” “杨素其人,在法术上的造诣非同一般, 隋炀帝杨广登基之后,喜怒无常,杨素为求自保, 以贪财之说自污, 曾经在陪同皇帝狩猎之时, 以衣袖收尽十箱金银, 十笼珍兽,又用一杯酒, 画出百鸟、麒麟,陪皇帝嬉戏。” “杨素死后,其子杨玄感造反, 被大军镇压,穷途末路之时, 据说有多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眼见得阴风大作, 杨素还魂,从杨玄感躯壳之中迁走魂灵, 只留肉身被斩。” “而唐初密策之中,称后来李靖戎马九野,驱驰决胜于万里,红拂女相伴在侧,手段也愈发神妙,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情绪完全稳定之后,陆春华掏出纸巾, 抹了下眉头,额间的汗珠,皱眉沉思,“我本来以为地宫入口的地方, 风尘三侠的那幅壁画,只不过是虬髯客一时怀旧所留,但如果这座地宫的建造也涉及到红拂女的话,那么那座针对七魄的幻术阵法之中,必定还暗藏杀机。” “以光幻惊恐之术为表,让阵法拘役而来的魂灵突袭刺杀,才是本质。” 关洛阳说道:“我们刚才只走了五十米左右吧,这么说起来后续会更危险,那就让白铜用飞毯把你护住,先留在这里,我们试过那段通道之后,再把你接过去。” “不行!” 陆春华果断摇头,“虬髯客的阵法是从兵法里演变出来的,微缩在这座地宫之后,就显得略为粗糙朴实。” “但光幻绘魂之法,阴险难测,未必会遵循那种所谓的闯关模式,也许你走过这一段,以为到了安全区之后,会发现几步间又猝不及防的踏入相同的处境。” 关洛阳向白铜说道:“那你除了飞毯,还有什么能保护她的东西吗?” “我自己或许就有办法。” 陆春华不等白铜为难,手掌撑着地面坐起来,翻身查看自己的背包,“七魄说到底,其实就是人体功能的具象化,是根植于肉身的东西,那么……” 她翻出一个没用过的针筒,撕开包装,又拿出一盒液体药物,弹指敲断了细细的玻璃瓶颈,用针筒汲取其中的药液。 抽满之后的针筒反推几毫米,从针尖滋出一点药水,排尽空气。 陆春华对关洛阳他们说道,“那么我准备的现代医学药物里,就有几种,可以对症下药。” 她眸光偏了一下,带了点飘忽的语气,猜测道,“话说回来,魂灵也是有寿限的,地宫里这座阵法拘役的魂灵,想要尽可能的延长保存的时间,应付闯入者,估计会有一些近似沉眠机制的设计。” “它们的理智不会太多,而更近于本能,我跟你们两个一起进去,它们绝对会优先攻击我,你们可以先做这个心理预估,到时候出手也能更加从容。” 说话的同时,陆春华已经折起衣袖,小指和无名指夹起酒精棉,在手腕内侧的一个部位擦拭了下,把安抚情绪、迟钝人体分泌功能的药物注射进去。 她牙齿轻轻磕碰了一下,不止是因为这点疼痛,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我嘉许。 红拂女,千年前的传奇人物啊,还是个女孩子,身为一个普通女性的我,如果能跟她产生对弈似的交际…… 关洛阳看着她做出这些安排,心中生出一点不适合讲明的钦佩——要是明讲出来,就会变得像嘲讽和轻视了。 嘿,有空还是该多读书啊,关洛阳自忖,要是换了他,失去武力优势的话,在同样的条件下,估计做不到陆春华这种程度。 不过作为一个穿梭不同世界的轮回者,要想在知识和事前准备上,做到这么周全,到底该读多少书呢? 嘶! 还是专一练武吧,读书当辅助就够了。 关洛阳迅速又做了一次决定,愉快的跟自己之前那点矛盾念头,达成和解。 “既然这样,那待会儿用飞毯把你裹起来,让你飞在前面吧。”他顺口说出了这样的建议。 话刚出口,白铜都迅速的把视线移到了他脸上,那眼神里几乎明晃晃的写出‘你怎么……’‘不太好吧’‘毕竟是个战五渣’。 陆春华补充道:“最好你们两个跟我再隔五米左右的距离,这样它们更容易上钩。” 她早有衡量,既然没发现浪十七的尸体,加上之前的机关难度推论,那些魂灵的第一波刺杀,应该也不足以直接打穿飞毯,要了小命。 白铜面色木然,也没话说了。 等着陆春华整理好东西,神色因药效的发作,而变得倦怠淡漠起来,他就掐诀运转飞毯,四面卷合包纳,飞向通道那边。 第二次体验到这些光幻阵法,让人疑神疑鬼的惊悚轮廓。 白铜受到的影响,却比第一次还要小,几乎寂然空明,他的灵力运转,一遍遍的澄澈身心,肉身本能虽然比普通人强,却根本扛不住来自仙剑世界,秉承昆仑清气的静心修法。 旁边走着的关洛阳,情绪明显生动得多,眼神多变。 但白铜分心看过他几回,那人眼神再怎么变,步伐也没有乱过几分,就真把那些妄变万方,惊怖无常的光幻轮廓,当鬼片来欣赏。 甚至偶尔想要伸手去跟“相对没那么怪奇”的轮廓互动。 “果然……” 白铜忽然一箭发出,擦着飞毯折叠出来的长方体,射在石壁之上。 某一个马脸高肩,独臂怪爪,下半身如烟如雾的轮廓,被箭头上的紫色灵光贯穿,现出一个扭动受伤的灵体。 果然像陆春华说的那样,所有的灵体,都优先向那飞毯攻击过去,仿佛它们早已感受到飞毯的外强中干,里面那鲜活的气息,是最容易被掠杀的。 意识不清醒的这些灵体,纵然保存着相当一部分生前的实力,却完全落入了陆春华的算计之中。 关洛阳和白铜这两个本该落入被动的闯关者,这时候反而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一方。 躲在飞毯里面的陆春华,这时候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变化。 本来注射了那些药物之后,她应该像是被麻醉了一样,很快就沉沉睡去,但是因为阵法刺激七魄的效果,她的身体本能被催化到了,足以跟药效抗衡。 在两者的拉锯之中,她保留了一份艰难的清醒,紧闭着双眼,双掌挤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的思考着。 “既然这座地宫,不仅仅是虬髯客的手笔,那么风尘三侠之中,那位在正史上名声最大的千古军神,肯定也在这里留下了一定的手段吧。” “不过李靖也跟虬髯客一样,所擅长的阵法都是从兵法之中演化出来的,气势恢宏庞大在战场之上,正适合使用,在这小小的地宫之中,未免显得有些粗糙。” “虬髯客既然已经布阵,李靖应该不会重复使用这种手段……” 在思考的同时,陆春华也隐约的能够感觉到,在这飞毯之外正发生激烈的战斗。 灵体的动荡,还是会让飞毯前进的轨迹产生不小的影响。 白铜的紫色箭头光芒极盛之时,能够透过飞毯让里面的人也看到那紫光飞过的痕迹。 而关洛阳一旦出手,那种完全不同于阴灵的饱满热力,就像让人突然身处于夏日的高原旷野之中,同时也往往会助推一把,让飞毯的轨迹变得更加平稳。 她的思考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战斗却好像已经渐渐趋于平静。 飞毯在继续前进,良久之中,都没有再出现灵体来袭的迹象。 “不对,这个时长间隔,已经长到超出一座幻术阵法所能够容纳的变化了。” 陆春华按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屏幕上的电子灯光,照亮了此刻的时间,当即有所警觉,提高音量,让外面的人也能够听到。 “地宫空间有限,越复杂的阵法,如果要进行持续的变化,那么中间的间隔就会越短,除非红拂女这座阵法故意简化到虚有其表,不然的话,就肯定是阵法总枢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这些灵体还能存在,阵法的变故,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甚至可能是刚刚才发生的。” 关洛阳的声音传进来:“阵法的总枢,可能在哪边?” “阴灵容易聚集潮湿之气,既然现在它们不来打扰了,那你们仔细分辨一下,直接往湿度重的地方追。” 陆春华想翻一下自己有没有带湿度仪,但药物和阵法的双重刺激,让她的身体已经过于疲劳,拉链一下都没能拉开,这时,飞毯突然加速。 她的手指捏住拉链,停顿几秒之后,明白过来。 那两个人里面,应该有谁可以不用湿度仪,也感觉到空气里的湿度变化。 关洛阳确实可以感觉到。 湿度虽然会随着气流而混乱,但以四练大成的敏锐,又有约束气流的能力,只要向不同方向走上三步,就能清晰辨认出来。 他已经越过飞毯,去到了最前方,白铜在殿后。 阵法出了变故,这一段区域的危险性大减,他们的速度也随之暴涨,像一阵狂飙般卷过通道,曲折如意,毫无迟滞的追向那个湿度最浓郁的方向。 前方显露出一道被推开四十五度角的石门。 竟然有温和明亮的光芒从门那边照射过来,稳定恒常,让这通道之中的黑暗诡秘都变得温和了起来。 透过那扇门看过去。 那边的空间比八角石室还要广阔,似乎是在山腹之中,向上开凿了超过十米。 这半边的拱形石壁上安放着一座座古铜灯盏,灯盏之上盛放的明珠,包括穹顶之上,依照某种规律镶嵌的硕大明珠,长盛不灭,汇聚成一个独特的阵型。 这就是光幻绘魂灯阵。 从这半边石砖铺地的广阔空间延伸向前,是一条早已干枯的暗河,暗河之上架有石桥,二十四道坐狮桥柱,铁索成栏。 桥梁对面,本来是两扇封闭起来的青铜大门,此时正缓缓张开一线。 浪十七站在桥的这一端,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笼,灯笼之中安放烛台的位置,被明珠取代。 他本该抢先跨过桥梁,这时却因为神武家族先辈在灯中传出的灵魂狂呼而止步。 “不对,不对,那红拂女果然阴险狡诈,取走了这盏八角琉璃残影主灯之后,看起来能破她的灯阵,实际上却反向刺激了后续的阵法,将后面的阵法效果向前挪移……” 那灵体置身主灯之中,清醒的部分越来越多,“我想起来了,我不是死在灯阵里,我是越过灯阵,到了这里之后,遇到最后的阵眼前移,始料未及,被当场轰杀,然后灵魂才被灯阵摄去……” 浪十七左手提灯,右手提剑,感受到背后有人追来,前方铜门将开,却鬼使神差的先追问了一句:“最后的阵眼是什么?” “是三具玄甲!!” 轰隆!!!! 石门被撞开更大的角度,关洛阳踏足此间。 但与此同时,那石桥对面的铜门,也撞开了更大的角度。 两扇硕大古朴的铜门,几似被一气吹开。 三具玄甲踏上桥梁,小小的地宫穹顶山腹之间,仿佛天风海雨欲来。 关洛阳甚至突然察觉到,除了阴灵潮湿之气外的另一股潮气,隐约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见了风水百宝不回头,那么之后,其实就只有一关而已。”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好像是这里的山壁岩石之间,某一块石头变质着,发出奇物磁石久远以前留存下来的声响,沧桑,平静,豪迈。 “后世之人,来搏戏一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本心灵光,初始界限 留声留影的磁石其实并不稀奇,在自然界里也会有一些磁场地貌特殊的情况,就像是天然的录像录音机,录下人或生物的影像,在几十年后的特殊天气里,又重复的开始播放。 但是在幽暗的地宫之中,跨越千年,刚好在有人踏入此间之时,慨然出声。 那一块承载着虬髯客话语的奇石,显然又经过了不为人知的精巧练制。 在这个声音传到几名闯入者耳朵里面的时候,也微妙的如同一个信号,使那三具玄色盔甲人,有了更剧烈的、下一步的动作。 这三具玄甲,虽然都是由黑色的甲片铸造衔接而成,但其实彼此之间的体态也大有差异。 一眼看过去就能瞧出,中间的那一具玄甲,最为雄壮。 左边的盔甲,身形修长。 右边的盔甲,较为娇小纤细。 他们的头盔之下,被黑色的面甲覆盖,臂铠向下,则有说不清是什么材质的黑色金属手套存在,指节分明。 覆盖的太过严密,让人难以猜想,这三具盔甲的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人体,或僵尸,又或者是精巧的机关,甚至于……是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存在? 而当他们再次动起来的时候,浪十七、关洛阳,乃至于还在门后的白铜,都已经在瞬息之间升起了一个共识。 ——这三具玄甲,绝对是拥有生命的,或至少是被拥有生命的事物操控着。 因为他们的动作,充满了生命舒展,鱼入大海,鹰飞高天,兽开始直立着奔腾在大地上, 那样玄异的视觉冲击。 中间的那个盔甲人, 肩和腰的部位舒展开来, 一步之间,跨过大半的桥梁,将手臂抬起, 笔直无屈的对着浪十七打了过去。 浪十七不想跟它硬拼,试图从侧面躲闪, 让这些盔甲人去先跟后面那帮人打起来。 但是就在浪十七身体骤然缩小, 往侧面偏斜的时候, 他面前的那个盔甲人,也好像整个人凭空偏转了一个角度, 虽然浑身上下的姿势都没有太大变化,但挥拳的落点却也随之改变,锁死了浪十七躲闪之后的位置。 浪十七无可奈何, 只好挥剑一劈。 秦王照胆剑的碧绿光芒一盛, 击中了雄壮盔甲人的拳头。 两边碰撞的声音响亮而短暂, 好像拿两个实心的铁坨, 在半空中一撞即分。 浪十七身不由己的倒退出去。 削铁如泥,照人肝胆的秦王古剑, 没有在那古拙黝黑的拳甲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刚为之惊异,就觉得眼前一空、一黑, 强烈的压迫感已经触及他脸上的汗毛。 雄壮盔甲人的手臂轮转,另一条手臂挥出的拳头,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越过了浪十七所有的防备,倏然一拳打中了他的脸。 浪十七整个人扁了一下, 倒着飞射出去,试图将对方这一拳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他这半真半假的一退, 却超乎自己的预计,退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自主停下这种后退的趋势。 这一退直接退过桥梁,退过那边地砖铺成的广阔地带,砸在了石门旁边的岩壁之上。 他在退后的过程中,从关洛阳身侧不到三米的地方划过,紧追而来的雄壮盔甲人, 全无偏斜的追了过去。 而那个身形修长的盔甲人,已经在这时来到关洛阳前方,向他出手。 嘭!! 浪十七撞上岩壁。 白铜刚好跨过石门,那一瞬间看的最为清楚。 浪十七撞上岩壁的时候, 身边震起了一些微尘,但随即,这些微尘就跟他的挣扎动作,一起被凝在半空。 在那个刹那之中,周边的空气分明变得坚硬,有形体了一样,好像被铸成了一具禁锢着浪十七的棺材,甚至隐隐有一种要继续凝固着,被推动,陷入石壁深处的感觉。 白铜想起一路上陆春华给他们提过的一些“科普”。 虬髯客的成名绝学——铸海屿令,据传说是一门看似拳掌功夫的奇术,有收容海水风雨,铸成有形之器的神效。 在极其短暂的念头转动之间,白铜微微往旁边撤开半步,躲过了从石壁那里,横向斩出一道扇形的碧绿光泽。 浪十七恢复正常体态,一剑斩开了禁锢。 变得刚硬有形的空气,被这一剑破坏之后,又散诸于无形。 但雄壮的盔甲人追到近前,不容浪十七闪避,一拳接着一拳打了过来。 它的拳头有时跟秦王照胆剑碰撞在一起,有时候打在空气里面,但随之就有一大块空气固化,去压制,影响浪十七的动作。 浪十七的形体变化,本来已足够诡异飘零,大人小孩,长手短脚,或圆或扁之间,变动不休。 这种变化,不像是一个人,但那种迅捷凶猛,又绝不是什么淤泥面团可以用来形容的,如果非要找一种比喻的话,那么大概像是从铅灰色的云气里面,诞生的精魅怪物。 只要对方的攻势能有一丝的空隙,他都能像烟雾一样,滑溜的逸出缝隙,回以最狠辣的剑势。 可是他连人带剑,加上那盏灯笼,一起被雄壮盔甲人的动作,封锁在紧贴岩壁,不到两米的这片空间里面。 越打压力越大,硬是一丝空隙都找不到。 白铜离这片战场很近,却没有空袖手旁观,而是飞快的游走起来。 他是弓箭手,虽然拳法剑术上也各有一点造诣,但只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能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连珠箭如雨如雷的爆发出去,像是不知停歇的崩弓雷霆。 最廉价,同时也是储存量最大的木质符箭,每一支都会在飞射出去之后产生爆破的效果。 所有的箭,都是隔着一段相对较长的距离,在阻击那个最娇小的盔甲人。 他在不断发射这些木箭的过程里面,其实不止一次想要寻找机会射出紫晶石的灵箭。 但是那个娇小的盔甲人防御、逼近的姿态,实在太过无懈可击。 就算是直接在它面前爆裂开来的灵力木屑,也会在微微扭曲的光线变化中,被它手掌带动,撞向其他的利箭。 白铜和这个娇小盔甲人活动的范围最为广阔,顷刻之间已经把这边的半边广场踏了一圈,甚至跑上岩壁,在那些镶嵌于岩石之间的灯盏明珠上,借力追逐。 三具玄甲之中,那个雄壮盔甲人,明显是战斗风格最强横的。 如果闯入者只有一个人的话,由那个雄壮盔甲人主攻,其他两个辅助,恐怕在一个回合之内,就能把一般的三星级直接轰死。 但这回一个是具有半成品神武血脉的族人,还手持秦王照胆剑。 另外两个是状态稳定,见怪不怪的轮回者,局势一时间还维持得住。 白铜也注意到,那个修长的盔甲人,已经向关洛阳发起了一道惨烈的攻势。 惨烈! 奇怪,只是盔甲和人类的单打独斗而已,双方都还没有出现什么损伤,好像怎么也跟惨烈这种词语搭不上关系。 但是,当那个本该身形修长,玄甲屹然,甚至有些从容的盔甲人,脚下的步伐一倾,手掌如刀崩声斩出的时候。 一式之间,浑身上下所有的甲片之间,都迸发出了血污和刀枪的腥锈气味。 战争一旦展开,无论文人武夫,高门市井,无论胆大胆小,幸运不幸,都会被拉到人类的底线,最初的对比。 性命二字,系在刀上。 关洛阳横着放手一捶,打偏了盔甲人的手臂,避开了刀锋,身子急旋从侧面一脚踢向这修长盔甲人的腰部。 不管这盔甲到底是依靠什么动力的,既然做成了人形,那么破坏了腰部,必然会失衡。 修长盔甲人单手下垂抵挡,身子同时向前一撞,另一只手五指并拢,搓在腰腹前方,像架着一柄短刀,朝关洛阳肚子上扎过去。 关洛阳一踢之后,脚迅速反弹落地,左手一掌拍下那刺杀过来的小臂,右掌青气汇聚,当胸拍了出去。 盔甲人下垂的那只手一扬,短距离中如刀如斧的一下力劈,手甲边缘跟关洛阳右掌碰撞。 关洛阳手上的青气当场被打散,掌心微微一痛。 修长盔甲人在溃散的青气冲击下,身子微微一晃,退了半步,顺势双手并拢斩了过来。 嗡!!!! 颤鸣的波纹,在修长盔甲人的双手上,向外延伸出五尺多长的刀型气焰。 锈红色的刀光,带着一种幅度小而狂乱的抖动,对着关洛阳劈了下去。 关洛阳发挥出十成元气,十成劲力,心意法门作为主导,调配着浑身上下的力量,蓬勃着聚集在他的一招炮拳之中。 这一拳跟那刀光碰撞的时候,青气猛然扩张开来,确实失去了秩序一样,胡乱冲击散开。 修长的盔甲人滑退出去。 关洛阳的手没有受伤,却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本来这点痛苦只会激发他的斗志,让他的追击更加迅猛,但不知为什么,这手一抖之下,好像这只手凭空拉住了他想要追击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在原地骤然停顿。 一念之间,关洛阳和白铜几乎同时恍然。 “本心灵光?!” 轮回者的星级评定,也是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的,据说很久以前,一到三星,其实是被当做同一个位阶来判定,而四到六星才算是第二个位阶。 所以三星到四星之间,有着异常明显的分界,那不仅仅是战斗力的差别,更重要的是,有没有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一点本心灵光。 无限世界之中,能够通过自然成长,在成年以前就抵达三星级以上,去冲到四星乃至于更高级别的生物,其实不在少数。 那些众所周知的神兽凶兽,如龙凤饕餮,那些天生的神明,应劫运而生的邪魔,战斗星球的末代血裔,自宇宙螺旋之中诞生的正反双方,由星球之魂成长出来的巨神,从最初火种里演变繁殖的金属机体,等等等等。 放眼望去,似乎也多的一时都数之不尽。 可是如果把这一部分超凡种族,放到无限世界的整体之中来进行比较的话,那么,隶属于“凡俗”“平庸”的智慧生物,才占了绝大多数,数量比前者超出了亿亿万倍,也远远不止。 对这些平凡生物来说,如果只依靠自然成长的话,能健健康康的活到成年,都已经算是一件小幸运的事情了。 即使是在成年之后,体质最佳的青壮时代,也可能连一星级都评不上,他们要想进步,无疑需要进行更多额外的锻炼,学习,改变,这些东西,也就可以被统称为修行。 然而,一般的修行手段,只不过是从外而内的改变,虽然通过学习和锻炼,将外层变得更坚固、更强硬,本质上却难以产生变化,先天基因的限制,成为了普遍存在的一道重要关卡。 本心灵光,就是用来打破先天的种族限制,用自身的个性追求,开始超越基因的一项明证。 这个东西,其实并不是一种可以单独存在的、攻击性的力量,而是一种属于自我的荣光,但拥有了这点灵光之后,原本的攻击手段也会被赋予更深层次的变化。 那个雄壮盔甲人的力量,能够在离体之后,持续禁锢浪十七的动作,就是这个缘故。 而那个修长盔甲人,攻击力大概只是跟关洛阳在伯仲之间,却屡次打破他的元气防护,使他产生不该存在的痛感,甚至从受创的地方产生短暂的停顿。 这也是本心灵光的作用。 用最直白的方式来描述,就是本性灵光的存在,有助于个体力量离体之后的长久保存、生效。 “但是这不对啊,如果这三个盔甲人里有哪一个具备四星级的素质,那么只要其中一个踏出来,我们都只有当场逃跑。” 白铜心中想着,“三星的力量却具备四星的灵光,除非是有人在隔空操纵,这地宫里难道隐藏着四星级的活物吗?” 他想到这里,就有几分退意。 虽然不知道那个四星级是什么情况,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就是莫大的威胁,反正现在又不是在执行轮回者的任务,没必要非冲进去不可。 这地宫又不会跑,先撤走,慢慢准备也不迟。 白铜正要给关洛阳传音。 关洛阳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以左手的指尖从自己左边的脸颊,很轻很慢的抹过。 指上看似空无一物,脸上好像也空无一物,但他隐约感觉……那里应该有东西存在。 在修长盔甲人再度攻击过来之前,关洛阳视线从三具盔甲身上扫过。 修长盔甲和雄壮盔甲都是直线前行,但那娇小盔甲人为了追逐白铜,绕行全场,也从关洛阳附近绕过一回。 元气护身时未能察觉,元气暂时被打破之后,却让他有了一点猜想。 ‘那以我现在的眼力也完全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是具有生机的细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把竞争冒险变单机 修长盔甲人再度袭击过来,关洛阳的打法却骤然变化。 他施展出梅花步法的精要,以一种堪称惊险的姿态,避开修长盔甲人的攻击,双臂之上的青气化作烈火,却在分明有机会反击的情况下,屡屡打向空处。 修长盔甲人绝对属于强敌,关洛阳之前硬拼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这时候突然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顿时使局面落入下风。 风声如同嘶鸣,修长盔甲人动作之间,就好像是一匹飞沙跃涧,奔腾悬崖如履平地的天纵神驹,弧行冲撞,刀法逼迫的关洛阳连连后退,一刀更比一刀险。 即使如此,关洛阳依旧锲而不舍的在闪避绕行之中,时而向空处斩出一掌。 仔细观察,他的手掌往空中打去时,其实也不是全无规律。 往往是在修长盔甲人刚进行一个剧烈转折的瞬间,他就会不惜风险的抢占到刚才盔甲人转弯的地方,使手上的热力攀升到十二成,挥击过去。 空气中存在的那些细丝,细微到肉眼不可见,也柔弱到肌肤、毫发难以察觉。 以关洛阳的敏锐, 刚进入这里的一段时间里都毫无所知,但在如今他有意留心的情况下, 还是能在举手投足之间, 模模糊糊的感觉到那些细丝的阻碍。 每当盔甲人行动轨迹出现突兀变化时, 那些细丝的存在也会变得明显一点。 几番努力,关洛阳自忖已经将跟那修长盔甲人连结的细丝, 断开大半,便尝试着侧身一晃,以手肘迎击对方劈来的一掌。 嘭!! 盔甲人的手掌击中关洛阳的肘尖, 覆盖玄甲的手臂,如同遒劲的粗琢铁枝,猛然一撑。 反作用力将两方分开,关洛阳目露喜色。 “哈,果然!” 虽然盔甲人的行动速度, 攻击动能都没有太多的下降, 但是那股锲而不舍、驱散元气的本心灵光, 却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了。 关洛阳身姿兀自变化,一退一进之间, 曲肘弹直, 手腕往前一甩, 五指翻转张开, 大擒拿手对着修长盔甲人肩上抓去。 修长盔甲人横臂斩出,自下而上的斜斩, 攻击关洛阳右边肋下, 姿势无懈可击。 关洛阳手肘一缩,擒拿而去的手掌随之搭来, 封挡在这一斩上, 手掌微微往上一蹭,身体周围的青气忽然浮升。 修长盔甲人所受到的重力突兀减弱,双脚与地面若即若离。 没了那神而明之、通玄应变的本心灵光,一具同属三星级的盔甲人,在关洛阳面前终究稍显呆板。 要知道, 关洛阳之前也几次想要使出这种影响重力的把戏, 但在那一点灵光加持之下,盔甲人脚步快进快退,几次都恰好卡在他发动的前兆上, 以刁钻到不能轻触的斩击,逼他不得不匆忙后退。 而现在…… “去你的吧!” 关洛阳仅靠着手掌在对方小臂上一蹭的动作,让修长盔甲人失重浮上半空, 五指一牵,腰部一个大幅度扭转,回旋摆臂甩射出去。 修长盔甲人势不可挡的撞向那娇小的盔甲人。 白铜听到关洛阳的声音。 “先杀浪十七!” 关洛阳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急射而去,手掌往浪十七那边一压。 青气下沉,无形的重力加压,骤然笼罩在浪十七那边。 关洛阳针对重力的操控影响,还没有到那么精细的程度,这一手是把雄壮盔甲人和浪十七,一并针对了。 雄壮盔甲人脚下一顿,铁靴边缘的地面崩出细小的裂纹,手上的动作也略慢了一分,但固化的空气,依旧向浪十七压过去。 关洛阳从侧面抢攻而来,身边把控的气流撞上那片固化的空气,立刻知道其中蹊跷,手上一甩,配合那固化空气,堵住了浪十七唯一的闪避方向。 突如其来的围攻,猝不及防的重力影响,让浪十七的剑脊、手背,被关洛阳的双手连环甩抽打中。 秦王照胆剑脱手坠落,剑柄迅捷撞到地面。 雄壮盔甲人姿势一变,双臂往两边张开,分别朝向浪十七和关洛阳。 单看盔甲手臂的长度,根本无法触及这双方,但这一推之下,周围大片的空气,化作有形无色之物,像一道道凭空浮现的无色钢梁,纵横竖斜,穿插在各处关节发力的紧要之处,禁锢他们的动作。 紫光一闪,一箭破空而来,从上方死角,击穿了固化空气较为薄弱的上沿边缘处,射向浪十七的胸口。 浪十七眼神一变,瞳孔里映照出一点紫光,视线死死锁住射出这道光华的白铜。 这一箭,选的是浪十七身体正面的躯干“中点”。 在失去秦王照胆剑,又被禁锢住的情况下,就算浪十七施展那种形状变化的奇功,能让头颅脖子、四肢都瞬间偏离原本的方位,却已没有办法,让躯干的这个中心点偏开太多。 无论怎么扁小急变,这一箭,都会射中他的躯干。 白铜灌注在箭上的灵力,加上紫晶石本身的力量,一旦入体,也绝对足以将他重创。 情急之下,心如火焚,暴躁紧张的感觉,本该意味着身体热量的小幅度增长,但,浪十七却在这个比紫光一箭更短暂的时间里,脸色骤然变得僵白冰冷。 那已经不能用变来形容了——几乎根本没有变的过程。 而像是他的脸,突然跳转切换了一个新模样。 正常亚裔的俊朗红润脸庞,突然换成两颊绷紧,白蜡死玉的模样。 紫光在他胸前顿住,一下消失。 轰!! 雄壮盔甲人同时受到两个人的反击,身子砰的弹射出去,从弹射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受到浪十七的反击力度影响更大。 浪十七震碎了身边固化如钢梁的空气以后,一拳反击盔甲人,第二拳就撞上关洛阳的拳头。 两人身子同时一震。 气浪荡开,落在地上的秦王照胆剑,和刚被抛开,还未落地的八角琉璃灯,都被气浪推向更远方。 八角琉璃灯里面的光泽晦暗,容纳着阴灵的宝珠里,本来逐渐活跃的灵体,变得萎靡不振,在持续的衰弱中缩成一小团,沉寂无声。 关洛阳看见钉在浪十七胸口的那支箭,居然只有紫晶石的箭头没入了进去,本该爆裂冲撞的灵力根本没能爆发出来。 此刻更是在双方拳头对碰之时,连箭头都被反逼出来。 炸裂一响,离体的箭头炸散成一团耀眼的紫光。 加剧下沉的重力,变化逆转,周边尘埃,从地面反弹式的上升。 关洛阳手上一抬,大摔碑手拍出去。 重力削减,浪十七脚下摩擦力也锐减,拳头虽然凶狠,脚下却立足不住,嗖的一声滑射出去,撞在石壁上。 紫光连闪,弓弦割裂空气,白铜站在岩壁高处灯盏之上,连珠箭疾射而至。 浪十七脸色僵白,两边肩膀的三角肌却突然膨胀增大,浑身肌肉猛烈突起,蛇皮似的紧身衣,被硬凹出钢铁雕塑般的质感。 空气轰轰炸裂,强劲的拳头砸碎了紫光,一拳碎一箭,连环拳打碎所有箭支。 呼吸之间,浪十七身边一条条细微的死绿色光芒往体内钻过去。 神武家族一贯有着用数字取名的传统,同一个数字,在上一代的人生命将尽的时候,就会转送给家族里的一个婴儿。 这种不知道该说是敷衍还是具备古老肃穆仪式感的行为,从根本上透露出一种冰冷的规矩。 历代以来,在这个家族里面只有少数几个名字是例外,如神武归一,往往是血脉资质最出色的孩子,才能够被确定得到这个名字,在整个家族里的地位都最为贵重。 还有神武摩诃,是每一百年之中,除神武归一之外,最出色的一个人才能够获得的名字。 这一代的神武摩诃,身怀奇遇,是在出外游历之后,突兀失踪了一段时间,不到一年后回归家族,就从“三十九”变为“摩诃”,在家族嫡传的九部长生功之外,多出数种奇妙技艺。 浪十七跟他关系不错,就曾经得到他的指点:“你的身部长生功练得不错,但九部长生功,每一部都太依赖血脉,以你的天生血脉浓度,也只能练上这一部,看起来千变万化,实则却少了一份定性、根性。” “本质比你高的敌人不提,就算是同级别的敌人,一旦能占住恢宏博大的特色,也会更容易把持住战斗的节奏,让你直接滑向逃都逃不掉的窘迫境地。” “要想避免这个问题,也有两套方案,一,以后你就欺负那种明显比你弱的人,假如遇到劲敌,打上两下就立刻逃跑,不要等战斗形成节奏。” “啊?看起来你不喜欢这种方案,那就只有一条路子了,来来来,我教你一招拳法……” 这一招叫做,阿瓦达索命拳! 出自某个猛恶画风的武道巫师世界,乃是黑巫师中雄绝一方的大人物“佛帝魔”的惯用拳法。 这套拳法的潜力很深,但是以三星级的实力,还是没有办法施展出这套拳术的完全体的。 浪十七施展这套拳法的时候,不但对环境有所依赖,需要在阴气湿重的地方运转,而且还有时间上的限制。 过度运用的话,拳法上的阴气就会反过来侵蚀他的躯体,使关节僵化,内脏失温。 但是在短时间内,他的躯体犹如千年不腐不化,半尸半怪的古僵,阴气被剧烈汲取,连岩壁上那些存养英灵的明珠灯,都好似暗淡下来。 紫光炸开,又一次击碎箭支的浪十七,阴气入脑,声带微妙畸变,笑声也随之阴哑变形。 “桀桀桀桀,想杀老子,你们还远远未够班呢,砂锅这么大的拳头见过吗?见过吗?!” 这紧身衣的僵白肌肉男,说话的同时,眼珠还在乱扫。 虽然嘴巴控制不住的说出这些奇怪的词语,但他并没有丧失理智,脑子里正迅速思考,突然直觉一悚,阿瓦达索命拳已经比自己脑子更快的轰了出去。 仿佛是青色的粗大闪电,跟死绿僵白的拳影轰然一撞。 追魂索命,不可饶恕的拳力,跟一股纯粹无比的超高速动能,撞在一起。 浪十七的小臂倒撞回来,手肘砸在岩壁上,露出一个深深凹陷的裂痕,好似千年古僵的拳头上,阴绿色泽斑驳破碎,惨白的中指指根骨头,凹陷下去一道细而深刻的伤痕。 伤痕的余韵,那似有若无的细缝,几乎贯穿了整个拳头,延伸到手腕里面去。 对面,关洛阳握剑的手指也微微一麻,才把倒砸回来的剑刃,停在自己肩膀前。 那宛若青色天雷闪电的一击,是关洛阳拾取秦王照胆剑之后,挥出的一记打神鞭。 他这一击,有筋骨力道,有元气热量,还有心意法门,其实远远算不上是多么纯粹,但是因为所有的力量属性,都在出手的一刻,转入到追求速度的途径上。 出手前所有的复杂配合,都在这高速一击之中,被纯化了。 关洛阳有些讶异、惊喜的看了一眼秦王古剑:“好硬的剑!” 那招精气神合一的打神鞭,关洛阳甚至不怎么敢用自己的手臂来施展,就是怕击中目标之后,自损七分,皮开肉绽。 成周刀用了一次打神鞭之后,险些当场变形废掉,已经是前车之鉴。 但手里这把剑,以打神鞭跟对方硬碰硬,不但一点缺损都没有,剑刃甚至依旧沉淀着寒黯古意,没有分毫升温软化的迹象。 一眼观剑,剑化闪电。 关洛阳已经再度出手。 还是一招打神鞭,面对这种绝速的攻击,浪十七除了硬碰硬,出拳之外,别无选择。 那把古剑,片刻之前还在浪十七手里,现在却已经根本看不清形影,只有一道道青色雷电式的光芒残烬,以种种弧形,闪烁轰击过来。 ‘tmd,tmd,明明是老子刚翻出了底牌,怎么这么快就吃瘪……’ 浪十七轰出去的拳头,每一次都以更残破的姿态倒撞回来,伤势的存在,让阴灵死气更大范围的占据着双掌骨骼,他现在已经感受不到自己两只拳头的存在了。 只是阿瓦达索命拳的拳意,毕竟高深霸道,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于隐隐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引导他的直觉和拳头,一次次接下对方的攻击。 “哈哈哈哈!!!” 关洛阳肆意挥击着,发出狂乱的笑声。 “好剑,好剑,这剑之前被你们两个轮番运用,却简直都是暴殄天物,一点没有发挥出它的长处。”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 澶у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с傘?/p> 浪十七逐渐沉浸、被拳法反控的思维,都因为这句话被气的有一瞬清醒。 “你妈的,你家秦王照胆是这么……” 咔!!!! 青色闪电与布满阴气的拳头擦肩而过,轰咔一声劈在浪十七胸口。 他的意识一清醒,拳法就出现了一点偏差。 秦王古剑从他胸膛里劈进去,蛇皮状的紧身衣,瞬间应激硬化,毫无作用,阴气死灵的气息在皮肉里猛然汇聚,但就是一头真正的千年古僵,被这么一下劈中,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秦王古剑劈穿了他的胸腔,剑头那一截卡在他的身体,仅剑尖一点,碰到了背后的岩壁,三四条交错狭长的裂纹,就从他背后向四周延展开来。 爆裂的动能,已经毁坏了浪十七的心肺,血出如涌。 关洛阳挥了这么多次打神鞭,右手也有些肿胀发红,还没来得及拔剑,被雄壮盔甲人一掌禁锢,又一掌横扫到肩头,整个人都被抽飞出去。 白铜连环数箭,祖蓝那雄壮盔甲人,但修长盔甲人又来到关洛阳身边。 一招交锋,关洛阳身子震开,又感受到了自己手上元气被强制驱散的不适,右手酸胀左肩痛麻。 “又是本心灵光,断了线还能重连?” 白铜喊道:“怎么办?” 关洛阳自信一笑,抹掉唇边刚才被打出来的血,身边尘埃浮空,重力削减,轻功全速展开,顺影一闪,来到白铜身边,扯着他就跑。 “三位老老老前辈,我过几个小时再来拜访你们哈。” 第一百二十章 通关,任务预告 这地宫之中机关重重,所布置下来的阵法,也不乏有迷幻作用。 关洛阳他们跑出那石桥山腹不远,就发现来时的那条岔路,又已经发生变化,不过,他们有陆春华帮忙指引,还有寻宝鼠的天赋本能相助。 浪十七已死,陆春华喂药唤醒那只小松鼠的时候,也显得放心了许多。 那三具玄甲果然没有追出太远,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之后,关洛阳就将自己察觉到的事情说给其他两人听了。 “那三具玄甲肯定是李靖的手笔。” 陆春华解说道,“唐朝的玄甲军分为两种,一种是披戴玄甲的锐士,是大唐兵马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但还有一种,是李靖手下的玄甲机关。” “这第二种玄甲军,不需要士兵操控,玄甲内部是极其精妙的机关结构,不食不眠,不疲不颓,配合法术令旗,抛弃粮草辎重,三千玄甲就能北上大漠,连败突厥。” 说起千年传奇,陆春华口气不禁放缓了一点,好像也力图在话头话尾之中,讲出几分历史隐蔽处的古韵,才不枉自己当年读书的心驰神往。 “贞观年间,四夷平定,文武昌盛,李世民曾经有意请李靖再出山,借用李靖冠绝天下的兵甲机关之术,创造几尊足以擎天云, 比山岳,扼守江河, 守护大唐的镇国兵器。” “可是李靖却劝说, 纵然是顶天立地的人形机关, 也只是出于人的智慧,假如子孙不肖, 即使机关可以千年不倒,也未必不会落入敌手,假如子孙贤良, 有太宗皇帝之万一,何须这机关遗宝。” “后来魏征等人又苦苦劝说国库不丰,奇观误国,这才让大唐的镇国兵器不了了之。” 陆春华摸着小松鼠柔软的皮毛, 笑了一声,“我当时读到那段千年不倒,还将信将疑, 想不到李靖的玄甲, 真的能延绵千年也不损毁,也不知道历代以来,有多少人进入地宫, 那玄甲, 又经历过多少次战斗……” 白铜摇头道:“那些玄甲, 虽然没有毁坏,但损耗是绝对有的。” 他好像在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说道, “就拿那具娇小一点的玄甲来说,它跟镶嵌在岩壁上的那些明珠灯之间,有一种灵力上的联系, 但是玄甲内部肯定有什么东西损坏了,导致这种联系只剩下一点余韵。” “不然的话, 那三具玄甲应该还有配合明珠灯阵的更多变化。” 关洛阳不懂灵力法术,却也说道:“那个最雄壮的盔甲,下盘有些迟滞,估计是膝踝关节之间, 也有点小问题。” 陆春华默默点头, 脑子里还在搜寻风云龙鸟, 四种阵法之中, 有哪一种变化,能跟关洛阳说的搭上关系。 “你说的那种具备生机的细丝,比较类似的……只有龙蟠。” 她向关洛阳说道,“龙蟠阵法之中,有一种变化,是在密林之间使用的,在兵法上的表现,是采集毒木为弓箭,削尖竹木为陷阱,借助藤蔓弹力等手段作战。” “用在法术阵法上,能让植物裂生片丝毒藤,把一些本来就有捕食昆虫习性的植物,催生成可以快速舞展的掠食者。” “你说的那种情况,就像是这种阵法的一个变种运用,那石桥对面的铜门后面,可能是一株具有灵性的古老植物。” 关洛阳若有所思,左手五指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右臂,活血通络的手法,从接近右肩的位置按到手腕以下。 “等我这手恢复一点,就再去试试,假如里面确实只是一株植物,那我们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一株具有四星级特质的植物,并不奇怪。 本心灵光这种东西,并不是一定要有完整的自我、智慧,才能领悟的。 虽然这东西既是心又是灵的,听起来好像很看重领悟,可实际上在轮回者基地里面,随便花点积分点数就能打听到。 有关于本心灵光,“领悟”只是锦上添花,实实在在的“行为”,才是凝聚本心灵光的不二法门。 如果真是一株千年的灵植,持续千年的扎根生长、细丝蔓延、运转阵法,这种贯穿了漫长岁月的坚定“实行”,所凝聚出来的本心灵光,恐怕还要胜过不少初入四星级的轮回者。 当然要是真打起来的话,只能困守一隅的千年灵植,在四星级轮回者面前,跟沙包估计也没什么区别。 几个小时之后,关洛阳觉得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找回了那石桥山腹。 他和白铜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先弄断那些细丝,然后集中攻击,争取给其中一具玄甲先留下难以修复的损伤,一具一具来。 假如打的累了,或身上又添了一些伤势,关洛阳和白铜就暂时撤离。 这么重复打怪,三次之后,关洛阳就找到一次机会,闯入铜门之中,窥见了里面的景象。 那铜门内的石室,空旷高阔,中间立着一座灰白色的石台,直径差不多在一米五左右,石台之上镶嵌铜盘,用古朴的文字标记多个刻度,内外分为三圈,越往外的刻度越细。 石室的穹顶正中,那最高处的地方,有一朵倒悬生长的硕大花卉。 几十片花瓣呈现深青色,整朵花大概有磨盘一般大小,呈现出暗淡冷硬的质感,近似于青椰子的壳。 那些能够传递出本性灵光的细丝,大约就是从这花朵之中,蔓生出来的。 关洛阳才看了一眼,那花就像是受惊害羞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一片片花瓣合拢起来。 青色的花瓣碰触之时,发出近似玉石相击的声响,层层叠叠,最后团缩如球。 三具玄甲也停止了动作,白铜戒备着,跟到铜门这里,往内部窥探。 灰白色的石台之上,铜盘自行转动起来,三圈刻度滴滴嗒嗒的转动校准,铜盘中心陷落下去一个小孔,从里面喷射出的光芒,在石台上空形成立体的投影。 “哈哈哈哈,不知道这座地宫会在什么时候被破解。” “但只要能来到这里,就算你闯过所有的关卡了,这地宫之中的所有藏宝,将任你取用,而羽化孤虚长生果,就在这铜盘之内。” 那投影是一个面目朦胧的锦绣华袍男子,只能隐约看到赤色胡须,虬曲在下半张脸的轮廓上。 说完经典的闯关赠宝言语之后,他语气骤然一转。 “不过,假如是徐福的后人来到这里,那就试着看看,你们能不能把羽化孤虚长生果,变回原本你们想要的样子。” “吾三十年豪客,三十年为王,甲子之寿以后,偏爱山川大泽间的隐逸奇闻,又恰逢药师、出尘,功成身退,渡海而来。” “徐福栽培的三百六十余颗孤虚果实,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也算是余生之中,日后可以反复琢磨探寻的寥寥几件事之一。” “这颗果实的变化,就当是我们兄妹三人,跟那秦汉之间、雾水海滨的徐福,打的第一声招呼吧。” 从铜盘之中喷出的光束渐渐淡去,投影消失。 那石台一侧,弹出暗格。 关洛阳走上前去,只见那暗格之中存放的,是一枚仅有核桃大小的果子。 这果子表层,有白玉般的脉络,虬结突起,触感坚硬,像是外壳,又像是被刻意雕凿成了一些类似于细长羽毛的纹路。 那外壳的脉络间隙里,能看见内部光滑如宝珠,无色的圆珠之中,流动着浓厚的乳白色光晕。 眼看似乎确实没有更多的危险了,白铜就把陆春华也带了过来。 陆春华一眼就看见了那石台之上的铜盘,三步并作两步的扑了过去,指尖在摸到铜盘之前颤了颤,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极其轻巧小心地触及了铜盘的表面。 “星斗转命盘,这个就是星斗转命盘么……” 她按亮了头上的灯具,辨认刻度,一点点的那上面雕刻出来的细小文字,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铜钱,放在这铜盘之上。 那铜钱本来好像都被把玩的有了一层包浆,在灯具的光芒之下也算熠熠生辉,但刚一放上铜盘,就莫名发出一声喑哑难听的刺响。 紧接着,串起铜钱的红线崩裂开来,几枚铜钱散落,飞快的生出了厚厚的锈迹。 “这一串风水法器五帝钱,是可以帮人略微修改财运的,能吞噬这类法器的灵机,果然是星斗转命盘!” 陆春华有些激动,嘴里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铜盘子上蒙了一层白雾,她连忙用手套擦掉,人也离远了一点。 关洛阳说道:“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要带回我家去,经过一些处理,配合十六件法器,再叫回我那几个朋友帮忙,才能用上。” 陆春华观察着铜盘的边缘,似乎正在想办法把铜盘从石台上分离出来,转头说道,“这东西我只用一次,用完之后也可以给你们,其他东西我全都不要。” 她看见关洛阳手上那个果子,“哦对了,孤虚长生果的果壳是不能服用的,据说要用特殊的利器才能破开外壳。” 白铜已经收回了秦王照胆剑,此刻适时说道:“要用这剑试一试吗?” 关洛阳摇摇头:“虬髯客说对这果子做了一些改动,还是等我们回去做了鉴定之后再说吧。” 谷  在轮回者基地里,利用个人账户界面进行的鉴定,是直接跟主神联通的,要比自己乱猜,或者在这个世界找任何鉴定者都来得更靠谱一些。 白铜的仇已经报了,孤虚长生果也已经到手,这地宫一行,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完满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划分收获的环节,关于那些古物,其实都具有一定的隋唐风格,陆春华表示可以联络东华古国地方上的一些博物馆,那些人是不会吝啬的。 白铜传音跟关洛阳说,这个基地世界的某些市场,甚至会有四星级的物品买卖,有空的话可以去逛逛,所以收获这个世界的货币,也是有用的。 最后商定,事成之后,这笔资金,关洛阳和白铜各占四成,两成是陆春华的份。 羽化果实默认归了关洛阳,三具停止运行的玄甲,也被他收了,可以到基地里卖掉。 至于八角琉璃灯和那些明珠法器,则归了白铜。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经过白铜的查探,那朵具备四星级特质的灵花,本体根须可能遍布于整个山体之中,没办法挖走。 ……………… 几天之后,关洛阳独自一人,回到冰雪漫漫的山脉之中,在雪谷附近,召唤出个人界面,鉴定了一下那枚果子。 【羽化返生珠,四星级物品。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自亏而羽化,知节而长生。 以羽化孤虚长生果为原材料,制作而成。羽化果实,本该根植地脉结枢,服用之后会永久改变自身基因,有一定风险造成基因畸变,羽化赘生,破开外壳之后,生命力将异常化向外感染。 经炼制为返生珠,生机精炼,失去感染蔓生的特质,需保存外壳,浸泡于水,进行逐步服用吸收。】 “这么说,虬髯客是把这东西从有很高风险的原材料,炼制成正常药品了,他怎么会觉得徐福后人反而想让这东西变回去?” 关洛阳回想了一下他以前看过的幻想作品,徐福这个人物,只要有他的戏份,十个有九个都是反派。 这个世界的徐福,恐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不过这些事情,目前与他无关。 关洛阳在雪山机场附近的城镇里买了个房子,住了下来。 这种酷寒的气候里面,居然还有一些植物可以在后院生长,当地的饮食也很有特色,当然如果吃不惯的话,机场那边,有各色菜系供应,还可以点外卖。 “呼——” 关洛阳刚喝了一口温水,在后院的雪地里,呼出绵长的热气。 他那保温杯里面泡的就是羽化返生珠,泡出来的口味跟绿茶差不多,就干脆拿来当日常饮料了。 倒也不愧是四星级的药物,用这种泡水稀释的方法服用,依旧每一口喝下去,都能感受到明显的热流,经由肠胃的转化,壮大气血筋骨,也顺带滋养着元气。 这颗珠子,不管是泡在什么浓度的液体里面,每一天减少的质量差不多都是均等的。 关洛阳找秤称过,一天大约能减少十五克,够他喝很长一段时间。 哪怕在这期间什么都不干,光等着把这颗珠子的药力全部吸收掉,关洛阳的实力也能增长不少。 何况,这段时间他一点也没闲着,每天只用三四个小时观看各种幻想作品,顺带放松,其余,至少有十个小时研习从白铜那里得来的那套拳法。 白家圣拳,一共只有四招而已。 ——风蜉无形,天蛇饮光,蛟龙开岸,应龙俱国斩。 看起来简单,卷轴上的动作文字图解,一共也不过二十七个动作,两千多个字,但真正练起来,越练越感觉到其中的博大精深。 关洛阳在运动方面的天赋,是从小就为人所称道的,初遇田公雨的时候,对武功拳法还是一窍不通,却已经能够看出几分桩功步伐的奥妙。 四练大成,修练心意法门之后,他在武学相关上的理解能力,更是水涨船高,现在的他一天之内能学习的东西,就几乎抵得上从前小半年的光阴。 饶是如此,他也用了整整二十天,才初步掌握了第一招的打法。 这一招的水平,还要略胜于他草创的碧落打神鞭。 “难怪白铜有自信说,这套拳法在四星级里面,也算上品。” 关洛阳微微感慨,顺便掏出手机,点开跟白铜聊天的界面。 【洛阳:你家这拳法还真是难练 桐柏:三星级练四星级的功法,本来难度就不低,你要真觉得不合适,也可以回基地把那卷轴卖了,重新去找找,反正换算成基地内的时间,你的休息日才度过四天不到 洛阳:那倒不用,虽说有难度,但是我已经有进展了 桐柏:我是说真的,那拳法你记下来之后,完全可以去基地卖一回,换点积分点数。基地里关于秘籍,虽然有类似专利售卖次数的限制,但我们在任务世界怎么搞,它可管不着,我还准备有机会就在这基地世界里找个拍卖行,把那套拳法挂上去呢 洛阳:这么玩……你行啊! 桐柏:这是正常操作吧,我身家有一大半,是通过这类方法攒下来的 桐柏: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属实,是你在这方面太迟钝了 桐柏:下回你有类似资源的话,还不如交给我来处理。叉腰.jpg 洛阳:啧啧,你在网上真是活力四射,也好,下次任务回来要是有类似的东西,就托给你去操作 桐柏:什么叫在网上?我现实里言辞更犀利! 桐柏:博物馆的钱给你打到账上了啊,陆春华这两天也快成功了,你要不要一起来聚一下,她这几个朋友有点意思,难怪战力属于普通人的情况下,还能知道那么多隐秘 洛阳:算了,聚会不如练拳,等她成功那天你通知我一下,我给她发个视频祝贺吧 桐柏:嗯,还有个事,你有想过组队吗?】 关洛阳按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思索了一会儿。 【洛阳:我听说主神空间对正式轮回者的任务,有一套评判标准,发布给独行轮回者的任务,危险性是在一个固定区间,如果组队的话,那整支队伍的实力会被综合评估,危险性依旧在那个固定区间 桐柏: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情况千变万化,很多人还是觉得有队友周全一点 桐柏:而且我们这个基地好像是鼓励组队的类型,据说有不少人被临时组队丢进任务世界 洛阳:还有这种事? 桐柏:当然。不过我也就是让你考虑一下,这个事情不急的,我手上目前只有一份三人小队契约,就算我们俩都同意组队,现在也满足不了条件】 就是说你在基地那里根本没第二个可信任的朋友啊。 关洛阳本来想这么说,但仔细一想,他自己也是。 不过他对自己交朋友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之所以在轮回者里朋友少,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这方面还属于萌新罢了。 关洛阳如此确信。 只是他没想到,在轮回者里交新朋友的机会,这么快就砸到他头上了。 来到基地世界的六十几天后,相当于基地内部的休息日,只剩下最后三天时。 关洛阳忽然接到主神的提示。 【尊敬的轮回者,你的下一次任务世界,已有正式轮回者“白骨赤心,童叟无欺”小队存在,将发布敌对任务。 尊敬的轮回者,你分配到一份临时团队契约,另外两名队友的轮回者账户编号如下:xx……,xx……。 临时团队契约已自动生效,可以在剩下来的休息时间内,通过编号联系,熟悉你的队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用完积分是惯例 轮回者基地,一片看起来是古代武侠风格的楼阁雅间里面,与关洛阳约好的两名临时队友,都已经抵达。 “安非鱼,平安的安,子非鱼的非鱼。三星级,主要擅长……近战吧。” 这是一个穿着棕色呢子大衣和黑色西裤的中年男子,脸型略瘦削,头发有些长,梳了个中分,两边的发尾垂到脖子上。 关洛阳能看到在发丝掩盖之下,他右侧耳朵里有一个小巧的无线耳机,甚至能隐约听到耳机里正在播放舒缓的乐曲。 安非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带着点无奈的意味,微笑着说道:“一点戒不掉的小习惯而已,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因为这个,漏掉你们讲话的内容。” “我叫古兰香,同样三星级,也擅长近战。” 另一名临时队友,是个年轻女性,确切的说,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一身裁剪得体的右祍青色劲装,衣襟和窄袖的袖口都有金色的团纹枝蔓纹,两圈带暗纹的发绳配合之下,扎了个高马尾,长发略显蓬松的从后颈垂下,青春感十足。 “两个都擅长近战了,你不会也擅长近战吧?” 两人看向关洛阳。 关洛阳只好点点头:“关洛阳,后续,跟你们一样。” “靠,这个临时团队也太不合理了吧。” 古兰香心直口快地说道,“近战、远程、奶妈,这种经典搭配也就不奢望了,三个人的队伍,好歹也得有个远程吧。” 安非鱼脸上的无奈更明显了,道:“你说的那种经典搭配,一般都已经自己组成队伍了,主神凑的临时团队里面,各方面不均匀,也不稀奇。” 他停顿了一下,“实在不行的话,我可能也可以客串一下中远程这个角色。” 关洛阳在一旁想着,白铜倒可以算是个远程,而且还是个法师,可惜他之前查询过,临时团队组成之后,是没办法再拉人的。 古兰香说道:“那这样讲的话,我倒是也有一手治疗技,但是也只能保证比一般的三星级伤药生效快。” 说话间,她捧起面前的茶盏,浅尝了一口,就兴致缺缺的放下,一翻手,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来。 大约是也有小乾坤术之类制造随身空间的手段。 “咱们又不是要保持冷静谈生意的对手,既然是队友之间的初次见面,喝茶,像什么话,来来来,都来尝尝我这壮胆酒。” 古兰香拿出三个竹杯,倒出了三杯殷红如血的酒浆。 带着几许干药材味道的酒香,清冽微苦,入口之后微微刺痛带来的辛辣,随之蔓延开来的温暖,则让这种清冽的香气变得绵长醇厚。 关洛阳不算喜欢喝酒的人,但这杯酒,让他有一种战斗之前在热身的感觉,些微无形的热意透着毛孔向外散发,体验确实不错。 “唔咳咳……” 咳嗽声从安非鱼单手掩住的口鼻之间传出,右手捏着的竹杯也因为咳嗽而晃动,里面的酒液还残留了一大半。 “这酒……好烈……” 香味清淡,入口却这么烈性,是让他没想到的。 古兰香眨了眨眼,像嘬奶昔一样,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饮尽,道:“不会呀,这是比较柔和的酒了,虽然对普通人可能劲有点大,但是三星级的近战武者,不至于被这个呛到吧。” 安非鱼摇摇头:“我是三星级的近战,但我大概,不算是那种刚健朴实的武者。” 他放下酒杯,端起茶水喝了两口,道,“其实之后我们可以到基地外面去稍微切磋一下,对各自的特点有所了解,万一任务世界遇到那种特别强悍的敌人,也能打出更好的配合。” “不过现在嘛,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能在基地里面完成的事情。” “比如说,购买一点队内通讯的装置,查询一下敌方小队的情报。” 古兰香自动请缨:“通讯设备的话,我可以解决。不过查询情报的费用,我可能不能承担太多,上一次任务奖励的积分,已经全被我用来换了对我很有用的一件道具,还有这些酒。” 安非鱼皱着眉头说道:“我的情况也差不多,实在不行的话,查询情报这一项可以放弃。” 每一次任务后的休息时间,是按照基地内的时间流速来计算的十天,而如果有团战任务的话,是在基地内的倒数第三天通知。 可是大多数轮回者,早在刚从任务世界回来的时候,就会筹谋购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身边不会余下多少积分。 巧的是,关洛阳之前得到了白家圣拳卷轴之后,又得到了长生果,有药有功法,就没急着回基地,上一次任务的积分,基本还在。 他打开个人界面看了一眼。 【账户余额:15100点】 有一笔很近的转账记录,来自百家五岳商行,关洛阳上次在那边挂售的东西,居然已经卖出去了。 “要查询敌方小队情报的话,具体是要到什么地方查?” 关洛阳问道。 答案是,娱乐区的每一家商店都有类似的服务。 基地娱乐区的店家,跟商贸区那些摆摊开店的轮回者,是不一样的。 据说基地里那个核心光球,在正常的分派冒险、对战任务之外,还会随机派发一些后勤资格任务。 这种资格任务派发下去的时候,不会说明任务详情,轮回者有拒绝的权利,而有九成的轮回者,都选择了拒绝这种任务。 因为这种资格任务的难度,也TM是随机的,有可能你接受任务之后会发现,只是让六星级轮回者到任务世界,帮几对无星级的情侣谈恋爱。 但也有可能,是让一星级轮回者,去参加任务世界的六星级大乱斗,那等于是必死的局面。 而娱乐区这里的店家,每一个都是敢于参加这种赌博,并且成功取得了基地后勤资格的人。 他们每次任务的休息时间,远长于一般轮回者,也具有在一定限度内,直接向主神查询的种种权限。 关洛阳说明意图后,就在这间茶楼的侍应生指引下,见到了这里的店主。 “哦,少年,就是你要查询下次任务之中,敌方小队的情报吗?那么请先告诉我,那个小队的名称吧。” 一间幽静花香的茶室里,店主分外热情的上来跟关洛阳握手,满脸笑容,谈吐得体。 但关洛阳的动作,却有一点微不可查的迟滞。 因为正跟他握手的这两只“爪子”,分明是两只属于青蛙的前脚脚蹼。 这位店主,整个就是一个大青蛙,两条后腿特别长,直立在地,“胯部”有皮甲保护,皮甲的一侧还别着形似手电筒的东西,或者是,光剑手柄? 它身后还有一件火红的披风,身高只比关洛阳略矮了一些。 在基地里乱逛的时候,千奇百怪的轮回者见的多了。 像那种,一个大眼珠子上蔓延出七八个触手,又长着小眼珠子的奇怪造型,显然比眼前的青蛙难接受的多。 但这个青蛙,算是关洛阳第一次跟这类轮回者的近距离接触,到底还是让他迟缓了一两秒,才说出那个敌方小队的名称。 大青蛙终于放开了关洛阳的手,也叫出自己的账户界面,戳戳点点,道:“咦,居然不是我们这个基地的?” 关洛阳的视线,这时才不动声色的从自己的手上收回,问道:“是不是我们基地的,有什么区别吗?” 价格更贵? 他这样猜测。 答案却截然相反。 “不是我们基地的,那这个查询工作就有折扣呀,我再看看,甚至还不是武道主题的,行,五折。” 大青蛙说道,“既然不是我们基地的,那还可以提供额外服务。一般七星以下的团战,前半段任务期间,不限制所属地界,但后半段,肯定是要限制一个共同的地域。” “多加一千积分,可以让你们在抵达那个共同地域之后,得到空间帮助,直接标注出对方的位置。” “当然,如果你愿意为这项服务付出五千积分以上的话,甚至可以让你们从进入那个任务世界开始,就知道对方的位置。” 关洛阳思考起来,能在任务后半段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就行了,前期就算知道位置,也不可能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杀过去,没必要在这方面多费积分。 “不过,我们能知道对方位置的话,对方会不会也知道我们的位置呢?” “不会!” 大青蛙大咧咧的摆了一下前肢,“大家都知道,武道主题的基地里面,核心光球的日常功能都会显得比较粗糙,简直把敷衍的态度明晃晃摆出来了,但是在其他方面,咱们的核心光球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关洛阳点点头:“那好吧,就加上这个功能。” “五折咨询费,五折定位费用,一共五千积分。” 大青蛙的脚蹼,柔软的弯曲了起来,像人的手指一样,从他的账户界面里面,抽出了一张单面有字的信纸。 【正式轮回者小队,名称:“白骨赤心,童叟无欺” 队长:苏木,神秘侧,仙道法术,偏好魂魄、炼尸类邪法,法宝若干,主战法宝为四星级器物,招魂幡,进入本次任务世界前,综合评价为三星级巅峰。 队员:付克斯,神秘侧,血族,负能量类型魔法,进入本次任务时间前,综合评价为三星级。 队员:孙灵,武力侧,拥有魔物血脉改造经历,擅长近战,以武道配合魔物能力作战,进入本次任务时间前,综合评价为三星级。 队员:许红梅,神秘侧,半妖,进入本次任务时间前,综合评价为二星级。】 除了这张纸上的简介以外,大青蛙还掏出三块晶石都有着多个棱面,半个巴掌大小,晶石中心处有一个无色的按钮。 “这里面的影像,是他们上一次任务里的几个战斗片段。” “因为所有的核心光球被造出来的时候,都被大型战团‘最凶狂’‘外道征圣’‘物象回环’的三位团长论定了规则,使轮回者有一定的隐私权,所以我们能查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大青蛙提醒道,“少年哟,他们比你们先进入那个任务世界,说不定又有进步,也不能完全按这些不全面的战斗影像来判断啊。” 关洛阳对他的善意提醒表示感谢,带着这些东西去跟两名队友会合。 安非鱼和古兰香得到这些情报之后,都准备立刻离开基地,借助基地内外时间流速的不同,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准备。 不过关洛阳却要在基地里再逗留一段时间。 他还有一万出头的积分,除了按事先的规划,买一枚可以激发四星级威力的一次性道具,应该还能有些富余。 把剩下的积分也用掉再说。 鉴于百家五岳商行效率很不错,关洛阳把那三具玄甲也送到那里转售。 柜台后面坐着的,依旧是那个王铁海,只不过换了一身装束,上半身穿着质感非凡的蓝色衬衫,衣领格外宽大一些,但跟他那张脸的气势倒是相得益彰。 收那三具玄甲的时候,他跟关洛阳闲聊了两句,饶有兴趣的说道:“想买那种一次性的攻击道具吗,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些,不过基本没有法宝或者定向炸弹类型的,全是一些武者耗费心力,封存于物品里的一道招意。” 王铁海也不走出柜台,只是往远处招了招手,远处的货架上就各自飞来几件东西。 他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道,“这里面封存的是十层功力的一发火舞旋风剑法,折断长剑就能释放出来,形成炽热旋风,是用来清小兵的最上优选。” “清理小兵……”关洛阳道,“有没有那种威力集中些的?” 王铁海拿出一块碧绿翡翠般的水滴形玉佩:“这里面封的是一发九天惊落星海回流的真水结界,一经施展,结界扩张三丈之后,再度皱缩,威力极度凝聚,最后缩成指尖大小的一个小点的时候,其破坏力能让四星巅峰都吃个亏。” “但缺点就是,扩张和收缩都很快,有可能会让释放者也一块被干掉。” “这块绢写黑诗无限恨,夙兴夜寐枉徒劳的手帕里面,封的是一发四星级的掌力,阴阳合流,天地一气,但,是要具备两种相反的功体,才能激发出来。” “这张扑克牌里面,是一发红心之王的石破天惊拳,可是这扑克牌材质有点需要注意的地方,四星级以下的,激发这东西有可能会使自身细胞被辐射诱变……” 一件件物品被王铁海拿起来,滔滔不绝的介绍着,那副模样,好像他介绍的重点并不是要把这些物品推销出去,而单纯是想给别人讲故事一样。 关洛阳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不得不咳嗽了一声,道:“那么有没有激发的要求比较宽泛,威力比较集中,不会伤到激发者的东西?” “那当然也有。” 王铁海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里的一串念珠,转而拿出一块黑色令牌,往前一抛,令牌在桌面上弹了一下,翻转过来。 正面是个军字,背面空白。 “这里面是一股四星级的拳力,要用的时候,你直接把有字的那面对准想攻击的目标,然后把令牌捏碎就行。” 有这种东西不早拿出来?到底是平时卖东西就这么不认真,还是单独对我不认真啊? 关洛阳腹诽一声,摇了摇头:“多少积分?” “四千。” 关洛阳利落的付了积分,收了那块令牌之后,斟酌着细致说道:“有没有什么适合三星级武者,攻击距离能稍远一些,对魂魄邪术、负能量之类具备克制效果的东西?” 王铁海笑道:“那几乎等于是要我量身推荐,这项服务也是要收费的呀。” “那不正是你们商行的特色吗?” 关洛阳把手里的令牌抛了一下,补充道,“我的心理预期在五千积分以内。” 王铁海似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已经从货架上招来一本秘籍。 “某个仙侠世界里的天河派,有三法四诀之说,七大法脉任何一门的完整版本,都是有希望跨入七星级的仙道宝典。这本《离火金瞳剑》,虽然是其中一支法脉衍生出来的道术,但也当得起四星级的评价。” “更妙的是,这以双眼蕴养离火剑气的道术,算是仙武合一的法门,只要具备三星级内力、真气、真罡、斗气的话,就很容易入门,修炼有成,两眼剑气吞吐无形,透视鬼怪,追斩妖魅,专克邪灵。” “甚至假如你在仙道方面有天赋的话,直接以这《离火金瞳剑》为阶梯,以后再购买天河派正法宝典,都不需要自己苦思后续的强化路径了。” 王铁海张开手掌,“售价,刚好五千。” 关洛阳也没磨唧,痛快的付了积分拿东西走人。 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积分,他又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买了一件可以变换各种风格形态、避尘不染的衣服,随后就离开基地,去外面跟他的临时队友会合了。 ……………… 基地外面又过了二十多天,基地内部,才过去不到三天。 悠闲看店的王铁海,迎来了一个乱发无拘的顾客。 这是个彻彻底底的老人,须发皆白,浑身上下似乎只裹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袍,袒露着古铜色的胸膛。 “把你说的那人喊来,我也要见一见。” 这老人说话时,脸颊两边的阴影,也如铁一般刚硬。 王铁海诧异道:“谁?” 老头手指屈起,在柜台上敲了敲,上半身向前倾压过去:“又装傻是吧?行,反正我不急。” 老人那冷硬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背后出现一张宽大的座椅,悠然地坐了下去。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酒坛,手指刺破了酒坛上蒙着的红布,往右手的一个大碗里面倾倒酒浆。 王铁海鼻子嗅了嗅,脸色一变,拍案而起:“燕狂徒,你这老东西偷我的酒,这可是花果山那只猴子送我的。” “那猴子有亿万个版本,鬼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燕狂徒抬起碗来,深深的吸了一口,“吁,酒倒是真不错。” “哼,粗酒配野人,我看你是皮痒,待会儿找个地方玩两手怎么样?” 王铁海气极而笑,手上却已经调出账户查询了一下,“嗯?他账户不在线,估计去参加任务了。” 他和燕狂徒对上视线,两人的界面同时闪烁了一下,已经出现在基地之外。 远山万顷,漫天狂雪,燕狂徒把酒碗高高的举起,酒液化作一线入喉。 “那老夫正好再喝两碗。” 王铁海悍然出手:“分我……呸,还我一半。” 第123章 开局一座小道观 唐,至元十一年。 初入三月,山间的气候依旧湿寒。 夜色刚刚退去的时候,天光虽然明亮,太阳却还没有升起,满山满野之间,但凡树枝草叶之上,都覆盖着白霜。 这一片山野之间,足足有数百堆被挖掘过的痕迹,环顾四周,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包占据着附近数里的地面,泥土的腥气下面,隐隐透着一种更刺鼻的味道。 “唔呵——” 一声极悠长的吐息,惊醒了这里的寂静。 这个笼罩着黑袍盘坐在地的人,看起来跟周围的小土堆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直到发出这个声音,才跟那些死寂的泥土,有了明显的区分。 他抬起头来,眼前的虚空之中,漂浮着只有他自己能够见到的几行文字。 【注意,检测到另一队轮回者抵达这个世界,敌对任务生成。 原任务时限延长,附加要求,在今年八月前,抵达长安城,并持续停留至八月的最后一天。 敌对轮回者,将同样接收此项要求。 附加任务标准:斩杀至少两名敌对轮回者。】 “这是什么意外惊喜呀?” 苏木又叹了口气,随手取出一名小小的木梳,梳理自己的胡须。 他的胡须和头发都是一片漆黑,浓到使人觉得不是自然从人类躯体上生长出来的色泽,胡须垂到胸腹之间,头顶的长发用七根两端尖锐的木簪固定,在鬓角留下两缕,垂在身前。 黑色的古雅长袍,看起来是一片纯色, 简朴没有赘饰,但在某些角度的光线下, 会显示出其上的暗纹, 仿佛是一些蜈蚣、长蛇,飞腾咨意的轮廓。 “道长, 道长,你收到消息了吗?” 孙灵带着一道残影奔来,他身着葛布短打,两条臂膀, 脖颈两侧的肌肉,在衣物的掩饰之下, 依旧显示出极强的力量感。 “我们到这边来都快一个月了, 怎么突然追加了一个任务, 敌方的情况还一点都没透露?” 比起他这明显的不满底下暗藏着的一点忐忑。 苏木就要深沉的多, 平静的说道:“这种非常规的团战, 一般是不同基地间搞出来的。” “你不用担心, 能被安排团战,那么他们和我们在进入这次任务之前的整体评价, 应该是差相仿佛。” “在此基础上,我们却比他们多了一个月, 无论是个人进步还是从这个任务世界的借势, 都可以说, 优势在我们这边。” 孙灵拧着眉,转了转脖子:“这么说倒还行, 但毕竟多了强制要求,还多了直奔我们来的对手, 原本的计划得做一些改变吧。” “不必。” 眼见时辰到了,太阳快要升起, 苏木抛起一道锁链,幽黑的锁链长达十几米,一圈圈盘绕在他们两个身边。 那几百个土堆里面, 扭曲着升起了一道道浓如墨色的黑烟,相继构成高大骏马的形象,随后不约而同地长嘶着向这边发动冲锋。 四面八方,骏马奔腾的气势颇为骇人,但是一碰到那条锁链,黑烟骏马就瞬间被吸收进去。 锁链的颤抖也越发剧烈,仿佛在传递喜悦的情绪。 “之前拟定的计划, 基本都不必更改,只不过是在最后一步需要做一些增添罢了。” 当骏马嘶鸣的声音越发稀疏, 最后一点蹄声也消失在锁链之上,只剩几许黑烟余韵。 苏木抬起手来,将这刚刚炼成的“五马浮屠锁”收在手中, 满意的抚摸了一把,笑着说话。 “这样也好,时限拉长了, 我们刚好可以亲自去一趟长安城,跟那位教主一起看一看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 【当前世界背景: 大唐开国,已历数代,铁马兵戈,峥嵘未消。三教九流,草莽英豪,纵情行走在江湖与朝堂,乐此不疲的投身于繁华、歌咏、阴谋、争斗之内。 任务时限为六个月,任务详情如下。 标准一,击溃西域火罗道的主体势力。 标准二,累计击败三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人物。 标准三,干涉超过万人以上的生死因果,或干涉超过十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级人物生死。 标准四,在本次任务期限内,完成三星级向四星级的晋升。 标准五,击败敌方轮回者“白骨赤心,童叟无欺”小队,斩杀敌方小队中超过一半的成员。 附加要求,在今年八月前,抵达长安城,并持续停留至八月的最后一天。 敌对轮回者,将同样接收此项要求。 以上任务标准,完成其中三项以上,视为合格,完成度越高,任务奖励越丰厚。 注意,本次任务为临时团队任务,所有任务标准,可以由团队整体完成,个人贡献,将在任务完结时计算。 注意,本次任务为临时团队任务,存在隐性规则。 如果通过此次任务后,全部成员不曾伤亡且晋升四星级,有一定可能达成“倾盖如故”成就,临时团队契约,可自动转为正式团队契约。 如果本次任务结束后,敌我双方仅余一名轮回者,有一定可能达成“天煞孤星”五分之一的成就,后续将连续安排四次临时团队契约。 注意,基础身份信息、当地通用语言及文字,已传输至轮回者意识。 亲爱的轮回者,祝你度过愉悦的纷争! 任务开始!】 传送完成之后,关洛阳他们三人,出现在一间简陋的居室之中。 地面铺的是青黑色的砖头,拼缝不太整齐,有很多地方出现了砖缝松动、缺角的迹象,靠近墙角的地方,还生出了青苔。 门上糊着的纸已经发黄,用肉眼就能看见那厚厚的纸上起了一层毛边,作为门板的木料上,也已经漆痕斑驳,露出了里面属于木头的原色。 屋里有四张竹席和被褥,三张看起来新一些的,被褥也比较整齐,最靠墙角的那张竹席上,还有一个小孩子裹在被子里面。 关洛阳他们三个的身份,现在是这间扫雪道观老观主的弟子。 老观主雪龙子,只收了四个徒弟,大弟子安非鱼,二弟子关洛阳,三弟子古兰香,都早已经出师在外奔波。 他们三个不在的时候,雪龙子又收了第四个徒儿,也就是那边还在睡觉的小道士夏青。 三人各自看了看,没有打扰那小道士,直接推门出去了。 “团战任务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除了多了一群轮回者对手,好像跟其他正式任务也没啥区别。” 古兰香低声说道,“我还以为这种任务只会有一个要求,只要干掉对方就算成功呢。” 安非鱼似有同感:“规定双方必须去的那个地点,差不多就算是决斗场了,但居然是整个长安城那么大,还好关洛阳事先买了定位服务,不然的话,到时候我们光是找人就是一件大麻烦了。” 关洛阳已经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这间道观真的是小,门前院落,常人不到二十步,就能横着走完。 就这么一个院子,却连接着一座供奉三清像的神殿和两片屋舍,左边是厨灶柴房,右边是住的地方。 如果要上茅厕的话,要从柴房那边开后门出去。 关洛阳走进主殿之中,三清神像各有半人高下,彩塑还算完整,打扫的也很干净,但终究已不免有些岁月的痕迹。 而在三清神像前,停了一口薄棺,挂有两条白布。 三盏白蜡烛的灯火,未曾点燃,旁边有果盘、香炉供奉。 棺材里躺的那个清瘦单薄的道人,就是雪龙子。 按照基础身份信息里面的设定,雪龙子就是在大限将至的时候,才把他早年收的三个徒弟叫了回来,三个徒弟刚到,他就驾鹤西去。 道观清贫,在附近也没有什么大的名声,就这么简单的操办了雪龙子的后事,三月初九,也就是今天,就该下葬了。 关洛阳的手掌按上了棺材,真的是薄棺,一层薄薄的木板,刷了点廉价的漆而已,棕红色的漆,涂的很不均匀。 安非鱼在殿外往这边看了一眼,说道:“既然是古代背景,我得去换一身不至于太显眼的装束,关……二师弟你要一起去吗?” 古兰香抻了抻袖子,说道:“我之前就习惯穿古装,这一身衣服倒是不用换,就先去找个酒馆茶楼之类的,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这个任务世界更多的消息吧。” “我不用了,我这身衣服可以变形的。” 关洛阳本来上半身一件白色毛衣,下半身是黑色的西裤,此时右手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全身的衣物都像是浮起了一层光影,略微扭动了一下。 哗! 大袖垂落,他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身白底墨纹的云鹤道袍。 千幻宝衣,二星级道具,能随着装者意念变化风格,虽名千幻,但变化是基于物质上的延伸,并非幻术效果。 能提供一定防御力,入水不湿,不沾尘埃。 这衣服附带的那点防御力,还不一定比得上关洛阳自己躯体的强韧程度,但这个变化功能,真的是很方便。 关洛阳再略微控制了一下气血,发为血之梢,头上短发很快长长,披落下来。 “咦!” 古兰香一下蹦了过来,拉起他的衣袖,确定这是真实的衣料,眼睛里的神采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好家伙,你的衣服还有这功能啊?哪家买的,回去之后我也要去一趟。” 安非鱼挥挥手:“那我自己去了,二师弟就在这道观里待一阵子吧。” 关洛阳回了古兰香两句,也朝安非鱼走过去,掏出两个龙眼大小的金珠,说道:“你们出门的话,顺便买具棺材回来吧,再买一座空白的墓碑,毕竟顶了这里的身份,也不妨做点事情。” 这些黄金,是他们任务之前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做下的准备。 绝大多数任务世界,黄金都算是硬通货。 安非鱼点点头,就出了门。 古兰香也去打探消息去了。 关洛阳在那大殿里面呆了一会儿,耳朵一动,转头看去,小道士已经穿戴整齐走到门口。 “二师兄。” 夏青今年十四岁,相貌算不上特别出色,但一双鹿眼,黑白分明,就显出几分可爱来。 他穿的道袍也是那种正规的道袍,更像是深蓝色的棉衣,有些臃肿,袖子窄却厚实,在这种天气里很保暖。 关洛阳仔细看着这个小道士,心意之力的感知,能从这个小道士身上得到一点明显不同于普通人的反馈。 之前夏青在熟睡的时候,还不怎么感觉的出来,现在他清醒过来,仔细一听,他的呼吸节奏,也有些刻意的痕迹。 关洛阳灵机一动,招了招手,道:“过来,我们三个回来也有好几天了,一直事忙,今天有空,让我看看你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既然任务信息里有江湖、宗师一类的说法,那这个世界,大概率是个武侠世界吧。 果然,夏青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疑惑,乖乖的靠近过来,捏起了拳头,却道:“以前师父检查功课,都是让我打他手心的。” 关洛阳笑着张开右手:“那就还用这个办法,对着我的手掌打一下吧。” 夏青点点头,呼吸的节奏加快,脸色略微绷紧,吐气开声,一拳打在关洛阳掌上。 关洛阳顿时察觉到一股冰寒的气息,极具侵略性的想要从他掌心皮肤透入体内。 小道士收拳,拳头周围,都冒出了肉眼可见的几缕冰白寒气。 关洛阳翻掌看了一眼,掌心一片冰白之色,虽然对他来说,只要五指略微一张,就能靠皮肤发力,把这片寒意弹散。 但如果换成其他目标,哪怕是用来打一头水牛,都有可能把那牛冻得休克过去。 再看那小道士,打出这样的一拳后,只略微气喘了一下,就完全恢复过来了。 关洛阳问道:“你练了几年了?” “有三年多,快四年了吧。” 夏青有点不好意思,“师父有时候骂我笨,有时候又说我还算中上,二师兄,我到底练的怎么样啊?” “嗯,还行。” 关洛阳心想:一个未成年人,三年就练到这个水准。 假如他资质真的只是中上的话,那么,到底是这整个世界的武学教育水平比较高,还是说,这个小道观,其实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普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庐山,火罗三护法 “扫雪道观。” 陈守正坐在路边的茶摊里,看着十几步之外、街道对面的那座小道观。 现在正是一日清晨,不是什么喝茶的时候,除了那边正在烧水的茶摊老板之外,整个茶摊里也就他和师弟两个人,路上的行人都显得稀疏。 这茶摊里的桌子长凳,都是已经斑驳的瞧不出原本面目的,既有少许朽裂的痕迹,又积了厚厚的灰垢。 虽然每次有客人来的时候,这茶摊的老板都会拿抹布仔细擦上几下,但这些积年的污垢,是非要用刀才能刮得下来的。 如果换在几年前,陈守正纵然要在这样的茶摊里面歇歇脚,也非要先取出一块帕子来,垫在那长凳之上,喝茶的时候也一定注意,不让自己的袖子在桌面上着力停留太久。 但他这几年东南西北的奔波,为了心里的那一份愤懑,早已经不得不习惯这样仓促的歇脚。 而坐在他对面的师弟车金峰,本来就在市井之间长大,对这样的生活更是习惯自在。 大碗的粗茶还带着点滚烫的感觉,就已经被车金峰灌下了三碗,热意让他的前襟微微扯开,抹了一把胡茬上的水珠,头往这边靠近了一点。 “大师兄,我打听过了,那扫雪道观的观主果然是叫雪龙子,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名声低微,但也偶尔展露过一两样手段,空手一扶将倾倒的滚烫油锅变冷,不用铁匠铺子里的工具,只凭些细沙磨石,帮人家修补菜刀剪子。” “确实都像是冰川派的本事,只不过,他前一阵子已经病逝,这小道观里面,如今只剩下他四个徒弟。” 陈守正听着,只是默默点头。 车金峰那双浓眉之下的眼睛,睁得滚圆:“既然如此,我们这就上门去拜会吧。” 陈守正捏上那温热的茶碗边沿,道:“我们来的实在不巧,雪龙子尸骨未寒……” “唉呀!” 车金峰一拍大腿,“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我们这几年为了追查那件东西的下落,去天山雪岭,从冰川派的遗址查起,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顺藤摸瓜查到雪龙子。” “这人在江湖上虽游荡过一段时间,但十年前就已经心灰意懒,隐居起来,他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何等难查?!全派上下好几拨人分头追索,好不容易我们这里有了确切消息,你还在这里犹豫。” 车金峰急切道,“万一他那些徒弟不知道宝物贵重,把那东西跟雪龙子一起下葬,到时候我们才难办,岂不是要逼我们去挖坟?” 陈守正神色一震,恍然说道:“师弟说的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别这么说。” 车金峰连忙摇头,故意笑道,“我这就叫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吗?” 追查一个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人物,他这大师兄才是一路走来,费心推敲,统筹全局的,那样的思考比体力上的耗损更让人疲劳,只怕也真是太累,才没有想到这点。 “对了。”陈守正问道,“你有没有打听过,雪龙子这四名徒弟品性如何,有什么过往事迹?” 车金峰说道:“他前三名徒弟早就出师在外,几天前才回来,这附近的人家也只知道他们的名字,至于第四个徒弟,那才是个小孩,听说乖巧礼貌,很招人疼。” 他把关洛阳等三人的名字,相貌大致描述一番。 这些消息看似没有大用,其实已足够透露出一些东西了。 作为冰川派传人,在江湖上既没有闯出一定的名声,却又没有死,至少可以说明,他们的武功肯定不太行。 不,以雪龙子的做派,甚至未必会告诉那些徒弟关于冰川派的一番渊源,传授的武功到底透露了几分真底子,也很难说。 陈守正又习惯使然的在心里做了一些推断、假设,这才取出一张银票,说道:“你去钱庄,先把这三百两银子换成两年以内的新银元宝,一定要光泽灿烂,另买几匹白绫,请人重新将棺椁置办一番,我们再上门拜访。” 和人打交道,或者说想从别人家那里获得一些东西的话,展现财力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 而银票虽然意味着财富,却往往还需要一些真金白银做点缀,才显得更有分量。 车金峰对陈守正向来服膺,也不问为什么,拿了银票便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把银票往怀里收,冷不防手上一空。 “呵呵,一出手就是三百两,庐山派虽然声势大衰,到底还留了些底蕴啊。” 古怪的笑声传来,一个身材矮小,头却出奇的有些方、大,富商打扮,两撇八字胡的男人,站在几步之外,手上捏着的,可不正是车金峰那张银票。 “你,你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当街抢劫?!” 车金峰怒目而视,出口质问,脚底下却反而朝后退去。 那人从他手里,从他胸前夺走了那张银票,快的他都没反应过来,无论内力如何,就这份轻功手法,已经是绝大的威胁。 车金峰也是老江湖,自然是退守为上。 他背后不远,陈守正已经站了起来。 那茶摊老板看见这边好似起了争执,熟练地把头一缩,躲在灶台后面,但他这一缩身,视线微抬的时候,恰好瞥见茶摊竹棚的顶部四分五裂。 阳光洒下,原本茶摊笼罩的阴凉区域,猛然一亮,伴着一道头下脚上、挥掌下击的身影。 陈守正抬手一挡,两掌相接,一股澎湃气浪从他身边炸开,桌凳茶碗崩碎飞射,脚下陷落半尺有余。 从空中突袭的人,手上招式一变,一只手掌已经带着空气被挤压的声响,往陈守正天灵盖上拍落。 但陈守正后腰那里别着的一把刀,已经出鞘。 那刀一共只有两尺六寸长,但是从他手中向上空斩过去的时候,仿佛骤然之间张开了一道足有六尺六寸长的雪亮羽翼。 庐山派的刀法“惊鸿一现”,看起来是快如奔雷的一刀,直来直往,简简单单。 可其实拔刀挥斩的瞬间,陈守正的内力从刀身上各个部位激射开来,是由多道刀芒,共同构建成了那一道羽翼状的刀罡。 此等刀法,让从空中降落的那突袭者,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猛然一弹身,急旋向街面上落下。 羽翼状的刀罡在空中幻灭,依稀有一缕缕溃散开来的真气光辉,像发光的细雨一样,混着棚顶上满天飘洒的茅草,坠落下来。 陈守正脸色通红如血,其色缓缓褪去,又苍白如纸,显然已经在抵挡那一掌突袭时,受了内伤。 “庐山派的刀法,你练的不错呀,不愧是庐山大弟子。” 突袭者肤色黝黑,身材高大,长手长脚,衣袖和裤管都像是比他身材略短了一截,露出手腕脚踝,明显的西域人相貌,张嘴却是洛阳口音的雅言。 他咧嘴一笑,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过,比起东方尊使,你就差的太多了,不如直接投降吧,尊使说,能生擒的话,她还准备见一见你呢。” 陈守正脖颈上又涌起一点胀红的感觉,嘶哑说道:“你们是火罗道的人?她居然已经坐到四方尊使的位置上了?” 先前那个夺了银票的富商笑道:“东方尊使虽然已经今非昔比,但还惦念着庐山派,最近忽然提起,庐山派的人约莫仍在想法子害她,于是调派我们这些人,追来看看。” “忽然想起?” 陈守正疲倦至极似地闭了闭眼,“是天机玉镜的示警吧,想不到,那面镜子在她手上,居然已经灵妙到这种程度,我们根本还一无所获,她却已经有所察觉了。” 富商满脸喜乐,先收起手中银票,道:“何必再做掩饰,你们要找的玉雪龙环,不就在那小道观里面吗?” “放心,爱宝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宝物放在面前,我们不会错过,庐山派追索多年,终于让这件尘封已久的宝贝重现人间,这一份功绩也不会被忘却的。” 这两个人话语之间,已经是吃定了陈守正他们。 事实也确实如此。 车金峰拔刀在手,已经猜出那个西域人的身份,能用刚猛掌力一掌把他大师兄震伤,又是隶属火罗道,如此形貌殊异,必定是火罗道二十四护法之一,“四象掌”康复来。 至于那富商,虽然一时难以确定身份,却肯定也是火罗道护法一级的人物。 火罗道二十四护法,个个都是一流高手,陈守正纵然不曾受伤,恐怕也只能应付一个,至于车金峰自己…… “你想拼命拖上一两招,让你大师兄逃跑是吧?” 这声音说中车金峰心事,叫他悚然一惊,手里一刀对着声音来源劈了过去。 这茶摊顶上的竹棚茅草,本来也有六七米见方,都被刚才那一掌打碎,茅草坠落之后,灰尘犹未散尽。 这种程度的尘埃,本来妨碍不了武林中人的视线,车金峰站在这尘埃里,甚至能看清那富商脸上两撇八字胡的每一根胡须。 可唯独那一道人影,分明近在咫尺,却好像因为灰尘浓厚,显的有些朦朦胧胧,任凭一刀划过,夷然无损,一只手掌已经擦着刀背拍过来。 车金峰左手挡了这一掌,只觉骨子里一热,好像也不曾受伤。 那道朦胧身影,已经被陈守正泼风似的雪亮刀光逼开,嗖的退出十几步开外,变得清晰起来。 却是一个头戴方巾,三绺长须,仿若教书先生的人物。 陈守正左手搭在车金峰肩头,嗓音愈发沉重:“婆娑缩骨大手印,你是毁人不倦杨继昌?” 又是一个火罗道的护法。 “正是诲人不倦杨某人。” 杨继昌颇为自得,捻着胡须,戏谑的说道,“你这师弟太不晓事了,你何必再空费内力帮他撑持,咦,难不成你确实有再见东方尊使之心,只不过不好开口,就顺水推舟,耗尽内力,再束手就擒?” “康复来,杨继昌,还有太阳神锥范可怜。” 陈守正目光一转,却把那富商身份也叫破,笑着叹息道,“想不到为了对付我们师兄弟,火罗道居然派出三名护法,看来我今天是万难幸免,只不过,我还没死,我师弟便也不会死!” 他扬刀指向那三人,“一起上吧,让我看看你们谁才是最后送我上路的人。” 杨继昌得意笑道:“我急什么,既然你要救你师弟,那就等你内力耗尽罢。” “范兄,你商贾起家,最是细致,不如你先去那小道观里,将里面的人擒拿拷问,搜出玉雪龙环,也好让这两位临死之前,见见他们苦苦追寻的东西。” 陈守正面色不动,但贴着他师弟的那只手掌上一点绝望轻颤,已经被他师弟感觉到了。 车金峰满头大汗,眼珠乱转,听到这里,感受到这一点颤抖,只恨不得自己先咬舌自尽。 只不过,他接了杨继昌那一掌的隐患,已经显露出来,此刻浑身僵硬,更有一种被挤压着往内收缩的感觉,好像每一寸血肉都在收紧,骨头快要被自己的肉挤得发酸。 婆娑缩骨大手印,是遍寻玉门关内外,也最以狠毒著称的一种掌法。 掌力入体之后,开始只是一热,紧接着就会让筋骨痿缩,一寸一寸的压缩变小,哪怕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往往等矮了三寸、浑身都缩了三寸的时候,也就已经支撑不住,痛苦而死了。 要不是陈守正的内力源源不断灌注进来,车金峰早该痛不欲生。 那边范可怜已经笑呵呵的应了一声,身子一踮,就到了街对面的道观门前,抬手往那老旧木门上推过去。 他们之前的对话根本没有遮掩,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家有可能听到。 火罗道行事一向嚣张,更有嚣张的把握。原本要对付一个陈守正,只要一名护法,就有不小的胜算,车金峰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个人,之所以三名护法齐至,更多的就是为了提防雪龙子。 以雪龙子十年前,在江湖上战绩最佳的时候,再高估一筹,加上陈守正,在三名火罗护法面前,也翻不了天。 何况雪龙子已死,这么一座小道观,不管里面的人听没听见,反不反抗,逃不逃走,在范可怜眼里都是手拿把掐,可以任意宰割的一方。 矮而胖的富商,伸出五指如萝卜似的手掌,碰上了那扇门。 电光火石之间,他脸上神色大变,口中暴喝,声音还没有从嗓子里传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从原本随意的一推,提上了十成功力。 那一瞬间,他的手变成了一个闪耀的光源,耀目欲盲的璀璨金光,从他手上爆发出来。 那两扇门连破碎的哀鸣都来不及产生,就已经化作飞灰。 范可怜的手,却没能向门内探进半分。 因为,他的掌力,拍在了另一只从门内轰出来的手掌上! 范可怜推门瞬间那一声厉吼,终于震荡开来,其声尖可穿石,激的周遭数十户人家,耳里突然一阵嗡鸣。 “谁!!!” 轰!! 双掌碰撞,范可怜身子倒退的声音之响亮,几乎不逊于那一声厉吼,大片的土石被他后退的痕迹铲开。 那扇已经没有了门的门框里面,关洛阳的身影只略微往后一顿,就再度向前,变成一连串青色的残像。 快到模糊的幻影,只有在追上范可怜的瞬间,才会略微缓慢一点,留下一个相对清晰的影像。 第一个影像是出拳,第二个影像是挥掌,第三个影像突然多了一把刀。 连串烟雾状的幻影里面,唯独这三段影像,留存的最清楚,也意味着范可怜在被击退之后,又遭受了三击,败退了三段。 街道地面上的碎裂沟壑三次延续,范可怜右臂僵住,终于才有机会,从自己左边袖子里抛出了他赖以成名的兵器——太阳神锥。 说是抛其实都不太确切,那是被他的内力激荡,灌注饱满之后,从左边的袖子里,破裂性的贯射了出来。 那是一道沉重、坚质的金光,分明应该很快,带着撕裂的气质,却又让人能清楚的看到那金色的圆锥旋转着,朝自己飞掷过来的景象。 康复来和杨继昌,也已经醒觉了这一场惊变,不约而同的从左右两侧杀了过来。 关洛阳的刀骤然化作一道青虹甩射,迎上太阳神锥,双臂在间不容发之际分开,同时迎上康、杨二人的掌力。 空中金青两道光芒一撞,激烈交响中,各自弹开。 下方拼掌的三人,身子也皆是一颤,各自倒退出去。 关洛阳退的更远一些,直接落回了道观门前,脚后跟把扫雪道观的门槛都碰断了。 杨继昌只退了两步,疑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能预先藏在这观中暗算我们?” “我?” 关洛阳同时拼退那两股掌力,竟也觉得胸口微一气滞,却只不过轻咳了一声,就笑着指了指范可怜,“自然是出来打强盗的主人家。” 范可怜面上一呆,感觉到了什么。 他右肩斜着裂开一道平滑的刀口,中刀之后这么久,才浮起血色。 啪。 那右边肩膀,已连着整条手臂掉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圣拳法,酒仙棍,初战捷 “啊!” 范可怜的断臂不仅仅是断掉了一条右臂,连小半块肩骨都被这一刀给削掉了。 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的话,这样的伤势,瞬间的出血量就足以致死。 不过他毕竟是火罗道护法,一流的高手,在痛呼出声的同时,左手化出的残影,就已经封住了伤口周围十一处要穴,止血止痛,锁气固元。 本该像泉水一样喷射出来的鲜血,因为这真气点穴的封锁手法,变得只剩下一层浅而粘稠的血水,缓慢的从伤口处流淌出来。 滴答,滴答…… 鲜血落地。 范可怜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又因怒意而隐隐发青,左手再度向前一挥。 他的太阳神锥和关洛阳掷出的长刀碰撞,本来各自弹射开来,长刀迸射向上,越过街道,暂且不知所踪,太阳神锥则斜着刺入了地下。 这时随着范可怜的左手一挥,金光破地而出。 原来他手腕上还系着一条婴儿小指粗细的透明细索,一直连接到那金色圆锥的尾部,此刻左手五指捏住细索,内力一发,金色圆锥便撕裂地面,又在上空荡出圆弧,发出尖锐响亮的鸣叫声,重新向关洛阳那边砸了过去。 圆锥在飞射过去的过程中,本身散发的光芒,也在以极其迅烈的速度变得越发刺眼。 就像是一抹金光在飞到关洛阳面前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一大团不可直视的致盲光华。 连不是主要攻击目标的陈守正,车金峰等人都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眼睛。 车金峰最是难受,纵然闭上了眼睛,都觉得那光直透过眼皮,照的两眼酸痛,泪流不止,好像眼前多出了无数团缤纷色彩,耳朵、鼻子所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也都变得一片浑浑噩噩。 范可怜太阳神锥的功力,最擅长毁坏敌人五感。 曾经有一位铁衣堂门下的镖头,号称神眼英千里,一眼能看清百丈外的飞鹰细毫,还能看出怀孕妇人肚中是男是女,能看出病人肾中有石,眼力这一项上,高明的近乎于神通。 结果他有一次跟六名同僚遇上范可怜劫镖,那六人皆死,唯独他一人被范可怜故意放过,回家之后,却觉得看天是黑的,看水是红的,看人都是披毛戴角,彩色身躯,别人动作一旦稍快一些,便会从他眼中消失,怎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没过多久,英千里就受不了这折磨,在家中悬梁自尽。 范可怜此时心中痛怒至极,九成的功力都凝聚起来,朝关洛阳那边灌注过去,不但毁坏五感的力量,远胜于当初针对英千里的那一次,尖锥上所携带的真实穿刺力道,更足以将一尺厚的铜墙铁壁轻易贯穿。 但如此璀璨的光芒,如此犀利的贯射,全都扑了个空。 尖锥直接从道观门前射入院中,升起一阵狂风,但直到那细索的长度延伸至极限,也没有击中任何实物。 关洛阳的身法全速展开,约束气流,削减重力,动而无声,像是瞬间消失,缩地成寸般出现在陈守正面前。 身影只在陈守正眼前一闪,又骤然远去,却是从道观门前到了他这里之后,做了一个转折,再度扑向范可怜。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句朴实的话语,却是在任何战斗之中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关洛阳既然以突袭断了范可怜的手,就要抓紧机会,穷追猛打,先把这三大护法其中一个打到彻底失去战力为止。 范可怜感觉到他从侧面攻来,但太阳神锥已来不及收回,只好脚下发力,连忙退闪,旋转腰身,以独臂朝那边抵挡过去。 关洛阳的身高比范可怜高出不少,出招的时候,双臂在霎时间打出几十道拳影,全部居高临下的朝范可怜头颅、胸膛轰击过去。 范可怜边退边挡,一条手臂挡人家两只拳头,顷刻之间就被打的有几分真气涣散,皮肉裂痛,稍微一个阻拦的不及时,崩雷一样的拳头就直接穿过破绽,打在他胸膛上。 砰的一声,范可怜聚在胸膛上的护体真气,被这一拳打的崩散开来,口中鲜血四溢,胸口的衣物也随之炸裂,整个人横飞出去。 他周围的景物飞快掠过,身后的一面墙,急速靠近,就在他快要撞塌那民宅外墙之时,关洛阳已经追了上来,一掌向他头顶拍落。 范可怜奋起余力,牙关紧咬,横臂再度一挡。 轰!! 断臂的火罗护法,像根桩子似的,被拍得陷入地面,膝盖以下全部埋入土石之中。 这一块地面以他身体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凹陷塌落,边缘处的土块砖石,却微微翘起。 “唔噗!” 范可怜嘴里一大口鲜血呕出来,浑身的功力一时间都提不起来了,萎靡的往后一坐,小腿陷在地里,屁股坐在碎裂的砖石之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这话时,他眼神不甘的一扫,惊怒交集,更有几分怨恨,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两个人到现在都没出手相助。 但关洛阳没给范可怜看清局势的机会,双手向前一合,打在他太阳穴上,估摸着力道,把他打晕过去,便又把他从地里拔出来,丢到陈守正身边,恰在陈守正右手刀锋可及之处。 “看好了他。” 话音入耳,陈守正神色凛然的一点头,右手短刀上激发出几缕刀气,已经在昏死过去的范可怜身上,连打了十几处重穴。 庐山派这一代的大师兄,心中的震撼,比起这被打昏过去的火罗护法,只多不少。 这几个火罗护法,还疑心道观里的人是故意来埋伏他们的,但陈守正很清楚,眼前这个身法迅捷无伦,出手侵略如火的黑白道袍男子,应该就是雪龙子的徒弟。 ——那在他预想之中,武功低微,籍籍无名,一无所成的江湖浪客。 雪龙子是怎么交出这种徒弟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 陈守正全程旁观,看的分明。 就在关洛阳追着独臂范可怜打的时候,长街尽头,忽然涌来一阵疾风。 杨继昌警觉闪过,空气里便有一只似有若无的巨爪,拍在地上,留下两寸多深的虎爪印记。 那虎爪印子足有脸盆大小,一击不中,立刻又隐入无形风中,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只能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以毁人不倦杨继昌的博学,一时间也想不出江湖上到底有什么功夫,如此神奇,只是隐约感觉,这股攻势跟立在长街那端的安非鱼有确切关系。 另一边,一根竹棍,也找上了长手长脚的西域人康复来。 持棍的人是个水绿劲装的伶俐少女,手里的棍子却并非全然翠绿,每在竹节的地方,就有一圈墨色痕迹,整体透着玉石般的光泽。 这是来自《诛仙》世界,青云门大竹峰后山上的竹林,而且是已经生长千年的异竹,既具备竹木的弹性,却又可以硬挡一般步枪的超音速钢芯子弹而不伤分毫。 古兰香拿这根棍子打人,棍头一晃,就足以叫人心中一颤,仿佛那种沉重的质感,已经压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但康复来自从四象掌大成之后,何曾怕过这种钝器。 四象这两个字,在大唐提起来,往往都要跟玄学中的种种概念扯上关系。 但他是出自西域昭武九姓之一的康姓人,在那里,四象掌指的是掌法练到大成之后,每一掌击出,都携带着如同四头成年大象奔腾冲撞的力量。 这是至刚至猛的掌法,更能由外而内,从双掌遍及全身,起到炼体的效果。 只要不是一流高手手中斩出的刀剑利器,其他兵器,康复来都敢空手去接。 他一掌就裹起风声,针尖对麦芒似的,朝古兰香棍头上架过去。 但古兰香这摄人心魄的沉重一棍,劈到他手上的时候,轻如鸿毛,手腕一抖,棍子就已经换了个方向,避开四象掌力,往他手肘麻筋的地方戳了过去。 康复来低喝一声,手肘移开半分,用肘尖挡住了这一棍。 刚才还轻如鸿毛,变换方向毫不费力的棍子,这时候戳在手肘尖端,却突然传出重如万钧的气势,好像是一头浑身都用铜铁铸就的疯牛,猛然顶在了他手肘上。 千年竹棍剧烈的一弯,将康复来推了出去,在他手肘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形凹印。 “好大的力气,第一战就遇到这种敌人,值得喝一杯。” 古兰香右手竹棍点地,左手里的葫芦已经拨开塞子,灌了一口,眉开眼笑,语气轻佻地说道,“喂,你觉得你值得我喝第二杯吗?” 康复来活动了下手肘:“你可以试试。” 古兰香竟然当真仰头,举起酒葫芦。 康复来眼神一动,瞬间决断,一脚跺向竹棍,掌力顺势朝对面胸口轰过去。 他心里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别怜香惜玉的意思。 但古兰香看也不看,竹棍微往后一缩,仅有棍头被他踩中,棍子后半段往上一抬,就挡住了他的手掌。 咚!!! 这少女单手抬棍的托大姿态,果然抵挡不住四象掌的刚猛之处。 棍子与手掌之间发出气爆巨响后,她就踉跄拖棍而退,左手葫芦一翻,也不知丢到哪里。 康复来乘胜追击,庞然的气压被他掌力推动,压的那少女发丝飞扬,衣裳紧贴,上半身情不自禁往后一仰,脚尖却已挑起竹棍,往康复来腰间刺去。 这一挑棍之间,棍头来如流星,康复来除了变招一掌下压去硬挡之外,来不及有第二种应变。 一招碰撞,古兰香身子一挺,只有脚尖点地,如同名闻天下的胡旋舞一般,却又不知比那快了多少,带着醉意的身体一下旋转,就已经移到康复来侧面。 黑节竹棍,如同一条身披墨色环纹的青龙,借着旋转之势,刺向康复来右边肋骨。 举重若轻,御轻若重,轻重自若,这是对于兵器运用技巧的描述,“轻重自若”这区区四个字,却可以说是永无止境的学问。 在普通人而言,用一把木剑打出上百斤的力道,就已经可以说是轻重自若,在二流的江湖人手里,把千斤的铁锤使得如茅草一般,也可以当得上这句赞美。 可是今天,在康复来眼里,见到了这一根竹棍,就觉得以前见过的全可以抛却了。 现在在他的记忆之中,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这一根竹棍更适合“轻、重、自、若”四个字。 格开那一刺之后,康复来一双手掌打出越发刚猛的气势,步伐横移斜侵,短距离的身体一动之迅猛,也绝不在任何擅长轻功的一流人物之下。 但任凭他怎么加催功力,爆发步速,那双手掌始终只能被戏耍般牵引着打在空气里面。 古兰香身姿悠闲懒散的如同仙人酒醉,翩翩然的一根棍子,却矫矫飞腾,玩弄着灵巧,间或发出一记轰然冷烈的强袭,打乱康复来的阵脚。 关洛阳摆平了范可怜之后,视线一扫,就看出这个康复来其实是火罗道的三人之中最弱的一个,打法风格,又正好被古兰香完全克制,想走都走不成。 他视线一转,便盯上了杨继昌。 那康复来被牵着鼻子走,甚至没有余力去察觉到范可怜的惨状,杨继昌却大有不同。 范可怜被扔到陈守正身边时,他脸色已是微变,等关洛阳的视线投过来,他眼神更深,两袖一震,身上忽然蒙住了一层朦胧的光影,闪身就往长街一端闯去。 隐在空气里的虎爪再度显现。 说是显现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虎爪,而是完全由空气构成的形态,所以速度降下来的时候,根本分辨不出它跟空气的区别。 只有发动攻势之时,这一部分构建成虎爪的空气,速度太快,把其他空气挤压成了浅白的气浪,才暴露出了虎爪的轮廓。 虎爪划过朦胧身影,分明击中,却什么都没有打到,落在地上。 碎石飞溅之际,猛虎一啸,整个由空气构成,缭绕着浅白气纹的虎头、虎身、虎尾,也相继从无色的空气之中显露出来。 这头猛虎伏地而立之际,还足足能比一个成年男人高出大半截,如果算上身长,更是庞然大物,这时整个虎身一摆,虎尾横扫出去。 杨继昌的婆娑缩骨手印,分为“婆娑”“缩骨”两个部分,缩骨是用来杀人的招数,婆娑则是一种自保的身法。 婆娑身法运转起来,如同树影婆娑,偏转空气,扭曲光线,会让杨继昌真身和别人所能看到的那道朦胧身影之间,偏移三到五寸的距离。 而且这个偏移的方向,完全由他自己控制,赡之在前,忽焉在后,随心变换,鬼神莫测。 但是这猛虎横身一压,虎尾一扫,覆盖面太广,就不是靠这种偏移能够躲得过去的了。 朦胧身影出手一掌,跟构成虎身的激荡空气碰撞,身子一晃,骤然跃起,迅如奔雷的在长街中段一下起落,就想跳上街旁屋顶。 关洛阳速度之快,比他更胜一筹,横空飞来对着他一掌劈过去。 青气席卷,热量暴增,关洛阳这一掌劈出的时候,简直就好像是身体周围轰然起火,猛烈的火焰往前喷射。 剧烈的热流、火光,一下子让婆娑身法制造的偏移幻影扭曲消失,露出杨继昌的真身。 火焰中的一掌推来,杨继昌反手硬拼一掌,脚下瓦片碎裂,身子忽然一轻,又从屋顶上飘起。 “这都是些什么怪招?!” 杨继昌心中暗惊,别无他法,只好将婆娑缩骨大手印运足功力,连环拍出。 街上的空气猛虎往上一跃,恰好跟关洛阳重重踏下的脚掌撞在一起,为他提供了足够的动力。 元气弥漫的身影从烈焰之间破出,周围陡然飘飞起来几十只蝼蚁飞虫一样的光影。 小小的影子,在关洛阳抬手的时候,刹那之间往他手掌之中汇聚,跟杨继昌对拼掌力。 两个人从空中落下。 关洛阳只觉浑身一紧,筋骨皮气自发舒展对抗,元气升腾,震破了这股掌力的影响。 杨继昌落地之后,却觉得一股怪异的劲力从手臂上直透到肺腑之间,搅得他心肺猛然一揪似的疼痛。 白家圣拳,风蜉无形! 从蜉蝣之中汇聚起来的力量,在攻击出去之后,又会瞬间散为蜉蝣,以无厚入有间,透过防御直接对敌方体内弱点发动攻势。 就在杨继昌被这疼痛耽搁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空隙之时,那头猛虎又扑了过来。 杨继昌横臂一挡,被撞的身形倾斜后退,眼见那虎口大张,对他咬下,不觉间勃然大怒。 “奇技淫巧罢了,不登大雅之堂,给我滚开!” 他强忍肺腑揪痛,双臂一掀,再向前推出时,灰蒙蒙的真气在双掌前方形成了一道半球形的护罩,一往无前的撞击在那空气恶虎身上。 气流和真气的对撞,竟然发出钢铁交鸣的声响。 那空气猛虎,终究被撞散开来。 气流四散之际,杨继昌眼前一黑。 他眼前所有的光,像在那个瞬间被一个上划的动作收走。 关洛阳摆出古怪的拳架,弓步向前,左手护在丹田,右手并掌如刀,从身侧划过一道弧线,小指一侧翻转向天,抬过头顶。 周围的光线,被他这一掌上抬时,兀然收走。 白家圣拳,天蛇饮光! 短暂的一瞬黑暗,杨继昌本能的发功,一道极亮的斩痕,带着光明重新撞入视野。 关洛阳这一手斩开了钢铁般的真气球体,在杨继昌胸膛上留下一道斜着的伤痕。 噗嗤!!! 一大片血雾,在杨继昌背后斜着迸射出来。 “可恶,到底是谁能事先算准,埋伏下这样的几个一流高手,来暗算我们……” 杨继昌到死,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了。 这人算是火罗道三护法中最强的一个,所以即使是关洛阳和安非鱼联手打他,也没办法抱着一点生擒的念头。 关洛阳这掌握的还不算太熟练的一击,斩杀出去之后,甚至自己都有几秒钟的虚弱,是从元气到肉身,全部消耗得太剧烈的感觉。 一直站在长街彼端的安非鱼,耗损的倒是没这么厉害。 空气猛虎被撞散之后,眼见杨继昌被斩杀,安非鱼的左手衣袖之下,露出一点璀璨的光。 那是他左手上的一个银色手镯,手镯上镶嵌着有多个棱面的菱形蓝紫色宝石。 这块石头,是出自《星游记》世界,可以根据个人心理特性激发超能力的——彩虹石。 而安非鱼的超能力,叫做活化契约。 “活化契约,无色飞鹰。” 安非鱼的手掌拂过空气,被触及的这一团空气猛然浓缩,如同蛋卵,表面伸出羽毛、爪子、尖喙,一双羽翼张开。 被活化的空气,形成半人高的亚音速猛禽,双翅一振,已经融入空气。 康复来背后传来危险感,那根竹棍却偏在此时如同粘连一般,将他两只手掌硬生生一拨一压。 半人高的猛禽,像是同等体积的高度压缩空气炮弹一样,撞在他后背上。 康复来发出一声大叫,遏制不住的身体前倾,手掌猛然合拢,想要遏制那根竹棍。 就算是诛仙世界的千年异竹,也挡不住他这拼命似的一合,竹节直接被掌力压爆,竹制的纤维都被双掌挤出了迸射的水珠。 但古兰香根本没想着趁机把这一棍递出。 她早有所料似的,事先就已经松手,随身空间里又一根千年竹棍出现在掌中,一棍子全力捅在康复来喉咙上。 康复来双眼暴突睁大。 “值几杯酒不一定,不过你倒是值得我两根竹子了。” 那一点壮胆酒的酒气未散,竹棍上又挑出了浓郁的血腥气。 古兰香松开棍子,手指顶着竹棍底端往前一推。 “安息吧。” 陈守正怔松的看着这一幕。 杨继昌和康复来的尸体先后倒下。 火罗道的三名护法,三个恶名昭彰,横行一时的人物,一流的高手,今天居然一起折在了这里。 庐山的大师兄可以说是惊大过喜,一时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了。 “这、这,就这么死了,你们……” 陈守正张了张嘴,垂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范可怜,刀气悄然的一下吞吐,在他腿上扎了个口子。 纵然在昏迷之中,这范可怜也抽搐了一下。 是真人啊! 陈守正又抬头看向那些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雪龙子到底是怎么他妈教出这样的三个徒弟来的?!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是写原创的魔法少女,有点慢热吧,但是小女孩写的很好,萌萌力十足。 喜欢光美之类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名字叫《你们这是什么魔法少女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机玉镜,玉雪龙环 战斗终了,三个火罗道护法、两名庐山派弟子,都被带入道观之中,陈守正临行之前给了那茶摊老板一点补偿。 本来,这位庐山派大弟子该有许多话想要说,不过当务之急是需要一间静室,让他彻底为车金峰解除内伤隐患。。。 小道士睡的那间屋子被暂时让了出来。 关洛阳他们三个就在院子里默默交流。 实际上,从那两个庐山派弟子在外面聊天,嘴里提到了雪龙子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关洛阳的关注。 之后火罗道的人发动突袭,几句话的功夫里,阐明了双方立场,关洛阳则已经在那段时间里,通知了他的两名队友。 通讯工具是古兰香提供的符文玉牌,能够保证一百公里以内的通讯顺畅,四星级以下的战斗产生的任何种类能量波动,都不会影响到即时的通讯信号,当然前提是别让这玉牌被直接打碎。 手持玉牌的情况下可以选择语音通讯,也可以选择意念打字,发送消息。 “这个火罗道的三名护法,换算一下,基本都是三星级,看来作为我们的任务目标,这个火罗道的整体实力,是绝对超过我们三个的,必定要从任务世界借力。” 安非鱼的玉牌如此发言。 他已经换了一身古代装束,盘领对襟的藏青色小袖长袍,头上戴了一顶软脚幞头,把头发收在帽子骨架里面,颔下微须,明眸狭目,乍一看去,跟个懒散的大唐儒士,别无二致。 古兰香瞧了他一眼,对安非鱼的衣品颇为赞赏,玉牌上已发出消息:“我刚去找人打探,还没来得及盘问太多,但火罗道名气极大,里面倒有些东西都是广为人知的。” “这教派起于西域,几十年前就已经越过玉门关,隐隐向关内发展,但直到近十年来才声势壮大,教内自称火罗圣教,自教主以下,有副教主,四方尊使,二十四护法,再往下就是各地坛主。” “任务里面所谓的击溃火罗道主力,保守估计,是要把教主到护法之间,这几个阶层的人物,全部干掉。” 安非鱼又发言道:“武侠世界的职位高低,基本跟武力挂钩,我们的对手,目前就已经有四个轮回者,加上三十个评价至少在三星级以上的。” “现在是二十七个了。”关洛阳道,“慢慢来,不用着急,那边我留了个活口,待会儿从他嘴里问问,看能不能掏出些火罗道内部的秘密情报。” “对了,我们被安排的那个师父,似乎是什么冰川派门人,身怀宝物,这个小道观也有些可发掘的秘密,你们两个,谁去跟那小道士细谈一下?” 古兰香主动请缨:“那我去吧,我比较熟悉这种古代氛围,而且比较健谈。” 关洛阳点头,正要往柴房那边去,忽然想到什么:“你可别给小孩子喝酒,人家未成年。” 安非鱼笑了一声。 之前在基地世界二十几天的交流切磋,他们两个也算好好见识了一下古兰香的酒量,除了那些好像各有特殊功用的药酒之外,其他上不了星级的各式名酒,她也没少喝,几乎把酒水当零食饮料。 “安啦。” 古兰香挥了挥手,就到大殿里去找小道士。 关洛阳进了柴房去审问范可怜。 安非鱼就自觉的往卧室那边靠近了一点,算是监督里面的两名庐山弟子。 干等无聊,他轻触了一下耳朵里的无线耳机,从随身空间掏出了一个蓝白配色,两边对称,近似心形的MP3。 从基地携带科技产品进入任务世界,需要缴纳一定的积分,他这个耳机内部是法术晶石做的接收器,才能隔着随身空间接收音乐信号,不在此列。 MP3倒是真要支付一笔不菲的积分,不过这东西也算是安非鱼的底牌了,尤其是在粗略体会了这个世界敌方阵营的力量之后,他更觉得把事先预留的积分花在这上面,并不冤枉。 选了一首水龙吟,安非鱼闭上了眼睛,体会着音乐为他带来的逸兴遄飞。 不过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一首又一首的曲子播过,柴房的门,刚一有动静,安非鱼的眼睛就已经睁开,显示出他虽然沉浸音乐,却并没有忘记对外界的警觉。 关洛阳推门而出,脸上很是不悦。 安非鱼觉得自己能从他表情里看出几分杀气:“不顺利?但好像听见你们聊了不少啊?” “他对自己过往的英雄事迹倒是引以为荣,不吝于为我解答,呵!” 关洛阳把“英雄事迹”那四个字咬的略重,反话嘲讽,脸上满是厌色。 又遇到一个喜欢把为非作歹的往事当成彰显自己勇力荣耀的恶心玩意儿,在被审讯的时候,还不断复述那些东西来为自己增加底气。 好像觉得这样就能抹消他之前败在关洛阳手上的事实,让自己不显得示弱了一样。 “但涉及到火罗道内部最近有什么动向,总部在哪里,人员调派分布怎么样,他就全都答非所问了。” “我又拍了他一掌,想趁他半死不活的时候,精神薄弱的间隙,把他催眠,结果他好像对这类手段早有抗性。” 卧室的门被打开,陈守正恰好在此时走出,接话道:“一流高手精气健旺,自然养神,精气神已经相守相谐,迷惑神智的手段很难动摇的。” 关洛阳道:“这么说,他这个活口也没用了。” “除了朝廷刑部和当年魔教的寥寥几桩例子,倒还没有听说过,有谁能用讯问手段,使一流的高手,说出他们不愿说的事情。” 陈守正拱手说道,“两位,火罗道虽然不如当年魔教的气势威严,但也已恶了许多武林同道,跟我们庐山派,更有一桩隐恨大仇。” “如果诸位允准,我想把范可怜带去交给门派长辈,请他托关系,让刑部帮忙审讯。” 关洛阳道:“那要多长时间?” “有我们庐山派押送,再等审问之后消息传回,一个月足以。”陈守正补充道,“像范可怜这种血案累累的大盗恶匪,假如交给这附近的衙门,要么直接问斩,要么至少要将近三个月,才能交付到长安天牢那边。” 关洛阳略作思忖,这个时间虽然有点长,但在这期间他们完全可以去做其他活动,实在不行的话,把这个活口交给庐山派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不然……” 安非鱼开口,把两个人的注意力引过来,说道,“在决定他的去向之前,让我也去试一下怎么样?” “你有办法?”关洛阳点头,“也好。” 安非鱼看了看天色,道:“不过不是现在,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到晚上再说吧。” “那就聊聊庐山派的两位到我们这里来的本意吧。” 关洛阳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道观属实太过简陋了,连一个专门开辟出来让人闲聊长谈的厅堂都没有。 一直站在院子里聊天的话,队友之间倒没什么,算上庐山派的客人,就有点怪了。 安非鱼看出他的心思,走向这院落一角,身子伏低下来,手掌往地面一探。 活化契约,伏地黄蛇! 地面的砖石土壤活化变形,向上扭曲,变成一条细长的蟒蛇,身子不断拉长,身体盘旋交结,仿佛以蛇躯为绳索,编织成了一个大蘑菇形状的桌子。 又如法炮制,在这桌子四周隆起几个小小的圆凳。 这些桌子凳子内部填充的是土壤,外面却披了一层石皮。 在安非鱼撤走了活化契约,土石静止下来之后,一套雕刻着细鳞蛇纹的石壳桌椅,就这么完成了。 “唉,师父当年隐居之后,灵感天成,妙手偶得,创出一套奇功雏形,却需要我们师兄妹三人遍访名山大川,幽胜古迹,来离群索居,衍生后续的法门。” 安非鱼编着瞎话,面上一派怅然,连连摇头,“可恨我们三人武功虽然有所成就,却不能照料师父起居,以至于扫雪道观清贫如斯。” 陈守正连忙说道:“以雪龙子前辈的本事,如果有意奢华,日进斗金也不在话下,想必是独守这一方小天地,乐于风雅。三位如今武功大成,得以铲除杨继昌他们这样的武林败类,前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说着,他们已经在了桌边坐下,陈守正先以手指触及桌面,只觉触感冰凉干净,不染尘埃,心中更是暗自为这套奇功而赞叹。 关洛阳也有点惊讶的看着安非鱼。 活化契约这个超能力,关洛阳早就有所了解,不过大伙切磋的时候,安非鱼曾经提到,他的活化契约,还只能作用在气态和液态的非生命物质上。 安非鱼回了他一个眼神,飞快的做了三个普通话的口型。 ‘你教的……’ 关洛阳明白过来。 主神空间的临时团队,默认规则是会让阵营立场相似的人成为队友,临时团队契约上,也禁止队友之间以任何有意的手段互相坑害。 所以关洛阳他们三个交流的时候都很大方。 古兰香从魔兽世界,潘达利亚大陆熊猫人那里,学来的武技,就分享了一些精要出来。 关洛阳一身所学之中,心意法门也对他们两个有些效果,就教给了他们。 没想到安非鱼这个靠超能力作战的家伙,在心意法门上的进展还挺快的,也就二十几天,就已经能让活化契约的使用范畴,有所扩大。 “唉!” 陈守正叹息了一声,道,“诸位与师长情谊深重,令人钦佩,只是这世上却有一些人,分明出自于名门大派,自幼接受豪侠高士的教导,偏偏要堕入邪道。” 他顿了顿,“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诸位对我师兄弟有恩,我们却还有所求,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陈守正讲起了一个庐山派的叛徒,也曾经是他的师妹——秋如醉。 秋如醉家世不凡,聪慧伶俐,自幼就很得庐山派的长辈宠爱,武功上的天赋同样卓绝,年纪比陈守正小了六岁,但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武功已经追上了陈守正。 长辈们又压了她一年,实在禁不住她的恳求,才放她下山行走江湖,还派了两名师兄、两名师姐,与她同行照顾。 下山半年之间,他们也做了几桩行侠仗义的事情,秋如醉那时候虽然还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以她的年纪,有那份身手,已堪称绝艳,好事者甚至为她冠以红叶仙子的名头。 这份名声,却让这几个人在一户豪商家里做客的时候,被那家人盯上,竟然想给秋如醉下药。 秋如醉识破毒药,却更发现这户人家个个暗藏武功,背地里已经害了许多江湖侠侣,大家闺秀。 她使计脱身,去而复返,悄悄在那户人家井水之中下了剧毒。 不到三天,这一窝恶人便死了个干净。 这本来是一桩该让人拍手称快的大好事。 可是秋如醉下的毒是她自己在庐山上读书时调配出来的,毒性之烈,超乎预料,下到水井中之后,竟然流延到附近几十户人家的井水之中,三日之间,这几十户无辜百姓相继衰亡。 毒性甚至让三里之外的人家,都因井水而昏胀不适。 这一场大祸,惊动官府,将秋如醉通缉,庐山派也接连派人下山,要带她去请罪。 本来那时庐山派觉得她也是无心之失,准备力保,将她监禁一生也就罢了。 可秋如醉那时年少,惊恐之下,连番杀伤官兵、同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愈演愈烈,连她师父都被她亲手杀了。 庐山派的高手倾巢而出,她却一不做二不休,潜回庐山,害死长老,偷走了庐山镇派之宝——天机玉镜,去投奔了西域火罗道。 陈守正苦涩道:“这几年,她几乎成了火罗道最活跃的一面旗子,毒术武功,天机玉镜,自玉门关开始,吞并了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帮会派门,为恶之甚,简直……” 他似乎说不下去,长叹了一声,既有深切的恨意,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复杂痛苦。 关洛阳让他缓了几秒,问道:“听你口气,这天机玉镜很是有些妙用,但具体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守正开口解释。 天下习武之人,所谓二流三流之类的说法,不过都是约定俗成,这二流三流的定位,或许还跟武功以外的权力、财富等因素有关。 但再往上的话,就不一样了,只有炼气成钢、六识通明,才能够被称为一流。 这是一个硬性的标准,要让真气离体之后依然能够操控,凝聚的如同真正的百炼精钢一样坚固,布下一层护体气墙,就完全是同等厚度的精钢一般。 要能够提前察觉任何对自己有威胁的陷阱埋伏,机关火药,超前有所感知。 所以江湖上威力可怕的机关火药虽然有不少,但真正要对付一流高手,只有靠同级高手去强杀。 而天机玉镜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会模糊高手对危机的感知。 比如持有天机玉镜的人,如果稍微乔装一下,向一流高手的食物之中下毒,六识通明的感应就会失效。 假如持镜者在某个地方布下绝命机关,引人进入,被引诱者也无法预知。 “可这还只是天机玉镜在庐山的时候所能发挥的作用,门中有秘典记载,这面镜子其实是可以被开发更多妙用的。” 陈守正摇头说道,“秋如醉,大约真是我庐山派命中的魔星,天机玉镜在她手上,显然已经更上一层楼。” “这镜子不但能用来蒙蔽别人的感应,还能用来增强持镜者自身的感知,别人针对她的谋划,如果真的具备威胁,哪怕在千百里之外,都会被她察觉到,甚至能通过天机玉镜,感受对方大致的方针,因势利导,做出反制。” 居然是这种东西。 关洛阳点点头:“那你们想向我们借的,就是一件跟这玉镜差不多的东西,可以互相干扰?” 陈守正承认,道:“贵派的玉雪龙环,应该是尚存于世上,有希望找到的唯一一件类似的宝物了。” 天机玉镜在火罗道那边,可玉雪龙环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 关洛阳又问道:“难道除了玉雪龙环,就没有其他办法,能针对持镜的人?” “那除非是宗师了。” 陈守正说道,“可是十年前围剿魔教的一战之后,天下宗师已经屈指可数,武林正道也元气大伤。除非火罗道的教主许弥远明确现身某处,否则,很难让宗师人物出手,去针对一个火罗道尊使。” 这不是自矜身份,而是互相威慑的问题。 宗师里面,属于正道的那几个,个个身上都人脉复杂,万一他们贸然出手,被许弥远趁机端了老巢,那时痛悔也无用了。 关洛阳又向陈守正打听了许多江湖上的消息。 主要关注了有哪些势力,可能成为打击火罗道的助力。 “你们还在聊啊?” 古兰香带着小道士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个小物件,“快吃午饭了,我看厨房里也没什么东西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行啊。”关洛阳道,“嗯,你手里的是什么?” 夏青说道:“是我拿给师姐的。都是师父留下来的东西,应该也有留给师兄师姐的吧,都怪我前两天没记起来。” “这个是镯子,肯定是给师姐的,那边还有三本书呢,刚好我们三个一人一本。” 小道士对自己的分配很开心。 好奇怪,明明师兄师姐早就回来了,但好像突然在今天,才感觉到师父走了以后,自己依然是有人陪的。 “这是!!!” 陈守正霍然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古兰香指头上勾着的镯子,其色细腻雪白,首尾之间,留有一点空隙,隐有鳞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时职业,内功门径 当太阳的光辉逐渐暗淡了下去,初升明月的光芒又微弱的仅能照亮庭院的时候。 躺在柴门里的范可怜,沉浸在一片昏昧之中,上半身倚着柴堆,浑身都不能动弹,唯有那双眼皮,渐渐的在干凝的汗渍之中,艰难地睁了开来。。。 他的伤势很重。 肩膀上的创口,流失的鲜血和内伤的折磨,让他觉得自己虚弱的像是一个刚搭起来的纸人。 但好在那些人似乎还没有直接杀了他的想法,封闭的穴道,虽然禁锢了行动,也让失血的现象再度得到了遏制,一流高手的根基,让他得以维持着这种极度虚弱,却又绝不至于直接有生命危险的状态。 “我现在是他们手上唯一的活口,既然没有直接杀我,接下来定是要想办法把我移交到刑部,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人来救我……” 范可怜心里默默盘算着。 一流高手的份量,终究不是那些草芥一样的外围徒众可以比拟的。 火罗道二十四护法,虽说全是一流高手,但其实在进入中原之后,已经有好几位护法,乃至于一名尊使折损,他们的位置空了好几年,也没有能从教中再选出人手来补上。 直到秋如醉加入火罗道,一路杀到东方尊使的位置上,为教中吞并了不少人才,到最近,才把二十四护法空缺全部补全。 而就算是断了一条手臂,范可怜属于一流高手的境界感悟还在,只要好好休整调养,恢复到全盛时的八成战力,不在话下。 火罗道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一名护法的,当然前提是要坚守住火罗道内部的机密。 无论是出自感性还是理性,范可怜都如此坚信,有了这一份保障性命的底气之后,他才有余力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想一想自己以前顺风顺水的享受,想想那些美食,绸缎,供人赏玩的宝物,奢靡服侍的美人,肆意掠夺的痛快,想想那些被自己击败,刻意羞辱的敌人。 那些回忆,能让范可怜的心情更轻松一些。 他也屡屡想到那个把自己击败的人,但只要脑子里一浮现那张脸,他就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关洛阳的存在,只会让他联想到痛苦、愤怒,如果现在就向未来展望,期待自己获救之后卷土重来,报仇雪恨,那又未免有点自欺欺人的可笑。 范可怜既不想痛苦,也不想让自己沦为可笑的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江湖上都是小卒子一样的人物,是活不长久的,不能让自己有这种趋势。 获救之后会怎么样,那就等获救之后再说,等事实来证明吧。 慢慢回忆着的范可怜,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响动。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瞥了过去,右边的柴堆里面,一只老鼠飞快的钻出来,好似感受到这里有人的气息,中途还停留扭了下头,然后受惊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往门口那里窜了过去。 道观清贫,柴房的门,其实就是几块板子拼在一起,中间有肉眼可见的缝隙,门板的下缘也跟门槛之间,有宽约一个指节左右的距离。 脏兮兮的灰毛老鼠,轻松的就从那里钻了出去。 范可怜心中大恨,抑制不住的想道:居然让老子跟老鼠待在一起…… 还不等他恨出个所以然来,那门板下的缝隙,又堵上了一小块苍白的颜色。 似乎是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外面向缝隙之中挤过来,连挤了几次,碰在门槛上。 是那老鼠?是那老鼠咬过来的什么东西吗? 啪嗒! 两根手指勾在了门槛上。 虚弱的范可怜感知能力大幅削减,一开始没察觉出来那是什么,乍一见到两根手指,心尖微微一颤,很快又反应过来,怒气冲天。 “那是我的手!那只死老鼠居然敢咬我的手……” 咔嘣,他凭着怒意,咬裂了自己半块后槽牙,和着牙上的血含在嘴里,只等那灰毛老鼠再进来,就要将这半颗牙吐出去,将其打死。 就算穴道被封,只剩下一点残存虚弱的气息,对武林中人来说屁都不是,但用来打死一只老鼠,还是绰绰有余。 范可怜恶狠狠的看着那只短胖而苍白的手掌,从门缝里挤进来,接着是手腕,整条手臂都想要往门缝里挤。 那老鼠还真是贪心,力气也真的大,恐怕不是一只吧,应该是要好几只老鼠一起,才能驮着这条手臂一次次的冲击门缝。 柴门被撞的嘎嘎作响,已经探进门内的那苍白手掌,都随之一次次的晃荡,五根手指乱动。 嗯?! 范可怜忽然发觉什么不对。 那手指怎么好像不是在无力的晃的,反而似乎是因为手指用力的抠抓地面,几根指头轮番向前猛进,才使得后面的手腕及断臂,一次次挤着门缝想要往里撞?! 怎么回事!? 有几许小蛀孔的门板,被撞下来一小块,苍白的手指飞快的奔跑,整条断臂都闯了进来。 夜里的寒风,透过门洞追着断臂,吹到室内,范可怜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看见自己那条手臂像没头的老鼠一样,在地面飞快的跑来跑去,肮脏的地面上,断臂拖出一道道摩擦的痕迹。 喉结滑动了一下,范可怜不知不觉把嘴里的血和那颗断牙,都咽了下去,发出呵呵的笑声。 “真、真气控物,还是幻术,想用这种手段……” 干涩的话语戛然而止。 那苍白的手指爬到了范可怜身上,从小腿那里爬过膝盖,每一次手指头点落,都有轻微的感觉,透着衣料传过来。 那手掌从右边的胯部爬上小腹,抓着肚腹间堆叠起来的一圈圈肥肉往上,断臂也贴了上来,移动着,伴随着死尸一样的冰凉。 范可怜感觉那东西爬到了自己右肩的伤口,甚至还分出一根指头翘起来,敲了敲伤处。 他除了眼珠和嘴,全身不能动弹,脖子都转动不了,只能凭着感受和面前不完整的景像,半蒙半猜。 冷风呜呜的吹过门洞,那手掌沿着伤口爬了几圈,断臂碰到了范可怜的脖子和下巴,又落了下去。 范可怜的瞳孔骤缩,鼻子里的气息都一下屏住。 这本来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这时候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异物感。 那手指一直在伤口周围乱动,甚至还想要钻进去……钻!钻进去了!!! 范可连满头发丝都拱起了一下,要不是还有发冠压着,估计每根头发都要炸的跳起来。 他想不出来那东西是怎么钻进去的,但他真的感觉有东西钻进去了。 冰凉的感觉分做五根、六根、好多根,像线虫一样在皮肤底下游动。 “嗬嗬嗬……” 范可怜的感官被恐慌和诡异的空虚感淹没,时间变得迟钝,喉头发出短促气流的异响。 “救、救命!” 他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长的时间,但好像看到了无数奇怪的像幻觉的东西。 断臂的手掌上张开了一个笑脸?裹着一截衣袖的干枯手骨掉了下来?骨头上的血肉都变成了灰色的茧?密密麻麻的小茧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要破开了,要长出来了。 “滚!滚啊,救命,来人啊?” 一墙之隔。 院子里面。 关洛阳看向安非鱼,安非鱼从门缝看向柴门内,他跟那扇门还有好几米的距离。 “你……搞了什么?” “一点小把戏。”安非鱼说道,“从敌方小队那些影像里面得来的灵感,加上我自己的一点构思,嗯,一点点。” 他右手的食指拇指掐了一下,示意让食指多出一点点来。 “断臂也算非生命体,我学了心意法门后,已经能暂时让它活化,这种活化带来的效果很弱,根本不能用来战斗,可是,人对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总会有些特殊的感觉,以这个为媒介,就可以做些文章了。” 关洛阳不明觉厉:“那现在问他东西,他就会说了?” “不要急,这还是个开始。” 安非鱼露出一点胸有成竹的神情,道,“按你的前车之鉴和陈守正的说法,这边的一流高手可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虽然心理和精神的强度,未必直接联系在一起,但只是现在这种程度的话,还不足以击溃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脸上微妙的露出了期待,“其实一般来说,阅历相近,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恶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反而要弱一些,毕竟坚持正义和善良可比放纵欲望,为非作歹,要难得多。” “我们该庆幸的是,这个人刚好是那种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却又还没到那种连三观都扭掉的神经病程度,呵呵呵,这些剧情我安排了好几幕呢,不知道他能撑到哪一幕。” 关洛阳的脸色也怪起来了,看了一眼柴门里面,低声道:“冒昧问一下,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安非鱼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哦,一个三流扑街恐怖片导演。” 关洛阳不太信:“你这种业务水平还是三流扑街,还是说你故乡那边影视业这么发达的吗?” “大概是因为,我的恐怖片里面前半段特别恐怖,但是最后又肯定会有英雄战胜恐怖吧。” 安非鱼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机,浅声说道,“而且我不喜欢那种有铺垫的英雄,英雄就是跟奇迹一样,要在最后关头从天而降,超出一切预料的干爆一切才好啊。” 关洛阳一时语塞。 恐怖片里塞超级英雄,还不喜欢铺垫,那你不扑谁扑。 “也许,嗯,你当时要是做特摄片导演会好一点?” 安非鱼转头看过来,惊奇的握住关洛阳的手:“知音啊,我从业恐怖片十年才想通,可惜,就在第一年转行做特摄的时候,变轮回者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好了,这边你继续审吧,我到他们那里去看看。” 关洛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迅速的回了两句,进了卧房那边。 卧室里还是那么几张铺在地上的竹席。 古兰香坐在其中一张席子上,手里捏着酒葫芦,正在观看小道士吐纳练功。 小道士夏青在他自己的席子上,五心向天,双掌缓缓从头顶收回,抄起了放在身前的白玉手镯——玉雪龙环。 按照陈守正的说法,天机玉镜和玉雪龙环,虽然是久远前由不同的高人打造出来,但却是属于同一种类的宝物,运用方法应该也类似。 天机玉镜需要庐山派的心法,在每天特定的时辰,向里面灌注真气,如此才可以启动妙用,维持效果。 玉雪龙环应该是需要冰川派的心法来做这种事情。 世上各家各派的内功心法,因其属性偏向的不同,在每天练功的过程里,都会有一些特定的时辰格外活跃。 单纯的活跃倾向,对战力影响微乎其微,但是在这些特定时间修炼的话,进步的会更轻松一点。 比如当世武林正道中的泰山北斗,名声极大的老君山和少林寺,一道一佛都是源远流长,却也都是到了大唐贞观年间,才兴盛起来,把鼎盛之势,延续至今。 这两派的功法因为名气大,弟子多,早就不免有些无关紧要的特点被泄露出来,老君山的入门心法是在辰时、酉时最为活跃,少林派则是在子时、午时最为醇正。 玉雪龙环该在什么时候灌注真气,这个时间的选择,应该也就暗合冰川派心法的特点。 可怜扫雪道观如今“四大弟子”,其实只有一个练的是冰川派心法。 这个重任只好先交由小道士来尝试一下了。 随着冰川真气的灌注,一层寒意从小道士身上向四周弥漫开来,很快又收拢起来,仿佛被玉雪龙环吸收过去。 玉质上佳,但雕工简陋的玉雪龙环,此刻正微微发光。 关洛阳的通讯玉牌收在怀中,此刻微微一颤,他拿出来查看,是古兰香发来的消息。 “我看了一下那三本秘籍,里面有本内功心法,按那上面的说法,冰川派内功每天有三刻钟最清正易修,他要灌注真气,可能也要持续那么长时间。” “那三本秘籍跟我不太兼容,对你或许有用。” 关洛阳对古兰香点点头,就走到自己的席子那边,把被褥叠到最高,直接坐在上面翻看起秘籍来。 这三本秘籍分别是《飞雪白虹十三手》《千枝琼花剑》《冰川心法》。 第一本是收发暗器的手法,也能当掌法来用,颇为清奇,但是里面主要讲解的一种暗器,好像是需要特殊的匠人才能打造。 第二本是剑法,剑招之中间杂着另一只手掐指捏诀的招法,却是一路自诩一流的点穴手。 以关洛阳的眼光来看,这两本功夫的潜力,都远不如白家圣拳,但是那点穴的部分,是他之前不曾涉猎过的,倒是值得好好琢磨一番。 将点穴的部分仔细记住后,他翻开冰川心法。 “吞吐导引,内气搬运,先养气感,后练真气……直至行走坐卧,无时无刻,无想无意之中,真气运转不休,自然壮大……” 这一篇总纲刚刚看完,关洛阳本来不太重视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力气功,魔教当年 “无想无意……” 关洛阳发现,这个世界的内功,可能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等他继续翻阅下去,看完了整本冰川心法之后,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目前他这一身武力,外在是以白家圣拳为首、加上四大练拳术的种种招式。 内功则是上穷碧落神功,以心意法门为主干,目前已经有增减重力,神凰浴火这两种特性。 但是关洛阳的内功,本质上是用他的心意力量链接天地磁场,从天地磁场之中汲取了能量之后,转化成符合自身属性的元气。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主观意识是非常重要的,要以清醒、坚定,甚至于绝然的意志力来参与整个能量吸收、转化的程序。 而这个冰川心法就不一样了。 对冰川心法来说,在培养气感、提炼真气这些初中期的修炼过程中,主观意识还算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到了真气壮大充盈之后,就不太需要这个主观意识的引导了。 只要让真气从丹田之中盈满流出,自然而然的运转,不管心里是在想别的事情,还是在睡觉做梦,经脉之间的真气,都会自发的壮大起来。 如果说,关洛阳当前的内功,终究还是以大脑意识为核心,那么这冰川内功,就是在原有的现实人体之外,重新塑造一个核心,直接以“丹田真气”为核心,让其自生自长。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从无到有,在体内增加了一个完整的接收器,之后只要打开开关,哪怕“主人”不费心去参与,也能不断从外界接收力量。 “有意思,那要是我练了这个世界的武功,不就变成双核了吗?” 离火金瞳剑,虽是一种修炼双眼的道术,但是练习过程中,很大程度上还要依赖于大脑意识的参与,所以依旧只能算是以大脑意识为核心。 假如,离火金瞳剑和心意法门算是一个大类的话,那么冰川内功就是属于另一个大类。 关洛阳说试就试,以他现在对肉身的把控能力,按照冰川内功上最高的标准,直接调整了身体状态,呼吸的规律也做到最贴合的程度。 大约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丹田之中,就已经有一点冰寒的气感蕴生出来。 只是当他想要将这道气感,按照冰川心法,运行到经脉里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麻烦。 冰川气感跟经脉中的青鸟元气一碰,冷热相抵,当场泯灭。 关洛阳皱了皱眉,换了个法子,干脆把青鸟元气引入丹田,然后重新运转出来,按照冰川心法的路线来运行。 这一次,一开始好像很顺利,关洛阳也渐渐的沉浸了进去,仅留了一点心神关注外界。 夏青小道士激发完了玉雪龙环之后,那玉雪龙环多出一点似乎可以自行流动的微光,虽然有些新奇,但小道士累得很了,很快也就睡了。 古兰香没有打扰关洛阳,带着玉雪龙环出门一趟,找陈守正探询了几句,确定现在的玉雪龙环,应该已经是属于被启用的状态。 不过这样的启动,应该还只能被动的混淆天机玉镜对这一边的感知,要想主动的借助玉雪龙环去感应祸福,却不是当下可以做到的了。 等到天光破晓时,关洛阳平静的面孔上,两条眉毛朝中间拢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察觉到了外界游离的一股气息,随着内部真气的运行,被逐渐的牵引过来。 那是不同于天地磁场的力量。 想来也是,天地间游离的能量种类之多,又哪里是一个磁场力量就可以概括得了的。 但是被牵引过来的这股游离气息,却也带着冰寒的属性,刚一入体,想要朝青鸟元气汇聚过去,就已经飞快的衰弱,刚一碰到青鸟元气,就彻底被抵消掉了。 “冰川派的运功路线,只会牵引冰寒之气吗?” 关洛阳又拿起那本冰川心法翻了翻,思索片刻,出门往柴房那边去。 柴房的门开着。 范可怜倚靠在柴堆上,满脸苍白呆滞,嘴唇干裂,却在不断的说话。 安非鱼搬了张桌子在这里,用他削尖自制的炭笔,在几块粗布上飞快的书写。 他大约是不习惯使用毛笔,用炭笔的话,普通纸张又很难承受快速的滑动。 布上已经写了不少字迹,关洛阳粗略一看,都是火罗道内部的情报。 “我已经问了他们火罗道的组织结构、联络方式,各地分坛、暗桩的情况,他知道的也只是有限的一部分。” 安非鱼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问他们高层最近有什么大的动向吧。” 关洛阳先回了一句,紧接着说道,“再问问他的内功心法。” 查问敌人的内功心法,是很危险的事情,关洛阳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内功了解的还不算太深入,但毕竟也看过那么多武侠。 那些因为内功里有坑,弄得身患奇症乃至半身不遂的反派高手、正派前辈,诸如欧阳锋、慕容九、沈星南、元十三限等等,都是前车之鉴。 不过一来,以关洛阳的心意法门,能感受到范可怜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是枯木死灰,逆来顺受,全无反抗的意思。 也不知道安非鱼给这人准备的后续表演到底是些什么手段。 二来,以四炼大成、内视肉身的敏锐,一个手下败将的内功心法,就是真有什么临时编造出来的错漏隐患,关洛阳也有自信察觉。 等到这些问题,范可怜也全部回答完了,关洛阳先拿了内功心法,就准备去参照练习,但视线在那些布片上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 安非鱼问道:“怎么了?” “我们的目标是要打垮火罗道,那么这些情报到时候倒也不妨分享给一些正派吧,总觉得里面好像有点文章可以做。” 关洛阳点了点自己脑壳,“但是一下想不到要怎么搞,总不能为了拉更多助力就虚构一个大阴谋,万一误导了友方,就弄巧成拙了。” 安非鱼手里削尖的炭条轻轻勾了一下,笑着说道:“同一件事实用不同的写法表达出来,给人的感觉可以是云泥之别,玩弄文字的艺术呗,我从给他录供词开始就已经在思考润色了。” 关洛阳松了口气:“你注意到了就行,这东西我不擅长,我练功去了。” 范可怜的内功叫做《幻日真功》,果然如关洛阳所猜测的那样,是偏向于火属性,夹杂一些光色浓淡的特点,应该不至于像冰川心法一样难以兼容。 关洛阳离开之后,安非鱼又写了一会儿,就去找陈守正,看看这位庐山派大弟子,会不会有什么轮回者想不到的问题,要向范可怜询问。 陈守正看见范可怜竟然当真吐露了这么多火罗道的内部情报,对安非鱼先是一番惊赞,随后仔细看起那些口供。 “火罗道在外行事嚣张,涉及总坛却诡秘难测,原来他们在玉门关内根本没有设立总坛,只不过是将几个险地中的分坛,选为教主常驻之所,实际却连护法一级的人物,也不能时刻知晓教主到底何在?” 陈守正一行行看下去,不时面露惊色。 庐山叛徒投靠了火罗道之后,庐山派自然对火罗道颇多关注,他们所掌握的消息,在武林各派之中也算得上是较为深入的了。 可是现在看见这些口供,陈守正还是恍然之间有一种,今天才真正将火罗道的迷雾揭开一半,窥见了几分那骇人的真容。 比如这其中有一条,是说火罗道护法一流的人物,但凡要有什么行动,必定有主掌风媒消息的分坛弟子,遥遥相随。 这些弟子武功或许不是太高,但乔装改扮的本事是一绝,而且这部分人,从头到尾都不会与负责行动的人手产生接触,不管是成是败,哪怕是就差那么一点点功亏一篑的情况下,这些人也绝不会现身。 他们的职责就只是收集、传递情报,别的一概不会过问。 所以范可怜他们三人在这里失手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教中,但就连范可怜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在哪里把这些消息传回去的。 不客气地说,这种任务配置、明确分工,周全的近乎于蚁群一样的手段,是天下九成九的正道门派都比不上的。 一来,正道门派人手有限,许多人到门中求学之后,都是要回家去撑持自家生活的,长驻山门中的人,能有上百个,就已经算是大派。 二来,正道门派根本没有这种意识。 正道弟子的行侠仗义,往往靠偶遇、靠听说,就算是有成群结队的行动,也只是其中少数人呼朋唤友的结果,采取的方针大多是一股脑奔袭过去,或者搞一个简单的引蛇出动埋伏局。 只有官府里专职这方面的部分人,才能做到类似的周全紧密。 “这些教规、这些奖惩之法、分级分红……这、这……” 陈守正一块块布片翻阅过去,看的眼神都微颤起来,情不自禁地呢喃道,“火罗道,什么时候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安非鱼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能把陈守正惊成这个样子,显然不仅是因为安非鱼在记录的时候,用的那些修饰手法,而是光凭这些“事实”已足够惊人。 但是这种反应,让安非鱼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困惑。 “陈兄,火罗道连护法都已经是一流的高手,说是当今大唐第一号的邪道门派,应该不为过吧?” 安非鱼斟酌着语句,“但是你好像并没有把它看得太……高?” 要说重视,庐山派对火罗道显然是重视的,陈守正也曾经提到过,庐山现在算上他自己,只有两个一流高手罢了,远远比不上火罗道的势力。 但是这重视的却不够。 安非鱼心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这庐山派,知道火罗道是单凭自己无法抵抗的大反派,却好像不觉得火罗道具有反派一号大bss的压迫感?有戒备,有重视,却没有本该存在的恐惧。 陈守正被他问的一愣,几秒钟之后,才像恍然一般:“没错,我们都太小瞧火罗道了。” “唉,恐怕也不仅仅是我们庐山派。” 紧随着叹了一声,陈守正忧虑道,“明知道火罗道日益壮大,但武林各派好像只关注他们护法级别的高手,没有正视护法以外的势力,只怕是因为心底里觉得这火罗道起于西域,根子上就粗浅鄙薄。” “再有,就是因为总有人将这火罗道跟当年的魔教相比,觉得火罗道远不如当初魔教之盛,而十年前,连魔教都能被围剿攻灭,火罗道就更不足惧了。” “魔教?”安非鱼再度听到这个词,不禁追问,“之前听你说过,魔教已经覆灭,不过是陈年往事,怎么十年下来,还能在武林人口耳之间有这么重的痕迹?” 陈守正苦笑着摇头道:“因为当年那一战已经名留青史,不但武林正派与有荣焉,更堪称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的第一大功。” 他缓了口气,慨然叹道,“当年正派之中有五大宗师,千百英豪,加上朝廷八万精兵,参与了那一战……” 大唐号称雄兵百万,其实排除各地的那些杂役兵力和那些吃空饷的份额,正规军也就六十万余,精兵则更加宝贵。 以大唐疆域之广,要朝某一地调集八万精兵,与其说是针对江湖教派,不如说是征伐异国之战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魔教在西南群山之中雄踞两百多年,作威作福,西南六诏之地的子民,全部要受其辖制。 隋灭唐兴,几代皇帝传承下来,渐至盛世之时,魔教隐与吐蕃呼应,堪为边境大患,这才使朝廷下定决心,有了那一场围剿魔教的大战。 当时武林正道之中,老君山号称是道祖老子归隐修炼之所,大唐皇室自认老子李耳后人,曾颇多封赏,敕造宫观。 至于少林,当年有十三棍僧救唐王,自从太宗皇帝亲封少林神僧昙宗为大将军僧之后,也荣宠不衰。 这两派义不容辞,联结武林正道,尽邀宗师高手,随军远征魔教。 在茫茫群山,万千洞窟险地之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血战,以魔教教众,六诏兵马,竟然与大唐精兵、正道群英僵持半年。 后来,因名将韩文公,排兵布计,劝说诱使六诏中的南诏国,弃暗投明,倒戈一击,使魔教后方大乱,这才把魔教逼到绝境。 从此西南平定,六诏之中,仅余南诏壮大,向大唐俯首称臣。 从开元年间到至元今夕,这四十年以来,这是最值得市井谈论的一场大胜。 陈守正说罢,又仔细展平手上粗布,道:“但这火罗道再发展下去,只怕也隐隐要有魔教的气象了。” “韩文公……” 安非鱼神情微动,忽然上前拿回那些供词,就着陈守正看到的那一张,又往后翻过三张,手指从第一行捋下来,猛然停顿,指头一敲。 “果然。” 陈守正凑过来一看,霎时动容惊怒。 那一行写着——教中南方尊使,四月前将杀韩文公! 第129章 卜算子 街楼巷陌,秩序井然,小雨之后,天色青如翡翠。 孟王侯从八角飞檐高楼的第七层,凭栏俯瞰,人群如蚁,喧嚷叫卖,往来驻足。 祛霜楼,是这座城池之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尤其以“杏仙酒”闻名,据说每一坛酒都要酿造十年以上,酒色稠如糖浆,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只在每年的三月出售一百五十坛,一杯下肚,可以三日不寒。 就算是据此近百里之外的那座东都洛阳城里,每年三月,也早早有人慕名而来,只为一尝这久负盛名的美酒。 而能够包下袪霜楼的第七层,在这里品酒观景,那确实是就连洛阳城里的一些王侯后人都要钦佩赞赏的排场。 孟王侯的外袍上,金线压边,金缕刺绣的枝蔓花纹盘卷遍布,衣裳分明轻薄,却带着不同于一般衣料的钝重感,更有玉带束腰,紫金冠束发,墨色美鬓。 即使左边刀削似的浓眉之上,那一块青色胎记占了小半边额头,也无损他尊贵深沉的气度。。 只不过这个名带王侯,又有着王侯气派的人,却没有半点挂在朝廷里的身份,倒是在江湖上有一道赫赫凶名——他正是火罗道的南方尊使。 “春寒料峭, 孟兄既然一掷千金包下了这里, 为什么不在这里享受暖炉美酒,非要在那栏杆边, 受那小雨之后的湿气冷风呢?” 典雅而不失华贵的楼宇厅室之间,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 这人头顶方巾,布衣芒鞋,右肩上挂了一个青布的搭裢, 看似是长方形的布条, 两端各有一个口袋,一边挂在身前,一边挂在身后。 他自顾自的在一张矮桌后入座,安坐在软垫之上, 把搭裢取下, 那口袋里尽是些算筹、龟甲、铜钱、笔砚。 孟王侯转身看他:“卜算子,我身负重任,本来这两天就该动手了,你让人传来紧急密报, 劝我暂缓, 要相约一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卜算子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直接拿起旁边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壶, 为自己倒了一杯, 道:“韩文公十年前立下大功,号称寒门第一名将, 老奸巨猾, 不可小觑啊。” “哼,一个已经致仕数年的糟老头子罢了。” 孟王侯说道,“名将, 名将,也要有将有兵, 才得以施展, 如今的他, 最多算是一个年老体衰,不知道还存有几分悍勇的一流武夫。” “纵使如此, 我也不曾轻视了他,我带来三名护法, 又派遣教内势力, 多方调度, 将铁衣堂洛阳分堂的几个有威胁的人物诱出,或是半路杀了,或是骗往远处。” “将他孤立至此,我再动手,可保万无一失。” 如今天下正道之中,名望最高的无过于老君山和少林寺,但是真正势力最雄浑、门徒之数最多的, 却绝对是铁衣堂。 铁衣堂最早的时候,不过是大唐贞观年间一群老兵组建起来的一个松散门派, 大唐的徭役是二十一岁从军,六十一岁退伍,有些在军中习武练功的老将老卒, 退伍之后依然精力旺盛,雄心不衰,就立起了这么一面旗帜, 也做些类似镖局的生意。 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或许不深,但能向官面上寻得的人际关系绝对不少,后来就渐渐壮大,连朝廷也有意扶持,有了“天下镖局都领袖”的名号,甚至有一些不曾致仕的将官,都能直接在铁衣堂中挂名任职。 十年前的西南之战里,正道这方面的五位宗师级人物,就有一位,是当时的铁衣堂总堂主、庄国公,苏刑。 虽说,如今的铁衣堂已经没有宗师级的高手坐镇,但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韩文公辞官归隐之后,权势自然大不如前,但名望关系到底还在,两个儿子,也都在长安任职,铁衣堂的洛阳分堂,对他很是重视,曾分出一些高手,轮流值守在这座城中,好照顾韩家。 孟王侯先谋划解决掉了这些阻碍,才准备动手,不可谓不谨慎。 “可惜世事万变,天意难测,偏偏又出了变故。” 卜算子淡淡说着,喝了口酒,不仅喜上眉梢,捻须赞道,“果然好酒啊。” 孟王侯不喜欢他这算命骗人算多了,总喜欢卖点关子的毛病,只顾道:“什么变故,说完再喝。” “唉,我可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来相助,只喝了一杯酒,还要受你冷言冷语。” 卜算子话虽这么说,手上已停杯,“这事还要从秋如醉说起,她前一阵子借助那面玉镜感应,察觉到庐山派将寻得对她有威胁的宝物,就派了杨继昌、范可怜、康复来三人去解决这件事情。” “没想到庐山派的陈守正寻到的那间道观里面,居然有三个年纪轻轻的一流高手,措不及防之下,坑杀了杨、康二人,擒拿了范可怜。” “负责乔装改扮、收集情报的随行弟子,把这个消息传回来之后,教内本来准备营救,因为秋如醉不在,所以由我负责,但是,就在我调集人手的时候,又一则消息传了过来。” 说到这里,卜算子脸上似乎流露出少许惋惜之色,“随行弟子的原则是不能现身,不去接触,所以是轮番以不同身份、普通百姓的方式在周边查看,可是因为第二天一整天道观里都没有动静,他们就设法让一些小孩过去试探。” “道观里已经人去楼空。” 这段话听起来平常,但孟王侯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观的人在监察之下突然消失,必定是有意施展一流高手的身手,带人离开。而他们会这么做,就表示他们已经知道了火罗道随行弟子的存在。 大约是因为一时间找不出这些随行弟子的身份,又不愿意浪费时间,所以采用这种方式,摆脱监察。 可是,火罗道随行弟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机密。 道观之人会知道这桩事,肯定是范可怜吐露的,换言之,范可怜也会招出所有他知道的,关于火罗道的事情。 卜算子脸上的惋惜之色,正是为范可怜而来。 孟王侯哂笑一声:“居然能这么快让范可怜招供,你说的那道观之人,怕不是跟朝廷有关。” “很有可能。”卜算子点头道,“出师多年,武功大成,甚至三个人都胜过了他们的师父,却又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确实像是入了官府,磨砺出来的。” 孟王侯道:“所以你觉得,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要对韩文公下手。” “范可怜所知道的情报里面,也就你这桩事,算是最近最重要的。” 卜算子轻轻捻着山羊须的末梢,说道,“如果他们都已经到了韩府,那么要办成这桩事情,只凭你和你带来的三个护法,可就不够稳妥了。” 陈守正,三个一流,再加韩文公本人。 孟王侯虽然自信,但只凭他和三个手下的话,却也绝不敢说,就有十成把握吃定对方。 “但就算加上你,我们跟他们也不过人数持平,胜不胜且不说,如果他们要跑,我们这边恐怕也拦不下来。” 卜算子坦然承认:“不错。所以我出发之前,已经向上面请示过了。我是第一个到的,三天之内,应该还能有四名护法,会赶过来。” 孟王侯沉吟道:“再等三天?” 卜算子看他沉思起来,就又伸手去倒了一杯杏仙酒,慢慢品尝着温润稠和的酒浆。 “再等三天对韩文公动手,这倒无妨。” 孟王侯终于开口,眼神微微一烁,瞳孔之间仿佛流淌着一层惊人的寒芒,“不过,如果依你所说,陈守正去了韩府,那么这三天里,我们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卜算子问道:“什么?” 孟王侯道:“庐山派除了陈守正之外还有一个一流高手,是他师叔,陶然金羽赵晚归……” ……………… 当火罗道的南北尊使,孟王侯与卜算子相会的时候,就像他们所猜测的那样。 ——关洛阳等人已经来到韩文公府上。 而且已经来了一夜又半天了。 他们带来了火罗道护法的人证,向韩文公示警,随后顺理成章的被韩文公请在府上住下。 韩家本是寒门,韩文公更有当朝寒门第一名将的美誉。 但寒门指的并非平民,而是门第衰落的世家,韩文公的父兄都曾在朝中为官,只不过三岁丧父,由兄长抚养,兄长又被贬谪。 等到韩文公名扬朝野,衰微的门第自然为之一振。 这座韩家老宅,也得以翻修扩建,成为韩文公致仕之后,颐养天年的府邸。 光是划给关洛阳他们居住的这一片院落,就有花园凉亭,有水塘走廊,青砖黑瓦,雕门白墙。 几个人的屋子里都各有莲花地漏,计算时刻,窗外或一丛剑竹,或一株老梅。 梅树下的一张藤椅,披着柔软的狐裘,安非鱼躺在上面,一边听歌,一边锻炼自己的活化契约。 由彩虹石带来的超能力,也算是极具潜力的一个体系,在彩虹石的原产地——《星游记》的世界里,甚至存在七星级的强者。 只不过这些能力开发的过程,也绝不轻松,那个世界很多人的实力,甚至会永远停留在刚获得彩虹石的时候,甚至万一心理上受到巨大打击、撑不下去的话,还会导致彩虹石变成灰败的颜色,失去能力。 这时,轮回者的优势就得以体现了。 安非鱼在获得彩虹石之后,在另一个任务世界里,兼修了一种名叫“意能量”的体系,可以通过一些化繁为简的锻炼,获得意念强度上的提升。 组成临时团队后,他又得到了关洛阳分享的心意法门,与外星人创造的“意能量”体系相比,显得更个性化、更细致。 他的活化契约,已经从原本的操控气体、液体,到现在能活化固体,甚至能尝试活化光线。 满院的阳光,在安非鱼看似悠闲,实则刻苦的练习中,渐渐凝聚成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 一只又一只的蝴蝶,从他左手边凝聚飞起,纯粹由光芒构成的形体,翩翩飞舞,如梦如幻。 等到院子里形成了上百只飞蝶汇聚盘旋的蝶群之后,忽然,其中几只蝴蝶飞过了旁边修竹掩映下的窗户,没入那个房间里面。 安非鱼眼神一动,察觉有些异样。 这些被他用能力活化形成的蝴蝶,本来完全由他操控,可是刚才那几只,好像是被另一股力量干扰、吸引过去了。 嘎!! 藤椅发出轻响,微微晃动,安非鱼起身,朝那边窗户看去。 窗户开着,能隐约看到室内,关洛阳正坐在床上修炼。 金黄色的蝴蝶碰到他的躯体,骤然溃散,被他的身躯吞噬。 安非鱼注意到,阳光穿过窗户照到室内,采光本来不错,但关洛阳那间屋子,莫名显得有些暗淡,尤其是靠近他身躯所在的位置,能够隐隐看出光线的稀薄、扭曲。 回忆起之前一起切磋锻炼的时候,关洛阳为了修炼离火金瞳剑,每天会在正午时分,到雪山顶上去直视太阳,好像跟这场景有点相似。 安非鱼灵机一动,指挥所有的金色蝴蝶,成群结队的越过窗户,飞向关洛阳。 唯美的光芒充盈着那间屋子,蝴蝶的飞舞,让整间屋子里各项事务的光影,都在瑰美的变化中,床上的金钩纱帐,墙边的衣柜、高脚烛台,木架上的黄铜脸盆,桌上的茶壶和倒扣的瓷杯…… 唯独关洛阳的躯体,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底深渊,来者不拒的吞噬着这些金黄飞舞的光芒,让所有的黄金蝴蝶,归巢一般投入其中。 满庭天光,源源不绝的被借来,在安非鱼的操控中,飞入室内。 天上的太阳从东到西,寸寸偏斜,翡翠色的天空,愈趋昏黄,大地笼罩在温柔的黄昏里,连枯瘦嶙峋的梅枝,也显得温和起来。 安非鱼摇着头退了两步,坐回藤椅上,满脸倦容,给自己揉着太阳穴。 最后一只蝴蝶被吞没,关洛阳推门而出,将一个瓷杯递给他。 “你还能练,但我撑不住了。” 安非鱼接过瓷杯,“没想到啊,我的能力居然能辅助你练功。” 关洛阳转身看着夕阳,伸展了一下筋骨,心情不错的说道:“我也没想到。” 这几天,他按照幻日真功的运功路线,已经成功将丹田巩固,这门功法自外界牵引过来的“气”,果然可以跟青鸟元气共处、甚至融合。 只不过距离熟练到那种无想无意,自动循环的程度,还差了一点。 成功在望,关洛阳练得更勤。 大脑和丹田气海的共同运转,已经让他察觉到自己最近的进步速度,肉眼可见的暴涨了一截。 而刚才这大半天里,有安非鱼将阳光汇聚成蝴蝶给他吸收,丹田气海的运转效率,又增长了不少。 “正好,反正我凝聚蝴蝶是为了锻炼,那些东西被你吞掉也不影响我的锻炼效果,不如说,倒是更刺激了潜力。可惜我是最近才达到可以活化阳光的程度。” 安非鱼喝了口茶,茶水下肚,一种旺盛而温暖的活力,顷刻间扩散开来,一下子缓解了他持续使用能力的疲乏。 “诶!这水是?” 他看着剩下的半杯茶,又喝了一口,之前的感觉再度袭来,果然不是错觉。 “是这颗珠子。” 关洛阳转身,指间捏着羽化返生珠,“四星级的补药,里面蕴含的生机很强,但只能通过泡水来喝,之前对我还算有用,但是现在我把喝水消化的时间用来练功,进步的速度也不逊于它了。” 安非鱼听出什么:“哎,你别……” 叮铃! 那颗珠子被丢到他手上的瓷杯里面。 关洛阳道:“珠子就给你吧,不过保温杯只有一个我用过的,你自己重找杯子。” 安非鱼动作停住,盯着那颗珠子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可不是知识那种可以随便复制交换的资源啊,四星级的药品,就算是临时队友之间的馈赠,也,有些重了。” “那你就把它当成报酬,我的预付款。” 关洛阳看着自己的手,屈握着指节,自大脑和丹田运转的力量,同时涌到手掌上。 五指全部握起的那个刹那之间,他感觉自己手掌里藏着如太阳的光明、如战舰的坚固。 即使那只是一种夸大的比喻,但这种完全由自己掌控,理解之后再变强的感觉,也胜过之前古画灌顶、吞食蛇胆、注射药剂、从机械里拉线刺激大脑的种种际遇。 更近似于当年初遇田公雨,从一个普通青少年练出千斤巨力的那种蜕变。 虽然对轮回者来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变强,不应该起分别心。 可关洛阳就是更喜欢这种感觉。 他欣悦的看着自己的拳头,说道,“有了这个东西,你的锻炼会更高效,帮我练功的效率也会更高。” 既然这么说了,安非鱼也不再扭捏。 韩府的仆从来请他们去吃饭。 关洛阳和安非鱼离开院落,半路遇上了陈守正。 安非鱼目光一扫,问道:“车兄呢?” 陈守正笑道:“本来与文公商议说,想要再请几路强援,可惜都路途遥远,书信来往颇为耗费时日。附近铁衣堂的几位大将、镖头恐怕也都是被刻意调开,其他官府小兵无济于事。” “没想到天不绝人,下午听到消息,原来我赵师叔,正在洛阳城郊的铸剑山庄之中做客,就让金峰去送信了。” 看见安非鱼露出思索之色,陈守正又补充说,“金峰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回我更为他易容改装,叫了一个惯常为韩府送马草的小厮调换身份,即使有人盯着韩府,应当也能蒙混过去,不至于有什么纰漏。” 这虽然还是有点冒险,却已经是尽可能的周全,而且这个险值得冒,安非鱼略一思量,就没有再多想。 关洛阳却突然说道:“铸剑山庄名气很大吗?” 陈守正面色微动,看他们两个的眼神有些犹豫,道:“铸剑山庄的吴平羌老庄主,乃是一流高手,而且当年也曾是冰川派门徒……” 冰川派的历史不长,七十年前才刚刚成立,创派祖师冰川老人,极其擅长铸造神兵利器,门下有七大真传弟子,雪龙子就是最小的那个。 冰川老人也是一代宗师,可惜苦求破碎虚空而不得,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便有魔教高手寻上冰川派,意图夺取库藏的种种神兵,杀的冰川派门徒四散。 大弟子吴平羌逃到中原,托庇于老君山,后来去了洛阳城郊,自立门户,也就是这铸剑山庄。 关洛阳摇头:“现在不是问这个渊源的时候,我是想说,你师叔在铸剑山庄这件事,是有很多人知道,还是非常隐秘的行迹?” “铸剑山庄每隔三年的五月初五,会有一把名剑出世,广邀群豪,品评剑器,听说今年那把剑更是不同凡响,赵师叔跟吴老庄主有旧交,便提前两个多月被邀请过去了。” 陈守正说到这里,面色一凛,道,“关兄的意思是说,火罗道也可能知道我师叔的行踪,会提前扼守山庄周边要道,截杀我们派去送信的人?” 如果是以前正派印象里的火罗道,陈守正大概想不到这一层。 毕竟铸剑山庄离这里也有好几十里,一般没有哪个邪派会在袭杀某个目标的时候,还顾及到几十里之外的其他势力。 但是看过范可怜那些供词之后,他对火罗道的森严缜密,已经有了更深的认知,一被提醒,就不吝高估。 “提前分出人手,看管住几十里之外的整个山庄,那倒未必。但他们如果知道你师叔的踪迹,又推断出我们到了韩府……” 关洛阳张开手掌,“五五开的可能,一是立刻朝韩府发动强袭。” 安非鱼道:“他们既然刻意调开铁衣堂的人,那么原本预备的人手,估计也只能吃定韩府,加上我们,把握就不大了。” “那就是二,是去截杀,但不是杀你师弟……” 关洛阳说道,“是杀你师叔。” 第130章 河岸杨柳黄昏 天至黄昏,苍碧色的群山峰峦也好似披上一层朦胧的暖黄。 一条大河从山间流淌出来,蜿蜒北去,远望河水幽深,近看则水波荡漾,层层清澈,反照着夕阳的光芒,波光粼粼。 十几个带着兵器的武林中人,从铸剑山庄出来,纵马沿着河岸草地,向北而行。 车金峰正在其中。 他本来按照陈守正的吩咐,做了乔装之后,到铸剑山庄去找师叔赵晚归。 没想到铸剑山庄好像对他们今年的名剑之会,格外重视,不只是赵晚归早早的受邀前去,庄上已经有诸多江湖豪客,提前两个月抵达,群英荟萃,聚集一堂。 车金峰把韩文公的事情一讲,非但赵晚归即刻就要动身,另有多名急功好义,或者心慕韩文公名望的人,也要同行。。 马蹄声声嘈杂之间,车金峰略微落后了一些,视线微微转动,打量那些人。 那跟在赵晚归右侧,发丝之间有两根酒红绸带垂落的贵公子,看起来不过是刚过弱冠之年不久,却已经是号称“东都洛阳第一剑客”的姜九思。 他父亲是朝廷的兵部尚书,这个所谓的洛阳第一剑客,或许有些名过其实,但是, 他一流高手的身份却是做不了假的。 比姜九思稍微落后一些的, 是排帮副帮主陈度,身材高大威猛, 颔下须如钢针。 其实这人身上的筋肉并不显得太健硕,但肩背双臂宽大坚耸,尤其是露在外面,挽着缰绳的那一双手掌, 大如蒲扇, 指节嶙峋凸起,根根分明,有一种非凡的质感。 虽然是虚虚的挽着缰绳,但车金峰只要稍盯着他的手多看数息, 就会莫名的联想到, 即使是神狮龙象在此,也会被那一双手挽住,不能挣脱吧。 与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姜九思相比,陈度在一流高手的境界之中浸淫已久, 成名几十年, 在武林中的威望,甚至更在“陶然金羽”赵晚归之上。 在车金峰想来,这位陈老前辈愿意赶赴韩府相助,应该是这一趟求助之行, 最大的意外之喜。 当然, 除了这陈、赵、姜,三名一流高手, 其余众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手持铁扇的中年儒生, 是落霞门掌门李听松,那个背后负剑、剑鞘狭长似乎仅有一指宽的枯黄发男子,是南风剑派掌门人南宫雷。 还有东南暗器名家铁青子, 楚地刀法大家杜裂声,少林这一代俗家弟子中名列前茅的百里菩提, 等等等等。 这些人纵然不是一流高手, 却也是有资格受到铸剑山庄提前邀约的人物, 一个个功夫都远在车金峰之上。 像那百里菩提,据说已经拥有六识通明的异力, 只差一点点就能修成练气成钢,便也能彻底踏入一流的境界了。 河水在前方渐渐弯折向西, 奔驰的快马, 也逐渐沿河岸转变方向, 当正朝着西天落日的光辉时,阳光直射,马匹不禁微微放缓了速度。 “我去年还到韩老将军府上拜会过,记得方位,从铸剑山庄出来,到了这里,路程已经过半了吧。” 陈度问了一声。 车金峰拍马向前, 靠近了一些,朗声应道:“前辈说的不错, 大约再有三十里就到了。” 陈度微微点头,鼻子里冷哼一声:“这火罗道声势不小,号称二十四护法, 四方尊使都是一流高手,但身份遮遮掩掩,也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人物, 居然敢打韩老将军的主意。” 落霞掌门李听松笑道:“不过是趁着武林正道当年剿灭魔教,元气大伤,休养生息的时候,火罗道才声势大涨,想必是这十年太顺风顺水,以至于丢了当年刚进玉门关的那份小心,妄自尊大了。” “倒也不能太小瞧他们,那些尊使护法,即使真实数量只有七成,也已经称得上邪道中的庞然大物。” 百里菩提虽是俗家弟子,左手却常挂了一串念珠,单掌习惯的竖在胸前,道,“纵是少林,如今只怕也未必数得出二十个一流高手。” 当年军中高手、武林正道,合共恐怕有超过四十名一流的人物死在西南,重伤隐退的也有那么一二十人,至于在此之下,那些二流三流的军将、江湖人,更不好说清了。 魔教的存在,十年下来,依旧没有被淡忘分毫,固然是因为当初那一战镇压六诏、威慑吐蕃等异国,是值得大大夸耀的功绩。 另有一层原因,也是因为那一战实在惨烈,那些伤亡之人的故交家眷,每每忆起,不免心痛,又怎么是这么容易能够忘得了的。 就拿这一行人来说,之所以一听韩文公被针对,就愿意即刻动身、出手相助,也是因为他们当初在西南军中,多少跟韩文公有过一点交情。 他们虽非军士,却近乎有生死同袍之谊。 至于姜九思,大约是因为他父亲跟韩文公在朝堂上的交情。 车金峰心中暗想:那范可怜的供词里,好像提及了其他所有护法的身份,都是江湖邪道里成名已久的人物,虽然有些人销声匿迹已久,生死未卜,但他言之凿凿,说是加入了火罗道,恐怕不假。 不过,还是等他们到了韩府,我再提起这件事情,借供词给他们看吧…… 西方天际的日晕,又暗了少许,车金峰双腿一夹马腹,随众人一起催速向前,引颈望去,盘算着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进城,抵达韩府。 前方不远,道旁有一座树林,多植杨柳,柳条依依,全是新抽的嫩芽。 诸多杨柳后方,阴影之下,卜算子传音入密,说道:“比我们预料的人多了一些啊。” 孟王侯道:“比我预料的人还少了一些呢,吴平羌也是参与过西南大战的人,居然没肯出来,呵,沽名钓誉。” “动手吧,能杀多少杀多少。” 孟王侯眼皮一抬,两只眼睛的下眼皮,倏然间,好像盈满了湛蓝色的光泽,纯蓝如海,明润欲滴。 他左手无名指小指屈起,其他三根手指在瞬息之间变换,自点胸腹周遭十四处穴位。 每一处穴位被点时,指尖和衣物接触,都好像点亮了一颗飘渺却不灭的星辰。 后方三名护法和卜算子同时出掌,四只手一起按在孟王侯背上。 四种截然不同,精纯浑厚的真气,汹涌澎湃,决而迸发,犹如江河入海,本该产生一股剧烈无比的冲撞冲突,却玄之又玄的被孟王侯统摄驾驭,强势把控。 这四道力量混入他自身真气,令孟王侯不自觉的脊椎一挺,昂起头来。 真气的光辉几乎从他浑身的毛孔向外流去,整个头颅好像在这瞬间,成为了某种具有七个孔窍的神秘光源。 还在至少百米之外的众人。 陈度勃然色变,怒斥一声:“小心。” 他坐下的马浑身一颤,四蹄微屈,马背上的人消失不见。 依靠真气进行的动作,与单纯依靠肢体完成动作的过程,并不一样。 陈度这一下发力,并不是从他坐下的马匹借取反作用力,而是体内的真气轰然运转,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种种元气,顿时与他的内功呼应,产生一种强大的斥力。 近在咫尺的那些人听到示警的时候,他人已经在高空之中,向前发出一掌。 这一掌直接在高空中掀起了一道气贯长虹的狂飙。 但是也在这时,那杨柳林中让人倏然警觉的异变,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股扭动的光,一股浑转的气,让人即使亲眼目睹了,也说不出具体的光色,却将所过之处的事物全部统摄起来。 无论是空气里的尘埃、飞舞的柳叶,地上的嫩草、碎石,还是高大粗壮的杨柳树,都来不及发出声音,就直接断裂开来,飞上半空。 至少有十株以上横七竖八的粗大杨柳主干,被这一股力量包裹着,轰击过来。 那是什么样的威势,什么样的体积? 当真好比一个小山头被砸了过来! 陈度的一掌狂飙,本来已经极为惊人,就是十几个人同时站在他面前,估计也会觉得那掌力,如同一场大风大雾,足以把他们全部囊括进去,还嫌风广人稀。 但是跟对面的那股力量比起来,他这一掌,就好像是小巫见了大巫,一根枯竹竿,对上了一大堆顶梁柱。 那股庞大的力量带着无数杂物,撞散陈度的掌力,从陈度整个人身边一扫而过。 但也多亏了他这一下示警,一点阻拦。 众人纷纷弃马闪避。 轰隆隆隆———— 重物坠地,地面炸开一圈尘浪,草地破裂,泥土飞溅之际,尘埃扑起七八米高,笼罩了周围直径四五十米的一大片区域,伸手不见五指。 以武林高手的目力,在浓浓的尘烟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些杨柳树的主干,坠落在不同的方位,倾斜插地,断裂的柳条枝叶还在飞舞。 唏律律!骏马长嘶,有些幸运的马没有被这一下砸死,却也受惊过度,发了狂一样,从尘烟之中飞奔出来。 断裂的缰绳在空气里飞舞,背上的马鞍都倾斜碎裂了,马群朝着不同方向,绝尘而去。 咚! 这片尘埃弥漫的区域还在扩大,其中一个角落,陈度双足落地,胸口气血翻涌,脸上涨红,两耳的耳膜好像都要向外凸起、受伤。 然而他感受到刚才那股攻势里某些熟悉的东西,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的伤势似的,只顾着咬牙低吼。 “环天列宿混一大法!环天列宿混一魔功!!” 陈度扬天大喝,功力化作音波震荡,扫清周围的尘埃,“是谁?!” 环天列宿混一大法,魔教秘传篇章之一,长老级别的才能修习,能短暂的将完全不同属性的功力混为一体,加速击发出去。 以这种方式轰击出去的一招,要远比同等人数、同等水准,朝同一个方向发力造成的破坏更大。 当初魔教的众多长老,曾经屡次施展这种功法,跟大唐的铁炮对轰,隔空反射炮弹,只要被他们靠近到两里以内,炮兵阵地,必然被毁的满目疮痍。 这招虽然威力分散,一般来说没办法杀死一流高手,甚至功力低一些的,也能提前闪避,但是各派中那些还属于“新秀”范畴的门人弟子,不知有多少死在这种攻击之下。 陈度的胞弟,就是因此身亡,尸骨无存。 层层音波扩张,在某个方位传来异样感触。 陈度翻身一掌,刚好对上孟王侯冷冷的一记昏黯掌功。 四目相对,陈度神色一震:“缺额麒麟孟修扬,原来是你这魔教余孽!” “错矣!本座是火罗道南方尊使,孟王侯。” 孟王侯凛冽笑道,“逆鲸客,好久不见。” 陈度成名事迹之中,有一桩就是在江河入海口,将一头不知为何搁浅滩上,哀鸣不已的巨鲸送回海中,被传为逆鲸豪客。 就在这一语未落之时,陈度背后人影暴起,另外三道功力同时杀来。 陈度蓦然回首,发绳炸碎,乱发飞舞之间,硬扭过身去,凭着另一只手,架住了朝他面门攻来的一爪,变掌为拳,砸开了修长阔亮的一柄长刀,又凭手肘格住刺向他肋间的一记手刀。 一臂三化,残影重重,轰击空气。 同为一流高手,陈度这一刻,竟然以一条手臂勉强轰退三人,犹如天神附体,神威凛凛。 但就在他打退三名护法时,一枚黑玉棋子,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忽然嵌在他眉心上。 陈度额头一凉,怒吼一声,护体真气把棋子震的炸裂开来,额头上却多了一块红斑,流下殷红璀璨的鲜血。 浑身精力都好似从那红斑之间流出小半,骤然一衰。 孟王侯右手一带,将陈度身子扳转,左手轻飘飘一掌拍在他心口。 看似随意的一掌,实在是毕生功力之所聚,一掌打散了陈度雄浑难断的生机。 令他筋骨之间发出一连串破裂的声响,直接传到身体之外,连周围的空气都受到扰动。 “逆鲸客,永远不必见了。” 陈度晃了晃,踉跄一步,倒了下去。 孟王侯带着三大护法闪身消失。 尘烟之间,柳树倾斜。 卜算子用一个散如意坐般的姿势,坐在一截柳树之上,居高临下,环顾四方,手指夹着棋子,在空气中沉缓的划过。 在这个动作之后,再看那些无序的柳树杂物,又好像别具奥妙。 尘烟外的一处,赵晚归手握刀柄,双眼微微眯起。 弃马逃开的时候,众人都有不同的方向选择,那些人或许还没有察觉到,但赵晚归刚一让开,就觉得自己身边方位景物好像有些异常。 对一流高手来说,无论身处多么陌生的环境里,敏锐的感知,都可以为他们迅速带来一份熟悉、适应的感觉。 但是就在那股沛然巨力坠落之后,这种感觉忽然模糊了起来。 他分明听到陈度的吼声,区区百十米的范围,居然不能分辨出对方具体方位何在,无法过去相助。 “赵前辈。” 赵晚归视线一转:“九思?” 姜九思提剑而至,目视尘烟:“这是奇门阵法,随物任化,凭风布阵,是要将我们隔绝感知,分而破杀,陈前辈,恐怕已经遇险了。” “不破此阵,我们逃也无门,前辈,敢以赴死之心入阵吗?” 赵晚归一笑,隐有几分自嘲道:“我无能的事多了,赴死,倒还不算能力之外。” 姜九思耳里听着河面上的长风波浪之声,声音好像也应和着水声。 “那就跟我来。” 第131章 破阵人,历阵者(6200) 刚一迈进那片尘埃最浓重的区域,姜九思手里一剑出鞘,低微的剑鸣声中,剑尖在地面一扫。 飞溅起来的土壤携带着剑气,分别朝多个方向爆射出去。 视线可见的范围之内,那些隐隐绰绰的杨柳主干,像是无形贪食的幻影,悄无声息地吞没了这些剑气。 “果然有迷幻挪转之效,靠我们的人手,以蛮力破阵是行不通的。” 赵晚归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奇门阵法上的大行家,但是庐山派号称有五楼经典,九窖藏书,在各方各面的书典涉猎极广。 庐山派的人除了自家刀法内功之外,即使自己不爱读书,在师长要求下,也基本是水文地理,医卜星象,金石勘验,都不求甚解的读过一些。。 让他独立破阵不行,但在有姜九思打头阵的情况下,他能看出来的东西,也比那些完全一窍不通的人要多得多。 注视着那些剑气消失之后,姜九思眼神微闪,突然快步向左,两步之间,身体一下倾斜, 便飞掠出去。 这位东都第一剑客身法奇妙, 身子腿脚没有明显弯折,衣袍紧贴在身上, 整个人也如同一柄凌空飞舞的凛然神剑,倏忽之间斜射而去,又骤然在树影之间转折。 赵晚归紧随其后,两袖飘飘, 每每以脚尖轻点, 一纵而至,单以轻功来说,比姜九思更多出几分从容飘逸。 烟尘弥漫之间,坐在高处的卜算子手掐一枚棋子, 视线将分散各方的落霞门主、百里菩提等人尽收于眼底, 瞳孔微动,追索着那两个最有价值的目标。 他本已瞥见姜九思和赵晚归的身影,正要通知孟王侯他们过去,再行围杀之举。 没想到, 那两人在几株真假难辨的树影之间, 转折绕行几回,竟然好像借着烟尘柳枝,猝然之间把身影淡去。 卜算子口中发出微疑之声。 这座阵法是他布下来的,对别人有种种妨碍, 搅扰视野, 蒙蔽听觉等。 对他自己来说,却并没有这些负面的影响, 对这些人的动向, 他本应该是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没想到那两个人居然能顺势而为,融入阵中, 除非直接撤销阵法,否则的话, 短时间内, 就算是他这个主阵者, 也难以将之分辨出来。 “哼!” 卜算子发出似笑非笑的一声,传音过去, 直接让孟王侯他们先杀其余人等。 随即,他手掌连翻, 几枚黑白棋子从袖袍里面飞出, 接连投向东南西北的空地之中。 小小的棋子, 就算四颗叠在一起,在这已经扩张到方圆近六十米的昏黄尘埃之间,也显得太不起眼了一点,何况是分散投放的。 但就在这些棋子落地之后,整个堪称广阔的烟尘区域,发生堪称剧烈的变化,所有的杨柳主干, 碎石断枝,都好像凭空挪移了一段位置。 在一株突然挪走的柳树后方, 赵晚归的身影略微一闪,再度隐去。 卜算子一手抚须,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要想融入阵法之中, 或者是想先刺杀主阵者,那么阵法一变,这两个人就务必要跟着变化, 这样才能逐步向阵法中枢靠近。 可卜算子有自信,只要把自己这座阵法的变化用出三分之一,就已经足够拖到孟王侯他们把其余人杀光了。 到时候就算直接撤销阵法,这两个人也逃不出去。 烟尘中西南一处,百里菩提眼睁睁看着面前那几株柳树主干,突然偏离原位。 傻子也知道这是奇门幻阵,阵法有变了。 他运起少林的真传降魔内功,双掌分别向下一撑,力贯指尖,就趁着这阵法变化之时,选定一个方向,猛然纵掠过去。 虽然离一流高手的境界尚有一步之遥,但百里菩提真气饱满之时,要在双臂上迸发万斤的刚力,也不是难事。 现下他打定主意,双掌绝招,蓄势待发,这一纵之间,不管前方是石头还是树木,是空气或是什么,都要一鼓作气横推过去,闯出这片阵法再说。 一株断裂的柳树,忽然挪到前方不足一尺的地方,百里菩提一掌打出,贯穿柳树的影子,手上却没有实感,更觉得这一掌的真气被猛然抽走,身子便不由得一偏。 少林弟子入门的时候,先练韦陀掌或罗汉拳,练到纯熟之后,才练九图六坐像的内功吐纳法,然后学握石拳、开碑手、扫叶腿、铁头功,再练大慈大悲千叶手,之后才能触及到少林绝技层次的降魔掌或般若掌。 少林俗家弟子之中,天资最高的一个,也是在入寺十二年之后,才学全二十四式降魔掌,赞叹说,这套掌法,虽然不如般若掌禅意深厚,但越练越纯,最擅长把掌力藏在有无之间,尤为克制那些卸力挪转的功夫,叫借力者借不到半点,卸力者卸不去分毫。 可就是这样的降魔掌功,今天在百里菩提手上,竟然被一个随便借断树碎石布起来的迷阵,硬生生挪掉了九成九的掌力。 他这身子一偏之时,心中刚浮起一点惊愕,忽然灵觉有感,心弦剧颤,好比乌云盖顶,大祸临头。 往右微偏的身子向前一倾,百里菩提索性右足一跨,重重跺地,手掌上功力再聚,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右后方抽打过去。 掌风砰然一荡,阴柔的掌力甚至能把本该被排斥出去的那股气浪都约束起来,在手掌心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激旋圆球。 但那个在右后方偷袭的敌人,出手的速度不知比他快了几许,爪子一探,就已经扭住了百里菩提的手腕,指尖刺入血肉,直击骨骼,猛然一拧。 百里菩提腕骨脱臼,手掌扭曲向上,掌心里的那个圆球就朝高空抛射过去,在离地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炸开一圈气波。 “啊!” 痛呼一声,百里菩提肩头一晃,竟然自行让肩、肘关节也随之脱臼,换取可以转身的自由,猛然跟对方面对面,左手挥击。 挂在左边手腕上的念珠,随着他这一挥断裂激射出去,降魔掌的阴柔功力,让这八颗念珠同时被激发,却硬是分出了前后快慢,错落有致,防不胜防的打向那个偷袭者的头胸几处死穴。 不惜让一条手臂几乎扭废,换取这样近的直面距离,掌功和暗器又几乎同时使出。 即使站在面前的,是个已经踏入一流高手十年八载的强人,也非得被这样的攻势逼退,让百里菩提得到更多喘息的机会才是。 然而,对面这个头裹黑巾,方面无须的汉子,左手先带起一道如同幼龙飞腾的轨迹,螺旋扭臂翻腕抖指的向前一探,就把那些念珠全部擒在手中。 与此同时,他右爪从下而上,好似铲雪扬沙,无声无息的一抄,就锁住了百里菩提左手手肘的几个穴位,一股刚猛桀骜的真气,摧毁性的打入穴道之中,让百里菩提左半边身子都为之一麻。 “不到一流,也敢在老子面前用少林派的功夫?” “龙爪手!!” 百里菩提左半边脸麻痹,右眼却惊愕的睁大,嘴有些歪的叫出这套武功的名字,随即喉咙上就被捏了一把。 头裹黑巾的大汉,左手一把抓碎了百里菩提的喉咙,手里的那些念珠,都嵌在了血肉喉骨里面。 火罗护法,少林叛徒,罗印。 百里菩提被精通少林功夫的罗印所杀,但他其实还算是预袭的人里面,撑的时间比较长的一个,跟他同时遇袭的那几个人。 暗器名家铁青子,被孟王侯满不在乎的一掌击飞所有暗器,飞刀飞针铁蒺藜,反而把他自己打成了刺猬。 楚地的刀法高手杜裂声,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连斩三七二十一刀,而且是全身出刀,刀光在身体周围刷成了一条银光闪烁的匹练。 令人惋惜的是,在粉刷乌鸦白不坚的色迷神散身法之下,杜裂声这一套快刀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就被白不坚以袖角的一块衣料,切了喉咙。 落霞门掌门李听松,一把铁扇挥出的罡风,可以吹得人筋肉如絮,骨节如枯,一扇之中暗藏着落霞门五光十色、不是毒功却更胜于毒物的彩绮真气。 可他的对手是山中日斩三千次的山中狼,那把刀比盛年大汉的手掌还阔,比九尺男儿的身高还高,一刀挥过,彩绮、铁扇都被钝刀的刀锋撕裂开来。 这一刀也切开了李听松的胸膛,把他胸腔里的热血在刀尖上带出来,向地面甩出一道鲜红溅射的偌大圆弧。 空中还有一颗白玉棋子,骤然闪逝,也夺走了一条性命。 只在火罗道这些人几次挪身起落之间,从铸剑山庄出来的十几位成名高手,已经死了一小半。 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哪怕是伤口不那么明显的死者,却在断气之后,就流出了极艳、极浓,红的像要发光的血迹来。 烟尘四起,气劲交锋,大河波涛,鲜血喷洒的声音,都听在卜算子的耳朵里面。 他正要再传音点名,为孟王侯他们指点下一波的目标,胸膛里却不知为何,一阵心潮起伏。 哗啦啦!!! 河水波涛的声音,本来绝没有这么显著。 现在却突然清晰无比的在卜算子耳朵里、胸腔中,应和起来。 浪头一叠叠的卷动,靠近河岸的浅水底部,水草乱舞,水波打在水波上,层层推至岸边,打湿土壤。 一幕幕景象,几乎随着声音跃然于脑海之中。 卜算子喉咙里情不自禁的发出一点近似于咳嗽的气音,左手迅速按了下胸口,右手已经把两枚棋子向背后丢了出去。 那后方,姜九思的身影骤然升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从阵法的外围,直指核心之中,一剑挥出,到了中途手腕一抖,剑尖左右一摆,就把那两枚棋子分别打落,继续向前刺去。 卜算子的身体却已经维持坐着的姿势,在这柳树主干的光滑截面上,旋转过来。 火罗道的北方尊使,脸上颇多皱纹,偏瘦,山羊胡,身份成谜的卜算子。 东都第一剑客,大唐尚书之子,衣带风流,名满千家的姜九思。 两人打了个照面,姜九思的剑就被卜算子夹住。 他是右手拇指与食指一夹,拇指上的黑棋和食指上的白棋合在一处,不差分毫的夹住了剑尖。 黑白玉石和湛然银芒的寒铁名剑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交响。 “还不到而立之年的东都第一剑客,很多人认为名过其实,连教中情报都这么记,呵,收集这批情报的人真是该死。” 卜算子的瞳孔黑得惊人,“你的剑法呼应大河涛声,这还罢了,居然还呼应那些刚死之人的鲜血。” “身形游走,剑意游荡,让那些死寂的真气混着鲜血再次活跃起来,内外相合,扰乱了整个阵法,在我都没有来得及察觉的情况下,闯到我面前。” 断树阵法之间,所有尸体边的血泊,都在不断的激扬起来细小如雾的水珠。 那也是涛声。 而且是更近,更激烈,更具备力量,更善于破阵的血气涛声。 “我只好奇,你这种剑法是要杀多少人才能领悟出来?” “我也很好奇。” 姜九思好像很认真、缅怀的回答了这样一句,“我推断过这件事情,那答案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数目时,就已经让我恐惧了。” 惋叹似的语调里,剑气暴涨,黑白棋子磨碎成粉。 卜算子手势一变,一指荡开了剑刃。 他的指法手势很特殊,是先握成拳头的样子,而食指的指节向外凸起许多,有点像是有些人敲门时的手势,也像是围棋的国手,在沉思之中,以指节轻敲灵感之门的态度。 这种指法叫做“独漏天元”。 金角银边草肚皮,抢边占线。 卜算子双手翻转,腿脚还是稳稳当当的坐在树干的截面上,却好像顷刻之间多长出了六七条手臂,古拙如虬枝乱生,畸变难测。 他多次出手都好像中间空门大露,但姜九思的剑被引向那个位置的时候,又绝对会被一记更重的指力荡开。 这种指法在双手一套一敲之间,守得固若金汤,更是以守代攻,会将一种奇妙的震荡频率不断的叠加在被敲中的物体上。 卜算子往日里用这种指法,不知道多少次直接击飞对方的兵器,敲断敌人的骨头,戳中死穴。 但姜九思只有脚尖沾着那柳树截面边缘的一圈,轻轻点纵飞跃,环绕出招。 他的剑,每次在快如闪电的一次之后,即使被指力打开,也会瞬间焕然一新,好似流水不腐,生生不息。 卜算子的指劲施加过去的影响,根本没办法停留在剑身之上,更别说向对方的手腕传递了。 本来不断变生,好像千年古树生机焕发,枝枝杈杈分裂繁多的手臂残影,在一次次剑光来回之间被削去。 那正说明卜算子的出招范围,在姜九思流水般平缓的剑法之下,被压缩得越来越逼仄,难以施展了。 曲水流觞,剑趋静深! 流水的积蓄往往是为了一次最猛烈的爆发,当姜九思现在这干净的剑,再次引起阵法内外的涛声呼应之时,就将是必杀的一击,轰破这阵法的枢纽,甚至可能将卜算子也力斩当场。 但是火罗道的人,早在这边变故刚生的时候,就已经向这边赶来。 就像姜九思对赵晚归说的那样,想要破阵的话,整个局势之中最危险的,不是直指阵法核枢的那个人,而是要拦截所有援兵的那个人。 那凶险之处,等同于赴死。 两尺六寸的金翅刀,飞扬旋转,刀气构成硕大的羽翼,一扫之间,地面多出数十道狭长切裂的沟壑,满空的烟尘都被切出残痕。 赵晚归要拦住所有人,每一次出刀,都始终维持着最大规模的刀气羽翼。 庐山闲雅,陶然忘忧的刀气金羽,却在极致扩张后,仅一个照面,就被打成了漫天碎散的惨烈。 赵晚归吐血倒退,但刀气再转,羽翼扩张,形成一道弧形的堤岸,朝那些人平推过去。 龙爪手,山中刀,神散身法,一轰之下,羽翼再碎。 赵晚归刀光划地,斜着切起一大片土石,手腕一震,碎裂的土壤、石块向前喷射出去,每一块泥土都带着一道刀罡,如同一道可以把高墙大院打成碎末的狂岚。 他眼睛、鼻孔里也流出两行血来,左手抹了一把,满是血色。 “可惜了,当年小如醉离开之后,师兄砸碎了她为我们酿的所有祝寿药酒,不然这么烈的血腥味,倒也可以佐酒了。” “可惜,可……恨啊!!!!” 经脉濒危的传出剧烈的痛楚,赵晚归压榨着自己的丹田,挥出一道更加辉煌的金色羽翼刀罡。 对面升起一股阴沉的蓝色,如同海浪咆哮的声响,裹着孟王侯的身影,轰碎了刀罡。 只是一掌,孟王侯的手掌,抓碎了筋疲力尽的赵晚归手里那把金翅刀,另一掌直接朝赵晚归头上抓过去,这一掌足可以把他头颅抓碎。 但是最后只余一股掌风打在赵晚归脸上,让他整个人踉跄的朝后退了出去。 而那手掌的实体,已随着孟王侯的身影,腾空杀向姜九思。 他居然连拍死赵晚归的时间都没有了。 因为姜九思引动涛声的一剑,让尘埃之间多处血泊,腾起了血色的浓烟。 无形之力比那些血烟更快的加持到他的长剑之上。 这一剑立劈,骇的卜算子终于不敢再挡,竭尽全力,试图逃离。 人影一闪,卜算子腾空闪出,那一剑劈在阵法核枢之上。 粗有三人合抱的杨柳断树,在这一剑之下,闪耀的剑气从头贯穿到地下,随即树干寸寸炸裂,分崩离析。 弥漫不散的尘烟,猛然一清,隐隐绰绰的众多树影,霎时间消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树干插在那里。 被分隔开来的那些正派高手,终于看到彼此的存在。 孟王侯腾空一掌的景象也闯入他们的眼中,但是已经没有人来得及阻拦。 只有一个赵晚归倒仰着身子,将手里的刀柄朝那边掷去,聊胜于无的一击罢了。 飞起的刀柄被一道路过的身影撞开。 孟王侯在半空拧身回望,海浪般的掌力一卷,曲回如意,朝着新来的这人拍了过去。 轰!!! 两掌相接。 孟王侯的掌力旋转沉凝,人还在半空,却已经瞬间就想跟对方的掌力形成胶着之势,拉入比拼内力的境地之中。 在场众人,除了这个新来的,暂时已没人能够威胁到他,一旦陷入比拼内力的情况,他手下三名护法同时出手,便可以直接把这人打死。 然而对方好像本能的猜出他的想法,掌心忽然向外一崩,奇异的振荡力量发自骨髓,经过筋、呼吸、经脉真气、皮肤,层层增幅加固,让那只手掌瞬间有一种无漏无瑕的质感,竟然切断了双方真气的交互,直接从胶着之中震脱出来。 那人发招手势轮换奇快,变掌为拳,变拳为指,点破海潮漩涡似的真气,最后另一拳轰击过来,把孟王侯打得退飞出去。 两条身影从空中崩开,落下。 孟王侯已经距姜九思那边,偏开了老远的一段距离。 关洛阳扫了一眼身边的姜九思。 嗯,那个丢刀柄的应该是庐山派,这个人刚才是破阵的一方……看来没打错人。 他看向孟王侯、卜算子等人:“火罗道?” 卜算子摸了一下额头上留下的剑痕,似笑非笑,道:“正是。” “那就是你们要杀老夫喽!” ……………… “我和师妹、陈兄去一趟,师兄你的能力最适合留守,就在这里看顾韩府。” 不久之前,韩府的院落之中,关洛阳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陈守正、安非鱼等人都点头赞同,事态紧急,也没有什么闲空去斟酌更好的办法了。 闻讯而来的韩文公笑了笑,道:“为什么要留守呢?” 陈守正连忙说道:“韩老,你虽然宝刀不老,毕竟势单力薄,万一我们都走了,他们反而奇袭韩府,只怕力有不逮……” “老夫的意思是说,我方一共也就这么几个一流的战力,何必要分开行动呢?老夫难道是个守宅鬼,跟这韩府绑定了吗?” 韩文公踏出厅室的后门,走向院落那里。 “十年前在西南,日日夜夜都有人来刺杀我,也没有人跟老夫讲,要被刺杀的人就不能上前线了。” 院中有兵器架,架上有枪。 ……………… “那就是你们要杀老夫喽!” 苍老的问话,回荡在稀疏的断树之间。 众人寻声看去,韩文公扛枪站在岸边,还看了看脚下的浪,旁边的水,水里的太阳。 “好,长河落日,比那座孤寡的老宅子有韵味多了。” “谁要杀我,就在这儿杀吧。” 第132章 无法忍耐的战斗 太阳已将近彻底落下,迟暮最后一刻钟的光辉。 波涛声涌动,江面上的冷风和橘红的暖意荡漾着,融会在一起。 南宫雷等人这时不再被阵法蒙蔽,注意到地面上的那几具尸体,尤其是陈度的尸身,心里惊怒交集。 每个人的身姿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爆发出全部的力道。 他们的人数其实还要多过火罗道的人,从站位上来看,更是一种近似于包抄的状态,但,震怒惶急的心绪,让他们没有办法清晰的理顺现在的状况,进行有效的配合。 关洛阳、韩文公的到来,只是为他们增加了更多拼杀的底气,却没有办法让他们拥有立刻冷静下来的安全感。 卜算子目视韩文公,一瞥之间,眼神又在姜九思身上略作停留,额头上的血迹犹自濡湿,嘴唇微微开合,传到火罗道一干人等耳中的话语,却是一个撤退的命令。。 “韩文公都来了,原本韩府那边五名一流,应该全都到了,再斗下去枉费力气,且先撤吧。” 孟王侯负手不动, 似乎隐隐带着几许回护的意味, 站在刚刚受伤的卜算子身边。 而离他们两个较远一些的那三名护法,则缓缓迈步。 这三人一动, 南宫雷等人手上的兵器都同时一紧。 罗印步子稳的像一头老牛,目不斜视,仅以常人迈步的速度,向卜算子靠近过去。 白不坚和山中狼虽然和罗印的路线不同, 但速度也都差不多。 这个局势一触即发, 但凡是双方有哪一边先露出攻击的意向,便也几乎等同于露出了一点破绽。 三大护法与南北尊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南宫雷等人依旧没有找到可以动手的机会。 局势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火罗道这干人恐怕就会安然而退。 毕竟, 就算是关洛阳他们把现有的人力全部压上, 也拦不住五个一心想走的一流高手。 “怎么,老夫都已经送上门来了,你们却反而要走。” 韩文公远远的出声,“难不成是被这杆枪吓到了?” 他把手里那杆大铁枪往旁边河水打湿的土地上一插, 哈哈笑道, “这枪十年前还挂着一面旗帜,乃是一杆旗枪,长枪所向,千军万马的调度, 倒也确实有几分时间少有的威风, 不过今时今日,有枪无旗, 便只剩匹夫之争了。” “当初大军压境, 魔教的太上长老送信军中,说,帝王一怒, 伏尸千里,匹夫一怒, 天下缟素, 劝我们尽速退兵, 不然他就要拜访长安。” “可怜他到死都没有那个机会……” 韩文公眼珠一转,视线犹如带着一种风沙狂烟, 大雪乌云的沉重,落在孟王侯身上, “老夫也很好奇, 就算真散了兵马, 仅余匹夫之争,魔教的人,就一定能赢吗?” “人生世上,从来孤独,哪有真正不是匹夫的人?” 孟王侯神色略沉,头却高高昂起,说道, “太上长老是被崔陵房、苏刑、顽石和尚,三人合力所杀。” “崔陵房累官至太子太师、上柱国、清河郡公, 又是清河崔氏家主。苏刑受封庄国公,铁衣堂总堂主,当年虽然不是主帅, 也有调动一部兵马的大权。顽石和尚是大将军僧昙宗衣钵传人,唐国万里疆土,天下佛法丛林共尊的少林方丈。” “可与太上长老那一战的时候, 他们有谁带得了一兵一卒,一僧一徒?” “不过依旧是匹夫与匹夫之争,至于三人斗一人的胜败……呵,又有什么好说的?” 韩文公不以为忤,笑意依旧的说道:“话说这么多,就是你不敢来试一试喽,老夫还以为,你景洪虽非魔教教主嫡系一脉,但也算得上魔教长老的高位,真有几分傲气呢,原来不过是缩头乌龟。” 卜算子看孟王侯面色不对,连忙抢话道:“韩老将军,魔教是魔教,跟我们火罗道有什么关系?你口口声声念念十年前的旧事,莫不是年老体衰,午夜梦回,只好靠着昔日荣光支撑暮年?” “唉,正如那些穷酸破败的人,哪怕连衣裳都已经不得不去典当换米,也要死抱着一块排位,逢人便说祖宗风光,人之常情,这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我孟兄还年富力强,西南一挫,又东山再起,已经坐到南方尊使之位,天高海阔,前途远大,又何须跟那些日暮穷途的老朽,争一时之气?” 韩文公发出一声疑惑,头往前伸了伸,一手如檐搭在眉上,还眯起了一双老眼:“咦,你不是药师一脉的首座景洪吗,怎么说姓孟?” 那景洪是个年过古稀的驼背老妪,而且从来都是一身白衣。 金线黑袍的孟王侯面色冷硬的笑了笑,笑意如刀,一字一顿道:“我是,孟,修,扬。” “哦,孟修扬,对对对,这个人老夫也记得,印象还挺深的……” 韩文公抚须点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那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好似正在搜肠刮肚地思考这个名字代表的到底是谁。 卜算子冷笑一声,故意说给孟王侯听:“我以为这苍髯老贼,顶着寒门第一名将的名头,能有什么奇谋妙策,原来是这么拙劣的激将法。” 他暗中又在急急传音,“孟兄,不要忘了,再等三日,我们这边的人手就完全压过他们,那些腐儒尚且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岂可没有这点忍耐力?” “再说,打杀韩文公这事,是上面极其看重的命令,那扫雪道观三人杀我们教中三名护法,此仇也不可不报,我们回去之后,甚至可以继续发信,要求调动更多……” 这一段传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紊乱溃散。 卜算子心头一惊,知道这是因为孟王侯身上真气的汹涌波动,已经连“传音入密”需要保持的那一点真气联系,都容不下了。 他看向孟王侯,发现十年以来,自从与这个人结识,从来没有在孟王侯脸上看见过如此沉静肃穆的样子。 孟王侯的视线,似乎依旧牢牢的盯着韩文公,却又广阔的绝不只是韩文公一个人的身影可以填得满。 就连承载着韩文公的那片草地,那条大河,那蜿蜒而去的水波最后没入的群山叠影,那群山之上,挂着的一轮夕阳,也未必填得满这一双眼晴。 那是相当短暂,又足可到地老天荒的凝视,漠视,回忆。 然后,那双眼睛眨了一下,瞳孔底下浮起了一丝仇恨,很微小很平淡,如同尘埃的一点点恨意,但刚一浮现,便已毁掉了眼中的所有。 孟王侯摇摇头,看着韩文公,闭上眼睛说道:“对,我今天就该打死你。” 卜算子心中骤然升起无比荒谬的情绪。 开什么玩笑,那是魔教啊,魔教,那里面的勾心斗角难道会少?那里面难道真有那么多温馨,温暖可供回忆,足以滋生出铭刻十年的仇恨? 既然如此,这十年里也从来没听说你这个南方尊使要主动去找当初那些人报仇啊。 你在火罗道里一路攀升,那是出了名的穷奢极欲。 斗智斗力,强取豪夺,美色金银,嗜杀玩虐,从来都乐在其中,哪有一点身负大恨,矢志不忘的感觉? 卜算子简直怀疑,刚才是不是有人对着孟王侯施展了什么迷魂夺魄,蛊惑人心的妖魔邪法。 可是他这些质疑、困惑、荒谬,甚至想要怒骂的心情,都已经来不及发泄。 因为孟王侯已经杀了出去。 他这一动,他那三名护法手下也自有动作,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关洛阳和姜九思。 卜算子无暇再想,身影一动,横移到十米之外,顺手就要把一株柳树主干拖动移位。 “不能让他再布下阵法!!” 姜九思口中急喝,长剑挥洒出道道剑气,却不得不优先抵御那三名护法。 关洛阳的身影骤然幻变,如同一团青烟,凭空一晃,就躲开了山中狼朝他劈去的一刀,更从姜九思背后绕走,瞬间出现在十五米之外。 他没有急着去援助韩文公,只是双臂一展,青气挥散而出,所过之处,碎石尘埃上浮,紧接着身体猛然向下一扑,双掌重重的拍落在地面上。 狂放的掌力借着地面传递出去,关洛阳前方五六株大树主干,重力已经被减轻,再被这股从地下传递过去的力量一轰,顿时土壤炸裂,拔地而起,窜上半空。 关洛阳直起身子,连环出掌,隔空掌力把那些大树主干轰然打飞出去,急剧加速,大半朝着那些护法飞去,也有两株撞向卜算子那边。 卜算子连忙挥袖抵挡。 三名护法那边,山中狼刀光闪烁,他刀刃极长,身子微微一转,刀光就最先迎上了那些大树主干。 一眨眼间,所有朝他们这边飞过来的大树主干都已经被斩成一段一段的。 但没想到那边关洛阳手掌往下一压,这些本来被减轻了重量的树干,又猛然加剧了重力,配合原本的速度,二次加速,继续朝他们冲撞过去。 这一变始料未及,山中狼刀刃太长,在这个距离反而只能靠刀柄、手掌接连拍击、抵抗,身形不由自主的朝一边跌退出去。 罗印和白不坚原在围攻姜九思,碎裂的大段木块砸过来,白不坚最是机警,身子一闪,就提前避开。 罗印却不得不反手抵挡。 他的龙爪手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各家各派的爪法,如果是虎爪,大多是五指齐出,如果是鹰爪的话,则有五指的,也有屈起无名指和小指,只凭另外几根指头捏成爪形的。 唯独少林的龙爪手,是将小指紧紧蜷缩收起,每一只手掌,只凭其他四根手指发挥爪力。 所谓龙藏一指,从佛学意义上来说是为了彰显少林武功仁慈广大,从单纯的武学意义上来说,是为了更好的象征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介藏形,变化圆通,妙用不竭的意境。 此时,罗印左手刚刚弹开姜九思的长剑,只凭一只右手往后一抓,龙爪刺入一段树干之中,忽然从极快极烈转变成沉缓舒展的感觉,颠动着那一段树干,左右上下的晃动,把后续的五六段树干全部挡住。 诸多树干之间,隐隐产生一种粘连的气场,庞大的体积杂乱拼凑在一起,也如同一堵厚墙般,将罗印整个人都挡在了后面。 关洛阳此刻若要进击,就要先破开这面墙壁。 而有这个间隙,罗印就能脱身而出,不至于沦落到被二人围攻的境地里面。 然而,就在这堵“树干”厚墙刚刚拼成的瞬间,关洛阳身边光影飞虫汇聚在掌心,一掌拍在厚墙之上。 树干没有半点损毁,另一边的罗印却觉得五指骤然一麻,手腕嘎嘣微响,脸色陡变。 “隔山打牛?!不对,怎么会有这么霸道锐利的隔山打牛!!” 风蜉虽无形,能毁楚人百甲。 关洛阳瞬间连打三掌,渗透过去的力量,让罗印整条手臂都陷入麻痹,刚猛锐利的元气更直接冲到他右半边身子里面。 姜九思趁他内力不畅,静水流深的剑气宛然一转,从他左肋滑入。 冰凉的感觉切过心脏,罗印双目充血,暴吼一声,整个人往姜九思身上一扑。 长剑从他背后刺穿出来,一身少林内力几乎脱体而出,化作一个淡金人形,撞在姜九思身上。 这一招临死反扑,是纯粹内力对拼,姜九思只觉得奇经八脉同时一滞,噗的喷出一口血来,倒跌出去。 罗印的尸体扑倒在地,那些树干失去他的内力粘连,砸落下来,把他的尸身盖住,只能隐隐见到那一截透体而过的剑尖。 白不坚和山中狼不禁色变。 明明他们三个护法加上卜算子,人数足足是对面的两倍。 之前对付姜九思和赵晚归的时候,情况也与这类似,顷刻之间就把赵晚归打的七窍流血、重伤濒死。 怎么这回,刹那之间,反而是他们这边被打死了一个? 卜算子心头微微一下颤栗,这个新来的,显然功力深厚、招式狠辣,更甚赵晚归一筹,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已经脱离了寻常匠气,开始向宗匠的层面过渡了。 世上练武之人,一开始只会照本宣科,学练招式、内功,等到能根据不同情况,从所学招式里选出最精妙的一招,不需要依据次序来应战,就已经算是登堂入室。 但这个时候,依旧远远没有能够脱离“寻常匠气”的范畴。 就好像一个人出招攻击对手,被对方挡住,下一招就会寻找对方哪里出现破绽,再朝那边出手,依旧停留在一个固定的思路里面,作战的过程看似连贯,实则却是断断续续的。 超过了这个层面的人,就是懂得了引导破绽,从天衣无缝之中引导出全新的局势。 不是靠蛮力去硬生生打出缺口,而是用一种出神入化、几乎不依靠思考的战法,把敌我双方当成一个整体,使其变数自生、生机自灭。 面对这种人,哪怕是你的功力,招式,毅力,都完全不逊色于对方,也会因为不够“流畅”,迷茫错愕间被对方打死。 之前韩文公种种表演时,关洛阳几乎没有说话,但战斗一旦展开,就算他依旧没有说话,也已经成为没有谁可以忽略的一处。 因为这一下细微颤栗,卜算子心中退意顿生。 他还注意到了孟王侯那边的情况。 孟王侯距离那远处的韩文公,已经不足一丈。 魔教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当年身为一个魔教长老的孟王侯,虽然也有不低的地位,不少的享受,但从普通弟子成长到长老的过程里,所受过的劫难也绝不算少。 可以说,魔教有好些规矩,好些会让孟王侯产生联想的事物、场所,都是他恨不得自己去毁掉的东西。 所以要不是被上面的人指派出来,他这些年,并没有太积极想要去报仇的意思,他对韩文公自然是很敌视,却也没觉得自己会对他有多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这只是他以为的。 等他真正看见了韩文公,看见那个糟老头子,用拙劣的演技表演着那种夸张的激将,他在暗笑滑稽的同时,心情却已经莫名的变了。 心似浮尘万变之间,孟王侯才正视起了一件事。 不管是叫孟王侯还是孟修扬,他这个人,人生前三十多年都是在魔教里度过的。 而他的前半生,他的三十多年人生所能够依托的现实基础,已经被摧毁了,不存在了。 今天韩文公这种表演,落在知情者眼里,自然只是滑稽拙劣,但如果有朝一日,他在大街上随便指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婆,笑称,那就是当年的魔教长老孟修扬的模样。 会有人信吗? 会有人不信吗? 现实事物里又有什么存在,可以反驳他这样的说法呢? “老东西……” 哗啦!!! 河水炸响,涛浪飞跃,跳出一头肩高比成人还高出许多的流水狂狮,越过韩文公,扑噬而下。 孟王侯不闪不避,用自己的身体把这头巨狮劈成了两半。 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又好像整个胸腔都在膨胀生焰,情不自禁的发出炽怒的一掌。 “死来!!!” 乌光一闪,一杆铁枪当面扎来,怒卷的枪缨如同黑龙的鬃毛。 孟王侯一掌力劈,功力极致汇聚的手掌,无视这一枪足以洞穿城墙的锋芒,最尖锐却也最纤细的枪尖,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化为飞灰,枪头像开花一样炸裂开来,直到混铸一体、束以玄金的枪杆处,才略微一顿。 所有白缨,化作飘飞的火星。 劲力传开,旁边河水中炸起一道水柱,韩文公脚下草地土石炸裂式的下陷滑退,手里枪杆已弯起到危险的弧度,眼神惊险微笑。 水中有两道迅影从他背后窜起,一棍在左,一刀在右,袭向孟王侯。 第133章 劝尔一杯酒 一流高手练气成钢,举手投足之间,真气喷涌随行,就算孤身面对万箭齐发,铁骑冲撞,也可以毫发无损,只要真气不散,他们的躯体,甚至比天外坠落的陨铁还要坚硬。 但是在跟境界相差仿佛的对手交锋之时,很少会有人选择空手去硬接对方的兵器,更多的都会选择以灵巧的招式来封锁、荡开兵刃。 因为境界相同的对手之间,真气内力的强弱是很难拉开一个固定差距的,一些特殊招式的运用,情绪的波动,都会使看似已经出尽全力的真气又有短暂的增长。 你拿空手接敌人兵器,也许第一招的时候,内力胜过对方一分,成功将对方打退,但第二招的时候,你仓促发力,对方施展绝招,就有可能将内力反压胜你一分。 那个时候,肌肤与兵刃直接接触,连一点应变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顺势切开血肉、砸断骨骼,让你失去翻盘的机会。 但是今天的孟王侯并没有思考这些事情。 他右手还压着韩文公的枪杆,眼见棍刀来袭,左手一探就擒住竹棍,右脚一抬,直接踢中刀锋。。 嘭!!! 枪、棍、刀上的三股内力,将他身躯冲撞的向后猛退,他双手却顺势一拉一绞, 把枪杆和竹棍交错在一起, 中间接触的那一段扭的像麻花一样。 竹节爆裂开来,竹条跟弯曲的乌色钢铁紧紧的扭合。 孟王侯松手变招, 快如闪电的一掌,从上而下地拍在两根兵器扭合的那个位置。 地面先被隔空拍出一个半人大小的掌印,接着两件兵器同时脱手,交叉状坠落, 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把那个掌印分成了四份。 趁着对方失去兵器,孟王侯完全不管那两个伏击他的人手,只一个大跨步,身影直行, 快的不可思议, 抬掌推向韩文公。 韩文公袖口一张,手腕翻转,提起了自己真正的兵器。 之前,韩文公说那杆枪当初是西南大军中的旗枪, 这一句并非虚言。 似这般旗枪, 虽然在军中的时候,号令挥洒,极具威严,但要说多么适合用来挥舞战斗, 那就不见得了, 区区一杆百锻之枪,论其质地, 甚至难以与一些二流江湖人士的配剑、配刀相提并论。 韩文公抬这一杆枪出来, 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暮年出战,也有几份聊以怀念的意思, 而他真正的兵器,却是一支笔。 笔杆长约一尺半, 青黯黯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 但看着就极其沉重,笔头大小如婴儿攥拳, 三寸狼毫发灰,只有笔尖一点浓墨纯黑。 他从袖里翻出这支笔之后, 用的是真正握笔的姿势, 食指中指勾压, 无名指、小指从内侧抵住笔管,拇指按紧,掌虚、腕平、管直。 这个提笔的动作,刚好把孟王侯的这一掌向上、向外格开,但却只是勉强让这一掌,偏开了韩文公的身体。 迅捷无伦的掌力从他身边轰然而出,击打在后方的河水之中, 从岸边向河心炸起一连串的水柱,浪花雪白, 还有雾气迸散。 孟王侯一掌不中,肩头一晃,双臂刹那间变换出三十六道飞袭不定的掌影。 这些掌影之中, 从上方打去的,往往是五指箕张,如同浪头拍击。 从中间袭击的, 是并掌如剑,飞鱼穿刺而至。 从偏下方,靠近小腹、腰间位置攻出的,则如同蛇潜地深,出手轨迹带有弧线,锐利而阴毒。 韩文公所修炼的原道气功,是皓首穷经的儒家高手所创,号称为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 论到攻击力的话,在一流高手之中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但是,旁人若想把他击倒,对上这种批亢捣虚,恢而不漏的气功笔法,犹如想以刀剑斩断梅香,那也是万分艰难。 他身子飘然往后退去,左手如同抚袖铺纸,右手笔法连绵不绝,圈点勾撇。 将“提要钩玄”“焚膏继晷”“闳中肆外”“啼饥号寒”“含英咀华”“投闲置散”这一连串既是书法,又是文法,更是功法的绝妙招式施展出来。 一支大笔,在孟王侯连绵掌印的缝隙之间,每每勾搭圈画,屡次三番格住发力最难的一点,让所有的攻势,都从自己身边滑开。 韩文公这一退,已经远远退离了岸边,去到了水上,那些被偏转开来的掌力,如同一道道昏沉的蓝色光辉,轰击在水中,炸起一次又一次的大浪水柱。 一退一进,两人的身影都是踏水而行,真气充盈,脚尖点着浪头就能飞纵出去,一路风驰电掣般的奔行到接近河心的位置,浑身上下都没有沾染一点潮湿的痕迹。 但是,就在韩文公再一次踏足向水面的时候,真气的运转出现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迟滞,灰白的鞋底迅速的晕染开了一片湿痕。 他虽然依旧退了出去,退的却不如之前那么轻松,不如之前那么快、那么远。 韩文公神情悠然不改,心里却叹笑:毕竟是如今这把年纪了,居然这么快就抵御不住四海昏荡手了么? 孟王侯的四海昏荡手,一入门练习此功的时候,最好要找水潭瀑布,乃至于要去海边迎海浪挥掌,练出澎湃掌力,可是等到踏入一流高手的境界,把这套武功练到大成之后,掌法中的四海,就有了另一层的寓意。 指的是人体之中的阴脉之海,阳脉之海,血源髓海,颅宫脑海。 颅宫脑海人所共知,不必赘言。阴脉阳脉二处,指的是任督二脉。血源髓海,是指人脊椎通向四肢的骨髓元气。 四海昏荡手大成之后,与敌交手,只要跟对方的真气产生接触,哪怕没能打破对方的防御,也会逐步诱发“四海”失衡,引得内毒爆发。 内毒一说,玄之又玄,并非自外界入侵的寻常毒物,而是指凡俗肉体生而有之的某些东西,甚至是铭刻在血脉本能,代代延续下来的事物。 譬如说人在遇到极惊悚的袭击时,反而会四肢僵硬,不能动弹,无法及时躲闪;在遭遇过度的寒冷受冻之后,反而会失去理智的抛弃衣物;在情绪激烈的时候,会削弱对疼痛的感知,以至于踏入更危险的情境;在长时间饥饿之后,感受不到饥饿,以至于消化自身,内部出血的状况下,反而觉得温暖……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脆弱的人体内,有无数种在失衡情况下,会致自己于死地的“内毒”。 四海昏荡手造成的内毒真正大爆发时,会使得五脏融化,颅脑如沸,皮肤冷红,含笑而死。 但韩文公并不急,他离那必死的一步还有一段距离,而拖延对手的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了。 眺望岸边,局势已经彻底逆转。 有关洛阳、古兰香、陈守正,再加上在场外运用活化契约,带来种种奇袭的安非鱼,还有那些勉强也能起到一点牵制作用的南宫雷等人。 臭名远扬的采花大盗,曾经坏了清河崔氏贵女清白还能逃得性命的白不坚,以及号称山中日斩三千次,在岭南一带见武馆必挑战、战则必残杀的山中狼,很快也步了罗印的后尘。 白不坚逃跑时被安非鱼的空气雄鹰拦住一瞬,关洛阳追上,一脚踢中后脑,山中狼被关洛阳打断左臂,陈守正架住长刀,古兰香一棍击碎了他的额头。 只有卜算子见机太早,武功又比三名护法的水平还略胜一筹,逃得太快,关洛阳他们没能拦住。 此刻,众人一同向水面杀去。 关洛阳腾空飞掠的青影,陈守正踏在水面的轻波,古兰香靠暴力踩水炸起的浪花,乃至于南宫雷等人都紧随其后的声势。 似乎终于让一门心思要杀韩文公的孟王侯为之警觉、警醒。 他背对着那些人,只有韩文公能明显察觉到他的眼神些微变化。 出乎意料,他突然停手却并未逃窜,反而问了个问题。 “你算到我会被你激怒?” “魔教嫡脉的人,大多都有些绝不肯被忽视的毛病,只不过一般人的看法,他们根本不重视,也没办法利用他们这些毛病。” 韩文公乐得多扯两句,拖延时间,道,“好在,老夫刚好是那种在你们眼里有点分量的人。” 当年魔教嫡脉的人,都是从六诏之地、群山之间,从小就被选拔进去,接受那些高山险地之中的师长教导,孤僻寡言,以严苛甚至堪称虐待的练武为主,直到成年之后才允许出山行走。 他们的师长会传授武学杂学,身体力行的教他们以力服人,以威压人,却不会注重他们的品德如何,所以这些人,一到了山外花花世界,很容易就放纵妄为,践踏礼法,堕落作恶。 以这种方法教导出来的魔教门人,天赋高明自不必说,毅力、忍耐力也都超乎寻常,一旦身陷险境,更有许多奇想,是正道之人难以预料的。 他们自然是出色的,但在同为魔教门人之间,这种“出色”却太相似了,无论他们在外面看起来多特立独行,终究会被大众划分到“魔教”这一整个群体之中,大而化之的冠以魔教门徒的称谓。 韩文公当年研究许久,发觉这帮人其实近乎病态的追求着自身的独立存在感,为了彰显自身的独特,甚至会不惜风险的为自己塑造出一些怪癖来。 孟王侯当年是魔教长老,后来是火罗尊使,其实都不是什么可以在大唐境内正大光明的身份,偏偏喜欢王侯一样的辉煌排场,也正是出自这类原因。 韩文公那个故意认错人的激将法确实拙劣,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来做出类似的举动,都没有办法让孟王侯产生什么剧烈的反应。 但这老人,毕竟是当年征伐西南的主帅,还刚好是一个武功没有高到那种可怕的程度,却又不太低的“故人”。 孟王侯明白过来,身上的气息也愈发沉寂了一下,眼中的光彩,鬓边的发丝,长袍的下摆,似都凝住。 他脚下变成一块块打磨如镜面一般的地砖,冰冷光滑,倒映着大殿顶端无数明珠镶嵌成的星空穹顶。 大殿的尽头是一层层雕刻神龙九子兽纹石砖拼起的台阶,直通向最顶部,那像岩床似的宝座。 宝座后面似乎多根石笋攒在那里,又好像是七首的毒龙,畸生、僵立着自己的脖颈,俯瞰着殿内。 宝座上有人,是一道看不清的深邃抚剑身影。 “修扬,你很幸运,天资也很好,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 “属下太耽于享乐了。” 孟王侯耳边传来他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猝不及防的惶恐。 他想,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弯着腰、弓着背,不敢抬头的样子。 “不,享乐没有错,只不过你的快乐太单调了,更是故意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而做出来的。这种欢喜的味道,不够纯粹啊!” “欢悦,应该是一件纯任自然的事,去做一些别的事情吧,找一找除了虐待白玉美人、糟蹋美酒珍馐、挥霍金银名马,还有什么是真正快乐的。” 叮!! 抚剑的人影轻弹剑鞘,唱出声来,“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叮!!! 歌声已远,万象破碎。 夕阳的光辉射入碎裂的穹顶,所有地面、墙壁、明珠的碎片,加速消失。 孟王侯脚下依旧是水,面前依旧是韩文公,韩文公的那句回答,甚至还有一点余音在耳。 “大地游仙,惊龙诗篇。” 他喃喃自语,提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从奇经八脉,丹田气海,任督玄关,浑身几百块骨头,血脉的缝隙之间,流淌出来,以至于一身筋骨都随之松懈。 孟王侯用这口气向前一吹。 韩文公全神戒备,从不曾有半点疏忽大意,及时抬手一笔,浑身功力运聚,但耳边的风声忽然剧烈,眼前的所有急速远离。 轰!!!! 一线身影划过水面,巨大的水幕轰隆升起,从河心延伸到岸边。 啪—— 鞋底踏在湿润的岸上。 韩文公身形踉跄,退一步,又一步,摇摇摆摆,也不知退了多少步,才得以凝住身子,一手抚胸,吐出血来。 河心,气空力尽的孟王侯坠入水中,水面齐到胸口,浪头一涌,拍到脸上。 他睁着眼睛,让河水洗入眼中,身子又笔挺着,缓缓从水里升起。 抬手一掌,挡住关洛阳。 第134章 半截宗师,岂可再忆 关洛阳这横空飞掠的一掌,不但有激烈狂沸,如同燃烧的元气,更带有一种急剧变化的重力。 在真实的肉身体积上,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周围众人的精神都隐隐的被这股气势影响。 在他们眼睛里面,关洛阳挥出这一掌的时候,仿佛整个人猛然间放大了数倍,重量和强悍的感觉随之暴增,以一只巨灵般的掌印,对着孟王侯镇压下去。 刚从水里浮上来的孟王侯,就平平淡淡的挥手,接了这样的一掌。 咚!!! 两股力量碰撞的声音并不激烈,出乎意料的沉闷。 周围直径将近二十米的水面,如同被巨力敲击的一面大鼓,从中心处凹陷下去。 并不是那种有着圆润弧度的凹陷,而是像绷紧的琴弦中间被按压下去的模样,中间陷落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钝角,周围则被拉紧成了平直的坡面。。 流水的表面被压得极其光滑、紧绷,每一点下陷都显得异常沉重,能看到在这一层光滑的净水之下,水里的无数灰尘、碎藻,正在飞快的散逸流动,一切变化快速,博大,却无声。 在凡俗的印象中一向柔弱的水面,这个时候, 几乎展现出了一种牢不可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张力。 关洛阳十成力道的一掌, 就这样被这个坚忍厚重的水面,承载了下来。 承受、绷紧之后, 自然就是反弹。 孟王侯脚下一震,整个水面哗啦一下抖动起来,仿佛被大力撑平的毛毯,中间那个凹陷点顿时被向上弹起。 关洛阳被他一掌反推的朝高空中斜飞过去, 孟王侯自己的身体也笔直向上暴升十余米。 失去莫名力量束缚的水面, 掀起怒涛狂浪,混乱不堪,炸起一道道水柱。 乱流朝中心处汇聚过去,掀起了一道巨大到足以追上孟王侯高度的浪头。 孟王侯踏碎了这片水浪, 放声长啸, 杀向韩文公所在的那片河岸。 突然一只半透明的巨鹰迎面而来。 在他一掌劈去的时候,巨鹰自动分裂,让开了他这一掌,化作两只仙鹤, 一左一右, 长长的尖喙,同时戳向他的两边肋骨。 孟王侯双臂齐挥,打散这两只纯粹由空气压缩而成的仙鹤,半空中炸开气浪。 紧接着, 一柄两尺七寸, 刀身铭刻纹路如同羽翼张开的短刀,在孟王侯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 一招之间, 劈出五道复杂的刀芒,像是千百根羽毛,错综复杂的组合成了一朵金色盛放的莲花。 庐山东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金芙蓉! 庐山刀法中的绝招,刀化作羽翼一般的光, 构成这朵莲花, 人藏在莲花后面, 仿佛消失了一样,见刀光芙蓉而不见持刀之人。 如果是之前的孟王侯, 就算内功、斗志、嚣狂之意,都要胜过陈守正一大截, 直面这经过庐山历代高手打磨的刀法绝招, 也不得不谨慎以对。 但是现在的他, 只觉得自己不必看刀,不必看人,隐隐能看出一道道真气最细微的流向,只用一条手臂打出去,直迎着那朵刀气莲花,隔空用力一搅。 金色的刀气莲花,随之剧烈一旋, 彼此之间一道道细微刀芒互相碰撞紊乱,刹那之中, 就溃散开来,只剩下最初的那一柄短刀、一个刀客。 陈守正眼中刚浮起震惊之情,就觉得手上一空。 孟王侯的右掌打在刀柄上, 打得这刀脱手飞出,左手一掌拍去。 陈守正两手交叉着一拦,两种真气光芒交错着炸开, 人影飞速坠落下去。 南风剑派掌门人南宫雷正踏水而来,抬起的眼神中瞳孔一缩,手里细剑嘶嘶破风刺出,一瞬间在那道飞来的刀影之上,换了七个角度,抽、打、挑、压。 但在那刀错身而过时,还是给他小臂上添了一道刀口。 右前方不远处,山西佑神派掌门原白公,使出门中秘传的天神抛雷、白猿接剑式,双脚踏水如同踏在硬石垒起的平地上一样,稳稳当当,长臂舒展一划,妙到毫颠的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来的陈守正。 接是接的漂亮,但刚接触到陈守正身上裹着那层真气,原白公就浑身一抖,身上内力莫名的走岔了一分,刺痛肩井穴,功架一散,跟陈守正一起砸进了水里。 水面上这七八个成名高手,都看见了陈守正一刀落败的场景,心头齐齐一凉,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个称谓。 宗师!!! 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品物流形,而成世间种种,人鬼精怪,其中有能游神御气者,谓之宗师。 这个魔教余孽、邪派尊使,哪来的该死运数,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宗师了吗?! “不对,他还没有稳固这个境界,不是完整的宗师。” 后方岸边的姜九思,传音而至,朗朗阔阔,不拘目标,传给现在他们这方阵营里还保有战力的所有人听。 “踏破那层关卡后,固然有种种玄妙,但在脑海玄关初开之时,却最为脆弱,他现在丹田气海之中,清浊两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以浊气杀人,清气养神,头颅的位置现在不受真气保护。” “如果现在打中他的头颅,玄关崩裂,气海也将随之炸碎,足以粉身碎骨。” “一定要快,一刻钟之后,清浊二气就将再度归合,玄关稳固,与丹田气海照应如两仪,这个弱点就不会存在了。” 嘭!!! 水波四散。 动身很早,却因为不懂轻功,只靠高频暴力踩水,反而落在南宫雷他们后面的古兰香,此刻突然加速。 她的身体拖出一道极长的浅绿影子,纵向空中,手里的竹棍首次绽放出摇曳的辉光。 伴随着她的飞袭动作,这一棍,一层一层的轰破空气,击向孟王侯。 古兰香的酒仙棍法,平时在作战的时候,只不过是以超常的身体素质,打出种种不同寻常的劲力,而直到现在踏水而起的这一击,她才动用了“真气”。 不错,她从潘达利亚大陆熊猫人那里学来的武技传承之中,也有名为真气的能力,但是那个“真气”,跟这个世界的真气颇有不同之处。 与熊猫酒仙的棍术相匹配的真气,并不需要依照经脉的路线来运转,平时是通过锻炼壮大,积存在所有的血肉细胞之中。 等到真正要用的时候,呼吸发力之间骤然引动,全身细胞流淌出这股纯净、庞大而凶猛的生命力量,犹如开闸泄洪,猝然一击,实在有超乎常理的刚强迅猛。 孟王侯打破心障之后,看其他人动手的时候,都有种种精妙可分辨的真气流动,可是看古兰香的这一击,却只能看到一个浑浑沌沌、不能分辨的发光体,直接连人带棍砸了过来。 他挥掌硬接这一棍,身子终于从风中落下,再度触及水面。 那持棍的发光体,一暗,又一亮,棍法如狂风暴雨般袭来,看似全部都是刚强猛烈的劲力,其实打起来还各有不同。 有时一棍刚出,收棍之时,带一股粘劲,扯动孟王侯的手臂,有时一棍临头,忽然变轻,以棍尾从另一侧抽来。 棍法的变化越来越快,古兰香脖子里挂的一根红绳,微微跳荡,红绳末端系的东西,也从衣服里面甩出,却是一块品色朦胧的水晶。 水晶往往以晶莹剔透为上品,而这朦胧的水晶,微微泛黄里面好像夹杂不知多少杂质,造型也绝称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像是人类指节的骨头。 但在这水晶甩出之后,英气秀美的少女,脸上本来只是微微亢奋的笑容,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棍影疯狂砸出,她眉尾上挑,眼尾处延伸出细而卷曲的花纹,嘴巴裂开,牙齿在极其细微频繁的碰撞中,咯咯咯咯响个不停,已经超出正常好战的氛围。 空中爆发出一声尖啸。 “打打打打,打爆你的头!!” 古兰香啸叫着一棍轰击出来,棍子上跳跃的光焰之外,又裹上了一层暗色沸腾的暴怒气息。 这一棍的力量骤然翻倍,古兰香背后的水面,都被这股恐怖的动能影响,隆起了一个远远越过她头顶的浪头。 但孟王侯眼神一闪,察觉眼前这个不能分辨的发光体里面,突然有了不同力量的分野。 四海昏荡手,掌法连变,狂暴的竹棍一晃一挫,扯得古兰香身形踉跄,与孟王侯错身而过,孟王侯脚向后一摆,踢在棍头,补了一掌,打在竖起的竹棍上。 棍子倒砸回去,古兰香整个人都往后撞去。 哗啦!!! 她跌入巨浪之中,随巨浪拍入水下。 咕噜咕噜的水浪和气泡在身边上升,古兰香落在河底,激起一团浑浊。 她在水中睁眼抬头,满不在乎的提棍抬头,就要撞穿眼前的水,再冲上去。 但她口齿微张时,从嘴里喷出的暗沉魔能,竟然将周围的水都排开,升起大量的气泡,顿时令她表情一变。 本来应该是引动内毒的四海昏荡手,居然被用来诱发了她体内的隐患。 那是在潘达利亚大陆上修行时被感染的怒煞魔能,古兰香借助轮回者的便利,本来是准备把这股力量兼收并蓄,化为己用,但目前还没有完全解决怒煞魔能污染精神的问题,只能有限度的借用。 可是一个武侠世界的原住民,估计八辈子都没听说过潘达利亚,见都没见过怒煞魔能,居然有办法在几招之间,加大了她失控的风险。 古兰香想到这里,像是气笑了一样,连忙握住了红绳系着的那块水晶,在水里闭气,进入禅定的心境,一波一波的收敛身上散发出来的怒煞。 孟王侯已经快到岸边。 高空中的关洛阳这时才落了下来,砸在河水及膝的浅滩上,挡在韩文公身前不远。 “今天没有人能拦我。” 孟王侯从水上走来,一掌掀起巨浪。 关洛阳手一压,元气扩张,重力加剧,让那个隆起的浪头,像垮掉的沙堆一样被镇压了下去。 河水散落时,两人又毫无花哨的对拼了一掌。 这一掌拼上,孟王侯立刻察觉对方的功力像瀑布坠落般,不容喘息的持续溃压过来。 显然是认识到招式的对拼,在已经踏足更高境界的他面前,毫无优势,所以想要把他拖入内功根基的拼斗之中。 这却正中他下怀。 孟王侯能够体会到,自己的功力质量在不断蜕变,颅脑之中,正有盈盈滋养开来的清气,激发出脑海玄关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又反馈到丹田之中,水乳交融。 这一刻钟的时间里,每度过一息,他的功力根基就会又强上一分。 内力一碰,关洛阳的手臂便已经略微一抖,但却并没有像孟王侯所预想的那样,持续溃败下去。 关洛阳体内仿佛有两道涡流,在受到巨大压力的时候,便爆发出了比平时更加坚决果敢的运转速度,磁场的力量被他的精神接收,游离的灵气被他丹田攫取。 灼热的内功元气,像是根本不在乎经脉的承受能力一样,爆裂式的涌动出来。 两人手掌对接的地方,一次次无声的荡开光芒,一圈青色,一圈蓝色,交互着扩张。 “嗯?你不是宗师,却已经将脑海玄关、丹田气海都修成了吗……不对!你丹田气海怎么反而比脑海玄关弱了一筹?!” 孟王侯察觉蹊跷,空着的手忽然抬过肩头,从耳侧往后面一拍,一股掌力击碎了向他后脑飞射过来的细剑。 天空中雄鹰扑食而下,直取天灵。 孟王侯手指一弹,炸碎雄鹰。 雄鹰碎裂后的空气折射着阳光,陡然将夕阳的光辉,化作一只只光焰飞鸟,没入关洛阳的躯体。 关洛阳眼睛里面渐渐扩张开金红的色彩,掌上内力再催。 孟王侯分心多用,嘴角溢出一点鲜血,耳中听出河面上追来的那些人,正纷纷运功挥斩刀气、剑芒,投射连串暗器,攻向他的后脑。 他不敢再陷入这样的局面之中,不惜提前刺激玄关之力与真气交汇,运转过程里些许散落出来的力量,令衣物鼓荡,仿佛有大蓬的蓝色光尘在衣物与肌肤之间流散,流动至手掌,再度一推。 这一推是提前激发了真正完整的宗师之力,付出这样的代价,不但令孟王侯脑中剧痛,更有可能令他后续跌下宗师境界,走火入魔。 但…… “今天没有人能阻止我!!” 孟王侯背后的穴道,激射出一道道湛蓝光辉,轰炸水面,击穿空气,打碎了所有的暗器、刀罡、剑芒,一掌摧枯拉朽的将关洛阳轰飞,但掌上的力道却好似有些微空虚。 这掌竟然没有完全打实,关洛阳自己倒飞了出去。 这一下倒飞,跟他的心意力量,丹田元气完全无关,单纯凭肉体爆发出了瞬间超越声音的速度,逃出孟王侯这一掌威力最盛的范围。 河岸地面炸裂,一退又进。 孟王侯下意识一掌对着他胸口按过去,这一掌的力量分明已经爆发过一次,居然好像延绵不绝,无有尽期,将关洛阳狂闪而到的身影乍然凝住。 时间仿佛变慢,关洛阳的胸口已经微微凹陷下去,浑身力量的运转,都在这种压迫之下变得迟钝。 但却凝不住关洛阳的眼神。 他看了孟王侯一眼,孟王侯眼前一红,离火金瞳剑蕴生的离火气,在不到十米的距离,刺入眼球。 孟王侯脑海玄关的力量顿时混乱起来,丹田气海乃至于浑身经络,都散发出强烈到可以透过皮肉衣物的光芒。 他痛呼一声,在掌力溃散的最后瞬间,将关洛阳远远的轰了出去,又回手一掌,把水面上的众人全部崩退。 韩文公提笔站在岸边,旁观了整场战斗。他一直想要出手,但之前孟王侯以吐息的方式发挥出全身功力那一击,几乎完全卡住了原道气功的各处经脉枢纽,以至于他到现在都难以动弹。 只能虚弱的看着众人轮番拦截,全被击退,看着关洛阳神来一笔似的战法,看着那个已经快要自爆的孟王侯又向自己走了过来。 相对于之前飞越大河的战斗来说,现在的孟王侯动作简直慢的惊人,脚踏实地,一步步摸索着朝韩文公走过去,他双眼已经不能视物,流下两行血泪。 每走一步,体内那种裂开似的光芒,就多出一道。 还差一步走到韩文公身边时,他的身子已经像是被这些光束穿透了所有的关节,限在了原地。 “呵!!” 孟王侯抹了把脸上的血,伸出手,点在韩文公胸口。 “老东西,你余生之中,还敢忘记、敢记错这一天吗?” 嘭!!! 一面大袖从韩文公面前挥过,挡掉了自爆的威力。 当那面袖子挥开时,孟王侯这个人留在韩文公视野里的,已经只剩下一蓬血雾了。 关洛阳甩了甩袖子,凝视着那蓬血雾,皱眉吸气,让自己断掉的肋骨复位。 ‘还不是已经彻底稳定的宗师,就已经这么难缠了吗?好好好,强敌的存在……’ 韩文公则垂眸看见自己胸襟上留下的血迹,眉头动了动,摇头道:“老夫不会刻意讲错死者的名讳。” “但可惜,我光是回忆义士友人的过往,就已经嫌脑力不够了,恐怕没有空回忆你的作为。” 他眼睛里浮起冷硬如千古冰岩的意志。 宗师又如何? 如此贪婪侵夺、滥害无辜的邪道,纵然成就真正的宗师,也不如老夫昔日袍泽半分珍贵! 第135章 铸剑山庄,勤功不辍 夜色浓厚,无星无月。 祛霜楼外一条小巷之中,一点香头烟气忽明忽暗,落下一段香灰,棕黄色的线香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寸的长度。 卜算子逃脱回城之后,在墙角处点了这一根香,看着它烧到现在,祛霜楼第七层仍然没有动静,心里的猜测就得到了肯定。 “唉,孟兄啊,本来一番突袭颇有成效,咱们进退自如,静等三日之后就可以,非要甘冒奇险,当场拼命,这下好了,命拼没了吧?” 他看着那一点香头上的红光,默默思索。 “上面对杀韩文公这个事情非常重视,就算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只怕还是……正是因为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了,而且除了韩文公之外,目标恐怕要再多上几个。” “我既然掺和到这个事情里面来,想避是避不开了,嗯,那就在回信里面把事态往更严重的程度说, 能调多少人就调多少人过来配合。” “……这帮人后续的去处, 三个可能,休朔城, 铸剑山庄,老君山,休朔不可小觑,但老君山这一带的掌教, 九年前就已经达成真正的宗师境界, 门徒广大,高手如云,好,就把其他可能规避掉, 光写老君山吧。。” 卜算子心里还存了一点微妙的期待, 如果目标从区区一个致仕的韩文公变成“老君山”的话,也许上面真有可能暂时搁置后续报复的计划,到时候他就有更多的操作余地,可以从这堆麻烦事里脱身。 说到底, 他会加入火罗道, 只不过是因为想找个靠山,得以借力收集一些他所喜爱的珍奇药材,帮火罗道做事的时候,又没有那么多约束, 自由自在, 远胜于去做那些世家正道的客卿。 可是,再发现某些任务的风险超出预期的时候, 卜算子就宁肯先对火罗道那边耍点诡诈的手段, 以求保证自身的安全了。 至于,孟王侯和那些护法的败亡之仇……嗯,这个世界上鬼神之说传的那么广, 肯定是有些讲究的,不能草率。 卜算子仰头看了看, 纵身而起, 飞掠到祛霜楼的第七层, 掀起几片瓦,在栏杆上搭了一个小小的祭坛, 把三根线香卡在瓦片的缝隙里面,搓指以真气点燃。 “太上敕令, 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 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往生咒之后,卜算子翻进楼中,拿了一坛杏仙酒,喝了一口, 把坛口向外洒了一道酒迹。 “兄弟们,我可是仁至义尽了, 以后你们的仇可就跟我无关了。万一有怨气要托梦的话,也别找我,找仇人找教主都行。” 卜算子又拎起酒坛, 灌了几口,把剩下的酒往栏杆上一放,坛子里酒水晃荡, 传出声响。 “后会无期!” 一道身影从七层飞檐上高高的掠了出去。 ……………… 河边一战终了,虽然击杀数名强敌,更有一个半截宗师丧命在此,但韩文公等人的兴致并不高。 陈度、李听松等,当初也是跟他们在西南并肩作战的人,那样的大战之中都得以生还,却陈尸在此,让韩文公这样久历风霜的老将心中也不太好受。 他稍微缓解伤势后,收敛众人遗体,拜了三拜,之后却决定跟众人分开行动。 因为陈度他们去铸剑山庄的时候,身边都带了一些门徒弟子,只不过嫌弃那些后辈武艺不精、也是为了爱护门人,所以还把那些人留在山庄之中,现在他们既然身亡,无论如何也该送还遗体,去通知一下那些人。 而韩文公却不准备去铸剑山庄。 他被火罗道盯上,纵然撑过一波杀局,暂时可以自由行动,却也不代表后续就没有报复行为了。 韩文公提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固然可以带韩府的人出去避祸,但要往哪里避却也有讲究,无论是往铸剑山庄,还是往老君山去,都未免有祸水东引的嫌疑。 名将美誉到白头,是世间难得的事情,终究不免有些许爱惜羽毛,晚年不想担上这一点猜忌。 但身为朝廷老将,遇到祸事的时候,搬迁到西去二百里外的铁衣堂总坛——休朔城,却是合情合理,合乎道义,甚至合乎法规的。 火罗道损兵折将,后援未至,事不宜迟,韩文公今天夜里就要回府遣散仆从,收拾细软,带家眷西去。 陈守正决定护送韩文公一程。 关洛阳他们则准备到铸剑山庄去一趟。 众人在河边道别,深夜时,关洛阳他们已经抵达铸剑山庄。 各派门人出来认领遗体,听说事情经过,各自悲怒。 关洛阳、姜九思、赵晚归等人,因为受伤,就先被山庄的大管家请去休养。 伤者虽然不少,但也有轻重之分,关洛阳自己那点伤,甚至觉得完全不影响作战,连药都不用吃,他答应先入山庄静养,只不过是想要赶紧研究一点东西。 山庄的大夫也只在关洛阳他们那里略微看了一遍,就急匆匆赶往赵晚归那里,去精心照料这位伤势最重的庐山高手。 外面嘈杂的声音,一夜都没有停,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关洛阳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少顷,从掌上逼出了一团阴沉的蓝色光晕。 那是孟王侯的掌力残余,被他削弱到可以控制的程度后,故意截留在手臂经脉内。 右手托着那团蓝色的光华,关洛阳左手的指尖也聚起一点青芒,向光球探过去。 青色元气的量很少,微弱的如同一片青色的雪屑,自然是一触即灭,自然,蓝色光球的变化也很细微,肉眼几乎看不出变化。 关洛阳却观察的非常仔细,沉思了一会儿,又重复这个动作。 一整夜,他都在进行这种枯燥的尝试。 直到日出之时,外面的人声已经清疏寂静下来,只剩下安非鱼走向这里的脚步和他屈指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关洛阳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 安非鱼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关洛阳手上的那点蓝光。 因为尝试的次数太多,而那团蓝色光晕又已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所以,就算每一次关洛阳左手运用的元气都很少,右手的蓝光也已经从原本的篮球大小,变成了现在如乒乓球一样,悬在掌心里的一小团。 “这光,是昨天晚上那个人的能量?” “嗯,我截了一些做研究,只剩这点了。” 关洛阳道,“你跟他们聊得怎么样了?” 安非鱼在桌边坐下:“关于火罗到各地分坛的那些情报,我让各家各派的找了离他们近的,把那部分情报誊抄完了,后面具体行动时间,要不要互为呼应什么的,我能提的意见就不多,基本都是听他们在说。” 他拿出一个黄漆竹筒,里面正是羽化返生珠泡的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道,“除了昨晚新丧了长辈高手的那些门派,铸剑山庄的人说,他们邀请的名人高手,有了确切情报后,肯定也有不少愿意出手针对火罗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等那些人来。” 火罗道的这些情报,之前在韩府已经通过韩文公的渠道,给各地官府传了一份。 只不过,官府日常事务太多,韩文公又毕竟已经致仕,也没办法让这些情报,提到几百里加急的程度,等情报真传到各地府衙,估计那些分坛也早都做好准备,甚至安然转移了。 因此关洛阳他们才要来铸剑山庄,江湖门派的体量小,在这方面传起消息来,反而要更迅捷,铸剑山庄邀请的这些客人,在关洛阳他们眼里,每个都是上好的“发报机”。 安非鱼想起什么,又说道:“话说,这个火罗道还真是经典反派组织的设定,范可怜招出来的那些人名,有的连陈守正都不太了解,但是昨天各派一汇总,好家伙,但凡护法级,没有一个不是血债累累。” “虽然有能力对他们出手的仇家不是那么多,但现在有我们把情报捅出去,让这些人有机会串联起来,再叫上他们亲朋好友,之后火罗道的麻烦,绝对不会少。” 关洛阳提醒道:“但是不要忘了,火罗道只是我们的任务目标之一。” “大多数时候,几项任务标准之间是有联系的,火罗道这件事能借到更多助力的话,对我们其他几项任务标准肯定也有帮助。” 安非鱼回了两句,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对,后续我们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完整的宗师都那么难缠,要是我们三个对上一个完整宗师,恐怕就是底牌全开,也只能保持不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敌方小队主要搞法术、血脉类的能力,在这个世界里得到的提升,应该不会有我们……” 安非鱼顿了一下,“至少不会有你来的这么快吧。”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其实还不到十天,关洛阳已经修成这个世界的一门功法,几乎可以说是在原有基础上,叠加了一个本土一流高手的战力。 如果按照只在轮回者彼此之间流传,而不被光球正式承认的“小家子气”说法,关洛阳等于是从三星中阶跳到三星巅峰了。 “难说。” 关洛阳却没什么自满,只道,“我们终究要去战斗,揣测他们进步快慢没意义,顾好我们自己最重要。” 安非鱼咕噜噜多喝了几口羽化茶,道:“唉,我觉得我已经挺刻苦上进,组队之后也新得了不少好处,但是你跟这个世界的功法太相得益彰了吧,我们两个要想像你一样进步的这么迅速,恐怕很难。” 关洛阳挑了挑眉,根本没把这话当真。 这两个临时队友,又不是像他这样单纯的武术家,而是都有类似变身的状态,变身之后和常态之间的战力,是有明显差距的。 刚组队那时候,如果他们俩把底牌掀出来,变身完了去切磋的话,估计关洛阳才是实力最弱的那个。 兼修《幻日真功》后的关洛阳,自忖也只是跟他们两个变身后的“完全体”站在同一水平上罢了。 安非鱼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你研究了一夜,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算是有点眉目了。” 关洛阳举起手里那蓝色的小光球,“三星到四星之间,或者说一流到宗师之间的境界关卡,我还没有完全搞懂,但拿我跟那个姓孟的比较,我也有大脑、丹田,两个力量核心,所以它的力量中某些特质,我也可以稍微研究学习一下。” “他只有最后一击是真正的宗师之力,精神和真气的搭配,在那个状态下达成了一种高质量的蜕变,我试验了一夜,发现这个蜕变的关键,可能在于精神和真气的比例。” 安非鱼不会内功,但这种说明简单到连他也能听懂,好奇道:“你是说,就像几种普通材料能搭配成火药一样,只有那个固定的比例能释放出那样的威力,而如果不顾比例,只会将原材料的剂量猛添,最后可能连点都点不起来?” “不准确吧,但差不多。” 关洛阳道,“这个比例,应该是真气比六成略多,而精神是三成八分多一点的状态,这样的搭配最稳定。” 安非鱼笑道:“武侠世界,你说话都变得半文不白了,其实就是百分之三十八点几和百分之六十一点几的搭配,该不会是黄金分割线那个数字吧?” “应该没那么巧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精确到小数点后三四位去,先估摸着来。” 关洛阳竖起左手食指,大脑和丹田按比例输送力量,在他指尖凝成一个纯青色的光球,然后操控两团大小差不多的光芒相触。 嘭!!! 一阵劲风荡开。 两团光芒,同时泯灭。 “果然。” 关洛阳张开手掌,浑身的力量运转,都随之调整。 他的丹田真气,还比以大脑为核心的心意力量略弱,但是青鸟元气这股最初自外界灌顶而来的能量,可以在二者之间随便转换,所以要完成让真气占六成多的状态,并不困难。 当这个调整完成之后,关洛阳距离四星,就已经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点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恶客上门 “你都快四星了呀,那看来我果然也不该再犹豫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跑到人家山庄酒窖里参观了几个时辰的古兰香,才来跟关洛阳他们碰面,听说关洛阳的进境,不禁略作感叹。。。 少女舒了口气,左手握拳往右掌一砸,“确定了,我今天就动身去少林。” 安非鱼有些惊讶的问道:“少林?怎么突然准备去那边?” “我的功夫虽然跟这个世界的体系有很多不同,但是传承自熊猫人的武技之中,参禅静心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少林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古兰香展示着手掌上的一串念珠。 她的肤色算不上白皙,但手掌上蜜色的纹理,依旧带着独属于少女的细腻,跟那古色古香的乌色光滑珠串,还有手腕上的一截嫩绿折边袖口,相映成趣。 “其实我刚到韩府的时候,就打过这方面的主意了,韩老将军跟少林高僧并肩作战过,我借他这件信物去向少林高手请教,肯定能有些进步的。” 关洛阳赞同道:“距离去长安的时限,还有好几个月,你有其他计划是好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当然,我不会偷懒的,如果少林和尚给力一点,能让我尽快解决那个难题的话,我就立刻出来跟你们会合,万一不顺利的话,最晚最晚,我也会在七月初就出来找你们。” 古兰香收起珠串,右手拇指小指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在脸颊边晃了一下,说道,“从洛阳附近到少林寺那边,石头野地,山峰河谷什么的,走起来不近,但是直线距离的话,其实还没有超过我们通信令牌的联络范围。” “你们要是准备离开这附近,动向有什么变化的话,记得通知我一下。” 安非鱼也接受了这个决定,转向关洛阳问道:“我肯定还要在铸剑山庄留一段时间,你呢,要不要一起去少林?” “不用,我内力还有些进步空间,接下来还要研究两招没练成的拳法,方向很明确,就在这继续练好了。” 关洛阳面向古兰香,道,“你一个人上路,要小心点。” 古兰香无所谓的说道:“放心啦,我们三个以前不都是独行轮回者吗,我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来,临别之前,我们把这葫芦酒分了吧。” 笃。 古兰香把一个葫芦杵在桌面上,发丝贴在耳侧,两眼亮闪闪的,笑着说,“武侠世界的人酿酒花活可多了,我跟他们管事的,边聊边尝……” 这一葫芦酒,足足喝了半个时辰。 古兰香兴致勃勃地讲了几个武林中人酿酒的故事,房间里常备的白瓷茶杯,做了酒杯,把这葫芦她自己调出来的酒,分了个干净。 酒浆口感绵润,连安非鱼也能喝。 酒葫芦一空,古兰香拎上葫芦就走了,没有重复的道别,只是出了门之后,才背对着房间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走的飒爽。 安非鱼捏着酒杯往门口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她这就走了啊,奇怪,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关洛阳脸色如常,一点醉意也没有,只是有意顺便放松一下,左手撑着脸颊,右手玩着那个酒杯,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的小师弟呀。” 安非鱼恍然道:“对了,之前是她顺带着照顾小道士的,这下她跑了,谁照顾小道士呢?” 秋如醉的威胁还在,要想不被天机玉镜蒙蔽,除了宗师以外,就只有玉雪龙环能抵御得了。 之前扫雪道观被火罗道的人盯上,又需要夏青小道士激发、维持玉雪龙环,关洛阳他们就一直带着小道士行动,之前也托陈守正在护送韩文公离开的时候,路过铸剑山庄,把小道士送过来。 “你也不用把夏青想的太脆弱。” 关洛阳伸手指了指,“我这边往左两间房,就是他住的地方,一切动静都在我耳朵里。住进来之后,除了山庄人送饭的时候,他开口道谢之外,其他时候就在自己练功看书,很安静稳重的一个孩子。” 安非鱼顺水推舟:“既然你不讨厌小孩子,那他就交给你照看了,我去把那些情报多抄几份,留着备用。” 安非鱼把空杯一放,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关洛阳单手撑着脸,就维持这个姿势,斜靠在桌面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听到夏青结束吐纳的声音之后,他出门去敲了小道士的房门。 小道士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匆匆向前开门:“请进……二师兄!” 他身高实在太凑巧,仰头看过来,露出惊喜表情的时候,关洛阳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惜道士的发髻木簪摸在手里,手感不太好,关洛阳摸了两下,就转而搭在他肩膀上了。 “离开了老家,这段时间跟着我们到处跑,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小道士被他搭着往里走,摇头道:“没有,我身体挺好的,而且不管是之前那个大宅子,还是现在这里,吃的东西都很好吃。” “那就好。” 关洛阳带他到桌边坐下。 小道士与他对视,莫名觉得这个二师兄刚才话没有说完,后面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 “二师兄是来检查功课吗?” “嗯,不急,你师姐有事要出远门,最近你大概看不见她了,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关洛阳本来确实想说不少话,比如问问小道士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想法,什么目标,喜不喜欢练武,要不要多学点东西,但转念一想,全是废话。 一个小孩子最近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你还非要问他那么长远的想法,除了给他增加烦恼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关洛阳直接跳过了那些步骤。 “我看你每天练完内功之后,还有不少时间空闲,就拨出两个时辰,到院子里跟我学招式吧,你是想上午学还是下午学?” 反正他自己也要琢磨白家圣拳的后两招,教小孩子的时间,就当是用来放松了。 一听这话,小道士更加高兴起来,稍微一想就说道:“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可以吗?” 关洛阳点头:“也行,具体时间还是你来定,但是你要记住,定好了时间之后就不许迟到,不然我要有罚的。” 小道士反应很快:“那要是我表现的好,会有奖品吗?” 关洛阳笑道:“也行啊,你要是学的快,我还可以考虑教给你很厉害的拳法,比师父更厉害的那种。” 他眼珠转了下,补充说,“也可以有其他奖品,比如你喜欢吃的零嘴之类的。” “好!!” 小道士干劲满满的投入了更加充实的生活。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又陆续有许多客人,抵达铸剑山庄。 在铸剑山庄二少爷吴未央的引荐之下,安非鱼跟这些人彼此之间也都算是有了些认知,在针对火罗道的事情上,不少人都声称愿意出力,当然,真正积极参与的,也就是一半左右。 这一半新来的人物,他们背后代表的帮会派门,和之前安非鱼已经谈过的那些门派,也很快建立起了互相传送情报的渠道,定好暗号等等,在各地行动的时候作为呼应。 正在这些人聚集在大厅里秘密商议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吴未央脸色很是不快的向门外走了几步,询问是什么事情。 有管事的快步走来:“是长安卢家的贵客,他们非要直奔后山去。” 铸剑山庄后山,是铸剑之所,几十年来,许多削铁如泥,守正辟邪,哪怕不出鞘也可以惊走毒虫鼠蚁的名剑,都是从这里产出。 那也是铸剑山庄一等一的重地,把守森严,尤其是今年,老庄主吴平羌为了铸剑的最后一道工序,已经在那里驻留了几个月的时间,不许外人打扰。 就算是之前,车金峰来求援,惹得一众高手要暂时离开铸剑山庄,也没有人去打扰吴平羌。 想不到今天那拨客人,分明手持请帖,却这么不讲礼数。 屋内众人相继走出,姜九思听见这话,脱口而出道:“莫非来的是卢平东?” 管事的连连点头:“正是那位。” 安非鱼不明所以,目光一转,发现周围众人脸上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上都露出一种“原来如此”而又略含嫌恶的神情。 姜九思摇摇头,道:“是他,也就不奇怪了。” 吴未央已经往通向后山的那条道路走去,众人的密谈被打扰,自然也要跟上去看个究竟。 行走之间,安非鱼悄声向姜九思询问,这才知道这个卢平东是什么人。 南北朝时期,有五姓世家之说,指的是“李崔卢郑王”,这五家源远流长,底蕴深厚,威势极重,每一家都出过为数众多的大臣名将,历经乱世,依旧不曾衰颓,在所有世家大族之中,都称得上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直到贞观年间,朝廷对这五家多有限制,科举实行逐步有了成效,高宗皇帝更着力打击这些把持言路的士族,终于让这些家族有所收敛。 卢家以汉末大儒卢植为先祖,门庭显赫,但自从变迁入唐,沉寂多年,到了几十年前,甚至闹到了有部分人要从商务农、分家产的地步。 直到卢固安、卢平东这一对兄弟,相继修成一流高手的境界,尤其是卢固安在朝堂累功升迁,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之后,卢家才又显出了几分繁华气象。 不过,卢平东这个人,除了一流高手的身份之外,在很多人心目中,一定也带着个荒唐的评价。 他们这兄弟两个,当年被其他嫡庶兄弟仇视攻诘,刻薄陷害,所作所为简直更甚于仇人,卢平东铭记在心,时刻想在根源上杜绝这种叫人伤心的诸兄弟之争。 所以他们兄弟两人掌权后,卢平东就作出决定,不许卢家诸子抚养他们与妾室、婢女等留下的庶子。 因为他态度强硬,武功又高,没有人敢违抗,于是堂堂一大世家,居然在数九寒冬,把下至三四岁稚童,上至十二三岁的少年子女,全部驱逐出府去,真是连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惹的时人议论纷纷。 要知道那时候,卢家刚有复兴之兆,庶子庶女本来也是家中成员,各有各的用处,终归不是外人能比的,一般世家这个时候只恨自家子女不够多才对。 故而卢平东这个决定的风声传出去之后,百姓厌他凉薄,世家笑他短智。 还是到几个月后,卢固安听说了这桩事,才从长安赶回,召回了那些流落在外的子女,也是为了这桩事情,卢固安一气之下,几乎把整个卢家都迁到长安去了,好方便看管。 过了一道横架在小河上的石桥后,安非鱼就远远看见了那边草地上僵持的两批人手。 一边是铸剑山庄弟子,衣服都是同一个款式。 另一边的十几个人,大多是仆从打扮,只有为首的一个,玉冠鹤氅,腰配长剑,身影挺立如松,面上一股傲气逼人。 “卢二先生远道而来,未央不曾远迎,实在是晚辈之过。” 吴未央脸上挂起一副笑容,远远的就拱手走过去,道,“快快快,快跟晚辈到堂中去,让我摆一桌酒席赔罪,也是为卢二先生接风洗尘。” 卢平东左手扶着剑柄,目光淡淡扫过跟着吴未央过来的那群人,只在姜九思身上微微一顿,对其余人视若无睹,摇头道:“未央太客气。” “不过卢某今天来是有一桩天大的事,非要跟铸剑山庄能主事的谈一谈,你家这些人好不懂事,不肯让我去见吴兄,也罢,既然你来了,去把吴兄叫来吧。” 这话一出,铸剑山庄的人个个脸色微变,大为不悦。 铸剑山庄老庄主吴平羌本来有三个儿子,只可惜大儿子从娘胎里带了病,英年早逝,三儿子年少气盛,在江湖上结仇,被人斩死,只剩下吴未央这一个传人。 近几年来,一直都是这位二少爷主持山庄对外的事宜,在庄里人心目中的威望,已快追上老庄主了。 卢平东这番话,颐指气使,完全没把吴未央放在眼里,甚至对吴平羌都不怎么尊重。 吴未央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道:“卢二先生,久闻卢家从医经入武道,最善养心静气的功夫,还有不久,就是敝庄的名剑大会,到时候家父自然会出面,想必卢家高人,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吧?” 卢平东自负道:“哼,卢某正是一片好心,要先见你父亲一面,不然到时候怕你们来不及将名剑大会准备妥当。”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仙丹,冰川故人 卢平东这句话中,在他自己看来,那可真是一片好心,不含任何恶意。 只是在别人听来,怎么听都有一种威胁的感觉,好像今天不放他去后山,他就要故意搞砸名剑大会。。。 吴未央脸色更沉,呵呵一笑,上前两步,态度强硬:“还是请卢二先生,随我去大堂里接风洗尘吧。” 卢家虽然有世家复兴之兆,但铸剑山庄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几十年来,除了名剑大会上交结江湖豪客之外,铸剑山庄子弟平日里也会帮铁衣堂的将官,打造一些精品的刀剑暗器,在朝在野都有一定的关系。 卢二今天要是真敢强闯,吴未央也敢发动人手硬拦。 眼看两边气氛越来越僵硬,姜九思在人群里摇了摇头,终于举步向前,高声笑道:“卢二叔,要是真有兹事体大的紧要消息,你不辞劳苦赶来的一片苦心,也不能就这么枉费了,不如先向吴兄透露少许,再让他决定要不要将吴老英雄提前请出。” “哼,算了,不该跟你们小辈计较。” 卢平东看他出来说话,面上的傲气之中也添了几许郑重,再看向吴未央,态度轻慢的勾了勾手指,说道,“你附耳过来,我就跟你说两句吧。” 吴未央动也不动,木然说道:“荒野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不如卢二先生先随我去书房。” 卢平东心头一口恶气上涌,忽然放声大笑,周边的空气随着他的笑声而嗡嗡震动,声音回荡不休。 他索性不看吴未央,直接对着后山传出声音:“吴兄,卢平东特来拜访,怎么还躲在后山不肯出来相见啊?” 吴未央脸色漠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这道饱含内力的传音会惊动吴老庄主。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通向后山的那条道路上,一个个守山弟子拔剑出鞘。 他们的剑身上各有七孔,出鞘好似无声,又隐隐有剑吟萦绕而起。 姜九思他们这些人都是高手,明显能够感觉得出来,卢平东以内力承载的那股音波,在经过这些守山弟子的剑吟之后,一波一波的削弱。 根本去不到后山上,就已经从原本震动山野的大威势,变得寂寞无声,恍如微风。 “定风剑!” 姜九思口中赞叹,轻轻抚掌,他是年少成名的一流剑客,更是爱剑之人,对当今武林中有名的剑法剑客剑阵如数家珍,“听说铸剑山庄的定风剑,是当年在西南十万大山中成名。” “魔教的一众药师仗着他们了解山水地形,风势走向,散布烟毒瘴气,毒杀大军。” “吴老英雄主动请缨,铸剑山庄弟子各持定风剑,守在军帐前方,运功发剑,偏转风向,使得烟毒瘴气,在三军前方辟分开来,记了一大功。” “想不到,这定风剑阵,居然对声音也有所影响,果然玄妙啊。” 安非鱼眉毛动了动,看向姜九思。 这个年轻剑客,之前参加密谈的时候,温和有礼,寡言少语,几乎让人忘了他是少有的一流高手,现在突然这样长篇大论,只怕是故意在提醒卢平东,铸剑山庄当年的功劳,好让卢二有所忌惮。 这人身上好像没有如此年轻,如此家世,和东都第一剑客的美誉,所带来的骄气,反而总有一种习惯性顾全旁人的气度,真是个少见的人物。 卢平东虽然荒唐,也不是傻的,怎么会听不出这层意思,即刻道:“那征讨西南的都是精兵老卒,每人都有闭气一刻钟以上的内家功底,本来也可以恃强冲过烟毒瘴气,最多有些隐患罢了。” “至于说这区区剑阵,能挡得了卢某的传音大法,更是未必。” 他如此自信,众人一时犹疑。 只见后山那边的青绿山坡上,渐渐走来一条人影。 那人刚现身的时候,身上还有几许雾气缭绕,很快就已经散尽水雾,现出花白发髻,浓密短须,和一身打铁匠人的粗布短衫,双臂和胸前都袒露出来,苍老的筋骨上有不少伤疤,但依旧健硕。 吴未央看见这人,匆匆过去迎接。 “爹,那卢二还是惊扰到你了?” “他这几年功夫好像有所精进,内力阴柔至你们不能完全截断的程度。” 吴平羌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往前走了一段,先向姜九思等众人抱拳行礼,随后看向卢平东,“卢兄,久违了。难得来我铸剑山庄一趟,怎么不进屋去坐坐?” 有他出面,卢平东打了个哈哈,也就跟他离开了。 吴未央不好冷落了其他客人,只能留下,向之前被打扰的众人致歉,再请他们回去。 吴平羌把卢平东带去了书房,山庄子弟,卢家仆从,合共几十人团团守在外面。 侍女上茶退去后,吴平羌请人坐下,面上还有少许倦怠,说道:“卢兄到底是有什么急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卢平东终于不再卖关子:“卢某听说,铸剑山庄将有一件神兵成就,作为今年名剑大会的压轴,我卢家想提前换走这件神兵,所以才急着要见庄主,好让你们有时间另寻一件宝物作为压轴,以免坏了名剑大会的声誉。” 吴平羌对他盛气凌人的腔调,好像并不在乎,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卢平东嗅到香气,立时分辨出这是有“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等美誉的紫笋茶,制茶的水,一定是茶书中称作上品的山泉水,不由得有些意动,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是紫砂护国茶的做法,在大唐品味繁多的茶汤之中,算是极其简单的一种,不需要太多香料火候盐糖的搭配,只需要取三分之二的嫩野生菜叶,加三分之一茶叶,细细调制成羹汤,颜色油绿,口感清香淡雅。 “好茶。” 卢平东舌间微甜回甘,神清气爽,之前几次被阻拦而产生的躁意不快,也都消弥。 吴平羌这时说道:“自古宝剑赠英雄,这件神兵铸成之后,是要在名剑大会上公示各方豪杰,才好为神兵挑选剑主。” “老夫铸剑一生,这件神兵只怕是毕生心血的最高杰作,日后也再不可能有所超越,只求得剑之人,不要辱没了这件兵器,却不能草率言及交换之事。” 卢平东哈哈笑道:“宝剑赠英雄,说的好啊,但当今世上那几位宗师大多有自家的神兵,除了宗师之外,又有谁能比我大兄更称得上英雄二字。” 卢固安近些年来,早有宗师以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可惜始终没有真正越过那最后一关。 当年西南之战,朝廷失去了崔陵房和苏刑两位宗师,一旦卢固安真正踏入了宗师境界,恐怕不久,就能够挤上宰相的位置。 一件没有被其他宗师意境沾染过的神兵,很有可能助卢固安打破最后一项关隘,所以卢家肯定会拿出足够的诚意。 但是,吴平羌并不觉得他们能够打动自己,素未谋面的卢固安,毕竟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吴平羌心目中,那人还未必比得上姜九思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卢平东讲了两句空话,看他不为所动,便取出一个寸许见方的小盒子,道:“当然,要换取神兵,必定要有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宝物,这一枚月华仙丹,便是我卢家的诚意。” 吴平羌漫不经心的往那盒子瞥了一眼,笑道:“仙丹?老君山要十七味奇药、宗师看炉,才能练就的日月宝照丹,一枚能让人平添五十年道家正宗的纯净功力,从三流跨越至一流,都毫无阻碍,也不敢称仙丹。” 卢平东自信道:“日月宝照丹固然是世间奇珍上品,但也未必有这样的功效吧。” 他说话间摊开左手,忽然右手一啄,左手的尾指最末一节,就被啄断了下来,伤口血红,可见骨骼,却并没有鲜血流出。 这突兀自残的举动,让吴平羌也为之一惊。 卢平东脸上却没有半分变色,看着他惊讶神情,好像很是得意,捏起那小小的断指,往伤口上一拼,稍微摩挲了两下,右手再拿开的时候,左手小指已经完好如初。 吴平羌眼睛睁大:“这……” 卢平东把左手举起来,弯了弯小指头,灵活的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其实一流高手的生机已经非比寻常,内功运转之下,暂时接上断指乃至于断臂,都不是难事。 但是这样接上去的肢体,接下来肯定还要有好一段时间不能运用自如,需要慢慢疏通经络,而且在这过程中,对内力损耗绝对不小。 而卢平东的手指头,不但痊愈的这么快,甚至身上内力充盈不变,好像一点真气损失都没有。 吴平羌盯着那手指头,定了定神,道:“卢兄服用过月华仙丹了?” “不错。这丹方是我卢家不传之秘,弥足珍贵,但却还不像日月宝照丹那样难以复制。” 卢平东的自负豪情溢于言表,“这丹药玄妙,对一流人物来说,要服食三枚之后,才有内力精进、转瞬愈合的奇能,但对二流人物来说,只要有一枚,也能显化出近似的神效。如果多服用几枚的话,据说甚至有重返青春,长生不老之力。” “为了换取贵庄的神兵,我们卢家愿意拿出五枚仙丹来。” 有这个数量,如果吴平羌还不放心,大可以先让别人服用这种丹药,观察后续。 反正卢平东非常自信,等这个吴老庄主服用过仙丹之后,就会知道这东西的好处,有这个引子在,不但神兵要归卢家,整个铸剑山庄,甚至都有可能成为卢家的部众。 吴平羌沉吟片刻,说道:“老夫要考虑考虑。” “好,这一枚仙丹就先当做定金。” 卢平东把小盒子往前一推,笑道,“吴兄可要尽快考虑,不要到时候来不及安排名剑大会的替代品。” 他踌躇满志的踏出书房去了。 吴平羌的目光盯着那盒子。 片刻后,吴未央来到书房之中。 “那卢二到底有什么急事?” 吴平羌简要复述了一遍后,吴未央也不禁动容,半信半疑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仙丹吗?” “宗师境界乃至于破碎虚空,有种种玄奇之处,历代高人不知道为这世间留下多少经典,卢家向来以医经武道著称,真能有所收获,也不稀奇。” 吴平羌目露追忆之色,说道,“为父年轻时,还在冰川派门下,曾经从祖师口中听说过许多奇闻,甚至不说远的,光说祖师当年铸造的玉雪龙环,搅乱千里遥感,混淆天机预警等等,不是神兵胜似神兵。” “为父直到如今,还摸不透那玉雪龙环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铸造之道。” 他叹息一声,“唉,可惜当年冰川派被魔教之人攻破,门徒四散,宝物无踪,为父当年率领全庄上下参与西南之战,所求也不过就是寻回冰川遗宝,还是一无所获。” “要是能再看一眼玉雪龙环就好了。” “冰川派?”吴未央忽然想起,道,“爹,其实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他说起火罗道欲杀韩文公,陈度等人去驰援,却半路遭到劫杀,后来一场大战等。 庐山派的人没有透露玉雪龙环的风声,但却提到过,关洛阳他们是雪龙子的徒弟。 吴平羌听得神色数变,站起身来:“有这种事?庐山弟子来求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一掌拍在书桌上。 整张书桌连同上面的笔墨纸砚,瞬间冰封,咔嚓一响,碎裂成半空飘散的冰白粉末。 “是我叫你们不要打扰,是我没有说清,陈兄,唉,万幸韩将军不曾出事。” 吴平羌闭起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道,“你说那个火罗道的人,当时已经突破宗师,只是不曾稳固,却死在关洛阳手上?” 吴未央点头道:“虽然是多人围杀,但关洛阳是主力,此人的武功明显已超出一般一流高手,距离宗师也不远了,更难得的是,他看起来还不满而立之年。” “只不过这人似乎有些痴性,对武功以外的东西不太感兴趣,这一段时间,都是雪龙子的大弟子安非鱼出面办事。” 雪龙子啊…… 时间太久远了,就算当年同为七大真传弟子,现在吴平羌想要去回想,也根本想不清楚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师弟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是隐约记得,他很有几分自立的傲骨,冰川派被灭之后,有一段时间,江湖上似乎也有过他的名头,却没有来找过吴平羌,后来也就杳然无踪。 “小师弟当初功夫还没有学全,居然能教出这么高明的弟子,也不仅仅是靠门人天赋就能说得通的吧,难道……” 吴平羌心思转动,道,“关洛阳他们住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神兵 铸剑山庄,占地颇广,从正门进来是一片汉白玉砖铺成的硬石广场,穿过厅堂、天井之后,越过左边长廊,就是客人居住的地方。 那一片区域多有假山怪石,修竹梅树,每年三四月份,芬香扑鼻,小路蜿蜒偏斜在草地树丛之间,连接着一处处客房院落。。。 其中一个院子里面,关洛阳在圆石桌旁闲坐,手上捧着圣拳卷轴,成群结队的光蝶从院子的另一边飞来,碰到关洛阳的身躯,就隐隐化作一点细芒,流转在衣袍之下,向他双眼汇聚、吞没。 旁边小道士正在练功。 雪龙子留下的三本秘籍里面,只有一套空手搏斗的招法——《飞雪白虹十三手》,但这套功夫主要以收放暗器为主,用来当掌法使的话,未免轻灵有余,稳重不足,就是对上内力相当的敌人,击中一两掌,恐怕也难以制胜。 但是现在小道士练的这套拳掌功夫,出手上探,反手下抓,身子翻飞起落,双臂抓拿撕扯,大开大合的掌法中,夹杂着连绵不断、追风赶月的擒拿手法。 就连步伐起落间,脚跟脚尖都带着攻敌下盘、踹断骨骼关节似的利落。 这显然是被关洛阳给修改过了。 现在还是上午,小道士记熟了这套功夫之后,最近正是演练的最起劲的时候。 他这一遍刚练到一半,桌边的关洛阳耳朵微微一动,忽然开口道:“改练基本功。” 这话一传出去,本来络绎不绝飞行而至的金色光蝶,也变得稀疏起来,很快就只剩最后三两只,附在关洛阳衣角,流散融入身心。 小道士对这样的奇景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这些蝴蝶全是在院里躺着睡懒觉的大师兄搞出来的,大师兄出去跟人聊天的时间很长,一回来就会睡懒觉,一睡懒觉就会有蝴蝶飞出来。 他哦了一声,两脚分立,与肩同宽,松肩坠肘,站在一株老梅树旁边不远处,面朝着围墙,相隔五尺左右,缓缓吐息,发出一掌。 一股寒风扑去,在围墙上趴的轻声炸开,碗口大小的一片冰霜蔓延,霜白之色在青灰色的石砖上,颇为显眼。 夏青左手勾回,右掌拍去,又是一股劲风应手扑出,啪的打在墙上,正中冰霜蔓延的那一块区域。 那一块冰霜被打的破裂开来,掉落大半,露出下面受冻后的砖石那一点微微湿润的颜色。 这种基本功也是关洛阳的指点。 要求夏青每一次左手出掌时运尽冰寒之力,务必让掌风击中的位置凝结冰霜,而右手拍出的时候,却要收敛寒气,只凭纯正内力激发的劲风,把冰霜全部打落。 这样左右手轮流练习,练到最后右掌拍出之后,要让墙上一点冰霜痕迹都不剩,才算过关。 可惜夏青的劲力控制,没有那么精妙,没办法保证每一道掌风都刚好把上一掌的冰霜全部清除,以至于墙壁上的霜痕越积越厚。 大片交错覆盖的白色冰花,蔓延的直径快要超过半尺的时候,有人站在院外笑道:“是几位师侄住在里面吗?” 关洛阳收了卷轴,起身道:“吴庄主?” 吴平羌跨过院门:“正是老朽。” 他目光一瞥,见到夏青在那里练掌,掌风呼呼,霜痕累加,果然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冰川派内功根基。他悉心教导的三个儿子,在夏青这个年纪的时候,功底也未必有这么纯正。 “几十年前一别,冰川故人各自飘零江湖,终老不成会面,令人扼腕,但今天见到他有你们这样的弟子,真叫老夫羡慕啊。” 吴平羌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关洛阳。 这个人眉目朗然,神光湛湛,身形英挺强健,那一身墨图白袍披在他身上,显不出多少闲散飘逸,只有一股蓬勃欲发、振翼欲飞的气质。 只是这样打量倒还罢了,吴平羌默运功力到双目,想要看得更细一点的时候,骤然觉得对方身上锐气横溢,竟然使自己眉睫之间,微微一凛。 关洛阳笑道:“吴庄主,有何贵干?” 吴平羌愣了愣,心里那些虚浮如尘的念头,在这样真正见了一面之后,不知为何,霎时间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这样年轻,这样出众的人,莫名使他联想到了,好像一捧新雪、一把红焰刚洗出来的刀剑。 对方本就时刻都在砥砺着自己,作为一个铸剑师,如果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再拿那些庸俗的青丝杂线,去层层包裹,打扰这刀剑的洗炼,岂不可笑? “哈。” 吴平羌摇头一笑,果断抛弃了那些虚饰的试探,开口直入主题,“玉雪龙环在你们身上吗,能不能借老夫一观?” “放心,老夫几十年的名声,还丢不起这张老脸去强取晚辈的东西,如果东西真在这里,你们借老夫看看的话,老夫可以送你们两柄名剑,或者,带你们去亲眼观赏一件即将成就的神兵。”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双眉一轩,神采飞扬,“世上万万人,近百年来,除了老夫,也许只有你们有这个机缘,去看一件神兵出炉之前的景象了吧。” 江湖中有名的刀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算上那些古代流传,有各种奇闻的名品逸品,那数量就更难以计算。 但是,只有能够“兵解”的兵器,才能够称为神兵,这种兵器的数量,中原从春秋战国以来,也未必数得出三十件,排除到那些已经被损毁的,当世尚且留存的神兵,更是屈指可数。 兵解这个词,由来已久,本来是指求仙学道的人,借兵器解脱得道的意思,用刀兵法剑毁坏肉身,抛弃躯壳,让一尘不染的性灵超脱。 南北朝时期,有些不懂武学又谈玄论道着了魔的人,也会追求尸解、兵解,千辛万苦为自己铸造一把法剑,从头顶插下去,那种做法其实等于自杀。 而武学之中的兵解,就是正儿八经的,指把神兵解化、融合到体内,非但不是抛弃躯壳,反而是大大的有益于精炼身躯。 一件神兵兵解入体,可以使得血气无垢、经脉百骸都隐隐蜕变,具备了神兵本身特有的性质,几似超脱凡俗。 比如老君山就有无为神剑,五色宝印两件神兵,各具奇能。 像玉雪龙环、天机玉镜这样的宝贝,所拥有的独特效力,已经远超一般的兵器,之所以还不能称之为神兵,就是因为这两件东西是没办法兵解入体的。 所以一件真正神兵出炉前的模样,确实是旷世难寻的奇景。 关洛阳也很好奇,轮回者基地那边,不是没有那种可以融入体内的武器,有的诸如绝对双刃的“焰牙”、罪恶王冠的虚空基因组之流的力量体系,哪怕才是二星级,都可以搞出类似的事情来。 但是一个武侠世界铸造这种兵解神兵,在他心里就显得格外奇趣,有机会的话,倒真是要看一看。 关洛阳稍作沉吟,就取出了玉雪龙环。 古兰香走了之后,最近这东西,除了每天固定由夏青灌输一些真气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由关洛阳自己保管的。 吴平羌一看见这件暌违已久的冰川派至宝,神色中便已经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少许激动,等到接过这件东西之后,更是如同对待着自己的一段人生一样,珍惜至极的凝望着。 他神色沉淀下来,微微怅惘,专注到浑然忘了外物。 天山雪岭,冰川立派。 那时候还年轻的冰川弟子们,会爬过半山腰的云雾,到崖顶上去演练剑法。 在日出的时候,穷极目力的眺望,千百个雄奇巍峨的山峰,都变得像是根根新笋,在云海雾翻之间,探出了一点尖端。 那一轮红日升起的时候,将有片刻光阴,被最高的峰头拱卫着,把云海染成一片天地流霞。 崖顶的石块上结出的冰柱、冰棱,如同玉树琼花,闪烁缤纷的光彩。 每到那个时候,兄弟姐妹相称的众弟子,都会在一时的静默中徜徉,去仰望着太阳,直到阳光再度变得刺眼,不能直视为止。 云雾已远,冰川不再。 三月底树生梅花的院落之中。 吴平羌似叹非叹的仰起了头,脸上像追忆,像赤子般的玩闹,将玉雪龙环迎着太阳举起。 他极尽的舒展了手臂,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玉环,还是在看环中的阳光。 一流高手的双眼,就算直视正午的阳光也无妨。 他眨了一下眼,眼睛里忽然映出了一些字符。 那是恰在这个时辰,阳光直照过了玉环,再在照入眼睛的时候才会看到的东西,模糊古奥的光影,言简意赅,却也前言不搭后语。 金石英华,岂由人主,夺命生杀,讥笑流俗,第一名满天下,第二举世无闻,若无第二第三,何来顶上殊荣,愚夫愚夫,尽多可笑人…… 好像只是一个老人发牢骚般随意刻下的一些字句,只不过就连这种牢骚,都要用极致精巧的手法,藏在世人视之为瑰宝的龙环之中。 吴平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看着,放下玉环,道了一声:“你们跟我来。” 他随即大步出了这间院落,脚都不沾地的踏过草叶的尖端,乘风般急行远去。 关洛阳拉起夏青,不费力的跟在后面。 铸剑山庄后山的守卫弟子,看见他们老庄主施展轻功匆匆而来,背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都有些不知所措。 有个守卫弟子正要上前朝关洛阳他们问上两句,忽然前方的吴平羌头也不回的甩出一道柔劲,把那守卫弟子推开。 众人当即知道了他的意思,纷纷让开道路,惊讶的看着关洛阳他们踏入铸剑山庄的重地。 奇怪的是,从铸剑山庄通往后山的道路上,守卫弟子分布各处,一开始把手的还算森严,越往后山去,反而人越稀疏。 而且把守的方位,都变得古怪起来,也不是在什么要道之间,好像只是随意的巡逻于山野,到反而叫人分不清哪条路才是直通真正铸剑之地。 当然,关洛阳他们有吴平羌引路,根本不必烦恼这一点。 他们越过山坡后却不往高处去,绕了个弯,急转直下,直至山脚。 山脚处有一片深潭,潭水上巨石横陈,岩若刀削。 吴平羌脚步不停,纵身一跃,直接跳入潭水之中。 关洛阳微微一顿,也跟了进去。 因为带着个小道士,他运起功力,排开身边水流,在水下制造出一个干燥的球形空间,又靠着影响重力的手段,让这个球体得以下沉,追逐吴平羌的踪影。 这片潭水在水下看起来隐隐泛着幽蓝,水质却又格外的清,竟然好像看不到什么鱼虾螃蟹的踪影。 吴平羌一路下潜,轻车熟路的选定目标,朝着巨石的缝隙游了过去。 说是缝隙,其实那大小,也如同一处幽深的隧道,如果有意向里探寻的话,容纳一两个人绰绰有余。 关洛阳紧随其后,眼睛里光华微烁,打量着这处通道。 这里没有半点人工开凿的痕迹,纯粹是自然的造化。 在以千年时间为尺度的漫长光阴里面,流水侵蚀了岩体,甚至溶解剥落了部分岩石,创造出这种隐藏在潭底的通道,一般来说,这种通道的另一端必定还有一个鬼斧神工的洞穴。 果不其然,穿过了这片通道之后,吴平羌开始在水中上升。 哗啦一声水响,三个人相继破水而出,踏上湿润的岩石。 这个宽阔的洞穴之中放着一座巨大的铁炉,炉子有一小半陷在岩石之下,一侧紧靠着岩壁,作为稳定,光是露出岩石表面的炉体,依旧有将近一人高。 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炉子是怎么运进来的。 这里看不见备用的薪柴,也听不到燃烧的声音,但是炉子里却传出灼热的红光。 吴平羌望着那座炉子,没有立刻走上前去,身体微微一震,衣服上腾起了一片水雾。 关洛阳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而是衣服里面的水分被凝成了极其微小的冰粒,然后从衣物原料的缝隙间被抖散出来。 用这样的手段弄干衣服,还没有把衣物冻碎,吴平羌的冰川心法,已经练到了雪龙子留下的那本秘籍里面,所谓“渊寒源气,出神入化”的境界,即将要到阴极阳生的程度了。 按照雪龙子在秘籍中留下的注解标记来看,他自己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也没有触摸到这一步。 吴平羌把玉雪龙环递过来:“运功护住面门,靠近那块水晶片,就能看到炉子里的场景了。” “你们趁现在去观赏一番吧,老夫今天就要把这件神兵彻底完成了!” 关洛阳接过玉雪龙环,靠近了那座炉子。 炉子表面有一块八边形的水晶片,晶莹剔透,无惧高温。 他靠近之后,目光透过水晶,终于知道了这红光是从何而来,原来这炉子连接岩壁的那一边,有许多密密麻麻,如蜂窝状的细小孔洞。 高温全部是从那孔洞涌向炉中,也不知道是岩壁另一侧有人在烧火,还是这山中宝地,有什么奇异之处,能引来地火的温度。 炉子内部的结构很是精巧,在那些细小孔洞周边还各有一些管道,引导着焰光,环绕整个炉壁,从另一侧喷洒出来。 如此,炉中的火焰近似于涡旋状,处处温度几乎均衡。 而一柄拙钝无锋,长约四尺的剑器,就斜架在炉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奔 青金色的剑身上,在持续熔烤的过程中,像是发汗一般,流出许多细小的金属液滴,但却不会从剑身上滑落,只是流转一段距离后,又没入剑身之中,光泽更纯。 夏青垫高了脚尖,看着那些细小液滴不住的游动,归还,不禁张大了嘴巴。。。 关洛阳虽然不懂铸造,也能够看得出来,整柄剑的质量,无限趋向于一种自行循环、无瑕无垢的圆满意味。 他回头问道:“吴庄主,似乎刚才从玉雪龙环得到了什么启发?” “哈哈,这龙环里面不是什么秘籍,只不过是祖师一段理念,不过,刚好算是让老夫想通了吧。” 吴平羌望着那座炉子,说道,“十年前,老夫集齐了材料,花十年苦功,分门别类的锻造萃取,又融会在一炉之中,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这件神兵距离出炉,就只差了最后一道工序了。” “这最后一道工序,只不过是要为这件神兵确立方向,比如五色印能变化五行,无为剑能化气为墨,昙华禅杖能炼铁如泥,便是它们独有的方向,炉中这件神兵的根基已经完满,只差了一点引导,立刻就可以诞生类似的神通。” “只不过老夫能想到的类型,无论是让它极致锐利,或者是让它驭使烈火,又或者让它能在刚柔长短之间变化,好像都显得太平凡了,不够突出不能满意。” 关洛阳奇道:“那你现在想到能比其他神兵更独特的能力了?” “不错。” 吴平羌脸上笑意恍若释然开悟,“君臣佐使,虎豹禽羊。当今世上的每一件神兵都是君,都是主,都是百兽之王,没有一个甘居辅佐之位。” “那老夫就要让它,做一个独一无二、彻彻底底的辅佐者。” ……………… 刚入午时,卢平东的院落之中,收到了吴平羌返回后山、还有两人随行的消息。 他立刻派人打听那两个人的身份,听说是当年冰川派的传人,算起来跟铸剑山庄同出一源,倒还不以为意,等到听说关洛阳杀了一个初入宗师的孟王侯,神色却不禁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个来自长安卢家的高手,这才发觉自己轻蔑忽视的那些消息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内容。他派出所有随从,自己也亲自出面,把最近发生在附近的整桩事情,了解的清清楚楚,一边为火罗道的行事皱眉,一边为关洛阳的存在忧虑。 从养伤的赵晚归那里出来之后,卢平东不知不觉就又走上了去后山的道路,几度徘徊。 一个离宗师不远的冰川派传人,万一得到了神兵,几乎可以力抗宗师,吴平羌有这样的后辈在身边,还会卖出神兵吗? 但这个后辈,也不是他自己培养的,或许并没有那样亲近信任。 月华仙丹的价值毕竟也不是随便可以比拟的。 卢平东心绪不宁,百般杂乱,暗自想着要加价,铸剑山庄的人请他去赴午宴,他也不曾理会,但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他看到那关洛阳和小道士,从后山下来了。 且不说神兵是否已经出炉,一流高手要想让神兵兵解入体,至少也得三十六个时辰以上,运用真气,梳理沟通。 关洛阳既然这时候就出来了,卢平东心中便略微一定。 夏青被关洛阳带着,路过这里,走出老远之后,回头看一眼,受惊一样转过去,牵着关洛阳的衣袖小声道:“师兄,那个人眼神好凶,还在盯着我们呢。” 关洛阳侧首一瞥,想起昨天安非鱼回来讲到的那件事,心里已经有数,笑道:“没事,他可能只是长得有点凶而已,或者是嫉妒我们两个能提前参观,等过一阵子,那神兵铸成,他也能去观赏,就不会这样盯着我们了。” 卢平东神色一动,那件神兵还没有真正铸成吗? 回到院落之后,关洛阳让夏青先回房吃午饭,自己则在院中坐了一会儿。 他刚才那句话完全是在糊弄人。 想通了之后的吴平羌,其实只用了半刻钟,就完成了神兵的最后一道工序,只不过还需要大半天的时间,等它冷却。 关洛阳屈指轻轻敲着桌面,心中思考着,不知道心意法门,能不能换得那柄神兵? 安非鱼和各派约定好的日期就在两天后,到时候,各派就近攻伐他们那里一时难以转移的火罗道分坛。 关洛阳他们这些人,也要在那之前做好驰援的准备。 铸剑山庄里的事情,在关洛阳想来,最好能在这两天里解决。 连他也动了心思,那些本来就有心思的人,听说有外人去过后山,自然更不免感受到了一点紧迫。 于是,那些爱清静、不关心火罗道事宜的宾客,也非常难得的参与了这天晚上的聚宴。 晚宴的场所设在天井。 四方方的天空,在东侧挂起了一轮弯月,星光点点,万里无云。 东南西北,共安置了约三十二张矮案,后面铺着盖有绸缎的软垫,各家各派来的人自然远不止这些,但那些仆从不会入座,如果有长辈在此,那一些晚辈弟子也仅是侍立。 所以这三十二张矮案,竟还绰绰有余,让众人有挑选的余地。 丝竹奏响,晚风徐来,众多宾客各自入座。 吴未央在走廊灯笼的光芒下,朝这边看了一眼。 其实自从发出请柬开始,铸剑山庄的午宴、晚宴,是每天都有的,但只有一些好热闹、好酒的江湖人,才会次次都参与,很多人宁可在客房院落中用餐。 像今天晚上凑的这么齐的,还是第一次。 今年名剑大会,将有神兵面世,算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一个事情,本来众人各有定气,等到五月初五也不算晚。 甚至就算那些要向火罗道发起报复的门派,也未尝没有行动之后再返回铸剑山庄,携力战而胜之势,参与盛会的心思。 只是现在看来,先有卢平东强硬会面,秘密商谈,又有吴平羌带人去后山的事情,各方难免有些按耐不住,今晚就要提前有一番波折了。 吴未央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该期待自豪,还是该烦恼担忧,只好先指挥着庄中弟子,把酒菜奉上。 捧着托盘的一列弟子,刚刚从走廊里过去,又有一个两手空空腰间佩剑的山庄弟子,与那些人擦肩而过,匆匆走来,急声道:“二少爷,山庄外有个人自称是徐伯元,要求见庄主?” 吴未央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脑海中正在思索,顺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有人来?什么打扮?” 那弟子道:“邋里邋遢,身上好像还有血腥气,不过,隐约是件道袍,背上背着个老头子。” “道袍?!” 吴未央好似想起一人,但还不等他再说,外面传来一阵呼喝。 第一道惊喝的声音,从山庄正门那里响起,还隐隐伴着一道剑吟,同时,从门外暴起一道风声。 后续山庄众弟子定风剑出鞘的吟啸声,全被那道暴起的风声抛在后面。 一个背着人的道袍身影,从屋脊上掠向天井,吴未央来不及细想,连忙起身拦截。 姜九思抬眼一看,面上勃然色变。 “住手!!!” 身影一闪,一柄带鞘的长剑突兀出现在半空,一剑把吴未央拍开。 姜九思这一剑,实在太急,真气甚至没有来得及灌注保护整柄剑。 他接住那个道袍人影落下之后,与空气剧烈摩擦的剑鞘上,泛起一团浓烟,竟然生起火来。 姜九思根本顾不上这点火光,扶着那个道人惊声问道:“壶仙道长,怎么回事,谁打伤了你?” 他目光瞥到那个道士背上伏着的苍老人影,骇然到声音都颤抖起来,“余图真人!!” 在座众人本来还搞不清形势,世上名号壶仙的道士不知道有多少,但余图真人这四个字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震惊起身。 卢平东一脚撞翻了面前桌案上的酒水,大步闯去,喊道:“你说什么,余图真人?!” 大唐崇道,道士数以千百计,但是能够称为真人的寥寥无几,只有老君山,才能够让历代掌教都有这样朝野公认的尊号。 那个在壶仙道长徐伯元背上,好似昏死过去的垂暮老者,正是老君山的上一代掌教,余图。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老君山 十年前那一场战争,正道方面,前前后后一共有五名宗师参战。 东海尹杯无,不幸先亡,到了最后关头,道、佛、苏、崔四位宗师一同杀向魔教总坛,崔陵房当场被魔教教主斩杀,苏刑和顽石和尚也重创濒死。。。 唯独余图真人又鏖战半日,这才以无为神剑,一剑贯穿魔教教主心窍要害,将他打杀。 虽然后来余图真人伤势积重难返,回山之后大病一场,功力尽失,但十年以来,大唐天下江湖正道之中,名望最高的一个人,依旧非他莫属。 在座的众宾客一拥而至,卢平东连忙将老真人从徐伯元背上扶下,号脉听诊,只觉得老人家脉搏微弱,气息奄奄,急忙开口:“谁的内功最为平和软钝,无寒无热,快来为余图真人抚背,护住心脉!” 众人四顾左右,一个心宽体胖,身穿红铜色绸缎长衫,头戴软脚幞头的富商排众而出,道:“我来。” 这人是川湘第一富豪之家的家主钱万良,豪气一掷千金,暗器称绝,平生做人最是和善,据说练了二三十年的药王真人孙思邈所创养生气功,之后才有跟人动手的经历。 众人一看是他,都没有异议。 姜九思在旁边问道:“壶仙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君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所有人一同看向徐伯元。 这余图真人,纵然自身武功尽废,但他徒子徒孙之中,不乏一流高手,嫡传弟子天方真人,更是九年前就已经踏足宗师境界,接任掌教之位。 老真人常居老君山上,简直是堪比皇宫大内一样安全。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如此狼狈,竟然要被人背着,逃亡般来到铸剑山庄。 徐伯元被众人目光所聚,手有些抖的,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颇为厚重的黑色圆盘,比成人的巴掌略大一些,只不过圆盘中间却有一个五边形的凹陷,有些像是用来安放印玺的底座。 “山上……” 众人正要细听,却看徐伯元脸色骤然一白,浑身一软,瘫倒下去。 他双目紧闭,身子好像在抽搐,手背的皮肤也变得异样苍白,死死抓着那圆盘底座,突出一根根青筋。 姜九思左手挽住他后背,右掌按他胸口,极其小心的运起一丝静水流深的真气,探入徐伯元经脉之中,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壶仙道长的经脉乱七八糟,身负重伤,想必是重伤之后又狂奔近百里,翻山越岭来到铸剑山庄,根基大损,丹田近乎干涸……” 难怪他连山庄弟子通报的那一点时间都等不了,就要强闯进庄内。 恐怕那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不知道从哪里压榨出来的一点真气,吊着意识,唯恐自己下一瞬就要带着余图真人昏死在庄外。 现在终于把余图真人送到了安全些的地方,徐伯元这一点精气神,顿时便溃泻掉了。 这么严重的损耗,徐伯元就算是昏睡几天几夜都属寻常,姜九思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他唤醒。 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吴平羌。 他到底是名垂一时的铸剑大师,铸造上的眼光不同凡响,一到近前,就认出了徐伯元手里那圆盘底座的来历,沉声道:“那是……五色印的底座。” 卢平东侧目望来,失声道:“当真?” “吴老弟没有看错。” 说话的人是关东老一辈的高手莫留意,脸上沟壑道道,貌若古松,本身在铸术上也有深厚造诣,道,“听说五色印是用武夷大山中的一方天成彩石打造而成,那彩石有壳,深沉乌黑,打磨的再怎么光滑,也不会反光。” “这底座正是石壳制成。” 旁边一派掌门原白公说道:“难不成是老君山上出现了什么叛徒内乱?毕竟,总不可能有外敌能一举攻陷老君山,让这位道长不得不背着余图真人逃命吧?”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渐缓,似乎自己也不太敢信,干笑了两声。 没人应和。 无为神剑昔日在西南贯杀魔教教主,从崖顶落入千丈深渊,西南的天坑、溶洞,水脉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于十万大山之间,无为神剑落水之后,再也未能寻回。 天方真人接任掌教的时候,老君山就只剩下五色印这一件神兵,他成就宗师之后,便将这件神兵兵解入体。 现在五色印的底座却出现在这里,让众人心中大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有人忍不住催促卢平东:“卢二先生,快想想办法把他们之中哪位叫醒过来,也好让我们知道原由。” 卢平东颇有些恼意的朝那人看了一眼,道:“余图真人早已废功,现在更是一副神思枯竭之象,哪是那么好治的。除了靠养生气功护持静养,任何针灸丹药都不能用在他身上。要是他万一出了事情,你来担当吗?!” 那开口催促的人,竟也不怕他,更向前一步,越众而出,脸庞发紫,两撇浓须,是同样来自长安的鬼龙焦盖,道:“我听说卢家子弟,近来都颇有精进,是归功于卢家研究出的一贴宝药,卢固安还想要进献一盒入宫,只不过如今尚未被太医署通过。” “你一来铸剑山庄就那样骄横姿态,也就是倚仗这味宝药吧,难道余图真人不值得你们卢家送出这样一丸药来?” 卢平东只是冷笑,还是那么一句话:“余图真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来担当?” 焦盖气势一短,几句话在嘴里徘徊,终究没敢应声。 卢平东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风格,竟没有对着焦盖穷追猛打,眼神一转,落在吴平羌身上。 “卢某确实带了一枚仙丹过来,不过已经当做定金,付给了吴兄,余图真人不好轻试,但这位壶仙道长或许可以承受药力,就看吴兄舍不舍得割爱了。” 吴未央在旁边听得暗骂一声无耻。他之前一时不曾想到徐伯元是谁,贸然出手,险些坏了事,自觉有错,一直在旁边沉默。 可卢平东这句话用心实在险恶,现在这种情境下,他竟然还不忘惦记吴家那件神兵,要是吴平羌把丹药拿出来、用掉了,等于坐实他们的交易,那件神兵归属也就不能再有异议了。 吴未央便想开口把丹药还给卢家。 姜九思突然道:“越是珍奇丹药,药力越是精纯,以壶仙道长现在的状况,根本消化不了。要让他服药,无益于吞金!” “我来试试吧。” 安非鱼想到一个法子,拿着竹筒上前,凑到徐伯元嘴边,小指轻轻一敲竹筒。 活化契约,救生线虫。 羽化返生珠泡出来的茶水,自行向徐伯元口中涌去,仔细一看,却是数不胜数的细小线虫,组成了这股水流。 入喉之后,安非鱼一寸寸撤销活化的力量,细虫还原成饱含生机的茶水,滋润而下。 卢平东过来捉了徐伯元一只手腕,皱眉说道:“倒也有些用处,不过只靠这个,短时间内还是叫不醒。” 他又有意无意地说道,“要是以这个为基础的话,却刚好可以消化了仙丹。” 周围众人这下心中不齿的,已经不止吴未央一个。 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成名高手,竟能弄出这番作态。 吴平羌硬声说道:“卢二先生的仙丹‘一枚’,着实珍贵,老夫今天借药救人,事后必定以记载毕生铸术的秘册为答谢。” 这话却是直接拒绝了之前交易的意向,而且提出的答谢确实没有人敢说不公道。 他话一说完,也不看卢二是什么脸色,就取出月华仙丹,弯腰送入徐伯元口中。 安非鱼暂时放下了竹筒,好让丹药进嘴。 但没想到这颗丹药刚滑向徐伯元喉间,刚好激起他心肺之间一股逆气上涌,丹药上混着些许羽化茶水被喷了出来。 安非鱼躲的及时,定睛再看,那颗丹药已经在地上砸成一滩药泥,在茶水间溶解的不成样子。 紧要关头偏偏又出了这种岔子,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一静不如一动,不管老君山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光是僵持在这里,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的。” 关洛阳旁观思忖到现在,开口就是一句之前被隐隐忽视掉的果敢选择,“干脆我直接去老君山那边打探一下。” 不是没有人想到这种做法,但老君山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轻易提出要自己去查探。 他这话一说,反倒让有些人面子上挂不住了,焦盖第一个应声:“在座的都是成名人物,正道豪杰,哪有让你孤身犯险的道理?我和你一同走一遭。” 姜九思、陈守正等人也道:“关兄……” “不用多说了,你们没我快。” 关洛阳身边青气一浮,整个人影渺然惊散。 “你们可以先做好准备,我去去就回。” 众人耳力高明些的,脸上纷纷露出惊容。 他们听得出来,就这么一句话,说到尾声的时候,已经是从两里之外传回来的。 这轻功固然不俗,但更叫人惊讶的,还是这种能在极速之中悠然传声的悠长气力、深厚根基。 姜九思快要迈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这种速度,近距离还好说,他也不难做到,但从这里到老君山,翻山越岭的奔行,如果一直是这种速度,他还真追不上。 这不仅是内功的问题了,肉身气力也一定超乎寻常的强横。 铸剑山庄占地百亩,广阔气派,但关洛阳几乎一抬脚,就已经掠出山庄之外。 朦胧幻影一落,他在草地间的一块青石上,踏下一个鞋印,把速度继续提升,直到最高限度。 周天道场,重力削弱,再加上隐隐热力浮动的轻功,让他整个人根本就像是在低空飞行,擦着树梢顶上飞掠而去。 周围的景物都在夜色下拉成了朦胧不清的色带,飞速向后滑动,下方的溪流、河流、半夜赶路的马车、乡野间的旅店,全被超越过去。 没过多久,广袤的荒野呈现在眼前,黄土大路横亘于中间,两侧全部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夜风吹来的时候,青绿色的波涛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那里耸起众多静默的山峰,有乌瓦勾檐的长廊,从山脚下一节节攀到主峰上去。 相邻的几座山峰之间,从半山腰绵延到最高处的宫观楼阁,依附着古老苍郁的山体,超然于缥缈的云雾之上。 有极其稀疏的几点灯光,散落其中,隐在殿宇门户之间,隐在那些薄云雾气之上。 这里就是秦岭余脉,八百里伏牛山的主峰,大唐太宗皇帝命尉迟敬德亲自在此监造宫观,赐名“老君山”的道家圣地。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静雅,庄严,肃穆而美好,几乎看不出什么战斗、破坏的痕迹。 宁谧祥和的景象,似乎没有办法跟那个重伤的壶仙道长,跟那昏睡不醒、白发散乱的老真人联系在一起。 关洛阳在山脚下放缓了速度,没有掉以轻心,更谨慎的收敛了身边的风声,千幻宝衣的格式都略微变化,把宽大的袍袖变成了窄袖的样式。 他像一抹无声无息也没有重量的幽魂,从登山的长廊外侧潜行而去,身影在林间闪烁,可以观察到长廊上的一切。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长廊里面出现了值守的身影,他们身上的道袍,是从云白到天青的渐变色,下摆雪白,越往上,那一抹青黛便越是浓郁,到肩头的位置,已经是浓青如墨。 这正是老君山的独特道袍,从这个地方开始,大约每隔二十阶,就有两名这样的弟子守着,身姿挺拔如松,气质非凡。 但关洛阳打量过几组值守弟子后,发现了其中的异样。 这个世界的内功修炼,最初入门的时候,跟呼吸有很大的关联,后来内功的深浅,也大略可以从呼吸上表现出来。 按照韩文公的说法,军中精炼三年以上的锐士,其呼吸都如同绵和的清风,声音轻微的若有若无,每一次换气的时间,至少相当于常人三十息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九十秒。 而道佛正宗的内功,少了军中的杀伐气,应该要更加平和醇厚。 可是在关洛阳现在细细听来,那些人的呼吸声音很明显,略微急促,还有杂音,伴着微不可察的鼻翼、眼侧肌肉轻颤。 果然,虽然他们的姿势完全是正常值守的姿态,双臂松懈下垂,腰杆都没有半分偏斜,外表什么异常都没有。 但他们,就已经在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全部都被点了穴! 眼中看着,一个个身如青松,英姿秀挺,身段修长,耳中听的,却仿佛是从下到上,一头又一头痴眠的小肥猪。 第一百四十章 试探究竟,剑气冲霄 这老君山的长廊台阶,并非是笔直的石阶,直通山顶,而是避开了一些奇石古树,地势过于险要的地方,所以显出几分蜿蜒的姿态来,纵压在这丛林之间。 这些值守弟子,彼此之间相隔甚远,分布的方位,也因为这蜿蜒而上的长廊,显出几分参差错落的感觉。 按理来说,如果有人闯来,那么最下面的那一波人被点住穴位,陷入异样的时候,上面的人早该有所警觉,做出动作。 可事实却是,关落阳从半山腰一直上到接近山顶的时候,见过的所有值守弟子,依然没有一个来得及做出警戒的动作。 剑都在鞘中,手都在身侧,身体已经僵硬。 什么样的攻势,才能如此迅捷的度过这些曲折的距离,将所有的值守弟子囊括镇压? 关洛阳在快到山顶的时候,心里思索着这样的问题,骤然一退,隐没在星光枝叶的阴影之中。 他又回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选了一个拐角处,最不起眼的两名值守弟子, 身影一晃,就把这两个人带入林中, 尝试给他们两个解穴。 以关洛阳目前经历过的几个世界来看, 不同世界的人类身体构造还没有太大的差别, 穴位也几乎共通。。 他在田公雨那里研究擒拿手的时候,早学过人位穴位相关, 到这个世界之后,又学过冰川派的点穴手,对于如何用内力封闭敌人穴道的手段, 也算有了不浅的了解。 人体的穴位虽然不少,排列组合的方式更是多如天上繁星,但可以让人四肢僵硬,却不至于当场毙命的穴道封闭之术, 数量就很有限了。 关洛阳依照冰川派武功的点穴解穴思路,尝试了十几种方法,可两个值守弟子倚在树上, 依旧一动都不能动, 只有眼皮能略微眨一眨,显出几许急切、期盼。 星光穿过树冠之后,在关洛阳脸上留下清疏浅淡的光斑, 解穴手法无用, 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后, 改用四大练体系里推拿活血的方式,运动其中一个弟子的关节,推刺肌肉。 肌肉的联动, 让这个弟子在每次被关洛阳指尖刺击的时候,都浑身颤抖,甚至出现一些扬臂踢腿的动作, 但是,当关洛阳停下来之后, 这个弟子又像个木头人一样往后倒去。 关洛阳抓住这人前襟,另一只手压在他肩膀上,索性直接将元气朝他体内灌注过去,想要凭深厚的功力, 冲开被封闭的穴道。 这样的手法, 一定会给这个值守弟子带来不小的痛苦, 也许还会有些后遗症, 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古怪的是,当他元气冲入这值守弟子的经脉之间,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阻碍,从任督二脉循环之后流贯全身,什么都没有发现。 “嗯?难不成不是点穴,是法术?” 百般无用,关洛阳放开这个人,想起了他们的任务目标之一,那个敌对的轮回者小队。 虽说主神任务里的要求是,他们两方,在八月要到长安去,但也没有规定说,他们在此之前不能碰面。 如果真是那支轮回者小队,用一些法术手段,突袭了老君山,似乎也就可以解释这些弟子是怎么被制住的? 没办法从值守弟子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关洛阳只能继续向山上去探一探。 他上了山顶,穿过几座大殿宫观之后,终于在前方的广场上看到了战斗的迹象。 那里足足有几十个道士的身影,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分布在整个广场上,有人正在出掌,有人挥剑上撩,有人跌坐,有人侧躺,全都像石像一样,静止在那里。 其中有九名道士,大概是形成了某种剑阵,手中的长剑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的地面石砖,被切开了纵横交错的深刻印记,碎石翻起,嶙峋斑驳的蔓延向百米开外,击毁了广场那一边的护栏。 从那个缺口,能看见山间翻转的云雾,清凉水气隐隐被吹向广场上。 但这样的剑阵一击,明显没有击中他们的目标。 他们的目标,在一个照面之间,从剑阵中脱出,更将这九个高手全部反制。 关洛阳能看到,这九个人的肋下、颈侧、后心、头顶,各有血迹流淌下来,濡湿了他们身上的道袍。 他们已经死了。 不同于那些只是被定住而没有受伤的值守弟子,这个广场上的老君山高手,死了一大半。 只有五六个微弱的呼吸,还在僵硬不能动弹的身体里面,延续着生机。 关洛阳向前看去,有一道长桥,长有五十米开外,宽约两米左右,把这片山顶广场,和对面的那座断崖连接起来。 桥身在高山云雾之间半遮半掩,处处都是露水的痕迹,虽然两侧有狮头护栏,却依旧湿滑惊心。 桥上也站着几个道士,手里的剑都已经刺入桥身,看那个样子,似乎是想要崩毁石桥,跟来犯者同归于尽。 这些人的死因,全部都是丹田被贯穿。 锋锐难言的气息,一瞬间击毁了他们的丹田气海,搅动着他们多年苦修的内力,从腰后炸裂出去,留下桥面上喷射式的血迹。 即使他们的配剑已经刺入石桥,也再没有内力可以去摧毁这座桥梁了。 不同于这边山顶上连绵相邻的道教建筑,石桥的彼端,对面的那座断崖上,仅仅只有一座高楼,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九层高楼,静穆而挺拔,巍巍然仿佛要借着这个高峰断崖之势,直刺入天穹上去。 黑瓦飞檐,红木栏杆,门窗紧闭,但这个时候,每一层楼里,从门窗上糊的旧纸里面,都透出明亮的灯光。 关洛阳看到在那第五层的窗内,有一个人影晃动。 那个人本来是侧身从窗内走过,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朝向窗外。 突然! 那个人影已从紧紧封闭的窗内来到了窗外。 在关洛阳的眼睛里面,从一个仅仅是投照在纸窗上的单薄影像,瞬间切换,变成了一个立体的、高大的、清楚的、强横的人像! 那个人的面貌,跟敌方轮回小队里任何一个人的特征都不相符。 隆鼻阔口,高眉深目,浓密的胡须,金色的发饰,浅金色的衣裳,却在外面披了一层如同渔网的粗糙衣饰,这正是中原人心目中明显的西域胡人形象。 他穿过窗户的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声音,直到他的身影又从窗外消失的时候,才让人能够看到,那窗户、墙壁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一人高下的大洞。 本来组成窗户与墙壁的物质,变成了比空气还轻的微尘,正在四散飘飞,被楼里射出来的灯光照的发亮。 下一个刹那,那个人身上好像还晕染着一层楼里的灯光,从还算遥远的地方,出现在关洛阳眼前,一掌遮蔽了所有的景物,压向关洛阳的面门。 关洛阳上半身后仰,双掌交错抬起,十成功力举手一接。 脑海和丹田两处震荡咆哮着发出力量,以关洛阳所能够把握的、最靠近宗师形态的比例轰击出去。 两边的掌力一碰。 周围的环境,瞬间产生了一个凹陷的迹象。 空气、光线、来自于地面大量土石,简直就好像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被拉出了一条条尖刺,有的实,有的虚,有的光明,有的深沉,都在这个时间,朝着两人手掌碰撞的那个位置汇聚过去。 但这样的奇景,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个时间。 接下来,就是所有聚拢的现象都被逆转,凹陷的环境变成了剧烈的膨胀。 空气轰鸣,地面下陷如半球,边缘处的砖石,大片的挤压,碎裂隆起,气浪带着碎石,沙尘,飞速扩张,扫过了广场和桥梁。 关洛阳的身体,带起了一道灰白膨胀的尘埃轨迹,倒退出去。 而那个西域人在空中一翻身,坠落下来,默然的皱着眉,活动了一下刚才出掌的那只手腕。 他心中也浮起一点疑惑,对方身上明明没有宗师境界的感应,但是脑海玄关、丹田气海,宗师纯度的功力,宗师级别的招数,每个要素都备齐了。 不踏入这层境界,居然也能备齐所有的特征,拥有近似宗师的战力,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路数。 宗师以下第一的卢固安? 不对,那个户部尚书几乎管着整个大唐的钱袋子,长居洛阳,也不可能是这样年轻的人。 西域人一招不曾得手。 石桥上,云雾卷动,又现出四条踩着栏杆行走的人影。 四人都是一身黑袍,银色高冠,中原年轻人的面貌,五官俊美。 因为衣服身高,气质都太相似,本来各有不同的俊美五官,也变得叫初见的人,一时有点难以分辨。 但他们抹额中间的一块卵状宝玉,颜色却各不相同,分为碧绿,火红,暖黄,纯紫四色。 左边两人,前面一个手里捧伞,后面一个手中卷着竹简。 右边两人,前面一个手里捧剑,后面一个斜抱七弦古琴。 他们的步子迈的不大,但每一步都能飘然从一个狮头,跨到下一个狮头上。 忽然四人同时一纵身,黑袍猎猎作响,飚掠而起,划过长空的身姿,带着一种短暂而隽永的奇妙弧度,仿佛挥毫千古的大书法家,一万次的去画出一笔最写意的墨痕,总会有所不同,又总会相似。 这样的身法,落在眼里好像不算快,其实简直叫人避无可避。 谷眊  关洛阳一路滑退,刚一定住身形,就有四道黑色虹桥般的影子,坠落在身边。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恰好将他封堵起来。 抱琴的人一拨琴弦,关洛阳立刻感觉身周的空气中,层层叠叠的波动,胡乱激荡,朝着他的身体冲击卷刷过来。 他身边青气浮动,对抗那些胡乱惊涌的空气波动,一掌轰鸣,朝抱琴的人打过去。 四人方位变换,一把大伞撑开,橘黄色的油纸伞,仿佛粗竹条为伞架,十文钱一把的廉价货,随处可见。 但关洛阳这声势惊人的一掌落在伞面上,只传出砰的一声闷响,居然没有打破伞面。 他手腕一抬再度压下,掌心吐劲,转成风蜉无形的打法,渗透性的力道,艰难的透过伞面,叫持伞的人虎口一麻,朝后退去。 捧剑的人,剑不出鞘,只把剑柄的末梢向前一顶,竟然也有剑气激射出来,从关洛阳的右前方杀至。 关洛阳追击的身影不由得被这剑气所阻,微微一闪,琴音已经再度响起。 这几个人走马观花,配合的天衣无缝,一眨眼之内,一度旋转之间,就已经朝被他们围住的关洛阳,递出了至少二十八次杀招,显然是一种精妙无方,妙不可言的阵法。 尤其是那个手持竹简的。 关洛阳在这短暂的交手之中,六次恃强力把其他三人打出破绽,这个手持竹简的,便查漏补缺而至,竹简或卷或开,翻飞戳点,让阵法的破绽在变动中消失。 但关洛阳的身影环绕走动,脚步在周围的地面上,已经留下了十几个环绕成圈的脚印。 这时他忽然双臂一分,看起来什么招式也没有的往下一压。 四人身上重力加剧,正要挣脱,却觉得脚下空虚。 从关洛阳那些脚印上渗透过来的力量,居然已经把周围的地基全部摧毁,看起来表面石砖还没有破碎,但是下面的土石,已经被搅得如干沙一般稀散空松。 重力影响加上弥漫开来的青气一压,把四个人全部打的齐胸陷入地下。 关洛阳没有尝试打死这四个人,因为他们四个只是一时失措,本身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甚至阵法的格局都还维持的好好的,依旧保有强大的反抗能力。 更关键的是,关洛阳的注意力,还有一大部分不得不落在那个西域人身上。 他保持警惕注视那个西域人,在周围四个人被压入地下的时候,立刻施展轻功,倒飞出去,就要先离开这里。 视线之中,那个西域人始终没有追来,甚至居然还退了一步,眼神落在关洛阳后方。 后方!!!! 关洛阳在半空旋身。 年约而立的披发男人也正看着他,伴随着一袭黑袍,静静的悬挂在那里,自挂在这亘古隽永的高山长风,夜色虚空之中。 处在比关洛阳此刻略高一点的高度,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但关洛阳刚一看见这个人,立刻升起一种荒谬乖离的幻觉,好像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空洞。 这空洞就在那黑袍男人的胸膛上,在他的心口。 带着无比的虚无磨没、斩杀至微的凶性,已经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掉,却又始终没能摧毁这一袭看似单薄的形影。 但这人分明还好好的悬在那里,立在空中,胸膛平实,覆盖衣襟。 他还开口发问:“你是谁?” “关……” 关洛阳莫名恍惚,差点把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就在一个字出口,声带振动,喉结滑动的时候,惊醒过来。 他身影骤退。 要知道,他本来是一气掠上半空,是朝着那个黑衣男人靠近的,能够在半空之中旋身,变成跟其面对面的姿势,已经不易。 这个时候,关洛阳竟然又在这种无从借力的状态下,逆转了自己飞跃出去的趋势。 这虚空晃动闪射的半步之快,真是惊雷电火,碎光残影,好像树下残梅的花香,翻开旧书纸页的一刻,书签的香气就已经渺渺然,到了神思不能追及的天涯海角。 这一退,他把上穷碧落神功里面继承自青鸟真形的一点残存身法,发挥到了绝然的极致。 就在这退半步的过程之中,他手里现出一刀,一刀抬起,光明尽灭。 下一刻,极致的亮痕在黑暗的天上一折,像无声的闪电,天打雷劈,轰在这个人的头顶。 天蛇饮光——打神鞭!! 这一刀裁开了黑暗,劈开了头颅和衣裳。 但这个人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连那一刀好像真实的触感也变得虚幻起来,裂成两半的黑色衣裳淡去。 在刀尖未能击中的那个距离,黑衣男人依旧悬在那里,向前飘来,推了一手。 关洛阳横刀一斩,刀刃向外,可以依靠声音传递力量的名刀百舌,在他手上爆发出激烈的杂音,横刀一挥所过的扇形区域,空气都变得模糊起来。 无形无知的空气,几乎要被震动抖裂成了大小不一致的杂乱颗粒。 但这些都挡不住那一下推手。 一掌推过,模糊的扇形区域里,出现一个无比清晰的笔直轨迹,一下贯穿。 颤动杂音制造的怪异空气,被这一手抹消,百舌名刀,被这一手触碰到的时候,略微僵持了一下,就也被抹断——中间的一截刀身,直接裂解成了连关洛阳的眼力都捕捉不到的微小尘埃。 咚!!!! 关洛阳的身影激射出去,撞在一座大殿的前檐,不知撞断了多少木头和瓦片,才猛一翻身跳上屋脊。 碎裂的瓦片哗啦啦的朝他撞出来的那道裂口倾泻下去,关洛阳手一翻,随身空间里的令牌出现在掌心。 正面“军”字向前,发白的指节一颤,捏碎了令牌。 大殿的顶上,还在倾斜流泻的那些碎瓦,忽然迟缓着,像是落入了看不见的粘稠胶水之中,渐渐静止。 那抱琴、捧伞、持简、奉剑的四个俊美侍从,还在试图从地下跃出,却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气力一松,卡在那里,茫然抬头。 西域人的脸色陡然刚硬了起来,两条眉毛狠狠的向中间拧去,眉间皮肤上的褶皱,这一刻仿佛是千锤百段的钢铁,挤压出来的纹理。 这是他饱提功力的表现,火罗道宗师境界的《人天衍那法门》——八风震,随之展开,跟那股席卷开来的意志一碰,紧守自身。 关洛阳捏碎这个令牌的时候,脑子里也嗡然一震,恍若感受到此刻老君山的这一片宫殿建筑之间,小到一瓦一木一草一树,每一个事物自身独有的微小磁场,都被一股横绝霸道的浩气意志,席卷而过。 四面八方的云雾,天上的星月光辉,下山的碎瓦断木,旋转成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缩成一个巨大的拳头。 而那个黑袍男人,这个时候好像被沾在了细细的电光勾织出来的大蜘蛛网上,身体四周都是如同蛛丝般的磁场电芒,蛛网状的电芒,更是在背后不断扩大,汲取着来自各方磁场的力量。 这蛛网,又仿佛一个正在自行增长扩大的靶子,黑袍男人就被束缚在靶心。 拳头和蛛网之间的磁场共鸣,电极相吸,倏然之间,巨拳轰至。 军道杀拳,静之雷炮! 垂掩在黑色袖子里的一只手抬起,手背与袖口摩擦着,从袖中探出。 捧剑的侍从手中那柄剑破空而去。 飞光!! 飞光!! 黑衣男人眸心含光,抖腕扬臂,黑色的袖袍,柔顺的张开,一剑斩向那拳头。 ……………… 巨拳和电光蛛网都成型的时候,关洛阳的身影,已经从大殿顶端来到了广场边缘的断开的栏杆缺口处,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狂奔过去。 跳出了这道家圣地的方砖广场,往深不可测的悬崖云海,一跃而去。 千幻宝衣在心意力量的刺激下,剧烈迅速的变形。 滑翔机翼似的无色硬翅,从背后展开,变得更大更快,从群山之间飞过,硬翅的边缘被急速掠过的气流激的小幅度颤动。 关洛阳向远处的荒野俯冲,背后,那越来越远的山顶上,有两股磅礴力量碰撞迸发的气息,从山顶向天上激射而去。 锐气如剑一划,把星空下刚飘来的一段厚重云团,斜着切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死不衰不退转 铸剑山庄之中,众人静静地等待着。 姜九思一直扶着徐伯元,默默运功辅助羽化茶水的效用,帮他梳理体内的经脉。。。 为了避免让那些残损的经脉受到再度的伤害,姜九思输入进去的真气分量微乎其微,只如同一点清凉的薄雾,缓缓游弋而已。 远天的夜空之中,似乎有云团微微一荡。 姜九思猝然间眉梢一颤,仰头看去。 安非鱼就在他身边,见他神色有异,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星月之下,时有几朵薄云飘着,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问道:“怎么了?” 姜九思眼神之中迷惘而惊疑,道:“那云下,不,比那更远一点的地方,就是老君山,好像传来了些微熟悉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人生中第一次深刻的恐惧,也是,令他性格发生改变的转折点。 姜九思温和有礼,谦逊自守的性格,并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他算得上是娇生惯养,姜尚书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只因为他六岁的时候突然对剑术感兴趣,就不惜为他延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术大家,传他剑艺。 姜家的家传内功,加上因为爱他资质而倾囊相授的江东剑侠,让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跻身于一流高手的行列。 东都洛阳三教九流,派别林立,姜九思剑术有成之后,经常潜身匿迹,去看那些门派的人,比斗演武。 被旁人盛赞的青年英杰,在他眼中到处都是破绽,刀法剑法,枪棒拳脚花里胡哨,如同一剑可以扎透的稻草人。 老一辈的掌门馆主,铁胆豪客,虽然老练,也不免笨拙。 他故意不报名号,屡次学着那些古剑侠的高人故事,以市井打扮出手戏弄那些武林中人,把脾气暴躁的老英雄画成花脸,把英气女侠发簪夺走,把意气风发的年轻擂主踢进泥坑。 那个年纪的姜九思,何止是骄纵,他傲气之盛,简直觉得自己已是东都无敌,三年之内必成宗师,满朝文武,天下群雄,在他持剑点评的时候,全是天赋平庸,碌碌无为之人。 就算是当时谈论到那些已经成为了宗师的大人物,表面上,自然还有几分敬意,但内心里,依旧觉得他们都比自己老出一辈两辈去,那个年纪才慢吞吞的踏入宗师,天赋才情,实不足以跟自己相提并论。 因着这份傲气,姜九思在东都与人戏弄游戏几番之后,甚至懒得再跟任何江湖宗派打交道,径自去了西南,要看一看当初多位宗师生死决战的遗迹。 魔教的总坛那时不但被轰塌,更被大火焚烧过,乌黑的残烬被覆盖在雪霜之下。 他在陡峭的山路上闲庭信步,兴之所至,便挥开厚厚的冰雪,观摩那些剑痕、掌印。 那些遗迹,其实也早有不少江湖中人去看过,或者是激起豪情,或者是震撼叹服,无论哪种情绪,那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幅可供畅想怀古的景色罢了。 姜九思却想从这些遗迹里面逆向推演一番,看当年那些宗师,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修为路数。 从魔教总坛走向濒临深渊的雪崖,有两种剑痕,最为清晰,一种似有若无,流痕浅淡,却历久弥新,另一种则极具气概,龙潜羽翔,翩跹美妙。 论天赋,姜九思确实有自傲的资格,他当真可以从那些痕迹里面有所领悟,可越是观察推演,他就越是不由自主的沉浸到后一种剑痕的意境之中。 江东剑客的剑法在他手中青出于蓝,推陈出新,从三江春水,烟雨楼台的身段中,滋生出了更多与后一种剑痕相类似的剑法变化。 兴致高昂的在雪崖上隐居了两个月之后,有一天再次演练剑法的时候,姜九思蓦然发现,他从剑痕里推断出来的剑法,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篡改他的内力根基。 姜家的家传内功,江东的内家剑气,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偏转。 他的内力变得像是能与自己的鲜血共鸣,每一剑递出的时候,都恍惚觉得自己的血流到了剑上,在收剑的时候,剑上的冰冷又随着血回到自己体内。 孤峰雪崖上六十几天的生活,他在那一天,头一次感觉到了心跳忐忑,后背发凉。 他减少了自己演练那些剑法的次数,却依旧觉得自己鲜血中的冷冽气息与日俱增,那血虽然依旧鲜,却已经不再热。 姜九思开始畏惧这种变化,有一天,他甚至不得不割开自己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才能确定自己的血还是有温度的。 他不再练剑,却忘不掉那些招式,每一天的梦境里,都是浸泡着血的芦苇荡、稻谷、或其他的东西,还有……无穷无尽,试剑而死的尸体。 那不是他杀的人,而是那套剑法杀过的人,是为那套剑法而死的百态妍媸,男男女女,老人和少年。 后来,他去拜访了老君山。 余图真人知道了他的事之后,就让他跟老君山的弟子一起做功课,却要读比其他弟子多十倍的经书。 一旦姜九思在此过程中走神,思考起剑招,得到余图真人授意的徐伯元,就会一闷棍敲在后脑勺上,把他打昏过去。 三十多天之后,害怕自己要被打傻的姜九思,匆匆拜别了余图真人,离开了老君山,那些不能自控的剑痕招数,已被归纳删减成了一招,一招可以被他控制的剑式。 从那日到如今,再没有夜郎自大、目无余子的姜公子,取而代之的,是虚怀若谷,君子九思的东都第一名剑。 可是今夜,姜九思又感受到了那险些将自己满身热血,变作冰之华、雪之艳、破碎寒锋的剑法气息。 过往虽长,在脑海中的回忆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在周围众人看来,姜九思只不过是仰头朝那边看了一会儿,就骤然回头,神色凝重无比的开口问道:“诸位近些年来,可曾在江湖上听说过疑似魔教教主传人的消息?” “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吴平羌摇了摇头,“魔教尚有一些余孽,一直没能找出来,他们大多身怀魔教内功总纲和一门秘篇武学,但要说教主传人,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魔教教主的独有剑法,《朝生夕死剑诀》,是刻录在镇教宝剑,神兵飞光之中,而当年邵凌霄被余图真人所杀,无为神剑、飞光宝剑都随着他的尸体落入西南十万大山的深渊水脉之中,再没有谁能够找到。” “即使有人还保存着那套剑法中的部分招式,没有飞光宝剑配合,也绝不可能真正练成、得以服众的。” 耳目灵通,见识广博的莫留意也说道:“上乘武功毕竟有殊途同归的意味,魔教武学,其实大多也跟正道功法没有太大差别。” “可是飞光宝剑和《朝生夕死剑诀》,别开天地,独树一帜,如果真在江湖上现过面,一定引起关注,十年来老夫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鬼龙焦盖也道:“姜家公子,你年纪轻,十年前没有去过西南,不然的话你就会知道,那样的剑法,直叫人疑心不该在人间得见!别说飞光已逝,就算宝剑还在,功法齐全,邵凌霄死而复生来指点一个人,十年功夫,也没有几分希望能练得成啊。” “照这样说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姜九思凝视众人,再次发问,“邵凌霄,他会不会没有死呢?” 简简单单,语调也不高的一句问话,让本就心思沉重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沉寂下来。 过往十年里,都绝没有人会怀疑这个问题,当年邵凌霄被一剑穿心,剑气又炸裂肌肤血肉,洞穿周身穴位而出,落下深渊之前就已经死的彻彻底底,那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事情。 然而老君山突遭剧变,姜九思又莫名提起这一问…… 吴平羌抬高语调问道:“你刚才到底感觉到了什么?” 轰!!!! 有一道仿佛在咆哮的狂风,从远处的高空中轰击过来,落在天井的一角。 狂风吹乱了天井里许多人的头发,也吹的那三十二张桌案上的酒壶、酒杯摇摇晃晃。 安非鱼心中浮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他知道关洛阳移动速度极其迅速,而且可以操控气流消弥气爆音爆之类的声音,反而把空气的阻力,部分转化成自己的助力。 就像他去的时候,动如鬼魅,回来的时候动静这么大,不但不是威风,反而是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妙的表现。 那边,关洛阳单膝跪地,左手抚胸,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背后千幻宝衣,变化柔软,在风中飘舞垂落。 “诸位,立刻撤出铸剑山庄,找地方躲避起来。” 他的声音落在天井众人耳中,石破天惊一般震动心弦。 “老君山上的道士已经全军覆没,出手的人应该不多,但至少有一个西域人外貌的宗师,还有一个人,身边有琴剑书伞四名侍从,他拔剑的时候,武功比当时刚踏入宗师境界的孟王侯,少说……” 关洛阳雪白的牙齿全被鲜血浸透,斩钉截铁道,“比他强上十倍!!!” “怎么可能?!“此言当真?”“老君山……”“哪来两位宗师……” 众人一片哗然,各自色变。 吴平羌、莫留意和焦盖等人的眼神,则同时朝姜九思身上聚焦。 莫留意手一抖,揪断了自己一撮胡须,惶急道:“初入宗师也是宗师,强十倍,难道他真的没死?” 安非鱼急忙上前,要将羽化茶水递给关洛阳。 就在这时,铸剑山庄的客房那边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呼。 关洛阳听出这个声音,猛然站起,胸前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腰背又不禁弯下了几分,道:“夏青。” 安非鱼转身过去,恰好看见小道士急急忙忙的跑来,手上还捧着玉雪龙环。 那本来最多只会散发一点温润光芒的白玉环,此刻正在小道士的双掌之上,激烈的跳动、颤抖着,发出有些尖锐的颤鸣。 晚间本来有一段时间,需要夏青给玉雪龙环灌注冰川派的内家真气,“大师兄,二师兄,我刚才拿这个环的时候,它突然叫起来了,叫的我头好疼……哎,二师兄你怎么了?!” 关洛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平羌已经抢步来到小道士身边,语气带着万分紧迫的意味,急急忙忙说道:“这是龙环示警,居然会令你格外的头疼,看来玉雪龙环已经跟你有了冥冥之中的气机牵连。” “小师侄,你我内力同源,我把内力灌入你体内,你全部送向龙环之中,记住,一定要尽最大的效率,能有多快就输送多快!” 吴平羌已经双掌齐出,按在夏青肩头。 小道士下意识按这个老爷爷的话去做,冰川真气浓郁的如同乳白色的寒凉液体,从他双掌之上汹涌而出,转瞬之间就被那玉雪龙环吸收殆尽。 白玉龙环浮上半空,转动的更加剧烈,嗡鸣的声响变得更低了一些,却延绵不绝,更让人心烦意乱。 钱万良不解问道:“这玉雪龙环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那白玉龙环之上就绽放开一圈光波,仿佛一层水幕,从环状之上扩张开来,要把整个天井院落都盖住。 白玉龙环越升越高,下方,吴平羌的功力全透过小道士的躯体,涌动上升,被龙环吸收,一圈又一圈的光波绽放。 所有人耳朵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只是玉雪龙环的颤鸣声消失,连这铸剑山庄里本该有的一些虫鸣,鸟雀,树叶婆娑的声音,也消失了一般。 某种宗师以下的人物,本来不配察觉到的“感应”力量,因为与玉雪龙环的相互扰动,反而从无形无影、高深莫测的状态中,略有降格。 让天井里的这些人,也能够察觉到——有看不到全貌的幽暗影像,正在远方的高峰之上卓然而立,以一种弥及六合的感知,遥遥投递过来,居高临下,在搜查他们的方位。 像钱万良这些没听说过玉雪龙环究竟是何物的江湖人士,这时候也已经明白了。 据传说,宗师境界的人物,能针对他们近日见过的人,发挥出如同玄门、佛法经典中夸奖谬赞的“天视地听,千里锁魂”神通,隔着山水相望,锁定他们要寻找的人具体所在。 那高处幽暗的影像,在天井众人的感觉中屹立良久。 让这些平日里自诩豪横霸气,刚毅勇烈的人,全都被压迫得心旌摇动。 明知道那人根本不在近处,伤害不到自己,却已经让很多人汗毛倒竖,聚足了功力,想要出手。 姜九思睁着眼睛能看到那幻觉,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到那幻觉,他闭目数息,猛然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那幻影。 十年前,他年纪还小,没有机会见那个魔教教主,可是自己身上那一点来自西南剑痕的招意,让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当年的邵凌霄。 没有死没有变,没有冒名顶替,没有半点挫败颓废,一如当年独战四大宗师,留下那些剑痕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 姜九思在心里无边苦涩的呓吟起来。 他能死里逃生也就罢了,可那些名留青史的宗师,以生命给他留下的代价,居然让他连一点衰退的变化,都不能有吗? 等到连修炼养生气功的钱万良,都不自知的摸上了自己的暗器囊,有些难以自控的时候。 那幻觉如潮水一样退去,霎时间远离了众人的精神视野。 玉雪龙环不再绽放光波,但依旧比平时明亮不少。 “走了。” 吴平羌脸上有些微发白,转向吴未央喝道,“走!召集所有弟子,遣散仆从,我们所有人,连夜离开铸剑山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册三千卷,月下过云谷 老君山上,回鞘的宝剑立在广场边缘,面临悬崖云海。 黑袍人双手交叠,压着剑柄,双眼似阖非阖的扫视远方。。。 “哦?躲开了我的感知,叫我不能确定具体的方向……北方使,你有什么看法吗?” 行色匆匆,从下方宫观刚刚赶到这里的卜算子,连忙在后方止步,拱手说道:“属下看那人掠去时,依稀是冰川派雪龙子的徒儿之一,深夜时分,他本来没有理由突然来探老君山。肯定是遇到了之前从这里逃脱的老君山门人。” “余图功体尽废,境界犹在,他之前与那道士一起远去时,确实能与我对抗,扰乱我的感知,但毕竟根基已毁,他的心神,撑不到现在。” 黑袍人缓缓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掌握了玉雪龙环,并且已经能激发几分妙用。” 卜算子适时的应声道:“这么一点时间,那道士逃不出太远,他能遇到扫雪观一行人,最大可能是在铸剑山庄碰的面。不过经过山上这一次试探,那人回去之后,铸剑山庄知道不能力敌,多半要弃庄出逃。” “若去少林,会从老君山附近路过,他们不敢轻试,那就只有去休朔城。属下等人现在立刻出发,斜插过去,扼守通往休朔城的要道,应该还能赶到他们前面,绝不会让那余图老道逃脱!” 他说的态度昂扬,积极万分,一股要身先士卒的气势。 黑袍人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比起上一次传回的消息,你这一回推断倒是周全的多了。而且,你倒也知道我对那余图更看重一些?” 卜算子又一拱手,毕恭毕敬道:“属下只是觉得那天方道人不在山上,之后肯定是桩麻烦,咱们不论是擒拿余图,或者是带他尸体回来,之后应付天方道人的时候,也许能有奇效。” “嗯,你真是滴水不漏。” 黑袍人目露赞许之色,但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在场有个人总觉得他语带双关。 卜算子姿态绷得端正。 又听黑袍人笑道:“你和如醉一起去,或许不够稳妥,那就请许兄也跟你们走一趟吧。” 旁边那个西域人直着腰,略将手一抬,行礼道:“尊教主令。” 听口气,这人便是“曾经”的火罗道教主许弥远。 很多江湖人士都知道,火罗道有一位教主许弥远,一位副教主夜摩天,但是,就算在火罗道内部,也只有像卜算子他们这样身份的寥寥数人知道——许弥远早已经变成副教主,跟夜摩天并列了。 卜算子一向明哲保身,但是他也有好奇心,对那个驾临在两位副教主之上的人,他曾经通过火罗道这些年来行动的一些蛛丝马迹,暗暗推算,确定,大约是在十年前,那个人才来到火罗道。 在那人短暂的镇压了许弥远之后,就陷入长久的闭关静养之中,可是后续,因为副教主夜摩天难以解释的彻底倒戈,许弥远依旧没有机会夺回自己的宝座。 火罗道的壮大,是在那个人和夜摩天的意志之下,裹挟着包括许弥远在内的诸多人等,在不受注目的潜身暗影之中,驱驰向前。 分坛的设立,新增的教规,那些桀骜不驯、嗜血成欢,或者早已经假死脱身的江湖邪道高手,本该是任何组织都难以叫他们规规矩矩,臣服在下的,却陆续被他们网罗而来。 西域夸大其词的二十四护法,在他们手上才名副其实,补全位置,甚至隐隐调教了另外好几个教中骨干,也踏入一流,却隐在护法位置之外,作为连那些护法本身都不知道的存在。 卜算子当时刺探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果断的不再往后查了,但是今夜,不必他再费神思考,那个人的身份已完全展露出来了。 那神兵飞光,斩云一剑,只会执掌在一个人手里。 卜算子跟着许弥远下山,施展开十成的轻功身法,犹如疾风惊鹤的跟着这个许副教主的身影,心中还不免屡屡回味着之前山巅上爆发出来的那一拳、那一剑。 那一拳固然强横,却太过陌生,内含意境实在太过强悍粗暴,难以揣摩出其中深意。 而那一剑,是卜算子慕名已久,心驰神往,更是魔教教主身份的明证,观感自然大有不同,只觉得韵味悠长,咀嚼不尽。 不期然间,卜算子想起他们接下来要汇合的那个人——秋如醉。 收留当年那个还在少女时期,惊惶不安的逃亡者,指点她轻巧地拿走了庐山派的天机宝镜,让她保持着那种任性,飞快的成长到四方尊使的职位…… 难怪会对那么任性的人青眼相加,她分明出自名门正派,却跟昔年魔教嫡脉的作风,万般合拍啊! 卜算子飞驰而去时,回望了一眼山巅。 云雾隔绝在半山腰,山顶的人已经缓步走回那座断崖古楼之中。 那是老君山收藏典籍的经楼,他们自家把这座楼唤作“小酉洞天”。 从外面看是分作九层,内部其实只分为三层。 除了特地留出的那些窗户之外,踏入这座古楼之后,根本看不到墙壁的存在。 内壁,是在建造的时候,就一起设计出来的书架,纵横交错,井然有序的长条方格,把所有的墙壁空隙都分割利用。 而那些木质的方格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存满了书籍、锦盒、经卷、道士手抄的上佳之选。 把九层楼的高度,分成三层,自然使得内部每一层楼的高度,都异乎寻常。 这些书册,从最靠近墙角的一排方格,一直罗列到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对普通人来说根本是华而不实,找个书都得搬起长梯攀爬半天。 但是,老君山弟子但凡有个半年的轻身功夫,就能手搭书架,活是灵猴一般,攀援而上。 眼观六路的高手,明辨秋毫,一目十行,要找哪一本书,站在这里环顾一圈,就基本可以找到。 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存书方式。 黑袍披发的男人,把飞光宝剑抛给奉剑的侍从,左手从高处的书架上吸来一本书,静静翻看。 没过多久,又有两道人影来到楼中。 前面一个人是眉目深厉的中年男子,灰色长袍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长发扎在脑后,他的面相,说是中原人也可,说是西域胡人,也可,正是火罗道副教主夜摩天。 后面一个女子身材娇小,一身紫裙,头发却很长,以紫绳在脑后至发梢三个不同的位置上,系结束发,发尾垂落到臀后。 “教主。”紫裙女人率先开口,“道长和孙灵,已经带着那些护法,到了少林的山脚下,他们让我先过来。” 黑袍男子点点头:“苏木施法布禁,为我压制无为的剑意,让我从‘无为’之中走出,付姑娘为我取走废血,重修五脏,你们向我所求的第一项事情,是要集齐三千卷武学藏书。” 女人——许红梅抬眼望去,道:“光是这个地方的,就已经远不止三千卷了吧,没想到这个目标,这么快就可以完成。” 黑袍人摇头道:“不,这里的藏书有九成都不能算是武学典籍,有道家的经典,有医经,有乐部,光是从东周流传至今的,关于易经抄本、不同贤人的诠释,就有五百种不同版本。符合你们所求的,大约只有一千卷左右,这还是将不少武学修改、推演的手稿,都算进去了。” “那也不少了,之前收集的那些小门派的,加上这里,之后如果再弄到少林的,就肯定能足数了吧。” 许红梅扳手指算了一下,笑着说道,“不过这山上一群练武的,干嘛要收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 夜摩天往她那边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四个“塞外奇人”里面,苏木博闻广识,允文允武,那付姓的胡人女子,奇巧百出,似乎也通晓许多异族经典,唯独这许、孙二人,不学无术,实在令人不愿多谈。 黑袍男人不以为意,倒似乎对许红梅这种无知且敢于说话的行为,颇有些欣赏,笑道:“有道之士,既博且精。老君山虽然是武林门派,但也是学道之人,自然要埋首苦读经卷,况且武学之道有许多也是从这些经典中演变出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才是武道精进的根源。” 许红梅似懂非懂,随便的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对了,教主大人,外面那些道士,尤其是山顶上的几十个,闻起来都好香,能送给我吗?” 她舌尖飞快地向外舔舐了一下,红润的唇瓣更显得娇艳。 楼里的灯光在她脸上照出一侧阴影,语气变得十分雀跃起来,也变得多话,“我不像付姐一样挑食,男人女人的血都可以,那种纯净的香气,就像是秋天的水田里面,沉浸在水底的碧玉一样,连最笨的小蝌蚪都忍不住会靠近。” “教主大人——” 说到最后,许红梅玉白的双手合在胸前,眼睛里含着水光期待的看向黑袍男子。 “你不是已经偷吃过了吗?” 黑袍男子的视线转回自己手中的书页,“死的可以,活的不行,我还有用。” 紫裙女人的异样令人毛骨悚然,那种与“人”一模一样,却不是人的恐怖感,在她的笑魇中微妙的滋生出来。 但是黑袍男人这样轻描淡写,好像一个普普通通、市井里随处可见的人,处置几尾鲜鱼的态度,却让紫裙的少女,也要下意识讨好的向他恳求许可。 “好,死的就够了,我说了我不挑食嘛!” 许红梅欢快的转身往外走去,伴着迫不及待的步伐,嫩红的舌头又舔了一圈唇瓣,柔软的像沾满了血的毒棉。 夜摩天故意在她离开前开口:“恶劣的习惯。” 许红梅像没听见一样,欢快的步子没有一点停顿的走了出去。 夜摩天向黑袍男子说道:“师兄不是很厌恶这种事情吗,当年你登上教主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禁绝了吃人,把那几个师叔伯下到水牢之中,后来甚至亲手杀掉了他们。” “那你大概是忘记了,我杀的远不止那几个人。” 黑袍男子翻了一页书,道,“当初教中的风气,在那些人身上已经完全歪曲了,我们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存在,并不是要通过故意塑造的残忍习惯来实现的。” “那些违背了他们自己内心渴求的行为,最后却自欺欺人,让他们觉得,真要依赖那种方式,才能生活下去,那样的吃人,太恶心了。” 他抬头看向楼外,“而她们这种习惯,却像是发自最深的骨血之中,很稀奇啊。” 夜摩天其实也不太在乎这种事,只是觉得那少女太蠢,看着不顺眼才有此一问,他更关心黑袍人的身体。 “老君山的这些藏书,能让师兄有所启悟吗?” “能有多少用处,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别说这里没有找到无为真经,就算有,其实用处也不大。” 黑袍男子眸色幽深,道,“但,我会成功。” “举教上下的仇恨,也会由我亲自讨还!” 风吹动灯光,吹出楼外,吹向云海。 老君山只是一个开端。 群山远处,许弥远已经带着人,赶到了通向休朔城的必经之地。 他们有自信,绝对已超过了那些逃亡者的行程,正静静的等待着那些人,等待着盛名风驰八表、天下正道第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余图,向他们靠近。 许弥远望着远处,已经十年不曾动容,古井无波的心怀里,忽然扭升起了一缕变态的兴奋、期待。 ……………… 马车里,安非鱼放下了通讯令牌。 如果对方是火罗道的话,侵占掠夺,目标还难以揣摩清楚,但既然是魔教教主,那无论是对韩文公,还是对老君山动手,都很正常,少林,也很可能在他们的目标之内。 他刚才就是在发信,去提醒古兰香。 “咳!!” 关洛阳坐在车厢对面,在马车颠簸时发出一声呛咳,声音虚弱。 安飞与另一只手捏着泡有羽化返生珠的竹筒,却知道这东西对现在的关洛阳来说,收效甚微。 之前已经有过尝试,羽化茶水的生机,稍有不慎就会被游走在他体内的另一股气息抢先同化,甚至反而会加快关洛阳的伤势恶化。 “你之前那个状态,遇到局限于单个世界体系内的四星级,甚至也可以分庭抗礼吧,那个人居然一招就把你打成这样?!” “他应该还是四星,毕竟我那个拖延他的令牌,也就是四星级。” 关洛阳又咳嗽一声,道,“星级评定越往后跨度越大,我算是有点体会了,难怪基地会有那个笑话。” 基地里,关于星级评定的一个著名笑话,是说在很久远的时期,曾经有七队轮回者,在某个废土背景的世界里,展开团战,那个星球上,当时受限于大环境,最强者的力量,也只有六星级,又被称作“二十五万匹以下”。 而那七队轮回者,加起来三十多个六星级,跟本土的几个六星级打过交道之后,就自以为那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们的舞台,土著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结果他们很快就因为做事太嚣张,被废土的帝皇找上,一个人杀光大半,剩余人连逃都逃不掉,直接被俘虏。 后来,幸存的那帮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满脸悲惨的回到基地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仰天大骂:“主神,我X你X的六星级!!” 这个笑话的版本很多,主人公有的是二十五万匹的科学家、有的是魔法师、有的是装甲战士,换汤不换药,不变的就是那七队被血虐的轮回者。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好笑的笑话的存在,基地里才有人真的把主神划分的每个星级,都分出上、中、下阶之类的,在轮回者之间推行。 安非鱼无语:“你现在还能开玩笑,心态真好。” “不管是苦着脸还是放轻松,都不会对事态有太多影响,我干嘛不选轻松点?” 关洛阳按着胸口,竭力封堵着在他胸腔之间纠缠的那股“气”,眼神垂落了一点,看着马车车厢的底板。 不管苦着脸还是放轻松,都不会影响他现在脑子里那团比胸腔里的疼痛更灼热的情绪。 失败并不奇怪,从小时候的竞技体育到武术到现在,只有一条,是不管换了什么样的世界,都不能被改变的道理——败了就要打回去! 要把会冲的脑子发昏的愤怒,变成稳定的斗志。 马车外传来吴平羌的声音。 “再有六十里就到休朔城了。” “但前方不远就是过云谷,地势险要,大伙小心!” 老君山受袭之后,不到一个时辰。 铸剑山庄众人,路经,过云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八方阵法,八足移石 过云谷是峡谷风貌,两边山壁陡峭,中间一条道路其实还算开阔,两侧的山壁悬崖,面前的道路上,也都有许多春季的新绿覆盖。 之所以说这里地势险要,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一片地方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被浊流淹没,直到过了八月之后才会渐渐退水。。。 那些土壤砂石,被年复一年的冲刷侵蚀,就算是在退水的时候经过这里,也说不准那些看似平坦的道路底下,哪一块地方会是淤泥累积,哪一块地面下已经形成空腔陷坑。 队伍之中高手不少,除了关洛阳和安非鱼,其余明确跻身一流高手的,还有吴平羌,卢平东,姜九思,川湘富豪钱万良,“神手”莫留意,“鬼龙”焦盖。 另外,赵晚归虽然重伤未愈,但陈守正护送韩文公一趟之后,也已经赶回,他们两个师出同门,合力施展庐山刀法时,也自然别有一番神妙,几乎可以忽略赵晚归的伤势。 如果只有这些人的话,他们想要去休朔城的速度还可以更快一些,也不必在乎这点地形上的危机。 但是,再加上铸剑山庄子弟,其他二十几位江湖成名的高手,和他们门下弟子、随从等等,便不得不顾及到整体行动时的情况了。 纵然如此,也没有人提出要分散行动,轻装简从,或者不去休朔城,化整为零的去找一些普通百姓家中躲一躲。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万一被魔教党羽找到了,他们就更加没有反抗的余地。 能够接到请柬来到铸剑山庄的,本来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比起像老鼠一样卑微的躲藏起来,去赌一个不会被对方找到的运气,他们更习惯于靠自己的本事去拼一拼出路。 躲躲藏藏,不过是提心吊胆的游走在危险边缘,只有到了休朔城,借那里的老将、精兵,有了真正与火罗道、魔教余孽一搏的底气,那才叫安全。 这一队人马渐渐在峡谷中前行一里有余,策马走在最前方的姜九思忽然抬手。 众人本就全神戒备,见他做出手势,立刻勒马停步,有些人直接翻身下马,握好了兵器。 承载着伤员的马车,位于队伍的正中,安非鱼也掀开车帘,踏了出来。 “前面被人布下了奇门阵术。” 姜九思的声音清晰有力的传遍队伍,“可能又是那火罗道卜算子的杰作。” 吴平羌和卢平东策马向前,各自挥掌,发出一道隔空真气,仔细观察,夜色之下,前方那条间杂分布着黄土绿草的道路,果然隐约有点模糊晃动,似真似幻,正是被布下阵法的异兆。 他们心中先是一紧,又莫名的感受到少许安心。 如果是邵凌霄带着另一名宗师亲自追击过来,只怕根本不必施展这种手段。 奇门阵法固然是个威胁,却也说明对面并没有直接碾压自己这方的实力。 姜九思说道:“那个卜算子布下的阵法,可以把隔空挥洒的刀剑掌器挪移开来,只有入阵才能找出机会,我……” “别!” 安非鱼连忙出声阻止,来到他们身边。 这种大逃杀氛围,落单的肯定第一个死。 他腹诽了一句,说道,“不必以身犯险,你们做好戒备,这个阵法我来破。” 仰头把一竹筒的羽化茶水都灌了下去后,安非鱼半跪下来,左手一掌按向地面。 峡谷一侧的峭壁断崖之上,被阵法遮掩的几道身影,俯瞰着峡谷中的场景。 “哎,他们人好多。听说之前杨继昌和老孟连番失利,小命都搭进去了呀,咱们这次只来三个人,是不是有点托大?” 说话的人,一身淡蓝粗布衣服,墨蓝头巾裹发,看起来像个小家碧玉的妇人,面上不施粉黛,蛾眉桃腮,却正是火罗道的东方尊使秋如醉。 卜算子含笑道:“你的毒和我的阵法配合,所能够发挥的威力,可跟他们那些只会正面作战的情况大不一样。” “而且,最大的区别是,我们这次可是有许教主这位宗师级别的大高手在这里。” “若不是怕有那么一两条侥天之幸的漏网之鱼的话,其实我们两个都根本不必来,只许教主一人足矣。” 许弥远对他的赞语不置一词,往前一步,身子忽然腾空平移出去二十几米,踏出了断崖之外,接着笔直的往下坠落。 卜算子话中虽然带着恭维的意思,说的却没错。 无论是许弥远自己,甚至是派他们过来的邵凌霄,都理所当然的将许弥远视为这一场截杀的绝对主力。 剧毒的阵法,只是为求万无一失的辅助,两名尊使的力量,与一位身怀神兵的宗师比较起来,都显得可有可无。 于是,无论下方这些人有没有入阵,来自天上的攻击,都已经正大光明地坠落在队列之中。 那是一面从许弥远的掌心上涌动着光芒,凭空构建出来的铜鼓。 以铜为框,腰鼓形制,鼓面灿然若金。 铜鼓带着残影坠地,鼓声震荡,一声巨响传开。 周围一圈的武林人士,无论是精英门徒还是一派掌门,身上的外袍都炸裂四散,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个个茫然的大张着嘴,人马俱倒。 许弥远的身影紧随其后,从半空坠下,尚未坠地,四面八方发一声喊,人群之中,数十名擅长暗器的人物,打出了漫天箭雨般的气势。 袖箭,飞刀,丧门钉,飞蝗石,全认准了空中的那道身影。 尤其以钱万良抖手打出的一枚金珠,去的最快,他号称“金珠神弹、黄金万两”,旁人大多以为他用黄金做暗器。 其实,那金色的暗器比黄金还要难得,看似圆润的珠子表面,有着无数的棱面,和肉眼难辨的孔窍,是托长安将作监打造出来的,专擅打破护体真气、击穿罡风。 就算是直接听命于大唐皇帝的内卫组织,都只有少部分人能用上这种精致的奇物。 许弥远身边空气猛然一震,绝大多数暗器,都像凝固在琥珀中的飞虫一样不得动弹。 只有那枚金珠,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穿透了数尺厚度,硬度更胜百锻钢铁的护体罡气。 一往无前的往他心口打到。 却被他轻描淡写左手一捏,毫无烟火气的,便把急速而至的金珠收在了自己掌心里,尖啸声戛然而止。 “不错的珠子,还你!” 许弥远左手一挥,身边所有悬停的暗器,同时被震荡倒射回去。 那枚金珠,被他的真气灌注之后,竟然硬生生把内部精巧无比的结构撑大了几倍,从龙眼大小,变得足有拳头般大小。 每一点金属结构都被硬生生拉长,变得更加纤细薄弱,表面的细小孔窍,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大,灌进空气,发出一道鬼哭神嚎般的厉吼。 那些刚才发暗器的人,这时纷纷惊走逃避,队列大乱。 钱万良看他接住金珠的时候,就知道不好,已经提前做出闪避的动作,身子一晃,便能斜退到三十米开外。 谁能想到,这般身法,完全被许弥远看破,钱万良身子刚闪出去,金珠就往他闪避的轨迹上打来,不快半分,不慢半点,就要击中他的头颅。 马车侧面忽然探出一只手,捏住了从车畔飞过的一柄飞刀,手腕一振,飞刀瞬间加速,在空气里化作了一道灼烧的红光射线,从这手上发射出去,击中了那颗有孔金球。 金球与飞刀一同炸裂,碎裂的金属片,割断了钱万良鬓角的一缕头发。 钱万良惊魂甫定,队伍前列的众人,也全部回头看去,按刀拔剑,一流高手的视线,带着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压力,在许弥远身上游走,想要搜寻出一点破绽。 许弥远却只顾看着探出马车的那只手。 “嗯?你中了他一掌,居然还能出手。” 火罗道几十年前,就已经筹谋从玉门关进入中原,虽然那时候的护法规模、教规法度,跟如今根本无法比拟,但许弥远这个西域人外貌的宗师高手,也不免从小就接触中原文化。 他讲的中原话,语气拿捏的极其到位,任谁都能听出那种玩味、玩弄、满不在乎的意思。 马车之中,关洛阳收回了那只手,嘴角有血迹溢出。 旁边一直躺着的那两个道士,老的一个,咳嗽了一声,悠悠醒转。 他白发潦草,道袍凌乱,皮肤松垮,暗黄的脸上都是皱纹,但一睁开眼,眼珠不但没有老人的浑浊,甚至没有昏睡刚醒者该有的迷茫。 老人的眼神极净,极宁,刚好捕捉到关洛阳垂眸扫来时,一抹针对外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愠色杀气。 许弥远听到了马车里的那声咳嗽,徐徐降落在铜鼓旁边:“余图真人原来就在车里,我久仰大名,不久前老君山上,缘悭一面,如今一夜之间,就有缘再遇,不出来见上一面吗?” 说话间,他脚尖一碰,铜鼓飞起,右手在鼓面上拍了一记。 这一下的鼓音,比刚才铜鼓坠落时更加雄浑。 只不过是一声鼓,竟让山谷中许多人的心神,都陷入一种跌宕起伏,颠簸不平的眩晕之中。 鼓声在两侧峭壁,峡谷之间,重重叠叠的回荡过来。 随着吴未央一声呼哨,铸剑山庄的众多弟子,在整个队列之中变化位置,组成定风剑阵。 寒光闪烁的七孔定风剑,随着阵法一动,真气弥漫,无形之风,几乎被操控着,引导成有形的湍流,穿梭在人群之间,紧压着众人的衣物,吹动马匹,搅乱鼓音。 许弥远立刻感觉到几道湍流在身边交错来回,穿插密布。 不等他出手攻破这道在他眼里视同儿戏的阵法,吴平羌扬身拔剑,暗夜之中,剑光冲摇向上,如同冰天雪华。 飞身一剑,剑光还不曾到,定风剑阵形成的那些湍流之间,就已经漫生出无数冰晶琼花,飞快的切割来回,席卷向许弥远。 卢平东从另一侧飞身旋舞,一剑斩来,顽固高傲的剑气,就算面对一名宗师,居然也还能摆出一份盛气凌人的心态,发出居高临下的判决、斩杀。 神手剑客莫留意来的寻常普通,从许弥远背后一剑递来,古铁剑在他手上,如同千年老松迎出崖外的一根虬枝,万分自然,却叫人避让不得。 鬼龙一矛,从人群间直取许弥远脚踝,姜九思,庐山双刀,连钱万良也重整旗鼓,再度攻去。 足足八名一流高手,全部出手,从不同方位一纵而至,到了许弥远身边的时候,竟然也隐约形成了一座阵法。 定风剑阵,只有借助定风剑才能够施展,况且除了铸剑山庄的人,其他高手也没有学过。 所以他们这次出手的时候,用的是大唐军中,当年庄国公苏刑开创的“八方俱灭”奇阵。 吴平羌、莫留意、鬼龙焦盖、赵晚归等人,都是在西南大战之中学到这种阵法,卢平东曾经是西南一战的押粮官,而姜九思身为兵部尚书之子,就算早年没有练过,也读到过相关的典籍。 一群人早就商量过,如果遇到敌方高手,要使出这套阵法来抵挡,这时候一经施展,凭着一流高手的眼界、速度、反应能力,竟然看不出半点生疏之意。 本来一流高手面对宗师的时候,浑身真气的走向都无法掩盖,可以说处处都是破绽。 但是这八方俱灭的阵法一成,气机勾连。 许弥远就感觉周围好像突然一暗,从极致的缤纷色彩、玄奇直视别人体内真气的视角之中,跌落到暗淡失色的环境,只能看到他们的衣物、长剑、肉体,裹带着气流一起斩杀过来。 其实后面这种状态,是正常一流高手眼里所能看到的东西,比起普通人来说,已经清晰了太多。 可对于宗师来说,当真犹如从高天上落入泥沼一般,无论怎样的心境,总该有一点不适。 许弥远果然不适,于是他带着这份不悦,悍然出招。 铜鼓在头顶急速旋转,他双臂看也不看的,往两边一抬——八风震! 周围的空气向外压了过去,压出一层层的膜状,层层叠加,将尘埃也封在那些厚膜之间,让每一粒微尘都开始刺激、震荡。 随即,爆发。 气浪之中,由微尘组成的一束束激流,朝四面八方打去,这些细小的尘埃,不受重视的微末物质,此刻稍有聚拢,高频震荡,每一束,都可以洞金穿石,追魂害命。 八大高手的攻击都不由得被打偏、荡开,甚至被迫防守、倒退。 本来由八人组成,一个紧密围杀的圈子,一下子被扩张了两倍大小。 但他们在运招抵挡之时,陡然东西两人,挥剑向地,南北两人,举掌向天。 千百束震荡不休的急射微尘,在一股庞大气场引导下,分向四面,有的击入地下,打出深不可测的孔洞,有的汇聚成昏黄气流,轰向高空。 这一记八风震,本来就要直接撑破整个阵法,却被八人相连的气机,以四个出口宣泄出去,而另外四人,则同时再度进攻。 宗师的压力逼迫之下,反而让这八名高手,激起了全副的精力心神,“八方俱灭”阵法运转之流畅,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曾经偷偷演练过上百遍。 断崖之上,秋如醉看着下方,那在东南、东北两个方位上闪烁如羽翼的刀光,神色间露出些许烦躁之意,袖中一刀滑出,两尺六寸,刀刃银白,唯独刀脊上一条血槽殷红。 卜算子看她动作,也不曾阻拦。 就算深信许弥远的实力,既然此刻局面略微僵持,那他们这两人出手加速击溃这伙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遮掩着他们身影的阵法迷雾,骤然惊散。 秋如醉步伐一停,看向下方峡谷中的异变,只见她和卜算子合力布下的那座阵法,巨石移位,土壤颤抖,道路和绿草,此刻居然像泥沼一样翻涌起来。 长度接近二十米的一条昏黄蟒蛇,从翻涌的土壤之间抬了起来。 卜算子定睛一看,却察觉不对,那根本不是蟒蛇,而是由土壤组成的一条硕大触手,上面还布满了一个个吸盘。 一条触手破地而出之后,又是一条。 接连八条触手抬出地面,接着,中心处的土壤隆起形成了八爪鱼的脑袋。 还有一块草皮,偏斜在脑袋上。 活化契约,腕足魔王! 这本该属于海洋的巨兽,光是脑袋,都有一般人两倍多的高度。 就算因为实在太过沉重,没办法利用腕足把脑袋撑向更高的地方,但在安非鱼一声喝令之下,这土石形成的腕足魔怪,疯狂的向前蠕动。 本来这奇门阵法,足以挪移数倍于这种规模的强横冲击,但是这八足章鱼是从地底下隆起来,直接崩溃掉了阵法的基盘,奇门之效已经十不存一。 碾压过去的头部,铺展开来的触手,直接把所有布阵的巨石都给扫开,潜藏在其中的剧毒烟雾,一蓬蓬的爆发,在空气里散开过于鲜艳的红色。 安非鱼紧接着凝聚空气,化作两只仙鹤,追随着腕足魔怪的声音,把毒物也卷走。 火罗道两名尊使尽心布成,有信心把铸剑山庄整支队伍都困进去,分割绞杀的阵法。 就被安非鱼以这种手段一举击破,将前方的道路扫荡平坦开来。 “御土成兽……这么大的分量……” 卜算子目睹着这一幕,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要是有浑厚到这种程度的隔空真气,还不如直接去跟许弥远对拼啊……” 峡谷里轰隆隆马蹄声响,盖过了他的絮絮自语。 除了那八大高手之外,那支队伍里剩下的人,竟然好像早就接到过命令,毫无迟疑的冲着前路策马狂奔,要冲出峡谷,赶往休朔城。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飞影,谁云八风吹不动 土石活化构筑而成的巨大八足魔怪,即使内部有少许流动空腔,重量也接近了百吨以上。 如果不是靠活化契约的超能力,让这些土石以一带十的自己动起来,想凭离体而去的真气,隔空驾驭这样的一股物质,模拟兽形来持续运动,不是宗师境界的话,根本想都别想。 而在趟平了峡谷前方的道路之后,随着安非鱼一个手掌往侧面上抬的动作,粗壮的吸盘触手搭上了右侧的山壁,一条条触手在陡峭的山壁上吸附挪移,将整个庞硕的躯体,向山壁上方挪动过去。 这个举动为奔出峡谷的众人让开了道路。 烟尘荡荡,马蹄声声,还有一道道施展轻功的身影,极速越过了这段距离。 峭壁断崖之上,沉闷的巨响中,几条触手先后扒上了崖边,扯动着沉重的躯体,缓缓向上移。 秋如醉正要出刀斩断这些触手,忽闻鹤唳,两只身上裹着剧毒红烟的仙鹤,从峡谷里冲天而起,一下俯冲,越过魔怪头顶,拖着长长的红色烟尾袭来。 当! 短刀的刀头接住仙鹤的尖喙,往侧面一挥,秋如醉刀上真气稠厚粘连, 扯动着第一只仙鹤,撞在第二只仙鹤身上, 随后刀身翻转旋转。。 两只仙鹤身不由己地紧贴在一起, 随着刀身的舞动而剧烈旋转起来, 被扯散了形体,仅余那剧毒的烟雾。 秋如醉视若无物的将刀环身一舞, 剧毒的红烟映衬周身,夺命的毒物对她来说恰如内力传递的最好媒介。 比人腰还粗的触手,重重的砸落在这层护体毒烟上, 被高高弹起,竟留下许多错杂的深刻刀痕。 八足的魔怪已经攀上断崖,触手腾空而起,对着断崖上的卜算子和秋如醉抽打过去。 而在那边, 八人阵法的中央,正升起一股无比剧烈的威慑。 目睹阵法被破、众人闯过峡谷的许弥远,发出一声低喝。 “滚开!!” 中原武学之中, 但凡涉及到以多数人围困少数人的阵法, 大多都脱离不了八卦运转的概念。 以坎卦为正北,离卦为正南,其他六卦也相互对应着占据一个方位。 所以八卦就代表着八个固定的方向, 而卦象的组合, 就代表着在不同方向之间, 行进后退的路线。 八卦同时又代表着人体的八个方位,乾为首,坤为腹, 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 离为目,艮为手, 兑为口。 卦象的变化,也指示着布阵的人该朝敌人的哪个方向出击,该防卫自己的哪个部位。 把无数复杂的动作,纷乱的路线选择, 归纳成简短的名词。 所以对于一流高手来说, 哪怕没有太多练习, 在读懂了其中的道理之后, 只要布阵的其中一人动作稍变,就代表着一个卦象的变化,其他人就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方位,该出现什么样的卦象变化来对应,于是依寻卦象的变化,做出后面的动作。 这才是能让众多布阵者进入同一个秩序之中,形成一个紧密整体的不二法门。 八八六十四卦继续衍生,可以变化无穷,各家各派只需要从中截取一部分,贴合自家的武学风格,就可以让自家的阵法具备独一无二的特色。 但是世间万物,有利必有弊,一旦享受了八卦学说带来的便利,就逃不开弊端。 一个完整、健全,强而有力的理论系统建立起来之后,可以被布阵的人更好的来理解,相对来说,自然也更容易被受困于阵中的人,捕捉到那种规律。 问题是,当人受困于阵中的时候,以一敌多,对手是八个借助阵法加持之后的一流高手,还有没有余力来进行观察、思考、反制? 答案是,当然有! 因为从一开始,即使吴平羌他们布下了这个阵法,即使每个人都施展出了毕生的武艺,他们也并非是占据了上风,向对面施加压力的那一方, 而是承受着压力、起到拖延作用的一方。 当许弥远不惜采取一些略微冒险的手段时, 这个拖延的防线,也就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他发动攻势的第一目标是鬼龙焦盖的那杆长矛。 那杆矛, 矛头呈现青金色, 而矛杆则是用终南山里的老藤浸泡药油, 反复锤打,去除杂质之后,又压成细丝,编织而成,奇藤的质地如同一流高手的人体经脉一样,极其便于传输内力。 焦盖平时把这杆长矛缠在腰间,一旦抽出运功,立刻化作九尺长短,刚柔并济,绞缠抽打,以手掌手腕为中心,周围九尺以内的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方位,无论长短远近,随心所欲,无所不至。 许弥远出手时,在白驹过隙之间,两根手指捏中了正急缩闪避的矛尖,矛尖被手指捏住之后,两种内力碰撞发出的震颤声音,使得整个长矛的矛头,都变得模糊起来。 乍一看去,好像手指跟矛头之间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还隔着一层距离,但紧接着,几乎叫人怀疑眼睛的一幕出现了。 许弥远突然显现出了八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是极致的高速留下的残影,却如此清晰,恍如实质。 手臂的末端,八只手掌捏出八种印法,把整条老藤长矛,化作愤怒而细长的龙蛇,从最初捏着矛尖的那一印开始,游动飞射,从一而终,穿梭贯彻在八种印法之间。 西域人的相貌,浅金色的衣裳,让这一幕呈现出来的时候,有着如同敦煌万佛窟中,光明广大,眉目深刻,辉煌不可侵犯的八臂佛菩萨威严。 操纵龙蛇的护法神佛。 那杆长矛的尾端,还有一点点末梢的触感残留在焦盖的虎口上,但修长的老藤矛身,已经被拉得更加纤长,从许弥远背后绕过,在八种印法的影响下,留出一段又一段,上下翻飞,或屈或纵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将其他六个人的刀剑,全部抵住。 矛尖则刺入了钱万良的金珠。 当这宗西域八臂神佛的身影,旋身舞动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兵器、暗器,都随之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整个阵法从根本上被歪曲、变形,后续的变化顿时全部被扼杀。 八道身影,身不由己的腾空而起,彼此相撞着,最后朝同一个方向砸了出去。 “滚开——” 这一声呵斥的尾音,还在峡谷之间回荡。 八方俱灭阵法已经轰然告破。 八条手臂消失,许弥远头顶依旧悬浮着旋转的铜鼓,而左手一动,长矛飞射出去,矛尖顶着一颗金珠,向吴平羌的咽喉直刺。 许弥远根本不准备看这一矛抛射出去的画面,脚尖已经微微离地,就要纵身而去,追逐那一辆马车,马车之中的余图,才是他最重要的目标。 这时,一圈纤细的蓝光荡漾开来。 蓝光的源头,是安非鱼手中蓝白配色的音乐播放器。 创造那样的一头魔怪,不但读条的时间长,还把安非鱼这阵子拿羽化珠泡水得来的储备活力,全分享了出去。 头顶上的帽子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散乱的发丝,甚至遮住了右边的眼睛,眼角的细纹,下巴上的胡茬,每一点都显示出他此刻的萎靡与虚弱。 但他并没有像事前商量的那样,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当骏马奔腾和轻功飞驰的人影奔出峡谷,他转过身子,逆着人群拿出了“武器”。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第二种战斗能力,跟身体活力仅存有间接的关系,而存有直接关系的,是意志的韧性。 蓝白色召唤器,被按下开关的一刻,蓝光荡漾,腰间的腰带,和耳机里激昂的音乐声,几乎是同时浮现。 意念能量,在腰带右侧的卡盒里凝聚出一张晶体卡片,右手一拨卡盒,卡片倾斜向前弹出,左手的召唤器移动到那个轨迹,让卡片精准的射入卡槽之中。 “飞影铠甲,合体!” 黑色的皮革,瞬间覆盖了脖子以下的全部身躯,白色的战靴、蓝色的护膝,腰部的防护装置,手甲、臂铠、胸甲、肩甲依次着装,最后是全覆盖式的头盔。 安非鱼的双眼,隐没在红色的护目镜后方。 召唤者的意识之中,铠甲合体的步骤,条理清晰的依次呈现。 而在现实中,就在那一圈纤细蓝光荡开的刹那之中,完成了合体的铠甲,已经带着疾风与电光,越空而至,一脚踏落了那根长矛,另一脚踢向许弥远的心口。 许弥远横臂一挡,手臂前方炸开一大团电流烟火,湛蓝的电弧扩张开来,噼啪乱射,他本来就已经腾空而起,跟地面都没了接触,接了这样的一脚之后,顿时上半身向后倾斜,倒射出去。 安非鱼落地,右手抬起,声音从封闭的铠甲里传出:“你们也走,我来断后。” 飞影铠甲,来自《铠甲勇士刑天》世界的外星装甲,是一种在召唤者本身能力基础上,进行增幅的设备。 如果是意志还没有经过太多磨练的召唤者,即使在铠甲合体的状态中,也可能被一星级的轮回者,赤手空拳打得退出合体状态。 但如果是本身就已经获得三星级评价的轮回者,在铠甲合体之后,就将获得极为可观的战力增幅。 就单以攻击力来说的话,这个状态下的安非鱼,一脚踢出去的时候,其力道之凝聚、动作之迅猛,比他之前读条读了那么长时间,搞出来的土石魔怪触手,还要强出一倍有余。 谷甂  至于攻击频率,那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比较的意义了。 在一脚逼退许弥远之后,安非鱼的铠甲表面,电光像蚕丝一样流泻出来,飘扬向后。 那道铠甲身影,突然去到了许弥远的视野之外,只留下向视野左侧边界飘扬移动的电光丝线。 许弥远左手一摆,挡住了攻向左边腰间的一脚,身子微微一震,脖子向左边转动,眼神追逐那个人的身影,但只有更多的电光丝线被视线追上。 飞影铠甲移动的速度,还比他的视角快了一步,从左边开始又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发动了四次攻击,虽然全部被他挡下,却让他的身体在小范围内左飘右突,前摇后摆,始终无法落地。 当许弥远的眼神,终于转向正对着左边的那一刻,飞影铠甲又已经来到他的正面,一脚扫向他的咽喉。 许弥远脖子转动的速度不够快,四肢的速度却完全不逊于飞影铠甲,他的手从头顶扫过,抓着那面铜鼓迎向飞影铠甲的一踢。 咚!!! 电光炸开,鼓声回荡。 安非鱼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波,从铠甲表面传遍全身,整个人震退出去,旋转的落地。 “好快的速度,世间居然还有人打造盔甲状的神兵吗?” 许弥远从空中降落,扳了扳脖子,满眼惊奇的看过去,眼神又变得有些嫌弃,“不过这样子也未免太古怪了些,既不合隋唐风貌,也不似大漠诸国,崇神信佛,描金嵌碧的形制。” “也罢,邵凌霄大约也料不到你们之中,还会有这种奇异的神兵,余图这般不要脸皮的逃窜,已未必能追回,那就带你回去吧。” 安非鱼打了个响指,没精神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再多说点,一般来说,你话越多,我越安全。” 有一侧峭壁之上,传来阵阵沉闷滚动的声音,只见不规则的硕大土石块,从那断崖坠落下来。 那八足的土石魔怪,体量虽然惊人,行动终究还是太迟缓了一些,被秋如醉削成一块一块的,斩断切割,最后卜算子含一口真气,发掌轰爆了魔怪的头颅位置,让那些残骸全部滑下悬崖。 那些土块在滚动的过程中就与峭壁摩擦解体,像是在这峡谷之中下了一场泥泞蓬灰的昏黄冰雹。 安非鱼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迎着那些昏黄的冰雹,腾空而上。 他身体倾斜,先在左边峭壁上踹一脚,又借力踹向右边山壁,如此不断折射向上,身子快的像一道曲折飞升的长条闪电。 如果对面只是一个刚入宗师的人物,有飞影铠甲在身,安非鱼说不定还能想着跟对方力拼一回,看看能不能让任务标准里面,“击败宗师级人物”的进度条,往后滑动一截。 但是对面这个西域人,是早就已经踏入宗师境的人物,还明显有一件神兵在身。 参考关洛阳的前车之鉴,安非鱼可就不想去试试自己会不会被打中腰带了。 能断后、安然撤退,就算成功! 峭壁从下而上被他踹出大片的裂缝,龟裂的痕迹,在后续的重踢之中受到牵连,震动,于是崩溃瓦解。 裂缝猛然扩大,两边山壁上,大片的土石,轰隆隆的往下剥落、砸倒。 甚至有那种厚约尺许,高得像屋舍般的硕大石块,从山壁上剥开。 卜算子和秋如醉站在山崖上,也觉得脚下颤抖不休,往峡谷中看去,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时候如果还待在峡谷之中的话,举头望去,满天昏黄阴影,重物砸落,威势骇人至极。 而安非鱼已经凌驾在这众多阴影之上,即将从秋如醉他们对面的崖上脱身。 “小把戏!你真的以为这种速度就足以保障你的性命了吗?” 许弥远不屑地瞧着朝他砸下来的重重阴影,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种语言,鼻音浓重,胸腔共鸣,古朴拗口。 这是他家乡的话——是他十岁的时候已经离开的地方,迄今已过了五十年了。 如果安非鱼懂得西域龟兹国的语言,就会明白,他现在说的这句话,意思是:“谁能逃得过八风的吹拂呢?” 所谓八风,在中原吕氏春秋等古籍之中,各有解说,相关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之前的古老时代,但是在西域龟兹诸国那样的地方。 那里的佛像,大大小小,遍布在屋舍的前后,城池的内外,精巧或粗糙,风化或晒裂,佛像的数量比活着的百姓还多。 他们的八风,自然也是依循佛门的释意。 又叫“世八法”。 指尘世间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毁、誉、称、讥、苦、乐。 铜鼓浮上半空,许明远一拳击中铜鼓向下的一面。 咚!! 比声音快得多的飞影铠甲,在刚跳上断崖的一刻,骤然浑身铠甲震荡,单膝跪倒下来。 铜鼓之中,有一种东西比声音更快的击中了他。 那本该是八种情绪的结合,但混在一起之后,反而让人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 只有一种仿佛要把人的精神体,从最外层,一层层震碎掉的轰鸣感。 激烈,浩荡,凶悍! 这个时候,真正的内力声波,才从铜鼓向上的那面绽放,粉碎了朝许弥远砸落下来的那些石块,在满天昏黄阴影之中,轰出了一条通道。 许弥远双膝弯曲,手上托着铜鼓,一跃而起,笔直的穿透这条通道。 当他横空踏出一步,追到安非鱼身边的断崖上时,脚下这片土地还有细微的震感。 身后,许多石块,土灰,满空的尘埃,仍然在向峡谷之中坠落。 飞影铠甲半跪在地上,左手按着地面,铠甲表面带着一股不断震动,隐隐要从合体状态消失的感觉。 许弥远已经掌控着面前这个人的生死,正要抬手,脚下忽然崩塌了一块。 土石塌陷,让他身体向后跌落,一条黄土活化的蟒蛇,还张开大口朝他咬来。 “故伎重施,黔驴技穷了!” 许弥远眼中反而露出一点自得之意,根本不把这种蟒蛇放在眼里,身子在空气中一扭,一脚高抬,踏碎了蟒蛇的头颅,借着这一点力道又飞掠上断崖。 他眼角余光中,一道蓝白身影,好像就等着这一点时机,与他逆向擦过。 安非鱼一个倒翻身,加速坠落,没入断崖之下的滚滚昏黄尘埃里。 这才是他的逃跑路线! 许弥远手托铜鼓,转过身来,望着那尘埃碎石弥漫的峡谷里,沉默了一下。 空气里响起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好像要把风给撕裂开来,把尘埃排出,吸取那干净狂暴的气流。 “你们……” 他高高的举起了右臂,淡金色的柔软衣袖,从有着百褶纹路的袖口,寸寸化作灰烬,露出下面人天衍那真气涌动,恍如佛臂的一条胳膊。 “邵凌霄也就罢了,你们——也敢愚弄本教主吗?!!” 轰!!! 铜鼓被砸入尘埃之中,轰隆隆隆的震响着,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化作平行的轨迹。 上方一道人影,紧随着自己的神兵,朝休朔城的方向追击过去。 什么“以等同于十年前的修为出出力”,韬光养晦,内敛三分的想法,全都被抛之脑后。 江湖中人才辈出,连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无名小卒都杀不了一个,何谈以后? “太阳升起之前,你们就算逃进休朔城,也全都要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剥极则复 “你想杀了他?” 马车里的老道士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关洛阳并不掩饰:“之前你们两位道长到铸剑山庄来,引起众人惊疑,我就上老君山查探了一下,算是跟外面的人和魔教教主都结了仇,我当然想杀了他。。。” “可惜,现在好像没有这个机会。” 听着这话,老道士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把大腿压着的袖袍抽出,两只手拢在胸腹之间。 他功体虽废,境界犹在,刚一清醒过来,已经感受到马车周围有一些熟人的气息。 铸剑山庄的人、上山求教过的小姜、卢家的老二,还有庐山派的赵晚归等等,都算是武林正派,同道之人。 至于拦截这支队伍、刚才开口奚落的人,也正是之前跟在邵凌霄身边,杀上老君山的人,当时遥遥一面,还看不出是谁,现在倒是感觉出来了。 人天衍那法门,火罗教的镇教宝典,来的肯定是火罗道的许弥远。 余图真人心思一转之间,就已经猜出了他在徐伯元背上昏死过去之后,事情发展的大致脉络。 不过,眼前这个少年人,居然能从邵凌霄和许弥远他们手中逃脱…… 余图真人仔细一看,就察觉关洛阳年纪虽轻,但丹田气海中的内力根基,绝不逊于江湖上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且脑海玄关已开,颅脑中的精神秘力,竟隐隐还要比丹田气海强过一线。 可惜,这种在大唐江湖明面上屈指可数的实力,也解决不了盘踞在他胸腹穴位之间的那一团魔教真气。 那显然是邵凌霄亲自出手留下的痕迹,《朝生夕死剑诀》中演变出的一式秘手。 仅仅是一团已经打入别人体内的真气,依旧充斥着生生不息,自我循环,甚至可以吞噬外来功力不断壮大的灵性。 中招的人越是急着想要用自己的内力将这团真气驱逐出去,就越会导致自己的功力被这团真气侵占同化。 但这还不是这一招最可怕的地方,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这种魔教真气,会让人体的鲜血迅速的转化成废血。 血液的运行,是维持着人体生机必不可缺的部分,鲜血能够在人体的呼吸之中,从外界攫取到一种“生气”,运载着这一股“生气”,使心肺颅脑得以活跃。 而魔教真气,会让它所接触到的所有鲜血,当场失去运载“生气”的功能。 当年,东海宗师尹杯无,就是死在类似的招式之下,以他宗师之躯,中招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心脏就已经停止跳动,肺脉萎缩,颅脑都已经失去温度,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泪。 邵凌霄以这一招打这个少年人的时候,即使没有用上当年那样可怖的功力,也绝对认为此人必死。 然而这个少年人居然撑到了现在?! 余图真人看着关洛阳,发现了他躯体之中更深层的东西——他的骨髓,在振荡起落! 全身上下几百块的骨头都在这种看似静坐的姿势里,保持着凡俗不能察觉的、不间断的轻微活跃。 古往今来,练内功练到洗经伐髓,骨髓如霜的,成百上千,比比皆是,但不靠内力,主动控制骨髓、骨骼这样运动,就实在太超乎常识了。 正是这种连宗师也无法预料的奇妙状态,让他的血液纯净鲜活的不可思议,那些魔教真气造成的废血,在骨髓骨骼的几度振动起落之间,就又被转化成了活血。 “好精巧的功夫!” 从外表上看起来,余图真人只是刚刚坐正了身子,朝关洛阳扫了两眼,就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 “老道冒昧,不自觉的窥探了小友功法的几分奥妙。” “可看过了小友的伤情之后,老道觉得,或许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有机会威胁到外面那人的性命。” 马车外面,许弥远那嚣张的声音,忽然被一阵湍急的净风扰乱。 定风剑阵的剑吟,如同悠悠洞箫,而紧接着,从马车外一波波散逸过来的气芒,象征着八大高手已经同时向许弥远出手。 关洛阳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视线似乎可以从灰蓝色的布帘穿透过去,看到马车之外的场景,在风声气芒里问道:“什么?” “乃是老君山无为真经中的一篇废功之法,小友听好。” 老道士伸出手来,搭住了关洛阳的手腕,衰老的手掌跟八九十岁的普通老头没有差别,力气松空,这具曾经正道第一高手的躯体之中,一点内力都不存在。 但关洛阳转过头来的时候,视野之中忽然涌起了一片片云朵般的墨迹,或浓或淡。 即使是最浓的那部分,也没有彻底的遮住他的视线,可是在这些墨迹之间,次第浮现,又一行行隐去的字迹,却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自从内功武学萌芽,修炼内力的学问,在世上大行其道,滋生出种种派别之后。 世人练功进步之时,往往身心舒畅,而废功,散功之时,总会有莫大痛苦,更对寿命造成损伤。 但废功,在武学前进的道路上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若不能废功散功,转而重修,那以前练功过程里走错了的地方,就没有办法纠正过来,弊端会不断积累,终至于积重难返。 老君山的历代祖师开创了无为真经之后,不断向内填充、衍变,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才在真经之中另开一篇,有了专为废功而生的一套心法。 老君山的弟子假如练功步入了歧途,性格上的考验又过得去,就可以学到这篇废功心法。 运用这门功法散功之后,不但不会感觉到痛苦,反而会化整为零,由大而微,将内功的属性层层剥离,留下最本真的一股元气,把身体里最难发现的一些暗伤,都滋养修复,为以后重修,打下更好的基础。 “这套功法本来是用于废功,但小友既然能承受得住魔教真气的侵袭,不妨利用这废功之法,把魔教真气和自身内力视作一体。” “这样,在层层剥离功法特性,回归真气本来面目的过程中,你可以把自己本来的功力特性,和魔教功法的特性,混杂在一起,挥洒出去,攻击敌人。” “在你功力散尽之前,这团魔教真气,不会再成为你的妨碍,反而会成为一把凌驾在普通宗师之上的尖刀。” 余图真人的讲解,一句句传入关洛阳耳中。 “本来这废功之法也有弊端,丹田功力散尽之后,起码要两三年的功夫,才能够恢复到从前的水准。” “但你的丹田气海之根基,又跟常人不同,完全是靠脑海玄关的力量强制运转内力,加速形成的,所以你废功之后,大概十天以内就能完全复原,根基还会变得更加浑厚。” 关洛阳分心三用,一边看着眼前浮现的那些墨迹,一边听着余图真人的讲解,还一边运用自己的功力来尝试。 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要把魔教真气和我的内力视作一体,就得让它也按照废功心法来运转,可是我根本没办法让它听我的话。” “那就是老道我要做的事情了。” 余图真人的手,离开了关洛阳的手腕,缓缓并指如剑,与关洛阳的胸口隔着大约一寸的距离,在空气里凝住,然后指尖微微一晃。 嘭! 关洛阳好像听到了自己胸腹之间那团冰凉真气跳动的声音。 在他的内视之中,那团真气本来如同极其柔软的玉石,晶莹剔透,冰凉沉静,又不断壮大着、破坏着,现在,就在这晶莹剔透的真气之内,有什么东西被余图引动,带动着整团真气向上小幅度的一晃。 关洛阳睁眼向外看去,差点被余图眼中明亮的光采激得心弦一震。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透亮。 一种只是存在于那里,就会让人感觉到惊讶、惊吓的明锐。 “之前他上山的时候,老道就隐隐感觉到了。” 余图的剑指小幅度地移动着,“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封闭镇压了无为的剑意,但老道的剑,其实还在他体内,并且已经带着我毕生的修为,在那里停留了太久了。” “久到,哪怕他已经封禁了无为,只要出手,还是会带出一丝属于无为、属于我的力量。” 车厢之外传来了轰隆隆的沉闷响动,那是安非鱼创造出来的魔怪,正在将峡谷里的阵法,从根基上摧毁、荡平。 吴未央纵身落在马车前,执起长鞭一抽。 拉车的两匹马,各自长嘶,撒蹄狂奔。 车厢猛然加速,老道士身体倾斜,被关洛阳伸手扶住肩膀。 剑指微微一偏,但是跟关洛阳身体里那股真气的感应,并未消失。 随着老道士手指的移动,那团真气也被渐渐牵引着,在经脉之中滑动起来,那正是废功心法的路径。 关洛阳的内力紧随其后。 魔教真气所过之处,附近的血管里,鲜血全部变成废血。 关洛阳的筋骨不断振颤,四练大成的肉身,造血活血的体能,比一般人的鲜血活力要强出上百倍,要把废血变回正常的状态。 无为真经里的废功心法,就在这种随灭随生之中,开始达成一次完整的经脉循环。 真气内力的特性,随之被剥离一层,魔教真气的运转,变得更流畅轻松了一些,进入第二次的循环。 蹄声如雷,裹挟着马车的整支队伍冲出了过云谷。 从峡谷再到休朔城的这最后几十里,可以说是一片坦途,众人都在荒野之上疾驰而去。 那一轮弯月,已经到了西方的天际,风吹云散,星星变得愈发璀璨繁多。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此时,峡谷那里,一道剧烈的鼓声,隐隐传来。 没过多久,吴平羌、姜九思等人就已经追上了这支队伍。 飞影铠甲也一跃而至,落在马车上方。 现在这个距离,众人在马背上,已经可以瞧见休朔城城墙的轮廓。 那休朔城,是铁衣堂的总部,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老将、老卒,同时还驻扎着朝廷的一支精兵。 自从庄国公苏刑死后,休朔城也已经没有宗师坐镇,但五年前,却仍然有过一桩击败宗师的战绩。 这时,那墙头上的火光多了起来,火把晃动,人影群聚,遥望此处,显然是城中的老将高手,察觉到了马蹄声,已经有了警戒。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整个队伍里面一大半的人,突然都觉得浑身毛孔被电击了一般,一阵酥麻。 内功高一些的那些人,虽然不至于如此失态,却也都听到了从他们心底里响起来的鼓声。 那鼓声,初时好像万里黄沙地平线上的一线热风,昏暗,遥远,狭长,沉闷,却很快就沸沸扬扬,浩浩荡荡,带着在夜色下卷起的尘烟狂飙,从后方追了过来,压在众人胸口。 安非鱼回头看去。 异常显眼的一面铜鼓,在空中飞行震荡着追击过来。 那个西域人的身影还在铜鼓后方,他不断地涌动真气,隔空灌注到铜鼓之中,让铜鼓飞行绝速,把前方的空气,激荡搅动成一道道狂流。 气流像一条条被铜鼓排开的无色飘带,向后方舞动翻滚。 而许弥远,就从这些狂流之上跃动,精准无比的踩着那些气流交错的点,一晃而过,直似乘风御气,脚不沾地,奇快无比。 就在安非鱼这一眼之间,那面铜鼓跟马车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半,只剩下了恐怕不到五百米的路程。 那直接传响在人们心海之中的鼓声,已经把一些内力不够的铸剑山庄弟子,震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姜九思倒翻着身子跃上马车顶部,与安非鱼并肩而立,面朝铜鼓那边:“我还有一剑,或许可以挡一挡他。” 吴平羌也跳到马车上来,右手提着七孔配剑,左手向背后的包裹一探,抽出一把青金色拙钝无锋的剑器,道:“九思,你用这把剑来试试吧。” 许弥远把他们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暴露在空气中的右臂一抬,身子猛然贴近了铜鼓,右拳全力砸上了鼓面。 铜鼓再次加速,快的几乎变成了一抹金红色的光束,轰向马车。 车顶上的三人正要出手,忽然感觉全身往下一坠,紧接着,视野疯狂的拔高。 马车的整个车厢,拦腰断裂开来,上半部分承载着站在车顶上的三个人,飞上高空。 金红色的光束射入残破的马车,撞到了如同捧起仙桃的一双手掌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宗师的第一种死法 金红色的光束骤然一顿,显露出八风铜鼓的原貌。 关洛阳的一双手掌,瞬间布满了青铜色的复杂花纹。 那些虬曲缠绕如同枝蔓的,在手背上还显得有几分大气、清疏,越往手指上延伸,便越是纤细、复杂。 自从梳理完成了上穷碧落神功之后,关洛阳对于青鸟元气的掌握已经渐至深微的程度,大多数时候运功不再会出现体表覆盖花纹的奇异景象。 不过,现在他体内运转着无为真经之中的废功心法,以大脑为中心的心意力量,自丹田中酝酿出的幻日真气,包括在二者之间联系转化的青鸟元气,都像是光彩绚烂的一池玉液。 在一次又一次的过滤之中,将那些过于鲜明的特色,剥离出去,留下最纯净、柔弱、本真的一池净水。 净水的运转变得更加流畅自若,不温不火的浸润,而那些被剥离出去的色彩,得到了浓缩,自然也要比从前更加耀眼鲜艳。。 于是,那些渐渐浑融一体的意象,又张扬狰狞的凸显了出来。 他的身体在残破的马车之上,无声的一下旋转,快的可比天际霹雳正响时,夜色中闪电光芒一照的影像,那样短暂而又深刻。 被双手接住的八风铜鼓,就在这快绝的一旋之中,紧跟着关洛阳的身影,转了大半个饱满的弧度,朝着来时的方向甩射了回去。 铜鼓之上酝酿着的那一道道层叠震荡的力量,还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就被关洛阳甩回了它主人那边。 许弥远须发张扬,粗犷的眉目之间,酝酿着浓重的煞气,看到那个中了邵凌霄一招的人,居然又一次出手,心房之间不知来由的一下强烈膨动。 他脑海里浮光掠影的闪过了一点犹豫的情绪,又在看到八方铜鼓朝自己掷回的时候,耸眉怒目,将这一丝犹豫掐灭。 最后只把这种近似于惊醒的感觉,归结于自己见猎心喜。 ‘真是顽强!从邵凌霄手底下远遁而去的人,当是天意,要等我来收了你的性命!!’ 许弥远右手往前一探,五指弹开,露出皮肤绷紧,向前一震的光洁掌心。 八风铜鼓被隔空引动,离他还有上百米的距离,就接连震荡开肉眼可见的光芒,速度骤减。 鼓面的每一次震荡,都代表着内部蕴含的力量,被驱散出去一部分,波纹从大到小。 等来到许弥远身前三尺的时候,铜鼓已经彻底散去了被反掷回来的这股杀力,悬停在主人的面前。 马车上,关洛阳右手一招,一股青气飞射出去,卷起了队伍之中的小道士,将他扯到马车里面,随即自己一纵身,从残破的马车之中掠出。 拉车的两匹马,在继续向前奔跑。 高空中还承载着三个人的残破车顶,这时候才坠落下来,却已经被疾驰的马车远远地抛在后面,拉开了至少二十多米的距离。 车顶坠地,碎裂。 安非鱼他们稳住身形,定睛看去,只看到关洛阳的背影,在眨眼之间袭向许弥远。 吴平羌回头看了一眼,整支队伍掀起的烟尘,离他们都越来越远,离那边的城墙则越来越近。 残破的马车上,一个老道士坐着、小道士站着,都正看着这边。 “你师兄说,冰川派的玉雪龙环,在你身上?” 老道士慈祥和蔼的问了一声,从夏青手里接过了那白玉环,苍老的手掌略一掂量,笑道,“老道既无内力,又无冰川派的心法,纵然还有些心境在,也只能将这龙环的十成效力,强行激发一次。” “就看你师兄,能不能让这仅有一次的机会,变得更有价值了……” 余图真人闭上了眼睛。 以他现在功力尽失的体质,睁着眼睛也根本看不到高手交锋的过程,那种速度早就超出了常人视觉所能捕捉到的范围。 反而是在闭上眼睛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归于黑暗,心灵的感知力量,把远处他想要观察的那两个目标,给凸显了出来。 现实中,这辆残破的马车跟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远。 心灵视界里,余图真人却始终处在一个距那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的注视着这场,一出手便已经爆裂万端的战斗。 轰!!! 关洛阳反击的第一招,挥掌直接砸在了八风铜鼓之上,裹挟风雷的气势,超逾万钧的掌力,足以把这铜鼓打的深深陷入地下十几米的地方去,让对方暂时失去神兵的助力。 许弥远这个时候,如果直接把手平伸出去,想要托住铜鼓的话,发力的方式将会无比的别扭,无形之中,便已经落入了不利的局势。 他身为火罗教主,虽然近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的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但早年也是身经百战,老而弥坚。 所有的战斗经验,在他的心中从没有被尘封,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拳砸出,直接轰在了铜鼓朝向他的这一面上。 两人出手的速度几乎不分轩轾,这样一来,在两种力道的共同作用下,铜鼓将会以倾斜的姿态,斜向下暴射,刚好会砸中关洛阳的小腿。 关洛阳却早有预料,右腿仿佛凭空消失一样,往后撤了一大步,任凭那铜鼓斜射入地。 他左腿在前呈弓步,此刻前脚掌猛然抓地发力,身子腾空而起,本来向后拉直的右腿,往前一撞,膝盖撞爆空气,顶向许弥远的下巴。 这一招是临时组队之后,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关洛阳从安非鱼那里学到的一式外星铠甲格斗术。 ——擎天顶! 安非鱼要在铠甲着装的状态里,才能把这一招使的恰到好处,没有破绽。 但现在,看见这样的一招,在关洛阳身上以血肉之躯施展出来,安非鱼竟然觉得他使得要比自己更加干练、迅烈。 就算是许弥远,仓促间也来不及抵挡这招,只能躲闪。 他身子猛然向后一折,好像一条要倒钻入水的大蟒蛇,浑身骨骼柔韧的不可思议,头顶直接钻破了地面,整个人没入地洞之中。 《人天衍那》法门之中,内用有八风,外用有八部,也就是在战斗的招式上,模仿广为人知的八部众。 之前打破八方俱灭大阵的时候,许弥远所用的就是八部众招法里的帝释天法,而如今这一招,正是八部之中的摩呼逻迦法——也就是大蟒蛇神的意思。 西域武学借相诸佛菩萨、诸天护法的意韵,将威严大力与奇状诡怪结合起来的精妙,在他这一招之中,彰显的淋漓尽致。 关洛阳一击落空,身子飘落之后,只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即刻倒退回去。 他估算着那铜鼓斜射入地所在的方位,在那个位置的正上方停下,双臂一抬,体内流转的所有功力奔腾而起。 澎湃起伏的青气,从关洛阳身上扩散出来,在周围急速的涌动起伏,那厚重壮阔的气势,像是一小片青色的海洋在这里显化出来。 随着他腰部一弯,上半身前倾,高举的双臂奋进全力的击打在地面上,所有的青气,都在顷刻之间渗入地下。 这一小片范围内的重力猛然加剧,真气击打的动能,与重力的变化衔接在一起,让周围五米以内的地面,猛然下沉。 轰隆一声巨响,这块地面陷入地下三尺有余,土壤被压的紧密如岩石一般,表面平整、坚固,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向上蒸腾。 刚才这一击,关洛阳还向地下灌注了足以把这一片土壤的温度,提高过百摄氏度的热量。 穿地而去,试图先取回神兵的许弥远,感觉就像是重达数万斤,被烧得滚烫的巨石,从上方狠狠的砸在了自己身上。 以他宗师境界的护体真气,也被这一下撞的胸闷气短,发出一声闷哼,脑海里泛起了少许眩晕的感觉,身体更被死死的嵌在了压密的土石之中。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许弥远之前的两下应变,不可谓不精妙。 可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神兵的那一点重视,从见猎心喜、视关洛阳为猎物的一方,猝不及防的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中。 瞬息万变的高手争斗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固然意味着关洛阳对战局的把握,比对方略胜了一分,也意味着,现在的他几乎有了完全不逊于许弥远的爆发力。 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抓住这个机会。 倾尽全力的一式上穷碧落大摔碑之后,关洛阳的攻势,没有停歇,改运风蜉无形之招,锁定了许弥远所在的方位,双拳连环的带出了幻影,狂风骤雨的一招招打下去。 白家圣拳里的破甲之招,渗透性的力量穿过土石,直接作用到许弥远身上。 这些劲力刚轰入地下的时候,像是亦真亦幻的青色光雾,被自在的蜉蝣飞虫影像引领着,翩跹而至,不受那些土壤的阻碍。 但是一碰到许弥远的身体,青色的光雾,就仿佛化作了带着爆破性质的尖矛,打得他身边的护体真气,连番发出炸裂般的闷响。 这位西域宗师身上的衣物,本来被他自己毁掉了一只右手的袖子,现在却多处出现了衣料崩裂的痕迹,护体真气已经隐隐约约被打得支离破碎。 如果这样的局势继续持续下去的话,关洛阳只要再打上一百拳,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能把许弥远活活打死在这里。 死在地下,连埋的功夫都省了。 可惜的是,一名真正的宗师,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人物。 即使在不断被攻击的状态下,许弥远体内也有一部分真气的运转,并未受到阻碍。 那一部分力量凝聚成淡金色的光辉,坚定的聚集在他的手指之间,刺破土石,触及了八风铜鼓。 嗡!!! 整只铜鼓微微震动,接着,震颤的幅度,全部集中到了鼓面之上,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响起。 被压的紧密如岩的土地,也无法阻碍激情攀升的鼓点。 周围所有的土壤,被鼓声震动得空松开来。 地面上,关洛阳身边那片平整下陷的土地,开始剧烈的变形,向上隆起,整体抬升。 地底下的鼓声,挣脱了关洛阳对重力施加的影响,向上爆发。 关洛阳不得不收招闪避,一飘之间,退出十几米外。 只见,刚才被他压陷下去的那一块地面,此刻轰然炸裂,像是一座泥色的大型喷泉,向天空中喷涌碎裂的泥土。 许弥远的身影,从地下飞出,衣衫破裂,右臂裸露,手掌上托着悬浮振动的铜鼓,深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睁到最大,咬牙切齿的咉着关洛阳的身影。 “你……” 你明明中了邵凌霄一招,怎么会反而比当日在老君山上相见的时候更强?! 这是他心中的疑问,却没能完整的说出来,只是一个字开口,便有仿佛带着铁锈味道的腥气,从鼻腔里、胸腔里一起涌到口中,往外吐出一口血来。 天空中细碎的土块纷纷砸落,许弥远低头看着地上多出来的那片暗红的痕迹,嘴巴张开,整个脸的轮廓都仿佛有了一些不敢置信的变化。 刚才,伴随着关洛阳那些渗透性的招式,有一股与关洛阳本身格格不入的东西,被送到了许弥远体内。 渗透性拳力造成的伤势,本来还不算多么严重,但那股寒凉晶莹的魔道真气,却顺着身体各处微不足道的破损,将经脉之间、血脉之间的鲜活气息磨灭,化作这种废血。 十年前体验过的感觉,十年前耿耿于怀的那一场失败,涌上许弥远心头。 任何问题,任何言语,他都不想发出了。 只有真气混杂着怒意从身上荡开,发丝怒冲向天,散乱飞舞。 八风铜鼓一层层的虚化,浓郁光芒流淌到许弥远体内,直到最后,掌上仅剩一个虚幻的轮廓,他一把将那轮廓收进掌心。 狂风扫射。 吹得关洛阳满头乌发披散,伴随着身上宽大的衣袍,向后飘荡,烈烈作响。 刚才攻势太猛,处在废功过程里的他,毕竟不是一种正常稳定的状态,此刻一时有些气衰,正艰难的让下一股气息衔接上来。 但他看着许弥远的视线里,只有痛快和……嘲讽。 随着关洛阳微微抬起下巴的动作,眼神里的嘲讽都变得不甚清晰起来,淡漠的好像已经看到了许弥远变成一具尸体的终局。 许弥远怒眉腾腾,一拳砸向关洛阳。 这一拳打出的瞬间,他拳头前方的空气,碎掉了。 浅白色的裂缝在空气里浮现了一瞬间,接着就化为烈卷的风,整个空气都因为许弥远的这一拳而震动起来,要将前方的事物和站在那个方向的关洛阳,都震成碎片。 只是,就在这一拳打出时,电光曳影的飞影铠甲,忽然出现在关洛阳身边,带着他躲闪开来。 侧面更有一剑,直接刺向许弥远脖子的左侧。 刚才他全然被关洛阳吸引了注意力,竟然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这个持剑的人是什么时候潜行过来。 而这一剑发出的时候,其剑,其人,其招都不一般。 人,是东都第一剑客,却只是三者中相对最平庸的一个。 剑,是铸剑山庄新造的神兵,首次现世的一击,青金色的长剑上,本来钝厚光润,却在出剑的一瞬间,主动顺应着剑招开始变化。 剑身变得更长了一些,剑刃锋利,青金色的剑体,隐约变得像是凝霜傲雪的一段冬日寒光。 而剑招,更是和许弥远刚刚吐出来的那口血,跟他体内窜动的废血,产生了呼应,以这些废弃的血为媒介,窃走了他的一点真气。 许弥远眼神里突兀的多出一点惊疑之色,身子侧向漂移躲闪,左手聚满功力的一击,以食指中指轮番弹出,在转瞬间,从剑尖弹到了剑身的中段。 “朝生夕死,龙哭千里,你怎么会这一招?” 他嘴里发问,手上两指合并一弹,将剑弹飞,毫无留手之意的一拳打向姜九思。 数里之外,坐在马车上的老道士,睁开了眼睛。 许弥远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黄土荒野全部隐没,只有前方升起一片温和的光芒。 柔光之中,手托玉环的苍老道人盘坐着。 那身影随着光芒的扩张,而越来越高大,即使盘坐,也比许弥远高出了数倍,从身上散出一道道墨龙寺的剑气,游曳盘旋在光明和黑暗之间。 狭长如宫殿窗台的两只眸子,俯瞰着许弥远。 “余图!” 许弥远惊叱一声,“你功力尽废,休想欺我!!” 他向前的一拳转而向上轰去,整个环境,被他的拳力震动摧毁,那两只眸子,像两面横陈悬空的大镜,到最后才破碎凋零。 黄土荒野重现眼前。 眼中还有一人。 ‘看剑。’ 一剑骤起,光明尽灭。 关洛阳手里一柄神兵化闪电,在黑暗的天上,突兀一下曲折,劈落。 许弥远一拳打出,大风呼啸,扭曲的空气,直接撕毁了这片黑暗的区域。 鼓声从他这一拳的轨迹上一次次的震动、响开。 关洛阳被飞影铠甲拉住肩头,一路飞退到了百米开外。 咚!!! 鼓声的最后一响,变得像是暴风后的余韵。 关洛阳剑尖点地,畅快的迎着风吐出了一口劲疾的浊气,仰头看去。 大风的源头,那个人影裂成了两半。 剑快于拳,立劈宗师。 第148章 少林 夜凉如水。 嵩山少林旳客房外,古松树如同一座矮小的尖塔,树梢一侧,是挂在遥远天空中的弯月。 刚跟队友通过信,得到提醒的古兰香,脚步匆匆,从客房院落之间转出,趁着星光月光,去寻少林方丈。 少林僧人为了避嫌,为女子安排的客房,是在后山一块地势平坦的地方,建起的屋舍,距离少林建筑的中心区域,比一般的香客客房要更远一些。 古兰香从这里一路走过去,要先路过塔林、碑林,然后是几排用来招待香客、文士的房屋。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这座幽深的古刹之中,还有许多人没有休息。 有人在碑林之间,闭着眼睛数着念珠,默诵经文,有人在屋内翻读经典,被昏黄的烛火,在纸窗上照出一个剪影。 走在松林中央,方砖铺出的道路上,还能看见道路两旁的松林里,有些正当壮年的武僧在刻苦练功。 一个小小的牛皮沙袋,从树枝上悬挂下来,身穿灰衣,露着半边肩膀的和尚,默默用功片刻,一掌拍上去。 他出掌的时候, 带起一阵呼啸似的劲风, 手掌拍在那小小的沙袋上,却无声无息,让沙袋一动不动,可见得这一掌里的刚柔变化, 已窥得几分上乘武功的精髓。 古兰香来到少林虽说才只有几天的时间, 但因为当时持有韩文公的信物,又是直接求见少林方丈, 得到了不少便利, 路过这里的时候,虽然引起了一些注意, 倒也没有人来拦她。 她的目的地, 本来是方丈禅院,但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里面灯光辉煌,香气袅袅, 传出老僧之间叙话的声音。 转头往殿里一看, 那个坐在大雄宝殿正中蒲团上, 背对丈六高的如来大佛坐像, 两耳垂肩, 身披金线袈裟的, 可不正是少林这一代的方丈——往生大师。 “大师!” 古兰香打了声招呼, 踏入殿中。 往生大师向她微笑致意, 身边另一个老僧也转过身来, 看了她一眼。 也是个“熟人”,少林达摩院的首座, 平心禅师。 平心禅师笑道:“哈哈,也真是巧了, 贫僧正跟方丈师兄说起古施主的事情,施主来的时日虽短, 但看过那几本禅理武论之后,似乎已隐隐摸到门径, 近日身上魔念愈发平淡。” “如此禀赋超凡, 宿慧深厚,或许可以借出《金刚本相经》中的一些篇章,给施主一观,假如能彻底降服魔念, 也是少林的一大功德。” 他这话说来平淡,其实透露的消息可非同一般。 《金刚本相经》, 又称金刚禅, 乃是隋唐年间的大将军僧昙宗所著,实可谓是少林寺中至高无上的内功宝典,从初祖达摩以下,历代方丈著书立说所留的武功秘籍,都无出其右。 对于武林宗派来说,但凡是门中可以称得上绝技层次的东西,都要珍之重之, 秘而不宣, 将这种镇派的武学宝典,无偿借给他人观阅, 实在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了。 古兰香都微微一愣,虽然借阅《金刚本相经》,本来就算是她的目的之一, 但也没想到,才来这么几天,就可以达成。 往生大师观察她的神情,和蔼低笑,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惊讶呢?少林传授绝技,虽然有严苛的名声在外,但也是为了考量天赋,又怕所托非人,为祸江湖。” 他语气微顿,低叹一声,“事实上,纵使如此严苛,还是不免有些逆徒下山后, 造下滔天的罪孽,远遁江湖,逍遥法外,令人怒且痛惜。” “而这几日看下来, 你的禅定功夫,不在老衲之下,天赋、心境便是与某些成名的高僧相比,也不差分毫,既然如此,老衲等人又哪有敝帚自珍的道理。” 古兰香明眸微动,抱拳说道:“几位大师胸襟开阔,令人敬重,能借阅宝典经书,我感激不尽,只不过,我深夜到来,其实是有一桩急事要提醒各位……” 她提到有好友以秘法传信,把老君山遇袭的事情简略一说。 两个老和尚耸然动容,神色俱变。 往生大师寿眉紧锁,说道:“今日刚入夜的时候,老衲在院中隐隐察觉到老君山那边有一缕剑意冲霄而上,排风断云,只不过相隔甚远,不能肯定,现在听你说来,居然出了这样天大的变故!” “邵凌霄百劫不死,勾结火罗道,重出江湖……” 少林上一代方丈,顽石大师,也就是往生大师的师兄,十年前参与西南一战,回来之后,没撑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 西南大战前夕,往生大师就被选中,留守寺中,主持事务,没有跟邵凌霄打过照面,但是他余生之中,永远不会忘记师兄给他反复讲过的那一战,不会忘记,顽石大师到弥留之际,还在憾恨。 “那样的剑法啊!莪那时,假如用的不是一招大金刚拳,而是改用拈花指对敌,不知道能不能把飞光多锁住半息……” 往生大师一时间陷入回忆之中,与他相比,旁边的平心禅师明显要激动不少,显得更难以相信。 “老君山余图真人,虽然当年力斗魔头,遭了一番劫难,功力尽失,但天方真人犹在,有一方宗师指挥门下弟子几百人,同气连枝,固若金汤,哪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什么邪魔外道拿下?!” 古兰香解释道:“据说老君山上没有宗师战斗过的痕迹,那位天方真人,也许刚好今天晚上不在山中。” “竟然是这样吗?” 平心禅师呢喃几声,终究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转头看去,说道,“方丈师兄,你看?” “有备无患。”往生大师回过神来,道,“假如真是魔教卷土重来,他们突袭老君山毫无前兆,针对少林的动作也难以预料,还是速速鸣钟,召集僧众,让众弟子都提起精神,最近小心戒备。” 平心禅师连连点头:“将罗汉堂、菩提院、戒律院的几位师兄弟也请过来,调整住宿,多做巡逻,随时可以聚拢结阵,以策万全。” 他动身离开大雄宝殿,这一去甚至用上轻功,不走正常路径,袈裟僧袍被内力鼓荡起来,斜着掠过了广场,直接飞向一侧的钟楼。 僧鞋在钟楼的护栏上轻轻一踏,聚起了大韦陀杵功力的一拳,就砸在了千斤的铜钟上。 这一声钟响,跟平时敲响的声音大不相同,如同虚空雷音,锐响金鸣,铿锵有力,回荡不绝。 钟声越过宝殿、佛像、祖师堂,掠过达摩铜像,去到碑林,塔林,松林,响遍了整座古寺的每一个院落。 有个灰衣的和尚,正在碑林的边缘,以手指抚摸着石碑,借星月的光辉,仔细研读前辈高僧留下的经文。 听到钟声,他面带疑惑的抬头,正要动身赶往大雄宝殿那边,身子却忽然一僵。 青秃的后脑上,多了一根银亮的长针,针尾还在不断震颤。 金簪妇人踏入碑林,双手臂弯里挽着一条搭过后背的飘带,姿态雍容,也略感疑惑的看向钟响的地方。 “大伙应该还都在等信号吧,怎么这些和尚倒先敲起钟来了?” “不管了,反正先下手为强总不会错的。” 跟这个妇人抱有同样想法的火罗道护法们,几乎同时从他们潜藏的阴影之间杀出,就近选择了一个目标。 就在那一道钟声刚刚传开的时候,少林的武僧已经有十几个人变成了尸体,另有两处院落之中,传出气劲暴鸣,呼喝交手的声音。 钟声和交战声,先后惊起了所有的少林僧人,一时间,数百个脚步声,远远近近的从各方的院落推门而出,擎起灯火,手持棍棒疾行。 大雄宝殿里,往生大师身影一闪,就来到殿外,抬头看向天边。 只见夜色朦胧,群山之间的云雾本来被星月光辉照的透亮,忽然西边那处,翻腾起一团厚重雨云也似的黑烟。 烟雾蒸腾,越来越广大,骏马长嘶的声音,从烟雾之中传出。 转眼之间,数百匹飞驰的快马,踏着黑烟从空中狂奔而下。 这些高头大马居然能踏空奔跑,俯冲的姿态,像是一道要把整个少林寺冲垮的乌黑急流,啼声嘶鸣越来越近。 气势之可怕,远胜于少林僧人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猛禽。 就算是精壮无畏,常常诵经礼佛的青壮武僧,从各处乍一仰头,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有不少人吓得当场惊呼出来。 往生大师寿眉压低,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他也不免为这样的奇异景象而惊诧,但已经隐约看出那些骏马奔行之时,身上有些地方隐隐与云雾浑化,半透明一般,并非完全的实质。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低沉。 往生大师身上袈裟飘荡,脚下微尘四起,风中响起了如同滴水入铜盆,木鱼敲响,铜锣惊鸣,大鼓应和,如此种种玄妙的声音,一道更比一道激烈响亮。 好像他浑身的真气一动,就掀起了一场从空灵到雄壮的佛法奏乐盛会。 而这因真气流动时产生的异响,诸般种种,都不过只是前奏,就为了烘托起最后那一声人中狮子,大云雷音!! 往生大师抬头吐出那一声的时候,从他面庞前方,斜向上去,声音撞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空气圆环,层层放大,到最后,化作了一片乳白色的气浪。 轰鸣咆哮而去的杂乱白气,就这么跟俯冲下来的几百匹乌黑骏马相撞。 可以看到,马群最前方的那些战马身影,当场炸碎成了大团大团黑色的烟气,被音波气浪混杂在一起,继续向后面的那些战马,推动过去。 这些阴气骏马的来源,正是苏木道人借助火罗道的势力,杀了五百匹骏马之后,摄取那些马的魂魄怨气,祭炼出来的“五马浮屠锁”。 这种法宝祭练完成之后,一经释放,群马奔腾而出,因为不具备实体,所以可以踩着树梢、云雾奔驰,撞到人身上的时候,又能有不逊于真正战马的冲击力。 往生大师的一声狮子吼,把这些阴气骏马轰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一些战马影像成功落到地面,四散奔腾。 它们穿墙过壁,墙壁分毫无损,撞到人身上,却登时就把人撞飞出去,一时少林寺中局面大乱,火光乱晃。 “不要惊慌,这些怪马可以用真气轰杀,众弟子速速结阵,运功护体。” 往生大师运功传音,浑厚的内力,让他的声音覆盖着整个山头,两句话的提醒之后,立刻又念起经来。 “那罗谨墀皤伽罗耶,娑婆诃,摩婆利胜羯罗夜,娑婆诃,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但凡是少林弟子,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顿时心中一定,惊慌的情绪少了大半,身姿矫健腾挪,呼喊布阵,各以阵法变化,朝着大雄宝殿那边靠拢。 而那些正在激战中的火罗道护法,听见这个念咒的声音,却觉得自己身法腾挪之间,真气的运转被激得在经脉之中起了波澜,有些偏移。 一个正在跟戒律院首座对拼刚猛掌力的彪形大汉,被咒语搅扰,砰的一声撞破墙壁,倒退出来。 手捏细针的妇人,针尖在一个僧人胸膛上留下了长达尺许的伤痕,血出如涌,却皱起眉来。 只因那个不到一流境界的和尚,居然从她这一招下逃得了一条性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念咒的声音。 世俗皆知的《金刚萨埵降魔咒》,本来不过是一些古怪拗口的经文,这时候被宗师境界的佛门内功念了出来,反复传响。 “南无阿唎耶,婆嚧吉帝,烁皤罗夜,娑婆诃,唵!” “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娑婆诃……” 厚重的一个个音节,带着震撼的力量感,敲在人心弦上,竟然有一种天大地大,五感六识,每一寸角落,都被这些咒语挤满了的感觉。 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宗师啊,真是麻烦,一个人就足以压住整个局面。” 幽暗之中,头插尖簪的苏木道人很有些不快的晃了晃脑袋。 “不过,要是没有了凌霄教主他们的帮助,我们就连这点任务都完成不了的话,也未免太让他们小看了。” “小孙,该你上场了。” 孙灵左掌顶着右拳,用力按压着握成拳头的指节,狞笑了一声。 “放心,一个土著四星,我拖他三天三夜都完全没问题!!” 第一百四十八章 群魔乱舞 “娑婆诃,摩婆利胜羯罗夜,娑婆诃,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往生大师在念经旳同时,将自身的感知随着功力散发出去,已经捕捉到出手的敌人大致数量。 目前出手的人,一共有十八个,都是一流高手,其中有些人的气息蛮横张狂,冷僻刁钻,颇具特色,似乎都是曾在邪道中成名已久的人物。 可惜少林现在武僧五百余人,一流高手的数量,却只有十四人。 往生大师心中默想。 半个多月前,渭州天都道场的老掌门发帖,说要在八十大寿上,举行金盆洗手大会,平石师弟,作为一流高手,率领十二名弟子,代表少林赴会。 平空、平湖两位师弟,生玄、生德、生尘三名师侄,则在三个月前,受洛阳白马寺之邀,要同去敦煌取回一批经卷,少说还要有两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倘若今夜这些人都在的话,再率领众弟子布阵协助,不但可以稳若泰山,或许还可以趁机拿下一些邪魔外道。 计算人手的时候,往生大师并没有把他自己和古兰香算在其内。 不算上古兰香,是因为她体内的怒煞魔能。 在往生大师看来,不知道该是用心险恶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练成那样穷凶极恶的邪功,还强行灌顶给一个心怀侠义的少女,古兰香实在太过无辜。 但不管怎么说, 有如斯魔能在身, 总是一大隐忧。万一她出手之后, 遇到什么不在预料中的变故,彻底走火入魔,麻烦只会更大。 至于为什么不算上往生大师自己, 则是他心知肚明——这伙人胆敢进犯少林,肯定有应对他这个宗师的手段, 譬如刚才那诡异的飞天骏马, 显然是还有隐在暗处的人手, 未曾露面。 心里的思绪虽然繁多,诸多念头的转动生灭, 却只在转瞬之间。 往生大师刚刚想到这里,已经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飞快地向自己这边袭来。 他左手向旁边一拂, 宽大的衣袖像是一面铁板扫了出去, 刚好跟一个刺穿空气的拳头撞上。 咚!!! 一声震动尘埃的闷响。 出拳的人身影略微往后一顿, 露出真容。 孙灵的面相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 但浓眉阔口,浑身肌肉膨胀, 布料粗糙的一身短打,欲盖弥彰的裹在这一幅强横的筋肉架构上。 尤其是在他十指紧握成拳的时候,肩膀微耸, 斜方肌发达到连脖子都被两侧隆起的肌肉块垒给掩盖掉了。 这样的体型,能直接带来一种从本源上压倒其他孱弱人类的凶悍质感。 “老光头, 念念念念,念个不停, 这么嘴碎,怎么不试试用你的嘴来挡我的拳头!!” 年轻气盛的轮回者露出嚣张的笑容, 拳头一抬。 空气里传出一声裂帛的巨响。 砖石地面被这道移动的身影,切开笔直的裂痕。 他人如草,而我如铁,他人如钉,而我如锤,他人筋骨同干纸,唯我满身胜刀!! 这是“南斗圣拳”的修炼者, 必须培养出来的自信。 孙灵就带着这股充溢到要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炙热信心,整个人斩向往生大师。 他的拳头,就是发热冒烟的刀尖。 往生大师的身子微微一侧,用看起来缓慢悠闲的动作, 很不合理的避开了绝快的一式刺拳。 错身而过的刹那,孙灵的身体一拧,脚下所踏的那一块石砖中,有一小块地方被直接磨成粉末,旋转飞散。本来紧握成拳的手指猛然向外一弹,搓掌如刀,回身再度斩杀而至。 往生大师面前的空气,被切割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痕迹,纵横倾斜,杂乱交错,脚下步步后退,口中赞道:“好拳法!!” “虽然招式简朴,但拳中所发招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霸道之余, 却又正大光明, 其刚猛凌厉之处,不在老衲的大金刚拳之下。” “小施主, 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拳法造诣, 何其难得,不知道为了什么苦衷,要跟这些邪道妖人搅和在一起?” 孙灵声音狂放:“苦衷?不要搞错了,我可不是跟他们并列的。今天要灭你们少林寺的这群人里,我是首脑,我是主导。” “少林这种东西,只要存在,不是被灭也得被打,这可是冥冥之中的大宇宙意志啊!!” 说话之间,孙灵的气势越发高涨,他也发现自己这种基础的招式,果然没办法给对面这个老和尚带来什么样的压力,手刀忽然一收。 手藏腰间,脚尖虚步点地,腰臀向后。 南斗圣拳奥义千首龙击! 孙灵全身动作一变,重心前移,仿佛整个人突然变成了一条从盘踞缩爪的状态中醒来,飞扑而去的毒龙。 而这条毒龙,足足有千百个可以撕咬躯体、分断骨骼、带走血肉的龙头。 顷刻之间,孙灵的双臂像是拉长了一样,爆发出数不清的残影,布满半空,每一个手势都有细微的不同,或抓或劈,或拳或掌,或捶或刺。 这些奇妙的手势,把周围的空气压缩,化作凛冽的罡风,又因为罡风的流转,在出拳这一瞬间的时间里面,就传出巨大的吸力,形成一个要让往生大师避无可避,被一口吞噬搅碎的夺命绝域。 面对这样的拳法奥义,往生大师果然没办法再保持之前那种悠然后退的姿态。 他的袈裟、衣袖,甚至于眉毛、耳垂,都被罡风拉扯向前,微微抬起的视野之中,则被疯狂轰来的无数手势残影塞满。 拳落之时,这位少林方丈穿着灰黑僧鞋的双脚踮了一下,宛若终于要顺风而去。 轰隆—— 大雄宝殿前,这片广场中央的砖石四散崩裂,炸起一大团昏黄的烟尘。 借着,一道土龙般的尘浪,从这烟尘之中向西侧冲击出去。 孙灵眼神一空,处在一种极度落差造成的茫然之中,他感受到自己的拳招落空,而一股巨大的力量轰击在自己的胸口。 这个力量压着他,撞倒在地,死死的压碎了那些砖石,还余势未消,撵着他的身体从碎裂的坑底滑动出去,又撞碎了不知几块砖石,犁开一条长长的沟壑,带起了一道尘浪。 “南无阿弥陀佛!” 往生大师挥袖排开烟尘,低头看去,寿眉大耳,两眼中却发出摄人的光芒。 他一只脚还踩在孙灵的胸口。 “既然没有苦衷,那就省去客套了。刚才放出那群马匹的人何在?你们夜袭少林的真正首脑,在哪里?” 孙灵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呕噗!” 他刚说出一个字来,压在胸口的那只脚就略加了一点力,恐怖的压迫感,好像一座缓缓压下的山,正摧枯拉朽般,把他引以为豪的体魄压的剧烈变形。 胸腔五脏之间,好像连痛感都被这股森严巨力压住了,传不到大脑的位置,但却有血腥味源源不绝地涌到喉头,带来比单纯的疼痛更可怕的感觉。 往生方丈说道:“老衲与人为善很久,但毕竟身在佛门,也不得不学一学十八般地狱的佛法经义,施主假如怙恶不悛,还不肯吐露实情,只怕要沉沦地狱了。” 孙灵嘴里血流不止,扬眉怒目,露齿摆出一个险恶的笑容:“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来佛祖也怕蝎子精的倒马桩?” 往生大师寿眉忽动,脚下劲力一吐,身影暴闪而去。 轰隆一声沉闷巨响,孙灵的身体被那股劲力压的下陷两尺有余,尘埃荡开,边缘处的土石被挤压隆起,周围的碎砖片片翻开。 以孙灵的身体为中心,这一块直径十米以上的凹陷痕迹,恍如一朵硕大的破裂莲台。 中心处镶嵌着的这个人,突兀动弹了一下,僵直笔挺的从碎砖碎石之间挣脱而出,猛然站立。 往生大师眉毛抖了抖,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踩在地上的双脚,已经少了一只鞋子。 孙灵腰后探过来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截截乌黑发亮,尖端饱满而锐利,宛如一条放大的蝎尾。 尾巴尖上,还刺着一只僧鞋。 他的心口,被刚才往生大师发力后退的时候,炸出了一个大洞,心脏本来应该已经粉碎,能透过那个窟窿看到他背后的景象,但这时候,森森白骨飞快的在伤口处交错密封。 这个本来就满身肌肉的拳士,体型再次膨胀了几分,双足变得粗壮毛糙,脚趾刺穿了鞋子,而上半身更是直接发生骨骼层面的剧烈变化,脊椎、肋骨,都在剧烈的扭曲分叉增殖。 比起人类的骨骼结构,他现在的体型充满了畸形而豪壮的美感,更从两边肋下,又各自探出了两条健硕的手臂。 六臂蝎尾的魔人,脖颈到脸部两侧,也有甲壳状的物质滋生,双眼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金色竖瞳。 “阿弥陀佛!!!” 往生大师看着面前这个人,在瞬息之间发生的变化,不自禁的吟叹道,“难道世上还真有妖魔?!” “妖魔?死光头,你又错了!” 孙灵六臂箕张,獠牙外翻,自信狂气熊熊燃烧,“我是从妖魔血肉之中诞生,却凌驾在妖魔之上的觉醒者!” “你刚才那个逼装的爽吧?再来试试我的南斗奥义——” 南斗圣拳,六臂,千首龙杀! 这一次,不是什么“仿佛”手臂拉长了,而是那六条手臂真正的拉长好几倍。 随着孙灵的身影移动,轰出了几乎占据半个广场的满天拳影。 罡风呼啸,扯的周围几座大殿上瓦片乱飞,殿里的蒲团都飞了出来,碎石尘埃一起卷起,柱子上被划出许多痕迹,红漆斑驳。 呼!!!! 隐隐约约的一圈尘埃旋风,在大雄宝殿前方广场冲起,高过了周边殿宇楼阁的高度。 少林寺里许多正在激战中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景象。 后山塔林之间,苏木遥望那一端,也将这样的景色收入眼底。 孙灵是他们小队里的主战成员,虽说还没有达到四星级,但是,他经受过来自大剑世界的妖魔血肉缝合改造手术,在完全释放妖气之后,可以化身为觉醒者——实质上是变成一种与妖魔有同样的食人习性,但战力又远远凌驾在普通妖魔之上的生物。 他的精神、肌肉和造血能力,还分别经受了苏木的炼尸法禁加持、付克斯的血魔法恒定强化,断头不死,断肢再生,流血如溪河,躯体恢复能力,远远超过这个武侠世界土著强者的认知。 苏木有信心,就算是让邵凌霄来对上孙灵,只要不动剑,短时间内都没办法把他彻底灭杀、摆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战斗吸引,宗师也被牵制住了,苏木就可以徐徐执行他的计划。 他手在腰间一抹,从小乾坤锦囊里取出一盏古怪的铜灯。 这铜灯的灯座黄澄澄的,仿佛五个四肢萎缩的大头鬼物,拥抱在一起,灯上是五团猩红光芒,被他掐诀一指,就化作五个桀桀怪笑的阴魂,上身如人,下身如烟。 这是在施展五鬼搬运的法术,五鬼齐出,可以穿墙遁地,偷盗死物。 五条鬼影来去如风,须臾之间,就从地下带出一具具干瘪的僧人尸体,鬼影离体之后,尸身就恢复实质,坠落在地。 这片塔林,是少林高僧的埋骨之所。 自从魏晋以来,中原僧人死后,如果佛法精湛,但修为不足,就会火化成灰,捡几块骨头一起装在坛中,埋葬于地穴,又根据身前功绩,在地穴之上营造墓塔。 但如果像是踏入了一流高手境界的人,死后十年不腐,临死的时候又没有特别的交代,那就不会送去火化,而是直接将尸身装入缸中,埋在这里。 苏木指挥鬼影搬出尸身之后,便张开腰间小乾坤袋,将这些僧人尸体陆续收走。 他眉目之间有少许喜色,但两眼还紧紧看着那五团鬼影,更不时掐诀以咒语催促,显然还有更大的目标不曾满足。 历年以来,老君山的宗师若感大限将至,都会云游四方,甚至泛舟海上,谁也不知道他们死在了哪里。 与之相比,少林的宗师只要不是死无全尸,应该都会葬在塔林。 在苏木看来,那才是这个世界里能找到的最好的炼尸材料。 五道鬼影游走在墓塔之间,忽然一同发出痛呼,变回猩红光芒,回到铜灯之上。 苏木眼前一亮,收了铜灯,走向那座单层密檐的石塔,手里一道黑线挥出。 墓塔如同浮土干沙,被黑线切成一块一块,坠地散落开来,很快露出地穴大缸。 苏木切掉大缸的盖子,里面坐着一个眉须稀疏,面色红润,栩栩如生的和尚。 死了这么多年,他身上竟然没有血肉萎缩的痕迹,甚至还有些微真气,无知无识的残留在丹田经脉之间,自行运转。 刚才那五道鬼影,正是试图附着在这个老和尚体内的时候,被这精纯阳刚的佛家真力吓走。 “好好好。” 苏木正要张开小乾坤袋,一根竹棍打在他后脑。 砰的一声,黑烟崩散,一个稻草人被竹棍打碎,苏木的身影则消失不见。 古兰香早有预料,右手提棍,左手拽下了脖子上的红绳舍利子,细翘的睫毛一垂,心思沉淀在禅定之中。 舍利子绽放浅白光辉,术力形成一层无色无质的球形,以光一样的速度扩张开来,笼罩周围三十三米以内。 来自型月世界的高僧舍利,内含一股可以释放禁魔结界的禅宗术力,尤其擅长克制阴邪幽灵。 东南方向的墓塔上,一团黑气浮现,啵的一声,扭曲破开,露出站在塔顶的墨色道人。 在一个武侠世界,突然遇到类似法术的能力,还正好克制自己,苏木心思电转,已猜到对方来历。 但他脸上的惊讶之色,尚未来得及敛去。 已见一棍横空。 古兰香左手舍利右手棍,真气突进,当头砸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诸邪退避 高僧舍利旳禁魔结界压制之下,苏木身上所有邪魔法器,在运用之时,都不得不多出一点迟滞、阻塞的感觉。 这一点破绽,足够古兰香连出几十棍,把他整个人打成西瓜酱一样了。 但就在这一棍子即将打到他额头的时候,两道青气盎然,纯粹而浓郁的剑光,交叉在他前方,架住了这一棍。 饱含生命光焰的竹棍,跟那两道青色光芒一撞,好像空中一面硕大无朋的铜锣被敲响,哐啷震动。 竹棍猛烈的一弯,古兰香整个人都被掀翻出去。 苏木手掐剑诀,双手变化指挥,七道青色光芒凌空飞舞,其中三道护卫周身,盘旋不定,另外四道,相继向古兰香穿刺过去。 浓墨一般的头发,一股股从他头顶散落下来,那七道光芒,原来正是他原本插在头上的七根尖簪所化。 那小小的木头簪子,飞出之后,立刻化作两尺长短,没有剑柄,两头都是剑尖的奇形飞剑。 剑身上隐约带着一点木质纹理,但飞射之时,却凌厉无比,其中一道剑光,不过是在旁边墓塔上擦了一下,整座小塔,就被拦腰斩断。 这周围三十三米的空气里面,还遍布着高僧舍利散发出来的结界微光,却根本制约不了这青光飞剑的轨迹,反而是青光越发璀璨, 辉煌。 剑中居然透出光明磊落的凛冽正气。 古兰香在半空之中轻笑一声, 纤细矫健的腰肢凭空一转, 整个人仿佛在空中醉舞,连翻了两个筋斗,竹棍随身而动, 棍头两端戳打崩挑,把四道飞剑接连荡开。 笃! 只见棍子一端点地, 古兰香手上搭着竹棍另一端, 脚下踩着竹棍中段, 棍身微弯倾斜,承载着主人的重量, 以一个绝妙的姿态掌握着平衡。 “果然,虽说干着乱挖人坟墓这种从头顶烂到脚底的事情,但你并不是纯粹的邪术士。” 苏木成功逼退了对方, 神色却不太好看, 毕竟一个照面, 他就被逼出了隐藏的能力, 而且听对方的语气,这种别人对自己早有所了解, 而自己对敌方却一无所知的感觉,也绝不好受。 ‘难不成还真有积分多的没地方去的人,会去娱乐区买情报吗?就不怕反而被那些死贵的模糊情报误导?’ 苏木所修炼的法术能力, 一共分为两套体系。 一套是从他成为轮回者开始,接触到的邪道法术, 以禾山经为主体,里面记载了禾山道的六十七种法术, 全是邪魔外道,以杀人杀兽, 抽魂炼魄,来炼制种种邪道法器,施展法力。 这邪道自有邪道的好处,初始修炼的时候,根本不讲太多心性感悟,境界参详,只需要按部就班, 能狠下心,多杀多练,就能不断精进法术能力。 只不过,禾山道的法术, 越往上练就越没前途,只懂得祭炼外物,对自身道行的修炼,就显得太过杂而不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只能靠寄生在异兽身上来延长寿命。 况且,身为轮回者,要在诸多世界之中穿梭,如果只靠这些阴魂类法术的话,局限性也太大,能克制阴邪之物的东西,比比皆是。 所以在达到了三星级之后,苏木积累了两次任务的收获,全部拿出来,有意识的兑换了来自蜀山剑侠传世界的白阳图解。 在纯化道基这方面,白阳图解可以称得上是最上乘的玄门正宗功法, 苏木用精修出来的白阳法力,驾驭他七根铜椰神木炼成的飞剑, 就可以不受绝大多数的诛邪、破魔结界克制。 其实他之所以要来挖走这些少林和尚的尸身,也是因为这些达到一流境界以上的少林和尚,纵然身死之后多年, 躯体之中依旧与普通尸身不同,蕴含了一点阴中之阳,死里有生,非常难得。 苏木之前祭练五马浮屠索的时候,已经把五百匹骏马的鲜血尸身,施法掩埋,做成了一个极阴极寒的风水局。 到时候把这些和尚的尸骨埋下去,以佛门宗师的尸骨作为必不可缺的核心,作法祭炼七七四十九天,激发那一点阴中之阳,为他这七把飞剑重新洗炼,就可以彻底转化道基,消除之前修炼邪法的所有隐患,以正宗仙道白阳法力,一跃而成为四星级中的佼佼者。 而所有和尚尸身,也会顺势被转化为至阴的邪尸。 苏木暗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时飞剑在天,行尸在地,以正法御邪气,他将直接跻身于这个世界最顶峰的战力层次,后续的任何任务、计划,都可以肆无忌惮,所向披靡了。 “呵!虚张声势,你们就算对我们有所了解,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我们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的少量情报。” 苏木语气幽深,心思又凝定下来,“这舍利代价不菲吧,以为能克制我,却根本压不住我真正的实力,你这副早有所料的伪装之下,内心里到底是作何感想呢?” “这东西确实很贵,不过你觉得这是单独为你准备的?” 古兰香晃动手上的舍利,似乎有些意外的掀了下眼帘,随即左手捧腹,笑的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 “你以为利用情报的唯一方式,就是兑换一种能克制你的能力吗?那也未免太小看情报两个字了吧。” 在古兰香看来,从情报中了解敌方的能力,都还算是其次的,更主要的是,能从这些能力表现里,捕捉到对方的行为思路。 比如说,在看到那个很难打死的家伙,跑去拦住往生方丈的时候,她就知道要优先到坟地这边来,拦住这个道士。 武力侧的轮回者里面,在大的战略布局上、在能力的多样化方面,可能确实比神秘侧、科技侧的人略逊一点。 但是在局部的战斗中,只要掌握模糊情报,就敢跳过所有步骤去猜目标,捕捉敌人思路的可怕决断,也是其他类型轮回者无法否认的、普遍存在的优势。 而且,这种揣摩思路、做出应变的特色,还不只是能用在敌人身上,同样可以用在友方身上。 古兰香知道她如果在大雄宝殿那边主动出手,以往生方丈这几天表现的性格来看,只怕不肯轻易放手,让她单独对战孙灵。 少林和尚求稳的性格,是从佛法到武功,又浸润到自身,体现在方方面面,点点滴滴的东西。 稳重固然是优点,可惜在某些时候,就会与优柔寡断无异。 但是,如若古兰香已经在另一个场地跟敌人陷入激战,甚至这个场地还是少林历代高僧的坟地,那么 古兰香抓紧竹棍,换脚一踹,棍子剧烈一弯,凭借竹棍本身的韧性,把整个人向苏木那边弹射了出去。 苏木冷笑一声,两柄飞剑搭在脚下,承载着他的身体飞空退让,要先闯出这片禁魔结界的范围。 其余五柄飞剑,在他的手势变化之下,凝聚成一个青光剑轮,旋转之间发出轰雷炸鸣,对着古兰香迎头斩杀过去。 古兰香抢占了刚才苏木所在的那座墓塔,手上一抖,仿佛以棍做枪,碰上了那青光剑轮。 她现在用的这套功夫,正是刚来少林的时候,往生大师他们看了韩文公的信物,破例传授给她的一套夜叉王棍法。 这套棍法是当年大将军僧昙宗在战场上演变出来的武学,棍中夹枪,变化巧妙,但却号称是“天下武学仁慈之最”。 因为这套棍法追求的是在人命如草,血肉成泥的战场上,谨守不杀之戒,只求守护自身,别人可以相杀,和尚却不杀人。 整套棍法,所有招式的精髓,都在于那一招一式之间的“收手、维护、度化”之意,没有高深的禅定心境,绝不可能练成这套棍法,只会沦落成三流的沙场武技。 往生大师他们把这套棍法给他,其实也是一种测试,正是因为古兰香在几天之内,就把这套棍法演练到了形神兼备的地步,才获得了众僧的认可。 那青光剑轮来势汹汹,古兰香手里的竹棍,显然不能跟它硬碰,否则肯定会被斩成碎屑,这时候,用上夜叉王棍法,正是恰如其分。 棍头一抖之间,幻发出千百道残影,每一点影像都只跟剑轮若有若无的一碰,既对剑轮的运转造成了阻碍,却又在落棍之前就已经存了收手的禅意,收的及时,不被剑光所伤。 千百次微弱的阻碍,叠加在一起,让旋转如盘的剑轮,放缓到了足以看清一根根剑刃的程度。 古兰香就在这时以棍头一戳剑轮中心,像撑杆跳远一样,从剑轮上方腾空跃去。 苏木踏剑而行,退的极快,这时候已经超出禁魔结界的范畴,手臂一晃,长袖之间就闪出一根七尺长幡。 招魂幡上,散射出一道道黑气凝炼出来的骷髅头,从两面包抄分进合击,同时围攻那一圈禁魔结界。 结界微光被这些骷髅头一撞,顿时不断的向内缩小,古兰香的身影,却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脚步在墓塔之上轻点飞纵,直追苏木而来。 “大师们,对不住了。” 古兰香丢出一个酒葫芦,呼吸一变,急促狂烈地吞了一口气息,健美的肌肤,绷紧了线条,浑身的生命能量,聚成了一口带着浓烈醉意豪情的“真气”。 雅致的嫩绿劲装,被她这一刻的动作,拉扯出凛冽无边的气魄,凌空踏步,抬手一棍。 竹棍上的生命光焰劈碎了一个骷髅头,砸在酒葫芦上,葫芦炸碎。 碎片和里面的酒水,如同琥珀色的烈焰,带着熊猫人世代景仰、辟邪驱魔的赤精意志,往前劲射出去,化作一只火红的仙鹤。 朱鹤双翅张开,撞碎了不止几个骷髅头,振翅翱翔,追着脚踏剑光、曲折闪避的苏木,在空中留下火红的曲痕。 苏木右手长幡再度一晃,五鬼铜灯在长幡的黑气之间浮现。 五团猩红光芒,受到招魂幡的加持,凶气暴涨,几乎化成有形有质的青面红角恶鬼,一拥而上,与朱鹤撞在一起。 五鬼与朱鹤猛然僵持,阴阳对冲,噼啪炸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摇曳迸射的绿色鬼火,朱红烈焰,像是随风飘舞的两色花瓣,落在那些墓塔、地砖上,留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痕迹。 苏木眼神一闪,意识到这个武力侧少女的难缠,又不知道她的队友身在何处,有些什么手段,便熄了在这里打死对方的心思。 “等我练成仙道正宗法力,跃升四星高阶,到时候杀她,如同捏死一只麻雀,再战不迟。” 这个邪道轮回者,心中自有一股抱负,也不计较这一时之气,左手剑诀一挥,五道剑光飞向顽石大师的尸身,便想要穿刺到那些骨头缝里,把这具尸体带动飞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上掉下来,砸落了这五道剑光。 神木飞剑的剑刃切割肢体,现出大片血芒,但断裂的肢体刚一离开伤口,断臂的地方又有新的手臂再生。 这个被砸下来的人,正是孙灵。 往生方丈倒持一把禅杖,站在他身边,禅杖的顶端,顶在孙灵的胸口,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那六条手臂还像长鞭幻影一样,接连不断的打击在往生方丈体表。 往生大师视若无睹,从金刚本相经修持出来的十成功力,在他体表形成浓稠、圆满、如同凋散的花瓣与对称的枝条,纠缠在一起的纯金色浓厚图案。 独属于佛教曼陀罗的艺术感,爬满了这颗光头,喻示着这个老僧,现在拥有着何等可怕的防御力。 孙灵的拳头,在全力全开的往生方丈面前,被当成小猴子的抓挠一样,毫无威胁。 老和尚面上常挂的微笑,消失无踪,肃穆的脸庞微转,扫视着这片前辈高僧的坟地,停留在他师兄的尸体上。 “邪魔妖人” 往生大师喉舌之间发出的音波,引起周围墓塔石砖的共振,浑厚绵长,饱含怒意。 他单手旋转禅杖,像砸飞了一个轻盈的马球似的,把孙灵扫向苏木。 “伏法!!” 苏木耳朵里好似响起了一阵焦雷,震得他心神都有些不稳,惊诧之际,右手里招魂幡一动,黑气把孙灵扫向一边,左边扬手泼出一团石油般的粘腻光芒。 这五阴黑煞,也是禾山道六十七种法术之一,是他在大剑世界的时候,屠杀了一个小镇,连同里面伪装成人类的妖魔,一起炼化成了污血,才萃取出了这么一团歹毒至极的黑煞魔气。 不管是人兽钢铁,一落入其中,转眼之间就要化为脓水残渣,就算是一般的飞剑,撞入这团黑煞之中,也无法突破,只能被污染炼化。 五阴黑煞,迎风便长,浓稠到完全不透光,形状古怪,好像是刚吞进了十头牛马的污油,不断变形屈伸,比周围的所有墓塔都更加高大厚重。 苏木神魂之中的危机预警,却没有半分削减,反而疯狂攀升。 他顾不得根基混杂的问题,邪道法力全部涌出,催发五阴黑煞,正道法力也压榨性的运出,脚下两柄飞剑光华暴涨,卷住全身,带他远遁。 往生方丈禅杖一挑,人和禅杖合并,如一条怒龙飞起,通体黄金,唯独顶端撞角,似青似红。 这是少林绝技中的阿难陀指,模仿比喻佛经里的阿难陀龙王,最善攻坚破障。 今天晚上,往生大师以少林神兵,昙华禅杖,化指为杖的一击,奉大忿怒火,有断金刚之力,就是从前少林历代宗师复活,除了达摩初祖与昙宗神僧,也不敢有谁自认压得过他半分。 怒龙一飞,撞破五阴黑煞,击中了还没来得及远遁的飞剑遁光。 光华破散,苏木低头看了一眼撞在胸口的禅杖,整个人炸的粉碎。 飞剑,招魂幡,小乾坤袋,各自落下。 往生大师落地,叮铃铃,禅杖上的铜环晃动,没有沾染一丝污血。 “他还没死!” 古兰香出声提醒的同时,手里竹棍已经灌注所有余力,飞掷出去,撞在招魂幡上。 招魂幡的杆子嘭的一响,几乎断折,里面升起一团黑雾,大致是个人形,还能分辨出苏木的头脸。 他虽然不死,却悲怒至极,忽然撞入自己的小乾坤袋之中,避开了往生大师凌空拍来的一掌。 白阳图解的修炼方法,是以肉身图解入门,此刻他肉身粉碎,尚未大成的正道法力的根基,顿时不复存在。 以正驭邪,生杀一体的抱负,顿时撕裂成了满天破碎的泡沫。 就算身为轮回者,号称只要不死就有无限的可能,但以后也不知道要花多少代价,才能再找到这样一条适合他的、根基浑厚的通天坦途。 算准了少林的实力,却没有料到比自己晚来一个月的轮回者,这么快就已经搭上了这些人的线。 苏木神魂之中满是阴毒的念头,但这时候也只剩下那一条路可以选,如果不选,只怕真要彻底死在这里。 小乾坤袋之中,一条硕大的飞天蜈蚣,在非生非死之中悬浮,被苏木的神魂一扑,两颗眼珠,顿时放出绿油油的光芒。 塔林之间,小小的锦囊,猛然扩张,一条飞天蜈蚣探出,跟往生大师硬碰硬的撞了一记,盘旋爆发的黑气,让整个塔林都震了三震。 “可恨哪!” 终究还是选了这条邪道的平庸四星,身为轮回者,身为仙道之人,居然连这里的寻常土著四星都不能轻易碾杀,甚至反在那禅杖下再度吃痛。 蜈蚣发出人声,又好似蛟龙嘶吼,倒卷回去一扫尾,卷起周边杂物,架着腥风黑雾,远去夜空,飞到数里之外。 “一时之败而已,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最后的一句传音时,妖气压过沸腾的心绪,已经听不出几分怒气,只有深沉如狱的阴冷。 “撤!!!” 第一百五十章 等待 五岳之中,虽然嵩山山脉不如华山以险峻奇秀出名,但广袤绵延旳山峰河谷之间,绝不欠缺一些隐秘的栖身之所。 空中飞行阴啸的一阵腥风,坠落在寸草不生的嶙峋山坡顶端,黑雾渐渐散开,盘踞其中的蜈蚣,仰头嘶鸣。 孙灵的躯体歪曲扭转的不成人形,也被黑雾缭绕着,掉落在一旁,随着骨骼嘎嘣嘎嘣自动移位复原的连串爆响,强悍的生命力让他从双腿开始,飞快恢复正常的模样。 咔!! 随着他那被扭了好几圈的脖子,急速旋转回归,他的脸孔也变成了朝向夜空,眼中映照出了独耀星空的月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天上的一轮弯月,跟地上的蜈蚣鸣声相呼应,莫名变得明亮了起来。 朦胧如水的光晕流淌下来,把其他星辰的光芒衬得黯然失色,银纱一样,披落在蜈蚣身上。 巨大的蜈蚣妖物,借着这股月华之中的太阴之气,逐步平息着体内躁动的邪道法力。 嘶鸣声起起伏伏,苏木的神魂仓促与这妖物躯壳相合之后,一些细小的不谐之处,也被洗润圆通。 蜈蚣的躯体缓缓缩小,最后变得大约仅有三米长短,体表的硬壳却更光润深邃了许多,仿佛每一节躯壳,都是一口幽深如镜的潭水,可以掩藏收容着此起彼伏的阴邪幻魅。 孙灵从地上爬起来,多余的手臂和尾巴都缩回体内,躯体变小了一些,变成人形,骂骂咧咧的说道:“奶奶的, 那个老头变出一身纹身之后, 居然能比我还硬, 一把拽着我尾巴,把我丢出去几百米。” 烟雾凝聚成了苏木的上半身,从蜈蚣头部探出, 烟雾凝成的手掌一抹小乾坤袋,丢了一套衣物给孙灵。 孙灵接过衣服, 直接一发力, 把下半身破烂的裤子震碎, 套上新裤子,披上外衣, 嘴里还很是不爽的嘀咕咒骂着。 他骂来骂去,一直听不到苏木的回应,心里略微有点忐忑, 咳嗽了一下, 转头看去, 道:“道长, 这个事情不能怪我吧,我尽全力拖着了, 实在是没想到那稳扎稳打的老光头,突然一点防御都不顾,死命爆发。” 苏木一语不发的, 看都没看他。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发起袭击少林的计划之后, 少林高手全部都会被拖住,就算在激战之中有所警觉, 也只会先想到去护住藏经阁。 毕竟在一个武侠世界里,武功秘籍往往是最重要的东西。就好像武功高强的扫地僧之类隐藏人物, 也往往只会出现在藏经阁。 而墓园塔林这种地方,对本世界的武林人物来说,属于无利可图之处,即使是那种血海深仇想要挖坟鞭尸的行为,仍该在一场袭击的尾声,而不是在袭击过程里分出主要的战力去做这种事情。 苏木的计划就是牢牢掐住了本土人物的认知盲点。 少林方丈又要提防那个放出阴气骏马的未知强敌,又要被孙灵缠上, 等闲绝不敢往任何一个方向使出全力,以防被偷袭。 预设之中,苏木道人本来大可以施施然的取走所有尸骨,再来抽冷子给少林方丈一记狠的, 带孙灵脱身、众人撤退之后,还可以趁对方松懈的时候发动二次袭击,窃夺藏经阁的经卷。 “这次会发展到这种程度,确实不能全怪你,只能说,我们对敌方那支轮回小队重视的程度还不够,没想到他们进来做任务之前,居然买了我们的情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剩神魂寄托在妖物身上,苏木现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有一股越听越寒的意味。 正说话间,他手掌一抹,从小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镂空的小球,球中隐约可以见到有一只虫子正在振翅嗡鸣。 苏木注视那小球,说道:“什么事?” 那虫子传出人声,本是妖娆悦耳的声音,却因为虫子振翅传递, 而显得有些沙哑失真:“刚刚我身上的连心蛊躁动,应该是你那边的阴气暴涨, 煞气凝华,刺激到了它, 该是我问你出了什么事吧。” 连心蛊也是禾山道法术之一, 练成了一对蛊虫之后,就算远隔山水也可以随时传音通讯。 苏木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肉身被毁,改用七杀元神之法,晋升了四星。” 他三言两语,说了敌对轮回者现身,还买了他们这边的情报,打乱了计划的事情。 “哦?那些人准备工作做得很足啊。” 蛊虫彼端的人微微惊讶,“这么说,你预计五十天之后,战力就能跟凌霄教主平起平坐的计划,算是破产了。” 对于凡俗生物来说,要想晋升四星级还有一个本心灵光的要求,是要凭自身的意志心性寻得一种长久以来的坚持,超出凡俗生物的种族界限。 像白阳图解之类的仙道正宗修法,由人向仙的步步稳固根基,雕琢出本心灵光,也是需要有这个过程的。 苏木现在神魂附体妖兽,直接换了种族不当人,凭七杀元神之法,倒也得以取巧借妖兽本源向上晋升。 但这样一来,他对自己的本源了解的都不够深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晋升之后的实力、潜力,自然都无法与他原本设想的相媲美。 别说跟邵凌霄相比,他估计自己现在对上许弥远,也就是个伯仲之间。 苏木心中本就阴郁难消,强自按捺着而已,听付克斯提到这事,更加不快,道:“虽然正面战力不如我预期,但七杀元神也自有它的妙处,飞遁绝迹,纯阴毒绝,运用禾山道法术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来去之间动向莫测,就是两三个许弥远也拦不住现在的我。” “哈,你能看开就好,我也觉得你直接以七杀元神晋升,未必是一件坏事。” 付克斯曼声浅笑着,“你自从研习那本东方仙道的图书之后,不肯再像以前那样随和诡诈,摆出卑微的姿态,又不想真的硬扛首要的压力。” “只想着,在跟原住民的合作中占据更多的主导,占尽便宜,那个心态对任务可是很不利的。” “上次在大剑世界的时候,我们伪装的明明很好,也就是因为你言谈之间的态度引起迪妮莎的戒备,搞得后来覆灭组织的时候,她们抢先一步焚毁了妖魔改造手术的相关资料。不然,我们的收获还可以更多。” “再看这一次的事,你要是愿意跟凌霄教主他们一起行动,或许就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山间夜风吹近,凝聚成道人上身的黑雾略微拂动。 苏木沉默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他体内无为没有拔出来,余图又没死,在他眼里,老君山是绝对的首要,而对之前的我来说,宗师和尚的尸体是最迫切需要的。分头行动是有很多的因素,并不是单纯只想抢占主导。” 他语气一顿,又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不该再急躁了,暂时还是以邵凌霄那边为主吧。” “对了,你在长安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付克斯说道:“很顺利。那位景洪长老在医药上的造诣,令人叹为观止,明明没有先进的科技设备助她研究基因,她却能以自己的角度理解妖魔血肉,又能糊弄那些傻瓜配合测验,给了我很多启发。” 苏木皱眉:“夜摩天他们对这件事很上心,你没把她救出来?” “不要着急嘛,老太太觉得自己住的很舒适,可以等到更恰当的时机。” 付克斯说道,“再过几天,我就会先带着药方去跟你们会合,摩天先生如果有意见的话,到时候由我来跟他详谈。 “等到会合的时候,莪大约也应该达到四星级了吧。” 他们的交流,以一段笑声收尾,圆球之中的蛊虫,安静了下来。 苏木收起蛊虫,等了一会儿,分散撤离的火罗道一众护法,也在他们事先约好的这个地点汇聚起来。 众人看着苏木现在的这幅模样,都略有些惊疑。 手挽飘带的妇人赫连瑶花,是夜摩天的妻子,虽然并非四方尊使之一,却也隐约代表着夜摩天的态度,随苏木他们共同指挥这次行动。 她主动开口,说道:“行动之中出了什么变故?开头的时候我们没来得及收到信号,后来又急忙撤退,苏道长似乎在那少林方丈手上吃了亏?” “是有我们师门之中的仇家,刚好也在少林,搅乱了我的计划。” 苏木哈哈笑道,“无妨,虽然受到一些小的挫折,但贫道依旧修成了师门中相当于宗师境界的秘法。” 他稍微放出一些阴气,浑浑深暗的雾霾,就随风而至,流遍周遭。 火罗道众人,同时感受到一股不可忽视的压力,仿佛周围那些暗淡的雾霾中,正遍布着可以随时发动至死一击的眼眸,从所有的角落凝视着自身。 不少人脸色微变,本来不太敢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居然已经成就了天下寥寥的宗师境界,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原本在少林吃了亏的几个人,这下也都闭口不言。 贺连瑶花笑道:“那我在这里恭贺苏道长了。” “小事罢了,少林就暂且放过,先去寻教主会合吧。” 苏木架起黑雾,领先一步低空飞行,众人星夜急驰,去往老君山一带。 到了山脚下,许红梅已经在登山长廊的入口,静静等候。 看见苏木现在这副模样,许红梅也有些诧异,却主动迎过来两步,抢先说道。 “副教主有令,请诸位护法随意休息,苏道长和赫连夫人先跟我一起上山去。” 诸护法暂且停步。 上山途中,许红梅悄悄施法,向苏木探问情况,苏木简单回了两句之后,问起这边的事情。 “本来是超出预料的顺利,这群道士里面,最需要忌惮的那个掌教,根本不在山上,夜摩天和许弥远,甚至都没动手。” 许红梅捏了捏自己的下唇,说道,“可是之后也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余图逃跑之后,有人上山刺探情报,负伤逃走,教主大人派了许弥远和那两个谁去追杀。” “就在刚刚,那两个人回来了,却说,许弥远死了。” 红梅最后总结道,“跟许弥远战斗的那群人里面,至少有一个会召唤轻型装甲的轮回者,真正杀死他的那个人,之前在本土完全没有名气,也很有轮回者的嫌疑。” 苏木说道:“三个敌对轮回者” 上山之后,苏木又把对赫连瑶花的说辞复述了一下,提到杀死许弥远的那两个无名高手,也属于他们师门的仇家。 “少林那边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却没有能够给他们造成重创,他们后续也必有因应,教主准备怎么办?” 夜摩天精准的从苏木的掩饰之下察觉到,他这次行动的遭遇,远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不过,他变成这么一副跟蜈蚣合体的妖人模样之后,实力确实更近了一步,那点隐瞒,倒也不必揭破。 “教主似有所悟,暂时不要打扰他。” 夜摩天胸有成竹,道,“等就行了,如今我们已不是身处西南,不像当年那样有不可抛弃的基业。” “这次重出江湖,我们才是主动的一方,即使是停驻于此的短暂等待,也照样是对我们有利的。” 作为邵凌霄的师弟,夜摩天从少年时就已经潜入火罗道,为吞并火罗道做准备。 那时他静静的等待,等到了副教主的位置上,却等来了魔教被兴兵围剿的消息。 许弥远坚决不肯插手那样的大战,夜摩天就继续等,等到了一个救走师兄的机会。 掌控火罗道之后,他还能再等十年,又何况接下来的这一点短短时光呢? “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些道士与和尚,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啊!” 夜摩天俯瞰着这座道家圣地,践踏着这座攻灭魔教的罪魁祸首之一,愉悦而轻松的等待着。 云海尽头,东方渐白。 天将明。 关洛阳他们一行人踏入了休朔城。 韩文公得到消息,从他府中匆匆赶来,听说关洛阳功力尽废,好不唏嘘,又听说他刚刚才一剑立劈了一位宗师,不禁瞠目结舌。 但许弥远的身份,有吴平羌等数十位成名高手见证,还有他死后浮现在尸体上的八风铜鼓为凭,不容置疑。 休朔城的风、林、扈、桑、殷、雷六位将军,齐聚在庄国公旧日府邸,已经在跟余图真人叙话,把关洛阳他们也一同请入。 “当真是邵凌霄那个狗贼?!” 几名气质各异的将领,被老君山灭门、关洛阳斩杀火罗教主、魔教死灰复燃之类连番重磅消息,震得应接不暇,但很快同时抓住了一个重点。 六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紧咬着牙根。 风将军忽然大笑道:“几位贤弟,何必这番作态,这狗贼既然没死,也好,也好啊!” 他转身便要出去。 殷将军连忙一把拉住了他:“风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国公当年都死在他手上,我们纵然再想报仇也不可妄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这个消息传开。” 余图真人从腰带里翻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小印,道:“还好,老道的印还在。” “有这一方印,再加六位将军联合署名,能让各地内卫动用血鹰接力传讯,速速通报长安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旭日下的城池 长安,长安。 当今世上,六合八荒,最繁荣旳一座城市。李唐皇族、达官贵人、兵士、百姓、佛道僧尼,生民百万。 八条南北走向的大街,十四条东西走向的大街,把整个城池分割成百余坊市,几乎每一个里坊,都有茶楼、酒肆、杂物百货。 东市和西市更是繁荣至极,大唐的疆土上各处名盛一时的好物,都会在这里见到相似的影子,与大唐百姓相貌迥异的胡人,也会带着他们独有的风俗,商品,在这里售卖、演绎。 海上、大漠,将近三百个天下极远处的国家,都有使者派遣出来,生活在这里,成为了装点长安繁华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诗吟“开国维东井,城池起北辰”,长安的宫城、皇城、外郭城,从北至南平行排列。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 宫城象征北辰,是为宇宙的中心,皇城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 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 在皇城与外郭城之间,有高达十丈的城墙围起,身披厚重铁甲,手持长戈、长矛,佩戴战刀的甲士,日日夜夜的换班巡逻,出没在墙头与城楼之间。 墙内被视之为百姓不可窥探的禁区,平常长安居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靠近这里。 甚至就算在长安城中的其他地方,想要攀爬高处,俯视风景, 也有一定的可能被视为想要窥探皇城禁区, 受到捉拿、关押。 但是这些东西制约得了普通百姓, 却制约不了在雾色朦胧,天际微白的时候,从东方云间飞行而至的一道乌红光影。 那一道迅捷至极的飞行影像, 就算是城墙上这些百战锐士,也有九成九的人没有能够看见, 直到飞入了皇城的范围之后, 才引起了各路高手的注意。 当他们注视的那道乌红光影, 飞落在皇城东部的一角之后,有些人已经想起了那是什么东西。 ——内卫的血鹰。 那并非是自然而生的鹰隼, 而是当年博通百家的徐茂功,在天策府中,亲手调配药物, 运用真气梳理飞鹰筋络, 留下来的一套驯鹰之法。 每一只血鹰被驯养出来的过程里, 都至少要耗费价值千金的药材, 还需要练有血鹰真气的人日夜陪伴,耗时耗力。 血鹰一出, 一个时辰可以翱翔一千六百里有余,负重十斤,在天空猛禽之中, 没有任何天敌,高举九霄, 也无畏射手,直入皇城, 百无禁忌。 大唐内卫的鸽房遍布各处,甚至远去到南诏、骠国, 东去至海滨,西去到昭武九姓之间,但是这些鸽房之中,能够拥有血鹰的,统共也只有十二处。 除非是大军出征、叛变造反、皇亲暴毙等紧要消息,否则,轻易不准动用这样的传讯手段。 长安内卫衙门的人, 也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血鹰传讯了。 当那只展翅血红、收起双翼之后,却只剩一身乌羽的猛禽,落在天井中的日晷之上,即刻就有多名内卫, 在四周走廊下现出身形,但都没有轻举妄动。 血鹰轻轻跳动着身子,足上绑着一根掺有金银光泽的红绳,红绳的末端系着硕大的竹筒。 一名劲装内卫,脚步仓促的取来了血鹰的饵食,将一颗龙眼大小,胭脂色泽的丹丸倒在手心,轻轻捻开一层,散出异香。 香气萦绕,使得血鹰的目光一凝,眼睁睁看着那个劲装内卫靠近过来,一口啄走了丹丸,然后安安静静的等着这个人解下了它足上的红绳,拿走传讯竹筒。 劲装内卫并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将传讯竹筒抛给同僚, 就运起了一股氤氲微红的真气,在血鹰啄食丹丸的时候, 轻柔地抚着这头猛禽的背部。 血鹰传讯一次便要折损不少元气,及时运功为它调理安抚,也是内卫中的这一支血鹰饲者,务必铭记的规矩。 传讯竹筒很快被送到了书香墨味随风飘逸的一间书房之中。 房内坐着个清俊微须、鬓发如墨的红袍男子。 内卫有两位统领, 分为左司右司,这位左司统领李珙,据说也是皇亲国戚,长期坐镇长安内卫衙门,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静气。 他取出传信竹筒中被卷起的一张布帛,缓缓展开,几乎铺平了大半张桌面。 “韩文公”“火罗道”“关洛阳”“余图真人”等字眼,相继映入眼中,就算是许弥远这样一位名动江湖数十年的宗师死讯,也不过让李拱眉心微蹙,眼神略有波澜。 但是在看到“邵凌霄覆灭老君山”这一段的时候,他脸上却终究不免出现了极其明显的表情变化,上半身微微向前一压,手指已经压在了冷峻的字迹上。 好似要靠得更近一些,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拂过,把那一段话反复的读个清楚。 这一封传讯,他读了整整半刻钟,“来人!” “统领。” “陛下昨日去了兴庆宫,可曾回转?” “不曾。” 李珙卷起布帛,即刻动身前往兴庆宫求见皇帝。 那兴庆宫本来是先帝称王时的故居,先帝登基之后就大兴土木,把那里也扩建纳入了皇宫的范畴。 当今皇帝与先帝感情甚笃,时常怀念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父亲,就会搬到兴庆宫去住一段时间。 李珙踏入兴庆宫之后,在一座池塘边见到了太监随侍,宫女举起华盖仪仗,皇帝在晨雾之中,伴着暖炉香烟,闲坐垂钓。 这位当今天子保养的极好,外表看上去,至少比真实年龄小了二十岁,仿佛只是一个青年人,肌肤莹润如暖黄温玉,相貌俊朗,一身常服坐在水边垂钓,气度也令人心折。 虽然因为先帝练功走火入魔而死,使当今皇帝不敢对武功太过上心,但毕竟少年时已有几分内功底子,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宫中自有一批人,专门为他耗费功力。 每隔半个月,就要施展当年药王孙思邈所创的“全性保真洗脉固形大法”,为他去除血脉筋骨间的杂质,确保百病不生,永葆青春。 “爱卿神色匆忙,天还没亮就来求见,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李珙笑了笑,道,“你来的正好,皇后又给朕出了一道谜题,这几天里,朕百思不得其解,待会儿你把事情禀报完了之后,就随朕一同去解谜。”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色之中似有些烦恼,其实眼中笑意极浓,欣悦安然,显然对他和皇后的这种游戏乐在其中,并不因自己被难倒而不满。 这位皇帝近十年来,在心腹之人面前,越来越显得闲散,常常在各处游玩,观赏百戏乐曲,又爱字画古籍,与道士论道,跟禅师辩禅,有时候烟雨蒙蒙,凭栏饮酒也能自得其乐,空耗半天光阴。 他外表虽然还是青春正盛,内里毕竟已经到了中年,越来越明白自己并不能算是什么英姿伟略的千古一帝,也就不奢求能跟那些高祖、太宗相提并论,只想着安安稳稳,享受度日。 反正大唐如今恰在盛世之时,他这些享乐之处,也算不上穷奢极欲,又有十年前平定西南的那笔功绩在,等到他百年之后,史书上再怎么也得给他一个明君的美誉吧。 存着此种心态的皇帝,在李珙掏出帛书,禀明了上面的那几件紧要事情之后,脸色便不禁有些僵滞。 “你说魔教教主重出江湖了?” 皇帝转过身来,手里的竹竿跟着他的身体转动,钓线已经从水面上划开一道微波,鱼钩直接垂到了岸上。 他已经顾不上这一点闲情,连声追问道,“是十年前,西南群山之中、辖制六诏之地的魔教?这个邵凌霄,已经肯定是当年的邵凌霄?!” “消息是余图真人和休朔城六将一起盖印传回,绝不会有假。” 李珙说道,“邵凌霄又跟一个西域邪派火罗道勾结,或者说,他已经操控了整个火罗道,策划了许多事件,刺杀韩文公老将军、出手占据老君山、追杀余图真人等等。” “十年光阴,他仇恨之心半点不消,恐怕是要让魔教借壳重生,向当年围杀魔教的人一一报复回来,甚至要对陛下不利!” 皇帝冷叱一声,把鱼竿丢进池塘之中:“还用推测?他已经让朕肝火大动,很不爽利了。魔教绝不能死灰复燃,李珙,你说要怎么才能把这些魔教余孽再度绞杀干净,斩草除根?” 魔教绝不能死灰复燃!! 皇帝心中重复了一声,“要不要再度派兵遣将,调大军杀之?!” “不可。” 李珙说道,“欲杀其主,必先剪除羽翼。当年西南六诏皆是邵凌霄的羽翼,足以覆盖十万大山,遮天蔽日,为祸一方,大军出征是唯一的对策。” “如今火罗道教众,又是他的羽翼,可声势大不如当年,而且从玉门关潜藏入我大唐疆土之内,教众分散开来,如果要调动大军,三军粮草,人吃马嚼,得不偿失。” “况且与宗师交手,贵精而不贵多,这一次的局势与当年平定六诏的大战,颇有不同。” “宗师”皇帝沉下心神,舒缓着气息,慢慢说道,“那你有什么对策?” 李珙说道:“信中提到,关于火罗道各处分坛情况,其实已有所斩获,只不过下面各级府衙传信太慢。” “微臣恳请陛下传令,之后所有与火罗道相关情报,全部动用内卫势力传递,要各地府衙积极配合内卫行动,微臣带内卫精锐出动,分头扑杀火罗道分坛。” 内卫的势力遍布各地,成员都是精锐之士,不乏高手,各种传讯、调集的手段,串联江湖上正道门派的本事,远非普通府衙所能企及。 但是自从女帝武盟临朝之时,利用内卫监制天下,就让内卫恶名远扬,后来神龙政变,李唐再兴,就对内卫的权力做出了许多限制。 十年前,大军出征西南的时候,内卫都没能参与太多。 “另外,再请陛下调曹济生、颜妙清、居不用,三人随内卫出长安,让他们三位姑且听微臣的安排行事。” 曹济生、颜妙清、居不用,并称长安三大高手,跟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不是宗师,却有神兵兵解入体,只不过都无心官场,没有正经官职在身。 也只有皇帝下旨,才能让他们三个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皇帝沉吟道:“要各地配合内卫,让他们三个暂时听你的命令,都不难,但崔陵房已死,长安高手在当年一战也折损不少,你又要带走内卫精锐,万一有人趁这个机会来行刺” “微臣自然不敢让圣上陷于险境。” 李珙说道,“陛下莫非忘了,宫城之中还有一位宗师高手,况且长安城中诸多文武显贵,百年世家,譬如户部尚书卢固安等人,要他们随微臣远去江湖,浴血奋战,自然是大大不妥。” “但要他们带上家中子弟,尽心竭力,护卫宫城,他们绝不敢不效死力。” 皇帝思量良久,终于点头,道:“好,一切都依爱卿所言,朕只希望,能早日听到爱卿犁庭扫穴,魔教诸贼尸骨无存,连最后一次痕迹也在大唐疆土上消失的好消息。” “臣,遵旨。” 李珙雷厉风行,得到皇帝的允准之后,一边向右司统领、各地内卫传讯,一边亲自带圣旨去请了那三个人,又不惜血鹰的损耗,回信休朔城。 等到晨雾散尽,烈日初升之时。 数百名黑袍软甲的骑手,就随着铁蹄声声,奔出长安城。 东方天空的一轮橘红,变成了不可直视的炽白。 日光照得整个休朔城都大亮起来的时候,关洛阳准备要去好好的洗个澡。 千幻宝衣虽然有纤尘不染的奇效,但是他夜探老君山受伤之后,一路奔波,又依靠废功心法与人交战,浑身汗渍血迹,却不免让人有些不舒服。 情况都已经转告给了休朔城六将,整座城池军士都被发动起来,森严戒备,关洛阳就有了时间去清理一下自己了。 吴平羌、姜九思等人本来一脸关切,眼神复杂无比,痛惜、感激,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的模样,在听到他向那些士兵提出要沐浴吃饭的要求时,几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关洛阳有些奇怪的问道:“休朔城暂且可以算是安全了吧,你们连夜奔波,激战受伤,难道不想去洗个澡?” “唔,确实有点。” 姜九思揉着自己的脸,都能感觉到一层灰壳在掌心之间被搓下来,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关兄你” 吴平羌一把揽住了姜九思,道:“是该洗澡,魔教教主固然可怕,但他们不过惊鸿一现,难道就让咱们吓破了胆?” 他又向钱万良的人呼唤道,“大伙都去洗洗,咱们是该掸一掸心上的惊疑,想想后面的事情,是走是留?” “反正在老夫来讲,不为别的,就为他逼得我铸剑山庄,狼狈奔亡,为十年前的血气,也要跟他们再斗一回。” 众人心上的阴霾似乎略微一减,各自或多或少露出些真心的笑意,豪气不减的拱手离去。 吴平羌在他们都走了之后,拿出那把青金色的神兵,一把攥住关洛阳的手,让关洛阳的手指紧紧抓住了那神兵的手柄。 “洛阳,老夫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定,但神兵该赠英雄,就凭你这一夜,你这句笑谈沐浴,就算让这把剑再等你十年,你也完全配得上。” 他说完之后,似乎生怕听到关洛阳推辞,竟运起了轻功,一晃而走。 关洛阳站在庄国公府院落里,看了看手里这把剑。 是之前就想要的东西,这一下正好,得偿所愿,但是 “他到底脑补了些什么?我真的只是想洗个澡啊。” 安非鱼站在他旁边,听见这话,笑了笑,拿铠甲召唤器点了音乐播放,摇头晃脑的往远处走:“我也去洗个澡啊,待会儿一起吃饭。” 有兵士把热水和大浴桶送到关洛阳的客房里,他正要进去洗澡,又听见有人喊他。 “关少侠!” 走廊那边传来殷将军的声音,“我们和余图真人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他有要事找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洛阳无为,雪山天方 “还好,还好,你还没有急着重练内功。” 余图真人坐在庄国公府旳堂屋之中。 这座已经有数十年历史的府邸,乌黑的良木隐现斑驳的痕迹,布局大气空阔,矮桌坐垫,分布妥贴,小案之上,各有一盏熄灭未久的灯火,还残留着些许烟气。 六位将军都已经离开这里,去戒备忙碌,值守的兵士在外,与独坐厅中的余图真人,至少有二十步以上的距离。 门户一开,日光就从檐下涌入了这片略显苍凉的厅堂之中,淹没了厅堂间大半的阴暗,使得立柱和桌案在地上投下斜影。 关洛阳在余图真人的招呼下,用脚拨过去一张软垫,隔着桌案,坐到他身前。 这种又名跨鹤坐、正坐的跪坐姿势,让关洛阳有点不适应。 对面的老道士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微微一笑,道:“你还是换成盘坐吧,老道正要说起与你内功相关的东西,那样的姿势,也更便于行功。” 关洛阳当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利索的换个姿势坐下,不过他腰背都很挺直,肩若削石,气若青松,袍袖垂落,这样的盘坐,也并没有影响到尊敬有礼的观感。 青金色的剑器收在一边,剑尖向外,平放在地,关洛阳说道:“真人有什么指教?” “这就是铸剑山庄新造的神兵吗, 尚未有过兵解的痕迹,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清净不染,光洁如镜,正可以反照自心。” 余图真人笑道, “你可知道,你原本根基浑厚, 丹田、玄关、内力提纯皆已具备, 与宗师相比究竟还差了一点什么吗?” 关洛阳说道:“大约是一点灵光?为自己定下了一种可以长久坚持, 将意念贯彻到力量之中的理念?” 他在轮回者基地那边查询过一些,“关于武力侧如何晋升四星级”的讨论, 所谓的用来超越凡俗种族界限的本心灵光,很多人的说法都有所不同。 有的人把本心灵光的形成,说的非常高尚, 简直似乎要把某种理念视之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才能够踏入这一步来。 但更多的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因为在很多轮回者的经历之中, 四星级生物里面,卑鄙的绝对比高尚的更多。 但是要这部分反对的人说清本心灵光是什么, 也很困难,最后只能把本心灵光定性成“需要一种理念,但并不一定高尚, 也不一定要是最重要的理念”这种非常模糊的说法。 “灵光?” 余图真人轻声重复,略作回味, 点头道,“这个说法, 倒也贴切。假如老道没有看错的话,其实你的内功, 最开始的一股根基并非是自身修炼出来的,而是经由某位高人灌顶给你的吧?” 关洛阳眼神一动,点头道:“没错。难道我迟迟看不清宗师的境界,就跟这灌顶有关?” “算是有些影响,你的根基不但最初是被灌顶而来,偏偏这一股根基元气不高不低,刚好就卡在初入宗师的那个境界, 而后续的修炼,接触的也太快太杂了一些,便把你的修为搅成了一滩浑水,自然加大了你寻得灵光的难度。” 余图真人说道, “所以现在的你,重修内功,重聚元气,刚好是一个可以顺势踏向宗师境界的契机。” 老道士两根枯瘦的手指,又搭上了关洛阳的手腕。 浅浅淡淡的墨色,在视野中涌动,流畅的画面,传递着当今世上运用内功至纯至微的一篇经典。 关洛阳惊讶道:“这是,无为真经?” 余图真人笑道:“你是以无为真经的废功篇,散去原本的功力,要重聚元气,自然也是修炼无为真经,最为恰当。” 明白得了这样的一篇功法,还是人家镇派神功,关洛阳自然有些感激的心思,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 道:“真人刚才说我练的太杂, 已是一点不利的影响, 又要我再练无为真经, 岂不是更多更杂了。” “谬矣。” 余图真人说道, “你之前功法杂乱,是因为你所得的功法,譬如沙砾,譬如岩石,譬如金铁,彼此本质虽然有高有低,却都顽固难改,而无为真经却犹如流水。” “你将砂、石、铁,共聚于一桶之中,略一晃动,处处空隙,彼此碰撞,自然激得尘埃四起,但若灌注流水,板结一体,则其有干沙难比之韧,有金铁难比之柔,阴阳便可共处” 空气里的微尘,自由的在清晨的阳光里浮游,被外界徐徐吹来的风推动,飘向那些柱子、桌案,有的碰上之后,打着旋儿避让开来,有的则缓缓依附上去。 一室明光,流风微尘都渐渐淡去了存在,唯有隔案而坐的一老一少,两手相接,苍老的嗓音里,仿佛要悠然到天长地久,使日月远去,山水都沧桑的失了色。 视野里的文字图解,伴随着老道士娓娓道来的声音,逐渐流淌到了最后,深刻的留在关洛阳的记忆之中。 关洛阳更感受到对面的老人,在全志全真,没有半点藏私的展示着自己的境界。 根基尽毁,功体残灭,他的境界太高,反而几乎要成为一种负担,恍若在伤痕累累的一根孤苦石柱之上,撑起了一座巍峨宫阙。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空中楼阁就会失去最后一点孤零零的支撑,化作滔天漫地的洪流,崩塌殆尽,送还大地。 那是一种纵情挥洒着墨痕,以浅以深,画出云朵松石,寒山故梦,只影残灯,指间万物的境界。 关洛阳闭目凝神,将他所见到的一切在心间流过一遍,忽又张开双眼,说道:“前辈,你境界仍在,又怎么会手无缚鸡之力呢?” 余图真人讶异道:“脑海玄关,精神秘力,若不借助功体真气为媒,又岂能干涉实物?” 关洛阳的手掌一翻,反扣住余图真人的手腕:“那么前辈,看我双眼!” 他眼睛陡然睁大,周围的微尘、光线,都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被他的眼神所排开。 刹那的幽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爆发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细细的电光跃动在他眼底,真实的电流逸散出来,玉簪挽起的长发微微蓬开,空气明显变得干燥。 失去内力对关洛阳的影响,比余图真人预计的还要少,就算是连青鸟元气都已经消耗一空,现在的他,也依旧可以凭肉身和精神,爆发出轻易摧破万钧巨岩的刚力。 余图真人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衣袖与光滑的桌面碰到,发出噼啪一声。 静电带来的一点刺痛,反让余图真人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居然,居然还可以这样” 余图真人喃喃自语,大笑起来,老人的眼睛不堪刺激,很快已经笑出了些许泪水。 关洛阳松开他的手腕。 余图真人用手掌抹去泪花,叹息道:“原来人体之中早有一种本能,可以将精神秘力化作雷霆,可惜,老道肉身枯朽至此,纵然得到了你这篇秘法,也只能聊作自娱罢了。” 关洛阳思索道:“这” 余图真人一抬手,打断他的话,缓缓呼了口气,脸上已经是纯然的笑意:“能挽回少许,老道已经心满意足啦,你现在正在紧要关头,不必再为我费神费心。” “事不宜迟,你回去之后养好精神,服一些净水食物,便可以依照无为真经开始重修根基了。” “你脑海玄关中的精神秘力,比老道想的更加横蛮,或许真正踏入宗师的境界后,你将有一段突飞猛进的坦途。” 余图真人面露期许之色,抚须沉思,斟酌良久,又道,“关于那个境界,老道也只有几句空话说与你听。” “人生寿命有限,如果都修炼到了快到宗师的程度,才去为自己新立一项理念,然后持之以恒,直到凝聚灵光,那也未免太麻烦。” “灵光。光照万物,有光才可以划分我与它,有光,才可以照见它与我,它即人、即兽、即草木、即世情、即世界。” “从每个人出生,经历种种,心智和肉身都在成长,就已经是在不断凝聚这项本心灵光。” “乐天知命者,见水见风,见云霞都喜悦。慵懒闲散者,看日月便想到坠落归乡之时,看虎豹也愿其安眠静卧” “狭隘卑劣者,以己度人,看万物都有险恶之意。野心谋略者,操人如棋,自小心机,也是一类灵光人人都有本心,所谓宗师,只不过是善于寻找和提炼。” “你所寻求的境界,也许不用去思考太多的理念,只要先想想,从小到大,你是怎么跟世界相处的。” 因为这番韵味无穷的话,关洛阳静坐在那里,自然而然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只不过他所经历的人生,连世界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要说有什么东西是持之以恒,不曾改变过的,一时间,还真想不到。 正义豪烈之气吗? 让最初那个太平年月的关洛阳见义勇为,拔刀见血,他也未必有那个胆魄。就算是遇到外表看起来可怜的乞丐,给钱之前,恐怕都会有许多顾虑,远称不上果决。 而那个样子的关洛阳,可是已经成年了,真正占据了他人生中四分之三的时光啊。 难道要忽略掉那四分之三,从第一次穿越之后开始算起? 余图真人之前虽然说事不宜迟,让他赶紧回去,但现在看他这样沉思,也没有打扰。 老道士转开了视线,抚须远望,眼里望着厅外天井的那一块云空,心中则在回味之前关洛阳给他带来的启发,庞大的境界悄无声息地融化一角,缓缓流出,试着化作低微无形的电力,流通辐散。 他神色微动,目光垂下,看见徐伯元正在两名兵士的搀扶陪同下,抚着胸口走来。 “师父!” 徐伯元加快步伐来到桌前,虽然自己步子还有些不稳,却立刻去抓老道士的脉搏。 余图真人抬手搭住他,让他也在一边坐下,道:“不用诊了,老道没有再受什么伤,倒是你,伤势如何了?” 徐伯元察觉师父手上反而比从前在山上还有劲一些,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心是自己重伤虚弱的错觉,但确实看不出什么外伤,便镇静下来。 “这位就是关少侠吧,贫道听钱万良铁兄说了,多亏关少侠夜探老君山,力抗许弥远,此等恩情,必定铭感,没齿难忘。” 徐伯元向他行礼,关洛阳抬手一挡:“道长不必如此。” 提起夜探老君山,关洛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我有个疑惑,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听说老君山的天方真人也是宗师高手,但我上山之时,好像没有看到宗师交战的痕迹?” 徐伯元说道:“掌教师兄数日之前,算准时节,天山雪岭秘魔崖云鉴石上,那一枚云絮寒魄,已经快到成熟之际,对师父的陈年旧伤,枯败之身大有脾益,于是星夜兼程,往秘魔崖去了。” 余图真人在旁边叹了一声。 徐伯元连忙摸出五色印底座,道:“掌教师兄身怀五色印,贫道所练的,又正是五行灭相神掌,只要将自身功力贯注进去,哪怕师兄远在天山,也会有所感应,知道门中发生急事,立刻赶回。” 关洛阳问道:“只能告急,不能传出准确的消息吗?” 徐伯元摇头:“师兄走时留下的约定,只是说三振有警,早日赶回,六振十万火急,哪怕舍弃云絮寒魄,也要回山。” 关洛阳不太乐观,说道:“那万一他回到老君山之后,直接孤身撞上邵凌霄那些人,岂不是大大不妙?” 徐伯元正要向五色印底座中灌入功力,一听这话,手上也不禁动作一缓。 他那位掌教师兄,虽然年纪跟邵凌霄相仿,但据说邵凌霄当初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而他的掌教师兄是三十四岁,九年前才成就宗师。 万一 “不必迟疑。” 余图真人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说道,“天方自小心性刚强,做事直来直往,成了宗师之后,行走天下,必是逢山翻山,遇水踏水,不肯绕路,他从秘魔崖回来,一定先经过休朔城附近,感受到有我在此,就会先来见老道一面的。” 徐伯元再不迟疑,左手托那底座石盘,运功令右手五指之间,黑白红黄青,五种色彩交汇于掌心,挥掌按下,一连六振。 远隔千山之外。 天山的一座峭壁断崖之上,有一块巨石延伸向悬崖之外,如同一枚横放的龙牙,又似乎一座断桥,驾临深谷天堑上空。 临风陡峭,积雪成冰,惊险至极。 羽衣星冠的道士,盘坐在这块冰岩之上,他样貌年轻,眉如利刀,鼻梁侧影若春山一片,两颊微瘦,身上有一股亘古不动的寒凉,本该轻柔的羽衣道袍,在割面如刀的寒风里一动不动。 好像这天山风雪,百年千年的呼号孤魂,凝聚精魄,才有幸化作这样的一尊山神。 倏然,他心口绽放出五色光晕,透出衣物。 一振二振,三振之际,道人神色依旧不变。 直至六振。 天方真人的双眉,像两道长长的号角,抬起、扬起,沉默的按住了心口,感受着五色印共鸣而生的震颤。 断崖对面的高峰上,迷茫的白雾间传来声音。 “天方掌教,说好对赌五局,决定云絮寒魄的归属,你两胜一败,这第四局,又该是我们秘魔崖六怪出题了吧?” 天方真人毫无波澜的开口说道:“云鉴石是天生奇宝,三年一滴露,百年方凝魄,我念在六位守护多年,也算是避免这云絮寒魄在未凝结之时,受了雪人雪鸟的侵害,所以敬让三分,接下赌局” 对面传来一个狂呼的声音。 “哈哈哈哈,敬让三分,不过是我们六个老家伙闲极无聊,陪你耍耍,你现在的意思是要翻脸动手了是吧?” 一个怪里怪气,嘶哑低沉的声音,接着道:“我们知道你是宗师,但是当初冰川派还在,冰川老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怕过他。” 他嗤笑道,“俗世的名望,宗师的地位,很稀罕吗?” “你要翻脸,我们六个老东西,难道还不敢接了?” “就当这第四局是武斗,让我们掂掂你的斤量。” 他们声音狂放,似乎毫不在乎在这样高的雪山上大叫会引发雪崩,而事实上,这样狂暴的声音,竟然被开口的人约束在一小块区域之内。 如同一道横空来去,羚羊挂角的潮浪,只从对面的峰头传到断崖之间。 此间许多风雪被震成了雪粉,但其他地方,雪花依旧,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 天方真人静坐在迎面而至的雪粉中,五官清晰,不染分毫雪色,连说话的声调都没有变化:“可惜我家中有急事,不好再陪六位嬉戏,只好将赌局改一改,还望见谅。” “废话少说,第一局比传音远近,第二局比煮沸溪流,都是你赢,第三局,比雪中远眺,细数鹰毫,咱们这才胜了一筹,老夫早就不耐烦这些把戏了。” 那个之前开口大笑的声音喝道,“就算你不开口,这第四局,老夫也是准备要跟你硬碰硬的斗上一场。” 那人从对面的峰头上飞起,一举挣破雪雾,露出一身麻布衣袍,头发和胡须都已经是雪一样白,蓬松披散着,像是一头稀世罕见的雪地巨猿。 秘魔崖六怪中排行第二,他这纵身一下就越过断崖天堑,挥拳击出的时候,周围的冰雪都好像忽然停顿。 白色的雪花,悬停在空中,第二次的凝结、延展,从原本肉眼很难观察清楚的状态,延展成了冰蓝色的雪花状冰晶。 每一片冰晶都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共同映出了一个模糊靠近的拳影。 这一拳的真气之纯净,已经超出了一流高手的限度。 天方真人站起身来,胸膛上中了这一拳。 雪发怪人一拳得手,力量全轰进了对方体内,却也有些惊疑,想不到居然会这么轻易的打中。 毕竟对方也是个宗师,他一下想到这天方真人,或许有什么后发先至的反制绝招,拳头一沾即走,纵身反跳回去。 六怪都在峰顶现身,麻布雪发,装束相仿。 “天方,你什么意思?” 天方真人平视那边,说道:“我说的修改赌约,是要改成,在我走向云絮寒魄的过程里,你们六个尽可向莪出招” 他一步踏出断崖,走在空中,所过之处,冰雪的结晶,竟尔化作鲜红的火焰。 焰花摇曳,鲜红璀璨,越生越多,万千如花红焰,铺满断崖前的虚空,飘向峰顶。 横跨峰崖之间的焰色,衬得茫茫冰雪,尽成俗物。 “我不还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玄门五色 天方真人那番话说完之后,对面旳峰顶上沉默了下来。 六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十二只眼睛里,透出古怪无比的视线,似乎想要动怒,又觉得荒诞,既觉得滑稽,又不能自如的笑出来。 他们身上的麻衣雪发时时飘动,人却凝定的像是周围那些顶冰冒雪的怪石,整个峰顶,只剩下风雪肆虐的声音。 直到天方真人越过了这断崖天堑,流动飘散的赤红焰火,侵入了这片风雪地带的时候,六怪之中的老六才忽然大哭一声。 这一声哭的真可谓晴天霹雳,惊天动地,一哭之下,惊的周围积雪纷纷扬起,犹如一道浪头风雾,撞向了那些摇曳飘扬的焰火。 老六往地下一坐,双手擦眼,哭的难听至极。 排行第一的老怪厉声道:“你哭什么?” “大哥,我悔啊。” 第六老怪大哭大叫,“你说咱们隐居这么多年,本来以为是超然物外,不沾俗流,也自得其乐,自有情趣,真可谓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现在才知道,咱们哪里是神仙,简直是乞丐呀!!” 第二老怪身材最高,气若洪钟:“你说什么胡话?神仙乞丐又是怎么辨别?” 第六老怪坐在地上,抬手一指天方真人:“神仙毕竟有威名流传,或敬或畏,活得越老,名气越深,就算是隐在幽微故纸堆中, 不为大众所知, 也可以作为后人卖弄生僻学识的一环, 反而比那些名气大的神仙更别具一格。” “而咱们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咱们还没死, 就这么一个后生,就把咱们当死人看了, 这哪里还能说得上是神仙, 只好说是乞丐了。” “哇呀呀呀, 我好伤心,好伤心啊!” 第六老怪捶胸顿足, 说着说着,手探进厚厚的积雪里,胡乱一阵摸索, 把一团团雪花捏的坚硬如石, 塞进嘴里, 嘎嘣嘎嘣, 嚼的破裂作响。 那腮帮子一边鼓动不休,一边嚼碎冰雪, 一边把眼睛抬起,泪滴已经在眼下凝成了冰痕,眼神牢牢的盯住天方真人。 越是看着, 嚼的越响亮,嚼的越响, 看的越狠。 “老六,你给我站起来!” 第二老怪捏着拳头, 往地上一砸。 这峰顶上本来到处都是积雪,一般人站在这里, 都能齐膝陷进去,如果弯腰用力打一拳的话,很容易就能直没至肩。 第二老怪这一拳,只打出一个两三寸深的拳印,奇的是,却有一股沛莫能当的力量,在松散的雪层之间轰然传开。 峰顶上怪石无数, 小的半人高下,大的宛如车马,都是深扎于雪层冰层之下,与山顶土石相连, 就算是比较小的那一类,其实也根深蒂固,没有上万斤的力道,休想撼动几分。 但第二老怪这一拳打下去之后,周围大大小小十几块古岩,都被震的从积雪之间脱落,弹跳上半空,离地尺许。 第六老怪的身子,更是嗖的一声,弹起几丈高。 第三老怪的声音怪里怪气,哈哈出声,单手凭空一抓,一股无形之力,隔着遥远的距离,漫卷风雪,抓摄在第六老怪身上, 喊道:“老六,你可见过哭哭啼啼的神仙, 太丢人了!” “人家看不起咱们,你也看不起自己?你就去一招把他吹的牛皮打破, 咱们再联手把他打哭。” 第四老怪扯开前襟,胸膛露在风中,笑道:“听说老君山的无为神剑化气为墨,五色印五彩斑斓,刚好用来作画,到时候让他恭恭敬敬给咱们画一幅图,把今天的事传录下去,岂不美哉。” 第五老怪阴恻恻说道:“画这小道士的时候,一定要画个红鼻头,脸上点满麻子,缺两个门牙,六个老神仙要曲酒流觞,举杯邀月,卧风雪,枕白鹿!” 第六老怪的身子悬在空中,大叫道:“说的好,那我第一个去?” 另外几人相视一眼,齐声道:“去!!!” 第三老怪右手用力一摆,犹如隔空掷出一颗流星般,把第六老怪的身子砸向天方真人。 第六老怪去的很急,眼看快要撞到天方真人身上的时候,又突然身姿一变,滑翔向上,右手剑指高举,身影旋转不休。 周围怪石雪地之间的百十股寒气,被他的功力吸引,从四面八方不同的位置飞扬而起,朝着他的身影汇聚过来,形如一个不断上升的涡流气旋。 而寒气涡流的中心,就是剑指尖端那越来越闪耀的一点。 白茫茫的天地间,像是多出了一颗冰蓝色星辰,璀璨夺目,冉冉升起。 而后,骤然坠落。 之前第二老怪出手那一拳,虽然是含怒而发,其实也只动用了三成力道,是高手交战,第一招打个招呼,试探试探的意思。 现在第六老怪这一招,却是勃发全力。 “天尽流,冰天落剑!!!” 天方真人身边的焰花已经凋零殆尽,仰头看着这一剑,双臂张开,两只宽大的袖子如同两面大旗垂落。 他的道袍,是雪白的柔软衣料上裁剪之后,绣上了许多金色的纹路,华丽的金白色大氅,唯独腰间是一圈紫色的绸带,腰带正中镶嵌着毫无瑕疵的紫红宝石,左边垂下白玉环佩,右边垂下青色太极玉佩。 这是代表着老君山掌教身份的御赐法袍,可以说是象征老君山百年以来的殊荣。 但是这代表着皇室巧匠极尽心思的名贵衣物,跟那道冰蓝色的剑气星光比起来,就显得虚弱了十倍,虚幻了百倍,远远无法企及那一道剑光的纯净、华丽。 很难想象,那一剑是出自一个不修边幅的麻袍老人手中,也很难想象,这一剑坠落之后的场景,该会是何等震撼又唯美。 这一剑刺在了天方真人额头。 叮—— 剑指尖端瞬间的光芒绽放,使得天地间一片冰蓝耀目,好像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有那么一点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辨别其他色彩的能力,眼中所见,只剩下冰蓝色的天地。 天方真人从踏上这边峰顶的断崖之后,已经向前走了将近十丈。 此时一剑之下,从天方真人背后,延伸到断崖边的那片区域,整个的深陷下去。 隆隆震响,表层的积雪全部被压得紧实无比,恍若白色的玉石。 在这片区域的中心地带,又发生了第二次压缩凹陷,宽达三尺的长沟,显化在这片“玉石质地”之间。 接着,长沟中间又有一条宽达一尺的细沟压落。 细沟中间,再有一道三寸宽的剑痕延伸至崖边。 最后才是剑痕中间,一线黝黑的裂缝。 这样的场面,只不过是冰天落剑的几分余劲所致,而大半的功力,全然作用在天方真人身上,从他额头上向全身贯彻冲击下去,试图摧毁这具七尺高下的血肉之躯。 第六老怪人在半空,维持着剑指点落的姿态,眼中却已经浮起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带来万分的惊诧。 其他五个老怪也在这一点僵持之际,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神色变化。 天方真人居然真的不招不架,不曾闪避卸力,硬生生承受了这样的一招。 这个道人依旧那样鼻梁挺直,眼神淡漠,似乎真是一尊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冰雪之神,因其不自生,所以长生,所以无损。 他向前走了一步。 第六老怪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四肢百骸,里里外外,似乎都被一股磅礴反馈而来的力道撞了个正着。 每一个部位瞬间向后、向上出现了相同距离的位移,于是整个人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斜着倒射了出去。 第四、第五两名老怪同时高高跃起,接住了老六。 他们两个手掌一碰到第六老怪的躯体,就确定了此刻让第六老怪倒冲回来的力量,完全是他自己出招导致的反震,没有掺杂半点属于其他人的功力。 这似乎意味着,天方真人确实没有使用借力打力之类的手段,因为那样的话,必定会有自己的真气掺杂进去。 崖岸自高,海浪冲撞不动,自然就会溃散倒退。 但是这怎么可能?要做到这种程度,内力根基到底要超出第六老怪多少? 秘魔崖这六个老怪物,加起来已经五百岁都不止了,他们当年在江湖上成名的时候,天方真人还没有出生。 只不过这六个人成名的早,隐退的也早。 他们在不惑之年就结伴来到天山雪岭隐居,在雪里栽花,冰里酿造,把这个山峰从半山腰到山顶上,不知道凿了多少雪洞冰窟,营造出了一片孤寒之中的乐园。 早些年冰川派还在的时候,这六个老怪物静极思动,还偶尔会去冰川派戏耍那些门人弟子,跟冰川老人也有过几次大打出手的事情。 后来冰川老人身故,冰川派流离四散,天山雪岭这一带,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练武之人值得入他们六个法眼,六老就真的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即便定期到山下的小镇去买一些东西,也没有什么需要用到武功的地方。 但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度过了几十年之后,他们的功力非但没有随着身体的衰老而退化,反而更加神莹圆融,经年不化的自然风雪、严寒气候,是他们最好的对手,也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可以说,身处在这片冰雪乐土之中的时候,他们六个人,每人都可以抗衡一般的宗师。 这样的一股势力,就算只有区区六个人,也绝对有自傲的资本。 假如有什么年轻一辈,能得到他们六个的青眼,成为传人,那么日后这传人行走江湖的时候,看似孤苦的外表下,其实能够抬出一股塞外诸国、大唐各宗派,都没有谁敢小觑的后台,或许也能成就一段传奇。 只是,今日这六个足以造就传奇的人,遇到了比他们更神秘、更玄奇的人和事。 “我说了,你们可以尽情出招,一起上也无妨。” 天方真人提醒一句,双臂微微垂落了一点,手心向上,十指自然弯曲,脚下继续前进。 “五色印!” 第三老怪突然开口,“每一件神兵都有独特的神通,无为神剑化气为墨,天下皆知,五色印的神通究竟是什么,却知者寥寥,也许就是这种惊世骇俗的承受力。” 旁边几个老怪在惊异之中,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浮现赞同之意。 要知道他们之前赌斗的时候,天方真人虽然传音胜了老四,煮沸溪流胜了老大,但表现的也都只不过是比对手略胜一线。 尤其是煮沸那一段溪流的时候,老大练的是冰寒真气,临时撇去了冰寒特性,纯以内功加热,自然比不上对方的一手烈焰似的掌功。 “所以他看似是狂妄无知,其实是以己之长,来跟我们对拼,如果我们动手试过之后,因羞惭而退,恰是中了他的圈套好心计!” 第三老怪说这段话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天方真人,看不出他神色有分毫改变,反倒是已经距离云鉴石又近了几丈。 于是第三老怪话音一落,倏忽闪身抢到天方真人面前,并指如剑,刺向天方真人的右眼。 还就不信了,五色印的神通再奇妙,能把眼睛也变得足以承担宗师力道的一击吗? 这一指快如星矢,指尖气劲击穿了空气,却破空无声,到了天方真人眼前三寸之际,一片来不及避让的雪花,在指下当即溃灭。 但在雪花破灭之后,第三老怪的这一击,忽然迟滞了下来。 “怎么可能——!!” 第三老怪奋进全力,肉眼可见的功力光辉,流窜向剑指之上,一点点的向前推移。 天方真人眼神似乎偏了一下,两眼都注视了这一记剑指,脚下步伐不停。 第三老怪浑身一颤,双脚在雪地上滑行向后。 他惊怒交加,大叱一声,手指上再度发力,功运全身,脚下荡开一圈雪浪,但却毫无用处。 天方真人走出一步,他就滑退一步的距离。 其他几个老怪物看的心头剧震,几疑身在梦中,尤其老四、老五,偏被激起了性子,要看看老三这一只能不能戳到对方的眼睛。 “天方,你小心了!!” 他们两个毕竟磊落,即使此刻境况也不忘先出声提醒,随后不约而同,跃到老三背后,各出一掌,功力灌注而去。 老三浑身光辉大放,冰蓝光芒向着手指尖端聚拢起来的时候,太过浓郁,使他那两根并拢起来的手指,都变得像是完全由浓光构成。 不知道是不是这浓郁光芒下的错觉,老三似乎看到那古井无波的道士,嘴角勾了一下。 更坚定的一步踏出。 眼球和剑指之间的距离缩短,越是靠近,眼底就越是被这冰蓝的光芒映得好像产生了一点期待的笑意。 老三心头莫名恐慌,两根手指已经有点承受不住这样浓烈的功力,剧痛之下来不及多想,立刻变指为掌,一掌轰在天方真人胸口。 轰!!! 三名老怪齐聚功力的一击,终于轰得他身子微微一晃。 周围积雪冰层炸开一道道气柱,靠近一些的嶙峋怪石,都被击得崩裂,弹射起来。 那峰顶中心处,大如房屋的一块巨石,被气浪吹散了表层的积雪,露出下面墨玉一般的质地。 那巨石上遍布着岁月造就、鬼斧神工的沟壑,微渺的寒气在其中流淌着,滴落到一侧的陷坑里面。 那就是云鉴石,陷坑之中正是云絮寒魄的所在。 天方真人仰头看向那块巨石,口鼻之间传出明显的一道呼吸声,双肩微微耸起,力行向前,这一步跨的比之前都要大,都要猛烈。 三名老怪脚下裂开冰层地面,依旧遏制不住后退之势。 老二大喝一声,从他们三人上空越过,凌空一拳砸在天方真人头顶,打碎了他头上发冠。 合他们四人之力,这才隐约感觉探到了天方真人根基的上限。 处在他正面的老三,却又看到了刚才像错觉一样的细微笑容。 天方真人鬓发激舞,双足下陷,左脚一震,拔出地面,依旧向前。 第二老怪双足落在老三肩上,背弯如弓,左手压住右边小臂,持续递出自己的拳劲。 第一老怪本来不想出手群攻,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不可遏制的生出一个念头。 “这人的功力,到底在什么程度?” 他心里只这么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有其他想法,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天方真人的背后,挥出了那一掌。 天尽流,天统万气! 出手众人的功力,全被这一掌统御起来,冰蓝色的光辉脱体而出,像十几只翩翩而去的冰凤,吸收着这天山雪岭冰峰之上的寒气,又回到他们体内。 众人一齐发力,就算是一艘横行江河上的五牙大舰,此刻夹在他们几人之间,也要被打的崩塌、压塌,残渣交杂,不成原样。 只是就在这时候,他们原本感觉探到的上限,像消解的雪水一样,撤去伪装,露出真容。 第一老怪看着那道人的脸转向自己。 黑白红青黄五色光辉,在天方真人眼中浑浑流转,形成难以分辨,却并不使人觉得杂乱耀眼的彩色。 只觉得深而远,旷而烈。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注视着天方真人的几个老怪物,全都感觉到一种脱窍欲飞、不可稍止的飞扬道气。 “好掌力!!” 随着这一声赞赏落下,五个老怪物都在震惊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蓦然,那边第六老怪发出一声嚎啕大哭。 “羞死人也,羞死人也!!” 他扯乱头发,一头撞碎了旁边一块巨石,狂奔而去。 天方真人回头以胸膛推散了身前阻碍,一步步走到云鉴石旁,取走了云絮寒魄。 “诸位,后会有期。” 他托着云絮寒魄,须臾间,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下了这一座山峰。 “赌局很有意思,我会回来跟你们赌完后面那两局。” 只留几个身披麻布的老人,久久在雪地里相顾无言。 老三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众人随着第一老怪的视线,一起仰头看去。 雪势稍止,天色蔚蓝,浮动白云,什么也没有。 “我” 气作青铜,如轮中空,神仙百兽浮刻其上,大小万化,漂行天际,出入云间——故老相传,破碎虚空的门户。 第一老怪深深的吸了口寒气,吐出来的,则已经是炽热的白雾,“他接下我们那一击的时候,我看到了天门。” 太阳还没到正午的时候,金白华袍的散发道人,踏过江水,走到休朔城外。 他忽闪着向前的身影凝实、停顿,向那座城池扭头望去,有些疑惑。 “师父?”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要等待 天方真人循着对他师长旳感应,须臾之间已经来到庄国公府邸。 休朔城六将正处在全神戒备之中,加上天方真人认的这是什么地方,在府外刻意略作停留,立刻引起那几位将官注意。 殷将军从府内迎出,拱手道:“天方真人,久违了。” “殷兄。” 天方真人打了声招呼,走上前去,“我接到门中示警,匆匆赶回,但家师似乎正在府上做客,不知道老君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殷将军引他入府,口中一叹,说道:“这场巨变是昨夜的事情” 入府途中,殷将军提纲契领,讲清原委,天方真人听得神色微暗。 殷将军看他听到这种消息,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心中也不禁深为赞叹。 天方真人虽然贵为一方宗师,可成就宗师之后,并没有什么出名的事迹,他是九年前成就宗师,但直到六年前,旁人才从拜访老君山的往生大师口中得知了这桩事。 有当年贵为正道第一的余图真人珠玉在前,这位老君山的新掌教,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过于谦冲自守,甚至觉得在众位宗师的行列之中,有点平庸。 殷将军以前跟他打过交道,也只发觉他寡言少语,直到今日,才察觉他这种养气功夫,已属百万中无一,宗师之位,果非侥幸。 说话间,他们两个已经来到余图真人的客房院落外,殷将军不打扰他们师徒叙话, 转身离开。 天方真人却在踏进院落之前, 已察觉院中三个人的气息。 师父、壶仙师弟, 还有初学的无为真经? 徐伯元拉开院门:“掌教师兄!!” 天方真人对他点点头,走进院子里。 余图真人坐在屋门外,走廊下, 正对院中,看他进来, 脸上已不禁露出微笑。 关洛阳在旁边不远处盘坐聚气, 也睁眼看来。 “师父, 我回来晚了。竟然累得师父垂暮之年,还被仇家所迫, 不得不远避山外,流离奔亡。” 天方真人向老道士单膝跪下。 余图徐声道:“起来,这种事情谁都不曾预料到, 你并没有过失。” 天方真人看起来刚毅寡言, 性子居然并不执拗, 向老道士一拜之后便站了起来, 又看向关洛阳,拱手一拜:“这位是关少侠吧?我已经听了事情经过, 多谢你与诸位义士护送我师父、师弟,来到城中。” “份所当为。”关洛阳起身还礼,无奈一笑, “这几天里,我实在已经被谢过太多次了。” 天方真人仔细打量了关洛阳一下, 又看了看余图真人,已经看出许多殷将军并不知道的事情, 眼中露出一点讶异、惊喜。 “师父得遇新奇法门,缓解了旧患, 也是因为关少侠吧。” 他来到余图真人背后,手中托起一枚冰蓝宝珠,“好。这样一来,这枚云絮寒魄,应该能更顺利的为师父弥补缺损,抹消隐忧。” 话音未落,天方真人掌心一股内力缓缓吐出, 冰蓝宝珠之中霎时间云蒸霞舞,变幻无穷,纯白的云絮翻涌起来,从冰蓝极静, 滋生出千百种白云苍狗,飞雪盖山等奇妙动态。 云气一样的白絮,自宝珠内部透发出来,向着余图真人周身穴位熏蒸过去。 这块宝石,在外观上来说,给人的视觉享受,竟然跟羽化返生珠颇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清灵静美,同样的生机勃勃。 只不过,其内在细节,却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别,是在关洛阳的直觉之中尤为凸显。 羽化返生珠之中蕴含的生命力之浓烈旺盛,令人心惊,从关洛阳到安非鱼手上, 也不知道泡过多少回茶水,越是稀释浸泡, 所释放出来的生机就愈发的妖异霸道, 只不过又恰好被那层虬髯客雕琢过的果壳所限制。 关洛阳早就推断过, 假如没有那层果壳的话,这羽化返生珠浸泡出来的茶水,早就会把服用者的肌骨、腑脏,向一种难以预料好坏的状态诱变。 而这云絮寒魄,有一种滴水长存,润物无声的细腻,所携带的生机,或许不像羽化返生珠那样浑厚,却有着羽化返生珠所远不能比拟的亲和淡雅。 徐伯元在一旁看的握紧了双拳,神情中颇为紧张振奋,见关洛阳也注视着那边,就低声解释道:“关少侠或许没有听说过云絮寒魄,其实此宝在江湖上也少有人知,仅在一些汉朝方士的记述之中,曾经提到。” “此宝不能增强功力,不能强健筋骨,也无法助习武之人,更早的窥破一流、宗师等境界奥妙,但却可能是治好师父的唯一希望。” “它能让人的所有经脉、穴位,返还成人体自然生长的过程中,最健康活跃的状态。” 余图真人十年前以毕生修为祭剑,用那一剑在魔教总坛击溃了邵凌霄,那场战斗对他造成的影响并不仅仅是失去功力那么简单——假如真只是散功的话,对余图真人来说,十年功夫早就可以把失去的力量全部重修回来了。 他功体尽废、至今无法提聚半点内力的真正根由,是当初对撼邵凌霄的时候,被邵凌霄以心头精血反冲无为神剑,血中神意,透剑而至,将余图真人经脉、丹田之间的全部元气活性,都斩杀驱逐。 这十年来,余图真人就像是一具会说话、可以动的枯木人偶,他的经脉丹田,与真正的败絮朽木已经别无二致,如果不是山上道人尽心竭力,为他用药运功,从昼夜日常的细微处进行养护,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而云絮寒魄,这件在天山雪岭上汲取百年寒气的云鉴精华,才能够凝聚出来的奇宝,既是璀璨绚烂、稀世美丽的矿物,也是天成地就,没有一丝杂质毒性的宝药。 老君山的道士也是近两年才查到这件宝物,又通过种种风媒消息,确认了这件宝贝,产自天山雪岭秘魔崖,更万幸的是,百年一成的奇宝,就在今年有凝结之期。 关洛阳道:“那得到了云絮寒魄之后,余图前辈要多久才可以恢复当年的实力?” “这要恢复到当年那样,做最好的预期,至少也要两三年吧。” 徐伯元眼神清朗,说道,“世上少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虽然如今正值魔教余孽为祸,师父不能再展当年风采,有些可惜,但有了重修功力的希望,师父的寿命自然得以延长,已经满足门中上下多年来的愿求了。” 关洛阳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虽说还是有点遗憾,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把胜利的希望,全寄托在友方身上的人。 他又多加了几分关注,给运转于经脉之间的无为真气。 从无到有,自己重修出来的真气,果然是有不同的风貌,关洛阳现在运转真气的过程中,已经不需要投入太多的自主意识,可以一边练功,一边跟人交流如常。 不过,无为真气虚若山岚,净如云水,偏偏又并不是明显的冰寒、流水之类的属性,有一种超脱于寻常物质之上的空灵感。 分出适量的注意力,关注这股真气的自然运行,也能让关洛阳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思考那道属于自己的灵光。 这时,余图出声道:“天方,把云絮寒魄化入老道体内之后,你就要去老君山了是吗?” 天方真人答道:“是。” 徐伯元劝道:“掌教师兄,化掉云絮寒魄之后,不妨再等一等。” “殷将军、安壮士他们已经联络各方,约定长安左司统领、三大高手,少林往生方丈等人,都在酉时汇聚向老君山。” “魔教余孽掌控了火罗道之后,麾下势力不小,如果仅凭城中现在这些人提前出动,只怕未必能成功驱逐魔教。” 天方真人微微颔首,似乎赞同他的说法,只把眼睛看向关洛阳:“关少侠亲自上过老君山,据说我山中门人弟子还有大半得以幸存,只不过是被点了穴位不能动弹?” 关洛阳道:“确实如此。” “是啊。”徐伯元又道,“师父也判断说,那邵凌霄其实并没有将无为神剑从体内拔除,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暂时封禁了神剑对他的影响。” “但那终究是一种隐患,他停留老君山,肯定是想找出彻底解决的方法,暂时不杀门中弟子,也有可能是要留作要胁。” “我们暂时不必担心他对众弟子痛下杀手,等到酉时,高手云集,也更方便解救照顾他们。” 天方真人似乎又点了点头,不再提问。 余图面上忧患之色深重,却没有缓解半分,说道:“魔教嫡脉行事乖张,搜掠无度,又立下极乐一脉,庇护江湖上因为贪欲、色欲等,谋财害命,滥杀无辜的邪道高手。再立祸城一脉,庇护那些是非不分,痴迷武学,叛师杀兄,寡恩绝情之辈。” “经年积累,魔教的武学典籍浩如烟海,汗牛充栋,其武学总纲,饱收百家所长,当年尹杯无一刀斩断魔教传法殿,火光熊熊,毁经万千,连大唐军中高手都不禁惋惜。” “邵凌霄有此底蕴,更是天纵之姿,停留山中几个时辰,或许已经寻到五行灭相神掌的秘籍,把握到我们老君山的武学脉络。” “你性情要强,根基亦深,但对上他,恐怕便已经失了先机。” 天方真人认真的回答道:“剑是三尺铁,刀是四尺钢,天下铸刀剑者,万万千千,用刀剑者,千千万万,又有谁因为了解刀剑,就敢保证自己不死于刀剑之下?” 余图默然少顷:“你的掌法招意,已经练到跟随处可见的刀剑一样了吗?” 天方真人不假思索的答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 余图老道抚了抚胡须,似笑似叹,感慨道,“如此,为师已经没有什么比你悟的更深,参的更高,自然也没有什么道理,可以反驳你的决定。” 徐伯元听到这里,哪还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苦劝,完全没有效果,他的掌教师兄依旧没有改变决意,不禁面露急切之色。 “师兄,其实等你把这云絮寒魄化尽,距离酉时也已经差不了太多了,最多也不过是提前一个时辰。” “我们老君山的弟子在山上内功练到小成的时候,就要斗睡魔、饮水辟谷,从三日,五日,到七日,十二日,练的就是一份耐性。” “这区区一个时辰能算得了什么?你又为什么非要去争取提前这么一点时间呢?” 天方真人不为所动,忽然说道:“关少侠,你既然学了无为真经,也算是我们老君山的半个门人,你说我该提前去吗?” 关洛阳道:“当然不该。” 余图看着徐伯元面露赞同之色,就知道他这个徒弟依旧不懂,也向关洛阳问道:“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话,我确实觉得这时候不该去。” 关洛阳眼中神采渐生,“不过人做事,本来就不需要想那么多应不应该。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考虑到‘应该’这两个字,不得不做出些许的妥协,隐匿,收起棱角,甚至淡去自己的存在感来观望这一切,可喜的是,有些棱角,是藏不住的。” “这个决定,纵然不该,却很好!” 余图抚须轻笑,道:“好在哪里呢?” 关洛阳应声答道:“这一个时辰,对城中的我们来说或许很短,对山上的他们来说,却必定很长。” 余图脸上的笑容骤然不见了,露出了他自从那天离开老君山之后,深藏在心底,一路以来,没有必要刻意去说与旁人听的心情。 现在正是夏日,日近正午,天地翠色,烈阳当空炽热。 老道士垂下了抚须的手,悠悠叹息,叹得满院风凉,炙热的日光都变成惨淡的白。 山上弟子的情况,可以通过大局、通过推断,来认为他们可以撑得过这一个时辰,但是他们自己又知不知道呢,就算知道,他们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那都是从他们的爹娘亲人寄望之中,走到山中,来成为老君山弟子的人。 在种种谋划之中,他们的心情可以被忽略,毕竟那只是心情,只要现实中他们活着,或许最后得救,这一段痛苦也就会渐渐被遗忘。 但是,终究有人不愿意忽略。 徐伯元怔怔失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到天方真人手上那枚冰蓝宝珠消融化去的速度更快了,快出了他的预计。 “该要我才能完成的事情,做完之后,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等。” 老君山上,小酉洞天。 邵凌霄闭目盘坐在书楼之中,周围一本本书籍如同翩跹的蝴蝶,翻动飞旋。 其中有十二本书册上面,有着共同的名字——五行灭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奏 叮叮叮,叮叮叮。 老君山旳神殿之中,三枚铜钱在龟壳之中摇晃,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重重的上下摇晃三次之后,倾倒入地。 占卜算命的方法,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就广为流传,上至国君王相,下至市井小民,不管嘴上说信不信,有时候都愿意求个吉兆。 占卜的方法有很多,烧龟壳,测字,蓍草,看相等等,而最为主流的,是利用《周易》来测算。 卜算子现在所用的,正是周易占卜之法中的钱筮法,取三枚相同的方孔钱,摇晃掷出,通过铜钱的正反,来比喻阴爻阳爻。 投掷六次之后,将阴爻阳爻依次排列,就可以得到一个卦象。 秋如醉倚靠在墙边,手里抓着供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问道:“这次又是什么卦呀?” “巽上,震下,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卜算子脸上露出笑意,一手捻着胡须的末梢,摇头晃脑的说道,“象曰,时来运转吉气发,多年枯木又开花,枝叶重生多茂盛, 几人见了几人夸。这一卦好啊, 总算是卜出了一个吉卦。” 秋如醉哼声笑道:“你卜了三次, 前面两个都是凶卦,那些就都不算,非到现在卜了一个吉卦才算数是吧?” 卜算子轻咳一声:“事不过三嘛, 按第三次来说,才算稳妥。” 秋如醉又咬了一口果子:“你给别人算命的时候, 也是这么算?” “给别人算那就无所谓了。” 卜算子摇摇头, 把自己占卜的工具收起来, 道,“话说回来, 其实也是因为教中这次的动作太大了,让小老儿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才不得不借着算卦的手段, 来稳一稳心绪。” 调动了教中所有的高层战力, 直接对老君山和少林寺动手, 甚至卜算子隐约察觉到, 夜摩天之前还不断的在各处分坛里抽调精锐人力,一副当下只是序幕, 还要展开更大行动的模样。 能比现在这副事态更大的,也就只有矛头直指朝廷了。 但问题是,攻打老君山、夜袭少林寺, 还可以说是为了争夺武功秘籍,加上火罗道内那些邪道高手, 跟这两个正道大派,颇有些仇怨, 倒也没有人心生异议。 可后续,假如真要凭火罗道跟朝廷硬碰硬, 那可就意味着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对抗,突击,剿杀,连当年拥有六诏兵马的魔教,都以覆灭而告终,火罗道这么一个江湖宗派,真能成得了什么事吗? 秋如醉咀嚼着果肉, 含浑道:“无所谓吧,不管我们的敌人是谁,是一千个还是一万个,反正过的都是杀人人杀的生活, 我自己的命只有一条,仇敌再多,也不可能杀我第二次。” 卜算子道:“朝廷跟宗派毕竟还是不同的……” 秋如醉不以为意:“朝廷又怎么样,这世上最多的是百姓,那些有点小可恨,有时候又有点可亲,但对我们来说,根本称不上对手的老百姓……哎,说到这个,前阵子我觉得有家店铺的胡饼做的不错,就跟他们学了半个月,市井烟火也挺有趣……” 她说着说着就偏离了原本的话题,提到有个登徒子在店里的时候开口调戏,还想摸她的腰,她临走之前, 就找上门去,把那户人家全毒死了。 如果还在庐山派的话, 大概又要提心吊胆, 顾及这顾及那,罪不至死,小惩大诫之流。 卜算子张了张嘴,算了,之前的话也不适合再说下去,他起身走出这座大殿。 已经快到正午,日头毒辣,卜算子走到登山长廊这边,吹吹山风,听到半山腰的林间有谈笑的声音。 那边聚着几个火罗道的护法,其中声音粗犷的雄壮汉子,是“天杀星”徐人庆。 旁边体态修长,腰缠银色蟒鞭的是“百兽鞭”赵元,还有一个手提镔铁方头槌的“雷车大匠”胜一全。 这三个人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不止杀人无算,更喜欢折磨对手,干的那些事情,有些连绿林盗匪都瞧不起。 他们正把几个老君山弟子吊上树梢。 不用绳子,而是把那些道士的发冠取下,那三个人亲自跳上树枝,把道士们的长发往树枝上缠绕打结,用他们的头发把身子挂在树上。 等那三人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树枝微颤,几道人影就凌空晃来晃去,目眦欲裂,偏偏浑身僵硬,连一声惨叫痛呼都发不出来。 卜算子摇了摇头,正要走远一点,寻个清静,忽然心中一动。 刚才他占卜的那第三卦,还有一个说法叫做,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既然说了不按前两卦算,那么要给第三卦增加一点真实性的话,倒也不妨真按第三卦,发发善心。 “这些人都被极高妙的手法制住穴位,如木头一般,折磨他们能有什么乐趣?” 卜算子走了过去,“你们昨夜都在少林激战一场,又连夜奔波来此,与其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静心休养。” “尊使。” 徐人庆抱了抱拳,哈哈笑道,“你不晓得这些人被点穴久了,自以为浑身僵硬麻木,觉得不怕折磨,但等到这样晃一晃之后,浑身的麻木都变成了痛痒,那种感觉才是无法形容,光是看他们的眼神变化,就足可当个乐子了。” 赵元在一旁拍手:“正是。玩这些老君山的弟子,可是个稀有的机会,待会儿再请胜兄生火烤一烤他们,肯定更加有趣。” 卜算子脸色一沉,道:“我看要不了多久,又要有一场大战,你们不肯像其他护法一样修养,莫非是不准备静心作战?” “再说这些人的性命是副教主他们做主留下的,你们怎可乱动?” 那三人看他变了脸,个个脸上笑意也都有些挂不住。 徐人庆冷哼了一声:“说的也是,那就放他们下来了。” 他一抬手就抓住一名老君山弟子的脚踝,作势往下一拽。 这天杀星,是拳法上的行家,浑身真气劲力,配合的无不精妙,这一拽之下,不会把树枝拽断,只会把力道作用在发根处。 到时候满头发丝一把拔断,依旧缠在树枝上,人却会掉落下来。 卜算子一见他动作,就知道他的用意,几乎已看到了那血淋淋的一幕。 徐人庆的手,却在抓上道士脚踝的那一瞬间就不动了。 众人不约而同,甚至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山下。 夏日茂盛的树木参差错落,枝叶主干繁盛茁壮,阻挡着他们的视线,但是在那些枝叶光斑粗壮主干的后方,有一股无法被阻碍的存在感,传递了过来。 那种感觉,从山下席卷而上,逆吞了整片树林,仿佛已经将从天空垂下的利齿,抵到了徐人庆他们面前。 徐人庆脑子里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的本能已经让他汗出如浆,干涩的眼睛,在额头大滴汗珠滚落的时候,眨了一下。 再睁眼的刹那之间。 周围的十几棵大树,同时脱水枯萎,所有的树叶,如同成千上万只枯黄发灰的蛾,从干秃秃的树枝树梢上,惊散纷飞。 长空枯叶,漫卷飘散,一片枯叶,从徐人庆脸孔前方飘落。 他的脸上,就沿着叶片飘过的轨迹,多了一道倾斜的血痕。 赵元和胜一全发出惊吼嚎叫,杀人如麻的江湖枭孽,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自己在死亡如此临近的时候,也叫的跟杀猪没有分别。 银白的长鞭飞窜而起,一记狂舞,跟空中几许枯叶交错而过。 短暂的停顿,银鞭断成了十几截,每一个切口,都是与一枚枯叶碰撞的点。 胜一全手里的镔铁方头锤,重达八十七斤,在他手里运足了功力挥出去的时候,真如一辆满载着风雷的战车,在空中呼啸驶过。 好几片枯叶似乎被这股强劲的罡风所激,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绕过了锤头,交错而至。 胜一全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看到两片平平无奇,枯萎,甚至边缘处蜷缩发灰的叶片,能够有那么诡谲的速度,逼近了他的双眼,为他眼前的一切,带来了永久的黑暗。 “啊!!!!!” 一流高手的惨叫声,洪亮到传响在周围几个山头之间,惊动了老君山上的所有人。 半山腰枯叶飞散。 卜算子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浑身飙血倒地,被挂在树上的那几名道士轻飘飘的散开了头发,飘落在地。 枯木落叶,稀稀疏疏,金纹白袍的道人,身影一下闪烁,来到了近前。 那只是一个面相冷漠而年轻的道人。 卜算子却冷汗直流,恍惚间看到一尊九曲虬结、云气盘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意象,在那人背后显化,庞大,神圣,难以窥见全貌,却能够感受到那一缕俯视下来的威严怒意。 他双足经脉之间,不由自主的有几分真气涣散,把本该飘掠疾射而走的轻功,变成了一步略显踉跄的倒退。 “且慢!!!我我、我刚才……” 那人扬起袍袖,卜算子双眼瞳孔紧缩,双手扣满的黑白棋子全部撒出,却在半空中倏然静止,震碎成粉。 粉末反卷着裹挟一股无俦大力,震在卜算子身上。 咚—— 卜算子浑身一空,飞出数十米外,穿过高处的丛丛枝叶,刮断了树枝,掉落下去。 砸在土石落叶层上的时候,卜算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体内还是体外更痛,多处对应穴位的毛孔间渗出血来,他全身的真气,都被那一挥袖击散,武功尽废。 天方真人那一袖子,废掉卜算子只是顺带,袖风扫过之处,更有许多落叶震碎,向旁边不远处的登山长廊里,劲射过去。 这些碎叶,打到那些被定住的老君山弟子,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只是在落点处,绽放开细微的波纹。 长廊里一对对值守的道士,相继跌坐下来,酸涩的眼睛稍稍一眨,就泪流不止。 将近十个时辰,浑身筋骨、舌头,分毫不能动弹,连眼皮的眨动都变得缓慢干涩起来,那种死寂不变的折磨,让他们的时间感官都变得错乱起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到可怕的虚弱漂浮。 多亏了老君山弟子都有斗睡魔、辟谷练静功的经历,换了一般人经历了这样的折磨之后,甫一解脱,恐怕都要发狂呐喊,直至虚脱昏死过去。 “掌教!” 有弟子嘶哑出声,趴在栏杆上,向那边俯首。 走廊里的树丛间的道人们,全都挣扎着,向那个地方伏下身子。 他们双眼的痛苦,让无法遏制的泪水模糊了视野,但那一身白袍的身影,在所有模糊了的景物之中,显得更为突出。 “你们,辛苦了。” 天方真人仰头看向山顶,已然可见的重重殿宇,在烈日之下,露出半阙檐瓦。 “且睡去吧,醒来的时候,你们会回到山上,住回自己的家。” 丛林之间,关洛阳等人和休朔城的铁甲锐士们赶到,把这些暂且还没有行动能力的老君山弟子,纷纷运走,保护起来。 天方真人一步跨出,振衣如旗,长风浩荡,飞跃至山顶广场正中,降落下来。 他双足踏地惊起的一圈风尘,让老君山那些战死的高手缓缓躺下,合上了双目,而那些还有一些尚存的道人,纷纷感觉到地面蒸腾起浑厚纯净的暖流,汇入自己的经脉之间,缓解了虚弱至极的痛苦。 火罗道的众多护法,都在周围殿宇梁柱之间,隐隐现出身形。 夜摩天双手拢在袖中,不修边幅的从藏书楼那边走出,双目精芒一闪,看出天方真人居然正在借地传功,为那些道士疗伤。 ‘好狂妄的道士。’ 他那双手缓缓从袖间抽出,飞沙走石的昏暗之气,从小酉洞天前方沿着长桥滚滚而至,吹到老君山的广场上。 魔教四海,火罗八风,当年揽四海八风入宗师。 气势慢慢攀升到顶点的夜摩天,正要挥出那一掌,身前滚滚荡荡的昏暗之气,突然像是被天光作斧,劈了一记,骤然惊散。 天方道人的视线映入他眼中,旋即一黑。 邵凌霄的黑袍微漾,来到夜摩天前方,隔绝了那一道视线,飞光连鞘,被他右手压着,斜触地面。 “余图的弟子?” 他笑了起来,“真是惊喜。” 两人各在一座山上,四目相对。 天方真人周围所有道士的身影,无论是死是活,都在缓缓漂浮、后退,脚下蒸腾起如光如雾,如丝线的热气,逐渐幻分五色,袅袅升空。 邵凌霄的声音传到背后:“摩天,去通知计划提前,另外,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不许插手。” 烈日的光芒若有所感的昏暗下来,天际的云层,漫起了一层灰色,无风无雨无雷,只是云似乎厚了一些,光便暗弱下来。 邵凌霄手掌一旋,五指扣住剑柄,连着剑鞘抬起了那柄举世闻名的飞光。 剑指天方,清冷的无形之气,瞬息间遍布空中,游走四野。 站在书楼边的许红梅、赫连瑶花等人,感觉到极细小清凉的气,从自己的眉眼之间,流动过去。 满空剑气,如无孔不入的水光,汇成一道微亮的风,过山一斩。 “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五行灭相,五色补天 山顶书楼另一侧,一条大蜈蚣本来盘卧在书楼的阴影之中,此刻也受到惊扰,驾驭黑雾,翻转飞旋。 蜈蚣背上,苏木道人的上半身凝聚出来,接住了一片在风中飘上来的枯黄叶子,随着黑烟凝成的手掌微微合拢,枯黄的叶片发出了如同薄铁片崩断的清脆声响。 这声音不由得让苏木道人的眼神有所变化。 “奇怪。好像不是一般的灌注内力让物质变得坚硬锐利的手段,而是从物质本性上,做出了一定的修改。让木行之气化为金行之气?这人到底是练武的还是练法术的?” 因为之前关于天方真人的情报太少,所以他们在算计的时候,都是默认把这个老君山的新掌教,看成和少林往生方丈,差相仿佛——这在他们那时候的想法中,还算是高估了一点的。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一直表现的都很“平庸”的老君山掌教,与他们的预估出现了不小的偏差。 夜摩天绕过书楼,闪身来到苏木道人身边,手中捏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状的朱砂黄符。 “道长,你的奇宝,还是你来运用最为精准吧,通知朱琳琅,可以准备行动了。” 如果是之前,遇到这种计划提前的事情, 苏木道人肯定要表达几句自己的意见,不过自从原装肉身被毁之后, 他的性子沉了不少, 什么也没问, 就接过黄符,铺展开来, 点了一指。 符纸上如同多了一点黄豆大小的墨迹,随着时间,慢慢的延伸扩大。 洛阳城一间客栈之中, 火罗道的西方尊使朱琳琅,正在跟一群弟兄饮酒作乐,随身携带的纸符突然一冷,顿时被他察觉,从怀中掏了出来。 那一点阴寒的墨色正逐渐扩展。 众人都看到了这种异象, 纷纷停下酒杯, 注视朱琳琅。 朱琳琅道:“兄弟们, 各自查查自己的东西是否备全了。” 一个个饱满的水囊被他们取出, 放在桌上,还有人打开塞子闻了闻,确认那股刺鼻的味道。 日头倾斜,已经是下午,客栈之中再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发出,众人的脸色, 越来越严肃。 一想到即将要去做的那件事情, 即使是胆大包天,能在自己一手造就的尸骨堆中酣睡的朱琳琅,也不禁手心微微发汗。 他把符纸放在一边,用筷子压住,正襟危坐, 静静的等待着符纸完全化作黑色的那一刻。 冥冥中难以解释的感觉, 让他不自觉的抬头朝老君山那边看了一眼。 ……………… 老君山上下, 所有人都在看那一剑。 如风如烟,如同一条飞腾神龙的剑光剑气,无声的从一个山头吹到另一个山头,飞得越远,剑气越盛, 剑光越亮, 吹袭更快。 转瞬间, 就在所有人眼中留下深刻璀璨的痕迹,从眼到耳再到触感,大脑,不分敌我的让旁观者都升起了一股所有感官颤栗的感觉。 给人一种只要身处在这道剑气的对立面,便是十方天下,无处可避,无法可挡,只能束手待毙的冰凉窒息感。 天方真人身上衣袍飘动,目光如磐石般不可移转,一抬手,手掌心里绽放开夺目的金光,瞬间将整只手掌渲染成纹理清晰的纯金色泽,轰在剑气的顶端。 轰咔!!!!!!! 无声无息的剑气,在这一下碰撞之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紧随其后的,就是刺耳无比的金属颤音。 那一道浑若烟雨的剑气,炸裂成了一道道颤鸣的剑光,细若丝线,游空飞射。 天下各门各派的有名剑客,都懂得练剑气功夫,有的剑气恢弘,有的剑气凝实,但是能把剑气练的跟头发丝一样纤细,依旧每一根都锐利刚强,如有实质的,恐怕数不出十指之数。 邵凌霄剑不出鞘的第一招,就已经是举世间万千剑客, 毕生难以望其项背的绝高境界。 曲绕如意的剑丝,在天方真人的手掌前方崩散之后, 带着金属摩擦的声响, 游行滑动开来, 分别攻向他腰腹头脸之间的数十个穴位。 更有一部分,直接绕向他身后,回旋过来,穿刺切割,少许修长剑丝刮过地面的时候,直接在地砖上留下杂乱的铲切痕迹,碎砖承受不住,向上崩弹翘起,露出锐利的角。 天方真人根本管都不管,整个身子向前一撞。 那些还带着刺耳颤鸣声的危险剑气,在他这一步之间,好像就真变成了柔软的棉线蚕丝,粘连在他的衣物表面,在他身体加速的瞬间,飘拂向后,没有能够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并非是以刚对刚的固守,而是一种裹挟了风和烟,光和影,把敌人的兵刃都裹挟在自己这一方的气魄。 再怎么锐利纤细的剑气,都在这样的气魄之下,心悦臣服,化作了绕指柔,成为了天方真人一往无前的点缀。 潜伏在周围的部分火罗道护法,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身子都不禁晃动了一下。 他们骇然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差点就追随着天方真人的身影,完全不顾身姿平衡的冲了出去。 天方真人掠过那道横跨两峰之间的长桥时,本该坚固不可变形的桥体,好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还没有干的面塑,猛然之间晃动扭曲,臃肿挤压,变形得不成样子。 邵凌霄立在长桥彼端,面对着整座桥体变形,断崖,深谷,云气雾海,共同形成、压迫过来的一股凶险大势,手中连鞘长剑变化了一个角度。 如同在摇摇欲坠的万千沉重刀刃之下,悠闲地拨动了琴弦。 这一剑的变化简洁明了,却巧妙无比的,正中了天方真人推过来的那一掌掌心处。 邵凌霄脚下滑退了一尺。 天方真人的身影在半空中骤然一顿,长袍鼓荡翻飞,浑身粘连的剑丝都震碎消散。 他们两人对拼的余劲,扩张开来的时候,是垂直于地面,空气波纹的边缘,像是一圈无坚不摧的轮刃,直接把长桥这一端与断崖连接的地方切断,碎石迸射。 本就变形的桥体,在又一次遭遇重创之后,从这个断裂的地方开始,崩塌了一半,大块的桥梁残骸,向着云雾深谷坠落下去。 崩塌的声音和深谷之下久久才传过来的坠落声,伴随着邵凌霄的话,一起响起。 “听说你是九年前才踏入宗师的境界,居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余图真是幸运啊。” “日月的运行只要一昼夜,万民的仓储只要一春秋,九年十年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在十年前等你!” 天方真人根本不在乎正下方失去了立足点的问题。 他身影一旋,就在空中维持着原本的高度,绕过了一个半圆,去到断崖之上,从侧面挥掌打向邵凌霄。 邵凌霄陡然拔剑。 那古朴典雅,散发着细微檀香味道的乌色剑鞘,在半空中不被手持,拔剑出来的时候,剑鞘还悬停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半点移动、摇晃。 这一剑出鞘之快,出鞘之流畅,令人匪夷所思,仿佛不是从实体的剑鞘里拔出来,而是从虚空中,从幽暗的洞窟里,流出了一抹飞光。 黑袍仗剑,后发先至。 剑刃顶端的一点微芒,在天方真人的掌力还没到之前,已经先到了天方真人心口处。 天方真人身边空气膨胀,人影一分为二。 剑尖从两道模糊的身影之间刺过,没有伤到任何一人。 邵凌霄不看那两道模糊影像同时挥掌袭来的模样,剑刃上挑。 周围剧烈加热膨胀的气流,被这一剑上挑时带起的寒光所约束,全部向这一剑的轨迹汇聚过去。 那两道利用热量形成的罡气幻身,直接被拉扯成了长条状,没入邵凌霄的这一剑之中,反而助长了这一剑呼啸而上的威势。 幻象被揭破,天方真人在空中的真身就显现出来,浑厚无比,居高临下的土相一掌,散发出来的功力犹如泰山压顶的威势。 但邵凌霄这上挑刺去的一剑,剑势更具绝灭之态,遇石穿石,逢山开山。 撞上那股掌力之后,仅略微一缓,随着邵凌霄左脚一跺,凌空飞起,剑光势如破竹的劈开了那些掌力。 天方真人在半空中旋身避让,飞光宝剑的剑影擦着他肩头飘过,斩掉了一块衣料。 土黄色的光芒凝聚成金,从广阔四周突然收拢在天方真人右掌之上,他侧身闪过剑刃时,右掌贴着剑脊削过去。 在一声飞快的摩擦中,便要斩断邵凌霄的手指、手腕,再劈入心口。 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生,原理如此。 邵凌霄在交手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想起浏览过的《五行灭相》秘籍,把天方真人这一连串的招法变化,全部看穿。 他左手剑指早已算准方位,刺向天方真人右手手肘穴位,这一指之下,必定可以截断天方真人右手经脉的真气运行,破去金性凝聚之态。 而飞光剑顺势横斩,就算不能当场将天方真人斩首,也必定可以将其重创。 只是邵凌霄剑指刚出,脑中灵光一跳,斩断了对秘籍的盲从,左手变指为掌,挡在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天方真人的掌力像是被无匹热力推动,猛然加速,落掌之时,已经根本不是什么凝聚有序,可以被从中截断的金相掌力,而是暴热暴乱,狂野无序的火相真罡。 而且这一掌的力量,比他之前所有出掌的力道,都更上一层楼,一掌落实的瞬间,空中炸开了一道金红色的火焰光云,把两个人的身影都吞没其中。 轰隆—— 轰轰轰轰轰轰轰!!!! 连番爆炸的澎湃云团,带着辉煌壮丽的金红烈光,预示着内部的人还在不断出掌。 云团从原本近似球形的状态,突然向多个方向膨胀增生,体积暴涨数倍。 下方触及地面,而高度已经超过十米,疯狂扩张的热量,让光团旁边还没有被爆炸覆盖到的地面石板都滋滋作响,冒起青烟。 天空昏暗,难以看到原本的日光,而这一刻,书楼旁边仿佛正在缓缓升起一轮形状奇怪的太阳,光芒越来越强烈。 连番殉爆的震响,也好像一次次的重锤,砸在山上山下众人的心头。 许红梅看的眼皮子直跳,小声惊呼的往后退却,水蛭半妖的血脉,让她无惧寻常水火,但是现在那团还在继续膨胀扩大的火相真罡,可以说正是她的克星,让她本能之中的妖性都在颤抖。 夜摩天和苏木道人神色凝重。 苏木道人不由开口道:“凌霄教主似乎已经彻底落入下风了,我们要不要?” “师兄早就已经进无可进,对手只是一个人的话,他不可能会输。” 夜摩天眼角有细小的青筋,微微绷起,“但是这个天方……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他脸上有些不甘的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却还是说道,“我们只要提防其他人就行了。” 苏木道人背后招魂幡竖起,手掌暗暗扣住了五阴袋、六道黑锁等法宝。 邵凌霄或许境界实力上,确实不会弱于对方,但是他刚才明显是错算了一招,应变不及,现在场面全然被对方的火相真罡占据,里面的情况,可能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程度。 苏木实在想不到邵凌霄要怎么翻盘,他不像夜摩天那样盲目信任,已经准备要出手。 但他这边意念一动,忽然听到剑吟。 苏木转头看去,剑吟声,是来自于悬浮在断崖之外的那把剑鞘。 空荡荡的剑鞘里面,此时此刻,居然有一道又一道水光般的剑影,首尾相连,源源不断的飞射出来。 初时还只是连成一线,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分化千百,化作滔滔剑流,带着远天巨浪那般的剑啸声,冲入了金红色的火云光团之中。 数之不尽的剑气剑影,一旦没入其中,立刻就像是鱼群一样盘旋游动。 畸形膨胀的火相真罡,很快被密集穿梭的剑气,搅动成了一道越升越高,越拉越长,直冲云霄的火焰旋风。 邵凌霄当年被无为神剑击穿心脉,后来神剑纠缠入体,包裹五脏,深入骨髓,无为真经的神兵剑意,日日夜夜的干扰着他,常常持续半个多月,不得入眠。 直到不久之前,他才在苏木和付克斯的帮助下,暂时封禁了无为神剑。 但当时这两个轮回者,也不过只是区区三星级,又怎么可能彻底的封印凝聚了余图毕生修为的神兵。 无为真意依旧在他体内运转,如同顽固的杂质,让他无法重回巅峰。 沉思之下,邵凌霄另辟蹊径,将一部分剑意分出,积存在剑鞘之中,一旦剑鞘会破坏,或者他主动吸纳,那些时日积累下来的剑意,就会瞬间回归。 火光掩映着昏暗的云层,至纯至厚的真罡,被这股旋风引导着,向天上宣泄一空,为那些铅色的云朵,暂时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角。 天方真人的身影飞射出去,落在断桥之上,衣角有些许残破,眼中映照出万千朦胧剑影穿梭拱卫之间的黑袍人。 这一刻的邵凌霄,才是真正如同十年前,全盛之际的魔教教主。 只是就算是这样的他,心口处依旧有一块衣料,缓缓被烧化开来,形如一个掌印。 “你这已经不是五行灭相神掌了呀。” 邵凌霄提着剑,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味。 他看过那十二册秘籍,自然知道,五行灭相神掌的本意,指的是“细参五行,磨灭相互矛盾的地方,使人如神运转其中,掌御自如”。 老君山从前历代学习五行灭相掌的高手,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也只不过是五行运转,可以不依次序,随意取用。 而天方道人对五行灭相神掌的掌控,却已经到了逆炼五行生克之理的程度。 他的掌法之中,不是依照一般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这样来运转。 而是,水退则土补之,土散则木补之,木朽则金补之,金脆则火补之。 看似是用相克之物来攻伐、取代前者,其实也是另一个角度的自然法理。 ——流水退去之后,地面土石就会显露出来,水土流失的情况,要用多植树木来巩固,容易朽坏的木材,要想度过漫长光阴,就要化作金石矿物,矿物原料脆弱不耐用,就要用烈火来淬炼提纯、配比合成。 后者与前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只注重宏观意义上的五行生克,置身事外来观察自然的规律,而后者加入了人力的影响,由人来观察、补足、运转。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逆用之法,在五行五重,每一重逆转之后,都可以让自身的功力更上一层,五重逆转至极的话,你的功力,将会浑厚到一种……” 邵凌霄思忖了一下,斟酌着如何形容,随即笑道,“许弥远要是还活着的话,你站着让他打,他都破不了你那个状态的护体真罡吧!” “这已经不应该再继续称之为五行灭相掌,不如改个名字,就叫五色补天法,如何?” 天方真人等他说完,身上气势一变,由灼热的火相真罡,化作海蓝色的光辉,断桥周遭的雾海都被染成这种色彩,起伏不定,犹如真正的海浪,深沉到近乎于黑。 但紧接着,昏黄之色,就驱逐了墨蓝之光,雾气之中,凝聚起了如同土壤般的颗粒,颗粒融化,如同青色的根须,彼此勾连游动,最后一层层收拢,叠加到天方真人身上,收入他体内。 金黄色的光芒透体而出,最后纯粹到化作纯白。 当他再次抬起手掌的时候,凡是视线触及到他身体的人,都感受到了切裂肌肤的痛苦,不由自主的连连退避。 夜摩天心头狂跳,头一次觉得他对邵凌霄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关洛阳若有所思的望着那道身影,双目微微刺痛,依旧不改。 天方真人的话语,在断桥深谷之间远远回荡:“你的猜测很好,你的剑也很好,可惜……我的武功该如何命名,你死之后,我会向师父请教。” “你说我会死?” 邵凌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声大笑,抬剑直指,“你已经比余图更强了,还惦念着他干什么,至于生死之说……” 他道,“五招之内,我就会让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朝生夕死,越天飞光 五招之内,我会让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微笑的做出了这样的狂言宣告之后,邵凌霄没有给任何人更多反应的时间,剑尖向前方地面一点,已经发动他的第一招。 剑影纷飞,朝着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带着急速穿行的尖啸,飞刺出去。 向下的剑影入地消失,往空中飞去的剑影,在风中消失,朝着藏书楼飞过去的剑影,撞在飞檐瓦片上,红漆门柱上,像一场空幻的梦,融入了这古老的建筑。 向人飞过去的剑影,在他们躲闪之前就已经消失。 本来场中密密麻麻,晶莹剑影盘旋穿梭的场面,瞬息之间,变得一片空空荡荡。 但是这对峙的两座峰顶之间,这高天之下,高山之上的一方天地里面,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只在光影草木,气流温度的细节处似乎有所变化的——“剑”的感觉! 已越来越浓厚,还在飞快的增长蔓延,变得更加繁多,宏大。 飞光宝剑的剑尖提起少许。 那些登山的铁甲锐士,韩文公等人,还有山上的火罗道教众,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种失足坠落的感觉。 无论是身处在宫殿楼阁之间,还是藏身在密林之内,当他们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就好像已经从现实的环境里跌落出去,来到了一片无垠的幽暗。。 这里像是深海,像是夜空, 远处有星光, 似鱼群, 掠过皮肤的微寒,擦过眼角的闪光,口鼻之间尝到的空虚孤寂。 所有的感官同时受到了更深层的支配, 营造出了一个完全与现实不同,又如此难以辨别的虚空世界。 每個人都在飞快的坠落时, 远处的星光到了眼前, 从无声变得有声, 呼啸旋转着擦肩而过,带来玄异飞逝的冰冷色调, 和愈发恢弘盛大的曲调。 飞光!! 飞光!!! 不少铁甲士卒都遗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顾着在坠落的过程中翻过身来,用目光去追逐那飞逝的光阴, 享受着毕生都难以再遇的自由。 宗师境界相对于宗师以下, 是全方位的碾压, 但是其中差距最大的一环, 就是千里锁魂,神意扫荡之类的心灵感应力量。 一般来说, 在轮回者之间,把生物的全项素质,可以大略的划分为心灵、精神、实体、能量四个方面, 实体和能量的差别很大,很容易分辨。 而心灵和精神的性质非常相似, 大多数都是源自于大脑之类的思维器官,或者魂魄灵体, 彼此之间的分野,就显得没有那么清晰。 对于关洛阳来说, 今天也是他首次体会到了两者之间,居然可以有这么明显的不同。 心意法门虽然有个“心”字在里面,严格来说,却更偏向于精神力方面,而宗师境界的特性,才是真正偏向于心灵。 在没有真气为媒介的情况下,这种心灵感应的力量对实体事物, 破坏力有限。 但是论到对于感官的刺激,心灵感应力量所造成的森罗万象,天高地远,变化万端, 有着无穷奇幻的体验,实在是细腻到了寻常精神力难以企及的程度。 在今天之前,人们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在色彩光影和乐曲的变化之中,可以瞬间获知那样多的细节,而没有直接昏死过去。 他们甚至感受到自己整个人从身到心,灵魂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如饥似渴地接受着这里的一切。 朝生于此,夕死可矣! ‘脱离了一切,令人迷醉痴狂的自由啊,真是美妙的经历!’ 关洛阳在坠落漂流之中思考着,‘但是,这样的东西在我的人生里只能是点缀’ ‘我所听到看到的一直都是不这样纯粹,不这样高远,不这样浑若一体,陶然忘我的东西,听过了那样的故事之后,才有我之后的决定和行动。’ 在这一份绝对的纯粹广阔之后,应该同样有那样的东西,他也应该要能够听到。 咚!! 辉煌的乐曲里出现了一道杂音, 一次心跳。 心跳里饱含着那一剑真正的根由, 剥去了招意的伪装,出剑之人挥剑时的心。 几分欣喜的战意,少许的扼腕,些微对任何事物都抱有的戏谑以及,一点仇恨的火。 关洛阳不再坠落,眼中借那一点火光,看到现实。 天方真人并没有在那样的感觉之中沉沦,白衣胜雪,在对方提剑的同时已经出招。 断桥之上的身影掌影,犹如一道螺旋飞散的雪白风暴,在空气中飞舞的时候,烙印下明亮的光痕。 密密交织的一道道光痕,仿佛是正在应对四方自然之间,无形无志,无处不在的一种攻势。 他每一道掌影,都在空中击散、攫取了一部分气机,朝着同一个方向按压过去。 逐渐的,一道巨大的剑形尖锋,在他的掌力按压之间被迫显露出来。 虽然只露出了剑尖的一小节,但这柄无色巨剑的宽度,已经足足有七尺左右,横着放都有一个人那么高,依旧隐藏在虚空中的剑身,不知道又该是何种令人惊异的模样。 从其方向判断,这一剑显然是从邵凌霄那里延伸出来的。 只有关洛阳和其余寥寥数名已经清醒过来的人,才能够看出来,当这柄剑显出部分形体的时候,反而是邵凌霄这第一招,已经被破掉的象征。 从无形无质,无处不在,被强行拼压成了有形有质,局限于一隅的模样,接下来就是粉碎,粉碎,粉碎,粉碎! 又一道掌印落下的时候,从巨剑的尖端开始,许多道掌印凭空凹陷进去,爆裂开来。 无色巨剑连连破裂。 再看断崖边的邵凌霄,之前已陆续散去了剑影,这时候仿佛连人的存在,也散到了自然之中,只见一袭黑袍,骤然飘摆隐没,凭空消失。 仅见长约四尺,极其璀璨的剑光,突兀杀穿了连续爆裂的气波,出现在天方真人面前,一剑斜斩他的面孔。 “第二招。” “无谓的约定!” 天方真人并没有在意对方所谓五招的言语诱导,不因其喜,不因其怒。 身为老君山掌教的责任,与门人弟子、与师父师弟之间的约定,只有夺回老君山。 一个仇敌的约定,在他心目中跟对方挥出的一剑,打出的一掌,并没有差别。 天方真人上半身微微一让,白金一般的双臂,分别从两侧拍向那道剑光,手掌的落点略微交错。 从前没有人敢用血肉之躯去挡宗师手中的神兵剑器,但是今天,却似乎是那柄飞光宝剑,不愿意被这样的双掌交错重击。 敌我双方,甚至就算是正在出招的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场面,到底是天方真人的双掌先被切开血色,还是飞光的纤薄剑身,先承受不住五重逆转的极限根基。 隐隐绰绰的黑袍,在虚空中一闪即逝,剑光随之消失,闪烁间出现于心口,天方真人侧身让开,胸口的衣物被剑气击破。 剑光一次次闪烁出现于天方真人周身上下各处要害,丹田,腰间,咽喉,双眼,头顶百会,后脑玉枕,沿各节脊椎缝隙的位置连刺十余剑,乃至于脚踝脚筋之间。 忽隐忽现的黑衣身影,犹如跳脱在空气声音之外的神鬼异类,可这样的剑,全被天方真人偏转身体,避让格挡开来,手掌遮拦庇护,白金指力戳挡崩弹。 这次的交手,不像之前那样劲气四射,力量全都凝聚在方寸之间,举手投足之间,灌注着长久不灭的意志灵光。 以至于两人在激斗之中,已经从断桥边缘一路打回接近山顶广场的方位,却在断桥上留下了不知多少交手的“形象”。 数以百计的白金色手掌、手指,以种种玄妙的姿态停留在空中,停滞在与飞光宝剑碰触的那一刹那。 于是可以清晰的看到,有的手掌下压着一截剑刃,有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段剑尖。 甚至还有一道略微离地,踢中了剑脊的足履形象。 这些东西都是在一瞬间被制造出来的,而这样的一轮攻防,无论在谁眼中看来,都只不过算是一招罢了。 天方真人在天衣无缝的防守之中,夺取了一线回旋的余地,双手忽然交替变化,瞬间打出五道掌印。 其中四道掌印都是单掌,唯独居于这个五印结构最上方的掌印,是双掌合并的一击。 五道掌印的轨迹各有偏向,将会在向前轰击的过程中,于三尺之外合为一体。 五行灭相神掌的极招。 金风白帝,万战宰执! 天方真人打出这招的时候,浑身的护体真罡,凝聚至极,脑海玄关的秘力,与护体真罡,激烈交龙,使他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神异的银白竖纹。 那竖纹,像是一上一下,两道微弯的弧线勾在一起,在勾住的那一块肌肤上,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梭形图案。 这样的纹路使他的外貌在这一刻具备难以言喻的神圣感,犹如真正主宰战争的天神降临。 这个时候,无论对手的身法何等变幻莫测,无论是游走在哪一个方位,只要这一掌轰出去,邵凌霄就必定会出现在那个威力最盛的位置,被从虚空中打落出来。 邵凌霄提前现身,嘴角挂着一丝飞扬的笑意,一剑递出。 彼此之间短短的距离,因为他这个递剑的动作,好似被延长了一般,以至于有了足够的空间,去呼应他们之前交战留下的所有痕迹。 那些白金色泽的掌印指印,那一截截若隐若现的剑器形相,甚至于连第一招交锋的时候,天方真人与巨剑对拼,崩散开来的那些光晕,居然也重新凝聚、汇集起来。 鸣声响彻在断桥之上,周边的力量,化作如有实质的游龙,小巧玲珑,却头角峥嵘,饱含着一股足以推平山川的威势,缓缓缠绕着剑身,向前游去。 魔教镇教宝典,朝生夕死剑诀其中诸篇第一,龙哭千里! 龙首与剑尖相合,毫无花哨的拼上了五掌合一的金风白帝式! 天,为之开。 乌云惊散,似乎有花瓣,香雨,飘荡在洞穿乌云的光芒之中,缓缓落向人间。 有一座圆形的门户,在光芒的尽头洞开,边框上雕刻着不甚清晰的神兽仙官,千姿百态,极尽庄严飘逸,古意盎然。 山上两名绝世高手力拼的余波,似乎自然而然的化作一道投向那门户中的光束。 天上的门户微微颤动,地面上的人一开始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大概就是丈许直径,但一眨眼之后再看过去,那虚空之门却扩大了数倍。 远在休朔城中静养的余图真人,眺望着老君山那边,沉吟不语。 少林寺山门下,众多僧人或惊愕或迷茫的看着远处天空中的那一幕。 平心禅师犹疑的语气之中,难掩震惊之色:“那难道是” “天门现世,破碎虚空!” 往生方丈拄着昙华禅杖,下巴上的胡须颤动,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不等酉时了,众弟子立刻出发。” 说的是众弟子,但他似乎连这些弟子门人都不准备等了。 少林绝技中八步赶蝉,如影随形,一苇渡江的轻功,被他杂糅在身法之中,凌空八步,远去数里之外,宛如掷电飞星。 天空之中。 门内的景象本来深邃而平静,似蓝似黑,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在这次扩张之后,却轻轻旋转起来。 肉眼可见的巨大吸力,作用在邵凌霄和天方真人身上,黑袍与白袍飞扬向上,漫卷作响。 两人的力量与意志浓烈到了毕生的极致,无论是邵凌霄,还是表面淡漠的天方真人,这一刻都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心中沸腾的战意。 千山万海,举世之间,这个天下,这个刹那,只有对面的这个人与自己并立。 只有对面的人与自己是同类。 邵凌霄心里的一股冲动,几乎要毁掉自己之前的所有计划,就在这里,跟天方决出一个真正的胜者。 而在同时,天方真人也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们的意志在激烈的碰撞之中,几乎可以获知对方思维的碎片。 天方真人长啸一声,背后涌起了青,红,黑,黄,四色光晕,隐隐汇聚成太极轮廓的漩涡,往他的身体贴近过来。 五重逆转已经是极限,但他却要再度在身外尝试逆运这四色之力。 浩瀚如天的力量,推动着他的手掌轰然向前,左手被飞光剑直接刺穿,却全无迟滞的一掌推到了飞光宝剑的护手处,五指扣住剑柄,顺势扣住了邵凌霄持剑的手。 外带四色之力的白金右掌,轰向邵凌霄。 邵凌霄身子偏移几分主动令心口迎上了这一掌,他们的距离已经太近,这样的变化,连天方真人都来不及再修改出场的轨迹。 几乎可以看到邵凌霄的整个心脉,被这一掌轰爆,背后炸出一个血洞,但血色之间似乎更有一种水银与墨色交杂的光泽,被连带着拔除出去。 血水泼在身后极远处,墨色与水银的光泽忽然凝固成型,化作一柄斜插在地的方柄道剑。 邵凌霄痛哼一声,左手也在那一刻拍在了天方真人身上,一道掌力分化二十八处,瞬间点亮二十八颗星宿穴位。 环天列宿,倒转混一。 “送你飞升,这么不情愿吗?” 天方真人身体之外的各处穴位,当即感受到了如同深海水压一样的巨大压迫。 魔教的寒凉真力,无法立刻侵入他体内,却紧紧的与他的穴窍产生了联系,附着在他身上。 天门的吸力在邵凌霄身上骤然减弱,而在天方真人身上狂增,使他的身体如同一颗逆飞的流星,从地面拔升,极速而去。 “邵凌霄!” 空中一道两人体积的白金巨掌压下。 夜摩天飞身而至,拦截了那一道掌力。 从百丈高空打下来的掌力,到了这里,必然磨损甚多,即使如此,全力出手接了这一掌的夜摩天,也觉得浑身筋骨剧烈颤抖,一下子砸进了广场地面。 邵凌霄身子晃了一下,一剑点地,半跪了下来,浓稠的血浆源源不绝的从他心口那个窟窿里往外流淌,声音嘶哑。 “哈,你这么愤怒,那我就更下定决心了。” 话虽如此,他抬头仰望着飞向天门的那道人影,眼中却含着深如渊海的遗憾。 “关洛阳!!!” 正要出手的关洛阳,忽然听到天方真人的传音。 “他要” 传音的尾调被拉长,直至难以耳闻。 关洛阳穷极目力,看到天方真人已经完全笼罩在天门的浓郁光芒之中,虽然张口,却没有声音传过来。 他看到天方脸上出现燃光般的怒意。 下一刻,九天云霄之间,出现了叫所有关注天门者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即将飞升的白袍道人仰头,挥掌 轰在了天门的边框上!!! 天门一振,传出了不知道是真是幻的清响,那急速上升的身影,竟然缓了一缓。 躺在地坑里的夜摩天,瞳孔缩紧,那道白袍身影的停顿,只是极短暂的时间,却又如此漫长。 终于,他还是再度上升,越过了天门,消失无踪。 天门的残余光辉,只照在邵凌霄一个人的身上,吸力依旧在牵引他的衣袍。 邵凌霄半跪着,刺剑入地,任凭这具失去心脏的躯体,呼吸越来越弱,依旧不肯回应天光的接引。 驾驭黑雾的大蜈蚣飞腾而来,许红梅被苏木道人送至,口中念咒,一指便要落向邵凌霄。 关洛阳纵身将至。 来自休朔城的所有高手,爆发全力,飞身半空,向广场冲杀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必先杀治疗 在苏木道人他们这支轮回者小队之中,许红梅原本的职责就是担当治疗者的角色。 虽然孙灵经受了妖魔血肉缝合改造手术之后,已经不太需要她的治疗。付克斯的血族魔法和苏木道人的法术日益精深,自己就有多种保命的手段,平时对许红梅的依赖性也不大。 但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已经晋升到三星级的治愈系妖术,如果能够用在恰当的时候,甚至要比她其余所有队友发挥出的作用更关键。 然而,拥有他们这支小队不少情报的关洛阳,又怎么可能坐视她的咒语落在邵凌霄身上。 两道金红色的细线光芒从关洛阳眼中一闪而过,暴射在许红梅身上,最善于破魔克邪的离火金曈剑,顿时击破了妖力防护,在少女外貌的半妖脖颈上,留下了两块铜钱大小的焦黑伤口。 没有能够直接斩断头颅,却以剑气的冲击,使半妖咽喉中的咒语戛然而止。 背负着半妖的那条大蜈蚣,张口吐出一道铁锁,铁锁盘旋之间,上百匹阴气骏马,从爆炸般的灰色阴寒烟雾之中奔腾而出。 骏马的身子初始只不过是微缩的影像,在远离锁链的过程中飞速放大,扩张到跟真正的军中战马一样大小,体表还覆盖着铁片甲衣,红缨面具, 拔足狂奔。 阴气惨惨,啼声如雷。 像幻影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周围的实体事物, 朝着关洛阳他们冲撞过去。 一道恍若白龙, 如光如幻的绝速残影, 从关洛阳袖中飞出。 不对,不是什么从袖中飞出, 而是他的整个袖子,在瞬间拉长了二十多米。。 千幻宝衣的形态可以变化自如,虽然只不过是二星级的道具, 但是其坚韧之处也已经远胜于一般的金丝银线。 尤其是有了这条长长的衣袖,作为实物载体之后,关洛阳丹田真气和肉身劲力可以同时贯彻其中,这一甩之下, 冲击力直接把最前列的几匹骏马打的粉碎。 他手臂一动,长长的衣袖就搅动阴气烟雾,把两侧的那些骏马也一匹,一匹扫荡击碎, 但是阴气崩溃之后, 有不少又当场凝聚成型, 再现了骏马的外观。 对于武林中人来说, 要把这些阴气幽魂彻底磨灭,只有用自身的真气去对等抵消,那样的消耗就太大了。 关洛阳手腕一抖,专于斩杀灵体的成周法刀, 就顺着袖子滑射过去。 法刀飞出袖口之后,长袖末端加速一抖, 缠住了刀柄, 随即长袖大幅度的舞动起来, 左上右下, 或抽或扫。 流淌着无为真气的刀刃所过之处, 诸多骏马被切成烟雾, 再不能复原,关洛阳孤身一人,在须臾之间就打得上百匹阴气骏马, 溃散倒卷。 烟雾之中冲出一道身影, 直取关洛阳, 在靠近关洛阳的过程中, 双手就如同削铁如泥的宝刀一般,连斩了数十道残影在长袖之上。 人形的孙灵把长袖上的劲气,一尺尺打散,软化下来,来到关洛阳面前三米之外的时候,便骤然拽住已经彻底松弛的衣袖,要把关洛阳一把扯得失去平衡。 但他这一抓之下,忽然觉得掌心里一空,千幻宝衣的衣袖竟然变得像蚕丝一样纤细。 千幻宝衣的变化,完全依靠关洛阳的意念来决定,他刚才变出长袖是为了方便施加更多的力量,这时候再一变,手臂上的衣袖就恢复了正常的长短,刚好垂到手腕的位置,只不过袖角上,有一道丝线延伸了出去。 孙灵手上拿捏不住,反而被那道灌注了真气,急速滑动的丝线,切断了手掌。 鲜血溅射,丝线缩短,带着成周刀回到关洛阳手中。 刹那之间,断掌重生,孙灵变身六臂妖魔,扑到眼前。 那边,大蜈蚣收回锁链,颇有几分痛惜之意。 五马浮屠锁之前在少林的时候被那些和尚用佛门真气抵消掉不少,这回又被关洛阳一通好杀,死了個七七八八,短时间内, 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但这时候帮邵凌霄恢复战力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他顾不得太多, 驾驭招魂幡飞落。 嘭!!!! 旗杆重重的插入砖石之间, 长幡飘荡, 竖立在邵凌霄背后,垂下一道道黑气,护卫周遭。 许红梅主动从蜈蚣身上跳了出去,那些袅绕不绝的黑气碰到她的体表就自然滑开,放她进去。 蜈蚣的身躯又发出一声如牛如虎的嘶吼,节节膨大,一半的身子落到地面上,前面半截身子往上一抻,就高达七八米。 蜈蚣妖怪巨硕的头颅上,口器如同交错的厚背玄铁刀刃,从许红梅他们上空越过,撞击拦截了一道飞踢下来的铠甲身影。 金白蓝三种配色,尤其是头盔面部及腰带上近似羽翼的纹路,让原本稍显秀气的飞影铠甲,多出了一份崖岸自高的孤傲威严。 安非鱼上次召唤飞影铠甲之后,遇到许弥远,在战斗中甚至来不及升级,就被打的头疼欲裂,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次他干脆在参战之前就完成合体、升级的步骤,把飞影铠甲化作激斗形态——疾电飞影。 这个状态下对意念能量的消耗更加剧烈,缩减了持久作战的能力,换来的却是短时间内全方位能力的提升。 苏木道人四星级的七杀元神之法,驾驭妖兽躯壳,跟疾电飞影对撞了一下之后,居然差不多是平分秋色的场面。 巨大的蜈蚣受挫,整个身子往后一顿,疾电飞影则不过在半空中倒翻出去。 但是苏木道人的特长本不在于肉身硬撼,他神魂寄托在妖兽躯壳里,之前祭练的种种法宝邪术依旧可以施展无碍,甚至以四星级的妖力运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威力倍增。 巨大蜈蚣身子往后蜷缩的时候,就张口一吼,石油般的五阴黑煞,混合着音波,从口中一圈圈喷吐出去,形成一道强力刚劲,又具备绝高腐蚀能力的吐息。 安非鱼的铠甲上电光爆发,在脚下化作一只雷电交织的猛禽。 活化契约,鸣雷电隼! 翼展接近三米的雷电猛禽发出如同真实灵兽一样的尖利鸣叫,带着他在空中转向,避开音波吐息,回旋半圈,从侧面撞向蜈蚣甲壳连接的位置。 关洛阳和安非鱼的动作最快。 而到了这个时候,敌我双方的其他人物,才开始交手。 休朔城那里来的都是重甲锐士,虽然算上韩文公、吴平羌等人,一流高手的人数比不上对面,但是百战甲士之间配合默契,小阵排布紧密,环环相扣,又形成大阵,足以将火罗道所有护法,都暂时牵制住。 而休朔城真正曾经挫败吐蕃宗师的手段,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道盔甲深重,高大威严的身影,背后排开五面残破的短柄令旗,面貌上似乎正是六将之中的风将军。 但任何一个见过风将军的人,再看见这个人,都会觉得他们或许是兄弟,是父子,是祖先和后裔,外貌上相似到了极致,内在却绝对不像是同一个人。 “邵凌霄!!” 这位将军开口的时候,也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六只猛兽全被挤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面之后,再发出嘶吼,又像是更多的人,在他身边隐隐绰绰,呼应重复他的话语。 邵凌霄抬了下眼皮,眼前有些重影:“苏刑?!” “不对。” 他眼皮抬高了一点,眼中微亮,声音低弱的几不可闻,“虽然很像,但……原来是暂时将六个人的气、意、悟、技、势,拼在一个人身上,提升为宗师?” “国公当年回来之后,还撑了半个多月,昼夜不休的创下了一篇全新的阵法,吩咐我们说,假如有朝一日魔教有宗师再现的话,无论远在何处,都要以这样的手段去讨教一番。” 六将合一的风将军,抬起了手里的长枪,似乎是因为枪头过于沉重,儿臂粗细的枪杆都有些微弯曲的感觉,“既然重出江湖的是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了—— 整座山和山间的云,都在呼应他的声音。 当他踏前冲锋的时候,山呼云啸的一枪,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这山顶上所有处于他前方的建筑物,都应该颤抖起来。 蜈蚣妖怪也处在这一道轨迹之上,正接连摇晃着与疾电飞影碰撞,靠着巨大的体型,把疾电飞影堵的始终无法靠近邵凌霄,但在这一枪提起来的时候。 无论是安非鱼还是苏木,都不由自主的闪开了一点,出于本能的不愿意处于那一枪,枪锋直指之处。 蜈蚣体内,苏木道人的神魂表情微急,连掐数道法诀。 招魂幡鬼哭神嚎,涌出无穷黑雾,几百个沉重的骷髅头,在其中载浮载沉,呼啸冲击。 这件四星级法宝的威力,几乎被发挥到本身所能抵达的上限,众多骷髅头组成一个巨大的头骨,每一点拼接的缝隙里,都透着惨绿的火光。 骷髅汇聚,隔住了风将军倾尽恨意、神意、战意、暴意的一击。 却也只扛住了两个呼吸,消去了三层力道。 随着将军再次拧动枪杆,枪头往前一振,长枪上带着一股好像要把海水搅得晃荡起来的巨力,将形成这个巨大头骨的所有骷髅头,全部抖散开来。 惨绿的火光和黑烟,四处飞行溅射。 一枪未止,再度前进,力量虽然被削弱了,气势却好像还在攀升。 地面的陷坑里竖起一道人影,左手四海,右手八风,湿润、振动的力量,挤压在枪头两侧。 “魔教的宗师是吗?当年我不是宗师,我也不在山中。” 夜摩天咬牙厉喝,“但是现在,你岂能越过我!” 两股气势轰然碰撞,持续的内力对拼,使得周边的广场一圈圈下沉。 这时,许红梅的妖术散发出翡翠色的光芒,在指尖几下屈绕之后,终于落在了邵凌霄身后自上而下第七节脊椎上,妖术的力量会以此为核心,先将纠缠在邵凌霄体内的异种能量驱逐掉,然后再开始伤势的治愈。 以避免在治疗过程中,异种能量反扑,造成二度损伤。 她的治愈法术,在医治目标仅限于一人的时候,甚至足以令白骨之上血肉再生,所以驱逐异种能量的过程,也是采取最粗暴的做法。 只要估量一下那些异种能量盘踞的区域是在哪里,就把整个区域的血肉组织都剔除出来。 许红梅很有自信,再怎么顽固的真气,对上这种不讲理的治疗方法,都只有乖乖被移除掉。 可是她的妖力才刚刚想从脊椎伸入至胸腔,就突然像是被一股强劲漩涡抓摄住了,五色流转的光芒,甚至沿着她的妖力追溯而至,从她的手指上覆盖向手腕。 “什么东西啊?!” 许红梅惊叫一声,左手一挥,斩断了右边的手腕,就像是切下一块湿面团一样,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当被五色光覆盖的那只断手,碎成粉末的时候,新的右手就长了出来。 天方真人最后那一掌落下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一掌无法真正打死邵凌霄。 无为真经的秘籍不曾保存在藏书楼小酉洞天之中,但是藏书楼里有许多武功都是与无为真经息息相关,属于同一个脉络,也包括五行灭相。 而邵凌霄高屋建瓴,已经抓住了这个脉络,最后那一掌的力量,如果就那么打下去,不但会被他用来驱逐无为神剑,也会在神剑离体的时候,把那一掌的力量牵扯宣泄到虚空之中,只留下一点轻伤。 ——他的心脏,已经被他以魔教真力秘篇,调转气血运行,挪移周身穴位,揉变五脏六腑,把心脏藏到了右腹的位置。 天方真人最后关头洞悉这一切,化至刚为至柔,看似是一掌打爆了邵凌霄的胸膛,从胸前轰穿到背后,其实却有大半的掌力弥散在邵凌霄四肢百骸之间,根深蒂固,精细入微。 “这种程度的话,看来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是不行了。” 许红梅摊平左手,右手的食指,从左肩缓缓滑下,一路滑到腕部,手指没有用力的按下去,却在移动的过程中显得很是沉重,仿佛在不断的牵引着什么重物。 直到从腕部向手掌划去的时候,胭脂色的筋络,超出了袖子遮掩的范围,在皮肤之下凸起,于手掌上一片片凝结,形成如同龙文凤篆的古奥图案。 “教主大人,你恢复之后,至少要让我吸十次血……” “呼神召来,吾祖吾师。精曜太元,血系玄玄。生死宿卫,忽焉已转。” 以血脉纯度为代价,呼唤这一支水蛭半妖血脉的祖先神通。 翡翠色的水蛭幻影,在许红梅背后浮现出来。 半妖向着邵凌霄右臂一指。 远祖大妖的神通,直接将邵凌霄右手小臂内的五色真气,全部置换出来,消散于虚空之中。 翡翠幻影直接暗掉了大半截,许红梅估计了一下,还能再用三次,大概能将邵凌霄四肢之内的五色真气都驱散掉。 她正要再指,一把破邪法刀骤然洞穿招魂幡垂下的黑气护罩。 邵凌霄飞光宝剑还刺在地下,右手向上一抬,两指夹住了这把法刀。 他伤势沉重,正在不断与五色真气对抗,被这法刀上的力道一带,手臂竟向后挪动了数寸。 六臂魔人的身影,从肩部以下全被削成了碎片,只剩下脖子下面连接了一个狭长三角形躯干,即使是这些血肉在疯狂再生,也还来不及恢复,就被人按着脸,越过上百米的距离,直接撞在了黑气护罩上。 已经出现一个孔洞的黑气护罩,整体崩溃。 关洛阳一掌带动着孙灵剩下的整个躯体压过去,邵凌霄右臂一挡,伤势沉重,技巧上却仍然有着巧夺天工般的瑰美。 法刀的刀头调转,抖手一掷,从孙灵的后颈刺穿过去,直取关洛阳肋下,空空的右掌,则在孙灵背上一按,似无还有,似凉还温的魔教掌力,从孙灵体内炸取出一道难以想象的浑厚毒性,直扑向前。 但关洛阳已经从上空翻过,一把青金剑器,自许红梅头顶贯穿下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必先杀治疗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都烟 这一剑从头顶贯穿下去,饱含着精气神三者合一的威力,不管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半妖,中了这样的一击,都该死得透彻。 可是许红梅的身影在剑下炸碎后,没有半点血腥气留下,地面只是多了一个遍布裂痕的木头娃娃。 神秘侧的轮回者,实力越高,手段就越层出不穷,这个类型里面,有不少人更看重法器道具的运用。 尤其是许红梅知道自己正面攻坚作战的能力不足,又是作为治疗者的定位,最容易被盯上,所以她里里外外给自己套上了十几种具有固定联系的保命道具。 其中几样,在以前的任务世界收集过来的便宜货,在关洛阳那一剑之下,直接炸的连粉末都没能留下。 却也保她几乎无伤地逃离了这一剑杀身之厄,出现在三十米开外,接着身上的颜色扭曲淡化,整个人消失不见。 关洛阳眼中离火光辉,袅袅腾动,视线追逐着那道身影,但甫一落地,浑身功力劲力一转, 就全投注在手里青金剑器的剑柄,往后砸去。。 剑柄挡住了邵凌霄朝他拍过来的一掌。 邵凌霄身影踉跄倒退出去。 关洛阳只是身子微微一晃, 心里却升起一股古怪难受得很的感觉, 刚才那奋力一撞下去, 分明跟对方的掌力碰上,却半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自己的力量, 似乎被分门别类,然后故意调换的反馈回了自己的筋骨经脉之间,本来是任脉的真气, 回到督脉去,本来是骨骼发出的低频震荡力道,回馈到了肌肉上,练皮得来的崩弹力道却回馈到了骨头上。 “叱!” 他口中低喝一声, 提气甩手,颈椎,手骨之间的一些关节接连传出脆响, 才驱散了那种异感, 侧身看去。 “之前我有疑惑,你中我一招散手,就算是有余图指点相助, 也不该这样活蹦乱跳, 居然还能杀了许弥远。现在我大约明白了。” 邵凌霄左手捂着心口, 目光看着飞光宝剑。 那剑插在地上,现在与他的距离,已经拉开到十步之外, 不由眼露遗憾之色,“没想到我十年前没有死,今天也没有死于那個惊喜的决斗, 却居然要死在一个比我更年轻的人手上。” “时也命也!” 邵凌霄轻笑一声,右手抬起, 招了招,“来吧。” 关洛阳眼中火光一摇,抬起手里的青金神兵,郑重说道:“你的实力确实在我之上, 就算是现在重伤濒死, 我想我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所以, 就只凭这一招的机会,来分个你死我活吧。”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呼吸变得悠长无尽,身子似乎微微拔高,丹田真气和脑海玄关,狂暴的吞吐着力量。 这两处核心本来是无形无质的所在,常人肉眼不能察觉,但这时候,这股强烈的涌动,几乎使任何人在看见关洛阳的时候,都会感觉他体内有两处璀璨旋流的强光。 邵凌霄的脸色更加虚弱了,虽然还站着,却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死亡的命运,只是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微笑的等待一死。 关洛阳举起手中的神兵,这把所谓独为佐使的神兵,已略微显出一些变化之奇妙,在他手中变得更宽更厚,本来就浑钝无锋,现在变得像是一把青金重锏。 “死!!” 邵凌霄眼皮一皱,猝然睁眼。 死字出口的时候,关洛阳根本没朝他出招,身影横移,像是一尊推山而走的风雷力士,充满了红尘绝响的速度和力量感,斜去百米之外。 这一剑,这一锏,抽碎空气,打爆了一层光影幻象的隐身伪装, 现出许红梅的身影。 她手里的妖术法诀,横拦在这一击的轨迹上, 然后妖术被泯灭, 手臂、身体全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打的变形起来,超出了人形,像是一头扭动变化着的绿色大水蛭。 妖类变化的本能,让她选择变回原形来获取最大的生存能力,而且在这种状态下,之前她预备的法术、道具,依旧在生效。 关洛阳眼中的离火剑气向外燎乱,本来已经来到肢体极速的青金重锏,在他的目光之下,仿佛是从兵器表面突然喷射出诸多细小火流,焰光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兵器再度加速。 所有的护身光晕都破裂,最后的底牌,一枚空间置换水晶石,把她瞬间传送到数里之外,刚好出现在山脚下。 绿色的大水蛭非常显眼,传送出现在山脚之后,身体被击中的惯性却还没有被消除,横着飞出去老远,在地上翻滚不休。 咕!!! 烟尘之间的半妖,在停止翻滚之后,呕出了一滩滩绿色的液体,蠕动起来。 附近还有人,那些获救的老君山弟子和被留下来照顾他们的军士,废功之后被擒获的卜算子,都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突兀出现的奇兽。 一股恶寒笼罩了他们。 原本喜欢伪装成少女天真娇俏模样的妖物,其实本性之中不属于人、毫无同理心的部分早就越来越重,现在全然暴露出来。 充满了贪婪的食欲,催动着神通,从大水蛭身上延伸出了如触须般的绿色光晕,朝着那些人甩了过去,却在即将碰到那些人的时候,陡然消散。 大水蛭蠕动着的身子僵硬在那里,身体中段的一个部位突然膨胀,头上也开始膨胀,接着是尾端。 各处膨胀的规模并不一致,相同的是,从皲裂的绿色之下透射出来的火光。 无为真经的真气,甚至能直接模仿成金瞳离火,诛妖破魔的瞳术剑道,借着那一击的力量打入了半妖的躯体深处。 无可违抗的炸裂和燃烧,诛灭了妖异的生机。 而在山顶,清泠泠的剑吟,从那处沦为战场的广场上披散,穿过宫殿,飘过回廊,响在心中。 老君山各处,正在激战中的火罗道护法、正道高手,因为彼此真气的剧烈消耗,在空气里残留了种种异样的温度和光污染。 传来剑吟的时候,那些异光异热突然被抽离,去到了邵凌霄身边。 飞光和邵凌霄的躯体,有着十步之上的距离,但是没有了无为神剑的深刻牵制之后,无论相隔多远,这位魔教教主与那柄飞光,都宛如一体。 那些挪移抽调过来的异力,全部化作剑影,百色千光,残响满天。 这一招,足以让山上山下任何一个想要对他出手的人,都被暂时反冲回去,他与关洛阳的所有交流,全属有意无意之间的陷阱。 如果许红梅没有死的话,有这一招争取的时间,邵凌霄的伤势当好转大半。 可是……这一招发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剑影飞散,最大的一股冲向关洛阳。 另有十几道剑影翩翩飞舞,以极尽巧妙的切割方位,在僵持的夜摩天和风将军之间,迫发锋芒,逼的风将军后撤。 其余的所有剑影,四处乱炸,掀起浓浓尘埃,甚至连疾电飞影脚下的雷霆猛禽,都中了一剑。 飞天蜈蚣缩小了身形,周身的法宝却放出更浓烈的黑雾腥风,混在烟尘之间。 “你们今天给我的惊讶,当真不少,大唐的人物,也不只是十年前见过的那些人啊!” 邵凌霄的声音飘渺难测。 “诸位,你们今天为自己争得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我之后准备去杀了你们的皇帝,你们可以早做准备,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我太无聊。” 诛杀皇帝的狂悖之言,被他平和悠然的说给山间的人听。 明明不甚响亮,却在一处处丛林高墙之间,激起了层层的回音,萦绕在人们的耳畔。 “放肆!!!” 风将军轰散十余剑影,长枪一扫,荡平尘埃,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他追向各处宫殿之间,火罗道的人,除了当场战死的寥寥几个,其余人也都在腥风黑雾从山顶呼啸过境的时候,趁乱脱身。 关洛阳打散了袭向自己的那些剑影之后,青金色的神兵挑中了最后一柄剑影。 本该虚幻的剑气影像,被他挑在神兵之上,维持了好几个呼吸,才像真正的琉璃一样碎裂,最后飘散于坠落的途中。 碎音入耳,关洛阳放目远空,眼中离火光芒跃动,俯瞰四野,看不出那些人到底往什么地方遁逃,却看到了东都洛阳的方向徐徐升起一缕烟气。 风将军在半山腰扬声说道:“内卫、少林,其他人马都在赶来途中,这些人遁逃出去,未必不会被别人堵到,我们留心搜寻,各方一旦有所异动,就速速去……” 有名甲士惊呼一声,抬手指去:“将军,你看那边!” 东都方向的烟气渐浓、渐黑,在这个位置都能看到的话,恐怕是起了火灾。 风将军仔细辨别,脑中闪过一点灵光,脸色巨变。 “洛阳粮仓!!!!” 谷嗵  ……………… 正在飞速赶往老君山的往生方丈忽有所觉,扭头向侧后方看去,只见洛阳城中浓烟滚滚,一道烟柱飞上天空。 “那个方向……” 往生方丈心头一沉,脸色唰的惨白如纸,“不好,祸事了!” 袈裟一旋,老和尚拼起全副功力,赶向城中。 那里正是,含嘉仓的方向。 隋朝的时候,洛阳城外就有回洛仓,可以供给城中百姓、百官和皇族的日常所需。 后来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瓦岗军李密麾下以“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秦叔宝为首之众将领,在洛阳城外激战半个多月,连战连胜,夺取了城外粮仓,开仓济民,切断隋帝北归之路。 城内无粮,没过多久就陷入困顿之中,而瓦岗军声势大振。 如果不是后来李密战阵受创,功力减损,疑心日盛,又踏上邪道,想以采补之法休养恢复。 而秦叔宝等人不愿同流合污,名望武功又都已经难以遏止,弄得上下猜忌,人才流散,或许瓦岗真可以就此奠定霸业。 李世民平定天下之后,为了避免重蹈隋帝覆辙,就在洛阳城内建立了含嘉仓,东西南北各有两百丈左右的长度,内含圆形仓窖四百有余,大窖可以储粮一万石以上,小窖也可以储数千石。 贞观之治之后,大唐衣带迤逦的步入盛世,帑藏积累,积年充实,淮海漕运,日夕流衍,来自苏州,徐州,楚州,润州,冀州,德州,魏州等地的粮食,都充实在含嘉仓之中。 到如今,含嘉仓不仅要供应洛阳平时用量,要筹备粮食以防灾情,洛阳以东各州县的租米,也都要先在这里集中,然后再从陆路上运入陕州。 毫不夸张的说,这座粮仓,已经成为了关东与关中之间,漕米转运最重要的关口。 朝廷在这里派了重兵把守,又有军中高手,铁衣堂,排帮,来来往往的协同护送,当年苏刑也在这里有一座别府,常到这里居住,各方互为照应监督,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再说,古往今来,就算是乱世之中,也显少有人会做出焚毁这种大型粮仓的举动,若说到武林中人,无论正邪,更是想都不会去想这种事情。 当往生方丈来到仓城之间,见到披甲的尸体和鼓噪救火的那些士兵之后,也不得不放下了心头的那点侥幸,这不是什么偶然失火,而确实是一场人为的大祸。 火罗,火罗,果然已经不是什么火罗道了,这些人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魔教余孽,曾经在西南自成一国的立场和眼界,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策划出这样的事端。 往生方丈更从火中嗅到一股混杂着焦臭味道的馥郁花香,脑子一转,就从这种明显的特征,想到了曾在古籍中见过的一样事物。 他们以内力击破仓窖之后,必定是还将西域秘制的一种清澈如水的火酒泼入其中,用来引火。 那本来是龟兹国往南,一处小国用来祭拜神明的酒水,其举国贫乏,唯有这种酿酒秘法,声名远扬,据说,隋炀帝年间,这种酒也曾经被隋帝取用,当做灯油,龙舟出巡,驾临江都的时候,常用此酒,一盏灯里盛满酒水之后,可以半月不灭。 用这种酒水为引子燃起的烈焰,要远比一般薪柴聚起的火光更难以驱逐。 往生方丈原可以直接发挥《金刚本相经》刚猛无俦的本色,出手照着现在已经着火的那些仓窖,陆续轰击过去,多数火光都有可能被他的掌力罡风压灭。 但万一呢,万一有个万一,风助火势,火焰四散之后,殃及了更多粮食的话,为祸之大,实在难以估量。 老和尚拄杖而立,胡须、脸皮、眼睛都微微颤动,目光转来转去,焦急的望着这些烟气,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好换用另一种方法灭火。 “喝!!!!” 往生方丈换气吐呐,一声朗喝之后,对着一座大窖连出数掌。 一开始两三掌之间,无风无光,风平浪静,好像出掌的时候都不曾怎么用力,但到后头几掌,不知怎的,就有一股仿佛岁月沉淀,浓厚无比的质感,系在这一掌之间,平平推去。 那大窖之上的浓烟火光,猛然一涨,随即浓烟紊乱,火焰飞快地缩小下去,只剩下几点火星,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连火星都消失不见。 这是往生方丈运起了般若掌中的最后一式“一空到底”。 这门号称少林绝技之中禅性第一,可以终其一生,越练越纯,永无止境的掌法,在一位佛门宗师的运用下,竟然转瞬之间就把整座粮窖周遭,堪比一整座屋宅范围里的活风,全部抽空。 失去了活风氧气,火焰瞬间熄灭,比任何以水以尘土来灭火的法子都更加迅捷,但是这样的方式,却也让往生方丈只能一座一座的救过去。 原本守卫粮仓的甲士和洛阳城中的守兵,都匆忙赶到,惊骇大叫之声不绝于耳,奔走救火。 往生方丈每灭掉一座粮窖上的火光,心里的焦急就多上一分。 身处仓城之中,他已经没有办法摸清现在火势究竟如何了,只觉得自己纵然不断灭火,周围浓烟刺鼻,时远时近的火光在黑烟里缭绕,灾祸之兆好像也没有少上半点。 “惊涛落日!!!!” 响遏行云的一声豪迈长啸,从仓城之外传来,只见水浪翻腾泛白,湍流如龙,从仓城外那条河流的方向升起,腾空飞扬,直扑向这边。 那条流水飞龙,远看的时候,体型不太显眼,到了近处的时候,才觉得其躯干庞大,怕不是足足有十几丈长短。 下方浓烟滚动,众多士兵黑甲黑烟的身影,在这条湍白巨龙的映衬之下,都显得小如蚁虫。 往生方丈心中大喜,已经看出隐藏在那些湍白浪头之间,引导这股沉重河水飞空而来的,是个不修边幅的劲瘦老者,手里还有一把柄长六尺,刃长三尺的春秋大刀。 御水神通,长安神兵,惊涛落日斩! 驾驭水流这方面,就算是宗师,也比不上手提惊涛落日斩的曹济生。 而在水流之间,除了曹济生之外,还有一个身姿轻灵,似乎仅凭着足尖的一点,贴着水龙的尾巴凌风而来的俊朗乐师。 居不用怀抱琵琶,掸腕拨弦,四野八方,嗡的一震。 在场的人从没有哪一个听过,琵琶的音色可以如此低沉暗哑,沉重得简直不像是个琵琶,而像是神将挽弓,弓弦晃荡的那一声余韵。 水龙的前端先行崩溃,化作一蓬如柱如刀的弧形雨雾,高速的向着一座粮窖喷击过去。 那粮窖附近的一些士兵,只觉得身边火光一短,浑身都有凉意扑击上来,耳边全是暴雨倾落一样的声音,眼前则似乎有数之不尽的细小水珠从火光砖石上反弹出来,在空中飘飞。 噔噔噔噔,噔噔噔…… 随着一声声琵琶响动,那条水龙从顶端开始,一段一段的崩溃成水雾,高速高压的朝着不同的方向冲击下去。 流水直接冲刷的话,覆盖的地方也有限,反而是这样半水半雾,借着音波刺激,急速的冲击下去,清凉之气四溢,顷刻之间,就让十几座大小仓窖上的火势都已经转弱。 又有一人,身披紫色大氅,施展身法,在一座座粮仓之间跳跃,颜家铁笔在他手中勾勒烟气,划开流风,往往手腕一抖之间,就在那些着火的仓窖砖石上,留下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文字。 因为写的太快,铁笔的尖端在砖石上留下的字形痕迹,都微微发红发烫,有些士卒将官看过去,觉得那像是一道道符篆。 只有在含嘉仓掌管登记账目的一些文官看得出来,那些字形脱略如飞,却依旧没有脱离行书的范畴,每一座粮窖上留下来的都只是两个字,且全部是以“禁”字开头。 禁风禁火禁热禁复禁延!! “长安独鹤”颜妙清,那支据说是从王羲之手上流传下来的铁笔,所独有的神通,就在于一个禁字。 那些粮仓本来火势就已经减弱了不少,被他写过字之后,顿时又弱了几分,而且还在持续衰减。 往生大师这才放下心头的担子,施展出千手如来掌,掌法变动,在他身前身侧,越分越多,密密麻麻的掌影,用一种绝不上是太快的速度,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之前火势太大,他不敢妄动,现在不但火势衰弱,空中也已经弥散了许多水雾,他这一套掌法鼓风搅雾,运用起来适得其所。 等到古兰香、少林众禅师,还有被长安三大高手甩在身后的李珙他们赶到的时候,这一场弥天大祸,终于被压了下来。 关洛阳和风将军来到这里的时候,黑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是刺鼻的气味和残烬依旧提醒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所有士兵、官吏都被这种沉重的氛围所笼罩,额头汗出如雨的检查着损失。 ……………… 十几里外,山谷之下,夜摩天回望着东都那边渐渐散去的黑烟,又扭头看向邵凌霄。 “师兄……” “没事,慢慢来。” 邵凌霄闭目调息,“经过这一次,他们大约也该明白了。” “当年灭教灭国之恨,我们要报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程度。” 叮!! 不需要再避让那鸠占鹊巢的无为,睽违了十载的飞光,声声鸣动,流向他的体内。 第一百六十章 布天罗 关洛阳安非鱼古兰香,聚在一处,暗自交流。 安非鱼先关心道:“你去少林那边的目的达成了吗?” “还行。这个世界的昙宗神僧真是个纯纯的神秘人,要坚持不杀生的准则,又非要主动带着一帮和尚参与到战场中去,以至于留下来的武学里面,处处充满了一种矛盾克制的意味。” 古兰香说出来的话好像有些不敬,但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却带着满满的钦佩之意。 虽然她不可能遵守昙宗留下的那种准则,但是不妨碍她佩服昙宗的意志和仁心。 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昙宗够强,他确实能够做到在参与战场不杀生的情况下,左右战争的局势,还能保自己带出去的十三弟子,全都活着回到少林。 假如身边的人因为他这种准则而死的差不多,还非要坚持的话,那恐怕后人的看法就要大有不同了。 总而言之,借阅了金刚本相经之后,古兰香对如何克制化解某种极端的意志,甚至反过来借这种极端意志而参禅的做法,已经有了明灯指引,豁然开朗的感悟。 “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彻底夺取怒煞魔能的掌控权,提炼出本心灵光,去到四星级了。。” “一个月么?”安非鱼点点头, “不过关洛阳肯定比你快了,他之前离四星就只差一线, 还打死了一個宗师。” 古兰香爽快地接口道:“我知道, 许弥远是吧?哎, 本来还以为这个火罗教主会是我们的关底boss呢,没想到这么早就死了。” 她扭头看过去, 关洛阳一直摩挲着手里的青金重锏,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察觉到她的视线, 抬眸问道:“怎么了?” 古兰香的眼神渐渐有点奇怪:“你还不是四星吗?怎么感觉好像” 关洛阳道:“哦,我已经是四星啦。” 安非鱼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之前不是还说你废功之后,起码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完全, 冲击四星?” “今天在老君山上出手之前,确切的说,是在天方和邵凌霄最后那几招交手的时候,我彻底想明白了。” 关洛阳眼神平和微亮, 脸上有着不张狂也不可以隐藏压制的一点欣悦。 就像是余图真人让他思考的那个方向, 长久以来,自己是如何与世界相处的呢? 答案是, 先去聆听“物”的故事。 语言本来应该是人类第一重要的交流途径, 但是关洛阳扪心自问, 回顾往昔,发现真正能够让他拥有深刻触动, 以足够的决心去寻求改变的, 往往是从语言之外“听”来的故事。 因为从幼年就展露出来的运动方面的天赋,他小时候从长辈们口中听过不少关于运动员的故事, 却只是听过就算了,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要不要也去成为那样的人。 直到后来在邻居家的姐姐那里,看到了那么多在持久的练习之中损坏的球拍, 那些连运动器材本身都无法承受的艰苦和热情, 从斑驳的球拍上传给下一只球拍,所有痕迹都相似, 每一只代表的又都不同。 那时, 他才想要走上这条路。 穿越之后的经历, 就更不必多谈了。曾经网络时代, 听过一千遍一万遍的故事,也不如真正穿越之后,从枯骨鲜血钢铁里“听”来的叙述。 关洛阳的本心灵光,就是从这些无声的评讲无字的卷宗之中,不断的增添自己走向下一步的动力,或许也可以把这种本心灵光称之为——默听红尘。 先从沉默之中听万心,而后手执此心入红尘。 “先听后做,世上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就这种习惯里面,居然也能提炼出本心灵光啊?” 安非鱼听关洛阳简要的讲过了几句自己的心得之后, 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巴,“我查过不少关于本心灵光的东西,除了种族自带的灵光, 其他人提炼灵光的心情, 一个比一个奇怪,至少也得是从小立下的王图霸业豪情壮志,像你这么普通的, 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们队友之间默契日深,说这种话倒也不必刻意避讳什么。 安非鱼这段话并无轻视的意思,关洛阳也明白这一点。 他不以为意,反而带了点劝告的意思对安非鱼说道:“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啊,任何常见的东西,只要我乐意把它尊为本性,奉为准则,那它就胜过万丈金银,千里山海,足以堪称是人生之最。” 古兰香打了个响指,笑道:“这话说得对,我就准备把打架当做本心灵光了,等我降服了怒煞魔能,打赢了我跟它之间的这一架, 它就得乖乖被我烧成光。” 安非鱼捏着下巴, 眼神放空, 逐渐沉浸到自己的思考之中,叹了口气:“或许我就是想的太多了,既不愿意放弃那点自诩浪漫的愚蠢,又觉得现实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去登上成功的舞台” 他正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边开始汇报粮仓的损失,便好像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的这两个人还都远比自己年轻。 这是在干什么?老前辈在大战之前对晚辈剖析自己过往遗憾的人生吗?简直是必死旗啊!!! 安非鱼心中挠头大叫,后悔怎么就不小心踩进这种坑里了,表面上只轻咳了一下,顺势住口,朝那边走了过去。 士兵们从那些着过火的粮窖顶上向下挖掘,拨开那些灰烬,测出之前烧了多深,然后负责仓储的小吏们进行计算,估量这次的损失。 “目前只能算出来,被烧掉了一万五千石到一万五千五百石之间。” 换句话说,也就是洛阳粮仓四百分之一的储备! 在场众人之中,李珙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一个。 其他人只是对洛阳粮仓的重要性有一个大致的概念,只有他才能够在听到这种损失数目之后,立刻联想到,这一次的损失,会在多个方面造成的连锁影响。 粮仓这边的浓烟火光,整个东都附近都能看见,消息不可能被封锁住,光是对民心稳定造成的危害,就不知道之后要调动多少官吏,做多长时间的工作来安抚民心。 可以说后续造成的种种麻烦,还要比单纯一万多石粮食的损失,更令朝廷烦恼焦躁。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这场火,毕竟没有继续烧下去。 李珙恨的牙根发痒,却不得不分清主次,安排东都官吏,立刻出去张贴告示,奔走传讯,把粮仓这边受灾的情况,压到最低。 “邵逆胆敢放言刺杀陛下,攸关国体,不可不防。” 卢平东在那边跟众人商议着。 跟随风将军他们赶来的人群之中,唯独这位卢家二先生衣袍光鲜,分外惹眼。 他自身的愈合能力已经远超常人,但是之前在老君山上,跟那些火罗道护法动手的时候,出剑发招都是以固守自保为主,一场大战下来,身上的丝绸衣袍居然连衣角都没有被刮破。 这时候他倒是当仁不让的发声:“依我之见,我们众人应当即刻启程,唤上这里汇聚的各方高手,全部奔赴长安,守株待兔,才是上上之策。” 关洛阳刚刚靠近,听见这话,即刻出声道:“我看这是下下策。” 卢平东怒目看来,见是关洛阳,便勉强收敛了要呛人的话。 之前劈杀许弥远,加上今天在老君山上的一战,已经没有人敢轻视关洛阳的意见。 卢平东可以对铸剑山庄盛气凌人,可以不在乎那些宾客的想法,但也不想随便招惹一个已经板上钉钉的宗师。 “关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卢家忠君爱国,万事以保卫圣上为先,难道有哪里不妥?” “还是少侠觉得,以我们聚集在这里的人手,到时候再加上长安的禁军世家,还怕了那邵凌霄不成?” 关洛阳心中暗道:就这些人手,要是对上一个状态完好的邵凌霄,我真觉得你们未必扛得住。 “卢二先生既然知道长安还有禁军世家的高手护卫,就更该想到邵凌霄今日伤成那个样子,不可能拖着这副重伤之躯,直接去闯长安城。” 关洛阳耐心说道,“假如我们不管不顾,一个劲的都只想着聚到长安去,那么岂不是给了他们在长安城外大肆兴风作浪的机会。” “即使是重伤的邵凌霄那干人等,一旦没有了我们这些人的牵制,各地武林之中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吧?” 安非鱼也指了指地上的灰烬,说道:“不谈别的,就说这洛阳粮仓,要是我们冒冒失失离开,到时候他们杀个回马枪,直接把这里烧个精光,恐怕皇帝陛下第一个就先要杀了卢二先生的头,以谢罪天下了。” 往生方丈等人,纷纷出身赞同。 卢平东一时语塞,既不知道如何反驳,也不敢继续顶着这么多人说出相反的意见,只好讷讷道:“看来是卢某考虑不周了” 他还有些不甘,强自问道,“但是接下来,我们难道就一直固守东都吗?” 关洛阳看向李珙:“听说大唐内卫对天下道路消息,了如指掌,各地暗桩渠道,如网如罗,疏而不漏。” “李统领,如若再加上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力,都听从你的安排,你有没有把握,排出一道天罗地网般的追击队伍?” 李珙忧虑道:“力分则弱,你们虽然说邵凌霄重伤,但是他到底伤到何种程度?” 关洛阳说道:“目前的他,大约是仍可以从宗师面前轻易脱身,却已经无法杀死任何一个宗师了,而除了他之外,他们队伍里还有两名宗师级别的战力。另有一个可能隐藏在暗处,手段诡异的胡人女子,也该当做宗师来考量。” “还有宗师?!” 李珙语气顿了顿,没有质疑关洛阳的这些消息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扫视众人,举棋不定。 这些人手加上内卫,要想追击那么一伙势力,其实还是显得有些不够。 关洛阳又缓缓说道:“统领,当断不断,只怕错失良机,我们这些人既然会来到这里,就不怕冒一些风险,如果继续拖延下去,邵凌霄的伤势持续好转,那才是更凶险的局势。” 曹济生手里的春秋大刀往地上一顿,刀刃发出一阵颤鸣,道:“魔教教主的威名如雷贯耳,十年前我们护卫长安,不曾亲出,午夜梦回未尝没有几分遗憾。这一次,你既然有胆魄让陛下把我们全调出来,事到临头又这副模样,未免太叫老夫小瞧了你。” “阿弥陀佛。” 往生方丈道,“这些邪魔外道,寡廉鲜耻,所作所为着实令神人共愤,老衲率少林子弟参与此战,纵然有个三长两短,也绝不算是李统领的过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面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有退避之色。 李珙不再犹豫,往旁边一伸手,向部下喝道:“拿地图来。” 自洛阳向西,山林之间,忽然群鸟惊飞。 朱琳琅等人刚刚跟邵凌霄他们会合,他们这些放火烧粮仓的人损耗最少,正在担任护卫职责,让之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那些护法,调息修养。 林间有扑翅之声传来。 朱琳琅侧耳倾听,从旁边抓下一把叶子,抖手打出。 片片绿叶恍如刀刃,穿风而去,割断树枝,到了百米之外,笃笃笃笃笃,一阵连响,钉在树干上。 “咦?” 摘叶飞花,听风认位,想打几只咶噪雀鸟,居然失手,朱琳琅面露一色,正要举步向前探看,身后却传来一阵玲珑悦耳的轻笑。 “你这男人,怎么这样粗暴,初次见面就向我动手?” 朱琳琅一拳回身轰出,猛虎咆哮,拳风刚猛无比。 许多蝙蝠贴着狂风绕行,在空中某一处相撞。 血色的浓雾晕染开来,附近护卫的众人各自警戒退后,闭住了口鼻,谨防有毒。 血雾之中,一件黑色披风被拉开,露出面上苍白而唇色艳红的冷艳面孔。 “这也是教中客卿,不得无礼。” 幽暗的山洞里,亮出两道悬浮半空的淡蓝奇光,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夜摩天的一双眼睛。 他伤势轻,已经没有大碍,拱手道,“付姑娘,久违了。” 魅幻的血族美人以指尖点了点唇,披风一挥,山洞前,多出堆积如小山的丹药锦盒。 “摩天先生,这是我与景洪婆婆,共同为教主重出江湖献上的厚礼。” “唔,但不是给教主吃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千里伏龙,三线分兵 对于无惧山川之险的高手来说,从洛阳到长安的路线,可以有很多种,不过,接下来邵凌霄赶往长安的这个过程里面,所作所为显然不可能只是单调的赶路。 所以,他们的路线选择,一定会很有讲究,也就有了被李珙布置算准的可能。 第一条路线,可从洛阳渡河向北,过怀州向西,至蒲州,自蒲坂津渡河进入关中北部。当年李渊入主关中的时候,就是选的在蒲坂津渡河。 第二条路线,向南至邓州,向西走武关道,进入关中南部。 还有一种可能,是向南至汉水谷地,沿河谷西到汉中,再走秦岭诸道入长安。 这几条路线上,都有大唐设立的一些重要粮仓。。 粮食充足,交通的便利往往会带来地区的繁华,而一些成名的宗派,大多都会选择这一类地区开设山门,代代传承。 对于魔教来说, 走这几条路线不只能够最大限度的威胁到大唐粮仓的安危,更能够顺路去“探望”不少当年随军参与西南之战的正道人物。 在场众多高手, 被分作三个队伍, 在内卫的引导之下, 分别依循三条路线去追击。 关洛阳他们这支队伍,刚好顺路会回一趟休朔城。 “老君山虽然算是被夺回来了, 但是一场大战下来,山上许多建筑损伤,在这些弟子的伤势复原之前, 前辈你们就先在休朔城中静养吧。” 这段话,是之前在众人商议分兵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风将军他们认可的,风将军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 便请关洛阳将这份心意转告。 庄国公旧府之中,关洛阳取出一把方柄长剑,递给余图真人。 “天方真人虽然破碎虚空而去, 我却带回了这柄剑, 真人有了心意法门,躯体暗伤已经恢复,如果再把这柄剑兵解入体的话, 纵然再有什么不测, 应该也足以庇护城中的安宁。” 这无为神剑, 剑柄是一棱柱体,剑的护手方正古朴,花纹简约, 剑首剑柄剑身,通体浑然如一,仿佛一整块黑色的粗质岩石, 耐心打磨而成。 不过,只要稍微灌注一点真气, 黑色的剑身上就会泛起斑斑点点的水银色光泽,真气灌注够多的话,甚至最后整柄剑都会化作墨气缠绕的水银剑形,介乎于固态与液态之间, 有着流质的奇异美感。 余图真人接过那把剑, 手指抚过剑背, 忽然指头一翻, 指甲弹在剑身上,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鸣响。 “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老道士抚了一把颔下清疏的长须,已经知道老君山那一战的情况,叹道,“那一年,尹杯无率先启战,也曾经想要以他天下第一刀,白纸为刑的锋芒,逼迫邵凌霄破碎虚空,飞天而去。” “想不到当年他没有做成的事情,如今倒是被邵凌霄用在天方身上。” 关洛阳问道:“破碎虚空之后,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说来也巧,破碎虚空这个名词,关洛阳少年的时候,就在不少小说作品里看见过。 在那时候的他印象之中,所谓“破碎虚空”,是出自于黄易系列武侠世界的一种现象。 当习武之人领悟了阴阳二极的武学境界,生命浓烈到了一种极致,就有可能在原生世界里突然消失。 有的认为破碎虚空之后,会一跃而成为七星以上的高等生命,甚至可能成为九星以上那种级别的高维生命,也有人认为,破碎虚空跨度没有那么大,只是从一個世界去到另一个世界罢了。 按照主神空间的说法,因为在大虚空界海里,世界的数量是无限大的,所以在某些地方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作品, 如果放到无限的尺度里去寻找, 总能找到一个恰好与之相似的真实世界。 故而黄易的小说,肯定也都有对应的世界存在。 可惜的是,关洛阳成为轮回者之后,还没遇到过那种“熟悉”的世界观,这个世界的破碎虚空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就所知甚少了。 余图真人道:“曾经有一些绝代高人,在破碎虚空、踏过了天门的那个过程之中,还能传回只言片语,历代先贤拼凑揣摩,大多认为破碎虚空的人物,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这方天地。” 老道士眼角有细微电芒一闪,眼神看向院中,许多绿叶被他的心意力量扯动,在空中聚成一个大球。 “假如说,这就是破碎虚空之后所去的那方天地,那么……” 叶球之上,每一片绿叶的脉络,都被细致入微的无形之力,扯出来些许,像是从一个嫩绿的大球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绿色球体,丝丝缕缕,向外飘扬。 “这每一根细丝,都可能连接着一个如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 “大天地在无时无刻,永无止息的运转之中,当人破碎虚空,踏入其中,再回头的时候,又要怎么才能再从这无数变换不定的细丝之中,辨别出自己来时的那条路呢?” 就算真有无上的大神通者,能够遍查那玄奥莫测的大世界,那也不知道,该是破碎之人修行了多久以后,才能拥有的成就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会不会还想要回望故土呢? 余图真人摇了摇头,道:“破碎虚空之后如何,可以留作遐思,却无益于当下。你们这就要启程去追索魔教中人的踪迹了吧?” 关洛阳应声道:“确实已经不容久留。前辈,我这就要告辞了。” “且慢!” 余图真人垂下了目光,仔仔细细的将无为神剑上的每一寸轮廓都看遍,道,“云絮寒魄入体之后,再有你那套法门,老道已经可以自行修补根基,即使再将无为兵解入体,也不过是略微加速这个过程。” “可是这样,还是太慢了。这把剑留在这里,已经不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他看向关洛阳,“你已经转修无为真经,而且已经是宗师,这剑在你那里,才是最合适的。” 关洛阳道:“我已经有一把很顺手的神兵了。” 余图真人长叹了一声:“老道可是有很重的私心啊。我想让邵凌霄,真真正正败在无为剑下。” “就当是一个应该还不算那么讨厌的老人家的请求,年轻人,你能答应吗?” 那双苍老的眼眸,带着让人难以推脱的真诚冀望。 谷衵  关洛阳最后还是拿走了那把剑。 追击的行动刻不容缓,他立刻去跟安非鱼、古兰香等人汇合,众人开始沿着内卫指引的路线进发,翻山越岭,渡河踏水,时时刻刻的搜索着。 这其中,关洛阳担任的角色至关重要,不仅仅是战力方面的地位,更关键的是宗师境界独有的心灵感应,假如有其他宗师在附近三四十里出没过,都会令他心有所触,寻到更确切的方向。 古代背景下的“路线”,实际上是非常笼统的东西,只是有一个大致的走向,落到实处的话,山岭荒野之间,不知道能有多少种变化。 为了避免赶路太急,反而被那些魔教之人绕到自己背后,就要关洛阳来不断的对路线进行更多细化、调整。 这是一个非常繁琐的过程,像是古兰香、姜九思他们,光是跟在队伍里面行动,都在数不清次数的转折、排查、追踪之中,慢慢磨掉了躁气。 要与魔教之人交手的那种紧迫感还在,深深地压在心底,但在真正遇上之前,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收敛着情绪,以珍藏自己的精力。 人的情绪是有限的,只有懂得收敛,才能够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有更好的发挥。 走到了这一天入夜的时候,他们已全都像是内心深藏着烈酒欲燃,外表却愈发趋同的木塑泥胎,沉默的在处处排查、休息、饮水、再前进。 唯一不同的,就是关洛阳。 从休朔城出来一起上路的时候,关洛阳还称得上一句平静和缓,深藏不露,外貌虽然年轻,却已经非常符合众人心目中对于宗师的印象。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精悍之气愈发外露。 下午从林子里面走过的时候,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好像凭空生出一阵细微却绵长的风,吹得枝叶摇动,光影纷杂。 黄昏的时候,从树林走到河岸边,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身影在前,所过之处,隐藏在草丛里的那些小兽虫豸,都惊动四散,慌不择路的逃窜。 到了晚上,就算他现在静静的坐在那边喝水,腰也未免挺的太直了一些,目光开阖之际,总使人疑心他双眸之中潜藏着什么摄人的东西。 众人都有不俗的武学修为,不需要休息到天明,只是调息了一阵子,就继续上路。 星月移转,又是一度黎明。 他们翻过一处山坡的时候,本来山上有风刮过来,吹的群草低伏。 可在关洛阳上到山坡顶端之后,跟在他后面的人,就感受不到一点迎面而来的风势了。 好像他走过的地方,连这横行山野,吹拂无羁的风都要偃旗息鼓,避其锋芒。 吴平羌忍到了现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终究还是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找上了安非鱼。 “安贤侄,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武功练得再高,还是肉体凡胎,不是长江大河那样的不竭之身,只有不盈、不满,若缺之态,才是长久之道啊。”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声音也没有压的太低,在场的人谁都能够听到,自然而然的都晓得他的意思。 现在还没有真正追上魔教之人,关洛阳已经锋芒太露,而且越攀越高,就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时候一旦追上,反而恰是堕入低谷的时候。 安非鱼低声应道:“我明白。只是师弟他身经百战,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吴平羌还是有些担忧,觉得是不是关洛阳晋升宗师之后一直没有时间稳固根基,出了什么纰漏,维持不住往日的沉稳冷静? 好在接下来,关洛阳身上的气势就随和了不少,暗自有些疑虑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他身上的衣袍就无风自动,在行走的过程中,源源不绝的向外散发着无形的热意,气场再度攀升。 吴平羌不禁频频侧目,去看安非鱼。 要是一直维持住也就罢了,但在之后赶路的过程里,关洛阳短短几个时辰,气势三升三降,弄得连安非鱼都有点怀疑他走火入魔,忍不住加急几步,追到他身边。 “你怎么了?” 关洛阳脚步不停,道:“没什么,一边走路一边练功而已。” 安非鱼道:“这样升升降降,练功的强度也未免太高了吧,还是缓着点来。” “不用担心,其实我只是在听故事而已,对我自己的精力损耗没有那么明显。” 关洛阳笑道,“你们感受到的那些气势起落,只不过是我练过的那些武功,在迫不及待的向我展示从前被我忽略的一面。” 没错,关洛阳把“默听红尘”的特性,运用到了武功的修炼上,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奇妙体验。 练武,不再仅仅是单方面的学习,揣摩,试错,调整,而是存在这种模糊的双向交流。 每一个招式都像是一个寓言,每一段心法都藏着一段剧情,由它们自己,讲给关洛阳听。 白家圣拳的种种疑难迎刃而解,那是蜉蝣飞虫讲述着化龙的野望,无为真经也在突飞猛进,析明要旨,他甚至重新审视自己最早学习的那些功夫。 本来认为根植于肉身强度的“周天道场”,在它自己“讲述”的时候,觉得完全可以把它也看作一种势。 以默听红尘为指引,周天道场,上穷碧落,神凰浴火,蜉蝣化龙,无为不至。 几个故事都有未尽之意,尤其是蜉蝣化龙的拳,无为不至的剑,正在口若悬河的讲述着后面大段的篇章。 “等我听完这些故事……” 关洛阳目视太阳,光芒浓郁的像在眼底流淌,忽然扭头看向西北方向。 “三十里外,跟我来!” (https://.bqkan8./31850_31850271/684925320.html) .bqkan8..bqkan8.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里伏龙,妖魔启程 汉水河谷之中,水声滔滔,昼夜奔流。 两岸昏黄,尽是种种土坡和半被埋在黄土之间的岩石。 清晨时分,一侧高岸之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掌风刀气,掀起满地狂飙,烟尘笼罩数里之间,起起伏伏,众多人影在其中兔起鹘落,殊死搏杀。 居然足足有几百个人在这里激战。 最骇人的地方,是其中有一条浑身缠绕着黑雾,腾挪飞舞的巨大蜈蚣,隔空驾驭着诸般法宝,制造出黑煞锁链、骷髅飞头、猩红毒火等等,动辄一扭身,就掠过上百丈的距离,狂轰滥炸,这里有一大半的嘈杂声响和烟尘,都是被它掀起来的。 不过他攻势之中,最歹毒凶残的那一部分,都被往生大师手里的一杆禅杖硬朗的接下。 这方丈登峰造极的八步赶蝉,八步之内, 能在空中如履平地,凌空纵横百丈之间, 动作之迅猛, 比那头会飞的蜈蚣也不逊色分毫。 事实上, 就算这头蜈蚣屡次想要借着飞行便利,笔直高飞, 拉开距离,也被纵追八步,青云直上的往生大师, 又给压了回来。 宗师层面的优势劣势,有时候足以决定整场战役的走向,往生方丈现在牢牢的占据着上风,可是李珙的心绪却是越发沉重。 嘭!!! 李珙的一道掌力卷起尘埃,如同凌空狂流, 重重的轰飞了不远处的三名教众。 这些教众都是灰黑的一身装束, 头顶一个发髻, 不用木簪, 仅用发绳牢牢缠绕固定, 普遍体型魁梧, 步履沉重, 称为铁塔一样的汉子绝不为过。 承受了最大攻击力的那一个, 浑身不知多少骨头被这一道掌力震碎,尤其是胸腔,像灌水的口袋一样扁了下去,落地之后就从周身迸出鲜血, 哀嚎了一声,彻底死去。 另外两个被波及的教众,本来至少也该断了好几根肋骨, 震伤内脏,却刚刚落地, 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发出凄厉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嚎叫,体型再度膨胀。。 灰黑色的袍子本来极为宽松,现在已经被他们撑得紧紧绷在身上, 终于呲啦一声裂响, 袍子上面撑出了几十道豁口。 从衣服的破口直接可以看到, 那些棱角分明的肌肉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棕黑的硬毛,衣服被彻底破坏之后, 破布却被这些硬毛夹住、刺住,不曾滑落。 他们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色泽相似的短毛,眼睛彻底化为金黄色的竖曈,獠牙外凸,脊椎似乎也略微弯曲向前,不得不四肢着地 在这两个教中四肢发力,又对着李珙扑过来的瞬间,腿部像不堪重负一样,自膝盖的部位向后猛然一折,看得人心头揪紧,莫名幻痛。 然而,在李珙侧身踏步,手掌划过两道绝妙弧线,把这两头怪物分别打飞之后才发现,他们的膝盖并非受伤,而是变成了反曲向后的关节,在半空中灵活的一转,双足触地,就能弹射整個身子向前。 “妖人!!!” 李珙脸皮一颤,乱斩芙蓉掌尽展杀招,双手及衣袖残影纷纷,如同莲花盛开,片片花瓣旋转飞离,重锐如刀。 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掌力,连出三十几掌,将这两个怪物打的像烂泥一般软在了地上。 可周围接连传来不同的狂嚎,战场之间,其他魔教教众的躯体也已经接连发生了变化,一道道体积翻倍成长的巨硕身影, 从衣袍之下撕裂而出。 李珙的心绪沉到了谷底。 从东都出发的三路追击人马之中, 最早与魔教有所接触的, 是李珙所在的这一路。 关洛阳他们三个名义上的师兄师妹,分在一支队伍之中,是李珙考虑到也许他们在作战之中更为默契,毕竟他们从前表露出来的武功根基,都跟武林中常见的宗派有不少的差异,如果把三人分开,放在其他队伍里面,很难产生足够恰当的配合。 不过在听说这个分配之后,古兰香和安非鱼的通讯令牌,就主动拿出来交托给了另外两支队伍,方便联络。 长安三大高手、休朔城六将,都属于军伍习气,被分配负责第二条路线。 而李珙本人,却没有继续跟长安三大高手同行,反而率领内卫精锐主力,跟少林众僧负责同一条路线。 因为三支队伍中的任何一路,在遇到魔教众人之后,都要有且战且走、周旋良久的能力,支撑到另外两支队伍的高手来援才行。 关洛阳他们三人皆具奇妙手段,身边人数虽少,却是平均素质最高的一批,长安三大高手和休朔城六将在一起,也有足够的底气游击纠缠。 而少林和尚虽然高手也不少,却深居古刹,在作战之中的判断未必能够做到那样精准。 况且他们的武功整体风格偏于刚硬,李珙又知道不久之前,少林的祖坟都险些被那些魔教中人挖了,正是这些和尚内心怒火最炽的时候,如果让这些和尚单独负责一路,就怕他们遇到魔教之人后,应变不及时,在其他两路人马来援之前已被围杀。 可是在上路第一天的傍晚时分,与魔教那批人手有了短暂的接触之后,李珙才发现,魔教那边居然也采取了分兵的策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也分了三路,但是他们这边遇到的那批人,是以一头飞天蜈蚣为首,邵凌霄和夜摩天明显都不在其中。 人数之多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却有大半都是连一流境界也没有达到的火罗教众,应当是在袭击老君山之前,就从分坛里面抽调出来的精英,这时候才被调用。 光凭李珙和少林众人,就成功的挫退了这批人手针对当地粮仓的袭击,并且乘胜追击。 一夜之间,双方辗转百里,道路曲折,从城镇入山野,又折回城镇之间,六次交手。 初时,因为往生方丈牢牢的压制住了那头蜈蚣,内卫和少林和尚又都精擅大型阵法,取得了一定的优势,然而一整夜鏖战下来之后,对面那批残余的魔教之人,居然越来越显得精神充沛。 尤其是那些一流高手以外的教众,神态之狂暴亢奋,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如今,当真连他们的肉体也彻底超出正常的范畴了! “诸位!” 苏木的声音响了起来。 往生方丈早已经知道那头蜈蚣可以口吐人言,但除了当初从少林撤走的那一刻,这回相遇,六次战斗之间,那头蜈蚣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直到现在,他一开口,老和尚就已察觉到了什么不同。 这种悠扬的语调,在激战之中维持声线的悠然姿态,依旧含着阴冷森寒的气质,却跟他突袭少林的时候,那种色厉内察,一败则躁怒暴跳的气质大有不同。 就像是无数上升的杂质,又沉淀了回去,不再渴望纯净,而安于、乐于去追求更浑浊的状态,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洗净铅华。 “你们知道吗?在数以万计的文艺幻想作品之中,大众所趋向于看到的总是邪不胜正,或者幸福战胜灾难的感觉,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这些主动挑起破坏,残杀路人的‘反派’,似乎是注定失败。” 恣意的语调和随性的用词,根本已不再有分毫顾及这个东方古代背景世界人们发言的习惯,可是,苏木所说的话,并不难理解。 “但是可惜,广袤的世界里,以悲剧收尾的作品,也实在是数不胜数啊。那些正是反派的胜利,而其实那些,才更符合现实、更存在于多数呢。” 往生方丈把他的话当做过耳清风,身子从半空一落再起,虎口磨弄,手上加紧,模拟阿难陀龙王的杖法,如同一条顶端青红的巨龙飞起,趁着苏木废话的时候,照准蜈蚣腹下轰击。 这头飞天蜈蚣除了驾驭诸多法宝之外,更是周身覆盖甲壳,多次直接以躯壳跟往生方丈的功力硬拼,也不曾损伤。 但昙华禅杖,实则具有视铁如泥,化坚为柔的神通,江湖中很多人以为那神通只是一种对于金铁之物的操控,那实在是太小瞧了这柄禅杖。 无论是铜铁五金,还是巨石水晶,抑或巨兽皮甲、绝顶横练的躯体,在禅杖神通真正发挥出来的时候,物性越坚固,在昙华禅杖面前,就显得越柔软。 面对这样的一击,半空中翻翻沸沸的那些黑雾妖风,猛的从千百个方向朝蜈蚣体内一冲。 苏木的神魂幽静的安落在蜈蚣的躯壳之中,广袖如云,双手的印法低垂在黑暗间,竟是准备已久。 他嘴角勾起冷笑,当真以为本座还会有第二次轻敌吗? 飞天蜈蚣的躯体一缩再缩,转瞬之间化作七尺长短,飞行如剑,遨游如虹。 那一刹那的动作之快,令任何人都看不清蜈蚣与禅杖交错的具体情景,仿佛两件东西都变作了空幻泡影,对撞着,互相穿透了过去。 但很快,空中就响起当啷啷啷的声响。 千足蜈蚣身体左侧,不知道多少如同玄铁利刃的刀足,在刚才那一下交错之际被击断,缩小的刀足脱离了本体之后,立刻恢复到原本的大小。 就像是上百把奇形大刀,携着刚才被禅杖击中的力道,激射出去,互相碰撞着插入地下。 千足蜈蚣快如飞剑,从背后一旋而至,斩向往生方丈的脊椎。 禅杖一晃,招架于后。 两道身影再度交错,崩分开来。 “阴谋总是反派主动策划的,主动权一早就在我们的手中,而肆无忌惮的破坏,更是永远要比顾忌良多的保护更轻松。” 七尺蜈蚣盘旋上升。 地面上那些异变的教众,有的如羊如狼,有的如蛇如象,还有体型庞大、生有多足,不知道像是什么生物的畸怪形状,与它们激烈交手的内卫、武僧,都在这种异变之中伴着惊骇被击退。 那些属于魔教的一流高手,躯体并没有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们也早就收到过提醒,可是真正目睹的时候,这样的上百个怪物从身边的凡人体内突然蜕变而来,依旧让他们也有一些忘了呼吸的感觉,第一念头便是后撤远离。 怪物们各式各样的嚎叫,成为了苏木声音的陪衬。 “所以,当他们已不存在生死的顾忌,不存在路线的约束,脑海中只剩下奔走破坏和西去长安这两种念头的时候,你们还能追上,能顾全吗?” 七尺蜈蚣已经上升到极高处,忽然奋尽法力,震碎招魂幡,团团乌云也似的骷髅黑烟爆发开来,覆压向下,接近地面的时候,足足弥漫数里之地。 往生方丈轰出一个大缺口,也无法彻底阻拦。 早就潜藏在那些人——那些妖魔体内的法禁被引动,让他们翻腾肆虐的欲望间,多出两道高悬如铁的意念。 “去吧,去吧,奔走烧杀,奔赴长安。” 当这些妖魔散乱不堪的从黑烟之间咆哮奔出,选择有理智的人根本不该选择的诡异路径,跳跃在河谷之间,攀爬岩壁,伏地游行,以颠倒常态的怪诞姿态,绝尘而去的时候,李珙和少林众僧,听到了那一句未尽的讥笑。 “你们想要保全更多才发动的追击……” 不过是个笑话!!! “阿弥陀佛。” 洪洪之音,往生方丈长须染金,弯曲盘绕,依附在下半张脸,作怒眉罗汉相,倒拖禅杖,踏出黑烟。 “因僧问我西来意,我话提杖追黄云。” 少林众僧闻言,心头一清,双手合十,齐声念出当年昙宗神僧这幅字画的下半段来。 “降独龙,镇毒虎,何计孤身在东西?” 金眉往生转头向众僧一拜,心里眼里全无余物,只紧锁着飞腾而去的那条蜈蚣,追逐而去。 ……………… 亦在凌晨时,蒲州之内。 远有城墙矗立于朝雾中,近有府宅楼阁,屋舍堆叠至两条长街的尽头,都已残乱不堪,妖魔的身影在街道之间奔走,直至攀上城墙。 那股凌云而至、压得人眉心刺痛的剑意,随着惊涛拍岸的琵琶声响,也渐远去。 风将军的身影,从城墙那边倒射下来。 长达近丈的乌铁枪,顺势横扫,震碎了一头妖魔,怒啸出声,翻身直追。 殷将军死死的盯着那些散乱远去的妖魔,发丝微白,胡须潦草,整个人恍惚之间老了好几分。 他与桑、雷等人对视一眼,长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咬牙下令。 “六人一组,各自去追。” “记住!我要在长安看到你们。” ……………… 第三条路线上。 关洛阳抵达三十里外。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里伏龙,妖魔启程 汉水河谷之中,水声滔滔,昼夜奔流。 两岸昏黄,尽是种种土坡和半被埋在黄土之间的岩石。 清晨时分,一侧高岸之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掌风刀气,掀起满地狂飙,烟尘笼罩数里之间,起起伏伏,众多人影在其中兔起鹘落,殊死搏杀。 居然足足有几百个人在这里激战。 最骇人的地方,是其中有一条浑身缠绕着黑雾,腾挪飞舞的巨大蜈蚣,隔空驾驭着诸般法宝,制造出黑煞锁链、骷髅飞头、猩红毒火等等,动辄一扭身,就掠过上百丈的距离,狂轰滥炸,这里有一大半的嘈杂声响和烟尘,都是被它掀起来的。 不过他攻势之中,最歹毒凶残的那一部分,都被往生大师手里的一杆禅杖硬朗的接下。 这方丈登峰造极的八步赶蝉,八步之内, 能在空中如履平地,凌空纵横百丈之间, 动作之迅猛, 比那头会飞的蜈蚣也不逊色分毫。 事实上, 就算这头蜈蚣屡次想要借着飞行便利,笔直高飞, 拉开距离,也被纵追八步,青云直上的往生大师, 又给压了回来。 宗师层面的优势劣势,有时候足以决定整场战役的走向,往生方丈现在牢牢的占据着上风,可是李珙的心绪却是越发沉重。 嘭!!! 李珙的一道掌力卷起尘埃,如同凌空狂流, 重重的轰飞了不远处的三名教众。 这些教众都是灰黑的一身装束, 头顶一个发髻, 不用木簪, 仅用发绳牢牢缠绕固定, 普遍体型魁梧, 步履沉重, 称为铁塔一样的汉子绝不为过。 承受了最大攻击力的那一个, 浑身不知多少骨头被这一道掌力震碎,尤其是胸腔,像灌水的口袋一样扁了下去,落地之后就从周身迸出鲜血, 哀嚎了一声,彻底死去。 另外两个被波及的教众,本来至少也该断了好几根肋骨, 震伤内脏,却刚刚落地, 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发出凄厉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嚎叫,体型再度膨胀。。 灰黑色的袍子本来极为宽松,现在已经被他们撑得紧紧绷在身上, 终于呲啦一声裂响, 袍子上面撑出了几十道豁口。 从衣服的破口直接可以看到, 那些棱角分明的肌肉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棕黑的硬毛,衣服被彻底破坏之后, 破布却被这些硬毛夹住、刺住,不曾滑落。 他们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色泽相似的短毛,眼睛彻底化为金黄色的竖曈,獠牙外凸,脊椎似乎也略微弯曲向前,不得不四肢着地 在这两个教中四肢发力,又对着李珙扑过来的瞬间,腿部像不堪重负一样,自膝盖的部位向后猛然一折,看得人心头揪紧,莫名幻痛。 然而,在李珙侧身踏步,手掌划过两道绝妙弧线,把这两头怪物分别打飞之后才发现,他们的膝盖并非受伤,而是变成了反曲向后的关节,在半空中灵活的一转,双足触地,就能弹射整個身子向前。 “妖人!!!” 李珙脸皮一颤,乱斩芙蓉掌尽展杀招,双手及衣袖残影纷纷,如同莲花盛开,片片花瓣旋转飞离,重锐如刀。 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掌力,连出三十几掌,将这两个怪物打的像烂泥一般软在了地上。 可周围接连传来不同的狂嚎,战场之间,其他魔教教众的躯体也已经接连发生了变化,一道道体积翻倍成长的巨硕身影, 从衣袍之下撕裂而出。 李珙的心绪沉到了谷底。 从东都出发的三路追击人马之中, 最早与魔教有所接触的, 是李珙所在的这一路。 关洛阳他们三个名义上的师兄师妹,分在一支队伍之中,是李珙考虑到也许他们在作战之中更为默契,毕竟他们从前表露出来的武功根基,都跟武林中常见的宗派有不少的差异,如果把三人分开,放在其他队伍里面,很难产生足够恰当的配合。 不过在听说这个分配之后,古兰香和安非鱼的通讯令牌,就主动拿出来交托给了另外两支队伍,方便联络。 长安三大高手、休朔城六将,都属于军伍习气,被分配负责第二条路线。 而李珙本人,却没有继续跟长安三大高手同行,反而率领内卫精锐主力,跟少林众僧负责同一条路线。 因为三支队伍中的任何一路,在遇到魔教众人之后,都要有且战且走、周旋良久的能力,支撑到另外两支队伍的高手来援才行。 关洛阳他们三人皆具奇妙手段,身边人数虽少,却是平均素质最高的一批,长安三大高手和休朔城六将在一起,也有足够的底气游击纠缠。 而少林和尚虽然高手也不少,却深居古刹,在作战之中的判断未必能够做到那样精准。 况且他们的武功整体风格偏于刚硬,李珙又知道不久之前,少林的祖坟都险些被那些魔教中人挖了,正是这些和尚内心怒火最炽的时候,如果让这些和尚单独负责一路,就怕他们遇到魔教之人后,应变不及时,在其他两路人马来援之前已被围杀。 可是在上路第一天的傍晚时分,与魔教那批人手有了短暂的接触之后,李珙才发现,魔教那边居然也采取了分兵的策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也分了三路,但是他们这边遇到的那批人,是以一头飞天蜈蚣为首,邵凌霄和夜摩天明显都不在其中。 人数之多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却有大半都是连一流境界也没有达到的火罗教众,应当是在袭击老君山之前,就从分坛里面抽调出来的精英,这时候才被调用。 光凭李珙和少林众人,就成功的挫退了这批人手针对当地粮仓的袭击,并且乘胜追击。 一夜之间,双方辗转百里,道路曲折,从城镇入山野,又折回城镇之间,六次交手。 初时,因为往生方丈牢牢的压制住了那头蜈蚣,内卫和少林和尚又都精擅大型阵法,取得了一定的优势,然而一整夜鏖战下来之后,对面那批残余的魔教之人,居然越来越显得精神充沛。 尤其是那些一流高手以外的教众,神态之狂暴亢奋,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如今,当真连他们的肉体也彻底超出正常的范畴了! “诸位!” 苏木的声音响了起来。 往生方丈早已经知道那头蜈蚣可以口吐人言,但除了当初从少林撤走的那一刻,这回相遇,六次战斗之间,那头蜈蚣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直到现在,他一开口,老和尚就已察觉到了什么不同。 这种悠扬的语调,在激战之中维持声线的悠然姿态,依旧含着阴冷森寒的气质,却跟他突袭少林的时候,那种色厉内察,一败则躁怒暴跳的气质大有不同。 就像是无数上升的杂质,又沉淀了回去,不再渴望纯净,而安于、乐于去追求更浑浊的状态,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洗净铅华。 “你们知道吗?在数以万计的文艺幻想作品之中,大众所趋向于看到的总是邪不胜正,或者幸福战胜灾难的感觉,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这些主动挑起破坏,残杀路人的‘反派’,似乎是注定失败。” 恣意的语调和随性的用词,根本已不再有分毫顾及这个东方古代背景世界人们发言的习惯,可是,苏木所说的话,并不难理解。 “但是可惜,广袤的世界里,以悲剧收尾的作品,也实在是数不胜数啊。那些正是反派的胜利,而其实那些,才更符合现实、更存在于多数呢。” 往生方丈把他的话当做过耳清风,身子从半空一落再起,虎口磨弄,手上加紧,模拟阿难陀龙王的杖法,如同一条顶端青红的巨龙飞起,趁着苏木废话的时候,照准蜈蚣腹下轰击。 这头飞天蜈蚣除了驾驭诸多法宝之外,更是周身覆盖甲壳,多次直接以躯壳跟往生方丈的功力硬拼,也不曾损伤。 但昙华禅杖,实则具有视铁如泥,化坚为柔的神通,江湖中很多人以为那神通只是一种对于金铁之物的操控,那实在是太小瞧了这柄禅杖。 无论是铜铁五金,还是巨石水晶,抑或巨兽皮甲、绝顶横练的躯体,在禅杖神通真正发挥出来的时候,物性越坚固,在昙华禅杖面前,就显得越柔软。 面对这样的一击,半空中翻翻沸沸的那些黑雾妖风,猛的从千百个方向朝蜈蚣体内一冲。 苏木的神魂幽静的安落在蜈蚣的躯壳之中,广袖如云,双手的印法低垂在黑暗间,竟是准备已久。 他嘴角勾起冷笑,当真以为本座还会有第二次轻敌吗? 飞天蜈蚣的躯体一缩再缩,转瞬之间化作七尺长短,飞行如剑,遨游如虹。 那一刹那的动作之快,令任何人都看不清蜈蚣与禅杖交错的具体情景,仿佛两件东西都变作了空幻泡影,对撞着,互相穿透了过去。 但很快,空中就响起当啷啷啷的声响。 千足蜈蚣身体左侧,不知道多少如同玄铁利刃的刀足,在刚才那一下交错之际被击断,缩小的刀足脱离了本体之后,立刻恢复到原本的大小。 就像是上百把奇形大刀,携着刚才被禅杖击中的力道,激射出去,互相碰撞着插入地下。 千足蜈蚣快如飞剑,从背后一旋而至,斩向往生方丈的脊椎。 禅杖一晃,招架于后。 两道身影再度交错,崩分开来。 “阴谋总是反派主动策划的,主动权一早就在我们的手中,而肆无忌惮的破坏,更是永远要比顾忌良多的保护更轻松。” 七尺蜈蚣盘旋上升。 地面上那些异变的教众,有的如羊如狼,有的如蛇如象,还有体型庞大、生有多足,不知道像是什么生物的畸怪形状,与它们激烈交手的内卫、武僧,都在这种异变之中伴着惊骇被击退。 那些属于魔教的一流高手,躯体并没有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们也早就收到过提醒,可是真正目睹的时候,这样的上百个怪物从身边的凡人体内突然蜕变而来,依旧让他们也有一些忘了呼吸的感觉,第一念头便是后撤远离。 怪物们各式各样的嚎叫,成为了苏木声音的陪衬。 “所以,当他们已不存在生死的顾忌,不存在路线的约束,脑海中只剩下奔走破坏和西去长安这两种念头的时候,你们还能追上,能顾全吗?” 七尺蜈蚣已经上升到极高处,忽然奋尽法力,震碎招魂幡,团团乌云也似的骷髅黑烟爆发开来,覆压向下,接近地面的时候,足足弥漫数里之地。 往生方丈轰出一个大缺口,也无法彻底阻拦。 早就潜藏在那些人——那些妖魔体内的法禁被引动,让他们翻腾肆虐的欲望间,多出两道高悬如铁的意念。 “去吧,去吧,奔走烧杀,奔赴长安。” 当这些妖魔散乱不堪的从黑烟之间咆哮奔出,选择有理智的人根本不该选择的诡异路径,跳跃在河谷之间,攀爬岩壁,伏地游行,以颠倒常态的怪诞姿态,绝尘而去的时候,李珙和少林众僧,听到了那一句未尽的讥笑。 “你们想要保全更多才发动的追击……” 不过是个笑话!!! “阿弥陀佛。” 洪洪之音,往生方丈长须染金,弯曲盘绕,依附在下半张脸,作怒眉罗汉相,倒拖禅杖,踏出黑烟。 “因僧问我西来意,我话提杖追黄云。” 少林众僧闻言,心头一清,双手合十,齐声念出当年昙宗神僧这幅字画的下半段来。 “降独龙,镇毒虎,何计孤身在东西?” 金眉往生转头向众僧一拜,心里眼里全无余物,只紧锁着飞腾而去的那条蜈蚣,追逐而去。 ……………… 亦在凌晨时,蒲州之内。 远有城墙矗立于朝雾中,近有府宅楼阁,屋舍堆叠至两条长街的尽头,都已残乱不堪,妖魔的身影在街道之间奔走,直至攀上城墙。 那股凌云而至、压得人眉心刺痛的剑意,随着惊涛拍岸的琵琶声响,也渐远去。 风将军的身影,从城墙那边倒射下来。 长达近丈的乌铁枪,顺势横扫,震碎了一头妖魔,怒啸出声,翻身直追。 殷将军死死的盯着那些散乱远去的妖魔,发丝微白,胡须潦草,整个人恍惚之间老了好几分。 他与桑、雷等人对视一眼,长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咬牙下令。 “六人一组,各自去追。” “记住!我要在长安看到你们。” ……………… 第三条路线上。 关洛阳抵达三十里外。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千里伏龙,见我无生 “武关道”又名“商山路“,传说中是早在商朝末年的时候就已经开辟出来的一条路线。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因为秦楚相互争夺的需要,以“武”字名关、名路,开始逐渐有了不小的名气,自秦汉魏晋以来,一直被历代皇家所看重。 从东都转折而来,踏入武关道后不久,就能看到一座枕山偎水的城池。 南边群山叠影,在晨光里苍翠如柏,极目远眺,其中屡见陡峭险峻之处,大河之水自西向东,绕城而行。 青灰的城砖高墙,已历经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伴着山,伴着水,不知道多少次面对今日这样的清晨风光。 但这批今日首度到来的不速之客,将是这座城池难以忘怀的一道痛痕。 城中一角烟气渐浓,伴随着跟守卫士兵和当地武林派门中闻声赶来的正道人士厮杀,那些在浓烟之间肆虐的教众,很快浴血发狂,身子拔节一样长高,体表出现类似于不同动物的特征。 有的开始长出深色的硬毛,有的头顶长角、额骨变形, 有的脊椎大幅度的抖动,抽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野蛮生长着, 扑杀出去。 在十丈来高的城墙上, 付克斯、夜摩天和几名护法,正望着这一幕。 按照付克斯在长安做过的一些测试, 这个世界的一流高手,第六感已经敏锐到了不俗的程度,内功达到炼气成钢的境界, 有那么几分百邪不侵的意思,身体拥有极强的排异本能。 就算有人主观意识上被糊弄过去,主动把这些丹药当做灵丹妙药吞服,也依旧会不自觉地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将丹药中那份妖魔血肉的感染性驱逐掉。 即使连服三枚, 最后也只不过是让自愈能力和内功有所进步而已, 根本不会发生明显的变异。 所以把这些丹药给一流高手使用, 可以说是性价比最低的一种选择。。 而那些来自于各处分坛之中, 尚未达到一流境界的武人,吞服了丹药之后,只需要几个时辰的适应时间,加上一点适当的外力引子,自身苦苦修炼的真气, 就会加倍迅速的催发妖魔基因。 等到真气和妖气纠缠一体,基因彻底变异之后,这样造就出来的怪物,比大剑世界一般的妖魔还要强出许多,甚至会在炽烈膨胀的欲望之下保留部分意识, 依旧可以使用以前的武学技艺。 变异完成之后, 他们的实力,就相当于是脑子不那么清醒、技巧上稍微拙劣一点,但是生命力还要更加妖异顽强的一流武者。 “追在我们这条路线上的那些人, 已经到了三十里外了。” 夜摩天提醒了一句,看着城中景象,也不禁感慨,“一流高手, 虽说不像是宗师那般凤毛麟角的存在, 但往往上万个习武之人中, 也才有那么一个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我以火罗道为基础, 一边尽心培养,一边又搜罗十年,最后不过是在麾下囊括了二十多名一流高手,已称得上是历代以来,邪道之中数一数二的手笔,但是跟付姑娘的手段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啊。” 付克斯摇摇头,低声笑着说道:“我和景洪婆婆在制造这些丹药的过程里,固然献上了极重的心力,但能拥有这样的奇效,也不完全是依靠我们的能力,最主要的,还是我们运气好,早年得到的这些妖魔血肉的缘故。” “可惜,无论是孙灵还是这些变异体,实战能力上远远超过了那些妖魔,血肉的感染同化特性,却大大的削弱了。不然的话……” 要是这些血肉同化的特性不会被削弱的话,以怪养怪,多给些时间,付克斯甚至准备弄出一支怪物大军来。 就算数量多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也没办法操控得住,那大不了直接放那些怪物到处跑,也是付克斯所乐于见到的混乱。 “海外竟有这样神秘的妖魔,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倒也要随你们去寻一寻。” 夜摩天转身对那几名护法笑道,“你们也不必顾影自怜, 这些半人半兽之身固然还保留着一些意识,但兽性的冲动显然会超乎寻常, 难以做到更细致的指挥。” “后面追击的那些人,一个個也是心意坚定,甘冒奇险, 等斗过一场,让他们亲眼见证教众完成变化,散乱狂奔之后,他们必定要分散追击,那时,随行潜藏的你们,将成为真正驭狼撵狐、从容生杀的猎人。” 那几个护法听了这番安慰之后,略略点头,依旧各个脸色微妙。 虽然早在加入火罗道之前,他们在江湖上被人家骂妖人魔头,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当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得其乐。 可是真看着这些教众变成“妖人”“魔怪”,心情就算不至于到兔死狐悲那种程度,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赫连瑶花指间夹着一枚细针,刮了刮眉毛,说道:“夫君,听你说追来的这股人里,仅有一名宗师与你相互感应,等到这些教众化身妖魔之后,我们这边的实力将完全凌驾于追击者,何不就在这里,尝试予以他们最重的打击,不能全数剿灭,也大可让他们溃散。” 夜摩天柔声解释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他自有筹谋。况且,等这些人变完之后,也未必能好好完成围杀封堵的职责了。” 他走近几步,揽过妻子香肩,说道,“城中烟滚了这许久,待会儿就是大火真正烧起来的时候了,你不是最觉得水火无情,反而能为庸庸碌碌的市井之人点晴,不久后,火光周遭,生民百态,浓艳鲜活。那边有一座高楼,风景独佳,你不必参战,先到那里观火,等该走的时候,我去跟你会合。” 付克斯一身斗篷,脸庞有一大半压在斗篷的暗影之中,唯独下巴微微抬起,显得红唇愈发饱满,勾着点轻笑,看这对夫妻交谈。 赫连瑶花微微颔首,挪步之前,笑问道:“那伙人现在到了哪里了?” “最快的,差不多已经到了五里……” 夜摩天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一段城墙上,好像忽然陷入了一种空无失措的寂静之中。 他的眼眸轮廓微微压紧、扩大,看到城墙边缘的箭垛顶上,多出了一道长袖飘扬的身影。 这个人给他的感应一直在移动之中,分明还在五里之外,可是人却已经到了这里。 因为来得太快,在城墙上众人的眼睛里面,那一袭身影仿佛是从空气里面淡淡的勾勒,一点点描摹浓厚,从虚到实,从摇曳到稳定。 一步之间,他的形体彻底凝实,袍带风流,长袖随风缓缓荡下,柔软的面料像春日水面的波纹一样缱绻,炽然而深的双眸,缓缓的偏转,朝着众人凝望过来。 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在与他长久的对视。 这种缓慢、悠闲,诗情画意一样的场面,是众人的感官突然之间受到了强烈的压迫之后,给他们带来的错觉。 只有夜摩天和付克斯两个人能够清晰的看见,那人出现在城墙之后,停驻的时间短暂到难以言喻,只是目光一扫,就已经横空移形,从墙边的箭垛上离开。 他双脚悬空,依旧离地数尺,以一只右手,对着赫连瑶花头顶,按了下去。 “你敢!!!!” 这一声怒吼还只来得及在夜摩天心中迸发,一掌已经斜向上探了过去,越过赫连瑶花的头顶,接实了这一掌。 他认得这个人——关洛阳,应该是昨日才晋升了宗师的境界,这样横空移动过来,无处借力发力,随意的一掌拍落,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绝对达不到十成。 两掌对拼,无论双方优劣如何,关洛阳都只有被震得飞上高空这一种可能。 然而两只手掌真正拼在一起的时候,夜摩天赫然发觉对方的掌力沉雄稳固的不可思议,简直好像是这片苍茫大地,在死死的拉扯着他,让对方这一掌可以顺天应时,沛莫能当的向下镇压。 嗡!! 夜摩天的身子往前一歪,魔教的四海昏荡,火罗道的八风齐动,使它整条右臂处在一种模糊的高速震荡之中,完全承受了关洛阳的掌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压到赫连瑶花身上。 可是赫连瑶花依旧被一股无处不在的力量捕获,浑身筋骨乃至于心神都措不及防的向下一沉,单膝跪地,砸的附近砖石凹陷,崩出裂纹。 嗡!!!!! 那股同时作用于浑身内外每一个部位的下沉力场,以下跪的赫连摇花为中心,猛然扩张,将火罗道其他护法也全部笼罩进去。 他们只觉得自己脚下坚硬的砖石变得像淤泥一样,被轻易踩得深深凹陷下去,皮肉骨骼倒也罢了,连内脏脑子好像都要下坠。 一流高手的真气运转,周行不殆,不管是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里面,都有从内而外散发的一股通透舒畅感觉,哪怕是潜入河底,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换气吐纳。 可是这时候,他们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被封闭了,像僵硬的木桩那般立着,只有一双双眼珠纷纷颤动,焦点落定在关洛阳身上。 须臾之前,他们还高高在上,俯瞰城中险情,有闲心听着夜摩天的安抚,各自心里盘算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念头。 一眨眼之后,这个还不该出现的人就已经提前现身,单掌落下,压的全体失声。 怎么会?! 昨天在山上很多人都见过关洛阳,虽然表现的颇为显眼,但只不过是趁着凌霄教主濒死之时,交手一两招,突袭斩杀了四位客卿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姑娘罢了。 怎么今天再见面就判若两人? 错愕,质疑,惊骇,愤怒在他们心头交错碰撞。 “喝!” 下一刻,众人一同吐气低喝,顺应着各自的武功路数,或手按丹田,或单手高举,经脉之间光华萦绕,功力爆发,各色的真气光辉,从他们身上轰鸣着向上涌现出来。 这里的城墙修建的既高又厚,身处于城墙顶端,仿佛是处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街上。 可这时候,多名一流高手全力发功,整段城墙也不禁随之一震,光辉气浪所过之出,紧密排列的砖石像波浪一样哗啦啦涌动,众人脚下一整层的砖石,都被掀飞出去。 夜摩天顺势发力,左手一揽,把赫连瑶花拉开,身子一矮,来到关洛阳正下方,右臂弯曲再震。 “小辈,给我……” “滚下去!!!” 关洛阳暴喝一声,抢断了夜摩天本来想说的话,身体骤然上升,双臂大张,虚空一抓。 上穷碧落之势,让刚刚还在发挥全部功力、抵抗沉重力场的诸多护法,应变不及,失重腾空而起。 随着关洛阳在半空挥臂向前,这些人全部被甩射出去,从城墙上划破长空,落向城中那处浓烟滚滚的地方。 不远处一阵穿云裂石的鹤唳传来,不知道多少空气被活化契约借来,化作一只仙鹤,大的像是一座升上半空的飞檐屋顶,尤其是展翅之时,半透明的躯体,似乎要一振翅直入九霄。 疾电飞影铠甲半跪在最前方,单手按下,活化异能持续灌输下去,才能维持这只庞大仙鹤的存在。 所有的追击者都运起了轻身功夫,身轻如燕,被这只大鹤承载着飞过城墙,伴随着又一声鹤唳,对着浓烟升腾的地方,俯冲下去。 城墙上只剩下了夜摩天、付克斯和赫连瑶花三个人。 夜摩天护卫在赫连瑶花身边,眼神一飘,想把妻子先送走,又不敢贸然动作,唯恐被关洛阳寻到一点破绽。 他接受现实的能力远胜于那些护法,虽然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有一股盘踞心头的震怒。 可是,关洛阳以废功为代价,在余图指点中,与众人一同险杀许弥远的这个形象,已经在他心里,立刻转变成单打独斗,也具备足够威胁的宗师强敌。 付克斯像是幻影般站在旁边,避开了重力增减的两波影响,此时抬头看过去,猩红的眼眸一眨,清晨的天光落在脸上,让她在抬头的这一刻,露出具有惊人魅惑力的美貌。 宛如白瓷细腻却又不失弹性光泽的肌肤,秀挺的鼻梁,饱满的红唇,英扬的双眉,自脖颈往下,斗篷裹住的身材曼妙成熟,仿佛是英姿飒爽和妖娆妩媚最完美的结合体,欲色而纯真。 “是你杀死了红梅?” 这样的她,连一句质问传到别人耳朵里的时候,都婉转低吟,泫然欲泣,令人浮想联翩。 吸血鬼的天然魅惑,在她身上像深夜之中起舞的战争公主。 可惜,再美的画面,在关洛阳亮起离火光芒的双瞳面前,都像是被烧出了焦黑缺口的画卷。 宽阔的城墙顶端,还有一些值守士兵残破的尸体,铁甲之下,鲜血汩汩流出,还没有彻底失去温度。 城墙之内,大半个城池的百姓都被惊醒,远一些的议论张望,近一些的匆忙奔走。 不等火焰延烧开来,光是浓烟飘到民居那里,就已经害得百姓惊慌之下,不得不抱着孩子,用板车推着老人,弃家逃亡。 这一切都映入那双离火金瞳之中,血族的美貌,只占住微不足道的一角,更在燎动的含怒离火下扭曲。 “只有你们在这里吗?” 关洛阳从空中降落,速度很慢,姿态平稳,给人一种他随时可以在空气里向任何一处改变方向,乃至于突然逆转上升的感觉。 他瞳中金红色的火光未灭,身边的青气越发浓郁,在下降的过程中也化作了盘旋的烈焰。 “也罢。喜欢放火看火,那么,就让你们先来试试被烈焰包裹的滋味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千里伏龙,不准通行 “真是令人恼火的语调啊,力量足以对拼摩天先生,又掌握着关于我的战斗情报,就让你如此自信吗?” 话语之间,付克斯的身影倏然炸碎开来,化作一大群蝙蝠,四散纷飞。 所有的蝙蝠本来体积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但在惊散飞行的过程之中,它们的体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膨胀延伸。 蝙蝠的头部变成一种介乎于鳄鱼和狼头之间的形状,体表布满了鳞片,长长的尾巴末端有箭头状的锋锐骨质,呈现黑色,生有四足,背后还有一双巨大的肉翅。 头尾之间的长度超过八米,翼展超过四米,这样的怪物与其还说是蝙蝠,不是说更像是西方的某类亚龙种魔幻生物。 付克斯的能力体系,是以《惊情四百年》世界观里的吸血鬼为主体。 相比于某些世界里以力量著称的大妖吸血鬼,由病毒衍生出来的高速吸血鬼等等,她所拥有的这种吸血鬼血统,有更多神秘学方面的潜能,是可以通过魔法对种种异常事物的解析,来进一步挖掘自身血统潜力的。 在研究妖魔基因,配药成丹的过程之中,她就通过对于妖魔基因的深度解析, 拥有了以血魔法进行妖魔拟态的能力,让自己提升到了四星级。 这转瞬之间变化出来的几十头肉翅飞龙, 在一定时间内完全具备实体, 城池里的那些古代风貌的建筑, 无论是普通民居还是华贵楼阁,都无法承受其中任何一头飞龙的冲撞。 它们从城墙上腾飞之后, 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影子飞速的在墙体上移动,黑色的鳞甲之躯伴着狂猛的风声, 从空中向关洛阳扑击而至。 但关洛阳摇曳着离火的双瞳,在视线一抬一扫之间,就捕捉到所有肉翅飞龙的轨迹,双袖一扬,在弹指间打出几十道掌印。 每一道掌印都是由熊熊燃烧的青色元气汇聚而成, 拖着炽烈激鸣的尾焰, 以远比这些怪物更快的速度轰击出去。 有的迎头撞上, 有的正中胸腹, 还有的从侧面拦腰打中。 有些肉翅飞龙跟关洛阳之间还间隔着其他同类,可是那些掌印在击落同类之后, 自然也有一两道刚好是分给它们的,造成一片路径内, 从近到远,连绵中招的景象。。 青气掌印的大小, 相对于这些怪物的体形来说不值一提, 可是, 头部中掌的怪物,整个头带着脖颈都被炸出来的火光吞没,消失不见,腰部中掌的肉翅飞龙, 甚至会当场拦腰炸裂成两截。 然而, 随着这些体型庞大的怪物被轰杀,从它们残破的躯体之中又惊散飞出更多的蝙蝠。 付克斯身材高挑,玲珑有致,但毕竟还属于常人范畴, 化作蝙蝠之后,只有几十只罢了,这一次,从几十头怪物躯体上再度转化出来的蝙蝠,却是成千上万。 足以令密恐患者当场昏厥过去的哺乳类动物,集结成扑翅翱翔,似乎还有着温热感的躁动阴云,激烈的在这段城墙上盘旋,朝关洛阳收拢过来。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小小的蝙蝠居然能激发关洛阳的危机感应,比之前那些肉翅飞龙带来的紧迫感还要强烈的多。 证明这些蝙蝠群,或者至少蝙蝠群中某一部分,存在着可以威胁到他生命的事物。 蝙蝠集结的阴云之外,夜摩天趁机要把赫连瑶花送走。 二人刚从城墙上掠向城内,眼角余光就感受到侧后方炸开一团火云。 澎湃劲爆的热浪,在蝙蝠群间轰出一角空缺,明亮炽热的身影,如同割裂空气的光束,斜刺里追来。 关洛阳竟然没有选择仔细甄别应对潜藏在蝙蝠群中的威胁,而是直接找了个角度杀出来。 这个举动简直让自己空门大露,撤去防护一般暴露在付克斯的獠牙之下,但是,在他这一下冲刺之中,先要面临死亡威胁的,绝对是赫连瑶花。 夜摩天不得不挡。 他们两个在半空中一靠近,电光火石之间就对劈了十二掌。 从第一掌打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是全力爆发的速度,后面在激烈的碰撞之中,居然还隐隐有所攀升,以至于敌我双方都根本无法凭视觉来捕捉长大的轨迹。 无论是关洛阳还是夜摩天,都是靠直觉来轰击、抵挡。 从掌法上来说,十二掌力拼之间,两個人乱掌相撞的轨迹, 都没有半点偏差错漏,已经说不清,是谁在攻, 谁在挡。 但是心中急怒的夜摩天, 发际之间落拓垂下的几缕发丝,都怒而激扬,却被那双交融着杀意和纯净的赤金眼眸,从气势上死死的压过一头。 只是盖过一分,就把握住了那点雷霆逆旅、白驹过隙的余地。 关洛阳的身体在半空中骤然一下拔升。 夜摩天的手掌穿过他的残影,跟原本应该射向关洛阳后心的几道血色有翼光影,拼了个正着。 更高处的关洛阳,扭头向后看去,精神力量引动无形磁场灌输到双瞳之内,盈满而溢的赤金双瞳,射出两道熔浆一般红而炽烈的离火剑光,细如发簪,笔直的从那双眼睛直接延伸到蝙蝠群中。 至少上百只蝙蝠身体上不同的位置,被这两道光线贯穿,但在击中最后一只蝙蝠的时候,却像是撞到了某种质地非凡的晶体宝石。 叮的一声脆响,离火剑气凝聚的光线,在这只蝙蝠的翅膀上被折射成很多条,向其他方向散发开来。 这只蝙蝠的身体倒射出去,喷出一阵暗红光晕,化作付克斯的形体。 她扯动身上那件斗篷,明显看到斗篷上多了两块烧焦的洞。 关洛阳眼皮一垂,头扭过去,又骤然一睁。 夜摩天背后不远处的赫连瑶花,这时正在发出百十道锦绣丝线。 飞针牵引着细丝,从她指尖上跳跃而去,方向各有不同,彼此或有碰撞,在半空留下一点如同幻觉的火星。 她并非是什么柔弱不能自理的千金闺秀,而同样是一名可以聚气成钢,六识通明的高手,因为生来情感淡泊,百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有从别人狂沸的情绪里,才能获得一点喜悦。 只可惜,要想让一个人狂喜太难了,还是让他们大惊、恐惧、狂奔更容易一些。 她幼年遇到的那名师父就这样教导她,每一次别出心裁的做下让人惊恐的事情之后,她就会刺下一幅鲜活的图案,武功也由此更进一分。 后来她遇到从西南群山之间走出的夜摩天,那时的夜摩天身边,还有一个浑身浴血的伤者。 那本来又该是她们师徒的一场游戏,可是赫连瑶花看见那个浴血的人,又看见分明伤的不重,却愤怒、沉默得好像比那浴血之人更接近死亡的夜摩天。 莫名的,事情就演变成了从她师父背后穿刺过去的针线,以鲜血在山壁上留下了一幅刺绣。 那或许是赫连瑶花毕生中最幸运的一个举动,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如果再晚上一忽一毫一弹指一生灭,她就会死在邵凌霄或者夜摩天手上。 那一招为她带来十年的满足,今天她又施展出相同的招式,远比当初的更加完满。 然后,遇上了穿透丝线,扫过她脖颈的离火剑光。 夜摩天回身揽住赫连瑶花,从空中落下,他们已经落到城池之中,如之前所预料的那般恰好,处在一座高楼顶层之内。 “嗬——” 赫连瑶花捂住脖子,诸多断裂的锦绣丝线撒在她自己脸上,指缝里的那道伤口似乎还泛起一线火光,接着就是伤口崩裂,捂也捂不住的鲜血直流。 夜摩天抱着她坐在栏杆上,看着她血流不止,脑袋一歪,失去了生息。 悲伤和愤怒的巨大冲击,令夜摩天差点要颤抖起来,但宗师境界的心灵感应,在疯狂的提醒着他背后立着的那道身影。 宗师境界的本能,拉扯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更多的去关注背后的危机,甚至分不出余力继续悲伤。 “啊!!!” 夜摩天一声长嚎,松开怀抱,将赫连瑶花推入楼中,回身出掌。 “你竟然忍心?!” 关洛阳接住这一掌,有三分诧异、三分讥讽的扬了下眉梢,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好奇妙的一句质问啊。哈哈哈哈,世上他妈就是有这么双标的人!” “相比于你们随意为不相识的人制造的痛苦,我不过回报其万一,又有什么不忍?” 他翻手出掌之间,竟然比满腔悲愤的夜摩天更坚决,更狂猛,更饱含着一种不可不发的情绪。 两名宗师的掌法对拼,交错如同一场雷霆的盛宴,剧响之声,密集的连成阵阵轰鸣震荡的音波。 那座存着赫连瑶花尸体的高楼,瓦片崩裂,柱子歪斜,最后整个垮塌下来。 夜摩天的掌法怒极而散乱,光顾了快和刚猛,却失了那一点周全。 关洛阳收掌一闪,上穷碧落,重力增减,随心所欲,身子如同燕去燕来,突兀的一下回还,合身撞向夜摩天。 夜摩天一掌挥去,撞在他倾斜侧身向前的右肩,只觉得对面力道排山倒海一样压过来,震的他连连倒退。 关洛阳则只是微微一顿,脚下发力就追了过去,快到几乎凌空无影,右臂自下而上的一探,一拳炮锤直取夜摩天的咽喉。 夜摩天在倒退同时勉强避让,那一拳却收退自如,炮打不中,就在方寸之间横扫发力,手臂崩弹,从侧面抽在他的脖子上。 即使夜摩天已经单掌竖立,挡在关洛阳右臂手肘的位置,抵消了七成力道,依旧被这一击抽得口吐鲜血,整个脑子都昏沉起来,横飞了出去,接连砸穿好几面墙壁,滚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关洛阳纵身追击,空中诸多蝙蝠再次袭来,他双手衣袖化作十几米的长袖,被真气灌注,随着身体旋转凌空一扫,荡空了大片的蝙蝠群。 付克斯惯于远程作战,此刻就停留在城墙之上,双手在身前快速移动,多边对称的血红色魔法阵图案,就在她身体前方浮现出来,无形无影的魔法波动,击向关洛阳。 关洛阳身在半空,突然觉得周边光芒有异,视线之中,一轮又一轮血色的太阳幻生,层层叠叠,圆轮交错,飞快的占满整个天空。 强烈的虚弱、眩晕袭上心头,使灵魂感受到血之光辉的照射,自发的溶解在这片血阳天空之下。 但在这道魔法刚刚奏效时,付克斯就看到关洛阳在半空微微一滞的身体,陡然长袖消失,单掌一抬。 血色光芒全被他那只手掌收走,随着再次挥掌,一段血红夺目的强光,便从他手上轰射出去。 付克斯身前的魔法阵从中心向外延展变化,一道道棱角超出那个圆形的框架,花纹变得繁复了数倍,挡住了那一段血光掌力。 却依旧有一点浅薄的血光,透过魔法阵,打在她身上,那件披风又多了一小块缺损的地方。 成就宗师之后,关洛阳目前进展最大的地方就是白家圣拳,四招拳法,他已经全部领会,甚至可以抽取融合。 刚才这一招,就是天蛇饮光跟风蜉无形的结合体。 “唔!”付克斯发出一声饱含惊讶的轻哼,表情从容,双眼之中微微闪动的血色毫芒透着神秘的气质,小小的魔法阵在她眼眸里浮现。 在刚才大魔法阵的掩饰之下,她的魔法已经在另一方面成功的作用到众多目标身上。 关洛阳间不容发的追落到夜摩天身边,出掌如同风火交加,雷声滚荡。 但刚过了几招,夜摩天才退了三四步,周围的街道屋舍之间,突然全部都传出了桌椅滚倒的声音。 本来应该躲在自家屋子里面的百姓,纷纷撞门而出,甚至撞碎窗户扑了出来。 仓促间数不清到底是几百人,乌泱泱的从大街四面,朝关洛阳这边围拢。 有青壮,有妇人,甚至还有蹒跚的老人,稚龄的孩童,所有人眼睛里面,都透出猩红的光芒,摩肩接踵,加速的朝这边围堵。 付克斯在城墙上俯噉着这一幕,身前的魔法阵再次变化,朝着夜摩天那里投注魔力,帮助他形成一块块晶体状的防护壁,阻挡关洛阳的掌力,拖延着等到众多百姓撞上的时候。 夜摩天当然可以毫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但关洛阳,从他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终究不免会有些迟疑。 这样一来,夜摩天将可以重整旗鼓,无论是趁机脱身还是厉行反击,都大有可为。 付克斯听到关洛阳放声怒吼,重重的一跺脚。 周边几十个人,被急流而至的青气冲上半空,地面砖石崩裂,烟尘滚滚,青色的气流交织其中,使得内部情景一时模糊。 ‘想把这些人震开吗?没用的,四星级的武力侧发力范围才能有多大?神秘侧的优势,在面对这些普通人的时候,就像是洪水飓风的天灾一样,难以抵御。’ 付克斯眼里的小魔法阵转动,无形波动向其他街巷之间投注。 隔空投放防御魔法,自身的防御、幻象等魔法,加上远程针对人类心智的操控。 四星级的魔力,让她可以将数种魔法并行,持续控制更多人,对她来说就像揉碎带露的玫瑰那样轻松。 但就在这个想法要施行的时候,之前提醒苏木道人心态不正的对话,忽然在脑海中掠过,让付克斯临时改变主意。 对敌人的战斗智慧绝不能有分毫小看,她眼眸中的魔法阵变化,转变成加强穿透性视力的图案。 那些青气、尘埃,飞上半空的百姓人体,在她的视野之中淡去,留下最中心处的战况。 她看到关洛阳半跪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流淌下来,膝盖压着夜摩天的胸膛,手掌则捏住了夜摩天的下半张脸。 地面出现一个大大的陷坑,看起来是以夜摩天后脑勺着地的地方为中心,崩裂凹陷形成的。 “嘶!!” 不过是自己一个想法的诞生到改变,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里面,付克斯想不通,关洛阳是怎么把之前明显还能继续撑住局面的夜摩天突然打成这样?! 可恶,关于这个人的情报时效性也太低了吧,昨天的情报,就已经完全不能用在今天的他身上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付克斯揪了一下自己侧面垂落下来的长发,心中躁郁,神秘从容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 但她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夜摩天必死无疑。 作为一名远程法师,她不假思索的把自身化作几十只蝙蝠,飞掠而去,冲向那片覆盖粮仓的浓烟之间。 战斗开展到现在,实则才度过几分钟而已,粮仓那边的战场上,那些濒临变异的火罗教众,还没有彻底完成变异。 蝙蝠从浓烟之中飞过,再度化作几十只肉翅飞龙俯冲下去,血魔法的波动扫过全场。 付克斯不得不耗费自己的魔力,来催化那些教众的变异过程了。 肉翅飞龙当场被疾电飞影状态下的安非鱼踢爆十几头。 古兰香用金刚本相经中得来的一点禅意,结合原本的禅定心境,催发舍利子,禁魔结界光辉闪耀,旋转扩张,使她周边将近二十名教众,都不曾受到血魔法的加持。 只是,兽嚎终究响起。 七十多个妖魔变异体,在变异成功之后就放弃了战斗,随性的选择路线,继续踏上破坏,破坏,破坏,和赶往长安的道路。 等同于七十多个一流高手的怪物,一心想走,安非鱼他们根本拦不下来。 付克斯化作一只小蝙蝠远远飞去,趁着烟气缭绕,在不起眼的地方,看着那些妖魔开始散乱狂奔。 安非鱼他们的追击,无济于事。 ‘这一条路线上的行动,还是达成了,只可惜,损失了一个四星级的战力。’ 吸血鬼看到关洛阳的身影越到那些妖魔前方,降落下去。 ‘哦?还不放弃吗,在那贪婪强欲,绝对自由的强烈兽性驱使下,他们的路径会不断扩张,你又能杀得了几个呢?’ ……………… 在主神空间里,有一段时间,曾经非常推崇智者的属性。 那些即使战斗力上处于劣势,也可以凭借巧算、谋略弥补己方的缺陷,指点大局,塑造一次又一次翻盘奇迹的人物,在轮回者群体之间被传的神乎其神,好像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只要己方阵营里有一位智者的存在,立刻就可以让大伙安心下来,听取他的意见。 但是这种风潮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最广为人知的那一批顶尖智者自己推翻了。 因为随着实力的增长,轮回者群体里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能力都可能出现。 从最普遍的危机感应,到神秘侧的混淆天数,星象占卜,科技侧的小世界模型运算,耳语者,未来观测,武力侧的以己心代天心、明镜止水不受人欺、降智拳意等等,会让计谋发挥的空间被一再压缩。 只要是有正常智力的人,在实力攀升上去之后,也可以通过情报推演出诸多可能性,所谓的智者计谋,只能跟他们在同样的舞台上竞逐,不再是算定一切,而更多的是在赌。 当那些假智者们,还在自欺欺人的想要维持自己这方面的优势时,真正的智者,已经选择把所有的智慧全部投入到硬实力的提升之中,在浩无边际的能力海洋之中,选择自己喜爱的那一种,推向极限。 当时有一位出身于武侠世界,绿发绿衣,擦着镜子的智者,曾经以刻薄的口吻贬损道:“你们愚蠢得快让吾无法呼吸了!吹嘘智计,追捧旧人,是最无可奈何的选择。” “那意味着,除了那一点摇摇欲坠的小聪明之外,心性、勇气、毅力、强悍、专注,仁慈或冷酷,以及那最值得称赞的未来,都已经在你们身上荡然无存。” 关洛阳并不知道这一段往事,但是,他的做法,恰是那些真正的智者所嘉许过的“正常人范围最优解”。 ——当处于被动的时候,不要去考虑所谓的长远智虑,将藏拙、诱骗、话术等念头全部抛弃,把每一次遭遇都当做决战来对待。 有十分的力量,就要抱着使出十一分力量的心愿去实行。 这样,才最有可能打乱对方的步调,迫使那些占据着主动权的敌人,展露出更多“真容”,看到那可能会存在的关键。 所以,即使明知道自己也没办法把那些怪物全部留下,关洛阳还是要去试一试。 而且是抱着无所不能的气势去试! ……………… 千幻宝衣在半空中开始它制造出来之后,最极限的一次变形。 在关洛阳意念的催发之下,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衣料,从他身上延展开来,如同怪物的触须,重重的砸在街巷屋舍之间。 另有更多的衣料,向天上、在空中飞扬狂舞。 奔走跳动的那些妖魔变异体,正处在情绪欲望最昂扬的时候,感受到了沉闷的压力,不但没有减缓多少速度,反而纷纷抬头望去,爆发出更响亮的吼声。 “你们……” 关洛阳所有的势都在爆发,乌黑的长发也飞舞起来,电光在他七窍和发丝之间跳动,俯视着那些妖魔。 最基础的周天道场,这个时候仿佛成了一种增幅共振的条件,让他的声音不再是从咽喉中爆发,而是从周边所有的空气一起共振,化作扫荡天空与城中的音波。 所有妖魔变异体的吼叫怪嚎,全部被压下。 “给我停下!!!!” 仿佛有劈开灵魂,轰掉大脑的鸣叫,尖锐无比的刺入所有妖魔变异体到耳朵里面。 它们张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呆愣的视线里面,已经没有“人”的存在。 只有一尊诡恶难言、鸣风叱雷,生长着足足百余长翎的魔禽神鸟! 所有清醒着的人,也都在看那一幕,看得都觉得自己不清醒起来了。 古兰香最先反应过来,全力而发的一棍子,从背后把一头妖魔变异体打成肉泥。 安非鱼他们纷纷追上,以最快的速度,一片片的寻上那些妖魔变异体,剿杀过去。 那些被惊醒的怪物惶恐的反抗,但在那个更可怕的妖魔“关洛阳”的注视之下,依旧不敢逃出太远的距离。 凶残极端的兽性,极度的不可控,可有时,让它们面对更凶恶断杀的一方,也许反而要远比人性更软弱。 藏在阴影里的蝙蝠,呆愣一会儿,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坏了!这条路线的计划彻底完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里伏龙,不战之约 那些妖魔变异体,不仅仅是形貌外观上变得骇异于世俗,其动作之凶悍,生机之浑厚,也让吴平羌等原住民中的高手深感心惊。 即使有关洛阳穷竭至极的气势震慑着,安非鱼、吴平羌等人也足足耗费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才将这些妖魔变异体全部铲除,灭绝生机。 众人又去粮仓那边救了个火, 还没来得及缓上多长时间,就从通讯玉牌里面接连听到了两个坏消息。 一条是来自李珙,一条是来自殷将军,其他两条路线上,都遇到了妖魔变异体,却没有能够把握机会,趁着妖魔初现的时机拦截绞杀,现在总计将近两百头妖魔,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已经全部散入荒野之间,将沿路破坏着向长安赶去。 那两条路线上的追击者都已经再度分兵,衔尾追杀,但情况极度不容乐观。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平羌、姜九思等人,都下意识的去看关洛阳, 刚才关洛阳的表现, 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期待,太过深刻。 只是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那些妖魔还聚在一起的话, 或许关洛阳可以故伎重施, 可是现在,它们全部分散开来,除非是有分身之法,否则就算是关洛阳,也只能尝试着一个一个去追踪、灭杀。 魔教之人这样的安排,似乎也预示着,在赶向长安的过程之中,他们有着远比事先所预料的更大的耐心、更亟不可待的破坏欲。 在长安行刺的正餐到来之前,这场不得不继续下去的追逐,会比想象中更加曲折漫长。 不过,那些妖魔在各地造成破坏的行径,也为关洛阳他们这一路人马提供了驰援的目标。 三块通讯玉牌,加上大唐内卫遍及各地的最高级别紧急传讯渠道,让无数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舞在通向关中之地的这些途径里。 除了原本从东都出发的三路追兵之外,各地的府衙、值守,也都收到了提醒。 烈阳高照,快马飞驰而来。。 黑色劲装的内卫,背着藏有紧急文书、红蜡盖印封口的竹筒, 从马背上眺望渡口那里,只见运粮的船队已经出发,来不及多想,就飞身而去,抢了一艘小船。 船工被他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质问,内卫已经一桨砸在水中,混杂着内力的木桨,并非是胡乱的打砸下去,而显然有着不逊于这些船工的熟练。 激白的浪花涌动,小船箭射而去,船工立足不稳,摔进水里。 片刻之间,小船就已经追出数里,距离运粮的船队已经不到百丈。 忽然,船队上有人陆续落水,不是一個两个,而是仅一艘船上,前前后后就有几十个人落入水中。 从船队最左侧的那艘船开始,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好像只是眨了眨眼睛,再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有超过一百个披甲士兵落水。 剩下的运粮船上,显然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呼喊警告的声音直接传到百丈开外。 押粮官手中一杆红缨枪,提枪在几艘船的桅杆之间跳跃,身手矫捷,内功不凡,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其中一艘船舞枪杀去。 黑衣内卫能够看到,那押粮官身在半空的时候,手里的红缨枪于骤然加速之中,弯出一个强韧的弧度。 枪刃上爆起了一阵火光,与枪头的红缨缭乱在一起,鲜艳夺目,呼啸劈向船舱。 可是就在碰到船舱之前,隐约有一道清凉水色的剑气飞出,笔直的划开空气,也将枪和人一起切断。 直到坠落水中之后,押粮官的尸身才分断开来,晕染出了大团的红色。 那艘船的船舱很快变得千疮百孔,从内部激发出来的剑气,有的细小锋锐,将想要靠近那里的人射穿,无论多么勇悍的将士,多么精良的盔甲和兵器,在那样的剑气面前,都跟空虚脆薄的纸张一样。 有的剑气,却是飞得越远,就越显巨大,清凉水色,隐隐透明,斩断船头一角,劈开其他船的船舱,切掉桅杆,甚至从船体侧面轰出大洞。 那些满载着粮食的大船,一艘艘的都进了水,慢慢的倾斜、下沉,船上的人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忙不迭的跳水逃命。 有道剑气远远的飞过来,飞过了百丈的距离,恍如巨大的琉璃薄片一闪而过。 距离运粮船队尚有百丈的那艘小船,从头到尾一分为二,接着分成两半的船体,爆碎成巴掌大小的木片,散落在周围的水面上。 但是黑衣内卫早已经主动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唯一一艘船舱顶部开了千百个窟窿,底部却完好无损的大船里,也有不少装米的口袋被剑气划破,紫黑色的米粒,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 邵凌霄的剑指垂落,张扬的黑色长袍变得柔顺服帖,长袍的下摆碰到地面的木板,看着那些米落在地上,积成小山。 当天,洛阳粮仓那边的大火被扑灭的太快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邵凌霄可以轻易的估算出来那场大火造成的损失。 ——应是一万石左右。 这种程度,放在一座粮仓来说,或许已足够让人肉痛,天下第一仓失火的象征意义,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 可是大唐一年的粮食里面,只有一小部分被划分为存粮,在这一小部分里面再损失掉一小部分,对于整个大唐来说,就不过是皮毛罢了。 过了今天就不一样了,加上这支船队的话,一万石,将立刻变成一百零一万石。 “教主。” 朱琳琅走进船舱,抱拳行礼说道,“整支船队就只剩下这一艘船了。” 邵凌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右手接住了正在流泻的米粒,很快就接满了一把,微凉而干燥的米从手掌周边继续向下滑落。 他收回手来,低头嗅了嗅这一把米,莫名的露出一点笑意,手掌侧翻,看着那些米粒滑落,最后在手心的皮肤上留下不少紫色的粉印。 这种紫黑色的稻米,并非是被染料染成这种样子,而是天然生成,表里如一的古老食物。 西南之地有着漫长的种植稻谷的历史,在那些潺潺流水的梯田之间,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促使当地出产着粒粒饱满、香气醇厚丰腴的谷物。 但是品种,地区,耕种水平的不同,让最平凡的粮食作物也分出了许多等级,最高档的,就是这种紫米。 西南六诏之地,当初年年都要向魔教总坛进贡包括紫米在内的各类香米。 邵凌霄还记得,每年这批贡米刚送到总坛的时候,按规矩,会拨出一部分,发给那些位阶不够,但勤勤恳恳,值得嘉许的教众,往往还伴随着一些钱币、丹药、功法的赏赐。 在他小时候,很喜欢在那种时节,到魔教总坛后山的断崖上,俯瞰群山之间,往下看去只有山岚深渊,往远处看,只有岩林苍莽,但是一百,一千,直到数量数不确切的炊烟,终究会超过苍黛的高峰,直到连接天上的云气。 那个时候,老得已经有些健忘的师父,会不厌其烦的跟他说起,这六诏王国、十万大山之中,凡有炊烟升起的地方,都是他未来的子民,是供养教门的祭所,滋生无边自在之人的土壤。 “西方使者,我定下要烧粮仓的这个计划时,摩天就决定要让你去执行,你接过任务的时候果然也没有半点犹豫。” 邵凌霄的神色之中,还带着追忆往昔的余韵,“不过我现在有点好奇,你对于我们的行为,真的一丝意见都没有吗?” 火罗道,现在已经被外人完全视为魔教余孽的这个组织,从西域来到中原,其实已经有了一代人的时间。 他们在各地设立的分坛之中,下层的教众,有很多都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 但是在真正的总坛高层那里,直到夜摩天实施改革、编纂种种新的教规之前,仍有九成以上的都是西域人在把持。 到了今天,他们的高层之中,有五成是近些年吸收进来的邪道高手,三成的西域人,和两成的魔教旧人。 朱琳琅就是一个西域人,虽说他全然是做中原百姓的打扮,但是那烟青色的须发掩映中,还是能看出几分略异于中土的五官轮廓。 相比于那些中原邪道,他这样的西域人,自问更能够体会到邵凌霄的心情。 西域有许多国家都处在常年的征伐之中,因为各个国度的疆域范围都不大,有的甚至只是那么一两座土城,所以灭国,对那里的人来说是比较常见的事情。 可是,国有大小之分,人心却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有一些侥幸度过了百余年光阴的西域国度,已经形成对自家国邦的认同,在被夷灭的时候,残余之人那份想要复仇的心情,同样是大到不惜把所见到的一切都燃烧殆尽的。 跟这些魔教旧部比起来,区别只在于,西域那里的亡国之人,往往没有把最大的、毁灭性的想法去付诸实践的能力,他们的对手,也大多只是局限在荒漠绿洲之间的国度,而绝非是大唐这样的辽阔帝国。 朱琳琅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点想要叹气的感觉。 夜摩天大刀阔斧改革之后的火罗道,其实力在近十年来膨胀至此,如果愿意去西域的话,就算统合诸国,过个十几二十年,形成比六诏更强大的国度,也并非不能。 可惜,正因为朱琳琅能够体会那种心情,才更明白,当邵凌霄恢复行动的能力,当夜摩天重拾这一份报仇的信心,再想让他们的目光从仇敌身上移开,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就算是大唐,也一样。 “副教主对我有大恩,十五年前,我就立过誓,余生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后,朱琳琅也只是这样回答。 “十五年前,哦,是因为龟兹国那件事吗?” 邵凌霄拍了拍手上的紫色米粉,说道,“龟兹国师居然侥天之幸,修成了宗师的境界,就有了一些雄心壮志,想要镇压周边的部族,结果其中有一部正值祭祀之时,被他闯入,破坏了历来最神圣的风俗,不惜抵死相拼,结果被他屠杀全族……” 朱琳琅时隔多年又听到这件事情,依旧将手指收紧了几分,几乎捏成拳头,道:“教主也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你还不是一方尊使,许弥远也不愿意为了你们这几个人去复仇,摩天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带你们去刺杀了那人。” 邵凌霄摇了摇头,“那你知不知道,摩天当初其实不完全是为了你,而是因为那个人修成宗师所用的法门,是从我教宝典之中流传出去,教中已经连着几代宗师,都是以朝生夕死剑诀成就,而并非走通了那道法门。” “摩天很是不悦,觉得教内无人能成,教外之人更是不配。他连发了十四封信吵我,我就去学了那门功法,然后告诉了他,要怎么才能杀死以那道法门成就宗师的人。” 朱琳琅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当年夜摩天对别人说的是那个龟兹国师,刚好走火入魔,才给了他们行刺的机会,但作为随行之人,他这些年来反复回忆,早已猜出,那个人会走火入魔,跟夜摩天脱不了干系。 “无论如何,副教主的恩德是真真切切的,若不是他,就算到今天我也报不了仇。” 邵凌霄笑了笑,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能报仇吗?说实话。” 朱琳琅沉思片刻之后回道:“等教主伤势完全恢复,要刺杀皇帝,应当也有六七成把握吧。” 邵凌霄又道:“只报复一个皇帝,够吗?” 朱琳琅说道:“假如要报复整个大唐,则相比现在的行动,倒不如前往西域,统合诸国,壮大之后,徐徐图之。” 邵凌霄:“西域贫瘠之地,就算可以征服统一,要想练兵图强,少说也要二十载之功,已经过了十年了,再过二十年的话……” 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一个绝顶的宗师来说,算不上是多么漫长。 邵凌霄并不缺乏这种耐心,如果他肯表态的话,那么夜摩天也只会遵循这种意见。 可惜的是,有很多很多人,等不了二十年。 这些话邵凌霄没有再说,他一剑斩下,沉了这艘运送贡米的船,踩在木板上,带着朱琳琅渡江而去。 江水彼岸,秋如醉、琴剑书伞四侍从,都已经在那里等候。 邵凌霄带着他们沿岸而去,等看见城墙轮廓的时候,就远离江畔,折向城门。 他们本该穿城而过,然而在路过一家饭庄的时候,里面传出扑鼻的香气,邵凌霄侧目看去,居然好像被这股香气所吸引,带着众人进了饭庄。 饭庄的堂屋建的很是开阔,除了桌椅客人之外,还有许多伙计脚步匆匆,靠近柜台的地方堆放了许多酒坛。 别出新意的,是在堂屋的一角,放了几个小火炉,有伙计正用铁丝网蒙了东西在炙烤。 雪白的牛蹄筋、鲜红的牛羊肉、嫩黄的鹅翅,在他们手上很快便油汪汪的黄了起来,油水滴落的时候,炭焰微微一低,呼的一涨,也带出少许焦香。 不过最惹眼的并非是这些东西,而是一种鲜红的菌菇。 调料纷洒,炭火凌乱,也蒙不住那菌菇切片之后,在火上愈发迫显出来的一种艳红。 秋如醉一看见这些东西,便抚了抚平坦的小腹,说道:“也真是有些饿了,教主,吃些什么?” 邵凌霄自选桌子坐了,指了指那些菌菇,说道:“先来那一样吧。” 店里的伙计看他们气派非凡,早有一个候在旁边,当即眉开眼笑的说道:“客官好眼力,这红仙子,天上地下独一份,可是只有我们这里西山林中才能寻到的珍品,也只有每年的五六月份才能找到。” “而且这红仙子刚出土层,藏在枯叶下的时候,长得极其缓慢,一不小心就会被踩踏损毁,一旦时候到了,在雨中冒出头,又长得极快,会在两个时辰之内,长到婴儿拳头大小,伞盖蓬松、翻卷、老化,那就不能吃了,采摘必须及时。” “天上地下独一份,呵,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像这样的东西,并不少见。”邵凌霄说道,“不过这些,确实采得恰到好处。” 伙计笑容满面:“客官真是见多识广,十万大山里的事情也知道。” 秋如醉又点了几样,那伙计便赶去忙活了。 旁边一桌客人本来正在喝酒,也起了谈性。 其中一个腰间有镖囊的独眼汉子,对同桌的人说道:“提起十万大山,最近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坐他对面的人抢话道:“知道,当年西南魔教的教主重出江湖,老君山被突袭,天方真人跟魔教教主一战,破碎虚空,这事前两天我就听说了。那魔教余孽勾结的是火罗道,而我门中师长前一阵子就已经跟内卫的人有所联络,一举发难,拔除了我们渭州那边的一个火罗道分坛,听说各地还有很多派门动手。” 独眼汉子唉了一声:“你这件事已经是老黄历了,就在刚刚,我在府衙那边亲耳听见,魔教妖人真的造出了一批妖人,披毛戴角,鳞甲怪状,从东都那边分很多路线要赶往长安,沿路烧杀食人,无恶不作。” “府衙那边要调动所有人手看顾粮仓,待会儿吃完了酒,我也要过去了。” 对桌的人愣了愣:“还有这事,那怎么不请我去?” “呵呵呵,我这不是在说嘛,李兄愿意去再好不过了。” 独眼汉子端起酒杯,“等喝完这壶,我们同去。” 邵凌霄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道:“两位仁兄,我听说那魔教的妖人,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堪比一流高手,而且是真的会吃人的,你们竟丝毫无惧吗?” 独眼汉子豪放笑道:“这位兄台请了,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魔教固然凶恶,毕竟势单力薄。” “我們各地多少血性汉子,纵然一流高手罕见,但得到提醒之后集结起来,以逸待劳,以众敌寡,众心一致,就要杀那么一两个妖人,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邵凌霄大为赞同,道:“说的好,魔教有这一众高手,如果聚集起来潜入长安也就罢了,偏偏要分兵四处杀掠,当真愚蠢至极。” “当今天下除了边境之外,就数这东都到长安之间的几条路线,几片区域,武林派别最为繁荣,可谓高手如云,昔年清河郡公崔陵房,好像有这么一句话,说大唐高手,七成都在关中。” 他说到这里又微微一叹,“但是我又听说,关中高手大多明哲保身,千里金城,天府之国,在此立身大为不易,都是有智慧的人呐,他们愿意涉险吗?” “大唐乃礼仪之邦,平日里他们行动克制,并非全是惜身怕事,而是顾全礼数啊。” 门外有一个声音,接过了这段问答。 俊逸超常的乐师,身披锦缎,手抱琵琶,踏入这饭庄堂屋,一双深愁如水的眼眸看向邵凌霄,道,“魔教此番放出的妖魔,纵火烧仓,蔓延民居,食人肉,嚼人骨,囫囵入腹,所过之处,血腥惨状,不忍卒睹。” “关中的礼数,绝不会施加在它们身上,关中的刀剑,亦绝不会吝惜于斩向它们的头颅。” 邵凌霄抚掌笑道:“三军效命,为功为爵,敢不死战,十年前大战如此,不值多谈,但如果十年后民间高手自发作为,也敢迎妖魔而上,殒身不恤,那我真该敬他们一杯。” 乐师手上抚弦,道:“教主的酒,我们恐怕受不起。如果真有几分为敌的尊重,那就请教主听完我这一曲如何?” “长安的琵琶,闻名遐迩,但只听曲子太寡淡了,我们来打个赌吧。” 邵凌霄说道,“你与友人暂且失散,但你好像以为关中不乏你的同道,那就赌,等你这一曲终了时,有几个不相识的人敢站在你身边。能有几个人,我就承诺几日不出手。” 独眼汉子那一桌的人,早就听出几分不对,神色数变,按着镖囊站起身来:“你到底是……” 邵凌霄提起一根筷子敲在酒杯上。 叮! 一圈波纹荡开,扩张成轰隆隆的巨响,饭庄屋顶炸碎,朝四周掀翻,门柱墙壁全部轰倒,桌椅人体滚滚而去。 独眼汉子等人,头脚为两端,像风车一样滚动了十几圈,落地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伤势不重,只吐了两口血。 “去吧,去通传全城,去传信城外,去找你们觉得敢过来的人。” 他们听到这个声音。 “邵凌霄在此,谁敢来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千里伏龙,岂曰无人 笔趣阁 .net,最快更新无限辉煌图卷 ! 官府的粮仓建在城池的偏东一角,内卫的消息抵达之后,附近所能够调集的精兵已经全部戒备起来。 府衙和军中武艺出众的人,更是在粮仓里外坐镇。 这些人大多是穿着一身轻甲,但其中隐隐被众人视为主心骨的一个,却是穿着一身文官的袍服,颧骨高耸,长须花白, 腰间左侧佩剑,另一侧配有镖囊。 忽然,大约两三里之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句叫众人勃然色变的话语。 “邵凌霄在此,谁敢来寻?” 声音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不上多么洪亮,但那自高处、远处,渺渺茫茫传到街巷间,屋舍间,在青砖与屋檐周遭萦绕不休的回音。 似乎让这句话更具备了一种无法抗拒,无处逃避的魔力。 粮仓附近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一阵躁动,似乎要随着这句话的字音节奏突然共振起来,脱离了原本内息运行的路线。 功力越高的人,这种感觉反而越发清晰。 “邵凌霄”! 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不陌生,十年来在街头巷尾不断被提及的魔教教主之名。 五大宗师斩杀这个魔教魁首的故事,不知道被讲述、演绎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激起了多少年少之人或热血未歇的江湖儿郎,对那些绝代高人、神功奥妙的向往。 如果在不久之前听到这个名字的话, 或许还会有人以为只是重名,但是在刚刚接到魔教重出江湖、妖人四处杀掠的消息时, 陡然听到有人这样自报姓名,恐怕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而在气浪巨响、扰息魔音之后,紧随着一道晴天霹雳。 那是一种既炸裂又沉闷的巨响,只有在压迫着千顷风雨的沉闷厚重乌云之下,才能够听到这样的响声。。 不同于之前那道越是高手,体会越深的魔音,这道巨响,是无分高下贵贱,给所有人带来一样的体验。 粮仓里的守兵,乃至于粮仓以外的街道上,茶楼酒肆,府邸民宅,老老少少,方圆数里以内都听到了这個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更比一声沉闷,很多人好像已经在这样的声音里面,嗅到了乌云,风雨,雷电的气味, 感觉到了少许的清凉潮湿, 不由自主的仰起头来。 可是天上依旧烈日当空,阳光无远弗届的披拂在万物之上,把屋檐黑瓦的颜色照的淡了一些,把青砖造成了灰白,把盘结着头发的簪头照的微微发亮。 “这不是雷声!” 守在粮仓外的官府武人,回过味来,面面相觑的交换看法。 “莫非是……鼓声吗?” “有高手在击鼓?那邵凌霄想做什么?” 众人心中忐忑不已,纷纷按紧了兵器,眺望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沉闷的巨响越来越闷,从原本一次又一次炸裂惊震的意味,变到后来好像只剩下掩映在重重云雾深处的震动余韵。 骤然又是一震,巨响之间,夹杂着无数碎玉银盘交击的悦耳清音,声声叮叮,密不可数,嘈杂乱洒,雨意横飞。 所有人的耳朵都在告诉他们,他们正经历着一场光临城中的大雨,远远近近,洒在街道,屋舍,树叶,瓦罐,水缸上的不同声响,都是大雨给他们带来的体验。 雨水激起的烟雾朦胧着,包围了屋外的一切,能够看清的,只是同处于一间屋子里的亲人、友人。 可是他们的眼睛看不到任何雨滴,伸出手去也接不到哪怕一滴玉珠般的雨水,只有那高高的、明晃晃的太阳。 不少人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就近寻了地方坐下,依靠着墙边,行人都为之驻足。 他们情不自禁的选择忘却阳光,迎接雨水,拥抱雨声,久违的放下了那些或许也不必太焦急的琐务,享受这一场“雨”的洗礼。 粮仓那里的官吏将士,有他们的职责在身,自然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去做出这样的选择。 雨声带来的体验越是奇妙,他们反而越警醒,带着浓浓的敌意抗拒着这种声音,上上下下的小将大兵,精神绷得愈发紧张。 终于,他们所注视的那道方向,有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不少人下意识拉开了弓弦,放平了矛尖,好在长须文官及时扬手喝阻:“慢着。” 来的是友非敌,那戴着眼罩、只有一只眼睛睁大的面孔,是不少人都熟悉的模样。 “叔父!!” 独眼汉子来到近前,轻功运的太急,跌了个跟斗,连滚带爬一样冲到长须文官身边,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魔、魔教教主来了,有个弹琵琶的正拦着他,还定了个赌约……” 话讲的急,讲的乱,但独眼汉子语无伦次的重复着几个重点,还是叫别人听懂了他的意思。 周边的人神态各异,有人半信半疑的说道:“真是魔教教主吗?” “他从老君山离开之后不久,驱使数百个妖人为祸,光是我们所听到的消息里面,已至少造成了十余场位于城池之内的大骚乱,那些妖人途经的村落、商队,所遇到的惨事,在内卫的消息里言犹未尽,却可想而知。” “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之后,不直接出手,却定下这种赌约?” 邵凌霄的形象,在大唐很多人的心目中,就像是寺庙壁画上的那种地狱鬼神,有大威力,大恐怖,穷凶极恶,万千恶鬼簇拥。 独眼汉子转述的这个赌约,却让这个从故事里来到现实的鬼神魁首,显得跟众人潜意识里的印象有了一点偏差,多了点人味。 要是那人凶恶到直接踏着满地鲜血走过来也就罢了,现在这副模样,反倒让人不适应。 也有人想到:“手抱琵琶的俊美乐师,应当是长安三大高手之一的‘万籁千声’居不用,听起来,他似乎能与邵凌霄相持?”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我们亲自去看看才知道究竟。” 长须文官拽回自己的衣袖,发号施令,说道,“本官先往那边去,你们几个,分头去请人。侄儿,你去寻内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快!” 府衙里的人本来认为,那些妖魔行动起来全然不知收敛,偏偏行动的轨迹又难以预测,把有用的战力全聚集在一两个地方,未必是正确的做法。 遍布各方的武林宗派,江湖高手,实际上可以算是天然的警戒,就让他们待在自家习惯的地方为好。 但是现在情况就截然不同,面对魔教教主,人手只嫌太少,能多请来一些援手总是好的。 只不过…… 长须文官心中有些不好说的忧虑:胡作非为,凶恶难驯的妖魔,他们愿意抵抗,也由不得他们不抵抗,可换成这样一个不曾主动去寻他们的魔教教主,那些人会怎么选呢? 在去见邵凌霄的路上,长须文官还只是心里在想象那些人的抉择。 之前跟独眼汉子一起喝酒的李姓男子,却是已经亲眼看到了一些人的选择。 这个李姓之人,全名叫李飞狐,在江湖上也很有些名气,虽然离一流高手的境界尚有一小段距离,但是他的轻功,据说曾经胜过好几名一流境界的武人。 毕竟那个独眼汉子在官府里的门路,这个李飞狐在江湖草莽之间,人脉更广,他就能知道一些连当地官府也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关中绿林老瓢把子——石轻石老爷子,今天上午的时候在城北的单氏酒家,为他孙儿办谢师宴。 李飞狐就是在那边呆着有些闷了,从宴会上先跑出来,才遇到独眼汉子一起去喝酒,这个时候,单氏酒家那里的人,应该还没有全散掉。 果然,他赶到那里的时候,至少还有四成的席位坐着客人,零零散散的聊着。 李飞狐一路往里,赶到了石轻所在的那座大厅。 “诸位!”他抱拳而入,哈哈大笑,说道,“李某今天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口干舌燥,瞥见旁边一个没人的小案上,东倒西歪的放了接近二十个酒壶,有些酒壶盖子掉了,却还有酒水在其中,就拿起来灌了两口。 这厅里坐着的,就跟外面的那些人大有不同了,一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一流人物,有正道,也有些风评孤僻、不好揣摩的。 姑苏双侠慕容笑、慕容孤,青萍铁拐晋千川,寒山大侠应笑我等等。 石轻是个腰背有些佝偻,脸上皱巴巴的小老头,见李飞狐这时候闯进来,也不着恼,笑道:“慢些慢些,我们这绿林酒家,旁的没有,就是酒水够多,不知道李小哥今日遇到了些什么幸事,这样欢喜?” “三生七世的幸运,说不定都在今日这两遭给用完了,先是上午在这里有幸参与了石老爷子的宴会,见到各位武林道上的大豪。然后嘛……” 李飞狐放下酒壶,“就在刚刚,见到了魔教教主邵凌霄,还听了个赌约。” “邵!凌,霄?” 晋千川本来笑盈盈的看着李飞狐,一听这话,失声惊呼了一个字,顿了顿,才把后面的两个字压低了声音吐出来,眼珠动不动,瞥向其他人。 旁人脸上的笑意也都僵了僵,消失不见,整个大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李飞狐咧了咧嘴,几句话说清之前的事情。 晋千川皱着眉,眼珠无意识的动来动去,道:“邵凌霄居然已经到了这里,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却要多谢李兄弟相告。” 他起身向众人抱拳,“既然他来了此处,我这就回去打点行装,绕出城往东去,想来就可以彻底避开这场风波了。” 应笑我愣了愣,说道:“晋兄,那邵凌霄的赌约显然是在挑衅整个关中武林,咱们就算不去应战,好歹也要到那里去看看,不然岂不是短了志气?” “哎,你们是不知道,十年前我也去过西南,那时候大战将休,我不过是好奇魔教雄踞西南两百多年,到底都收藏了些什么好东西,结果就看到了几大宗师基站之后留下的痕迹。” 晋千川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后来去看那些遗迹的人,不会明白,那些破坏性的痕迹,刚被烙印在山野之间的时候,有多么可怕。” “应大侠,石老爷子,我好心劝各位一句,魔教重出江湖,自然有老君山,有少林寺,有朝廷的人去操心,我们倒也不必太热切的掺和进去,他们争争杀杀,胜负难料,咱们却何苦去冒杀身之险呢?” 他这番话说的真有几分恳切之意,脸上神情真挚,说完之后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厅里的众人,不管到底心里原本是怎么想的,这时候也都没有再贸然开口。 石轻招来伙计,指了指酒壶最多的那一桌,问道:“刚刚那个客人出门之后是往哪里去了?” “往西去了。” “西边那肯定是去吃酸梅果脯,他一向最以为那东西能解酒。” 石轻嘀咕了两声,道,“诸位武林同道,老夫这一宴也就办到这里,愿意留的可以长住,酒菜开支,老夫全包,若有急事的也不必来一一告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请了。” 他自己说完这话也就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往外去,“老夫该去看看那小子酒醒的怎么样了。” 李飞狐只在一边看着,欲言又止。 他本来打定主意,这个消息传到,去不去,全看这些人自身怎么想,自己还是不要多话,免得以后招惹是非。 但是他心里也不禁有点气馁,这石老爷子是他一向最敬重的英雄人物,英雄了一辈子,想不到老来也还是气短了。 就像是应笑我所说的,哪怕不去参与这场赌约,魔教教主有这样的胆量、气魄,敢在这里现身,难道关中武林的人,还不敢去看个热闹吗? 李飞狐也不愿意再看厅中的人怎么做,哈哈一笑,自顾自的拎了半壶残酒往回赶去了。 人家魔教教主拿筷子敲敲酒杯就把自己震飞了,李飞狐自认也绝不可能加入这场赌约,就回去看看究竟会有几个高手愿意去,离得远点,找个高处,以后也好当做一笔谈资,显摆自己老江湖的阅历。 他越想越觉得,这做法真是好,没有直接跑得远远的,说明自己有胆量。没有想站到魔教教主对面,说明自己有自知之明。被震飞了,也没想着如何报复,更说明自己豁达开朗,不计较衣服上这些小小的尘埃。 身为关中武林的一员,身为大唐的子民,就是要这样大气,大方,智慧嘛。 等他走到半路的时候,酒喝的多了点儿,眼花耳热,不知怎么的就看错了回去的路,走偏了方向,又狂奔起来。 就像一只插翅的狐。 狐狸狡猾,狐狸怯懦,狐狸……也是猛兽! 城中还能隐隐的听到琵琶的声音,那大雨一样的声音,现在正变得稀疏,居不用的一曲,不知道会延续多长的时间,也许再有须臾就要止息。 李飞狐依旧在飞奔,他找了一家又一家,甚至奔出城外,有生以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轻功,居然可以到这种程度。 他已经通知到了三家有一流高手坐镇的宗派,两个武林世家,然后继续。 关中,关中,千里金城,天下七成的一流高手都集结在此,而城池周遭的,又一定比荒野之间的更多。 何况是这座城,这里是每年的漕粮渡江之后,第一个要抵达的地方,这里是关中东面的门户。 李飞狐去的够快,但他只是一个人,内卫的消息,则是像烟花炸开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传递,远比他传的更广。 居不用的曲子长的超乎预期。 但通晓音律的人能够听得出来,那确实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并非是他刻意在拖延,他选的,是当初在长安城中,万籁千声,一曲成名的“风兮大乐”,是可以弹奏将近三个时辰的曲目。 当初在长安城里,他黄昏时分拨动琵琶,将人带到梦境之中,那一夜,东市万千人,做了同一个梦。 风吹茫茫野草低,暴雨倾盆,野马过境,雨后天晴,将军出塞,大旗漫卷长风。 那并非是单纯的武功,或神兵的神通,也是音律的力量。 他的曲子弹了六分之一的时候,长须文官、姑苏双侠、寒山大侠,都已经陆续赶到,还有很多武功不入一流的人物,在较远的地方观望。 一开始还只是稀疏如林,后来是薄薄的人墙,然后是更厚的人潮。 等到曲子弹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往百丈之外看过去的话,无论哪一个方向,都已经积起了密密如乌云的人群。 站到百丈以内的人,也已经更多了。 比如被李飞狐认为找了个借口随便离开的石轻。 这老头子手上还拉了一个满脸酡红、醉气熏天的年轻人。 等到曲子弹了三分之二的时候,敢站到百丈以内的人,已经接近三十个。 邵凌霄坐在那里,很慢很慢的品着酒,尝着菌菇,这时也倾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液。 “不愧是关中啊。高手之多,已经令我颇为赞叹,你们还真的都敢来,更令我欣慰。” 石轻声音苍老平缓,没什么力气的笑了笑,说道:“深山蛮夷的一场赌约,大唐的武人,难道还会惧怕?” 邵凌霄看着他,说道:“看来这李唐王朝真的是很得人心,能令你们这样积极的捍卫,以唐为荣。” 醉醺醺的年轻人忽然道:“大唐,是从李世民开始带头砍出来的,但却早就已经不只是他李家人的大唐了。” “凌霄教主,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那么无论是十年前在西南,还是在西域,所有不属于唐的地方,自称大唐而来的人,从来都认为我们就是盛世的一部分。” “这是我們的大唐。” 一个不属于大唐的人,你敢刺杀皇帝倒也罢了,当年武林道上三十六路反王,江湖中七十二处风烟,当上了皇帝的也不过就是其中最幸运的一路。 可是,你还敢挑衅大唐的中心,挑衅这中心之地最具血性的人们。 我们又怎么会不敢来? 石轻和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巧技通神,悬气移伤 笔趣阁 .net,最快更新无限辉煌图卷 ! 站到居不用身边,如果不加任何前提的话,这个要求听起来是非常的简单。 可实际上,百丈以内的将近三十名一流高手,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六识通明的敏锐感知,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艰辛之处。 居不用的琵琶, 离得远一些的话,听起来只不过是风声,雨声,间杂着一两道霹雳雷霆,听的人从身到心都是一片倾心沉醉之意。 可是到了近外之后,就可以体会到那雨水连绵成线,线积成洼,洼深如海, 海上升潮,从平静的风景里,仅凭着声音,演绎出波澜壮阔,令人疑真疑幻的气势。 如果去到他身边十丈以内的话,每靠近一步,都能够感受到风雨潮浪之势的叠叠增长。 就好像是从天清气爽的世界,突然来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那些看似平静的空气,在真正一步跨入,置身于其中的时候,原来竟隐藏着大气浩荡,呼啸不休的风墙雨意。 在音律的调控之下,无形的致密之风,化作一堵堵错落活动的无色高墙般,反复的动荡扭曲着,朝着那边的邵凌霄挤压过去。 可是, 每每在抵达邵凌霄身边的时候, 这些巨浪一样隐隐起伏的大风, 就被他一重重的挑动, 抬高,反压回去。 这些风浪之声,反而成为了他用来限制居不用的工具,使得居不用身边的潜流,密度更高,更加凶厉残酷。 醉酒的青年刚闯到这片区域边缘处的时候,身子也不禁被这些混乱的气流冲击撕扯,一晃一歪,醉态更甚。 被这里的风浪潜流反复冲刷过的砖石地面,已经显得微微潮湿,颜色从灰白变作深青。 醉酒青年的肩膀与深青色的地面只剩下不到两寸的距离时,笔直的身体,忽然一下迸发出去。。 这一下动向的改变,奇诡至极,完全不同于一般人躯体发力的习惯,甚至也不是依靠真气喷涌,击打地面,来改变自己的方向。 而仿佛是一把通灵的宝刀,在坠地的时候,因为厌恶地面的尘埃,便自然而然地调整了方向,紧贴着地面,回旋了一定的角度,飞射出去。 人如刀,刀破空,一重重的潜流,不管是正面冲击,侧面击打,甚至是旋转吸扯,在他那笔直飞射出去的身影面前,都像是错乱舞动的诸多厚重布匹,被一举斩破。 醉酒青年身上的衣服有不少污渍,衣料也是灰扑扑的,只是这凌空飞身而去的时候,从发丝到衣角,晃眼之间整个人都变得一片雪白,莹莹放光。 刀意如雪浪,英姿如鸿鹄。 关中武林的众多围观者之中,很多不认识他的人,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嘉陵踏雪,鸿鹄于飞,原来是长白刀法的传人陆宁仙。” 隋朝末年的时候,长白山知世郎王薄起义,虽然后来多有反复,下场很是不好,但敢为天下先的一时气魄,依旧为人夸耀,他的长白刀法,也代代流传下来。 多年以来,长白刀法的传人之中,有时隔上两三代,才能有那么一个一流高手,门徒又不够多,早就泯然众人,毕竟在关中武林,像这样“祖上阔过”的武学传承,可以说遍地都是。 但陆宁仙这个人的名气,其实要比他所传承的刀法更大一些。 当年东海宗师尹杯无,游玩嘉陵江,月夜舞刀长歌,陆宁仙寻歌声而至,少年之姿,居然向尹杯无出刀求教。 据说他前后三招,被尹杯无打落江中三次,依旧带着残刀,满身泥水的从江底浊流中走出,请尹杯无去喝酒。 后来尹杯无赶到西南,在几位正道宗师和诸多武林大豪、军中将官面前谈笑,提及此事,盛赞了陆宁仙一番。 陆宁仙的名气由此传扬,十年过去,没有人说得清,他到底是哪一年踏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今日看见这以身做刀的一斩,显然他在这個境界之中,也已称得上是佼佼者。 只不过,就在他真正来到居不用右侧,刚刚落地的时候,头颅便猛然向后一让,连退五步。 那副模样就好像是在他落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刺向面门,使他受惊连连后退。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没看到有任何东西在那一刻向陆宁仙发动攻势,甚至就算其他一流高手的六识通明,直觉感应,也看不出他到底为何要退后。 连退了五步之后,陆宁仙的神色凝重无比,眉头紧锁,好像遇到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旷古难题。 他浑身的衣袍在这潜流大势之间,忽而扯向东边,忽而逆动向西,飘摆不定,唯独双足稳稳的踏在地上,立地生根一般,不愿再退再偏,身上的醉意渐渐化作带着酒气的薄烟,袅袅升空,随即被周遭的潜流冲散。 周边的人等了片刻,都不见他再有动作,长须文官便掏了一枚金镖藏在掌心,另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一步步朝居不用身边走去。 长须文官的选择,与刚才陆宁仙的飞掠绝速截然相反,称得上是步步为营,稳中求进,甚至在他走到居不用身后十丈的时候,步伐还变得与琵琶曲调相呼应,几次大步迈出的时候,都恰好是琵琶扣下的重音。 他迈出的步子时大时小,但是落下的足印却是越来越深,等到距离陆宁仙所在的位置还有四尺左右的时候,他一脚踏下去,已经直没至膝盖。 这里本来是一条大街,不但砖石坚硬,石层之下的地基也夯实无比,就算被巨力破坏,也该传出一些碎裂响动,可长须文官这么一步一步踏下去,每一次足印深陷,都是寂然无声。 有见识的人能够猜得出来,必定是因为有一股浑厚深邃的压力,在长须文官每一次脚底踏实之前,就已经深深渗透到地下,将本该坚固的砖石地基,化作沼泽浮土一般。 长须文官试着晃了晃深陷下去的那条腿,沉吟少顷,放了金镖长剑,运足了功力,弯腰将双手向地面一拍,拔身而出,砰砰砰砰,连续几个大步。 每一脚踏下都留下深深的印坑,但脚还没有陷到坑里去,他就已经走出下一步,如同钢铁般的无色真气在周身飙射而出,蹈空而走。 如此一鼓作气,长须文官声势惊人的冲到居不用身后,甚至使人觉得他下一步要直接越过居不用,直冲到邵凌霄面前,却忽然僵在那里。 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用衣袖擦着满头满脸不断溢出的汗珠,极其谨慎的一小步一小步后退,退到比陆宁仙更远一点的地方,才浑身一滞,就地停下。 众人反复观察,看他们两个又不像是身负重伤,又不像是被强力禁锢,偏偏都不再向前,心头疑惑万分。 有人高声叫嚷,问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何事,也得不到回应。 采取截然不同的两种方法试探之后,看起来都不能成功,居不用的琵琶,离尾声已经越来越近。 余下的人环顾四周,眼神碰撞,不用说话就已经有了一种默契。 有人垂下袖里短刀,有人戴上银丝手套,石轻也取出了他赖以成名的禹王锤,那是一把锤柄如莲藕,锤头如香瓜,长达两尺余的短柄金锤。 在场的一流高手足有二十几名,不说关中东部一流境界的,只有这么多人物,但至少也已经来了九成以上,其中还有好几个是隶属刑部,受内卫通知,临时调遣过来的。 下一刻,当这些人几乎同步杀出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睹了一场凭空暴涨,吞没了附近两行屋舍,卷起无数瓦片的暴风狂飙。 二十多个一流高手的力量,流星坠地般的轰破了覆盖在居不用周围十丈以内的潜流。 他们的身影各自穿梭在暴风之间,不但来到了居不用身侧,甚至毫不停留的从他身边冲出,各自施展绝学,杀向邵凌霄。 能够把武功练到这样的程度,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一方大豪,谁又会没有自己的傲气。 所谓“站在居不用身侧”的赌约,如果是一般人提出来,被他们听到了,也只会一笑置之,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因为提出这个赌约的是邵凌霄,是十年前的西南敌国魁首,是最近才突袭几乎覆灭了老君山的人物,才有资格令他们心绪起伏,才有资格让他们有一种“证明自己”的想法。 但是,要想证明关中武林,大唐武人的实力,除了完成赌约的条件以外,如果能击退、甚至让邵凌霄伤上加伤,岂不是更好? 邵凌霄所处的那片地方本来是一处食肆,不过在他敲响酒杯的那一击之中,整栋屋子已经被摧毁,甚至连周围的墙壁屋顶都垮塌了不少。 现在那边只剩下他自己坐的一条长凳,一张桌子,琴剑书伞四侍,都立在他身后,秋如醉和朱琳琅早在听曲途中就已经离开。 面对在模糊了视线的暴风中袭来的诸多人影,四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侍从,镇定自若,对他们教主的能力深信不疑,所以不会有半点畏缩之态。 这四个人是火罗道年轻一代中最具天赋的弟子,也是邵凌霄亲自传授武功,一手培养出来的。 除了余图、天方、夜摩天等寥寥数人之外,世上没有谁会比他们更深刻的认知到邵凌霄的武学造诣之妙绝。 邵凌霄的应对,仅仅是再次敲响了酒杯。 不同于上次的一声轻响,炸开气浪,这回,那根长筷之下最先粉碎的,就是白瓷如玉般的酒杯。 酒杯在激烈的脆鸣中化作剑形的粉末,飞射出去。 紧接着,那整张桌子也砰砰砰砰,裂解成诸多碎片,从桌面到桌角,一枚枚的碎片,如长钉如小剑,游曳于空中,穿梭急射而去。 石轻的禹王锤,大巧不工,寓清于浊,一把战锤,好像是一个最亲密无间的伙伴,甚至会主动带动他的身体,做出奇妙的攻伐闪避。 可是他这回有意无意,人兵合一的一闪一晃之间,也没躲得过那粉末形成的凌空剑气,金瓜似的锤头抵挡过去,白瓷的粉末撞在上面,将他整个人震飞出去。 而其余人等,这个时候也分别被三枚、五枚、七枚不等的木质碎片寻上。 太原王家王广,戴一双银丝手套,施展开与崔家、卢家当年并称的五姓七家的传世绝学,九凤汲缕擒拿手。 手法凌厉超常,似捏似扣,宛如九头神鸟啄打擒杀。 当年太原王家又称汲缕王家,高门显贵的人物,也无不以能够迎娶王家女为荣,九凤汲缕擒拿手,本来就是那时王家嫡女自幼习练的武功,其中也不知截取了多少姻亲人家的招意神髓。 后来高宗皇帝打压王家,使其衰落,这套武功却传了下来,渐渐成为家族立身之本,子嗣后辈中出众的人物都要修习。 王广苦修这套武功,已经有三十年光阴,当年刚踏入一流境界的时候,他与几个友人嬉戏,命人在瀑布上游倾泻竹签。 他自己站在二十丈的瀑布下,施展这套擒拿手法,在瀑布的巨响乱流之内,把所有做了标记的竹签全部截取,眼力之精、手法之高,传为美谈。 但他今天面对那五枚仅有几寸长短的木质碎片时,竟然接连三抓不中,反而被割破前襟衣物,在眼角划出血痕,惊惶闪避。 急退之时,王广因为眼角受伤,用力闭了一只眼,眼神晃动之间,竟然看出那几枚木片飞过的轨迹,像是一个剑客在他身边游走,施展剑法攻来。 孔雀开屏,老树盘根,海底寻针,云手运剑,凤凰三点头等等。 惶恐的闪避之际,王广所看出来的招法路数,都是江湖中最常见的剑术招式,各家各派入门所列的基础剑法里,皆有类似的动作。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打死王广他也不可能相信,自己会被这些拙劣的招式逼的险象环生。 等他聚足十成功力,以最快速度发出的一抓,却被两枚木片交错时产生的力场牵引偏移,他胸中的惊怒之意,已经要冲散发冠。 就在这一怒之时,其他三枚木片接连击中他的身体,入肉有深有浅,木片的尖端,分毫不差地压在几个被称作穴位的点。 身体瞬间定住,不能动弹,王广的怒气将发而未发,喉头腥甜,噗的一口血雾就吐了出来。 这是暴风未止,血雾一吐出去,就被股乱风吹的倒扑在他自己脸上。 不过正因为自己不能动弹了,他这个时候倒是有了余裕,看到其他人的情况。 全部,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那么粗浅的剑招,破掉柳叶军传承的跃鹿刀,破掉大虎伥一脉的掌功,破掉畸笏叟门下的古拙手,破掉据说是当年袁天罡留下的列子印。 甚至有一个复姓皇甫的刑部高手,被逼出了一套邪气森森的掌法,似乎是前些年胡人中的魔头羊牧劳的无尘毁音掌。 也不知道他这个素以正气之名著称的人物,怎么会练有这套掌功。但无论内中什么隐情,都被那些木片一视同仁的压制。 王广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头那股家门声名被简陋招式折辱的怒意,倒是凉了下来。 同时操控过百枚木片,施展这样简约质朴的剑法,破解二十几种各有不同渊源的武林绝学,这种事情,不是靠一句天赋高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让魔教嫡脉的天才,一个可以随便选取神功绝艺的人,在练习这些基础剑招的时候,仍旧投以万分的专注。 以精诚所至,令顽石生花,化腐朽为神奇。 “是因为我一路走避,以至于你们产生了错觉,认为我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仅凭这些人手,就可以对我发动反扑了吗?” 邵凌霄手腕一抬,那根筷子在指间轻巧的转动,哈哈笑道,“还是说,你们实在太小瞧了曹、颜、居,和苏刑留下的那批人呢?” 论功力,这二十几个人叠加起来的话,还真比现在重伤下的邵凌霄强出一截,可惜论招式、论心神,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把功力集结起来,对邵凌霄造成威胁。 “没有自知之明,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乱风渐弱,长发披下,遮住邵凌霄的侧脸,宽大的袍袖自手腕上滑下一截,他捏着筷子,举止轻挑的向前一刺。 上百缕真气如丝,从长筷的一端延伸出去,连接在那些被制住的人穴位之上。 分散各方的众人,几乎不分先后的感受到一股浑厚难言的真力,顺着那一缕气丝,传递过来。 “这是……” 诸多武人心头剧震,却不只是因为此刻经脉之间感受到的刺痛,更是因为他们即刻分辨出了这股真力,并非魔教武功。 天下武功,真气最纯的,自然是少林金刚本相经,根基最浑厚的,则首推老君山。 无为真经练气如墨,五行灭相气分五彩,都太好分辨了。 此刻传到他们身上的,可不正是一股五行灭相真力。 “我们……中计了!” 王广等人恍悟。 “传言不假,天方真人破碎虚空前那一战,确实给他留下极重的隐患,他是在借我们的功力根基,来抵消之前与天方真人一战之后,所留下的伤势。” 邵凌霄为了彻底拔除体内的无为神剑,当初生受了天方真人那一招,残留在他体内的五行逆反异种真气,只被许红梅化解掉了两成。 这段时间,他一路走走停停,被具有宗师战力的风将军,和三名身怀神兵的顶尖一流高手消磨,没能让伤势恢复太多。 但是现在,有这么多一流高手,以毕生苦修的精纯内功为他分担五行真罡的话,邵凌霄的伤势,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 王广他们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能不抵抗。 天方真人的五行灭相真气,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眼看着一座山峰,要向自己砸下来,没有办法再思考更多,身上根本内功就已经自己涌了出去,死命拖延。 铮!!!! 骤然琵琶振响。 音调一变,像是风雨之中战马长嘶,在风的勾勒,雨的填充下,露出支豪壮军队的真容。 众人所接收到的五色真气,随之一缓,那些连接在他们身上的气丝,也像琵琶的弦一样颤动起来。 邵凌霄的视线移动过去:“你从弹出第一个音开始,就被我压的连话都说不了,事已至此,还想做出更多徒劳枉费之事吗?” 居不用面上浅愁如烟,落到这样的险局之中,他眉头也只是微微蹙着,垂眸拨弦。 或许古往今来那些能够称得上音律大家的人物,都有一颗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更多愁善感的心,有些人斥之为伤春悲秋,或赞为情深不寿,但总不免觉得他们就更脆弱了一些。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可是居不用的愁与伤,却从来只是那么轻轻的一点,浅浅的一层,当年他流落市井,如乞讨一般从塞外到长安的时候,不肯叫这一点忧愁多了。 后来他得遇神兵,声名武功都成为当世一流,皇帝也为他出宫欣赏演奏,万籁千声,名留青史,却也不肯教这一点忧愁少了。 与其说他这是一点忧愁,不如说这是一点不肯低头,不愿同流的坚持,这其中的悲伤很少,桀骜更深。 “风兮、大乐,还有一刻。” 铁骑突出,旗啸风中,琵琶声如同裂向十方的电纹,一次次在居不用指下、弦上绽放。 气丝颤动的更频繁了,却偏偏不断,直到一柄金瓜战锤横向一搅,把周边几人身上的气丝扯开。 江湖中以自损激发潜力的招式有很多,不过到了一流高手身上,他们的真气贯通在四肢百骸之间,每一点潜力都被自己所把握,这种招式,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可世上的事总有例外。 石轻这个绿林领袖,就掌握着对一流高手都有用的自损之招。 他的身子缩的更加矮小,本来刚好合身的衣袍都显得宽松了,更衬的那一柄战锤的沉重。 那脱手一锤飞出去,不打邵凌霄,正中陆宁仙后背。 陆宁仙是除了居不用之外,最早被压制的人,但这一锤砸在身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穴道的位置都跳了跳,一股隐而不发的锋芒之气斩尽束缚。 有把纤薄如纸,苍黄如纸的刀,随光芒闪现在他掌中。 随着琵琶声陡然激昂,陆宁仙倾身向前,一刀斩断了从前方蔓延过来的所有气丝。 又纵向一刀,劈开长筷,势如破竹。 邵凌霄的两根手指夹住刀身,指缝之间却流下了一丝鲜血,殷红的血滴在地砖上,啪嗒的声响竟如此清晰。 “纸刑刀,你是尹杯无的弟子?” 魔教教主的眼神霎时亮了起来。 当年的五人之中,余图的神秀内蕴,心念悠长,平日其实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越是斗下去,才越显出这老家伙的底力来。 而当初刚到西南第二天,就提刀杀入魔教总坛,牵动了整个战场局势,导致邵凌霄被阻、魔教太上长老被崔陵房等三人围杀、余图有机会镇压魔教嫡脉长老团,使南诏下定决心背叛…… 那魔教大崩塌的最初一缕光,正是尹杯无刀上的锋芒。 可是对那五个人里,邵凌霄恨意最浅的,却也是这个人。不是因为尹杯无最早死在他剑下,而是因为…… “当年他们几个,各有各的因由,顽石真如顽石,崔陵房最可笑,只有尹杯无,他只是来找我比武罢了。” 陆宁仙斩出这一刀的时候,琵琶声之急,催促众人急退。 邵凌霄指缝间迸发剑气,震开刀客,单手一抓,已经被斩断的那些气丝居然还没有彻底消散。 剑气游丝,以绝妙之态穿过众人的闪避与防护,重连他们的穴位,再度使所有人陷入静滞,五色光芒汹涌而去。 “你是尹杯无的弟子,那你可以走。” “刀是前辈遗愿,是余图真人派人送来,但,我只是前辈的酒友而已。” 陆宁仙再度杀回。 邵凌霄的另一只手五指变换,或以食指中指成剑,或以中指无名指成剑,或以拇指捺去,数次震开神兵宝刀,隔空对着陆宁仙胸口一按。 “不珍惜,那就和他们一起,成为我恢复伤势的工具吧。” 陆宁仙四肢僵硬,悬上半空。 琵琶已然破指出血,五色光芒依旧坚定的穿透阻碍,在顺着气丝,向众人身上传递。 邵凌霄起了身,大半个身子,都氤氲着五色光辉,向外流去。 ……………… 嘀!! 嘀!!!! 在江上跳水逃生的内卫,浑身湿透了,吹响哨音,狂奔在山林之间。 他所用的哨子是精铁所制,内部结构巧妙,以真气吹动,响声能传到十里开外,而且其尖锐音色,独此一家,是内卫用来传达警讯、求援的最速法门。 可惜为了追击堵截那些妖魔变异体,像风将军他们这样真正的高手,路线也变得难以揣摩,只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内卫急奔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真正想要通知的人来找自己。 嘀!!! 哨子的声音忽然一低。 无声却沉重的风压落在周遭。 双目之中各有一丝金红离火摇曳,杀气环绕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内卫面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神兵佐使,剑隐游光 城中的琵琶声响,暗哑到几近于无,还在艰难的拖延着。 居不用手指上的鲜血,随着丝弦的震颤,变成了极小的红珠,溅射在琵琶上,又从光洁的漆面滑落, 也有一些沾染在他的衣袖,变成暗红的点缀。 他口中也在溢血了,血色浓稠艳红,从下唇缓缓溢出,神情依旧那样浅愁宁定,尽着最后一点努力,让邵凌霄的伤势转移的没有那么快。 可即使如此, 邵凌霄体内残留的五色真气, 也已经剩下不到四成。 这个魔教教主的气势变得更加殊异可怖,本来只不过是中人之姿,中上之选的相貌,变得好像眼角眉梢,任意一点毫末阴影之中,都透出无穷的魔性魅力。 当是人,似非人,是凡俗中的超凡,似平地上的深渊。 本来眼看着这一众高手,全被制住,百丈之外那些围观的关中武林人士,也有一些在惊心动魄之余,还存着几分义烈之气,想要出手。 但其中最有胆色的几个人,当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他们中间的朱琳琅和秋如醉击倒。 其他人一阵骚乱,各自提气, 却纷纷头昏眼花, 站立不住, 像一片片杂乱的高粱,跌坐下去。 秋如醉有天机宝镜在握,加上之前邵凌霄刻意释放的神意压迫,使所有人都不得不去关注他。 那乌泱泱的人群之间,个个都有多年的江湖经验,不俗的武艺在身,居然没有谁察觉得出,秋如醉已经给他们下了毒。 将近半个关中的江湖骨干,就这么被放倒,只能勉强调息,压制那种无色无味,却会使皮肤泛红的诡异毒素。 众人之间,只有朱琳琅和秋如醉还站着,朱琳琅隔着十几個人看向秋如醉,说道:“不如全杀了。。” “那你自己动手吧,致命的毒,我身上还带了一些,但我已经很多年不用那种大范围灭杀的毒药了。” 秋如醉捏着天机玉镜,抬脚踹倒了旁边一个对她怒目而视的美妇人,把妇人的脸撇过去,坐在其后腰上,打个哈欠,“好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我先打个盹,教主好了再叫我。” 朱琳琅环顾四周,当真准备自己动手,他要先挑一些年轻的,功力看起来距离一流境界比较近的人杀。 “嗯?” 邵凌霄那边忽然发出一声轻疑,看向城外的一个方向,说道,“你们两个先自己往长安去吧。” 还在挑人的朱琳琅有些疑惑的回望过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提气就走。 秋如醉神色恹恹的站起来,停顿了一会儿,选了个跟朱琳琅不一样的方向。 他们两个刚走,邵凌霄就又发出一个低微的鼻音,似乎有些诧异的模样。 对于邵凌霄来说,局部范围内,他要感应到其他宗师的存在,甚至要比感知那些一流高手更容易,因为宗师往往更醒目。 可是,那个正在赶过来的人,居然可以做到时断时续,仿佛会凭空消失一小段时间,然后才再次给他捕捉到,使他的感应出现少许的偏差。 这就不是一般宗师能够做到的事情了,至少许弥远做不到。 就在他这几个念头转动之间,五色光辉流逝出去的速度,被再次催发加快。 而那道缠绕青气如火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城墙,像是在那些屋顶上几次弹跳起落的青色彗星,最后滑翔掠过百丈之地,直接从诸多一流高手之间穿过。 连接在那些人身上的气丝,在这道青色彗星呼啸而过的时候,全部都颤抖着崩断开来。 邵凌霄一掌轰停那“彗星”。 青色焰光中的人影,拳出如暴雨雷鸣,拳头的速度像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去追上抓住雷光的尾巴。 邵凌霄接了他十几道雷光般的拳影之后,就不得不双手出招,他的掌力,也像是飞光剑的剑气那样,携带着不断崩裂、不断变得更加尖锐的无色琉璃气劲。 陆宁仙从空中跌落下去,邵凌霄最后还给他递了一波五色真气,冲得他丹田如沸,四肢几乎不能自主。 但他手里还握着那把纸刑刀,只是目光注视着刀身,刀已经随意而动,带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一下回旋,硬生生落在了居不用身侧。 旁边那些人脱离了束缚,有的当场跌倒不能行动,有的拼力向前几步,护到居不用身边,竭尽所能地瞪大了眼睛,关注那边的交手。 崩碎的琉璃如涡旋,从两侧向天空飞扬结合,形成一个硕大的涡轮时,邵凌霄双掌平推,炸散了大量的青色火光,将关洛阳清晰的身影显露出来。 “原来是你。” “是我,还有,剑!” 关洛阳双臂一抬,无为神剑显现在掌中,一抬一斩的过程中,平静的剑身上,忽然显现出了无比活跃动荡的闪耀质感。 这一剑斩落的时候,在邵凌霄的眼界中,明显能感受到除了真气和精神异力之外,另有两道力量加持上去。 两种神兵的气息? 不,加上无为神剑的话,是足足三种! 吴平羌铸造出来的那把青金神兵,号称是要以“辅佐”作为唯一的神通,而它表现出来的能力,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只要灌注真气,就可以随着使用者的习惯,变化成不同的武器形态。 比如当初姜九思拿着这把剑的时候,施展剑法,钝剑就会拉长一些,变得更加纤薄,剑尖变得更加锐利。 而在关洛阳手上,这把神兵,直接变成把类似于鞭、锏一样的重兵器。 至于第二种能力,还是在关洛阳用自身真气彻底洗炼了这把神兵,将其兵解入体之后,才体会到的,那是调和、叠加。 原本自古以来,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最多也只能把一柄神兵兵解入体,想要将复数的神兵收入体内,只会导致自己经脉寸毁,乃至于爆体而亡。 就算曾经的霸王项羽,凭着天生神力,横练功夫走到接近破碎虚空的境界,肉身强横无匹,硬是压制住了两件神兵,全部收到体内,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让那一枪一刀,都濒临断折,最后刀身自毁,仅余一杆霸王枪。 而这把青金神兵的能力,就是在青金入体之后,还可以另外寻得两件神兵,收入体内,且能让三者构成平衡,还能在只动用其中一种神兵的时候,让其他两种神兵都竭力相助,使得那单一的神通,发挥到近乎常态三倍的程度。 这段时间,关洛阳一边在各处追杀妖魔变异体,一边就陆续将八风铜鼓和无为神剑,洗炼兵解。 谷炘 无为神剑还有点麻烦,上面残留的余图真人的修为,已经在十年光阴里渗透至深,又太过精纯,即使关洛阳自己也练了无为真经,也难以在短短时日之内,完全做到与这把神剑气息相通。 至于八风铜鼓,他对待的方式就粗暴的多,每天就是抓在手里,精神力和内力不断的冲刷进去,已经成功兵解入体。 此刻,他手持无为神剑,一招之间,铜鼓的神通发动,青金神兵加持,全数运转在剑身之上。 那股震荡的力量极度的凝缩,使得剑刃周边裹了一层说不清是闪电,是火焰,还是浓浆的璀璨光泽。 就算是有个小山头现在挡到关洛阳面前,只怕也可以一剑劈出条横贯山顶的裂缝来。 邵凌霄看见这一剑,都不敢硬接,手里水色光泽一闪,飞光宝剑出现在掌中,身影急速后退的同时,剑尖挑起,点中了无为神剑的剑身中段。 剧烈万分的力量,在两剑交接的瞬间就传递过来,但却被邵凌霄手腕一晃,将关洛阳劈下来的力道,转变成了片片龙鳞般的气劲。 关洛阳虽然没练过剑法,但他这一劈之下,全然是把剑当做刀来用,金眉刀法的精深奥妙,在现在的他手上早已升华,更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应变。 无为神剑的刃口,略微一偏,就错开了飞光宝剑的剑尖,带着极其刺耳的一声锐鸣,擦着飞光宝剑斩了下去。 这一剑着实有气贯长虹之态,气势之充沛,叫人不敢直撄其锋。 邵凌霄这时候如果继续后退的话,这一剑绝对会崩开飞光宝剑,把他整只手掌都斩断下来。 但他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简单的失误,身体从后退到前进之间的转变,既不需要重踩地面,也没有半点停顿减速,好像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惯性这种东西。 心念所动,要退就退,要进就进。 随着邵凌霄合身一撞,飞光宝剑主动以护手处,格住了无为神剑的剑刃,并倾斜剑身,重重的反压过去。 两柄神剑交叉相抵,无为神剑周围的震荡神通还在持续。 剑器爆鸣,内力碰撞,轰然巨响。 数以百计的龙鳞,在两剑对拼的刹那中诞生,在眨眼之间,从针尖般的大小,变的片片如巴掌般大。 鳞片清晰,整体形象却有些模糊的一条鳞甲神龙,擦着邵凌霄的手腕至肩头,从他身边游动向后,飞腾而去。 朝生夕死的第一招,龙哭千里,在姜九思手上用出来的时候,只能当做杀手锏,寒凉无情的杀意之浓厚,甚至会反过来影响他的心情,使他下意识的有漠视生命的倾向,所以才令他不敢多用。 但是在邵凌霄手上,他甚至可以用这一杀招来进行防守。 什么寒凉无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杀意,对他来说,不过是常伴着自身的些许清凉氛围罢了。 琴伞书剑四名侍从本来在邵凌霄背后站着,这鳞甲神龙成型太快,飞腾也太急。 他们四个匆忙闪避,张开纸伞,摊开书简,拨动古琴,手掐剑诀。 四人分别递出了一招,依旧被那鳞甲甲神龙冲击的余力,撞的分散开来,向不同的地方跌落。 这四侍从认出了跟邵凌霄交手的人是谁,脸上都惊骇犹疑,甚至不免带上了几分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们还都记得当初在老君山上,跟关洛阳那一战,虽然最后是落在下关,但那个时候的关洛阳,其实还没有彻底威胁到他们四人阵法的能力,只是奇招迭出,略微打乱阵脚,能够脱身罢了。 后来天方真人回归那一战,他们没有机会跟关洛阳碰面,遥遥瞥见几个场景,也只觉得他是趁火打劫,实力没有太多长进。 可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这回他跟人对拼的一招余波,自己等四人都难以承受了?! 怎么现在,他居然能跟伤势只剩下三成多的教主硬拼了?!! 鳞甲神龙飞过了这片空地,撞在邵凌霄后方十丈开外的屋檐上。 夹杂着诸多破裂声的轰隆巨响,从那处屋檐开始,接连十几家屋舍的顶端被撕开。 从近到远,碎瓦片一蓬又一蓬的扬起,迸射向各个方向。 剑刃硬拼之后的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邵凌霄在白驹过隙之间变化入微,使了一个粘字诀,彼此真气紧密纠缠,飞光宝剑的前半段压着无为神剑的前半段,手腕轻抖,相互摩擦着,抖出一个个剑花。 噌噌噌噌—— 每抖出一个剑花的时候,关洛阳手上无为神剑所感受到的拉扯力量就陡然暴涨一截。 并且不是持续性的增长,而是一松一紧,剑花走到二者剑尖向下的时候,压力骤然消失,搅动再度向上的时候,扯动的力量就突兀回归。 这松紧之变,已深得天下剑术神髓,再有一个剑花抖完,只怕就足够将关洛阳手里的神剑扯的脱手飞去。 但关洛阳刚才那一下宣泄掉的震荡神通,已经在这几下旋转之间,振声重现。 无为剑荡开飞光剑,像是在关洛阳手上绽放出一道道横飞狂斩的闪电光弧,在他快到几乎消失的手臂驱使下,接连斩向邵凌霄。 邵凌霄的剑法变化更怪,剑身一次次的挪移,留下的残影,就好像是在空中画下一道道无头无尾的光束直线。 在立体的空间里,几乎有无数个方向可以来穿插交错,每一次剑光的移位、增加,都意味着架住了一道斩向那个位置的“刀”光。 “余图居然把无为交托给你了吗?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选人的眼光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天方和你,都不会辜负他的门楣。” 邵凌霄念及此处,眼中有些嫉恨叹怨之意,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覆灭的魔教,师兄弟辈分、子侄辈分的,其中有些人才,虽然不及天方和眼前这个关洛阳,但也足堪承担魔教,撑起统治六诏的王国。 他恨怨之心一生,反而闭上了眼睛,不愿意让这种情绪在敌人面前显露出来。 闭眼的刹那,他那黑袍舞动的身影也倏然后撤隐没,只有飞光宝剑,如一段透明的细鳞,洒在空中,追随而动。 朝生夕死剑诀的第二式,鳞介藏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将入长安 邵凌霄这一退,不但是隐去了他自己的身形,就连他那四名侍从,也随之消失,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虚空之间还有一大四小的五道元气,游走不定。 关洛阳可以很确定的说, 他们并没有真的把血肉之躯转变成元气状态,也依旧处在光线照耀、散射、被其他人眼接收的正常环境之内,没有达成常规意义上的隐身。 那应当是,以邵凌霄的剑道神意,勾起在场所有人的心理感知、共鸣,让这些本来还没有触摸到宗师境界心灵感应的人们, 不可自控的把自己的心灵之力流出, 混淆于广阔的街巷之间。 周围的所有人都被邵凌霄压制, 以为自己看不到了,他们混乱的感觉便又被裹挟着一同影响了关洛阳,让他也真的“看”不到邵凌霄的存在。 离火双瞳可以破邪魅幻术,破阴气迷雾,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真有些无处下手,都不知道该向哪方面发动攻伐,才能得见真实。 不过,那些混乱流动的感知,根本无法侵入到关洛阳周边三尺之内,只要邵凌霄再次发动攻势,在靠近关洛阳的瞬间,就会被捕捉到具体的形迹。 他持剑等了三秒,攻势依旧没有到来, 眉头便即皱起。 三秒钟的时间,在别人眼里极其短暂,看起来,不过是他们两个交手之后,关洛阳步伐一顿而已, 甚至关洛阳身上的袍子,还在刚才那一轮对拼产生的余波疾风之中舞动。 可是在宗师的眼界之中,三秒钟的时间尺度,已经足够漫长了。 “不对!” 关洛阳一剑劈地,剑气从地下分散传递出去。 咻咻咻咻咻咻—— 顷刻之间,几百道纤细的墨色剑痕,从周边的地面,向上空穿刺射击出来。 这些剑气分散涉及的范围太广,力度都已经不算太强,但如果还有人隐匿在周遭,必定会让剑气的轨迹出现一些异常。 无为真经所修炼出来的真气,最大的特色就是细化入微,关洛阳从中领略出来的势,名唤“无为不至”,实则是无微不至的意思,用来刺探周边,最好不过。。 墨色的细痕笔直上升,没有一丝被歪曲的迹象。 “居然想要就这么离开?” 关洛阳纳了口气,徐徐吐字,声音清晰的传遍数里之地。 “现在的你,还有机会在这里直接杀死我们,如果等到长安的话,你所要面对的,就是至少相当于现在三倍的人力。” “身为魔教教主,难道连这一点尝试的魄力都没有吗?”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把耳力、感应都发挥到最高。 音波的震动之下,城门那边有细微的异响传回,关洛阳身子一动,就飞过这条街道,身带残影,去到不远处的城门下。 城门大开,右边的那扇门上,许多木屑剥落下来,露出一行大字。 这头妖魔的血液已经变成了紫色,体重接近两吨,可以说是彻底跟人类不同的物种了。 但在之前,一群武人围杀它的时候,它居然在扑杀的间隙里,间或人立而起,施展出一路刚猛的爪法。 好几个武人,就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变化,被一爪拍塌了肩膀,或者被打中了腰间,拍中了胸膛。 幸存下来的几个人眼眶发红的布在这些尸体旁边,一个额头很宽的青年刀客最先走出来,向关洛阳行大礼道谢。 有沾染着鲜红血迹的一卷帛书,掉落在岸边,一半浸到了河水中。 关洛阳捡起了那卷帛书,上面是众人请愿的字迹,近百个名字和更多不识字的人画的押,直接用墨迹印在手指或掌心里留下来的证明。 “这些妖魔的实力都可以跟一流武者较量高下,不过它们的习性更近于野兽,你们要守护一方百姓,不如聚在城镇之间互为呼应,万一有妖魔来袭,利用火光、巨响,也更有可能将它逼退。” 当世一流高手,是相当于三星级的轮回者,这些妖魔,其实也就是三星级生物,而面前这几个侠客,差不多都只是二星水准,甚至有个连二星都不到的。 宽额头的青年刀客接过帛书,说道:“大侠的好意我明白,这帛书是那位兄台留下的,而我们这些人,并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听说这些妖魔要一直往长安去,不会逡巡不前,我们几个所在的地方,都只是听说附近遭过了妖魔之祸,应当不必固守,才特意追出来的。” 关洛阳点点头:“那你们应该打听那些一流高手所在的地方,去跟他们会合,一起行动。” 青年刀客却道:“像大侠这样的前辈高人,本是来去如风,如果要为了顾及我们而放慢行动的速度,以至于更多地方遭了妖魔之后,我们又怎么过意的去。” “其实大侠不必太为我们担忧,像我们这样的人多的是,都是三五成群,四处巡行,纵然不自量力,但也许遇到妖魔之后,能拖延片刻,造出响动,吸引到附近的高手来将这祸害铲除,就心满意足了。” 那边一个伏在尸体旁边,眼中含泪的汉子也叫道:“似这般妖魔,只消从一条街上窜过去,便墙倒屋塌,不知会砸死砸伤多少人,我兄能砍它一刀,能拖延一息,让这畜生撞在恩公手里,立毙当场,兄长死也瞑目了。” 还有一个断了腿的,坐在地上,痛得又哭又笑,喊道:“勾栏里说书的,近些日子都把十年前西南大战重翻出来说一说,把那些魔教妖人的死法多添几种,丑态多讲几番,讲的怒发冲冠。” “他自有他喷唾沫的一块沙场,咱们习武之人,难道还能被他们比下去?” “恩公你不必管我们,还是快往前去吧,多杀这些妖人。” 关洛阳凝视了他们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向他们拱手一礼,便离开了。 那些人说的不假,之后的日子里,他遇到这类武林人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穿过城镇之间,所看过的一些面孔,也多是忐忑、愤怒。 很多人在谈论魔教,痛骂着他们烧毁粮食,也有很多人忧心忡忡,但却很少会是忧惧,真正的畏惧,是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是会让议论的声音都变少,让人们下意识避免去提及、去听到的。 时间一天一天的走过,那些妖魔和追击的高手,都接进了长安。 十万禁军,早已经接到调令,布置在外,从长安周边向外搜检。 越是靠近目的地,所有的路线都开始收束。 关洛阳他们也重新聚在了一起,从东都出发的追击队伍里,有不少人都没有能够再在这里见面,可是一流高手的数量,却反而翻了两三倍。 那些人听说了关洛阳、李珙、居不用、风将军他们都在这里,也就都赶过来碰面,最后点下来,在毗邻长安的地方,居然有接近百位一流高手汇聚。 大唐正道的一流高手,几乎全都聚在了这里了,他们有老友久别重逢,有闻名已久,初次见面,寒暄、交谈的声音,把内卫布置下来的这整座临时府邸,都淹没在喧闹之中。 这是必要的一次会面。 经过计算,当初那两百多名妖魔,在这长达月余的曲折追逐之中,已经被斩杀了大半,但还有八九十只。 它们要想闯入长安的话,仅凭那些禁军是拦不住的,最多做出警示,李珙有必要请这些高手配合内卫,进行更周密的布防。 皇帝也为了这件事,连发了三道圣旨过来,调遣朝中大员为特使,当众宣读。 这场会面,从清晨持续到傍晚才开始步入正题,直到点灯的时候,李珙才摆出了长安城的详细地图。 除了皇宫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空白,那张地图上把其他各坊市要道,甚至于某些高官、世家住处,都标得清清楚楚。 以关洛阳之前表现过的实力,是不会被李珙安排待在一个固定位置的,肯定是作为驰援者。 所以等李珙开始说话的时候,关洛阳听着无趣,干脆独自去了园子里。 今夜无月,星也稀疏,不过处处灯光,园子里倒也不显得太昏暗,不知道这座府邸原本是做什么安排的,园子里的花千奇百艳,在盛夏时节,花香浓郁到近似于腐甜的酒味。 关洛阳在一丛修竹的阴影下驻足长思,随手折断了一朵花瓣繁艳的紫红大花,带着晚间的露水,在双掌之间揉碎。 “你好像很烦恼?” 古兰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来了一阵酒气。 “辣手摧花可不能解愁。” 她递了一个酒杯给关洛阳,“试试这个。” 关洛阳拍了拍手上的碎花,接过杯子,一口饮尽:“咦,好像比之前给我们喝的更醇厚了?” “我得到的那些酒方,本来就跟熊猫酒仙武技中的禅定意韵有些联系,前两天我突破四星后,依着金刚本相经里的法门,把禅意提练出来,然后混合了一下酒方里的做法。” 古兰香摇了摇葫芦,灌了一大口,笑道,“果然更好喝了。” “精神力酿酒?”关洛阳看着酒杯,笑了一声,“这杯子也太小了,来一葫芦,正好算是恭喜你晋升四星。” “上次见面就已经知道我有百分百的把握,有什么好恭喜的,安老哥好像还有点心结的样子,但是也快了吧。” 古兰香直接拿自己的葫芦给关洛阳又倒了一杯,“可惜了,现在才刚刚踏入七月份,不然的话,我们去了长安城,就能靠在基地买的那项服务,锁定敌方小队那些人的位置,进而找到邵凌霄他们的方位,提早布置。” “现在他们那边满打满算三个四星,就算那个孙灵作为妖魔觉醒体,潜力未尽,还能用什么手段临时提升,也不过就是四个。” “我们这边,你、我、方丈、风将军,听说长安那边还有一位,居不用、陆宁仙他们四个神兵加起来,也能算一个。” “也就是说情况顺利的话,兑子兑完了之后,我们这边至少三个人一起围殴邵凌霄,把握还是不小的。” 关洛阳浅尝了半口烈酒,道:“可惜情况,绝不会那么顺利,我这段时间除了杀妖、练功之外,路上经过了很多地方,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古兰香道:“疑惑什么?” “首先是一点发现吧。” 关洛阳仰头看着夜空,“跟我曾经去过的一些时代不同,这大唐的人其实真的……很……自信,乃至于骄傲。” “即使是知道那些妖魔,知道从袭击老君山开始,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过去,各地的粮仓,运粮的船队,被摧毁了那么多,他们也依旧没有太焦虑。” “哪怕他们说不出有哪些人可以平定这次魔教之乱,也肯定相信着大唐会获得胜利。” 古兰香拿葫芦贴着下巴,说道:“这不好吗?” “怎么会不好呢?这当然很好,我很喜欢,所以我更觉得奇怪……” 关洛阳发出深长的疑问,“我才来了多久都已经体会到了大唐的骄傲,那么,邵凌霄呢?” “他不该不知道这样的大唐,只凭着烧粮仓杀皇帝,就算真让他把皇帝杀成了,又真的能够完成他心中的复仇吗?” 古兰香有点明白了:“你是觉得他做的还不够绝?” “远远不够!” 关洛阳斩钉截铁的说道,“一个能在十年前领导魔教,完成那样惨烈的大战的人,他的复仇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拖拖拉拉,这样无重点,什么分散兵力,什么赌约,甚至在我面前几次退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绝不该是这种程度。” 关洛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一定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是我们还没有想到的。” 他回忆起当初在老君山上第一次与邵凌霄交手的时候,比起后面这几次不痛不痒的碰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招之耻,那种空、大空、空而残的感觉,才是关洛阳的本能更倾向于的“真实”。 还有第二次在老君山,虽然看起来他被天方真人压制了…… 天方真人。 关洛阳脑海中忽然闪过最后天方真人一掌轰在天门上,也没办法说完的话。 “兰香!” “嗯?” “往生方丈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第一百七十章 尘衣缚剑真颜色 “摩天败亡了?” 关洛阳他们这些各有来历的武林中人,都能够在进入长安之前碰个面,早有预谋的魔教,自然更不会没有定下会合的地方。 听取了另外两路人手的消息之后,邵凌霄沉默了片刻,微微叹息着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赫连瑶花, 与你们同行,否则他至少有退走的机会。” 大厅里的灯火明明都笼在纱罩之下,却依旧因为他的心绪起伏而晃动起来。 光线明暗不定,桌椅和人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变化着,声音则趋于寂静,正是七月的夜晚,连外界本来聒噪不已的虫鸣,都消失不见。 邵凌霄沉默了一阵子, 悲伤和愤怒令他闭上了眼睛,抬手示意,说道:“你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去筹备吧。” 等到吸血鬼和寄居在蜈蚣躯壳内的邪道修士都离开之后,邵凌霄缓缓地吹了口气。 大厅之中八处灯火,分布在不同位置的八个纱罩上,像是同时有千万根细针,从纱罩的缝隙里往内攒刺而去。 噗!! 八处灯光不分先后的被击灭。 厅内暗了一会儿,自然界的夜晚,本就存在的浅浅光亮,渐渐突显了出来。 邵凌霄沐浴在这暗淡的夜光之下,抬起手来,视线从手掌到衣袖。 那件丝绸质地的宽大黑色外袍,柔软而轻薄,但在此刻的氛围之下,显得沉重无比, 竟然似乎连这个身为绝顶宗师的魔教教主, 都会因之而变得迟缓、拘束。 这件衣服落在现在的他眼中, 好像已经不是一件死物、一件实物、一件衣物,而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东西,是那样芜杂蠢动着,在那黑色的底下,收容了无数记忆的片段,情绪的杂质,那样难以解脱。 “摩天啊……” 邵凌霄幽幽的叹着气。。 让他不得解脱的纱衣,又多了一层。 如真如幻的水色光芒在他掌心里流淌出来,重新凝聚成飞光宝剑的形状,左手的黑色袍袖却在这个时候盖了上去。 宽大的袍袖一角像是有灵性一样在剑身上游走缠绕,一圈一圈的捆绑缠紧,掩尽了所有的剑上光彩。 他将束的越来越紧的那把剑横放在膝上,着手逐散经脉之间最后那一点五色真气。 几间屋舍之外,秋如醉和朱琳琅正在跟吸血鬼他们交谈。 “那个关洛阳真的是超级麻烦,从最早出现在老君山跟我们这方面有所接触开始,直到上一回杀死夜摩天,进步的速度简直堪比苏木原本给自己预设的那条路线了。” 付克斯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左手的掌心,从右手的手腕摩弄到右手的指尖,说道,“那次之后,我其实暗暗跟了他一段距离,远程间歇性观测的模式,每一次观测,都可以察觉到他的生命力、精神力,在一点一点的提升。” “后来他甚至察觉到了我的远程观测,有反向探测我的迹象,让我不得不彻底放弃跟踪。按照中土的说法,我真的怀疑再给他一段时间的话,他会一路冲到宗师境界的巅峰层面。” 朱琳琅说道:“其实前些日子,他跟教主交过手,后来我们也跟教主提起这件事情。教主说要想真正的踏入宗师境界,需要立下本心,为自己找到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处世面貌。” “但是人心易变,有的人即使某段时间把握到了这一点神髓,顺势晋升了宗师,也不代表他们就能立刻找到顺着这一点神髓摸索下去的路子。而关洛阳,定当是在宗师中也属于少数人的类型,一踏入这個境界,就懂得以这神髓,重新梳理自己从前接触过的武学,加上他身边有多件神兵,实力才会提升的如此之快。” 苏木出声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不认为他会顺利提升到与凌霄教主并驾齐驱的层面?” 朱琳琅点了点头,说道:“因为他这个突飞猛进的过程,本质上只是在把从前的底蕴转化成实际的战力,而一个人的底蕴终究有限,过了这个阶段,他就要重新积累了。” “教主说他所学虽然驳杂,却以尚显稚嫩的无为真经为载体,可见他从前的底蕴并没有能超出无为真经的藩篱,这段勇猛精进的日子,将会止步在比余图稍逊一筹的程度。” 秋如醉靠在旁边的墙上,拿手中短刀的刀头敲了敲墙砖,说道:“教主的原话是,就算他的武功可以做到超出预料的进境,也没有关系,多上一个站在敌方阵营里的邵凌霄,依旧拦不住我们。” 付克斯啊了一声,静默少顷,笑道:“是啊,毕竟敌方阵营的邵凌霄身边,可没有四位花十年时间培养起来的侍从,更不会知道教主筹备了多少。但要想顺利的完成整件事,我们的努力依旧不可或缺啊。” 朱琳琅拱手道:“正是要有劳诸位了。” “报酬都谈好了,为了愉快的合作,怎么能不尽力呢?” 付克斯妩媚的脸上露出狠色,“况且现在,我们这边可是跟那边结了好几桩仇了。” 任务和私仇都注定了这只轮回小队的成员,接下来不得不尽力。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对妖魔奔至长安的时机,做出了一定的调整,也有部分原因,是出自任务的角度来考虑。 毕竟关洛阳他们居然能闲到去买那些很可能不靠谱的敌方战斗资料,那也说不好,会不会另外购买某些服务。 那个所谓的八月前赶到长安城,持续待满一个月的要求里面,就很容易搞出一些猫腻来。 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这方面的劣势,他们才决定要在八月之前,就把整个计划推进到最后一步。 付克斯今天晚上就要去完成她的一件任务,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些话要跟苏木谈清楚。 “我们的任务除了团战之外,本来是收集藏书三千卷,对唐的原有秩序造成冲击,以及,全员晋升。” “红梅的死亡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孙灵应该是被你收了起来,原本的计划是你以白阳法力晋升四星后,用正道法禁助他把自己炼制成护法神将,这条路子走不通的话,你准备怎么让他完成晋升?” 苏木平静的说道:“我把我所有的那些法器混合收集的那些尸体,全部给他喂了。” 付克斯道:“你是准备让他往深渊者的路子上晋升?” 大剑世界的妖魔血肉缝合改造手术,有一个特性,经历过改造的人类,虽然感染同化的能力远不如原版妖魔,可是一旦失控转化为觉醒者,战力将远远超越提供血肉的那些妖魔。 而觉醒者之中,更有一些被称作深渊者的存在,不但体积更加庞大,妖气宛如深渊,甚至还具有操控其他妖魔的能力,每一个深渊者都是四星中阶、高阶的存在。 苏木他们这支小队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几乎是全员处于辅助的定位,利用轮回者来自其他世界体系的奇妙手段,帮助本土势力干掉了那些深渊者,一些重要的正面决战,基本由原住民中的强者完成。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苏木蠢蠢欲动的想要一步登天,也是属于在那个世界被压制久了,心理上过于憋屈。 但问题是,孙灵如果成功转化成深渊者,原有的人格就很有可能会崩溃重组,苏木的做法,且不说算不算是亲手干掉了曾经的战友,到时候新生人格完全不受控制,才是更大的麻烦。 “你放心,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苏木把飞天蜈蚣的身躯缩的只有数尺长短,烟雾阴气凝聚出来的上半身则是常人的体型,黑红间杂的道袍垂落到地面,只露出一小截蜈蚣尾巴。 “深渊者转化冲击原有人格,这么大的纰漏,我怎么可能忽略。但我可是道士啊,禾山邪道不得成仙正途,在玩弄魂魄这方面,却是拿手好戏。” “在他开始向深渊者转化的时候,我会把他的魂魄抽出来,任由那具躯体里面妖魔基因的本能,肆无忌惮的发挥到最强,然后以我自己的神魂入驻其中。” 阴寒的语调没有一丝变化,只有隐隐猩红的光芒,在苏木的眼神中一闪而逝,“既然以正御邪的路子遇到这么大的阻碍,那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只好彻底不做人啦。” 付克斯挑了挑眉,心中浮现起熟悉的感觉。 不错,不错,这个才是当初刚成为轮回者的时候,那个身上没有半点法力,凭着一本道书,摆弄仪式,杀人夺魂,祭炼法器的道士啊。 那个把文质彬彬的外表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仁善伪装的恰到好处,骗取了《独臂刀》世界,锻锋号一家的信任,在关键时刻用毒药麻倒了所有人,一刀一刀砍下去,尝试几十次,才完成仪式的人。 手都砍到发抖了,面对满地鲜血横流的救命恩人,脸上依旧是那么阴冷,仅有的一点热度,大概就是对力量的狂热。 那个时候,坐在墙头上观望的付克斯就想着:真是,比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都市血族,更不像人啊。 很喜欢这种感觉的她,情不自禁的带上一点笑音:“那孙灵呢?” “他会进入这具飞天蜈蚣的躯壳里,被我祭练成器灵和新的法器,将会能保有原本的人格,顺利拥有四星级的力量。” 苏木的回答没有说完的时候,付克斯就从他身边飞走了,好像其实已经不在乎后面的答案,给予了久未表现过的信任。 苏木也没有回头去看,蜈蚣的躯壳能够嗅到身边的香气变淡,就知道付克斯已经离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烟雾构成的五指从额头深深的抓下来,同样由烟雾构成的面孔,被抓出了倾斜的沟痕,从眼睛、鼻梁,到脸颊一侧,话音跟手指一样深沉用力。 “老和尚,醉酒女,还有那些什么人……呵呵呵呵!再试着杀我一次吧,一定要比上次更痛,才勉强及格啊!” 付克斯所变化而成的蝙蝠,在夜空中就进入了隐身的状态,飞入了长安城,去到了一处雕梁画栋,金粉涂窗的地方,大小有序的厅堂屋舍分布在此间。 四四方方的高墙围起了这里的建筑,也囊括了小桥流水,茂林修竹。 她轻车熟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隐身的蝙蝠,从屋顶上飞过的时候,不远处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里面,还传来对话的声音。 “平东,依你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最好还是要跟那关洛阳交好,绝口不提在铸剑山庄曾经觊觎神兵的事情,而且在接下来魔教余孽将动乱长安的事件中,要竭尽所能,表露赤胆忠心之态。” “大哥,这回天下正道高手集聚,虽然可能不会像十年前的战争那样惨烈,但在一流人物的层面上,其实人数还要比十年前更多,我卢家在此一役,正是重振家声,光耀门楣的千载难逢之机。 卢家子弟、门客,凡是武功精进,未来有望一流的人,都赐下了月华仙丹,伤势愈合奇速,即使竭尽全力,我们的损失也一定要比其他各大世家小,而得到的回报,将远远超过其他世家呀。” “嗯,你每逢大事的时候,倒是不那么容易犯糊涂了。既然要一展名望,又要施恩于人,不如再将那仙丹多配一些,哪怕是当做疗伤丹药来使,到时候分发给有望教好的各方豪侠。” 接下来的声音渐渐拉远了,隐身的蝙蝠只暗自低笑着,飞入园子里的一座假山上。 几块硕大的假山石在此合围,中间留下一线天光,狭小到仅容胳膊粗细的空隙,对于吸血鬼来说却实在宽裕。 穿过假山,深入地下,几度曲折之后,蝙蝠从用来通风的铁栏之间飞出,来到了一处地下的石室。 这地底阴冷,即使是七月里,墙上四壁,也挂了上好的羊毛毡,一张卧榻,一张矮桌,笔墨纸砚,一盏孤灯,如此而已。 住在这里的人,是一个驼背的老婆子。 魔教药师首座,景洪长老。 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婆子,曾经是西南十万大山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神人物,不知道调制过多少奇毒奇药,当初面对大唐的精兵,她屡次动用毒烟瘴气,甚至还研制出了可以人为播撒的疫病。 当时包括卢家、壶仙真人在内的诸多大唐医家高手,在顽石大师的带领下,不知为此熬白了多少头发,才做好了预防。 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到,医药传家的卢家,当初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魔教崩溃之后,偷偷擒拿了重伤的景洪,废了她的武功,将她囚禁在此,压榨她在医药毒术上的造诣。 “婆婆,我又来探望你了。” 蝙蝠化作相貌异于中土的美人,笑着坐在卧榻一侧。 睡眼朦胧的老婆子转过头来,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才好像模糊看见了景物,其实她根本不用看,只凭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 “你终于来了。上次你走的时候,好像说过,这次过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教主……” “凌霄教主就在长安城外。” “呼,好,好啊,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婆婆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呢?” “那群蠢货,要是全然不懂也就罢了,偏偏都是半桶水,自以为是,根本不明白自己调制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卢家先祖当年追随药王真人,跟我教几代祖师都有交情,斗毒斗医,心怀苍生,虽然仁得愚蠢,倒也愚得令人生敬,要是知道他们后代子孙是这种模样……唔呵呵呵。我旁敲侧击,已经问出他们的进度,准备的东西足够了。” “既然如此,那么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付克斯俯下身子,撩开老婆子苍白缭乱的发丝,“武功尽废也是好事呢,我这种神秘侧的血族,要想转化强者为后裔的话,自己可是会虚弱一段时间,像婆婆这种武功尽废却又理性智慧的,真是不可多得的人选啊。” 她张开了嘴,露出尖锐森白的牙齿,一口咬下。 ……………… 城外的庄园里。 关洛阳一手抚着额头,抑制不住的低笑起来。 “哈哈哈哈,还真是这样,他还真是敢想啊?” 往生方丈脸上还带着震惊过后的迟惘神色,手里的念珠越转越快,道:“这种事情,毕竟只是虚无缥缈的可能,但万一真的有这种可能的话……关少侠,就算真的有那种可能,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了。” 老和尚的念珠慢了下来,脸上显出了觉悟的表情,宝相庄严,如诵经一般说道,“吾等只有寄希望于最后,豁进所有人,奋尽一切的战斗了。 毕竟吾方有这么多的豪杰,未必不能打破他的算计,正大光明,大义所在,当使天不绝人!” 关洛阳收敛了笑意,侧首望着老和尚,眉梢微动的时候,英风朗然的气质,竟莫名有些棱棱角角、尖锐不平的逆意,似乎反问,似乎自问了一声,道:“天……是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猎长安,诸龙影,天动雷霆 长安城,这个时代,这片大陆上,这片天穹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 玉兔坠落,金乌升起,长安城中炊烟袅袅, 人声逐渐喧嚷起来。 就算是妖魔将至、禁军调动的紧张氛围,也没有办法让整座城池都沦落到焦躁不安的环境里,他们也会谈论动乱,也会心有忐忑,但是生活依旧要继续。 好在这一天,似乎也并非是被战火选中的日子。 直到金粉宫城, 灰廓百坊, 度过了整个白昼的日光曝晒,迎来了迤逦而至的月光。 邵凌霄和他的四个侍从, 在月光之下,出现于长安城的高处。 本来从禁军调动开始,长安城中凡是具有一定高处优势的建筑,早就已经被禁军分派的精锐把守。 他们警觉到每隔半刻钟,就要以鼓声为记,向把守在其他高处的同袍昭示自身的存在,且敲鼓时候的轻重鼓点,每一轮都有不同,假如有人侵入这些地方,妄图模仿上一轮的鼓点,那么立刻就会被察觉。 不过,邵凌霄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座楼阁里的所有禁军,都已经在剑气之下泯灭了性命, 细如发丝的剑气从他们的咽喉之间穿过, 摧毁了气管,只留下针扎一样的小孔和少许血迹。 这些或雄壮或精干的汉子, 不细看甚至看不到哪里有伤痕, 只是像疲累了一样,依靠着栏杆、墙壁、盆栽,萎顿的低着头,长枪和配刀还在他们手中紧紧的攥着,凌乱的支着地面。 并不在乎半刻钟之后的鼓点如何,邵凌霄神态从容,似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放松的,在月色里俯瞰着这座城市。 唯一一个“紧张”的地方,大约就是他左手的衣袖,袖袍还是缠绕在飞光剑的剑身上,缠得那么紧,那么严密,以至于像他负在腰后的左手,横握了一根黑色而沉郁的哭丧棒。 从高处看下去,长安城的那些坊市被街道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屋顶上的瓦片,似鱼鳞般紧密的排布,又像是黑色的麦田,刚被细细的犁过,留下了这么多规整、细密的痕迹来。。 瓦片挨着瓦片,屋檐挨着屋檐,每一座坊市之中的那些建筑物都连接在了一起,仿佛从城池存在的那一天,就这样紧密的相依,直到如今。 只有从那些瓦片的田野里隆起来的阡陌屋脊,才叫人看出了高低之分,贵贱之别,有那些又高又长的脊,飞檐挂角,蹲着龙子异兽,也有低矮到像是被别处屋脊的阴影给淹没了的。 夜色已深,坊市之间一片寂静,邵凌霄却能够从风里听到万家百姓的呼吸,这是笼罩全城的静谧,也是静谧里满溢出来的生机。 邵凌霄眸子里被那些瓦片屋顶占满了,瞳仁要远比乌瓦更黑,意味难明,引颈望向更远处。 高如山影的城墙外,有月如银纱,广袤的旷野间,多处波光粼粼。 隶属于黄河水系的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在这座城池的四周穿流。 早在西汉时期,司马相如就曾经于《上林赋》之中写道:“浩浩乎八水分流,相背而异态。” 八水绕长安的壮丽之美,分明在城外,却被城池之内的氛围所把控,这里的政令出达天下,到新罗、百济,到塞外西域,到苍茫高原,也到浩瀚海波。 昔日的十万大山,六诏王国,今朝的南诏,离得那么远,其实也已经不免要被这座城的氛围所浸染。 又一轮鼓声响起,这边的楼阁之上没有回应,各处就陷入异样的寂静之中,细微的声响,逃不过宗师的耳目,正从四面合围。 振翅而去的传讯者,羽毛扑击风的声音,也混杂在其中。 但是就在其中一只血鹰,向着高空飞掠而去的时候,下方一条黑影穿透了屋顶,将这头驯养不易的猛禽,化作当空爆裂的血雾碎雨。 长条状的黑影在半空中微微一顿一节一节的卡壳,泛着黝黑的光泽,顶端那硕大的毒苞与尖刺,使任何人都不会错认。 ——这是一条属于蝎子的尾巴。 竖立起来的长尾,还在飞速的延伸,甲壳铮铮作响,不断变粗,直到最后,几乎跟城墙齐高。 紧接着,那座屋舍像纸糊的一样被撕裂开来,碎片纷飞间,足足有八条与之前那条尾巴差不多长度的黑影,延伸出去。 冲破墙壁,扫断柱体,附近那些屋舍里面的人,连一声惨叫都没发的出来,就已经被墙体屋顶的残骸,裹挟掩埋。 内卫的铁哨急切的响起,从一点蔓延到一片,一片又层层传递向更远,直到城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城中各处,转眼之间,至少有上万处的灯光火把晃动着向这边赶来。 附近的十几座坊市,都陷入骚乱。 而那九条毒蝎长尾的源头,那个本来近似人形的六臂生物,也在飞快的膨胀。 大团大团的肌肉,像是爆炸的棉花一样,从他身体上迸发出来,两肩的肌肉一大一小膨胀起来的时候,把头都挤得看不见了,紧接着这种膨胀感向双臂、背后延伸。 有那么一会儿,原地只剩下一個比房屋还要巨大的肉球,六条手臂都被肌肉埋了进去,一点也看不见。 但是很快,内部传出了千百声爆竹似的声响,骨骼也随之疯狂增殖,将那些赘生的肌肉,重新撑起。 六条手臂变成了巨爪,爪子尖端锋锐,臂膀肌肉虬结,变得更富有流畅的形体美感,关节处有甲壳缠绕覆盖,其他部分则是角质的皮肤,粗糙的观感如同鳄鱼。 双腿的位置变得粗壮无比,也许是因为体重的关系,只能以蹲姿处在那里,六条手臂最下方的一双手,也要辅助支撑,维持着这巨大怪物的重心平衡。 最后是一个硕大的头颅,从肌肉之间生长出来,五官粗犷,依稀能看出孙灵的模样。 毛发这种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但头顶却长满了骨质的尖刺,像是用无数荆棘攒成的怪物王冠。 金黄眼瞳的深渊者,用腰侧的两臂和后肢弯曲支撑在地上,上半身倒是略微挺直,四臂箕张。 这样的姿势,使他的身高只能体现大半,即使如此,头部所在的高度也已经超过了十五米,九条尾巴,更是都比他上半身长出倍余。 他稍微移动一下,三里之内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发出吼声的时候,前方的一栋屋子直接被吹倒,全城都能听见。 但这样庞大的怪物,只令邵凌霄的眼神略微新奇了一瞬,便又移开,更着重的去关注长安的应对。 禁军的重弩被力士们扛着,飞奔而至,有许多高手正在向那边赶过去,琵琶声响,抵消妖魔吼声的恐怖压迫。 驾驭流水的春秋大刀,横斩而至,与深渊者的一拳对拼,打碎了那只拳头,但血肉却从腕部飞快再生。 九条长尾呼啸来去,忽远忽近,所到之处,无论士兵还是百姓的身体,只要被尾巴顶端的尖刺擦一下,就融化成剧毒浓浆被吸收。 饶是如此,禁军的士气,居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他们似乎有过这方面的推测预演,重弩停留在稍远的地方,急射而去,有勇力的将官们怒吼连连,掷出长枪。 深渊者的吼声也接连发出,城外的妖魔变异体听到这些声音,就像是得到了号令,全速从各个方向向城中赶来。 那一道道畸形非人的身影,翻越城墙,坠落向下,有些被一流高手挡住,有些角度偏僻一路直闯,肆无忌惮,大开杀戒,在深渊者的统领之下,这些妖魔变异体会更加亢奋。 不过火把的光芒,也很快分散汇聚过去,那代表着长安的守卫力量,正前仆后继的去阻挡妖魔的脚步。 整个长安都被惊醒,处处都是战争有火光新生,有火把熄灭,但没有火光逃散。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目睹这一切的邵凌霄,念出了歌颂大唐的词句,声音悠长,既非赞颂,亦不算嘲讽。 只是这样众志成城的场面,让他觉得也只有这八个字能够适用了。 要令这样的大唐真正感到痛苦,死那么一两个皇帝,毁掉那么一些粮食,就足够了吗?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是想要远避在唐之外,去筹谋足够发动战争的实力,至少也要二三十年的谋划过度吧。 但是那太晚了,太慢了,有很多人等不及。 不是邵凌霄等不及,也不是夜摩天等不及,而是大唐的人啊。 那些曾经在十年前的西南大战之中幸存下来的江湖人物,朝廷高官,乃至于数量更多的士兵们,是复仇的目标。 那些虽然没有亲自奔赴战场,却也把控着后勤调度的策略,以其他方式为战争尽力的朝廷官员,是复仇的目标。 那些曾经为十年前的大战而欢呼喝彩,感同身受,振臂高呼的人们,遍及在每一处城池,每一处村镇的那些大唐百姓…… 也是,复仇的目标! 邵凌霄已经蹉跎了十年,他不能再等下去,再等,再等,等到十年前的那一代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都快忘了十年前的心情,那时再发起报复,还算得上什么复仇? 他要掀起最混乱的时代,用最短的时间让那些人落入痛苦的乱流里去。 只有这么多的人的痛苦,才能够为我斩碎身上那层仇恨的茧衣,摆脱这十年来层层累加,沉重芜杂的束缚,重获解脱与自在。 而要想达成这一点,痛击这如日中天的大唐,当然也只有,用“天”的力量。 邵凌霄所在的楼阁上空,月色夜空里,忽然涌动云气,古朴的天门缓缓浮现出来。 飞光剑微微一下颤鸣,左手的袖袍就全部粉碎。 深渊者向皇宫的方向进发,直线前进,无论前方什么阻碍,都被他摧毁,包括陆宁仙在内的四大神兵持有者,虽然能给他造成一定的伤势,却也在飞快的自愈重生之中,没办法真正拖住他的步伐。 尤其是这头深渊者周围,还有血色的魔法阵图案,持续在各处浮现出来。 有的魔法阵是令深渊者沉重的拳头骤然加速,有的是为深渊者的躯体某一部分提供硬化防御,有的是幻术乱神,干扰敌人。 付克斯维持着隐身的状态,踩在深渊者的左边肩头。 如果这头深渊者真的只是个深渊者的话,绝不会与她打出如此巧妙的配合,但当操控这深渊者躯体的同样是一个法术能力者,二者的配合就变得殊为可怕。 以至于就算往生方丈赶到,也被血色光晕包裹下,四臂连轰,时快时慢的攻势压住,一次次轰的倒飞出去。 皇城与外城之间的那一圈空白街道和城墙阻碍,被九条长尾率先轰击摧毁,深渊者快要闯入皇城的时候,各大世家的人手也不得不投入战斗之中。 嗡!!!!!! 邵凌霄的右手握住了飞光剑的剑柄,龙哭千里的剑意提到毕生的巅峰,整座楼阁,四周大气,周边百物,随之一颤。 绝顶宗师的心灵力量,使得他的剑意,仿佛化作了一道又一道水色的龙影,带着清灵的吟声,从他身上飞了出去,巡回游弋于长空,愈显其修长。 各大世家的高手不由自主的发出惊骇的声音。 他们看到了夜空中的天门,看到了徘徊天地间的多条龙影,但这并不是令他们惊恐的地方,令众人骇然的是,但凡是踏入一流境界的高手,战斗中所发挥出去的真气,都骤然被那些龙影吸走。 甚至连他们体内经脉流转的真气,也不可自抑的外泄飞去。 一流高手的真气,练得精纯如钢,如果能抱元守气,宁下心神,就算是绝顶的宗师,也不可能凭着那些水色龙影剑气凌空一照,就做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他们现在正处在激战之中,深渊者,血魔法,妖魔变异体,让他们根本不敢凝定真气,反而要使真气激烈发挥,才能够抵御敌人,这样一来,真气被引走的趋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龙影龙影之间,满城都有似浅似深的光辉,向那处高耸的楼阁汇集过去。 那高楼所在的整片区域都在盈盈发光,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令所有有见识的人都觉得心胆俱颤。 那一剑如果挥出,恐怕能直接从高楼所在的地方,轰入深宫之内。 虽说其力恢宏乃是集中所得,征兆明显,但凡达到一流的人物,都有机会逃开,但正面而论,没有谁能够抵抗得了。 而如果那一剑的目标并非深宫,却是对准了某个人的话,那么以剑气的覆盖之广,只怕是连逃的希望都没有。 他们又怎么会明白,这一剑的目的既非深宫帝王,也不是这些武林大豪。 邵凌霄抬起头来,发丝之间飞扬的剑气把楼顶粉碎,连碎片粉末灰尘也清空,头顶豁然开朗。 夜空中的天门越来越清晰,深刻,还在不断的放大,若有人这是仰头看去,天门上的图刻,已是纤毫毕露。 他这一剑,是要摧毁天门! 上百个一流高手,长安城各大世家,近百的妖魔变异体的争斗,都会成为这一剑的助力。 从东都开始,这场招摇而至,激起所有武林人士义愤的长途,就是为了摧毁天门。 那些真正悠久强大的宗派,保存着先人破碎虚空后,对天门后面的探索和支言片语传回的讯息。 此方天地与大天地之间的连接,如同绷紧的丝线,只需一丝不平衡的冲击,就会击断这种联系,将天门也粉碎。 当然这所谓一丝的不平衡,也绝非寻常人力所能抵达的,就算是绝顶的宗师都无法拥有这样的出力,只有如今天晚上的场面,才可以达成。 那牵扯到两方天地的动静,将会从天门粉碎的地方开始,扰乱这天地之间的气脉。 并非是所谓的雷霆流星天劫那样直观的东西,而是天地之气的失衡。 从那一刻开始,直到未来的五到十年内,春汛会化作洪灾,晴天会导致旱地,地气的失衡将会带来粮食的大减产,甚至诱发饥荒、蝗灾,大唐将不可遏制的陷入衰弱。 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战乱。 当这一剑挥出之后,幸存的人就会明白,他们满怀豪侠志气,家国大义,赶来这里,最后的结果,是让所有人都成为乱世的帮凶! 所有英雄与欲成英雄的人,都要徘徊在罪孽里,伴随见证着万众的痛苦,直到死亡。 这才是邵凌霄的复仇。 但,这一剑将挥为挥之际,动作却迟缓下来。 邵凌霄望着满空龙影,他的心灵神意所汇集过来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宗师的极限,但却…… 不对…… 他皱起眉。 ……………… 付克斯也在关注邵凌霄那边,那是他们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就算是体温冰冷的吸血鬼,这种时候都不免感受到了一点燥热和忐忑,当然,还有更热切的期待。 不过,她在保持着对那边关注的同时,也没有放下对战场的警惕。 只有战斗持续,那边才能顺利,深渊者面前的敌人,又多出了疾电飞影和古兰香的身影。 庞大的怪物,即使有妖魔变异体的簇拥和血魔法的辅助,也不得不在此陷入焦灼。 付克斯在施法辅助的同时,搜寻关洛阳的身影。 一大堆魔法卷轴被她丢出,在半空中击毁。 血色的魔法阵,同时在上上下下,四面八方,三十几个方向张开。 防御反击,冰刃,雷霆,低温,懒惰,欢愉。 深渊者的四只拳头,从各处魔法阵的图案一揽而过,都像是各裹各一层血色光焰的拳头,猛力砸下。 付克斯看着往生方丈和古兰香各挡其一,另外两只拳头轰向地面。 疾电飞影的身躯避让移动,三层重叠的魔法图案,已经在他避让的轨迹上闪现出来,迟滞行动。 ‘关洛阳到底去了哪里?’ 铠甲的身影穿过魔法图案,突然消失。 付克斯心头的疑问尚未落定,就感觉自己的视野飞快旋转起来,一切景物变成扭曲拉长的色彩。 头变得很晕,很轻。 “你刚才,是在找我吗?” 深渊者肩头上的吸血鬼,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身躯。 飞影铠甲拎着付克斯的头,从地面越过深渊者的高度,在高空中停留。 铠甲之下,传出的是关洛阳的声音。 飞影铠甲的召唤器有着类似于认主的设定,在完成一次召唤之后,就会留下召唤者的意能量印记,但是这种认主的设定并没有达到那种至死方休,非要召唤器与召唤人其中一方被摧毁,才可以解除的程度。 只要其他人的意念能量也超过召唤铠甲的标准,覆盖召唤器里面以前的能量印记,就可以成为新的召唤人。 而在安非鱼主动转交召唤器的情况下,关洛阳要做到这一点,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件以召唤者本体素质为基础,进行百分比加成的铠甲,在关洛阳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使敌我双方的所有人等,都感觉半空中留下了一道难以抹除的烙印。 那是极光璀璨,霹雳环流,宛若足以一举洞穿山岳的雷霆怒涛! 风雷怒吼和吸血鬼的尖叫同时响起。 只剩下了一颗头颅的付克斯,发出有声以来最扭曲的嚎叫。 她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是身上所有的防护魔法都在那一刻被轰碎,保命的魔法没有来得及运用,此刻的她,只剩下最后化作蝙蝠血雾逃遁的本能。 但也慢了。 铠甲的手掌上,烈火与雷霆爆炸开来,毁灭了一切的痕迹。 凌空悬浮的身影如同闪电,骤然折返,一脚重重的轰在深渊者的背脊上。 庞大的怪物,不得不彻底趴了下去,轰隆震荡,烟尘如浪。 关洛阳踩着怪物断裂的脊梁,站在这座血肉与骨骼形成的小山上,迫视着龙影环绕的方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信,抱星入怀 关洛阳的那一脚,把覆盖在深渊者脊背位置的厚重甲壳踢得粉碎,并摧枯拉朽的击断了它的脊椎,但还不足以彻底夺走这只怪物的生命。 何况主宰着这具躯体的,是苏木饱含阴气的冷酷神魂,就连付克斯的死亡,也只是让他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对于这具躯体的操控,依旧没有半点凌乱失误的迹象。 深渊者背部的伤口,在一刹那之间,就化作满布獠牙的巨口,森白的尖刺,密集交错,合拢绞杀而来。 同时空中迅影音爆, 九条毒蝎长尾的尖端,包裹着因瞬间加速远超音速而产生的激波, 从斜上方对着关洛阳围堵轰击过来。 关洛阳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动作,周围三尺以内的空气就猛然震动起来,堪称可怕的高频震荡,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也让九条长尾尖端都在撞上震荡力场边际的时候,就崩裂、迟滞。 下方猛烈咬合的獠牙更是直接被震成碎片,迸射纷飞。 可是,这时却还有一条无头的身影,豁然冲击到关洛阳身边。 她猛扑之下,双爪齐出,浓厚的血色魔力,像是连高频震荡的空气都腐蚀掉了一般, 突破了这一层力场,攻向关洛阳的肩膀。 无限世界之中, 吸血鬼的源头一般分为三个大类, 神性诅咒, 生体病毒和魔力改造。 崔陵房和苏刑死后,长安仅剩的一位宗师,身份神秘,久居深宫,知道有这么一位宗师存在的人不少,但知道其真实身份的却不多。 到了今天晚上这样的场合,也终于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余地了。 赤黄长裙,温婉大方的美妇人,手提一把戒尺,从皇宫之中掠出。 正在激战的各大世家的人手,有些人惊鸿一瞥,望见此人面貌,依稀有几分熟悉,心头霎时一颤。 ——居然是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现身,世家中人不免士气一振,力争上流,然而就在这时,人群间传出怪异嘶吼。 参与此战的卢家门人子弟,三十余人,除了卢固安和卢平东这两兄弟之外,全部化为妖魔。 这一下变起肘腋,猝不及防,世家人物被打的溃散,四侍从又勉强拖住了古兰香与往生方丈他们。 蜈蚣飞剑与皇后纠缠,深渊者奋力一冲之下,带着诸多妖魔,撞倒了一截城墙,踩着倾倒的城门楼遗骸,闯入宫城之中。 击碎天门的大计,已经被揭破,但长安城中的这场大乱,似乎还在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你,就准备站在这里跟我僵持吗?” 邵凌霄不急不徐的说道,“继续下去的话,皇帝会逃窜,长安会燃烧起来,只要我追逐着皇帝,终究还会逼出你留在城外的那些人,天门依旧会破碎。” 无论关中武林的那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愿意留在城外,当局势真的发展到那一步的话,就由不得他们不出手了。 “如果你还不动手,不能在这里杀死我的话,那么结果不会有差别,只不过是长安被毁的更严重一些罢了。” 宗师境界的武者交手,如果彼此之间相差不大的话,那么就其实非常讲究大势的烘托。 邵凌霄覆灭老君山,独占小酉洞天的时候,乃是魔教销声匿迹十年后的首次现世,一鸣惊人,威势日益深重,所以天方真人从天山秘魔崖赶回,携吾道不曲,千里直行之势,直奔上山,才能动摇了他在老君山上积蓄的气魄。 关洛阳本身的境界还没到那一步,但是重重因素叠加,他的战力已经切实的站到了那个层面上,也不得不品尝本土武道的特色。 体验绝顶宗师之间,以心神、环境、大势,争夺第一手先机的感觉。 假如大势尽丧、先机彻底被夺的话,那么就算是同级人物之间,也未必不会出现一招断头,立分生死的场面。 长安越乱,邵凌霄的势就越深,他就像是一座人形的深渊,热衷于吸纳全城各处的混乱与痛苦。 每多一份苦痛灾祸的气息,那一袭黑衣之下的本来面目,就好像变得愈发轻松,愈发不可捉摸。 邵凌霄能够感受到那具铠甲之下,关洛阳的躯体之中所酝酿的怒火。 那是躁怒至极的热量。 只是关洛阳依旧立在那里,愤怒却并未失控,狂躁却并未惶急。 有一股意志镇压着他的身心,是自信,也是……信任! 自信的是昨天晚上的三招赌约。 在玉雪龙环的遮掩之下,跟当时在场的所有一流高手定下的赌斗。 三招之内,便要他们所有人全部后退! 以此,来衡量双方的价值。 最后,是更具价值的关洛阳,要求他们听从自己的意见。 但是那意见,并不是要那些人全部在城外枯等,而是用赌约的重量,迫使他们全部去信任一个人。 哪怕只是那么一星半点的信任,也依旧要求他们将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 城中,乱战。 城外。 安非鱼在河岸边狂灌着羽化茶水。 ‘我靠,我靠,我靠,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乱来的?!’ ‘打赌之前有没有先跟我讨论一下呀,我他妈都不相信我自己啊!!’ 从听到那个赌约的结果到现在,他心里一直乱糟糟的,各种念头像是天上掉下的巨木和地上窜起的太阳一样,撞来撞去。 他只能狂灌牛饮,鲸吸怒吞。 但是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就绪,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 乱到觉得头脑要爆炸的安非鱼,喝光了所有的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面色冷峻的转过去,从容,自信,沧桑的模样,带着他所有拍过、所有看过的特摄片里的英雄姿态。 “诸位,所有的功力都已经灌注在弓箭之中了吗?” 上百个一流高手举起了他们手中的弓,弓如满月。 寒冰,烈火,雷电,金光,各色各样的辉芒,在他们的箭上闪烁。 “那么……” 安非鱼面朝所有人,背对大河,竖起一根手指,直指苍穹。 “抬起你们的箭,将你们的热血、侠义、情怀,付诸在这一箭上吧。” 这里距离长安城还有十里,距离他们所有人推算之中,邵凌霄可能身处的位置,还有二十里,距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实际位置,则有二十三里。 距离长安城中最偏远的一处妖魔所在,一处禁军厮杀,一处百姓哭嚎,还有四十二里。 安非鱼呼吸颤抖了一下,一口吞下了羽化返生珠,发布命令。 “射!” 射!!! 射!!!!! 人的命令回荡在天地河水浪涛之间,弓弦震荡。 “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在此,参战——!” 天上流星如雨,飞袭长安。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退 宗师境界的武道高手,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武器在数十里之外,依旧保持着十成的杀伤力。 而对于那些一流境界的武林人士来说,就算是利用飞刀、投矛、弓箭之类的形式来灌注自己的真气,发动攻势,也往往只能保证在三里之内还拥有八成以上的杀力。 之后,武器上所凝聚的真力就会大幅度的溢散、衰落, 超出五里的话,箭上所余之力,甚至未必能射穿一面普通的竹骨土墙。 但是来自武道之外的力量,却让这不可能成为了可能。 彩虹石的拥有者,无论是善良,邪恶,残暴, 冷酷, 贪婪还是什么其他的信念, 他们所共有的一点,就是要有着向常理中的“不可能”发起挑战的浪漫情怀。 铁不可以是绕指柔吗?人不可以是面团吗?影子不可以被操控吗? “我就不可以是主角吗?” 当那些箭被射出去的时候,大河波涛,倒影夜空,长风呜咽。 曾经拍了很多廉价烂片的安非鱼,是此地、此时、此刻,唯一的主角。 他自然而然的踏入四星,高高举起的那条手臂上,彩虹石的光辉,因信念而明澈万分,将那凝聚了上百位武林高手真气的箭雨,赋予了璀璨的生命。 那股庞大到可以令山冈都颤抖,原野上的万物草木都要仰望拜伏的力量,在他的注视之下活了过来。 当这些箭飞出数里, 长弓所赐予的速度用尽的时候, 它们没有下坠, 反而上扬。 每一支箭, 都长出了薄到几乎没有厚度,却宽大而美丽的双翼。 每一支箭的尖端,都有袅袅的光焰,勾勒成灵动的竖眼轮廓,在之后的加速中,又被拉长成了光痕焰尾。 它们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百余道流光飞过了高高的城墙,然后才按照自己的偏好,选中了各自的目标,依次的坠落下去。。 从最靠近城墙的地方,一处又一处妖魔变异体肆虐的地方,被天上的流光击中。 有头顶生长着弯曲撞角,上半身魁梧高大无比,下半身却被身上披下去的长毛覆盖,只露出黑色足趾的类猿形怪物,正拔起一根柱子,对前方的士卒横扫过去。 长着翅膀的羽箭就落在了它头顶,好像还有一只冰蓝色光芒构成的竖眼对着它眨了眨眼,随后羽箭之中所承载的冰川真气,就倾泻而出。 转瞬之间,这只怪物就从头到脚都被冰块封住,双眼、双耳、口腔等等脆弱位置,甚至还有冰刺从内部爆发出来。 妖魔变异体的可怕生命力,让它在这样冰封重创的状态下,依旧不死,奋力咬合的嘴巴,最先在冰块上迸射出了裂纹,冰封松动,又导致其他关节处也被压出裂痕。 但在这时,禁军中两名部将的长柄战锤和宣花大斧,已经分从左右,砸在了它脑袋上。 怪物的头部被打了个粉碎,冰屑四溅,两柄重型兵器,还彼此碰撞了一下。 同一座坊市的对角处,额头生长犀牛独角的妖魔变异体,背上中了一箭,烈焰真气从内而外的爆发,使他趴倒在地,七窍之间冒着滚滚浓烟。 禁军的士卒调转床弩,长达八尺,足有碗口那么粗的弩箭射了出去。 更远些的地方,有嘴里还嘶咬着一条手臂的妖魔变异体,被饱含雷霆真气的羽箭,轰的全身麻痹,十几根长矛就同时扎在了它身上。 伴随着士兵们的悲怒吼声,将其挑上半空,奋力撕裂开来。 邵凌霄看着那些流星箭雨从远而近,从他所在的这座木质高楼两侧滑过,落向远处,带着呼啸和殉爆的声音,使处处妖魔伏法。 有生命的羽箭飞行绝速,从坠落到爆发的过程,是在跟那些妖魔变异体碰撞到的一瞬间,就将内部所蕴含的真气全部消耗掉。 它们的爆发只是一波,也是一锤定音,不给人留下窃走这些真气的余地。 只凭着这么一轮箭雨,长安城中四处作乱的妖魔变异体,就有接近一半当场伏诛。 片刻之后,当看到第二轮流光箭雨自城外飞来的时候,邵凌霄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脚下的高楼立刻剧烈的颤抖,轰隆巨响,猛然下沉了三尺有余。 笑声压迫着整座楼体,向地下沉陷,三尺还嫌不够,第二次震荡,又下沉接近两尺的高度。 构筑成这座高楼的种种木料,实在承受不住,在第三次下沉的时候,朝四面八方崩裂了一部分。 随着从上到下一层层的柱体墙体断折破裂,整座楼阁就这么一顿一顿,一层一层的变矮。 咚! 咚!! 咚!!! 地动山摇一样的声势,就算光在远方听着这样的声音,都感觉惊心动魄,动荡不安。 关洛阳却稳稳的站在那里,无论周围怎么动荡,都保持着跟邵凌霄对视的高度,只是藏在腰后的右手,一根根手指微微活动着,渐渐握成拳头。 刚才他可以不急,现在他也可以不躁,随着流光坠落,纷乱如雨,扑灭一处处妖魔灾祸,该急的已经不是他了。 朝着周围崩裂散射出去的木料残骸,漂浮在一定距离的空中,楼阁变矮一层,周围的残骸就升高一层。 当邵凌霄所站立的地方,终于变得跟街道地面齐平的时候,他这试图先声夺人的举动,已经走到了尽头,且毫无成效,不得不发动真正的攻击了。 关洛阳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前一个刹那。 在飞光宝剑上倒映的景色略有变化,证明剑将运动的瞬间,关洛阳的拳头已经提前轰到邵凌霄的胸膛上。 他的拳头要想打穿邵凌霄的躯干,就要先粉碎邵凌霄前胸的衣物,这是物理上的顺序,本来没有什么错误,错的是,这层衣物并没有紧贴着邵凌霄的皮肤。 在衣料和肌肤之间,还有一层质感奇诡的护甲。 关洛阳的这一拳绝速而发,拳法中已经揉和了风蜉无形的渗透特性,可是在打中这层护甲的时候,却感觉自己不是在攻击一个人,而是在攻击十个、百个、上千個不同的飞速游动的事物。 拳上的力量,真正渗透进去的,恐怕还不足两成,而且还有一股柔韧到无孔不入的力量反震回来,令关洛阳的速度为之一缓。 邵凌霄的身影如一缕青烟倏然消失,退到了楼阁残骸的范围之外,长剑一挥,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碎片残骸,每一块、每一片、每一点,就像是突然获得了喷射式的动力,全部向着关洛阳冲击过去。 这副场景,就是比原本那座楼阁还要高,还要大的残骸围墙,陡然间塌缩向一点。 当所有的残骸在中心处相撞,挤压着,形成一个致密球体的时候,楼阁本来的颜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残骸都在高速运动碰撞的时候,被镀上了一层焦色,球体的外层,甚至隐隐显出玉石光泽。 这就是朝生夕死剑诀的第三招,黑水骊珠。 说来,魔教镇教宝典之中的《环天列宿混一大法》和《朝生夕死剑诀》,都名扬天下,却少有人能够说得清《朝生夕死》这套剑决到底有几招。 关于魔教历代教主的记录之中,也只是提及,他们似乎都很喜欢动用这套剑法里包括“龙哭千里”在内的前三式。 实际上,这套剑法从开创出来那一天开始,就只有前三招是有定论的。 在汉朝末年避退隐居到西南群山之中的那一群创功者,开创出整套剑法后,就把第三招往后的招式全部裁断,收藏在密盒之中,下令以后的历代教主,只能观摩前三招剑诀,自己去开创新的路数。 龙哭千里,鳞介藏形,黑水骊珠,从第一招的肆意纵横,到第二招的潜伏积蓄,到第三招的压抑至极,仿佛把一条飞腾九天的龙,硬生生逼迫蜷缩成了一枚深渊之下的骊珠。 逼得人心中郁怒之气,不可不发,不得不去开创独属于自身的第四招。 但是到了邵凌霄手上之后,他学完了三式剑诀,感受着奔腾飞扬的剑气,压抑如细小珠玉,却并没有产生什么郁怒之气。 在他看来,一个真正自在的人,应当能够在任何一种情态之下享受乐趣,自寻其乐,自作其趣。 像是抑郁,愤怒,狂躁,自卑,仇恨,如此种种负面的情绪,完全都是由外界强加,而并非是由自己心中生出,就像是一层层披在身外的茧衣。 虽然成为了自己形体的一部分,却不是自己真心的一部分。 只要寻得抽丝之法,裁破之道,完成了对应的事之后,就可以不萦于怀,脱衣而走,自身依旧解脱无尘。 而习练三式剑诀的过程中,他的剑,他的气,都是顺着自己的意志在运转,是他自己的选择,就没有必要为之愤怒,反而应该在练完三式之后,感到轻松愉悦。 创功之人煞费苦心的布局,根本影响不到他的心态。 以至于到了十年前,大唐兴兵讨伐的时候,邵凌霄的朝生夕死剑诀,依旧只停留在这三招而已。 他就凭着自己从前细读过的那些三教九流,有高有低,乃至于基础层面的剑招,混杂着这三式剑诀,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施展,做出了历代教主之中都几乎无人可以重现的壮举。 ——魔教的历代教主之中,就算是那几名把剑诀推演到九招之后,破碎虚空而去的人物,也不敢说自己在飞升之前,有把握战胜那样的五大宗师。 那可是包含了有志破碎的天下第一刀,包含了无为真经练至化境的老君山掌教。 不过,魔教覆灭之后的那十年,那不共戴天之仇,加上无为之道日日夜夜的纠缠着,要将他化为无情草木的折磨,终究还是为他披上了一层太过厚重的茧,让他不得不催生出自己的第四招。 织恨作茧衣,数清九重雪。 在漫长的煎熬里,连雪花的数量都有耐心去一一数清,束缚在身上,使自性不得解脱的事物,都被这样的时光织成了茧。 邵凌霄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把残破的黑袍整个扯碎,从身上撕落下来,整个上半身再无一丝衣料的遮掩,只剩下一层紧贴着苍白肌肤的鲜薄透明护甲。 透明的剑气如同蚕丝,以繁复万端的手法,织成了这样的一件护甲,其中的每一丝剑气都还在不断的游弋变化,彼此之间的方向、快慢各有不同。 此等剑丝织甲之法,所能够提供的防护,比单纯将内力从穴道间放出形成的护体真气,不知道强出了多少个档次。 但就算同时使出了第四招和第三招,在邵凌霄的感应之中,代表着关洛阳的生命光芒,也没有半点减弱。 那黑色的球体,几乎就是刚刚形成,又开始向外膨胀。 一个个拳印拳印瞬间凸起在球体表面,轰然炸裂。 球体炸碎的时候,内部爆发的火焰和雷电,使得那块地方成为今天晚上的长安城里最耀眼的一片区域。 但这耀目欲盲的强光,随着光洛阳右臂一抬,就全部消失。 骤然强烈的光明,骤然衰弱的黑暗。 就是为了凝聚一道好像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斩碎的弧光。 那是关洛阳的手臂带动挥过的一条轨迹,疾电飞影铠甲的手套,就在这道弧光的终点处,跟邵凌霄的飞光宝剑相撞。 邵凌霄退了一步,脚落下的地方,余劲撕裂开长长的沟壑,所过之处,砖石粉碎,土壤翻起,还炸起了一蓬一蓬的砖石粉末。 关洛阳四练大成之后,自行参悟出来的碧落打神鞭,本来就是一招拳法,只不过因为发力实在太猛烈,用手臂施展的负荷太大,所以才改用兵器来承载。 但是现在的他三件神兵入体,又有铠甲护身,身边所能够找到的任何一件单独的兵器,都已经比不上了这个姿态下的双臂。 打神鞭也终于可以回归原貌。 这也意味着这一招,不再只能作为独立的杀招来使用,而是可以重新衔接在关洛阳的任何拳法招数之中。 在打神鞭的一招碰撞之后,关洛阳的手掌行云流水的分化出无数残影,跟变幻不定的长剑激烈交锋,沿着剑刃向邵凌霄身上擒拿过去。 面临着如此攻势,邵凌霄接连退了几步,但手上的剑却反客为主,从原本被动应招,变得处处抢占一线先机,截断关洛阳的擒拿路数,反向关洛阳头颈之间斩去。 他的剑法变化,是最简单的挥剑套路,却能谋长节短,后发而先至,从根本的道理上克制着关洛阳现在这种追求极速的打法。 在飞影铠甲的原产地,以速度为象征的飞影一系,也向来要比后发先至的刑天铠甲低上一头,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连所处的世界都不一样,但世间万物、战斗风格相生相克的内涵,却是共通。 万幸的是,关洛阳从来就不是只有速度的。 剑刃碰到他脖颈的时候,他人已经侧让开几分,手掌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卡住了飞光剑的护手处。 邵凌霄运剑变招,关洛阳手按剑身,另一手格他手腕、手肘,将凌厉无匹的剑意,化解于无形,双掌之间如画太极,气流热量汇聚,雷电闪烁,形成一颗风雷光球,撞向邵凌霄心口。 邵凌霄横剑一挡,身形急速倒退,分明也该受到反作用力的关洛阳,却只是脚下微微一拧,就如影随形,飘忽之间的跟了上去。 他双手不离邵凌霄三尺之外,任凭邵凌霄剑法如何险绝,都被他有意无意之间化去,又截取动静之机,在柔缓和暴动之间无序转化,在种种想不到的时机,发出轰然雷鸣,炽烈杀拳。 周天者,四面涵盖,无瑕无隙,天穹之下,皆是一体。 四练大成的拳法体系,本来只是让人体之内四肢百骸浑然不分,到了道场的层次,也不过是将周围的空气,视作自己的一部分。 但关洛阳以默听红尘,回顾过往,以现在的境界,重新把握周天道场的真谛,才发现他当周天道场已经成为他一生所学的基础时,枝干每增加一分,基础也就更稳固一分,其中的滋味可以说是无穷无尽,时念时新。 再凭着无为真经无微不至的特性,将自身的力量细化,在种种属性之间,瞬息万变。 如此,道场之内,人不知我,我独知人,敌进而我已退,敌退而我已进,分进合击,如阴阳,如太极,敌我一体,无我,亦无敌。 邵凌霄能感觉出关洛阳这种打法,跟老君山有一种大体相类,而内在殊异的道家气韵,但又新奇的从未在世间听闻。 以至于他初见之下,居然被压的一路退却,差点退到深渊者所在的那边战场。 “好精妙的拳法。” 邵凌霄能够感受到,背后不足百丈的地方,深渊者与四侍从也已经完全被压制,各方高手汇聚,加上天上第三轮流光的针对,让那边战局彻底失衡,离败亡也差不了多远了吧。 “你们能够做到这一步,那么接下来距离真正的胜利,就只剩下打败我这件事了。”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所能做的努力,也只剩下我自己这一个人了。 这样想着的邵凌霄,不知道为什么,又想放声大笑,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个时候发笑,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悦吧。 但他确实笑出了声来。 笑声里面,他想起了十年前一刀斩断魔教传法殿的人,只为了一场比武,就可以竭尽生命。 想起了带着八百白衣剑士入山,最后连自己都死在剑下的崔陵房,他是为了世家传续,为青史名望。 想起了所练所用,全是少林至刚至阳的拳法,到被打的吐血濒死的时候,才遗憾自己没学过什么阴柔招数的顽石。 想起死了十年后,还有六个人愿意变成他的模样,来追逐、来战斗的苏刑。 想起献出毕生修为的余图。 “哈,其实束缚我的东西里面最沉重的那一部分,不是仇恨,也不是十年的折磨。” “而是当初,我明明还醒着,居然选择跟摩天离开了那里。” “一退山已远,令我不自由。” 邵凌霄的胸口接住了关洛阳的拳头,以腑脏间的一下刺痛,换取半步不退,剑气爆发,形成一道冲天龙卷。 “夜色正好,吾之敌,你们来追求胜利吧!!” 剑气席卷四周,毫无节制的挥霍着他的真气,笑称。 “而我且来试着追求一下,不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千里伏龙,千里,蜉龙变 魔教的这个复仇计划,其实并不复杂,之前只不过是本土武林人物的眼界局限了他们,使得各方高手一开始全都没有往轰击天门这个方向上去想。 毕竟,破碎虚空已经是千百年来无数高人的追求,富有武学智慧的人,想的都是怎么更早的去接触天门, 怎么更轻松的越过天门才对。 古往今来,有闲心衡量天门轻重的人物,已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真的决定去做的,大约到如今也才只有这么一例。 可是,如果排除眼界格局的差异,以平等无惧的心态来审视他们的这个计划,就会发现这个计划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即是——假如天门真的被轰破的话, 邵凌霄并没有给自己预设退路。 那個时候的他,必然已处于极剧烈的损耗之后,魔教的妖魔变异体、轮回小队的外援,底牌尽显,再也没有更多的变数,而大唐这方面的人,绝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放弃厮杀,只会以更坚决的态度去拼命。 那个时候的魔教,仿佛又是要重现当初大军围困、大厦将倾的绝境。 邵凌霄要的就是这个。 他就是要重新排设出十年前的场景,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今计划受阻,凶险的局面来得比预估的更早, 但是,这样未尝不好, 这样,更像当年。 剑气龙卷, 光芒赫赫。 原本魔教教主的水色剑影, 晶莹剔透如琉璃, 剑气光芒并不旺盛, 仿佛只是清晨天光下略微反光的水面而已。 但是现在这道剑气旋风在黑夜之中,灿烂明亮,全程的人只要往这个方向眺望,都可以看见一道旋转膨胀的光柱。 接着,这道光柱猛然一下剧烈的晃动,好似是根基的部位,被庞大的力道击打移位。。 嘭!!!! 关洛阳挥拳轰入剑气龙卷之中,旋风光柱根部的所有剑气,都被他的拳力粉碎,被他身边携带的风雷气流冲击驱逐。 飞光宝剑如同几缕幻光,回到了邵凌霄体内,以手掌迎上了关洛阳的拳头。 在他手掌前方密布的层层剑气,像是千百根细密流动的晶体丝线,穿梭来回,摩擦之间发出剧烈的剑鸣。 虽然在拳头轰击之下,细密的剑丝之间被撑得出现了不小的缝隙,还有许多剑丝断裂的迹象,但整体并未被摧毁,游动的剑丝将这一拳的力量不断分割变小,摩擦携带着偏向别处。 但这一次击打在邵凌霄手掌上的拳力,既没有追求渗透,也并没有化刚为柔。 关洛阳弓步迈出,抵在对方手掌上的拳头再度向前推动,沉闷的巨响,从他的身体内部传递出来,尤其是肩部和肘部,腕部。 疾电飞影铠甲在这些关节处有起到保护作用的配件,这个时候,那些配件却被内部爆发的能量刺激的颤动发光,铠甲的增幅使这三个关节的部位,从肩至腕,依次荡开一圈具有极强力量感的沉缓光波。 在邵凌霄的感觉之中,就是那股朝着他轰击过来的拳力,连续暴涨三次。 就像是洪水冲击堤坝的场景,根本没有潮来潮往的缓冲,一个浪头刚拍过来,就有一波更大的浪头涌至,潮水的声音,从水声到雷鸣,再到龙吼天崩一样的巨响。 而且关洛阳身边涌动的潮水,更是由澎湃起伏的青色烈焰热能组成。 神凰浴火,蛟龙开岸! 深渊者再度移动,却是不管不顾的撞进皇宫里去,身上的羽箭相继爆裂,深渊者的躯体像一座失去了骨骼支撑的肉山一样软倒,苏木的阴气神魂飞出,踏在蜈蚣飞剑上,一掠而走,直入深宫。 事已至此,他要挟持皇帝,或许才有几分转寰的余地。 皇后急欲追踪,又被剑气阻拦,怒的娇面绯红,索性回头杀向邵凌霄。 不过邵凌霄也就在这一刻吃到了苦头,他分心多处,被关洛阳一拳打断了左臂。 “哈哈!” 邵凌霄大笑两声,剑气固定断臂骨骼,又勉强招架了一下。 被关洛阳手爪一翻,直接将他整条左臂从肩膀上撕了下来,不料那条断臂内部的剑气忽然运转,凝缩成一颗暗红如黑的球体。 邵凌霄右手屈指一弹,球体在关洛阳掌心炸开,震的他整个人轰轰后退。 只剩一条右臂的魔教教主凝指挥洒,满空剑气相继凝聚如珠,抵挡皇后、和尚、少女的杀招。 正面交手之后,他们三个才明白刚才关洛阳到底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交战。 那小小的剑气黑珠飞来,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集中于一点的沉重压力,更在于席卷四周的心灵神意,让他们的感官出现偏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被举世无双的神剑指着。 但凡境界不如邵凌霄的人,都会有这种下一刻就要被细细的划开肌肤,切断血肉,锯掉骨骼,直至切成粉末的预感,即使不是物质上的真实伤害,对心灵的折磨也难以言喻。 但关洛阳能顶着这样的压迫,越战越勇,往生方丈他们又岂会只在一招之间就退缩。 三人应下剑气黑珠之后,虎口崩裂溢血,气血翻腾的调动全部功力,一起砸向邵凌霄。 而在前方,关洛阳真正把状态磨励到极限的一击,也轰了过来。 邵凌霄依旧不退,独臂被关洛阳的拳头压回,砸在胸口,后背则硬接了三件兵器的轰击,就算是以飞光为根基,以朝生夕死剑诀脱俗超凡的剑气织成的茧衣,面对这样的一次攻势,也再护不周全。 他浑身的骨骼,在这一击之下,少说碎了六成。 尤其是关洛阳的那一拳,为了承载这样的拳力,他右臂和胸腔也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骨头了。 “哈哈哈哈,早就说你们该一起来追求胜利。” “你们赢了,我也没退。” 邵凌霄身上血色一卷,以自身鲜血为剑为衣,激烈的细小涡流,与此碰撞叠加,形成一股强大的吸附力。 他不止不退,还要做完最后一件事。 空气排尽,撕裂神魂的剑鸣中,邵凌霄的身影,一飞冲天,拖着其他四个人撞向天门。 没有了关中上百个一流高手,他就带着这四个人去摧毁天门。 飞上半空的过程太快,往生方丈他们急于应变,但此刻的邵凌霄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的真气发出,都只是在变相的为邵凌霄更增添一份功力。 三人尚未想到应对之法,就觉得一股浩浩荡荡的震颤力道,从邵凌霄前方传递到背后,把他们三个震的脱落下来。 关洛阳不遗余力的发出了全部的真气,才能够造成这样的效果,甚至连他此刻电芒流窜的头部都感受到了一阵空虚枯竭。 最后一脚,踢在邵凌霄胸口,关洛阳翻身坠落下去。 四人落地,空中的人,则几乎完全化作了剑,剑气凝聚几乎如同固体,带着他越飞越高,狂飙电闪的斩向天门。 往生方丈掷出手中的禅杖,以他宗师力道的一掷,却只能看着禅杖跟那一柄巨剑越拉越远。 莫非只能寄托于天门的坚固了吗?只能希望历代先人传回的猜测不准了吗? 嘭! 关洛阳笔直坠落在地,目镜上映出空中那一剑,身上忽然多出一种奇妙的凌乱破碎感,仿佛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以及不知存不存在的他,这一刻正在以精神碰撞共处。 “退不退无所谓,但是你该死了。” 进入这个世界不久,关洛阳就开始失败,第一次遇到邵凌霄的时候,三星干不过一个高阶四星,一招就被打的吐血,还用掉了一张令牌。 老君山上天方真人那一战,关洛阳虽然干掉了许红梅,却也没能成功,把当时状态极差的邵凌霄留下。 至于后来,魔教和敌对阵营轮回者联合搞出来的这些妖魔变异体,一路烧杀掠夺,关洛阳虽说是在追击是在猎杀,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心中却也没有什么成功的喜悦,因为他所循迹追至的地方,都已经先发生了灾难。 这自然绝非是他的过错,却让他很不高兴,更不得不正视己方阵营目前并没有任何足够把握,战胜对方。 ‘胜和败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反正不管胜算几何,杀你这个目标,我都是要竭尽全力去做的。’ ‘既然胜和败的差别没有那么大,那我何必非要追求一个胜利。’ ‘我只要让你共享失败就好了。’ 关洛阳原地坐下,仰头注视着,双手抬过头顶,十指相合。 六种幻影在他身边重叠,有球形,有神鸟烈焰,有升降不定的微尘重力,其中位于最上方、最显眼的,则是一群飞虫,它们正在聚合,化龙。 从东都出发,曲折行进,战斗追逐,沿千里之地而至此,如同屡受挫折而低伏的兽,不断磨砺着自己,等待着向龙进化的一刻。 自白家圣拳之中凝聚的“势”,蜉龙之变。 然后,用这升腾变化的意志为引线,引爆周天道场,上穷碧落,神凰浴火,无为不至,默听红尘,用这统共六种“势”,冲击“虚空取神”的境界。 六种幻影一起爆发,化作似有若无的光,掠过街巷,席卷皇城。 周边的所有人,都体会到一种玄异的变化,好像周边的一切有什么不同了。 皇后与古兰香的感受是最深的。 她们能够说出具体的不同是在哪里,是这布满砖石的长街地面,是高高垒起的宫墙层楼,是这里诸多的屋舍府邸,包括那些已经残破的建筑,都多出一种深邃的感觉。 犹如其中深藏的精魄被惊醒。 万物有灵么,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从前没有,但在这短暂的一刻,这里的每一样事物,似乎都在沉淀已久的岁月里,酝酿出了缭绕如烟的精气。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晃即逝。 周围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平凡,众人只看到关洛阳身上的铠甲呲啦呲啦的响动了两声,忽然消退,回到腰带的形态。 而在夜空之上,那道琉璃璀璨,湛然有神的剑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关洛阳尝试突破的时候,被邵凌霄夺走的力量,也做出了同样的尝试,而且这边的力量,要远比关洛阳剩余的六势之力庞大,突破的那一刻,邵凌霄几乎看到了整座烟柳拂绕的长安城。 于是在失败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九重宫阙的巍峨长安,一整个倒冲入心的感觉。 组成这道剑气的力量全数失控,邵凌霄抚心浩叹。 “这、长安——” 铿锵脆响,他身边的剑甲片片破碎,凋零如同灰烬,鼓起最后余力长啸一声,再度提速飞袭向天门。 只是在斩上天门的边框之前,飞速崩散的琉璃气劲,已经剥蚀掉了最后的主轴剑气,令他整个人都化作飞灰。 第一百七十五章 荡清余垢 邵凌霄一死,皇后立刻请古兰香一同入深宫去寻皇帝。 深宫广大,当初营建的时候,就有奇门阵法上的高人,留下了一些布置,用于扰乱、提防那些高手的听觉感知。 皇后找到皇帝的时候,那苏木道人还没有能寻过来, 之后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错失时机,那踏在蜈蚣飞剑上的阴气神魂,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而在宫城之外,安置伤者与搜剿魔教残党的行动,已经同时展开。 卢家子弟和门客全部化作妖魔之身,自然引得众人侧目, 往生方丈与姜尚书等人逼问之下,终于问出缘由, 当即带着所有人赶往卢家地牢。 结果自然是人去牢空, 对于多次见识过那些妖人法术的往生方丈来说,这里的暗道机关、密锁门户全都没有被破坏,景洪却能够潜逃无踪,也算不上是什么怪事了。 凌晨时分,安非鱼带着城外那些人进入长安,众人散去,救治伤者,他就径自去寻关洛阳。 找到人的时候,关洛阳正在一片废墟之间,帮大伙儿一起煮热水, 屈指轻弹,便有一道道火苗飞出,点燃那些从建筑残骸里运过来的“干柴”。 受伤的禁军士卒和长安百姓, 有很多都要用煮沸后的水再放凉一点,擦洗伤口,上药包扎。 军中的医官和长安城里各家医馆的大夫都被召集过来,在周边忙碌。 “听说你受伤不轻,不抓紧时间去疗伤?” 安非鱼坐到关洛阳旁边,屁股底下是一块压在瓦砾上的门板,恰好及膝高。 坐下之后,安非鱼先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松了口气。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活化契约的能力,需要消耗他本身的活力,为了使那些灌满了高纯度真气的箭雨,能够飞越数十里诛杀妖魔,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儿哪都虚,放松下来后,每一个关节都酸痛。。 抬着重伤同袍的士兵,脚下被碎砖绊到,惊呼一声,快要扑倒时,忽然周身一轻,被他们抬着的人和他们自己的身体,都漂浮起来,微微离地。 等他们站稳后,感激的向着背对他们的关洛阳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 关洛阳收回点向背后的那根手指,轻咳了声,慢悠悠的说道:“顺手出点力气,不影响我疗伤,没必要特地找一个封闭的地方去静养。” 要想突破虚空取神的境界,七到九种势,算是最好的选择,但在理论上就算是九种势齐聚,成功率最大的时候,也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把握。 关洛阳目前只有六种势,源自于无为真经的那一种,甚至还未曾彻底成熟,这次突破失败可以说是早有预谋,也算是为自己积累一点经验。 他所受的伤,自然要远比送给邵凌霄的那部分反噬轻得多。 安非鱼看他不像是在逞强嘴硬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至少说明他的伤不可能危及生命。 “这么说就只剩下一些小喽啰了?” 关洛阳说道:“敌方小队应该还有两个人潜藏起来了。” “但是他们能在本土人物那边借到的势,已经是约等于无,而我们这边,正是本土势力群英荟萃的巅峰状态。” 安非鱼伸了个懒腰,身上骨头咔咔作响,道,“他们那边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放弃在长安城跟我们分个你死我活的任务标准,直接苟到任务时间结束。” “要是还不甘心想报复的话,长安一共才这么大,无论针对我们哪一個发起突袭,都足够其他人赶过去帮帮忙,正好让我们有机会把任务完成度再抬高一点。”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长安城中,房屋的损伤,百姓的伤亡,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廷处理的要务,罪魁祸首已经灰飞烟灭这件事,也作为安抚民心的策略详细宣扬出去。 古兰香成了关洛阳他们这支小队里最忙的一个,因为她要督促官府的人将深渊者和那些妖魔的碎尸残骸全部收集起来,连血迹渗透过的地方都要铲走。 毕竟那些妖魔虽然可怖,但他们的生命力也是肉眼可见的强大,这个武侠世界里从来不缺想要火中取栗、胆大包天的人,无论是官府还是关中武林的那些人物,都要提防着,万一他们藏起些东西来,可能又会鼓捣出一场大祸。 把自家嫡系坑到近乎灭门的卢固安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古兰香代表着关洛阳他们的态度,往生方丈、皇后、风将军他们,也都赞同不能留下这些东西,就算部分人怀有阴私之心,也没敢动手。 深渊者和妖魔残骸都被运到城外空地上,古兰香用她的酒点燃第一把火,又掏出舍利子,展开禁魔结界,等待着这些血肉全部在烈焰的焚烧炙烤之后,失去活性,化作焦炭才罢休。 仔细在那堆黑炭里绕行着检查一遍后,古兰香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的酒全用来点火了。不然大功告成,怎么也得喝点酒庆祝一下。” 颜妙清笑道:“长安也不乏名酒美酒,取长安八水酿造的古方,从岭南运来的,乃至塞外的,居兄也深得此道,不如让他请我们去品味一番。” 居不用神色清浅,点头应下,便带着众人回城,寻了东市一处酒坊。 他的琵琶兵解在体内,但那一双修长洁浄的手,碰在酒杯上的时候,也像是在轻触琴弦,不自知的就露出一点笑意。 古兰香看出他是个真正爱酒之人,酒家又说酿得新品,自然喝得更加尽兴,酒至酣处,起了促狭的性子,还打发人去问往生方丈要不要一起来尝些。 翠色罗裙纸伞遮阳的小娘子,也提了一壶酒,从这酒坊的后门离开,穿过两条街之后,转入一家青砖黑瓦的富商宅院里。 朱琳琅在堂内等着,一见她回来,就问道:“得手了。” 做了易容的秋如醉将酒壶放下,动作不轻,酒壶跟桌面发出一声脆响,道:“一群酒鬼,要让他们喝醉,实在不难。” 朱琳琅不由皱眉:“你去的时候也是这么不小心?居不用他们身怀神兵,那个女人更是宗师境界,就算有天机玉镜遮掩,你要在他们酒里下毒,也该万分小心。” “酒本来就是毒,我根本没有下毒,只不过是让酒更醇罢了。” 秋如醉倒了杯酒,笑盈盈的送给坐在上首的白发妇人,道,“我对他们没有杀意,用的毒也并不致命,有什么好怕的,若畏畏缩缩,才更容易被他们关注。” 本是个老太婆模样的景洪,如今除了一头白发,面貌仿佛只有三十上下,接过酒杯尝了一口,默默品味片刻,赞赏道:“你用药的天赋当真卓绝,唉,可惜教主事败,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放手把这大唐当做试药的地方了,老身还有许多妙思,可以与付姑娘和你一同讨论。” “不过老身听说,你本来是正道子弟,投奔火罗道之后,也不太肯用那些置人于死地的绝毒了,岂不是束缚了自己的才干?” 秋如醉嗤笑一声:“这流言是哪来的?当年的我,确实为那件事后悔过一段时间,可现在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不太想用我调不出解药的毒罢了。” “毕竟,如果用刀杀人,可以砍他十分,也可以砍他三分,能杀也能收,可如果用那类毒杀人的话,就算我自己想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都做不到,那就不好玩了。” 景洪眼中流露异彩,道:“居然是这样么,你想能让他们死,也能让他们生,又随时都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权力,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身边的玩物,这样的性子,难怪教主对你那么看重。” 秋如醉笑道:“景洪长老不是也正在施展这样的手段吗,虽然我们已经败得太多,但还没有一败涂地。” 景洪恹恹道:“弑帝,天灾,饥荒,还有我们所负责的瘟疫,这些才是完整的计划,教主如果能不那么任性,能等到我们把瘟疫布置好了再行动的话,不管怎么说,都不至于走上死路了。” 朱琳琅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动,道:“莫非长老这些时日在城中各处散布的那些毒物,还有能够破解的办法?” “当然,如果我们自己都没有克制的手段,又何谈将这些百姓将士化作我们手里的刀呢?” 景洪握着桌角说道,“等到事态蔓延,我们的教众掌握着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法子,才能将这些人作为我们的底蕴,令教门复兴。” 朱琳琅眉眼一松,喜上心头,其实邵凌霄死了之后,他已经觉得大势已去,这时候还要停留在此,到处放毒,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他们还真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毕竟关洛阳那群人武功再高,也奈何不了瘟疫啊,到时候长安百姓的性命操于一手,那群人又岂能不退让? “这样说来。”朱琳琅想起一事,“苏木道长也不该急着行动的,我们何不劝说他等待一阵子?” “这两件事不可相提并论。”景洪摇头,“杀死教主的那人重伤未愈,如果再等下去,恐怕就没有杀他的希望。这个时候苏木自己愿意犯险,再好不过了。我们只要做些辅助,静等他出个结果便是。” “反正连他也不知道现在的我们究竟身在何处,就算败了,也影响不到我们的计划。” 谷豆 朱琳琅不禁说道:“那我们就不为教主、副教主他们报仇吗?” 景洪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当然想,但我们当下能在这方面做的努力,已经做完了。令古兰香醉去,令往生和尚以为查到他寺中先人尸体的下落,再多,过犹不及。” “何必这么悲观呢,我觉得你们至少还可以再做一件事。” 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惊的三人色变。 关洛阳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跨过门槛,“不如亲自来向我出招吧。” 姜尚书府中,仆人将今日的饭食送到房里。 原本盘坐疗伤的关洛阳睁开眼睛,走到桌边,刚喝了一口汤,便问道:“你知道我师兄在太医院那边,病情如何了吗?” 仆人恭恭敬敬的答道:“老爷特命我们关注消息,听说安大侠腹中异物还是难以取出,但有各位名医妙手,他体型已经控制住了,不再继续长胖。” 关洛阳点点头,喝了几口汤就开始吃饭,又含糊着问道:“对了,你说我都这么胖了,你还给我送一点加了料的饭菜,是不是太没有同情心了呀?” 仆人豁然抬头,一张肤色健康的脸,瞬间变成青色,两眼中流淌下阴气凝聚的黑色液滴。 他这张鬼一样的脸,对上了一张突然变胖的脸,两颊多肉,饱满如圆月,眼睛都被挤的只剩下了缝隙。 变形伪装的千幻宝衣,从安非鱼头上褪下,露出他现在“消化不良”“生机膨胀”的真容。 轰!!! 整座屋子活过来,变成一张恐龙般的大口,上空错乱垂落的木料,下方突刺生长的砖石,如同獠牙,猛然一下闭合咀嚼。 但下一刻阴气滚滚,蜈蚣飞剑上下环绕,周游一圈,整间变形的房屋,就被切成了七八份。 苏木知道中计,但这一次交锋之后,却看出安非鱼体内生机确实错乱膨胀,很影响能力的发挥,顿时眼色一冷,打算将错就错,蜈蚣飞剑先斩此人。 却在此时,当空一根竹棒砸了下来。 “是你!怎么会”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穿身绿色武服,拿根棒子,挑个葫芦,就是我了吧。” 身着侍女服饰的古兰香,一棍强过一棍,为了那层伪装,她连舍利子都暂且借给别人,还教了用法,“怕你不知道,内卫右司统领的易容术也是很强的。” 安非鱼坐在地上,双袖一挥,背后的空气如同竖立的水面,泛起多处波纹,每一处波纹中心里,都以炮弹般的速度,飞出长着翅膀的长蛇。 这些活化的飞蛇,既是致密空气,也凝聚着大量烈日光辉,飞行围堵,阻碍着驾驭蜈蚣飞剑的那道神魂。 安非鱼嘴上藐视敌人,其实心里可一直没有放松,而关洛阳做的比他更过分。 从安非鱼说出“没什么好怕了”那句话开始,关洛阳就让古兰香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直到任务时限结束。 也从那一刻开始,真正的关洛阳就收敛气息,游走在长安城里,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只通过通讯玉牌来联络。 明明最强的那个敌人已经被干掉了,关洛阳的态度却好像比之前更谨慎、专注。 直到片刻之前,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姜尚书府里发出巨响的时候,那座原属于富商的宅院,也坍塌下来。 崩碎的墙壁瓦片之间,关洛阳脚下踩着七窍流血的朱琳琅,右手平举,锁住了秋如醉的咽喉。 风雷之力震断了秋如醉周身七成的经脉,也将她收藏在衣袖夹层里的一块玉镜震落下来。 被抛在旁边的地上之后,秋如醉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声音,咳血望着那面玉镜:“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天机玉镜是可以用来骗过我们的感应,可你们骗不过长安。” 关洛阳突破虚空取神的尝试,虽然失败了,却跟长安城的许多建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这种联系异常模糊,远远不足以做到全域高清监控的程度,可是,只凭着对于“恶意”的模糊区分,他夜行日行,徐徐游荡在长安城里,一处处搜索过来,也足够锁定最后的落点了。 “有妖魔变异体的例子在,不找出你们这些人,我又怎么敢放心呢?” 关洛阳看向景洪,面无血色,唇上微干,弱声道,“你不出手吗?” 景洪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 这人刚才也是这么个虚弱到不行的样子,以拳对拳,以手对刀,一招就把朱琳琅打的双臂皆折,砸在地上,手掌切断了秋如醉的宝刀,快把她首级斩下的时候,才变了个锁喉式,过程那样缓慢,偏偏让人避不开。 “呵!” 景洪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死在这里,三天之后,长安至少有十万人会突发怪病,畏光、呕吐,逐渐意识狂乱,甚至被寻常日光晒成烧伤的模样,浑身水肿,嘶咬吞食活人的鲜血。” “他们碰过的食物,咬过的人,划伤过的动物,都会染上同样的病症,长安很快就会变成群魔乱舞的源头。” 关洛阳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皱起眉来,视线垂下。 景洪要的就是他这心烦意乱的一刹那。 瞬息之间,这白发妇人变成了数十道身影,有的翻身飞跃,有的飘然而去,往不同的方向逸走。 每一道身影都快的惊人,也都有衣袂飘风之声,全如实质。 被付克斯亲自转化成了吸血鬼的她,虽然血脉的浓度比制造者差了一级,但她武功见识高深,以血族魔力推动当初魔教功法,幻变之神奇,既胜于武功,又胜于付克斯的魔法。 只要先走半步,她自信天下宗师也追之莫及。 但她眼前诸多景物却突然扭曲起来,恍如化作一条暴起的龙,龙腾至此的一瞬间,却又骤然张开双翼,鸣唳穿云。 那说不清是龙还是什么东西的狂暴怪影,最后变成一只带着电光的手掌,拍在了景洪头顶。 “比速度?邵凌霄都不敢跟我比这个。” 关洛阳单手压着景洪坠落地面,手掌再度加力,令她双膝触地,分不清是骨头还是石砖碎裂的声音。 “啊!慢着” “我不需要听你的威胁。” 关洛阳眼睛眨了一下,眼眶里化作满满的电光,满头发丝在电力场的闪烁之下扭动起来,心意力量化作的电流,汹涌着从头部流向手臂,然后灌注到景洪的大脑里去。 龙的吼声和凶禽的鸣叫,挤满了她的脑海,虽然突破失败,但已经隐隐有融合迹象的六种势,化作汹涌的雷涛,扫荡着这个以毒术杀人无算的头脑。 景洪的惨叫很快变成嗬嗬的声音,思维被鞭挞着,只能往脑海的深处运转。 “说出解药!”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究望天门 在关洛阳赶到姜尚书府上之后,驾驭着蜈蚣飞剑的苏木道人就连一丝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了,离火金瞳剑破灭阴气,灼伤了他的神魂,包裹着金刚禅韵的竹棍,就把他一棍打散成黑色的雾霾。 这个志气不小,却一路倒霉的敌方小队轮回者, 最后只从神魂之中落下一个小乾坤袋。 那头蜈蚣妖兽失去了苏木的飞剑祭炼之法后就变为原形,则在安非鱼的诸多空气羽蛇撕咬之下,被扯成两段。 古兰香本来顺手准备往那蜈蚣头上再补一棍子,忽然想起,敌方小队四个人头,两个归了关洛阳, 刚才那个也被她抢到手了,最后总该留一個给队友才是。 安非鱼看她动作停住, 没来得及细想,只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被那蜈蚣妖兽趁机逃跑,便操控羽蛇一拥而上,将其彻底灭杀。 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无需赘言,关洛阳把他擒获的那三个魔教残党反复审问,逼问出了他们这段时日都在哪里布下了毒物,便顺手斩杀,然后把解毒之法交给了太医院。 其实原本留下秋如醉一条性命,是因为关洛阳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遇到庐山派的人,陈守正他们为了针对这个堕入邪道的昔日同门,不知奔波了多久,有机会的话, 可以交给陈守正亲自斩杀。 可是在审问的过程中,秋如醉说起对于下毒目标的选择时,会自然而然的带上一点自己作出那些选择的原因。 其中某些观点, 令见多识广的关洛阳都觉得匪夷所思, 不得不认为,这种已经彻底反社会的人,一秒都不该多留下去。 能忍到听完她的供述,已实属是关洛阳觉得自己涵养日深,忍耐力大大提高了。 过了几日,关洛阳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古兰香他们也研究出了怎么把那个小乾坤袋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有堆积如山的武学典籍,大约两千卷藏书,其中有一半,都带着老君山的标志。 “居然还搜刮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是任务要求,还是为了拿回去卖。上次夺回老君山之后,我们走的匆忙,余图前辈也根本没提起他们山上藏书失窃。” 关洛阳顺手掏出一摞翻了翻,是玉门关附近一家小门派的入门剑法,开头十几页写的都是那家门派的传承历史,虽然剑法水平不高,但看得出来,编写这本书的人是以异常认真、乃至恭谨的态度来完成。 “要是这家门派还在的话,得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都给他们各家送回去。” 古兰香也拿过两本翻看着,说道:“不急,毕竟这些书算是我们帮他们夺回来的,收点报酬不为过吧。先把一些有价值的抄录了,带回基地世界那边,也是一笔可观的资源呢。” 安非鱼说道:“可是将近两千卷的藏书,就算不需要全抄,也至少得全看一遍,才能甄别出哪些算是有价值的。哦,对了,还得是你们两个看,我可分不出武功的好坏。” “那就交给我吧,剩下一个多月反正也没事干,我最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喝酒了。” 古兰香那些葫芦里已经灌满了长安城的美酒,虽说不像壮胆酒一样有什么独特功效,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喝了一口,有点苦恼的说道,“不过要上手抄写的话,就真的有点讨厌啦。唉,都怪基地里那什么破规矩,不然的话,随身带几套电子设备,直接全程扫描录下来就行了。” 安非鱼拍了拍肚皮,哈哈笑着说道:“可惜我这是飞影铠甲,召唤器只能用来放音乐,如果是刑天铠甲召唤器的话,倒是有摄像功能。” 关洛阳提醒道:“你少操心这些,还是赶紧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消化了再说吧。” 安非鱼下意识的摸摸肚子,因为变胖的太突兀了,他其实对自己的体型没有太多实感,四星级的实力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体重就产生什么肥胖并发症,所以在他自己感觉里面,就好像是套了一身玩偶服。 羽化孤虚长生果的鉴定结果里,纵然有“生机畸变”之类一听就很危险的设定,但经过虬髯客的改造,这羽化返生珠,毕竟也只得了个四星级的药物评价。 而且这珠子从前已经泡茶稀释过很多次,安非鱼多消磨一段时间,总能将其彻底炼化的,他最近只是发胖,而没有变得奇形怪状,也足以证明这珠子威胁不到他。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自己本来不在意,甚至可能自得其乐,但被别人一提,就会变得有点在意了。 安非鱼低头看了看肚腩:“要是贪嘴长胖也就罢了,被一颗珠子撑成这样,确实是有点难堪啊,好,从今天开始就更努力练习心意法门,争取早点把这东西吸收掉吧。”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关洛阳就和古兰香一起沉浸在那些武学典籍之中,古兰香有多少收获很难说,关洛阳倒确实是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异样的充实。 他本来虽然修炼这个世界的武功有所成就,但对于什么丹田气海,经脉运转,都只是按照前人记录,亦步亦趋的运转真气,逐渐壮大而已,要是问他为什么这种运功路线能练出冰寒真气,那种运功路线能练出烈焰真气,他就一无所知了。 谷嶹 而当他以默听红尘,把每一本典籍都当成一个说书人来看待,把每一门心法都当做一个故事来聆听,就好像是从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寻来诸多良师益友,深入浅出的听尽了每本书中凝聚的那一点真髓。 三十多天下来,从无为真经之中凝聚出来的势,便已经攀上了一个阶段的巅峰,神凰浴火等其余几者,也从这些武学典籍之中,汲取到了各自适应的养分。 当任务完成的提示传来,只剩下最后三天的停留时间,关洛阳去了一趟老君山,把他们的典籍还回去,又给余图真人留下了一本详细阐述真灵电能、心意法门的笔记。 其余各派的经典,则委托休朔城的那几位,利用铁衣堂掌管天下镖路的便利,一一送还。 “前辈,最后一件事,是希望请你们照顾我那小师弟。” 关洛阳看向留在殿外的夏青,道,“我们三个都要远行,没办法带他一起走,本来想要拜托给吴庄主。但吴庄主觉得他对铸造之术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极具向武之心,留在铸剑山庄不免埋没了他。” “我思来想去,也没有比前辈更适合教导他的人了。” 余图真人抚须微笑:“冰川一派本是俗家,这小童做了道士打扮,也算与山中有缘。” 他笑着望了夏青一会儿,还对那小孩子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又转眸凝视着关洛阳,“其实你们三个,还有魔教身边跳出来的那几个真正妖人,都不是此方天地的人吧。” 余图真人说的并非疑问,而是肯定句。 关洛阳也不会小家子气的遮遮掩掩,直接点头承认。 余图真人叹了口气:“那你们来来去去,应当不是从天门出入吧?” 关洛阳略一思索,道:“应该不是,前辈是担心天门被破坏?” “当世出了一个邵凌霄,虽说被你所阻,但只要这件事的记录流传下去,终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余图真人叹息的声音低不可闻,“你说老道该怎么办呢?” 关洛阳哈哈一笑:“前辈,你知道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才问我这种问题,难不成是想要我说出你心中的想法,如果日后有些蠢才想要谩骂,也可以把骂名推给我这天地之外的无名氏?” 余图真人老眼一掀,眼中神采奕奕,失笑道:“你分明知道老道不是这个意思,偏说的这么促狭,也罢,这个决定确实是老道自己……” “这个意见确实是我提的!” 关洛阳抢断老道士的话,道,“我最近看了很多书,发现,这世间的武道取象自然万物,并不是依靠什么有浓有淡的灵气,天地如此之大,人的武功当然也未必要止步于宗师的境界。” “从春秋至今,就中土有记录的宗师,都不下三百人,之所以没有宗师之上的人物,是因为到了宗师绝顶,都会被天门吸引,破碎虚空而去。” “毁掉天门,固然是绝了所谓飞升的希望,却不是绝了武道前路,反而能化解一桩大灾难的隐患。” 至于飞升路断之后的时代,说不定后世就会有些学了这段古史的人,站不到武道前列,又觉得自己不能长生,都怪没了天门,转而去谩骂古人。 这种骂名,关洛阳只会想发笑。 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往那里去,有万里黄沙之广阔,大漠之中渺无人烟,在那里毁掉天门,就算让天象气候更加残酷,也不会对天下生民有太多影响。” 关洛阳笑着对老道士说道,“我虽然没有那个时间了,但也很想参与那样的盛事,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前辈可否带着我的名字,一起去摧毁天门呢?” 余图真人展颜笑道:“无量天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挑选购物 【标准一,击溃西域火罗道的主体势力。 标准二,累计击败三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人物。 标准三,干涉超过万人以上的生死因果,或干涉超过十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级人物生死。 标准四,在本次任务期限内,完成三星级向四星级的晋升。 标准五, 击败敌方轮回者“白骨赤心,童叟无欺”小队,斩杀敌方小队中超过一半的成员。 附加要求,在今年八月前,抵达长安城,并持续停留至八月的最后一天。 敌对轮回者, 将同样接收此项要求。 以上任务标准, 完成其中三项以上, 视为合格,完成度越高,任务奖励越丰厚。 注意,本次任务为临时团队任务,所有任务标准,可以由团队整体完成,个人贡献,将在任务完结时计算。】 【以下进入个人贡献划分结算环节。 之前闲聊的时候,队员之间就有互相了解过,在故乡世界,我是出生于华夏文化圈的,虽然年代有所不同,但是远行回来之后,聚个会。吃个饭,属于是快要成为基因本能的选择了。 落座之后,安非鱼主动点单。 “以前独行惯了,没什么感觉,这回倒也察觉到有队友的好处了。” 古兰香支着下巴,伏在桌面上,说道,“可惜的是,我们明明全员存活又晋升了,却没能触发那个倾盖如故的成就,临时团队契约,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就解除掉了吧。” 关洛阳说道:“我有个朋友那里有张组队契约,不过只有三个名额,稍后我给你们互相引荐一下吧,如果都聊得来,也可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那个契约的名额扩张一下。” 这边菜上的很快,他们才聊了两句话的功夫,就有一个长着八条手臂,绿色皮肤的尖脑壳服务员,用托盘盛着所有的菜,走进了这个包间。 魔幻麻婆豆腐,阳泉青椒肉丝,玫瑰火腿,惊吓苹果,黯然销魂饭,玉面小飞龙什锦面条,面碗上面还放了一个萝卜雕出来的卡卡罗特…… 关洛阳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虽然这些东西肯定都会很好吃,但是总觉得这个菜品搭配,是个大杂烩啊。 会发光的菜,仿佛用简笔画画着惊恐表情的苹果,几样东西连画风都不一样。 而且一般来说,一餐之中的小菜、大菜、汤品、主食,前后次序,份量配比都是有讲究的,常人就算不了解这些,凭直觉点出来的菜,也讲究个荤素的对称搭配,不至于凑成台面上这么一桌花花绿绿,水果热汤一起奉上的东西。 关洛阳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在饮食方面就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后来随雷公习武,荤素搭配等等,其实也贴合着习惯。 不过另外两个人好像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也就抛弃了那点无所谓的别扭感。 反正大伙都四星级了,连吃几桌都没问题,还在乎什么营养摄入呢,能满足味觉的享受就好。 话是怎么说,其实他们也并没有连吃几桌的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我接下来的强化途径早就选好了,先去买本《阳神》世界的鬼仙修炼法门,然后买一支变种人的超级自愈基因。” 安非鱼嚼着苹果,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古兰香咬掉一朵具有火腿口感的玫瑰花,道:“我还没想好,找本五星级的武力侧功法,先练着吧,多到的积分就换点补药,找找有没有什么兼具补药功效和美酒口感的好东西。” 关洛阳说道:“我是准备去买套铠甲来穿穿,之前铠甲合体的状态还挺不错的,不过比起疾电飞影的话,我更想试一下同一个世界观里的那套刑天铠甲。” 安非鱼说道:“那我可以带你到我买铠甲的那家店里去看看。” “不过,铠甲勇士刑天那个世界观里的铠甲,其实分为两个大类,一类是直接从明界降落下来的正版铠甲,还有一类是阿瑞斯星球通过科技复制出来的量产铠甲。” “正版刑天铠甲的潜力据说触及七星级,但是像我买的这种量产版,四星级时还能够提供不小的加成,到了五星就基本没什么作用了,对你来说,可能用不了太长时间,比较鸡肋。” “这样啊。”关洛阳点点头,问道,“那正版铠甲大概是什么价位?” “不是价格的问题,那个世界的正版铠甲,虽然平时看起来可以随便被人抢来抢去,实际上却在宇宙中有独特的地位,是没办法带出来的,那店里根本没有。” 安非鱼解释道,“不过也没关系,那店里除了铠甲勇士系列的铠甲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类型的护甲、变身器、召唤器,反正吃完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也许你会找到其他中意的。” 关洛阳道:“也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挑选购物 【标准一,击溃西域火罗道的主体势力。 标准二,累计击败三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人物。 标准三,干涉超过万人以上的生死因果,或干涉超过十名以上的本世界宗师级人物生死。 标准四,在本次任务期限内,完成三星级向四星级的晋升。 标准五, 击败敌方轮回者“白骨赤心,童叟无欺”小队,斩杀敌方小队中超过一半的成员。 附加要求,在今年八月前,抵达长安城,并持续停留至八月的最后一天。 敌对轮回者,将同样接收此项要求。 以上任务标准, 完成其中三项以上, 视为合格, 完成度越高,任务奖励越丰厚。 注意,本次任务为临时团队任务,所有任务标准,可以由团队整体完成,个人贡献,将在任务完结时计算。】 【以下进入个人贡献划分结算环节。 之前闲聊的时候,队员之间就有互相了解过,在故乡世界,我是出生于华夏文化圈的,虽然年代有所不同,但是远行回来之后,聚个会。吃个饭,属于是快要成为基因本能的选择了。 落座之后,安非鱼主动点单。 “以前独行惯了,没什么感觉,这回倒也察觉到有队友的好处了。” 古兰香支着下巴,伏在桌面上,说道,“可惜的是,我们明明全员存活又晋升了,却没能触发那个倾盖如故的成就,临时团队契约,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就解除掉了吧。” 关洛阳说道:“我有个朋友那里有张组队契约,不过只有三个名额,稍后我给你们互相引荐一下吧,如果都聊得来,也可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那个契约的名额扩张一下。” 这边菜上的很快,他们才聊了两句话的功夫,就有一个长着八条手臂,绿色皮肤的尖脑壳服务员,用托盘盛着所有的菜,走进了这个包间。 魔幻麻婆豆腐,阳泉青椒肉丝,玫瑰火腿,惊吓苹果,黯然销魂饭,玉面小飞龙什锦面条,面碗上面还放了一个萝卜雕出来的卡卡罗特…… 关洛阳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虽然这些东西肯定都会很好吃,但是总觉得这个菜品搭配,是个大杂烩啊。 会发光的菜,仿佛用简笔画画着惊恐表情的苹果,几样东西连画风都不一样。 而且一般来说,一餐之中的小菜、大菜、汤品、主食,前后次序,份量配比都是有讲究的,常人就算不了解这些,凭直觉点出来的菜,也讲究个荤素的对称搭配,不至于凑成台面上这么一桌花花绿绿,水果热汤一起奉上的东西。 关洛阳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在饮食方面就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后来随雷公习武,荤素搭配等等,其实也贴合着习惯。 不过另外两个人好像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也就抛弃了那点无所谓的别扭感。 反正大伙都四星级了,连吃几桌都没问题,还在乎什么营养摄入呢,能满足味觉的享受就好。 话是怎么说,其实他们也并没有连吃几桌的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我接下来的强化途径早就选好了,先去买本《阳神》世界的鬼仙修炼法门,然后买一支变种人的超级自愈基因。” 安非鱼嚼着苹果,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古兰香咬掉一朵具有火腿口感的玫瑰花,道:“我还没想好,找本五星级的武力侧功法,先练着吧,多到的积分就换点补药,找找有没有什么兼具补药功效和美酒口感的好东西。” 关洛阳说道:“我是准备去买套铠甲来穿穿,之前铠甲合体的状态还挺不错的,不过比起疾电飞影的话,我更想试一下同一个世界观里的那套刑天铠甲。” 安非鱼说道:“那我可以带你到我买铠甲的那家店里去看看。” “不过,铠甲勇士刑天那个世界观里的铠甲,其实分为两个大类,一类是直接从明界降落下来的正版铠甲,还有一类是阿瑞斯星球通过科技复制出来的量产铠甲。” “正版刑天铠甲的潜力据说触及七星级,但是像我买的这种量产版,四星级时还能够提供不小的加成,到了五星就基本没什么作用了,对你来说,可能用不了太长时间,比较鸡肋。” “这样啊。”关洛阳点点头,问道,“那正版铠甲大概是什么价位?” “不是价格的问题,那个世界的正版铠甲,虽然平时看起来可以随便被人抢来抢去,实际上却在宇宙中有独特的地位,是没办法带出来的,那店里根本没有。” 安非鱼解释道,“不过也没关系,那店里除了铠甲勇士系列的铠甲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类型的护甲、变身器、召唤器,反正吃完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也许你会找到其他中意的。” 关洛阳道:“也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衣 叮铃铃! 关洛阳他们推开店门的时候,门板的一角刚好碰到了特意悬挂在那里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吃完饭之后,古兰香就跑去其他店里挑选心仪的武道秘籍了,顺便也要把她抄写的武学典籍再复印几份,一份直接在基地里挂售,其余的则准备带到基地世界去交易。 所以只剩下安非鱼和关洛阳同行。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一个年轻女孩看过来,笑着说道:“安先生,好久不见了。” 安非鱼跟她打了个招呼,给双方介绍了一下。 年轻女孩名叫欢迎,本身就是来自《铠甲勇士》世界,跟安非鱼算是有些交情,曾经多次合作,在基地世界行动。 关洛阳跟她握过手之后,就打量着这间店铺。 第一眼看过去,店内的玻璃货架上,放满了召唤器,以铠甲勇士世界的三类量产铠甲居多,还有像棺材一样竖立在那里,需要整个人躺进去才能完成着装的警用铠甲。 但往深处走两步的话,货架上的物品就变得多样起来了。 比如,有用透明罐子存放的黑色液体,罐子上还贴了一张黄符。 关洛阳好奇的用个人界面鉴定,那张黄符是三星级的仙道雷音符咒,而罐子里的黑色液体,是来自漫威宇宙的共生体,四星级生物。 这种东西,他有点印象,小时候也看过蜘蛛侠系列的作品,其中被称为“毒液”的超级反派,其实就是共生体种族的一员。 关洛阳道:“我们基地不是不允许进行以智慧生物为商品的交易吗?” 欢迎跟了过来,解释道:“共生体其实是没有完整思维意识的,所以处在可售卖的范围,可以类比成还没有孵化的灵兽之卵、从任务世界带回来的妖兽尸体等等。” “漫威宇宙里的毒液之流,也是在接触到蜘蛛侠他们之后,才逐步成长成那副具有自主意识的模样。” 关洛阳点点头,又继续浏览。 也不知道是这家店生意冷清,还是他们来的凑巧,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欢迎就跟在旁边,以熟练流利的姿态为他们介绍。 “这个手提箱,同样是来自漫威宇宙,由钢铁侠制造的马克战衣,虽然比不上召唤器那么轻便,但是完成着装之后,能够以超音速飞行,动力来自于小型恒温核反应堆,而且可以遥控作战,必要的时候,能远程操作这件战衣当战术核弹用。总体评价,四星级。” “这件是亚古鲁腰带,来自《假面骑士空我》世界,经过轮回者的改造,在变身之后,腰带上会直接显现出对应各形态的按键。不需要像原著那样,依靠假面骑士自己去领悟,只要按下按键,就能切换成侧重灵活、力量、技巧等各個形态。” “更关键的是,做这个改造的轮回者,本质上属于神秘侧,运用的都是魔法技术,所以如果选这件腰带,进入任务世界的话,不会被算成科技产品,不需要额外支付积分点数。” “还有这个,来自《魔法少女奈叶》世界的圣石之种,远古文明的遗产之一,不拘男女,甚至不拘物种,都可以使用……” “那个是出自《拳皇》世界的音巢战斗服……” 关洛阳的视线在某一个商品上停留的稍久一点,耳边就会响起对应的解说。 其实对轮回者来说,只要拿个人界面进行鉴定,对于这些商品信息就可以知道一个大概,但肯定是没有欢迎讲的这么详细。 关洛阳听着听着,回头看向安非鱼,两人相视一笑。 安非鱼说道:“欢迎,既然你有空的话,不如干脆,把我这朋友的诉求讲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适合他的产品?” 关洛阳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战斗风格,对力量层次、成长潜力的要求。 “嗯……”欢迎思考了几秒钟,眼前一亮,“有了,关先生你来看看这个吧。” 欢迎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穿过层层货架,跨过了侧面墙壁上开出来的一扇小门,居然直接跑到了隔壁店铺里面。 这边的货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成人,男女,儿童,东方古风服饰,科幻感的军装,还有僧袍、和服等等,就像是来到了服装专卖店。 谷熖 欢迎指着男士专区那边,一套挂在墙上的衣服,说道:“这个怎么样?” 那套衣服由四个部分组成,双排扣的长袖上衣,有着明显熨烫线的米色长裤,有着同样色调却显出粗糙编织质感的一条腰带,还有一件与披风无异的大衣。 以关洛阳的身材,配这套衣服倒是蛮合身的,而且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之后,他能够感受到,这套衣服的每一丝纹理里面,其实都蕴含着凶暴的欲念。 虽然是一套衣服的形态,但在关洛阳的心灵感应之中,站在他面前的,却更像是一头半睡半醒的凶兽。 “这套制服的上衣,长裤,腰带,以及披在外面的这一款长风衣,其实是一体的,百分百由原始战斗生命纤维织成。” “制作者为其命名为——神衣·威严。” 欢迎介绍着这套衣服,“在制作过程里,还参考了仙道世界滴血认主的炼器灵感,第一个被神衣汲取鲜血的人,将成为这件衣物永远无法反噬的目标,比起原世界的神衣来说,大大的提高了安全保障。” 所谓的神衣,是出自《斩服少女》世界的一种装备。 在那个世界里,有一种名为“原始战斗生命纤维”的太空生命体,其本身并没有高度成熟的智慧,但却拥有可以横渡星空、吞噬文明的强大本能。 这种太空生物,会寻找有生命的行星降落,陪伴着这颗行星上的生命逐渐成长起来,在行星表面的文明达到一定程度、生命数量足够繁荣的时候,将本土文明的成员全部吞噬,转化成让自身再度繁殖的资源。 在那个世界里,有地球人类对战斗生命纤维进行二次加工,采取少量的战斗生命纤维,编织在衣物里面,就可以促使着装者的身体素质暴增。 哪怕是身体素质停留在普通人范畴的中学生,只要有足够的毅力,穿上这种制服之后,都可以临时爆发出摧毁坦克战车的破坏力。 而如果整件衣服全部由战斗生命纤维制成的话,对人体造成的负担和增幅,都远超那些只掺杂了几根生命纤维的制服,这样的衣物,就被称作“神衣”。 “这套衣服目前还只是五星级低阶货物的价格定位,但是成长潜力完全可以达到六星级高阶,有微量可能触及七星,而且成长的方式也异常简单……” 欢迎伸手拾起那套衣服的袖角,侧身面向关洛阳,说道,“只要穿上这套衣服去战斗,就行了。” 安非鱼狐疑道:“这么高的潜力,这么直白的进化方法,定价的时候不会不考虑进去吧?真的只是五星低阶的定价?” 欢迎点头:“价格上真的只要一万积分,但是……” “但是虽说安全保障大大提高了,滴血认主的时候所遭遇的第一波反噬,却还是需要着装者自己去扛的。” 穿着黑色水手服,眼神非常凶恶的少女走了过来,她的发丝之间,有一缕鲜红的挑染,胸口的衣料还绘制了如同怪兽眼睛的图案,不过其中一只眼睛,是被斩瞎的状态。 因为身高还没货架高,关洛阳他们刚走进这间店里的时候,都没看见她。 欢迎笑眯眯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今天没有午睡呀,缠流子。” “不要这样摸我的头啊。” 缠流子往后跳了一步,凶恶的气势荡然无存,扭头看向关洛阳,“神衣也就这点小毛病,你都听见了。还想买这套衣服的话,一万积分就可以拿走,但是,不要在基地里试着让它认主,基地的和平光环,会让它无法对你造成攻击,那样的话,这套衣服宁肯自碎,也不会吸收你的血液的。” 欢迎在旁边补充道:“第一波反噬其实对肉体的真实伤害没有多大,但就是会很痛,很痛,很痛。” “可能是因为认主之后,它就没办法继续反噬了吧,所以把疼痛的刺激,在第一波全攒满了,之前也有一个四星级轮回者,买过一件神衣,结果因为疼痛产生了心理阴影,居然不敢穿,但是又没办法解除认主,最后不得不把那件神衣拆成最初始的战斗生命纤维,贱卖出去了。一进一出之间,至少损失了六千积分吧。” 安非鱼低声嘀咕道:“不会造成真实伤害,还能把轮回者整出阴影?这么离谱?” 旁边的关洛阳一直在看着那套衣服,随着他注视的时间变长,感知中那半眠半醒的凶兽逐渐清醒了过来,甚至向他传递出了挑衅的姿态。 袖管和裤腿自行鼓胀起来,血红色的纤细光芒在米白色的衣物表面闪烁。 “哈!” 关洛阳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小毛病,但是这套衣服真的很顺眼啊,我有点好奇,它能把我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十年 买下了那套神衣之后,关洛阳并没有急着离开基地去试穿。 他现在身上还有七万多积分,大可以合理的规划一下,全部转化成资源,然后再去基地世界,利用基地内外的时间差,来慢慢把资源消化成实力。 离开了缠流子他们的店铺之后,安非鱼也准备去买自己看中的鬼仙修炼法。 关洛阳闲逛了一阵子,在白铜的摊位那里没有看见他,又去他家门前转了一圈,也没有人,想必是还在基地世界。 他就又去了一趟百家五岳商行。 今天商行的柜台后面站着的不是王铁海了,而是一名英气勃勃,浓眉大眼的白衣少侠,他嗓音温厚,仪态不凡。 但看起来并不是人类。 在白色的劲装之下,有着橙红色的毛发,表情生动,五官俊朗,与人无异,却又带着一点猫儿般的特征,头上更有一对猫耳。 “在下虹猫,请问这位客官是要办理什么业务?” 虹猫! 关洛阳不禁多看了两眼,比童年记忆里还要帅气的多呀,说话的时候,已经不自知的带上了一点慢吞吞的笑意,道:“虹猫少侠,久仰了。” “之前听说你们这里会提供量身打造,指点修行的服务,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个流程?” 虹猫前不久才接到一个朋友的轮回者邀请函,和蓝兔一起来到这里,成为轮回者,除了在这店里安排了一份工作,了解了一下相关业务之外,还没有空闲去浏览更多幻想作品。 听关洛阳那句久仰不像客套,他还有点疑惑,但很快就真心实意的回以微笑,道:“是这样的,关于为单人轮回者量身打造修炼途径的服务,分为两个大类。” “一类是需要签订长期合作预约,签了这种契约的客官,以后每次任务回来的时候,积分都要有九成自动划到我们商行的账户上,并且大致讲述自己在任务世界的进展,以便合理安排后续的修炼步骤。” “第二类,则是单纯利用道具或安排我们商行内部的其他轮回者,对客官进行一场对应的指导,一次性结算。” 关洛阳道:“像这种服务,效果要如何保证呢?” 虹猫稍作回忆,说道:“如果是第一类业务的话,在长期合作的契约里面,会有详细的进步指标、达不到标准,则部分退款等相关条款。” “如果是第二类业务的话,服务的效果难以精确的来进行界定,主要是看客官自己的意愿了。” 说话的同时,虹猫递出一块手机大小的晶体屏幕,说道,“这是我们商行内部,部分愿意公开的导师的资料,擅长的类型,课时的价格,都明确的标了出来。” 关洛阳接过去。 导师目录上的第一位,就是之前见过的王铁海,后面还跟了一段简略的介绍。 【王铁海,武力侧轮回者,足以指导本基地内任何以拳头为主战武器的轮回者,但进步的幅度不做任何担保,每一节课为二十四小时,需耗费基地内部时间一分钟,价格一万积分。】 比起这段一看就很敷衍,几乎没有人会愿意去选的介绍,下面的目录简介就明朗得多。 【赵燕翎,五星级武力侧轮回者,擅长内功、剑术,对具备人类经脉、修行真气武学的轮回者,指导效果较为明显,每一节课为二十四小时,需耗费基地内部时间一分钟,价格三千积分。】 【尹仲,六星级武力侧轮回者,擅长借用自然之力的法术、刀法,擅长以水银池和洞天刀意磨砺灵魂,对六星级以下轮回者的灵魂强度,指导效果极为明显,但不保证不留下暗伤。每一节课为二十四小时,需耗费基地内部时间一分钟,价格三千积分。】 【鬼谷子……】 关洛阳翻过几個页面之后,就失去了兴趣。 不管这些导师的简介是靠谱还是不靠谱,关于他们的能力,都没有特别详细的介绍,而且关洛阳自己学的就很杂,要遇到一个跟他修炼体系完全重叠的前辈,概率实在不大,恐怕没办法赚回票价。 虹猫在关洛阳查阅名录的间隙里,又接待了其他两位客人,但也没有忘记观察关洛阳的神情,此刻适时的说道:“导师名录下面那个图标,对应的是道具名录,里面有一些可以针对轮回者进行指导的道具。” 这个说法勾起了关洛阳的兴趣。 如果说,导师可以对轮回者进行指导,是凭着相似道路上走的更远的前辈眼界,来指点后辈,弥补缺陷。 那么所谓的道具指导,是怎么来完成的呢? 刚点进那个图标,关洛阳的疑惑就迎刃而解。 那个图标里面罗列出来的所有道具,几乎都是与时间相关的。 【物品名称:十年后封闭教室。 物品等级:六星级。 本物品的创作灵感,源自于《家庭教师》世界的十年后火箭筒,有着让使用者与十年后的自己对调五分钟的功能,使用者本人与未来身都保有完整的记忆,甚至可以在五分钟时限内,对过去、未来的这两个时空,进行自由的干涉。 但轮回者身上,有着多重世界因果的交杂,无法真正测定十年后的情况,却能够以当前状态为基础,召唤出相当于闭关苦修十年之后的自己,在密闭的教导空间里,进行七十二小时的交流。 使用方法:购买之后,呈魔方形状的外表,对着魔方的唯一镜面,留下自己的指纹,等到真正要使用的时候,击碎镜面即可。 注意:封闭教室内部时间流速与外界一致。 建议价格:五万五千五百五十五积分】 “原来是十年后的自己吗?” 每一个轮回者,都是有着足够成长性的,让十年后的自己来教导自己,再没有什么导师能够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只不过,排除了任何外部条件干扰的十年,仅限于七十二小时之内的反馈指导,到底能不能值回这个价格,恐怕也算是对购买者自信心的一种拷问了。 关洛阳站了一会儿,舌尖抵着牙齿,一颗颗数过去,眼神坚定下来,果决的按了购买的图标。 第一百八十章 因果 外表如同魔方的道具入手之后,关洛阳就在镜面的那一端按上了自己的指纹,原本光亮的镜面立刻暗淡下去,仿佛变成了磨砂玻璃的质感。 他稍微掂量了一下,分量不重,简直像是塑料制作的,光看外表的话, 实在很难想象,这居然是六星级的道具,而且还是比较罕见的时间系功能。 虹猫又忙碌了起来,关洛阳把那份电子目录放在柜台上,就自己到商行深处去转悠。 这座商行内部的装修风格大体还是偏重于古风的,青砖铺地,红木货架,里间的楼梯也是木板铺成,通向二楼。 关洛阳上了二楼之后, 看了一眼二楼的柜台,后面坐着的是一个身披僧衣,默默念经的胖和尚,外貌慈祥和蔼,却莫名有赤子不染的气质。 纯真年少和沧桑智慧在这个胖和尚身上兼而有之,噙着些许笑意,对着关洛阳微微点头。 关洛阳也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循着立牌标志,走向售卖四星级以上修炼秘籍的地方。 他略微盘算了一下,剩余的积分,应该还够买一套五星级的功法。 目前,他的修炼体系之中, 源于肉身四大练的周天道场, 源于精神方面的上穷碧落、神凰浴火, 侧重于招式内力的蜉龙之变、无为真经, 加上侧重于心灵的默听红尘。 全被他揉和在走向“虚空取神”的道路之中,各方面并没有明显的短板, 但是这种风格太硬朗了,欠缺了一些可以打得敌人猝不及防的奇招。 如离火金瞳剑这种,用眼睛发力伤敌的招数,在四星之后的战斗里面,已经算不上出奇。 大唐世界的那些顶尖宗师如果愿意,无论是余图还是邵凌霄,都可以用眼神激发剑气,在百丈之外杀人分尸,也未必就比离火金瞳剑弱了。 关洛阳想要找一些更诡谲的路数,就在这些货架上仔细查看过去。 《变天击地精神大法》,参破超脱生死之大藏**,大成之后,可以向上追溯前世,一世世传承借力,亦可与敌同入轮回,变化纠缠。 《真武驱影》,武当神功。大道不远,真我存心,自然成武, 天人合一。人之影,乃精气神之散失投射,修成真武,可以正立无影,驱影杀人。 《北冥重生法》,大成之后,碎体不死,血肉重生。注:重生法为单纯内功,不包含北冥神功的其余招式。 《七无绝境》,风云世界帝释天所创,参悟七种无之意境,可以将血肉之躯,化为无色无相之态,脱离实体,如云雾光影,飘渺来去,几乎免疫同级物理伤害。 关洛阳在这本书前驻足。 这门武功大成之后的效果倒是让他有点心动,只不过,为了练这么一个化去实体的效果,就要参悟七种意境,属实有些繁琐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 王铁海穿着一身崭新的功夫装站在旁边,花白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两眼之中,各有一对黑白瞳孔像双子星一样绕转不休,透出极其慑人的毫芒。 不过转瞬之间,这样的异象就收敛了起来,关洛阳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带着些酒气,手里还拿了一本黑色封皮,像字典那么厚的线装书。 “我有个朋友本来想找你聊聊,不过他耐性太差了,来了一遭没看见你,就自己跑回去了,只给我留下这本书。” 王铁海把那本书递过来,“有兴趣看看吗?” 关洛阳接在手里,先拿個人界面鉴定了一下。 【物品名称:天魔功。 物品评级:七星级。 天魔一怒,摄用万法。由武力侧轮回者,以《风姿物语》世界的天魔功主干,剔除部分需原住民方可接触的特质,再取《天子传奇》世界的天魔功精义为辅,拼合而成。 建议价格:120000积分】 “七星级的武功?!” 关洛阳语气一顿,抬头看向王铁海,“我当然很有兴趣,不过我现在可没有足够的积分把它买下来。” 王铁海摆了摆手,道:“这个不重要,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有多少积分给多少就行了。” “王老板要给我打折吗?” 关洛阳玩笑一句,道,“那你恐怕得给我打一折优惠才行。” 王铁海满不在乎道:“也可以呀。” 关洛阳的神色严肃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书,说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其实就是,把青鸟真形遗留给你的那个人,当初也跟我那朋友打过些交道,他们之间有点因果在。” 王铁海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那人既然死了,想必不会愿意被对手复活过来,他的因果就落在了你身上,我那好友送你这本书,就是想有个了断。” 关洛阳没有被糊弄过去,追问道:“这种意义上的了断,一般都是打一架吧,送本书算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这本书是当初他们两个一起拼出来的,虽然不是他们二人的主修方向,但却刚好在里面混和了对等分量的思考。” 王铁海摇了摇头,“那家伙的意思是,你已经得了青鸟真形,本来应该更偏向姒羽舒,但如果最后练这本天魔功,却练得更偏向于那家伙推算的路数。自然就是他的胜利了。” 关洛阳看手里的书,挑了挑眉,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的字数其实不多,而且还是些没用的序言,但他看了很久,都没有再翻第二页。 王铁海双臂环抱于胸前,在旁边静等着,低声道:“唔,少年郎,对于这种毫无前辈风范,几乎等同于把你当做对决工具的行为,有没有觉得很愤怒呢?” 关洛阳抬头一笑,双手合上了那本书,说道:“怎么会呢?我的脾气一向很好。况且,那位前辈给了我选择,又不是强迫我选,只看我自己愿不愿意接受这份优惠罢了。” “那你……” “这书我要了。” 关洛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当场点击自己的账户,把所有余额都转向百家五岳商行的户头。 “王老板,帮我向你的那位朋友道声谢吧。再见!” “再见。” 王铁海看着关洛阳离开了这里,低不可闻的说道,“真正没脾气的人,就不会是这样的回答了。” 他转头看向二楼柜台后面的那个和尚,“渡法大师,伱怎么看呢?” 胖和尚笑意不改,和祥的回答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应当是想着,有朝一日帮燕施主一个忙,然后再向他挑战吧。” “但无限世界可不是一个能够安稳成长的环境啊。” 王铁海平淡的说道,“假如他真的能活着走到那个程度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今天的这种心情了。” ……………… 关洛阳跟古兰香、安非鱼会合之后,一起离开了基地。 但是他们三个并没有再一起离开雪山区域。 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古兰香他们各有去处,关洛阳联系了白铜之后,就把他们几个拉进了同一个群里,然后自己在轮回基地出口的周边地带逗留。 【白铜:可恶,为什么你做了一次任务,就又能多交两个朋友?】 因为那个聊天软件的小群里,全员都是轮回者,白铜也就改回了自己的真名。 【洛阳: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安非鱼:(红包)】 【古兰香:(红包)】 【白铜:呜,谢谢你们,我宣布,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比关洛阳亲近一百倍的挚友了】 【白铜:(红包)】 【洛阳:呵呵】 【白铜:说正事吧,这回这么长时间的休假,你们有什么打算啊?】 【安非鱼:我有几个原住民朋友,上回就约好了,准备一起去探索一下亚马逊里的某个部落,据说那里存放着可以致人癫狂,具备特殊精神力量的水晶】 【古兰香:我在东华庐山这边,准备跟几个强大的棍法家切磋,互相交流一下】 【白铜:我准备先去整修一下我家祖宅。洛阳你呢,不会又准备窝在雪山那里一个人练功吧?】 【洛阳:没有,我在这边只准备停留一个月,适应神衣,然后顺便处理上次聊过的事情】 【白铜:什么事情啊?】 【洛阳:那些骗新手出来杀的垃圾】 【洛阳:不是说过四星级花时间搜索的话,能找出他们的踪迹吗?根绝这类人是不太可能,但我先杀一茬吧】 【白铜:哦,他们啊,你做任务的时候,我也做了次任务,都快忘了这伙人了】 关洛阳收起了手机,没有再聊。 他的视野之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真巧啊。” 白胡子老人身边跟着一个少女,似乎还是高中生,穿着制服,背着一柄长弓。 大约是因为从基地内来到冰雪遍布的山脉间,被雪的反光刺眼,少女下意识的抬手遮着眼睛,道:“要到哪里去赚钱买家具呢?” 她没有等来回答,只感觉肩头忽然一麻,无力的感觉传遍全身,跌坐了下去,地下的积雪透着单薄的衣物,冻得她一个激灵,惊叫道:“你干什么?” “别废话,你已经被我点中死穴,三分钟之后如果没有我出手化解,这股无霜诀的真气就会传遍你全身,把你的肌肤一寸寸冻成冰块,碎裂而死。” 白胡子老头依旧是那副和善的模样,只是眼睛微微睁大,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充斥着阴毒威胁的意思,令这里刺骨的冰雪更冷了数倍。 他拿出自己的个人界面,呵斥道,“把你的积分全转给我,然后把你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你也可以硬顶,不过那样的话,你就会……会……会……” 在雪地少女那惊怒的眼神里面,白胡子老头话说到一半,就变得口吃起来,唇齿迟钝,嘴巴一张一张的,逐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脸上则倒映出了一片青色。 纯青色的气流在周边回旋着,令白胡子老头的身体微微浮空,接着,就像是被冻结在青玉里的蚊虫一样,每一根胡须、发丝,都停止了运动,僵滞在半空。 他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眼珠,雪地上的少女,能够从老头子的眼珠里面,感受到自己还要恐惧很多倍的情绪。 这股青气,外表看起来只是封住了行动,实际上就像磨盘那样,正一段一段的磨灭老头的经脉。 关洛阳来到少女身边。 那老头好像认出了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第一个。 ……………… 一个月之后,关洛阳又在群里聊天。 【洛阳:这边搞的差不多了,干掉不到三十个,准备出去活动活动了】 【洛阳:你们有没有什么推荐啊,最好是那种很适合战斗的地方】 【安非鱼:你还真花了一个月在做这种事啊。啧啧,特摄人也没几个像你这么……但是干得好!看来我的纯度还有待加强!】 【安非鱼:这个基地世界其实水也挺深的,要说到适合战斗的地方有很多,不过要我推荐的话,首选的就该是那个格斗之城】 【洛阳:什么地方?】 【白铜:波士顿的紫罗兰州啊,你上网搜一下就有了】 波士顿合众国的紫罗兰州,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把街头格斗合法化的城市。 在上个世纪的时候,这座城市还以金翅雀和红橡树为象征,以出口贵金属,宝石,计算机和运输设备、食品,为主要贸易范围。 但是迈入这个世纪之后,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面,紫罗兰州就高喊着自由与繁荣的口号,彻底完成了转型,化身成为以格斗和赌博为中心,集旅游、购物、影视、偶像行业为一体的暴力娱乐之都。 “波士顿合众国的有些媒体,将之称为‘暴力中毒’的城市,声称现在还愿意定居在那座城市的,有七成以上,都是愿意沉浸于暴力的人,只不过,所有人的症状有轻有重,有少部分的人还愿意将他们的暴力用在维护秩序上……” 关洛阳轻轻地读出了他搜到的那篇城市介绍的最后一段话,然后浏览着位于西半球的那座城市的一些航拍场景。 黄昏时分,那些充满棱角的建筑物,营造出壁垒森严的氛围; 暗夜来临的时候,却有无数的灯光,狂乱肆意的交相辉映,一些主干道上,隐约能看到亡命飞驰的车队; 正午的阳光下,甜美可爱的粉红色系偶像,站在舞台的中央,抡起吉他砍爆了一辆凌空飞来的摩托,台下的所有人,都在高举着双手欢呼。 “真是个充满热情的城市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格斗之城的初体验 日光煌煌,天清气爽的一个上午。 紫罗兰州的第一机场外,已经布满了车辆和人群。 有部分人举着立牌在这里等候乘坐飞机到来的朋友,但更多的人,是想要在这里揽客的出租车司机。 关洛阳拉着个行李箱,刚刚走出机场的大门,就有一辆车身上布满颜料涂鸦的出租冲到他面前, 一个急刹。 纹满了英文字母的一条手臂,搭在车窗上,嚼着口香糖的司机把头探出来,是一张亚洲面孔,四十来岁,皮肤粗糙,饱经风霜,但开口就是一段流利的波士顿话。 “亚太地区来的客人吗?坐我的车,第一站就能带你到最能领略紫罗兰州风格的著名景点去。” 关洛阳来这里之前就准备好了耳塞式的同声传译器,配备了全球十八个常见语种的翻译功能,倒也不愁听不懂。 那司机又用力拍着车窗,砰砰作响,叫嚷道:“而且这辆车可是狄德里希家专为旅客设计的新款,子弹都打不穿,一般的街头小子也不会轻易招惹,安全特别有保障啊。” 关洛阳没有浪费时间多挑,确定那司机同样配备着同声传译器,能听懂他的话,就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 那个司机迅速下车,把他的大行李箱送到车顶上,手一拉, 伸缩式的小帐篷就在车顶撑了起来,把行李箱笼罩住。 “嚯嚯嚯!” 司机发出无意义的怪叫,跳进了驾驶位,顺手拽上车门, 打开了车载音箱, 在显示屏上的旋律曲线迅速波动起来的时候,车身也猛的加速,冲了出去。 激烈的电吉他声里,司机伸手拨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通过小小的镜面看着关洛阳。 “那我们第一站就去狄德里希广场,第二站去海岸边,嗨到上午十点半,如果客人没有预约好的酒店,我也可以为你挑一家,保证服务最令人满意,当然,价格也令人满意。” 大路上车流如织,大部分的车辆,都会在启动加速之后,发出响亮的音乐声,飘出车窗。 有的车辆飞快超车,越过了这辆出租, 但这辆出租也在不断的超过别人的车, 发动机、车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还有必须放开嗓子才能清晰交流的各色人声, 构成了喧嚣无比的场面。 从机场到市区的这段路,就像是在完成形形色色的外界人,向着喧哗热烈的紫罗兰州的过渡。 关洛阳右手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紫罗兰州最大的特色就是格斗吧,我比较想到街头格斗最频繁的区域去看看。” “我懂,我懂,会来到这里的游客有百分之百都是想要观赏紧张刺激,有着真正流血的格斗。” 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拳空挥了一下,声音激昂,“不过街头格斗的水平高低不一,氛围也实在谈不上有多么令人享受,海岸边的格斗场,才是更好的选择呀。” “你比较心急的话,我们可以跳过那座广场,直接去海岸边。” “今天四号格斗场,好像有一场空手道的断头大师和八极正拳的重炮手之间的比拼,外界传说,他们两位如果去进行格斗家认证的话,都至少可以评得三星级!” 关洛阳:“空手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神衣威严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 这個世界,从公元十二世纪开始,就出现了轮回者活跃的迹象。 轮回者的数量,相对于这个世界的整体人口基数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举凡轮回者,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总是喜欢凑到一些比较重要的历史事件里面去,九百年时间下来,许多来自其他世界的超凡技艺,也不可避免的留在了这个世界。 以肉体格斗为基础的种种武术流派,因为入门门槛最低,也在这个世界生根发芽,广泛推行。 这其中,“空手道”是第一批作为外来武术,在波士顿合众国站稳脚跟的。 虽然那些拳法技术可能有着截然相反的特色,甚至可能来自不同的世界,但毕竟都顶着“空手道”这么一个名头,大众往往不会细分,只会觉得这个流派练的人够多,出于从众心理,习练空手道的人就越来越多。 世界格斗家排名上,极具知名度的那一群五星级格斗家里,就有三个在简介中标明,是主要练习空手道的。 关洛阳收了手机,示意司机先往格斗场去。 “呜嚯!好诶!” 司机一脚油门,却是直接从大路边上,寻了个护栏的空档闯了出来,在满是黄土,偶见绿色的荒野之上急驰。 “我给你抄个近路,这边不用管红绿灯,收费也少,一会儿就到。” 荒野上看似平坦,其实真在这上面奔行过去的话,就会感受到无比颠簸。 关洛阳倒是无所谓,只是他当披风穿的那件风衣的袖子,却在空中违反惯性的舞动了一下,长袖的袖口好像要往前探去。 但也只是一点尝试,随着关洛阳视线微转,那条长袖,就软趴趴的垂落下来。 神衣认主的时候,确实是有一波针对心灵的冲击反噬。 不过关洛阳的默听红尘,本身就是一种超常的沟通能力,面对武学秘籍上那些干瘪的文字、枯燥的图谱,都能当成生动的故事来静听,何况是面对一件确实有自身生命特征的神衣。 第一次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在神衣发动反噬之前,他就先利用这种双向的沟通联系,用自己的意志跟那股凶性对冲了一波。 结果,关洛阳当然是很疼,这件衣服当时,却必然也感受到更深的剧痛。 这段时间下来,神衣威严对关洛阳的顺从,已经不仅是出于滴血认主的限制,更是灵性程度上的臣服。 不到五分钟,司机就重新回到大路上,进入市区,驶向海岸边。 远远望去,一排巨大的半球形建筑,坐落在海边,背对着海风海浪,正面朝向繁华的市区。 靠近了之后更能体会到,这些半球形建筑,每一座都至少有十层公寓楼的高度,面朝市区的这一边,在大门上方,更有边长五米的电子屏幕。 在每一座建筑正门之外,都有透明材料搭建的大棚,里面营造了许多与地面相连的座位,此刻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群拥挤在过道上。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那块电子屏幕。 出租车载着关洛阳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很多人手里都紧紧的攥着几张票,神色又紧张又亢奋,因为充血而面红耳赤。 “来晚了,挤不到前面去了。” 司机熟练的停车,翻出两个望远镜,递了一个给关洛阳,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凑在车窗那里,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维持在刚好能看见整块屏幕的程度。 “这块屏幕是格斗场里面的高清摄像头,三十二倍速慢放呈现出来的,屏幕上才是刚开始,但是里面可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了。” 关洛阳手里捏着望远镜,肉眼看过去。 虽然屏幕上没有标明两人的身份,但其实很好分辨。 断头大师一身雪白的空手道服,只在腰间有黑色腰带环绕数圈,方脸隆鼻,环绕着下半张脸的青黑胡茬,让他的气质像是头正在打盹的熊。 站在他对面穿背心长裤皮靴的精壮白人汉子,显然就是重炮手。 谷鯨 屏幕上播放的影像,应该是内部多个镜头切换,迅速剪接而成,在近景镜头之后,就迅速拉成了俯瞰式的镜头。 平整的格斗场,地面是灰色的不知名材料,按那两个人的身高臂长来做一个大致的估计,格斗场中心这块区域,直径大概在百米左右。 环绕格斗场的,是一块块厚实的装甲挡板,上面还有一些波士顿军工厂里的编号。 屏幕上的两人已经交战,重炮手弓步向前,抬手一掌,身影箭射而至。 断头大师刚躲过这一掌,重炮手就变掌为拳,晃膀震脚,爆发出一股令身边空气激荡扭曲的巨大力道,虽说是个白人,八极拳的功底却非常醇厚。 而且这所谓的八极正拳,也并非单纯的肉体力量,在重炮手握成拳头的这一瞬间,他手腕以下,整个拳头,明显被金色的气焰包裹起来。 断头大师只凭单手招架,右臂顺势往前一插,手腕抖动,并掌如刀,一记手刀竖劈下来。 在关洛阳的故乡,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大文豪鲁迅先生说过,空手道黑带,连猪都打不过。 但是因为世界的差异,此刻在断头大师手中施展出来的空手道,就算是十头成年野猪一起上,恐怕也会被一击斩首。 那一劈之下带起的手刀风,跨越了约四十米的距离之后,依旧在格斗场周围的装甲挡板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白痕,铿锵作响。 “重炮手今年已经是十二场连胜,但是断头大师,从两年前开始到现在,已经保持了二十三场连胜不败的记录。” 司机边看边说,“这是近几个月来最受关注的一场赛事,城里有名有姓的赌场都已经开盘赌胜负,我也投了,要是赌中了,明天我就不干出租了。” “可惜你来晚了,不然也可以去试试。” 关洛阳道:“听起来断头大师比较有优势啊,你是买他?” “我两边买,断头大师买的少,大头压在重炮手那边了。” 屏幕上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即使是三十二倍速慢放,也有些动作看不太清,司机紧张的抖腿,一手抓望远镜,一只手压着膝盖,“就是要爆冷才能大赚啊。” “重炮手以前也不被人看好,中途好几次逆风翻盘,我就后悔当时没买中,这回一定要搏一搏。” 司机转头看向关洛阳,“要是真让你买,你买哪个?” “这种赌博我不玩儿的。” 关洛阳说道,“赌钱这种事情,一万个人里有一万个输家,真正赢的人从来不是靠运气。” 司机嘿嘿笑了起来,大声说:“那是其他地方,你肯定是第一次来紫罗兰州吧,这个地方我们比的是眼光,拼的是斗志,越是正规,越是高档的赛事,越没有人能弄虚作假。” “因为参与这种格斗的,本身就是只为了追求胜利和更强大的强人,是强大的格斗家赌上格斗生涯,赌上生命的战斗。他们要想来钱,有的是办法,有什么钱,能让他们比对自己的性命更看重呢?!” 关洛阳看着屏幕,战斗的发展,似乎就像司机所说的那样,两个人都已经赌上一切,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断头大师的右肩被砸的凹陷下去,整条右臂都不能动弹,而重炮手的腰腹,也已经出现倾斜的伤口,扯下背心,系在肚子上,继续扑了上去。 关洛阳看着看着,也不禁动容,他可以肯定,那个正在咬牙低吼、再次摆出八极拳金刚八式的人,绝不会在乎什么赌徒观众的输赢。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面,此刻绷起的血丝,是对胜利和武术的无尽渴望。 屏幕上的双方还在喋血纠缠的时候,关洛阳闭上眼睛,主动去“听”格斗场里面的战况。 其实他原本就是在分心二用,一边看屏幕上的慢速转播,一边听实际的情况,而现在,他也觉得该为了这一战的终局,给出一些尊重。 全神贯注的去感受格斗场里那一击的胜败。 格斗场里传出一声巨响。 关洛阳豁然睁眼,眉头紧紧皱起。 屏幕上的战斗尚未结束,大棚里的观众好像看到了什么,纷纷站了起来,呼声沸沸扬扬,格斗场的大门已经打开。 有人被抬了出来。 司机忍不住,推开车门跑下去,朝人群里挤,大喊道:“怎么了,谁赢了,是谁被抬出来了?!” 众人都在喊,都在问,很快又爆发了一波更高的声浪。 因为有第二个人被抬了出来。 格斗场里的两个人,都是躺着出来的。 双方的亲友强硬的冲过来,把他们两个送去急救。 那些焦急关切的观众们,没有一个跟着急救车走,因为还没知道输赢,就全都停下来,继续去看屏幕上的转播。 终于放到了最后那一次交手。 两个人轰击产生的气浪,像无色的泥石流涌向屏幕,屏幕突然黑了下来,接连切换了很多次,不是碎屏,就是雪花,几秒钟之后,才有一个远景镜头,放出了结果。 那两个人都倒在破裂的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 最后的结果判定,平手! 一时之间,人群里不知道飙出多少脏话,有人跳在座位上大骂着什么,也有人捏着手里的票,一下子就苍白了很多。 过了一阵子,司机骂骂咧咧的走回自己的车上。 “怎么能是平手?就算是断头大师赢了,我好歹也能回本啊。” 拉开车门的时候,司机脑海里闪过之前关洛阳说的话,但只是一闪而逝。 都打成那样子了,怎么可能是打假赛呢? 只能是大伙运气都不好了。 他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却发现那个客人已经不在车上,只有座位上留了几张钞票。 司机愣了愣,退了一步,抬头看去,行李箱也拿走了。 断头大师的急救车没有去公立医院,而是一路疾驰到了紫罗兰州公认的富人区,金翅雀岛上,停在了他自己家的公寓外,私人医生迎了出来,匆匆的把他运进去。 几个菲律宾保安,站在刷了白漆的铁门外,探头探头,往里面看了一阵子。 关洛阳拖着行李箱,慢悠悠的从这里路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格斗之城的初体验 日光煌煌,天清气爽的一个上午。 紫罗兰州的第一机场外,已经布满了车辆和人群。 有部分人举着立牌在这里等候乘坐飞机到来的朋友,但更多的人,是想要在这里揽客的出租车司机。 关洛阳拉着个行李箱,刚刚走出机场的大门,就有一辆车身上布满颜料涂鸦的出租冲到他面前, 一个急刹。 纹满了英文字母的一条手臂,搭在车窗上,嚼着口香糖的司机把头探出来,是一张亚洲面孔,四十来岁,皮肤粗糙,饱经风霜,但开口就是一段流利的波士顿话。 “亚太地区来的客人吗?坐我的车,第一站就能带你到最能领略紫罗兰州风格的著名景点去。” 关洛阳来这里之前就准备好了耳塞式的同声传译器,配备了全球十八个常见语种的翻译功能,倒也不愁听不懂。 那司机又用力拍着车窗,砰砰作响,叫嚷道:“而且这辆车可是狄德里希家专为旅客设计的新款,子弹都打不穿,一般的街头小子也不会轻易招惹,安全特别有保障啊。” 关洛阳没有浪费时间多挑,确定那司机同样配备着同声传译器,能听懂他的话,就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 那个司机迅速下车,把他的大行李箱送到车顶上,手一拉, 伸缩式的小帐篷就在车顶撑了起来,把行李箱笼罩住。 “嚯嚯嚯!” 司机发出无意义的怪叫,跳进了驾驶位,顺手拽上车门, 打开了车载音箱, 在显示屏上的旋律曲线迅速波动起来的时候,车身也猛的加速,冲了出去。 激烈的电吉他声里,司机伸手拨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通过小小的镜面看着关洛阳。 “那我们第一站就去狄德里希广场,第二站去海岸边,嗨到上午十点半,如果客人没有预约好的酒店,我也可以为你挑一家,保证服务最令人满意,当然,价格也令人满意。” 大路上车流如织,大部分的车辆,都会在启动加速之后,发出响亮的音乐声,飘出车窗。 有的车辆飞快超车,越过了这辆出租, 但这辆出租也在不断的超过别人的车, 发动机、车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还有必须放开嗓子才能清晰交流的各色人声, 构成了喧嚣无比的场面。 从机场到市区的这段路,就像是在完成形形色色的外界人,向着喧哗热烈的紫罗兰州的过渡。 关洛阳右手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紫罗兰州最大的特色就是格斗吧,我比较想到街头格斗最频繁的区域去看看。” “我懂,我懂,会来到这里的游客有百分之百都是想要观赏紧张刺激,有着真正流血的格斗。” 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拳空挥了一下,声音激昂,“不过街头格斗的水平高低不一,氛围也实在谈不上有多么令人享受,海岸边的格斗场,才是更好的选择呀。” “你比较心急的话,我们可以跳过那座广场,直接去海岸边。” “今天四号格斗场,好像有一场空手道的断头大师和八极正拳的重炮手之间的比拼,外界传说,他们两位如果去进行格斗家认证的话,都至少可以评得三星级!” 关洛阳:“空手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神衣威严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 这個世界,从公元十二世纪开始,就出现了轮回者活跃的迹象。 轮回者的数量,相对于这个世界的整体人口基数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举凡轮回者,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总是喜欢凑到一些比较重要的历史事件里面去,九百年时间下来,许多来自其他世界的超凡技艺,也不可避免的留在了这个世界。 以肉体格斗为基础的种种武术流派,因为入门门槛最低,也在这个世界生根发芽,广泛推行。 这其中,“空手道”是第一批作为外来武术,在波士顿合众国站稳脚跟的。 虽然那些拳法技术可能有着截然相反的特色,甚至可能来自不同的世界,但毕竟都顶着“空手道”这么一个名头,大众往往不会细分,只会觉得这个流派练的人够多,出于从众心理,习练空手道的人就越来越多。 世界格斗家排名上,极具知名度的那一群五星级格斗家里,就有三个在简介中标明,是主要练习空手道的。 关洛阳收了手机,示意司机先往格斗场去。 “呜嚯!好诶!” 司机一脚油门,却是直接从大路边上,寻了个护栏的空档闯了出来,在满是黄土,偶见绿色的荒野之上急驰。 “我给你抄个近路,这边不用管红绿灯,收费也少,一会儿就到。” 荒野上看似平坦,其实真在这上面奔行过去的话,就会感受到无比颠簸。 关洛阳倒是无所谓,只是他当披风穿的那件风衣的袖子,却在空中违反惯性的舞动了一下,长袖的袖口好像要往前探去。 但也只是一点尝试,随着关洛阳视线微转,那条长袖,就软趴趴的垂落下来。 神衣认主的时候,确实是有一波针对心灵的冲击反噬。 不过关洛阳的默听红尘,本身就是一种超常的沟通能力,面对武学秘籍上那些干瘪的文字、枯燥的图谱,都能当成生动的故事来静听,何况是面对一件确实有自身生命特征的神衣。 第一次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在神衣发动反噬之前,他就先利用这种双向的沟通联系,用自己的意志跟那股凶性对冲了一波。 结果,关洛阳当然是很疼,这件衣服当时,却必然也感受到更深的剧痛。 这段时间下来,神衣威严对关洛阳的顺从,已经不仅是出于滴血认主的限制,更是灵性程度上的臣服。 不到五分钟,司机就重新回到大路上,进入市区,驶向海岸边。 远远望去,一排巨大的半球形建筑,坐落在海边,背对着海风海浪,正面朝向繁华的市区。 靠近了之后更能体会到,这些半球形建筑,每一座都至少有十层公寓楼的高度,面朝市区的这一边,在大门上方,更有边长五米的电子屏幕。 在每一座建筑正门之外,都有透明材料搭建的大棚,里面营造了许多与地面相连的座位,此刻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群拥挤在过道上。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那块电子屏幕。 出租车载着关洛阳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很多人手里都紧紧的攥着几张票,神色又紧张又亢奋,因为充血而面红耳赤。 “来晚了,挤不到前面去了。” 司机熟练的停车,翻出两个望远镜,递了一个给关洛阳,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凑在车窗那里,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维持在刚好能看见整块屏幕的程度。 “这块屏幕是格斗场里面的高清摄像头,三十二倍速慢放呈现出来的,屏幕上才是刚开始,但是里面可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了。” 关洛阳手里捏着望远镜,肉眼看过去。 虽然屏幕上没有标明两人的身份,但其实很好分辨。 断头大师一身雪白的空手道服,只在腰间有黑色腰带环绕数圈,方脸隆鼻,环绕着下半张脸的青黑胡茬,让他的气质像是头正在打盹的熊。 站在他对面穿背心长裤皮靴的精壮白人汉子,显然就是重炮手。 谷鯨 屏幕上播放的影像,应该是内部多个镜头切换,迅速剪接而成,在近景镜头之后,就迅速拉成了俯瞰式的镜头。 平整的格斗场,地面是灰色的不知名材料,按那两个人的身高臂长来做一个大致的估计,格斗场中心这块区域,直径大概在百米左右。 环绕格斗场的,是一块块厚实的装甲挡板,上面还有一些波士顿军工厂里的编号。 屏幕上的两人已经交战,重炮手弓步向前,抬手一掌,身影箭射而至。 断头大师刚躲过这一掌,重炮手就变掌为拳,晃膀震脚,爆发出一股令身边空气激荡扭曲的巨大力道,虽说是个白人,八极拳的功底却非常醇厚。 而且这所谓的八极正拳,也并非单纯的肉体力量,在重炮手握成拳头的这一瞬间,他手腕以下,整个拳头,明显被金色的气焰包裹起来。 断头大师只凭单手招架,右臂顺势往前一插,手腕抖动,并掌如刀,一记手刀竖劈下来。 在关洛阳的故乡,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大文豪鲁迅先生说过,空手道黑带,连猪都打不过。 但是因为世界的差异,此刻在断头大师手中施展出来的空手道,就算是十头成年野猪一起上,恐怕也会被一击斩首。 那一劈之下带起的手刀风,跨越了约四十米的距离之后,依旧在格斗场周围的装甲挡板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白痕,铿锵作响。 “重炮手今年已经是十二场连胜,但是断头大师,从两年前开始到现在,已经保持了二十三场连胜不败的记录。” 司机边看边说,“这是近几个月来最受关注的一场赛事,城里有名有姓的赌场都已经开盘赌胜负,我也投了,要是赌中了,明天我就不干出租了。” “可惜你来晚了,不然也可以去试试。” 关洛阳道:“听起来断头大师比较有优势啊,你是买他?” “我两边买,断头大师买的少,大头压在重炮手那边了。” 屏幕上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即使是三十二倍速慢放,也有些动作看不太清,司机紧张的抖腿,一手抓望远镜,一只手压着膝盖,“就是要爆冷才能大赚啊。” “重炮手以前也不被人看好,中途好几次逆风翻盘,我就后悔当时没买中,这回一定要搏一搏。” 司机转头看向关洛阳,“要是真让你买,你买哪个?” “这种赌博我不玩儿的。” 关洛阳说道,“赌钱这种事情,一万个人里有一万个输家,真正赢的人从来不是靠运气。” 司机嘿嘿笑了起来,大声说:“那是其他地方,你肯定是第一次来紫罗兰州吧,这个地方我们比的是眼光,拼的是斗志,越是正规,越是高档的赛事,越没有人能弄虚作假。” “因为参与这种格斗的,本身就是只为了追求胜利和更强大的强人,是强大的格斗家赌上格斗生涯,赌上生命的战斗。他们要想来钱,有的是办法,有什么钱,能让他们比对自己的性命更看重呢?!” 关洛阳看着屏幕,战斗的发展,似乎就像司机所说的那样,两个人都已经赌上一切,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断头大师的右肩被砸的凹陷下去,整条右臂都不能动弹,而重炮手的腰腹,也已经出现倾斜的伤口,扯下背心,系在肚子上,继续扑了上去。 关洛阳看着看着,也不禁动容,他可以肯定,那个正在咬牙低吼、再次摆出八极拳金刚八式的人,绝不会在乎什么赌徒观众的输赢。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面,此刻绷起的血丝,是对胜利和武术的无尽渴望。 屏幕上的双方还在喋血纠缠的时候,关洛阳闭上眼睛,主动去“听”格斗场里面的战况。 其实他原本就是在分心二用,一边看屏幕上的慢速转播,一边听实际的情况,而现在,他也觉得该为了这一战的终局,给出一些尊重。 全神贯注的去感受格斗场里那一击的胜败。 格斗场里传出一声巨响。 关洛阳豁然睁眼,眉头紧紧皱起。 屏幕上的战斗尚未结束,大棚里的观众好像看到了什么,纷纷站了起来,呼声沸沸扬扬,格斗场的大门已经打开。 有人被抬了出来。 司机忍不住,推开车门跑下去,朝人群里挤,大喊道:“怎么了,谁赢了,是谁被抬出来了?!” 众人都在喊,都在问,很快又爆发了一波更高的声浪。 因为有第二个人被抬了出来。 格斗场里的两个人,都是躺着出来的。 双方的亲友强硬的冲过来,把他们两个送去急救。 那些焦急关切的观众们,没有一个跟着急救车走,因为还没知道输赢,就全都停下来,继续去看屏幕上的转播。 终于放到了最后那一次交手。 两个人轰击产生的气浪,像无色的泥石流涌向屏幕,屏幕突然黑了下来,接连切换了很多次,不是碎屏,就是雪花,几秒钟之后,才有一个远景镜头,放出了结果。 那两个人都倒在破裂的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 最后的结果判定,平手! 一时之间,人群里不知道飙出多少脏话,有人跳在座位上大骂着什么,也有人捏着手里的票,一下子就苍白了很多。 过了一阵子,司机骂骂咧咧的走回自己的车上。 “怎么能是平手?就算是断头大师赢了,我好歹也能回本啊。” 拉开车门的时候,司机脑海里闪过之前关洛阳说的话,但只是一闪而逝。 都打成那样子了,怎么可能是打假赛呢? 只能是大伙运气都不好了。 他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却发现那个客人已经不在车上,只有座位上留了几张钞票。 司机愣了愣,退了一步,抬头看去,行李箱也拿走了。 断头大师的急救车没有去公立医院,而是一路疾驰到了紫罗兰州公认的富人区,金翅雀岛上,停在了他自己家的公寓外,私人医生迎了出来,匆匆的把他运进去。 几个菲律宾保安,站在刷了白漆的铁门外,探头探头,往里面看了一阵子。 关洛阳拖着行李箱,慢悠悠的从这里路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苍白的武术家 断头大师的公寓内,戴着口罩的医疗组,正在紧急的对他进行抢救,各式各样的仪器,连接到他身上。 而在同时,一名红发棕眸,呼吸非常轻微的青年人, 正平静的用棉布擦拭断头大师身上的血迹。 他主要是仔细的擦掉了断头大师双臂之上沾染的血迹,而其他位置的血污就没有处理,留给那些医疗组的人员来负责。 沾满血迹的棉布被密封在塑料袋里面,红发青年擦了擦手之后,就退出了繁忙的客厅,走向书房里面,把门反锁起来。 书房内的窗帘一直拉着,环境幽暗, 红发青年轻车熟路的来到靠墙的书架边上,伸出右手的食指按在其中一块瓷砖上。 等待了十秒钟之后,那块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的瓷砖,忽然向内凹陷了一点,薄薄的一层蓝光从瓷砖的上沿扫至下沿,读取了红发青年的指纹,脚下的地板突然一空。 红发青年的身影坠落下去,地板翻转,瓷砖回弹,书房里的一切都恢复原样。 书房下的暗道是一个弯曲的甬道,像滑梯一样,红发青年的身体借着重力带来的加速度在甬道之中滑动,到了甬道末端的时候,前方亮起一点微弱的灯光。 红发青年恰到好处的一挺腰,整个人直立起来, 走了出去,顺着惯性略微加速走了几步。 微弱的灯光是从头顶照下来的, 暗道里的一切都是灰白色, 而这里的天花板, 距离地表已经超过十米。 暗道所通过的地方,对应的都是地表上的绿化带、公路、花园,还有一些公众设施,白天夜晚都处在嘈杂的声音之中,就算是暗道里面发生爆炸,地表上的人都未必会感觉到。 不过,此时此刻,断头大师的公寓外,闲庭信步的关洛阳,忽然变化了方向。 他拖着行李箱所走过的轨迹,刚好跟地下的红发青年路径重合。 从断头大师被送进去开始,关洛阳就感应关注着公寓中发生的一切,虽然这种感应能力,还不至于清晰到连公寓内部众人的面貌、表情都能描绘出来。 但是在主人家重伤的时候,有人突然走下暗道,这么明显的异常却逃不过关洛阳的耳目。 在追踪着那个异常者的同时,关洛阳掏出手机, 查询了一下断头大师的过往。 普通搜索软件上针对断头大师的介绍,乏善可陈,他想了想,登陆了白铜之前推送给他的秘密网站链接。 这个里面的介绍相对来说要详实的多,提到断头大师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欧洲战场的雇佣兵,在携带一大笔足够养老的资金,来到紫罗兰州之后,逐渐以纯粹格斗家的身份活跃。 他所学习的是人越流空手道,这个流派以“人越拳神”为代表,从上個世纪初到现在,曾经涌现过接近两位数的四星级格斗家,名气不小。 关于断头大师在紫罗兰州参与的每一场赛事,都有一段图文并茂的记录,其中也有过几次败绩,重伤修养之后,再度出现,反而比从前更有进步。 关洛阳又查了查重炮手的生平,低声嘀咕了两句:“明明应该比重炮手有更多的故事……” 他跟着那个人,已经穿过了半个街区,来到了金翅雀岛的边缘处。 作为整个紫罗兰州最富庶的区域,这座岛屿的边缘处,除了特意留下的几个码头和大桥之外,其他地方都有混凝土堤坝和金属护栏。 而在堤坝内侧,则是一大片草地,几对情侣坐在草地之间,吹着海风闲聊。 其中一个脸上有雀斑的金发男生忽然跳了起来,对着海浪大叫,呼喊着波士顿贵族子女冗长的全名,对自己的女朋友示爱。 他大呼小叫的声音,跟地下十米的基地里那道电子音,刚好重合在一起。 “注意!发现行为异常者靠近,正在调阅监控。” 红发青年站在一道纯金属升降门前,看到大门右上角的屏幕被分割成许多画面,正是各个路段的监控影像。 这些影像拼凑出了关洛阳走过的地方,轨迹与红发青年在地下的轨迹完全重合。 最后整个屏幕都拼合成关洛阳放大的头像。 “警报!经过计算,目标人物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可能性为刻意跟踪,推断已发现四号实验室的存在。” 红发青年脸上有惊讶却没有恐慌,对着屏幕喊道:“呼叫所有防卫人员,立刻让我进去协助转移资料!” 金属门迅速升级,电子音不断传来。 “已启动防卫设施。” 嘭!!! 红发青年回头看过去,在他背后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暗道的天花板剧烈的向下凹陷。 那一层严重变形的灰白金属挡板,很快就在第二次下压的力道之中,崩裂开来,上方粉碎的混凝土和湿润的黑色土壤混合散落。 阳光洞射而来,伴随着一道黑发棕眸,肩披风衣的身影。 “寻常道路监控,原本不具备威胁,并不会引起我的警觉,但你们这的管理系统,居然可以实时综合这些资料,推算出我的意图,科技手段还真是有趣。” 关洛阳对着红发青年微笑了一下,“拥有这种权限,却还这样鬼鬼祟祟,令我更好奇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秒钟,半秒钟,或者更短,两侧的墙壁上,就有许多的孔洞同时喷吐出了火舌。 大量的子弹倾泻而出,又反复弹射,碰撞,让整个通道在眨眼之间就化作了被金属风暴占满的死亡区域。 但所谓的死亡领地,也是要看它所针对的是什么样的目标的。 对于现在的关洛阳来说,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只需要运起护体真气,顺便扯了一下自己背后的风衣,遮住了头脸。 神衣中的战斗生命纤维自行硬化,所有的子弹击打在上面,都在迸射火花的同时,变成了薄薄的铜片。 红发青年已经就地一滚,逃入金属门后方,连退三步,单膝跪地,一招贯手,切断了地板。 在令人牙酸的金属吱嘎声里,他扯掉半块地板,露出了下面的红色按钮。 那道在米白色风衣遮挡之下的身影,在金属风暴之中轻松的迈步两次,就跨过了这段距离,他的一只手探出来,托着金属门,硬顶着电机转动、齿轮咬合的巨力,把这道金属升降门抬了起来。 红发青年拍中了红色按钮,一道激光斜射而来,在金属门下方的地面灼出一个孔洞。 但关洛阳已经不在原地,身影一晃,擒住了红发青年的肩膀,把他举了起来。 真气透体而入,封锁了红发青年的诸多穴位。 关洛阳右手举着这人,转头看向室内。 室内摆放着很多不明觉厉的仪器,看起来大致分为透明玻璃,高强度的白色塑料、陶瓷、银白金属四种材质。 玻璃制成的导管串联着各处,几个悬空的球形里面,盛放着大半的蓝色液体,正不断的冒出蓝烟,被那些玻璃管导向更深处的房间。 不等关洛阳走过去,那更深处的房间里面,就接连跳出多个穿着紧身衣的光头身影。 他们的肤色有深有浅,样貌不同,体型有别,但行动之间透出的都是空手道高手的凌厉气质。 最前方那个肤色苍白、脸生横肉的光头,犹如熊罴的一掌发出,如大刀,如长矛,面前的空气被他打出雷鸣,插向关洛阳胸口。 人越流空手道,灭雷轰掌贯手! 单看这一招的功底,几乎也不比断头大师差到哪里去了。 关洛阳胸口中了这一击,向前的步伐出现停顿。 其余所有人就抓住这个机会,翻腾飞扑而来,遍布在他身前身后,左右各方,全部以胯部拉开,双膝远隔,大开大合的发力,将双拳一起轰出。 人越流空手道,碎铁诸手突! 十几只拳头打在关洛阳身体的各个部位,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 别说击中躯干,他们的拳头甚至没能碰到那层衣物,每一只拳头前方,都有纯青色如钢如玉的光辉,凝固阻碍着。 “如出一辙的打法,如出一辙的杀意。” 关洛阳的护体真气猛然震荡,周围的所有人都被震翻出去。 那个最早出手攻击他的光头大汉,所受到的反击也最为凶猛,指骨嘎嘣作响,手腕,手肘,肩头,骨骼相撞,整个人险些倒射出去。 他的身体就在这右肩后移的同时,抬起了左腿。 变速变向的踢击,看似是要顺势发力,踢向关洛阳的膝盖侧面,其实真正的杀力,却是在变向之后,以足尖攻击关洛阳的肾脏部位。 只可惜他脚刚抬起来,就被关洛阳右脚一圈,踩住脚背往下一跺,把他整个身体都硬拽了回来。 “啊!!” 光头壮汉本来比关洛阳更高,但在手脚剧痛之下,被扯到关洛阳面前的时候,却好像整个人都比散发着青色气焰的关洛阳矮小、瘦弱了很多。 “看起来好像很高昂的斗志,可实际上就跟断头大师一样……” “你们拳法中根本没有故事。” 随着这样的话语传出,青色的残影横向移位,以绝高的速度游走一圈,将周围的人全部制住。 电子音的警报连番响起,可是当关洛阳找到了某个看起来像电脑中枢的东西,电光流散的一巴掌拍过去之后,警报的尖锐鸣响,也戛然而止。 其实,关洛阳之所以会对断头大师的情况格外在意,直接跟踪过来,也是因为他以“默听红尘”去感受格斗场里最后一击对决的时候,察觉到了很不和谐的地方。 那一刻,断头大师和重炮手的情绪都异常激烈,精神专注而蓬勃,投入在战斗之中,打出了自己最具水平的招数。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观看那场战斗,甚至哪怕以精神能力去监控,都只会感慨两人的战意之坚定。 可是关洛阳的默听红尘,是一种更玄奥的心灵力量,在那两个人的情绪浓烈如斯的时候,他所能够“听”到的,就不只是那两个人当下的状态,更能够隐约感受到他们过往的故事。 重炮手的故事,曲折、激烈,乃至残酷,像是以血红,黑暗,金黄和少许温馨的暖黄,调配出来的一段高亢旋律。 而理论上比重炮手资历更深,比他年龄更大,比他战斗经验更丰富的断头大师,那一刻所呈现出来的,却是堪称呆板单调的音节。 在重炮手的对比之下,断头大师的过往,似乎都是模糊失真的,网站上所记录的那样斑斓多彩,跌宕起伏的人生,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苍白阴翳。 关洛阳当时的感受,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同行,拼尽全力的去展现勇气、志气,挥洒鲜血和热忱,跟对面那个看起来旗鼓相当的对手,做出充斥着痛快气概的一记决战。 最后却发现,所有的努力只是打在了一个假人上,是一个外表如同烈焰真钢,内里填满了苍白败絮的对手。 这种格斗比赛,简直是对格斗,对“武术”两个字的侮辱。 这岂能不令专程来这座城市寻找“战斗”的关洛阳感到些许躁怒呢?! 解决了这些人之后,关洛阳拖着那个红发青年,走向更深处的房间,那里没有敌人活动的动静,但却也有多个低缓的心跳。 浅浅的蓝色烟雾贴着地板弥漫开来,关洛阳踏进了这显得更冰凉、洁净的地方。 二三十座直顶到天花板的玻璃舱,矗立在这里,有的里面灌满了蓝色的液体,还有一些,则在蓝色的液体之中用导管缠绕、连接、浸泡着一些处于少年乃至童年的人体。 他们的心跳是如此鲜活,可悬浮在那里的模样,如同诸多空白死寂的尸体。 玻璃窗上还贴有不同的标签,有的标签上,附有彩色的成年人照片,穿着不同的服饰,有着来自天南海北的相貌特征。 其中一个控制的玻璃舱上,照片有些眼熟,关洛阳细看了一眼,那正是现在应该还躺在急救室里的重炮手。 虽然对科技缺乏深入的了解,但是这种场面,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也不外乎是那么几种可能。 关洛阳把红发青年丢在地上,俯视着他。 “哦,克隆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愉悦的等待 关洛阳尝试盘问这个红发青年,他的精神电流,能给对方的心神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逼迫对方吐露出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红发青年本身就是克隆者的一员,从十年前就已经在为这个基地工作了,那个时候,真正的断头大师才刚刚来到紫罗兰州不久, 经历了第一场失败,于是他们收集到了断头大师的鲜血,以他的基因制造出了一群断头大师的克隆体。 在断头大师第二次被击败的时候,那些加速成长的克隆体里面,最优秀的一个被挑选出来,替换了真正的断头大师。 为了防止被发现, 断头大师的家人们, 则陆续以意外的名义被处理掉。 那之后,断头大师的对手里面, 被判断为极具潜力的那些个体,都会被取得基因,在这個四号实验基地里,创造出一批又一批的克隆人。 每一批克隆人里面,能够在相同的生理阶段超过原主的,就被认为是合格品,向上层输送过去,其余不合格的产物,则通通进行整容手术,作为一种“武器”资源,售卖给那些战乱地区的军阀。 “你们的上层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每一次来跟我们交接的人都不同,但他们会给我提供一种缓释剂,作为交接者的证明。” 红发青年的脑神经发育有问题,只有依靠定时注射的那种缓释剂,才可以保持清醒的思维,不然的话, 就会体会到难以言表的错乱、空虚感。 关洛阳注视着他的神情, 这个人现在满头冷汗,脸色苍白,但是眼神中并没有痛苦恐惧,只是被精神电流驱使着,不得不说出真话。 就好像原本他被设定了一套固有的程序,现在被关洛阳强行篡改了部分程序,整个过程里面都是机械的转变,而并没有多少出于感性的变化。 “如果你的反常是因为大脑上的问题,那么断头大师他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问题?” “否则的话,就算是克隆人,在外界生活了十年,有那么多接触到外界信息的渠道,也难免会产生好奇,不满,追寻基因的源头,探究那些上层的身份吧?” 红发青年的答案却是否定。 “格斗家的战斗能力,很多时候会跟情绪挂钩,如果大脑有问题的话,很容易在战斗中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所以格斗家的克隆体都是力求发育完好的, 而且还会安排进行常识的学习,甚至结合他们基因源头的人生经历, 学习对应的风物习俗。” “按理来说,他们具有截然不同的性格,甚至有些具备天生的叛逆性,应该会在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时,对我们的组织发动反击,所以我们会在调制完成之后,让他们保持沉睡的状态,交接给上层,只要交接过去就没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上级有另一种控制的手段。 关洛阳思考着,道:“把你们这里的资料,全部复制一份给我吧。” 刚才攻击那个中枢电脑的时候,他有留手,只不过是以切断电源为主要目的,并没有直接一拳摧毁掉。 红发青年重新打开电脑之后,用自身权限解除了警报,然后开始拷贝资料,整个过程里,关洛阳的手始终缭绕着电芒,按在红发青年的肩膀上。 复制资料的进度条走到头之后,红发青年再度操作起来,因为最重要的一部分资料,经历过重重加密,需要解密之后再进行复制。 打开加密文件之后,跳出来的第一个界面,是一株苍翠虬结的动漫风格大树图案,树枝树叶全部都散发柔光,美轮美奂。 红发青年曾经无数次看见过这张图,今天再看到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一震。 关洛阳察觉到他的精神电波骤然间陷入到狂躁暴乱的状态,体温急剧攀升,整个人像发癫似的颤抖起来,知道不好,一把将他拉开,顺手拔掉u盘。 电脑上的大树图片从青绿色的柔光,变得鲜红欲滴,弯曲的枝条,垂落的叶片,此时再看起来,像是一道诡怖的符咒。 电脑内部的警报器尖叫起来,轰隆一声,炸了个粉碎。 关洛阳带着红发青年避开了爆炸的影响,但是红发青年已经七窍流血,两眼翻白,失去了气息。 那是从红发青年大脑内部引爆的一种力量,诡秘难测,力量的波动跟这里的科技氛围格格不入。 毕竟也跟一些玩法术的人打过交道,自己也修炼过离火金瞳剑,关洛阳可以肯定,最后那张图片绝对是某种法术手段,而且还是出自东方云篆符咒的文化。 嗒! 很轻微的落地声,在暗道那边传来,没有逃过关洛阳的耳朵。 他放下红发青年的尸体,把u盘收到随身空间里面,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烟尘,转身看向那个踏入基地的人。 对方是外貌不到四十岁的白人男性,一身银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配一条黑色的领带,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两边鬓角则各有一缕发丝,烫得弯曲如波浪,垂在脸颊两侧。 “你好,我的朋友。” 这个陌生的男人哈哈笑着,好像没有看到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脚下跨过了几个克隆人的躯体,向关洛阳做出要热情拥抱的姿势。 谷姩 关洛阳竖起一只手掌制止他的靠近,道:“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吧。” “噢,确实,我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鄙人是紫罗兰州的治安官。” 西装男人出示了一张证件,视线在关洛阳脸上停留了一下,“亚洲人应该叫不惯那么长的名字,你叫我哈利就好了。”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收了证件之后,转身环顾四周,“真是万幸,鄙人刚刚在海边公园午睡,所以来得及观赏到你突入这个地下基地的一幕。” “虽然地下基地未必都是邪恶的,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一处基地绝对没有向紫罗兰州的政府报备,而且看那些培养舱的情况,这里应该是进行人体实验的场所吧?” 关洛阳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证件多出什么信任,平淡的说道:“显而易见,是克隆人的实验。” “居然是最不人道的那种!” 哈利走向那些培养舱,看着上面的标签图片,“天哪,这不是两个月前,与断头大师苦战之后,以毫厘之差被击败的墨西哥摔跤达人冷笑假面吗,当时可是让我狠狠输了一笔。” “可恶,原来我输钱也是因为有邪恶组织在背后捣鬼。” 他忽然转身,“所以,捣毁这种邪恶基地的格斗家,显然已经是我们紫罗兰州的朋友了。” “能不能请你一起到治安局去做一份笔录呢?” 警笛的声音在地面上响起。 关洛阳反而笑了起来:“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支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想必就要变成强硬的邀请了?” “不不不。” 哈利连连摆手,倒退了两步,“紫罗兰州是格斗之都,街头的格斗,地下的格斗,完全都是合法的,我们既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为难你这样一位格斗家。” “但这个基地有一个四号标志,背后显然有一个更麻烦的不法组织,这份笔录的邀请,其实只是觉得,也许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他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保证外面的人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阻碍,只会目送伱离开。” 关洛阳想了想:“做份笔录倒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哈利笑逐颜开:“请说。” “这些停留在培养舱里面的克隆人,都还没有到成年的状态。” 关洛阳看向那些中空的玻璃立柱,那些裸露着悬浮在蓝色液体里面的身躯,有一些甚至还只是孩童的模样,“你们要安置好这些克隆人,给他们做详细的检查,后续的处理方案,也全部要让我知道。” 哈利应声道:“这个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波士顿合众国,是全世界最注重人权的国家,虽然他们的来历有些不寻常,但这,只会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对待他们的时候,更加细心。” “那就先让你们的人想办法把他们运出去吧。” 关洛阳左右看了看,一道青气甩出,从右边的角落里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拭目以待。” 哈利笑了笑,拿手机按了一下,对着扬声器说道:“你们可以进来了,都给我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另外,快去拉一队医生过来。” 很快,一群黑色西装制服的人,从暗道上方的那个破洞里面跳下来,进入到这个实验基地。 他们纷纷向哈利行礼,然后迅速散开,有的负责警戒,有的去针对那些被点了穴的基地保安,还有的,有条不紊地四处搜索起来。 哈利则来到关洛阳身边,道:“那么现在,我的朋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关洛阳。” “关先生。” 哈利把手机屏幕展示在关洛阳面前,按下了录音键,说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做一些简单的问答。第一点,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制造克隆人的邪恶基地的呢?” 关洛阳跷起一条腿,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看着那些人忙碌,随口答道:“直觉。” 他的眼神不太专注,心里在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也在期待。 如果这个基地背后的组织能量够大的话,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那些人会不会派出更强力的人手来进行报复呢? 比起到那些格斗场,一个一个的找人比斗,这种应对邪恶组织报复的战斗,显然要更符合关洛阳的审美。 他想着,那个组织,总不可能全都是克隆人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粉墨登场 也许是太高估了那个组织的行动力,关洛阳并没有在基地里面,等到即时的报复。 直到治安官们叫来的医生,确定那些克隆人已经可以脱离培养液生活,才把他们从培养舱里面解救出来,裹上衣服送上医护车。 哈利留了部分人守在基地,请关洛阳上了地面, 坐进治安官的车中,治安官的黑色汽车在前面开路,车队从海边离开,穿过公园,开上了大路。 紫罗兰州每天早上八点多钟到十二点之间,是遍布在全境的各家格斗场最繁忙的时候, 人们都聚集在那些档次不一的格斗场内外,等候着比拼的结果。 街面上的车流量不大。 治安官的这支车队,很快就驶上了离开金翅雀岛的大桥,过桥之后不到两百米的第一个拐角处,就是哈利他们的治安所。 不过,就在车队过桥的时候,关洛阳耳朵一动,忽然一纵身,撞穿了车顶。 “小心!!” 就在他出声示警的同时,大桥两侧的桥面下,翻上来二十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衣,带着头盔的身影。 这些人虽然身手矫健,隐藏气息的能力绝佳,但还达不到三星级的程度, 可是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个单兵火箭筒。 这种武器,往往是大军出动,或者特种作战的时候才会用到, 是可以被步兵用来反坦克的攻坚武装。 此刻居然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 人手一支! 带着尾翼的火箭弹,呼啸着落向各個车队。 关洛阳往后一退,飞身落在医护车上, 浑厚的内功元气狂沸而出,如同一股横空荡开的青色怒浪,将袭向这边的火箭弹,全部排斥开来。 那些火箭弹陆续炸开,在青色的气浪中,炸开一圈圈较小的波纹。 但引爆开来的钢珠碎片,即使有部分穿透了这些粘稠的青色元气之后,也已经不具备杀伤人体的力道,打在车门车窗上,只是一阵叮当作响。 前方的那些治安官也已经反应过来,抬枪向那些暴徒射击。 可是那帮人把肩上的火箭筒随手一扔,背后的黑色口袋里又是个蓄势待发的火箭筒,扛上了身。 那些黑色制服的治安官吓得脸都白了,纷纷撞开车门,弃车出逃。 下一刻,就有几枚火箭弹撞穿了最外围的青色元气,把最前头的两辆汽车炸得腾空翻转, 当场爆碎。 关洛阳都有些意外,不禁怀疑到底是这个克隆基地背后的组织,真的能量够大,还是紫罗兰州已经自由到这种程度了? 继持有枪支合法化,街头格斗合法化之后,不久的将来,这紫罗兰州怕不是要火箭筒合法化了。 哈利带着治安官里的格斗好手,冲向大桥两侧的那些暴徒。 关洛阳只是仰头向上望去,劈出一道隔空掌力。 大桥高处斜拉着的钢索之上,穿着燕尾服的卷发男子,向前走了半步,跌落下来。 他在坠落的过程中翻转半圈,头下脚上,手里的一剑刺穿了那道青色的掌印,在即将靠近关洛阳头顶的时候,突然双臂一张,像一只滑翔的燕子,往侧面飘去。 那把细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关洛阳右边的肋骨。 这把剑,按照现代击剑运动的分类来算的话,应该算是一柄花剑,总长一百一十厘米,剑身长九十厘米,重量不超过五百克。 击剑运动的历史,非常古老,据说公元前十一世纪的古希腊时代就设有击剑课。 谷鍟 在中世纪的欧洲,击剑与骑马、游泳、打猎、下棋、吟诗、投枪一起被列为骑士的七种高尚运动。 后来因为击剑的风气太过盛行,为了满足那些绅士贵族对击剑的爱好,而又不至于伤害到生命,才逐渐涌现出了花剑这种由弹性钢片制成的轻薄剑器。 但是,如果当年那些追求安全、推行花剑的宫廷剑术大师们,见到这个卷发男人手里的花剑,应当立刻就会在脑海里面,把“花剑”和“安全”这两个词语,远远的分离开来。 他这一剑突刺,令关洛阳身上的神衣威严,都产生些许刺激躁动的情绪。 如果能够击中的话,哪怕是人体最坚硬的骨头、牙齿,都会像空气一般,被剑尖穿透。 叮!!! 关洛阳的右手指尖凝聚着青色的尖锐光泽,如同猛禽的喙部,往下一啄,拇指食指和中指,就擒住了这把细剑的中段。 就在这一刻,关洛阳前方的青色元气,突然多了一个孔。 他的头部像是受到突如其来的巨力冲击,猛然向后一仰。 大桥彼端的一座公寓楼,天台之上,幽黑的修长枪管,在日光之下居然不反光,外形设计流畅精巧紧密,却包含着可怕威慑力的钢铁凶器,操控在一个独眼的白色短发壮汉手中。 这杆枪的最高射程达到三千五百米,子弹出膛的速度在三倍音速以上。 而作为狙击手,这个男人进行了最严酷的隐蔽训练,能够让响尾蛇都忽略它的存在,他的大脑里还安装了辅助芯片,最大程度上避免被那些感官敏锐的格斗家,提前察觉杀意。 这样的一枪,曾经在实测中杀死一名评价达到四星级的格斗家。 那个捣毁了四号基地的目标,显然也躲不开这样的一枪。 而在关洛阳中枪的同时,手提花剑的卷发男人,也一往无回的继续发出了自己的突刺。 他的剑本来已经被钳住,但之所以要用花剑,就是因为这把剑在某些时候异常的脆弱,几乎没有听到金属断裂的声响,剑身就已经从关洛阳手指钳住的部位,分成了两截。 后半截继续刺向关洛阳的肋骨,将从这里穿透他的胸腔、内脏。 关洛阳后仰着的头颅,往右侧一歪,看向卷发男子,他的嘴正咧开,牙齿紧闭。 有一小团变形的金属,还带着摩擦产生的高热,被他的牙牢牢抵御着。 下一个瞬间,那一小团严重变形的金属,被关洛阳吐了出去,打在花剑男人的头骨上,将他整个人从右侧打得倒飞向桥边。 关洛阳看向大桥彼岸,抬起手里的半截断剑,用力一掷。 独眼的狙击手一个侧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半截断剑,但他的伙伴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那杆造价不菲的狙击枪,像是遭遇了连番爆破,从枪管到枪托,被炸的四分五裂,破破烂烂。 卷发男人还没有死,他落在桥边,正要挣扎起身的时候,桥下的一艘游艇上,有一道身影腾空而起,直线跳高三十米,跳上了这座大桥来。 这个人一脚踹断了卷发男子的手腕,顺势向下一跪,膝盖压住卷发男人的颈部,目光灼灼的抬头看向关洛阳。 “就是这位先生,刚刚在金翅雀岛西岸边,捣毁了一座克隆人基地吗?” 这个虎背熊腰,留着一头金色短发,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的男人,大声说道,“我叫法奇,听说了你的事迹之后,特地来邀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的邀请 自称法奇的男人跳上大桥之后,又有一个瘦小些的男人,也从那艘游艇跳了上来。 后面这人肤色黝黑,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短裤,连鞋子都没有,但手腕手背,脚踝的部位, 都被亚麻布缠绕裹紧。 他的下嘴唇、耳朵上,都穿着金色的圆环,头顶周围的头发全部剃光,只在中央留了一撮,编成一个微微弯曲的冲天辫。 上桥之后,他一语不发的杀向那些之前扛着火箭筒的暴徒,招式流畅而利落, 一拳一脚, 都带着中者碎裂的刚劲。 哈利的实力也颇为不俗,他们配合起来,顷刻之间,就把桥梁两侧的那些暴徒清理干净。 关洛阳眺望着桥梁那边的岸上,刚才,游艇上还有第三个人踏水而去,已经跟那个从天台上跳下来的狙击手,在街道上交战起来。 独眼狙击手失去了狙击枪之后,也没有束手就擒,他那一身宽大的灰色防水作战服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枪械,层出不穷,甚至不需要用手射击,每个关节的一次弯曲,都可能射出子弹。 可是从游艇上过去的第三人,手里的刀都没有出鞘, 就挡掉了所有的弹头, 最后用刀柄打在狙击手的天灵盖上,扛着昏死过去的狙击手,往桥上跳跃式的靠近过来。 哈利迅速的回到关洛阳身边,对着法奇喊道:“先生,谢谢你们的见义勇为,请把这些俘虏,交给我们带回去审讯吧。” 他们刚才还合作针对暴徒,现在哈利的态度,却显然充满戒备和排斥。 “哦?交给你们,能够审讯出什么结果?” 法奇也很不配合,把那個卷发男子弄晕过去之后,交给那个肤色黝黑的拳士看守,爽朗的嘲笑道,“是过几天发现他们在看守室里自杀了,还是过一阵子,在不知名的街头又发现了他们的踪影呢?” 哈利冷下了脸来,跟他身边聚集起来的其他治安官,同仇敌忾,道:“法奇先生,请你们相信治安官的操守, 刚才的这段话并不好笑。” “就算是东半球的初中生都知道,波士顿合众国的每一个州,都有着它们自己与众不同的法律,治安官们依循着州法来行动,而紫罗兰州的治安官,其可靠程度,在整个合众国里,都是赫赫有名的倒数。” “这毕竟是一个会鼓吹、推动街头格斗合法化的城市,真的会有多么在乎人权,在乎人道主义吗?” 金色短发的男人流露出威严的意态,蔑视的指着那些治安官,诚恳的注视着关洛阳,“这位尊敬的格斗家先生,那些紫罗兰花下闻风而动的鬣狗们,并不值得你信任。” “哈哈哈哈,那么,难道紫罗兰的老贵族们就很值得信任吗?” 哈利转头笑道,“关,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紫罗兰州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那些老贵族们,每一家都会豢养他们自己的律师团,随时预备着应对一些不体面的纠纷。” “某位被他们雇佣的律师,在一次庭审结束后,万分高兴地向他的雇主打电话,声音高亢的通报,说,先生们,正义获得了胜利。” “结果电话彼端的贵族先生大惊失色,纷纷惊恐的喊道,立刻上诉!” 这个笑话,被哈利讲得形神兼备。 关洛阳虽然不觉得这故事里面有什么幽默的地方,但也着实有点可笑,不禁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三位也是被那些贵族雇佣的人?” 所谓的老贵族,是在上个世纪初,紫罗兰州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就搬迁到这里来的一些富庶家族。 他们的眼光不错,看出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有着为数众多,可供开采的贵金属和宝石矿产,利用贸易扩张自己的财富,扩张自己的权力。 如同寄生在紫罗兰州身上的吸血藤蔓,随着紫罗兰州的壮大,这些家族的势力也日益臃肿。 家族与家族之间有了利益纷争,家族的内部也不免斗争,他们就逐渐在新来的势力打压之下,衰落了下去。 尤其是在街头格斗合法化之后,这座城市的氛围变得愈发激烈、暴躁,每年新移民过来的人们,再也谈不上对那些腐朽的家族有什么敬畏的心思。 “旧时代的老朽们,培养不出朝阳一样的雄才,即使是联合了起来,也还要依靠雇佣关系请来的外援。” 哈利对关洛阳说道,“这三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所有老贵族的倾向。” 他对关洛阳说这话,并不是在帮法奇他们抬高身价,反而是在指明一件事。 那样一群土生土长的贵族,沦落到要依靠几个外人来代表他们行动,可想而知,是无能到何种程度了。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所代表的人,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厌恶那些打击他们权威的混乱行为。” 法奇紧盯着关洛阳,换了汉语,说道,“尤其是,他们发现除了那些想要通过街头格斗合法化牟利的政客之外,暗地里还有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 因为刚才关洛阳的一句话,他竟然就看出关洛阳的母语,还能换了同样的语言来交流。 “也就是因为我们对制造克隆人的这股势力早有察觉,并且密切注意着相关的事件,才会这么及时的赶来,避免这位先生被那些无用的蠢类浪费时间。” 他们说到现在,也只有这句话,真正有几分打动了关洛阳。 关洛阳道:“这么说,你们对这个组织已经有一定的了解?” “至少肯定比这批治安官了解的更多,也更尽力。” 法奇欣然道,“下面那艘游艇暂时做我们的落脚处,游艇上有产自东华的上品茶叶,我们换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哈利道:“关……” “哈利,基地里面你已经录下了我们的问答,其实还去不去你们那里都无所谓。” 关洛阳丢了一个纸条给他,“我就先跟他们去看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别忘了我的要求。” 哈利接住纸条,默了默,笑道:“如果两边有什么新进展的话,我们都可以再联系,希望这个时间不会太远。”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多少思虑密谋,一心泰然期许 车队先去了一趟医院,把救护车和受伤的那些治安官安顿下来,然后才回到治安局。 实验基地的那些护卫都被押送进去,红发青年的尸体也送去给治安局的法医检验。 二十分钟之后,对上司打完了报告的哈利,步行出门,走了半条街, 去买自己的午餐。 店面不大,玻璃窗后面的主厨,是个身高两米以上,腰围都快赶上身高的光头,那把寒光闪闪、很容易被人怀疑是凶器的剁骨大刀,平时在他手里,只是用来分割鸡肉。 “哈利, 你们今天可是闹了一出大的呀!” 主厨晃了晃手里沉重的钢刀, “要点什么?” “三个鸡肉沙拉卷, 一个鸡腿堡。” 哈利松了松领带,在橱窗前找了一块油污不那么显眼的地方,斜靠上去,说道,“大桥上的事情你也看见了?” 主厨一边忙活一边说道:“都传遍了,就算是在紫罗兰,那么多火箭筒一起上场,也还是比较少见的事情。” 哈利揉着额角说道:“是啊,这么多火箭筒的来路,实在让人不得不上心,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 噌! 刀身在案板上刮了一下,压了压卷起来的烙饼,然后一刀把三个鸡肉卷全抄起来, 丢在纸口袋里面。 黑皮肤的光头主厨把食物递给哈利:“货反正不是在我这儿出的, 不过我也已经闲了一段时间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尽管开口啊。” 哈利比了个ok的手势, 带着鸡肉卷和鸡腿堡离开。 他在紫罗兰的街头漫步,大街两侧的人行区域,富有情调的设计了不同颜色的砖块拼接在一起,像是七巧板一样,不过很多地方都有碎裂、凹陷的痕迹。 还有被直接拔出来的路灯,断成两截,落在一边。 格斗家们在街头格斗留下的破坏痕迹,除非是毁掉了政府设施的主要电路,否则的话,紫罗兰州都不会予以修缮。 如果有格斗家在战斗中闯入民居的话,那么也就成了民居主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形成了紫罗兰州一种独特的风貌,到处都是破败和修补过的痕迹,有很多人特意保留战斗后的建筑物残骸,稍加稳固,就成了一种别致的建筑风格。 不过,当哈利来到海岸边,隔着波光粼粼的海水,往对面的金翅雀岛眺望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就是精致典雅, 甚至富有历史气息的庄园式建筑。 老的贵族和新的上流阶层,都居住在那边,他们麾下有着足够的力量保障家宅的完整。 哈利趴在栏杆上,吃到最后一個鸡肉卷的时候,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喂喂,老板,是我,哈利啊。 你派出来的那批人,不但没有能够清除掉那个破坏基地的家伙,反而还沦为了俘虏,现在那个叫关洛阳的人,跟法奇合作了。 嗯,我还是没问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发现那个基地的,也许真的是直觉吧。 你知道的,确实有那么一些格斗家,他们的直觉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东西,而且本身还有着敢全部依照直觉去做事,简单到可怕的思维呢。”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熏烫雪茄的细微声音,接着是犬类的呜咽声,似乎是一只大型犬靠近了主人,但立刻就被一脚踢开。 “蠢狗,你弄脏我的袖子了!它是不是还没被骟啊?” “是的老板,这是前一阵子送来的十六号,你当时看中它的活力。” “那今天晚上就把它送去跟三号玩玩吧,三号也到了发情期了,不知道这一回是三号保持撕掉对手的胜绩,还是它把三号扑倒。” 老板说到这里,发出快活的低笑,然后声音才靠近了话筒,“哈利,你刚才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呢?” “法奇那几个人的来历,本来就有些神秘,联合了老贵族之后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再加上这次这个人,我觉得我们应该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了。” 哈利已经吃完了午餐,流利的回答道,“不能再局限于火箭筒之类的手段了,我请求老板出动奇数部队。” 老板漫不经心的说道:“奇数部队啊,你想调动多少?” 哈利:“最好是全部。” “全部……不太可能,他们有些人最近不在,我就先派出七分之四吧。” 老板说道,“另外,序列号是个位数的基地里,最近的这批货,你可以全权调动。” 哈利说道:“由我来指挥吗?那么我可能还需要几个基地作为诱饵。” “基地毁掉无所谓,但是你要把数据事先整理好。” 老板明显吸了一口雪茄,伴着悠悠吐出烟雾的声音说道,“神武归一与我们合作的研究,已经快到重要的时刻,我可是很期待这个项目的成果,绝不允许再有什么数据损失,拖延进度了。” 哈利答应了之后,等着那边先挂断了电话。 抬头看着一天中日光最毒辣的天空,他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对着太阳比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嘴里模拟出咻的一声。 “杰出的魔术师,又要工作啦。” ……………… 游艇之上,关洛阳知道了法奇身边那两个人的名字。 扎着辫子的精悍拳师叫做铁波,拿刀的那个人叫十兵卫。 针对花剑男子的审问没有什么结果,那是一个依靠自己的坚实锻炼达到四星级的格斗家,很多手段对他来说都起不到良好的效果。 但还好,法奇之前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针对克隆人的存在下苦功追查过,即使没有撬开花剑男子的嘴,也掌握了不少消息,并将这部分资料分享给了关洛阳。 他们其实已经遴选出了好几个有嫌疑的地点,但是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发动了攻势,这几个地点都比较特殊,万一突袭之后发现那里并不是克隆人基地的话,紫罗兰的那些老贵族方面,也有些不好办。 法奇之所以那么匆忙赶过去邀请关洛阳合作,就是因为他推断关洛阳有什么独特的甄别手段,可以肯定哪些是克隆人。 关洛阳还是拿直觉那套来回答,但也算是变相承认了他们的猜测,约定好等到今天晚上,就一起到那几个地点去查看。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 谷筓 十兵卫除了手里拿了把武士刀之外,其实外表看起来,就是个衬衫西裤的都市白领,相貌俊秀,问道,“已经有一个基地被毁,万一他们警觉起来,把其他基地也转移……” 关洛阳道:“如果他们真的有决心那么做,那么从我摧毁那个基地到现在,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反应了。现在匆忙赶去也于事无补。” 法奇接着说道:“但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像这种基地,不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相信在整个紫罗兰都没有哪个势力可以不当一回事。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料,只凭关先生摧毁一座基地的表现,远不足以让他们恐慌到把其他基地也进行转移。” 十兵卫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好!那么关先生先在这里休息吧,这艘游艇上,无论哪里伱都可以去,只是别忘了下午六点的时候到餐厅共进晚餐,然后一起行动。” 法奇起身道别,“黄昏再见。” 他们三人离开之后,顺手帮关洛阳带上了门。 在甲板上吹了会儿海风之后,那三人就都聚集到了法奇的房间里面。 铁波左眼之中泛起异样的光泽,他的这个眼球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却是名为“风水引擎”的格斗科技造物,能时时刻刻从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风水场中汲取凶厉之气。 这种汲取补充的速度,比格斗家本身出招消耗的速度还要快,也就是说,只要铁波不死,无论战斗多长时间,他体内的“气”,都可以始终保持在巅峰强度。 而且风水引擎也有助于他感受种种气场磁场,比如现在,他就通过微妙的手段,隔绝了外界对这个房间内的感知。 不管是热成像仪,窃听器,精神力扫描,还是单纯的听力等等,都没有办法在不惊动铁波的情况下,探听到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们身上,也只有一种东西可以不受信号干扰的,与外界联络。 法奇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雕刻成人形,虽然四肢粗糙,没有头发,但五官精致,连瞳孔都刻画出来,还用各色的油彩,仔细的在上面描绘出毒蛇一样的斑斓图案。 这是属于徐福后裔、神武家族的高等法物,哪怕对方身处磁暴飓风,火山之间,铁矿地底,深海之下,在全球范围内都可以无障碍联络的巫术人偶。 本来以前那个家族内,只有历代的神武归一,作为血脉资质最出众的人,可以自由调度取用这种法器。 但是这一代,还有一个神武摩诃,可以随意的将这种东西散布给自己的部众。 “队长!” 法奇对着巫术人偶呼叫了两声,接通之后,将这边的情况简单阐述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这个关洛阳来历不明,很有可能也是轮回者,而且还是那种比较少见的,有正义热情倾向的。是个不错的工具。” 巫术人偶上散发出一股意念,神武摩诃低哑浑厚的声音,直接在三名队员脑海中响起。 “可以。不过既然要借他为刀,你们最近就要稍微收敛一点癖好,避免这种人热血上脑,直接先跟你们拼起来,坏了大事。 尤其是你,铁波,紫罗兰州的妓女多的是,你倒可以尽量往年轻的找,最近就不要出去做那些事情了。” 法奇应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住他们的。” 神武摩诃继续说道:“我这边已经有了线索,只是不小心引起了红星战兽一些人的警觉,等我打发了他们,拿到东西,就立刻赶去跟你们汇合。” 法奇皱眉道:“红星战兽,那个总部立在亚太地区,名义上的全球超自然灾难预防处理组织?” 神武摩诃低缓道:“只是一个海边分部罢了,除了他们总部那寥寥数人,其他人我也不放在心上。” ……………… “呼——” 法奇他们在密谈的时候,关洛阳已经吃完了甜点,拿最后一口茶水过口。 不管是哈利还是后来的法奇,其实关洛阳从头到尾,都谈不上对这些人有多少信任。 无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各方之中,关洛阳自己的目标,只在于享受战斗,和发泄自己因为遇见这些事情而产生的不悦罢了,他的目的最简单,在利用关系里面,自然就成了最灵活、最不容易吃亏的那个。 所以他等得起,静得下,还能安然,能期待。 他还能顺势往沙发上一靠,闭目养神,悠哉悠哉的在脑海里回忆起《天魔功》。 天魔功的文字图像虽多,但是总体来说,可以分为四个篇章。 第一个篇章是总揽全局的天魔心法,里面蕴含着凝聚天心意识的心神修炼之法,提炼天源力量的元气沟通、修炼法门,还有如何利用心神和元气反哺肉身,铸造天魔金身、魔皇之躯的部分,可以说是博大精深,奥妙无穷。 这个篇章是用来提升根基,后面的三个篇章,则是战斗法门。 分别名为魔龙皇拳,爆灵四蚀,大摩天斩。 魔龙皇拳高古出奇,按照书里面的注释来看,当时才刚刚踏入六星级的那两个人,并没有试图在这门拳法上修改太多,他们两个发挥较多的场合,是在后面的两个篇章。 比如那“大摩天斩”之中,就明显能看出有几分与青鸟真形一脉相承的意味,是以大天魔刀、皇玺剑印等功法为主材,混合了姒羽舒的深层思考,稍稍去芜存菁,才得到了这么一门斩灭之法。 关洛阳之前那一个月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仔细阅览全书,囫囵吞枣的看了个大概之后,还是决定先从这门刀法入手。 他的默听红尘,虽然可以把普普通通的秘籍,变得更生动细致,以听师长讲故事似的方式,来进行修炼,但是当故事本身太过浩瀚深远的时候,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细细的品味。 无论是神衣威严所能提供的战斗成长,还是这本天魔秘籍,等到手头上能涉及的资源,都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开头之后,再去使用那件“十年后封闭教室”,才能够拥有更充足详实的收获。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关洛阳的脑海中,终于成功构建出了一缕属于大摩天斩的意境。 那是浩浩荡荡的青气,浓郁到近乎于从青绿化作厚重涌动的黑暗,然后一举拔升,化作像险峻山峰那样的巨型刀罡,山巅影影绰绰,连接天幕。 关洛阳情不自禁的睁眼,抬手,虚虚一劈。 游艇之外的海面上波浪依旧,风轻云淡,而在他的脑海中,那一刀倾倒之时,风如铅,云如铁,天幕坍塌! 法奇的房间里,巫术人偶表面的幽光无故闪烁了一下。 “嗯?” “队长,怎么了?” “心血来潮,莫名的感觉。哦对了,我这边的海面上最近有台风过境,虽然我在深海之下,也难保不会被牵扯心念,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奇数者的围杀 ..,! 车队先去了一趟医院,把救护车和受伤的那些治安官安顿下来,然后才回到治安局。 实验基地的那些护卫都被押送进去,红发青年的尸体也送去给治安局的法医检验。 二十分钟之后,对上司打完了报告的哈利,步行出门,走了半条街, 去买自己的午餐。 店面不大,玻璃窗后面的主厨,是个身高两米以上,腰围都快赶上身高的光头,那把寒光闪闪、很容易被人怀疑是凶器的剁骨大刀,平时在他手里,只是用来分割鸡肉。 “哈利, 你们今天可是闹了一出大的呀!” 主厨晃了晃手里沉重的钢刀,“要点什么?” “三个鸡肉沙拉卷, 一个鸡腿堡。” 哈利松了松领带,在橱窗前找了一块油污不那么显眼的地方,斜靠上去,说道,“大桥上的事情你也看见了?” 主厨一边忙活一边说道:“都传遍了,就算是在紫罗兰,那么多火箭筒一起上场,也还是比较少见的事情。” 哈利揉着额角说道:“是啊,这么多火箭筒的来路,实在让人不得不上心,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 噌! 刀身在案板上刮了一下,压了压卷起来的烙饼,然后一刀把三个鸡肉卷全抄起来, 丢在纸口袋里面。 黑皮肤的光头主厨把食物递给哈利:“货反正不是在我这儿出的, 不过我也已经闲了一段时间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尽管开口啊。” 哈利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鸡肉卷和鸡腿堡离开。 他在紫罗兰的街头漫步, 大街两侧的人行区域,富有情调的设计了不同颜色的砖块拼接在一起,像是七巧板一样,不过很多地方都有碎裂、凹陷的痕迹。 还有被直接拔出来的路灯,断成两截,落在一边。 格斗家们在街头格斗留下的破坏痕迹,除非是毁掉了政府设施的主要电路,否则的话,紫罗兰州都不会予以修缮。 如果有格斗家在战斗中闯入民居的话,那么也就成了民居主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形成了紫罗兰州一种独特的风貌,到处都是破败和修补过的痕迹,有很多人特意保留战斗后的建筑物残骸,稍加稳固,就成了一种别致的建筑风格。 不过,当哈利来到海岸边,隔着波光粼粼的海水,往对面的金翅雀岛眺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精致典雅,甚至富有历史气息的庄园式建筑。 老的贵族和新的上流阶层, 都居住在那边,他们麾下有着足够的力量保障家宅的完整。 哈利趴在栏杆上,吃到最后一個鸡肉卷的时候,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喂喂,老板,是我,哈利啊。 你派出来的那批人,不但没有能够清除掉那个破坏基地的家伙,反而还沦为了俘虏,现在那个叫关洛阳的人,跟法奇合作了。 嗯,我还是没问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发现那个基地的,也许真的是直觉吧。 你知道的,确实有那么一些格斗家,他们的直觉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东西,而且本身还有着敢全部依照直觉去做事,简单到可怕的思维呢。”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熏烫雪茄的细微声音,接着是犬类的呜咽声,似乎是一只大型犬靠近了主人,但立刻就被一脚踢开。 “蠢狗,你弄脏我的袖子了!它是不是还没被骟啊?” “是的老板,这是前一阵子送来的十六号,你当时看中它的活力。” “那今天晚上就把它送去跟三号玩玩吧,三号也到了发情期了,不知道这一回是三号保持撕掉对手的胜绩,还是它把三号扑倒。” 老板说到这里,发出快活的低笑,然后声音才靠近了话筒,“哈利,你刚才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呢?” “法奇那几个人的来历,本来就有些神秘,联合了老贵族之后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再加上这次这个人,我觉得我们应该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了。” 哈利已经吃完了午餐,流利的回答道,“不能再局限于火箭筒之类的手段了,我请求老板出动奇数部队。” 老板漫不经心的说道:“奇数部队啊,你想调动多少?” 哈利:“最好是全部。” “全部……不太可能,他们有些人最近不在,我就先派出七分之四吧。” 老板说道,“另外,序列号是个位数的基地里,最近的这批货,你可以全权调动。” 哈利说道:“由我来指挥吗?那么我可能还需要几个基地作为诱饵。” “基地毁掉无所谓,但是你要把数据事先整理好。” 老板明显吸了一口雪茄,伴着悠悠吐出烟雾的声音说道,“神武归一与我们合作的研究,已经快到重要的时刻,我可是很期待这个项目的成果,绝不允许再有什么数据损失,拖延进度了。” 哈利答应了之后,等着那边先挂断了电话。 抬头看着一天中日光最毒辣的天空,他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对着太阳比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嘴里模拟出咻的一声。 “杰出的魔术师,又要工作啦。” ……………… 游艇之上,关洛阳知道了法奇身边那两个人的名字。 扎着辫子的精悍拳师叫做铁波,拿刀的那个人叫十兵卫。 针对花剑男子的审问没有什么结果,那是一个依靠自己的坚实锻炼达到四星级的格斗家,很多手段对他来说都起不到良好的效果。 但还好,法奇之前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针对克隆人的存在下苦功追查过,即使没有撬开花剑男子的嘴,也掌握了不少消息,并将这部分资料分享给了关洛阳。 他们其实已经遴选出了好几个有嫌疑的地点,但是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发动了攻势,这几个地点都比较特殊,万一突袭之后发现那里并不是克隆人基地的话,紫罗兰的那些老贵族方面,也有些不好办。 法奇之所以那么匆忙赶过去邀请关洛阳合作,就是因为他推断关洛阳有什么独特的甄别手段,可以肯定哪些是克隆人。 关洛阳还是拿直觉那套来回答,但也算是变相承认了他们的猜测,约定好等到今天晚上,就一起到那几个地点去查看。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 十兵卫除了手里拿了把武士刀之外,其实外表看起来,就是个衬衫西裤的都市白领,相貌俊秀,问道,“已经有一个基地被毁,万一他们警觉起来,把其他基地也转移……” 关洛阳道:“如果他们真的有决心那么做,那么从我摧毁那个基地到现在,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反应了。现在匆忙赶去也于事无补。” 法奇接着说道:“但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像这种基地,不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相信在整个紫罗兰都没有哪个势力可以不当一回事。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料,只凭关先生摧毁一座基地的表现,远不足以让他们恐慌到把其他基地也进行转移。” 十兵卫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好!那么关先生先在这里休息吧,这艘游艇上,无论哪里伱都可以去,只是别忘了下午六点的时候到餐厅共进晚餐,然后一起行动。” 法奇起身道别,“黄昏再见。” 他们三人离开之后,顺手帮关洛阳带上了门。 在甲板上吹了会儿海风之后,那三人就都聚集到了法奇的房间里面。 铁波左眼之中泛起异样的光泽,他的这个眼球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却是名为“风水引擎”的格斗科技造物,能时时刻刻从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风水场中汲取凶厉之气。 这种汲取补充的速度,比格斗家本身出招消耗的速度还要快,也就是说,只要铁波不死,无论战斗多长时间,他体内的“气”,都可以始终保持在巅峰强度。 而且风水引擎也有助于他感受种种气场磁场,比如现在,他就通过微妙的手段,隔绝了外界对这个房间内的感知。 不管是热成像仪,窃听器,精神力扫描,还是单纯的听力等等,都没有办法在不惊动铁波的情况下,探听到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们身上,也只有一种东西可以不受信号干扰的,与外界联络。 法奇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雕刻成人形,虽然四肢粗糙,没有头发,但五官精致,连瞳孔都刻画出来,还用各色的油彩,仔细的在上面描绘出毒蛇一样的斑斓图案。 这是属于徐福后裔、神武家族的高等法物,哪怕对方身处磁暴飓风,火山之间,铁矿地底,深海之下,在全球范围内都可以无障碍联络的巫术人偶。 本来以前那个家族内,只有历代的神武归一,作为血脉资质最出众的人,可以自由调度取用这种法器。 但是这一代,还有一个神武摩诃,可以随意的将这种东西散布给自己的部众。 “队长!” 法奇对着巫术人偶呼叫了两声,接通之后,将这边的情况简单阐述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这个关洛阳来历不明,很有可能也是轮回者,而且还是那种比较少见的,有正义热情倾向的。是个不错的工具。” 巫术人偶上散发出一股意念,神武摩诃低哑浑厚的声音,直接在三名队员脑海中响起。 “可以。不过既然要借他为刀,你们最近就要稍微收敛一点癖好,避免这种人热血上脑,直接先跟你们拼起来,坏了大事。 尤其是你,铁波,紫罗兰州的妓女多的是,你倒可以尽量往年轻的找,最近就不要出去做那些事情了。” 法奇应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住他们的。” 神武摩诃继续说道:“我这边已经有了线索,只是不小心引起了红星战兽一些人的警觉,等我打发了他们,拿到东西,就立刻赶去跟你们汇合。” 法奇皱眉道:“红星战兽,那个总部立在亚太地区,名义上的全球超自然灾难预防处理组织?” 神武摩诃低缓道:“只是一个海边分部罢了,除了他们总部那寥寥数人,其他人我也不放在心上。” ……………… “呼——” 法奇他们在密谈的时候,关洛阳已经吃完了甜点,拿最后一口茶水过口。 不管是哈利还是后来的法奇,其实关洛阳从头到尾,都谈不上对这些人有多少信任。 无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各方之中,关洛阳自己的目标,只在于享受战斗,和发泄自己因为遇见这些事情而产生的不悦罢了,他的目的最简单,在利用关系里面,自然就成了最灵活、最不容易吃亏的那个。 所以他等得起,静得下,还能安然,能期待。 他还能顺势往沙发上一靠,闭目养神,悠哉悠哉的在脑海里回忆起《天魔功》。 天魔功的文字图像虽多,但是总体来说,可以分为四个篇章。 第一个篇章是总揽全局的天魔心法,里面蕴含着凝聚天心意识的心神修炼之法,提炼天源力量的元气沟通、修炼法门,还有如何利用心神和元气反哺肉身,铸造天魔金身、魔皇之躯的部分,可以说是博大精深,奥妙无穷。 这个篇章是用来提升根基,后面的三个篇章,则是战斗法门。 分别名为魔龙皇拳,爆灵四蚀,大摩天斩。 魔龙皇拳高古出奇,按照书里面的注释来看,当时才刚刚踏入六星级的那两个人,并没有试图在这门拳法上修改太多,他们两个发挥较多的场合,是在后面的两个篇章。 比如那“大摩天斩”之中,就明显能看出有几分与青鸟真形一脉相承的意味,是以大天魔刀、皇玺剑印等功法为主材,混合了姒羽舒的深层思考,稍稍去芜存菁,才得到了这么一门斩灭之法。 关洛阳之前那一个月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仔细阅览全书,囫囵吞枣的看了个大概之后,还是决定先从这门刀法入手。 他的默听红尘,虽然可以把普普通通的秘籍,变得更生动细致,以听师长讲故事似的方式,来进行修炼,但是当故事本身太过浩瀚深远的时候,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细细的品味。 无论是神衣威严所能提供的战斗成长,还是这本天魔秘籍,等到手头上能涉及的资源,都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开头之后,再去使用那件“十年后封闭教室”,才能够拥有更充足详实的收获。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关洛阳的脑海中,终于成功构建出了一缕属于大摩天斩的意境。 那是浩浩荡荡的青气,浓郁到近乎于从青绿化作厚重涌动的黑暗,然后一举拔升,化作像险峻山峰那样的巨型刀罡,山巅影影绰绰,连接天幕。 关洛阳情不自禁的睁眼,抬手,虚虚一劈。 游艇之外的海面上波浪依旧,风轻云淡,而在他的脑海中,那一刀倾倒之时,风如铅,云如铁,天幕坍塌! 法奇的房间里,巫术人偶表面的幽光无故闪烁了一下。 “嗯?” “队长,怎么了?” “心血来潮,莫名的感觉。哦对了,我这边的海面上最近有台风过境,虽然我在深海之下,也难保不会被牵扯心念,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丝线,齿轮,牙与拳 ..,! 办公大楼被火药摧毁的时候,法奇他们已经有所警觉,那一瞬间,他们既没有避让,也没有迎击坍塌的楼体残骸。 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地下发动攻击。 这座办公大楼下方的地基,厚得超乎寻常。 交杂着粗钢筋的混凝土,每向下深挖一米, 还能够碰到一层金属挡板,从防御深度上来看,这座设施的严密程度,显然要比金翅雀岛海边的那座基地,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是,当此刻在进行挖地工作的是两名四星级的武力侧轮回者, 那么这种程度的防御,依旧是不够看的。 眨眼之间, 他们两个就在挖坑坠落的过程中, 分别轰出了上百拳。 法奇那包裹着武装色霸气的拳头,一拳轰下去,坑底都会立刻向四面八方的立体混凝土结构之中,迸射开明显的裂纹。 铁波的拳头,就夹杂在法奇的拳影之中,负责把那些已经崩裂的混凝土,进一步碾压成粉末的状态,彻底开出向下坠落的道路。 轰哗哗哗!!! 地表的坍塌,传到地底空间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闷响,但是伴随着一道更清晰的破裂声, 这个地下大厅的顶部就碎开了一个大洞。 坑洞里面积累起来的碎石粉末,像一条小瀑布似的冲刷下来,法奇和铁波从粉尘瀑布里一跃而出。 这座地下大厅里面, 只有空荡荡的桌椅,但从碎纸机旁边那满满的垃圾篓, 甚至直接撒在地上的碎纸屑来看,能明显看得出来紧急转移的痕迹。 大厅的天花板上那些白玉一般的方灯也都还亮着, 可能是他们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什么电路,此刻其中有两盏灯,正发出接触不良的杂音,光线忽明忽暗。 铁波左眼之中,风水之气隐隐约约的交汇成一个太极图,引擎运转,视野之中浮现出大大小小,色泽深浅不一的气场。 他的头颅缓缓的转动,扫视周围,捕捉着人员流动的蛛丝马迹,伸手一指。 “那边!” 两人立刻往那边追去,击碎了作为阻碍的金属大门。 整個地下基地,好像都是惨白单调的喷涂风格,除了总有厚重的金属大门来拖慢他们两个的行动,并没有出现其他的杀伤性武器。 一扇扇门被破坏,金属变形,从门框上脱落的声响,久久回荡在愈发空旷的环境里,白色油漆涂抹的墙壁反照着灯光。 处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狭窄的通道把一座座厅室连接起来,每一座厅室的大小都相等,走廊的长度也大致相同,布局古怪得就像是在串糖葫芦。 虽然每一座大厅里面的设备都不一样,却没有减少这种单调压抑的氛围,因为,从那些还算正常的桌椅摆设,到无法看懂的大型仪器,再到浸泡着种种褪色人体器官的水槽,惊悚诡异的氛围感,只会越来越深。 法奇他们两个明明是在向前追击,头顶上的灯一直都亮着,心理上的感受,却好像是在不断走下坡路,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越静谧。 “心理暗示,环境催眠吗?这种程度,吓得了别人,对我来说,却只是刚刚好的助兴啊。” 铁波忽然发出了带着急迫感的怪笑,好像已经被挑逗起施虐的心情,抢在法奇之前,轰击了前方的那扇门。 但这一拳打上去,那扇门只是微微凹陷,却没有像之前那些门一样,直接变形碎裂开来。 法奇听这一拳的回音,心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铁波却被这扇门给激怒,这留着小辫子的黑肤拳师,眼睑翻开,眼珠因而显得外凸,嘴唇、耳朵上的金环,都在风水的影响下,弹跳颤抖,风水之气化作两色气流环绕在四肢上。 右手拳,左手肘,提膝飞撞,三个动作快到几乎是同步完成。 升降式的金属大门,砰的一下,凹陷向内,形如铁锅。 法奇透过金属的裂缝,看见一抹浮动的蓝色,突然知道自己的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整扇门都被巨力挤压着,向外破裂崩弹。 门后上千吨的蔚蓝液体,决堤而出。 这边大厅内的所有设施,一下子被冲刷得浮动起来,远远的偏离原位,凌乱碰撞。 哗啦啦啦!!!! 水声咆哮。 假如只是被这种程度的水流冲击,法奇和铁波最多只是短暂的重心失衡,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到,但是,蔚蓝色的液体里面,还有众多蓄势待发的黑影,顺水而来。 外表形貌各异的克隆人,在他们颇感亲切的蓝色液体里面,飞速动作,趁着乱流冲到墙壁上之后形成的回旋,向两名轮回者发动绝杀。 地面上,办公大楼的废墟侧面,发动机的声音,杂乱着,飞速靠近。 那些飞车党以娴熟惊险的车技,躲开了半空砸落的混凝土。 那些看似寻常的摩托车,在绕了个弯,把方向重新调整成正对着十兵卫的时候,突然也从排气管里喷出蓝色火焰。 呜!呜!!的声响之中,摩托车的每一个部件都在颤抖,轮胎因为过于高速的旋转,而燃烧起火。 空中相继留下被飞车党撞开的音爆气环,乱中有序的交叉袭向十兵卫。 间不容发之际的冷笑,十兵卫的刀豁然出鞘,无名神风流杀人剑的奥义,令他在拔刀的瞬间,周围出现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飞车撞开了幻影,却在半空之中微微停顿,笔直的刀痕,从人体斩切到机车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每一个车手和车身上,都留下了四五道明亮的刀之轨迹。 鲜血和机油一起喷出,他们在空中解体。 “禅剑合一,太刀兵法。这路剑术的创始人,应当是个令人心惊的人物啊。” 十兵卫身边传出毫无感情的点评。 穿着空手道服的秃顶老男人,无声无息的,站在刀气扭曲光线形成的海市蜃楼之中,周围游离的刀风,竟全没有被触动。 “意思是说我不够令人心惊,是吗?”十兵卫变动着手里的刀,轻蔑的笑道,“也对,尸体是不需要惊讶的。” 噗嗤噗嗤噗嗤!!! 秃顶男人的宽松上衣处处开裂,明亮的刀痕横七竖八的出现在他身体上,就像是之前那些飞车党的情景再现。 他昏黄的眼珠滚动,像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刀芒,却因为这个动作,咽喉多了一道横着的白光裂痕,脸上也多了一道劈开整张脸的倾斜痕迹。 十兵卫出刀的时候,废墟的另一侧也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啸。 黑色的鸢尾花面具,虽然做工精美,光可鉴人,但毕竟也是塑料材质的物品。 关洛阳摘下面具之后,只是手指微微一搓,灼热的气流就在顷刻之间将塑料融化,揉成一个不太规则的黑色塑料小球。 他屈起中指,拇指扣住,把塑料小球夹在拇指的指腹和中指的指甲盖之间。 魔术师等人,清晰的看到他手指抬起,小小的一圈圈气流波纹,汇聚到那个塑料球上,一指弹出。 砰! 埋伏在一公里之外的一名狙击手,被这颗塑料球穿透了脑袋。 其他方向本来是在等待时机的狙击手,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出自他们枪口的子弹,已经落到了关洛阳手里。 魔术师手里的玫瑰花一捻,小小的一朵花被抖成一张巨大的红色幕布,对着关洛阳席卷而去,想要阻止他的反击。 机车鬼化身的那道旋风,也在同时靠近。 但是关洛阳一跃而起,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个攻击的高度,打出了手中的那些弹头。 那些有可能干扰到他的克隆狙击手,在暴露位置之后,就这么被清扫一空。 机车鬼化身的旋风腾空而起,整辆车都在旋转,而那些本来就被发动机驱使着的锯齿车轮,在内部驱动,外部旋斩的双重加持之下,发挥出的破坏气势,简直当者披靡。 谷藬 但以一整辆车为武器,对关洛阳来说,实在是太呆板笨拙了,他看都不用看,就避开了那些旋转的大小齿轮,一脚踢中车腹。 机车鬼连人带车,被踢上数十米的高空,关洛阳则在反作用力的影响下,轰然坠地。 红布旋卷而来,裹住他全身。 胖厨师猛然扑出。 他那臃肿无比的体态,也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变,那层层堆积的肥肉褶皱,一瞬间被拉平,整个人的长度暴涨。 当他做出四肢着地的扑咬姿态时,那一双黑色的特大号皮鞋还在三米开外,头却已经到了关洛阳面前,脸部的皮肉绷紧,出现大量纵向的肌肉线条。 上下两排森白的牙齿拉开距离,牙龈血红,嘴巴大大的张开,令人毫不怀疑,他可以一口把被红布包裹着的这个人的整个脑袋都咬下去。 关洛阳双臂发力,红布炸碎,一巴掌抽向胖厨师的脑袋侧面。 这一掌却拍了个空,胖厨师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又缩了过去,奇快无比,接着二次爆发,弹射扑咬出来,直取关洛阳的胸腹之间。 关洛阳翻身腾空而起,从空中一掌拍下,青气骤然下沉,重力加剧,热量暴涨。 地面凹陷出一个三米大小的掌印,从关洛阳的手掌到掌印之间,形成高温高压熔炉一般的环境,限制胖厨师的速度。 而即将从上方坠击下来的掌力,更是带着粉碎性的震荡力量。 被镇压在地面的胖厨师,陡然扭头向上一咬,根植于血红牙龈上的两排大牙一碰,虽然没有咬中关洛阳的手臂,周围的高温元气却猛然被吃掉了一块。 外界的空气疯狂填补过来,关洛阳露出细微的惊讶,骤然缩手反掌,手背一挥,砸在胖厨师头顶。 足以轻松抽断实心钢铁塑像的一记鞭手,把胖厨师打的深陷地下,头顶中招的地方,微微凹陷,变回肥肉堆叠的状态,杀伤力完全被层层叠叠的厚实皮肤分散下去。 他就像是个偌大的皮球,被一抽之下,反弹起来。 关洛阳侧身闪过,眼见他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在废墟周围的那些建筑物之间不断弹射,跳来跳去。 那一次次弹射交错的轨迹,有一个共同的交错点,就是关洛阳所在的位置。 以前被关洛阳干掉的那些妖魔变异体里面,也有不少是以撕咬为主要的攻击方式,变异后的硕大体型,头部骨骼结构的改变,獠牙的增长,让嘶咬造成的杀伤力,超越了他们的四肢。 人类的头部结构,想要跟野兽比拼撕咬的力量,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 但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是人类外表的胖厨师,却在“野蛮”这方面,远远凌驾于那些膨胀增生的妖魔兽体之上。 四星级的关洛阳杀那些妖魔变异体,如杀鸡一般,等到现在面对这个胖厨师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几分与“猎食者”为敌的刺激感。 在那黑影又一次弹射回来的时候,被关洛阳一掌按住头顶,高速弹射而来的撞击力,让关洛阳连退了好几步,弥漫在四周的浓稠青色元气却包裹上去,令暴食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浮上半空,限住他的动作。 “你还不错,但另外两个实在没什么用,说是想要杀我,却只准备到了这种程度吗?” 关洛阳按在对方头顶的右手掌心内凹,左手也已经抬起,蓄势待发的一掌,即将落在右手的掌背,将以双重叠发的力量,携带无为真经的凝聚力一举贯穿防御,轰击这个胖厨师的大脑。 机车鬼甚至还没能从高空中落下来,至于魔术师 啪! 一个响指。 关洛阳的左臂保持着抬到肩头,弯曲蓄势的动作,没能挥出去。 他以风火重力多重融合的青气道场,限制住了暴食症的躯体,自己却也被另一种事物所限制。 “哦?” 微微转头的关洛阳,脸颊上出现一个细小的勒痕,神衣威严的表面,也出现一道道被勒紧的痕迹,尤其是在四肢,衣袖和裤管上,这种痕迹多得像是春风吹皱的水面。 魔术师的双手,在纯白的面具前交叠,十指之上,各套上了一个指环。 那些极度细微的事物,从这些指环上蔓延出去,自红色幕布破碎的那一刻,就沾在了关洛阳身上,持续的缠绕勾连,一圈圈一处处的绞合,依附,直到现在,才一举绷紧。 肉眼不可见的细微闪光,连接在关洛阳的躯体各处,魔术师的最佳道具——单分子丝线! “摧毁四号基地并不是一件难事,任何一个四星级格斗家,只要能发现那里的存在,都足以造成那样的破坏。” “但是一个合格的魔术师,从不吝于高估邀请上台的观众。” 魔术师绷紧了手腕,他发现单分子线竟然没办法切断关洛阳身上的衣物,只能用力勾动双手的食指,尝试继续勒紧关洛阳的头部,颈部和手腕,这些暴露在外的部分。 神衣的存在,他当然不知道,可这种程度的防御效果,却并没有超出预估,“我们的布置,是按照目标为四星级高阶的预计,来完成的。” 奇数部队今天晚上的埋伏,是要在能够彻底压制法奇他们三个人,甚至把老贵族可能派出的力量也计算在其中,这样,依旧能够杀死一个四星高阶格斗家的程度! 废墟的侧面,十兵卫把太刀斜提在眼前,鼓起腮帮子,对着身上已经布满明亮刀痕秃顶男人,吹了口气。 “尸体,散落吧。” 这是剑士的优雅,也是胜者的余裕。 嘭! 鼻血飞溅,碎裂的牙齿崩射出去。 十兵卫的脸突然凹陷了下去,有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压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像炮弹一样射入废墟,轰出一道尘浪。 轰轰轰轰轰轰轰! 高速倒射出去的这具躯体,撞碎一面又一面混凝土墙壁,撞散那些刚好保持着三角结构的残骸。 从整个大楼废墟的侧面,开出了一条道路,贯穿到关洛阳那边。 奇数部队的总人数,还不到两位数,却是那位老板心目中,可以镇压整个紫罗兰任何一方新老势力的秘密战力。 这个秃顶的男人,则是奇数部队之中排位第三的大山氏。 他摆出了出拳姿势,上半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剥落下来,向前迈出的脚踩在十兵卫胸口。 吐血的哀吟中,十兵卫的整个躯体在下陷,周围三米直径的地面也下陷。 当大山氏向前迈出的那条腿,膝盖弯成直角,气浪崩开,脚下变作五米直径的一圈凹坑。 高空中的机车鬼,翻转着细长不似人的躯体,将手底下的机车从中拆开。 外壳零件崩散,带着喷射装置的齿轮、滑轮,布满他的小腿到鞋底,原本作为车轮的两大块锯齿圆盘,则被他持在手中。 从机车驾驶者的状态,化作人和机械的混合体,飙飞在昼夜大气之中的杀人鬼。 纯白的面具下,传出魔术师的笑声。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那种以帮助的名义去战斗的人了,大家生存在世界上,都是凭着自己的狡诈、残忍、虚伪才能够获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具备这些向上特质的人,就是自甘堕落,只能去获得被欺压凌虐的命运。” “本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秩序,偏偏有一些根本不存在深刻利益关系的人,想要干涉这些事件,破坏原有的流程。” “我看见这种人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一个极具修长美感的事物,长出了许多赘余的肿瘤,像是看见花园里的杂草,反而夺取太阳的青睐。” 他的声音高昂起来,力量完全贯彻到十个指环,猛然拉扯单分子丝线。 “乖!” “让我们来把你修剪掉吧!” 空中的锯齿圆盘斩下,地上的人出拳。 关洛阳浑身的单分子线,剧烈收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丝线,齿轮,牙与拳 办公大楼被火药摧毁的时候,法奇他们已经有所警觉,那一瞬间,他们既没有避让,也没有迎击坍塌的楼体残骸。 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地下发动攻击。 这座办公大楼下方的地基,厚得超乎寻常。 交杂着粗钢筋的混凝土,每向下深挖一米, 还能够碰到一层金属挡板,从防御深度上来看,这座设施的严密程度,显然要比金翅雀岛海边的那座基地,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是,当此刻在进行挖地工作的是两名四星级的武力侧轮回者,那么这种程度的防御,依旧是不够看的。 眨眼之间,他们两个就在挖坑坠落的过程中,分别轰出了上百拳。 法奇那包裹着武装色霸气的拳头,一拳轰下去,坑底都会立刻向四面八方的立体混凝土结构之中,迸射开明显的裂纹。 铁波的拳头,就夹杂在法奇的拳影之中,负责把那些已经崩裂的混凝土,进一步碾压成粉末的状态,彻底开出向下坠落的道路。 轰哗哗哗!!! 地表的坍塌,传到地底空间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闷响,但是伴随着一道更清晰的破裂声,这个地下大厅的顶部就碎开了一个大洞。 坑洞里面积累起来的碎石粉末, 像一条小瀑布似的冲刷下来, 法奇和铁波从粉尘瀑布里一跃而出。 这座地下大厅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桌椅,但从碎纸机旁边那满满的垃圾篓,甚至直接撒在地上的碎纸屑来看,能明显看得出来紧急转移的痕迹。 大厅的天花板上那些白玉一般的方灯也都还亮着, 可能是他们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什么电路,此刻其中有两盏灯,正发出接触不良的杂音,光线忽明忽暗。 铁波左眼之中,风水之气隐隐约约的交汇成一个太极图,引擎运转,视野之中浮现出大大小小,色泽深浅不一的气场。 他的头颅缓缓的转动,扫视周围,捕捉着人员流动的蛛丝马迹,伸手一指。 “那边!” 两人立刻往那边追去,击碎了作为阻碍的金属大门。 整個地下基地,好像都是惨白单调的喷涂风格,除了总有厚重的金属大门来拖慢他们两个的行动,并没有出现其他的杀伤性武器。 一扇扇门被破坏,金属变形, 从门框上脱落的声响, 久久回荡在愈发空旷的环境里,白色油漆涂抹的墙壁反照着灯光。 处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狭窄的通道把一座座厅室连接起来,每一座厅室的大小都相等,走廊的长度也大致相同,布局古怪得就像是在串糖葫芦。 虽然每一座大厅里面的设备都不一样,却没有减少这种单调压抑的氛围,因为,从那些还算正常的桌椅摆设,到无法看懂的大型仪器,再到浸泡着种种褪色人体器官的水槽,惊悚诡异的氛围感,只会越来越深。 法奇他们两个明明是在向前追击,头顶上的灯一直都亮着,心理上的感受,却好像是在不断走下坡路,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越静谧。 “心理暗示,环境催眠吗?这种程度,吓得了别人,对我来说,却只是刚刚好的助兴啊。” 铁波忽然发出了带着急迫感的怪笑,好像已经被挑逗起施虐的心情,抢在法奇之前,轰击了前方的那扇门。 但这一拳打上去,那扇门只是微微凹陷,却没有像之前那些门一样,直接变形碎裂开来。 法奇听这一拳的回音,心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铁波却被这扇门给激怒,这留着小辫子的黑肤拳师,眼睑翻开,眼珠因而显得外凸,嘴唇、耳朵上的金环,都在风水的影响下,弹跳颤抖,风水之气化作两色气流环绕在四肢上。 右手拳,左手肘,提膝飞撞,三个动作快到几乎是同步完成。 升降式的金属大门,砰的一下,凹陷向内,形如铁锅。 法奇透过金属的裂缝,看见一抹浮动的蓝色,突然知道自己的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整扇门都被巨力挤压着,向外破裂崩弹。 门后上千吨的蔚蓝液体,决堤而出。 这边大厅内的所有设施,一下子被冲刷得浮动起来,远远的偏离原位,凌乱碰撞。 哗啦啦啦!!!! 水声咆哮。 假如只是被这种程度的水流冲击,法奇和铁波最多只是短暂的重心失衡,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到,但是,蔚蓝色的液体里面,还有众多蓄势待发的黑影,顺水而来。 外表形貌各异的克隆人,在他们颇感亲切的蓝色液体里面,飞速动作,趁着乱流冲到墙壁上之后形成的回旋,向两名轮回者发动绝杀。 ……………… 地面上,办公大楼的废墟侧面,发动机的声音,杂乱着,飞速靠近。 那些飞车党以娴熟惊险的车技,躲开了半空砸落的混凝土。 那些看似寻常的摩托车,在绕了个弯,把方向重新调整成正对着十兵卫的时候,突然也从排气管里喷出蓝色火焰。 呜!呜!!的声响之中,摩托车的每一个部件都在颤抖,轮胎因为过于高速的旋转,而燃烧起火。 空中相继留下被飞车党撞开的音爆气环,乱中有序的交叉袭向十兵卫。 间不容发之际的冷笑,十兵卫的刀豁然出鞘,无名神风流杀人剑的奥义,令他在拔刀的瞬间,周围出现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飞车撞开了幻影,却在半空之中微微停顿,笔直的刀痕,从人体斩切到机车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每一个车手和车身上,都留下了四五道明亮的刀之轨迹。 无错 鲜血和机油一起喷出,他们在空中解体。 “禅剑合一,太刀兵法。这路剑术的创始人,应当是个令人心惊的人物啊。” 十兵卫身边传出毫无感情的点评。 穿着空手道服的秃顶老男人,无声无息的,站在刀气扭曲光线形成的海市蜃楼之中,周围游离的刀风,竟全没有被触动。 “意思是说我不够令人心惊,是吗?”十兵卫变动着手里的刀,轻蔑的笑道,“也对,尸体是不需要惊讶的。” 噗嗤噗嗤噗嗤!!! 秃顶男人的宽松上衣处处开裂,明亮的刀痕横七竖八的出现在他身体上,就像是之前那些飞车党的情景再现。 他昏黄的眼珠滚动,像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刀芒,却因为这个动作,咽喉多了一道横着的白光裂痕,脸上也多了一道劈开整张脸的倾斜痕迹。 ……………… 十兵卫出刀的时候,废墟的另一侧也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啸。 黑色的鸢尾花面具,虽然做工精美,光可鉴人,但毕竟也是塑料材质的物品。 关洛阳摘下面具之后,只是手指微微一搓,灼热的气流就在顷刻之间将塑料融化,揉成一个不太规则的黑色塑料小球。 他屈起中指,拇指扣住,把塑料小球夹在拇指的指腹和中指的指甲盖之间。 魔术师等人,清晰的看到他手指抬起,小小的一圈圈气流波纹,汇聚到那个塑料球上,一指弹出。 砰! 埋伏在一公里之外的一名狙击手,被这颗塑料球穿透了脑袋。 其他方向本来是在等待时机的狙击手,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出自他们枪口的子弹,已经落到了关洛阳手里。 魔术师手里的玫瑰花一捻,小小的一朵花被抖成一张巨大的红色幕布,对着关洛阳席卷而去,想要阻止他的反击。 机车鬼化身的那道旋风,也在同时靠近。 但是关洛阳一跃而起,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个攻击的高度,打出了手中的那些弹头。 那些有可能干扰到他的克隆狙击手,在暴露位置之后,就这么被清扫一空。 机车鬼化身的旋风腾空而起,整辆车都在旋转,而那些本来就被发动机驱使着的锯齿车轮,在内部驱动,外部旋斩的双重加持之下,发挥出的破坏气势,简直当者披靡。 但以一整辆车为武器,对关洛阳来说,实在是太呆板笨拙了,他看都不用看,就避开了那些旋转的大小齿轮,一脚踢中车腹。 机车鬼连人带车,被踢上数十米的高空,关洛阳则在反作用力的影响下,轰然坠地。 红布旋卷而来,裹住他全身。 胖厨师猛然扑出。 他那臃肿无比的体态,也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变,那层层堆积的肥肉褶皱,一瞬间被拉平,整个人的长度暴涨。 当他做出四肢着地的扑咬姿态时,那一双黑色的特大号皮鞋还在三米开外,头却已经到了关洛阳面前,脸部的皮肉绷紧,出现大量纵向的肌肉线条。 上下两排森白的牙齿拉开距离,牙龈血红,嘴巴大大的张开,令人毫不怀疑,他可以一口把被红布包裹着的这个人的整个脑袋都咬下去。 关洛阳双臂发力,红布炸碎,一巴掌抽向胖厨师的脑袋侧面。 这一掌却拍了个空,胖厨师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又缩了过去,奇快无比,接着二次爆发,弹射扑咬出来,直取关洛阳的胸腹之间。 关洛阳翻身腾空而起,从空中一掌拍下,青气骤然下沉,重力加剧,热量暴涨。 地面凹陷出一个三米大小的掌印,从关洛阳的手掌到掌印之间,形成高温高压熔炉一般的环境,限制胖厨师的速度。 而即将从上方坠击下来的掌力,更是带着粉碎性的震荡力量。 被镇压在地面的胖厨师,陡然扭头向上一咬,根植于血红牙龈上的两排大牙一碰,虽然没有咬中关洛阳的手臂,周围的高温元气却猛然被吃掉了一块。 外界的空气疯狂填补过来,关洛阳露出细微的惊讶,骤然缩手反掌,手背一挥,砸在胖厨师头顶。 足以轻松抽断实心钢铁塑像的一记鞭手,把胖厨师打的深陷地下,头顶中招的地方,微微凹陷,变回肥肉堆叠的状态,杀伤力完全被层层叠叠的厚实皮肤分散下去。 他就像是个偌大的皮球,被一抽之下,反弹起来。 关洛阳侧身闪过,眼见他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在废墟周围的那些建筑物之间不断弹射,跳来跳去。 那一次次弹射交错的轨迹,有一个共同的交错点,就是关洛阳所在的位置。 以前被关洛阳干掉的那些妖魔变异体里面,也有不少是以撕咬为主要的攻击方式,变异后的硕大体型,头部骨骼结构的改变,獠牙的增长,让嘶咬造成的杀伤力,超越了他们的四肢。 人类的头部结构,想要跟野兽比拼撕咬的力量,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 但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是人类外表的胖厨师,却在“野蛮”这方面,远远凌驾于那些膨胀增生的妖魔兽体之上。 四星级的关洛阳杀那些妖魔变异体,如杀鸡一般,等到现在面对这个胖厨师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几分与“猎食者”为敌的刺激感。 在那黑影又一次弹射回来的时候,被关洛阳一掌按住头顶,高速弹射而来的撞击力,让关洛阳连退了好几步,弥漫在四周的浓稠青色元气却包裹上去,令暴食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浮上半空,限住他的动作。 “你还不错,但另外两个实在没什么用,说是想要杀我,却只准备到了这种程度吗?” 关洛阳按在对方头顶的右手掌心内凹,左手也已经抬起,蓄势待发的一掌,即将落在右手的掌背,将以双重叠发的力量,携带无为真经的凝聚力一举贯穿防御,轰击这个胖厨师的大脑。 机车鬼甚至还没能从高空中落下来,至于魔术师…… 啪! 一个响指。 关洛阳的左臂保持着抬到肩头,弯曲蓄势的动作,没能挥出去。 他以风火重力多重融合的青气道场,限制住了暴食症的躯体,自己却也被另一种事物所限制。 “哦?” 微微转头的关洛阳,脸颊上出现一个细小的勒痕,神衣威严的表面,也出现一道道被勒紧的痕迹,尤其是在四肢,衣袖和裤管上,这种痕迹多得像是春风吹皱的水面。 魔术师的双手,在纯白的面具前交叠,十指之上,各套上了一个指环。 那些极度细微的事物,从这些指环上蔓延出去,自红色幕布破碎的那一刻,就沾在了关洛阳身上,持续的缠绕勾连,一圈圈一处处的绞合,依附,直到现在,才一举绷紧。 肉眼不可见的细微闪光,连接在关洛阳的躯体各处,魔术师的最佳道具——单分子丝线! “摧毁四号基地并不是一件难事,任何一个四星级格斗家,只要能发现那里的存在,都足以造成那样的破坏。” “但是一个合格的魔术师,从不吝于高估邀请上台的观众。” 魔术师绷紧了手腕,他发现单分子线竟然没办法切断关洛阳身上的衣物,只能用力勾动双手的食指,尝试继续勒紧关洛阳的头部,颈部和手腕,这些暴露在外的部分。 神衣的存在,他当然不知道,可这种程度的防御效果,却并没有超出预估,“我们的布置,是按照目标为四星级高阶的预计,来完成的。” 奇数部队今天晚上的埋伏,是要在能够彻底压制法奇他们三个人,甚至把老贵族可能派出的力量也计算在其中,这样,依旧能够杀死一个四星高阶格斗家的程度! ……………… 废墟的侧面,十兵卫把太刀斜提在眼前,鼓起腮帮子,对着身上已经布满明亮刀痕秃顶男人,吹了口气。 “尸体,散落吧。” 这是剑士的优雅,也是胜者的余裕。 嘭! 鼻血飞溅,碎裂的牙齿崩射出去。 十兵卫的脸突然凹陷了下去,有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压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像炮弹一样射入废墟,轰出一道尘浪。 轰轰轰轰轰轰轰! 高速倒射出去的这具躯体,撞碎一面又一面混凝土墙壁,撞散那些刚好保持着三角结构的残骸。 从整个大楼废墟的侧面,开出了一条道路,贯穿到关洛阳那边。 奇数部队的总人数,还不到两位数,却是那位老板心目中,可以镇压整个紫罗兰任何一方新老势力的秘密战力。 这个秃顶的男人,则是奇数部队之中排位第三的大山氏。 他摆出了出拳姿势,上半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剥落下来,向前迈出的脚踩在十兵卫胸口。 吐血的哀吟中,十兵卫的整个躯体在下陷,周围三米直径的地面也下陷。 当大山氏向前迈出的那条腿,膝盖弯成直角,气浪崩开,脚下变作五米直径的一圈凹坑。 高空中的机车鬼,翻转着细长不似人的躯体,将手底下的机车从中拆开。 外壳零件崩散,带着喷射装置的齿轮、滑轮,布满他的小腿到鞋底,原本作为车轮的两大块锯齿圆盘,则被他持在手中。 从机车驾驶者的状态,化作人和机械的混合体,飙飞在昼夜大气之中的杀人鬼。 纯白的面具下,传出魔术师的笑声。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那种以帮助的名义去战斗的人了,大家生存在世界上,都是凭着自己的狡诈、残忍、虚伪才能够获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具备这些向上特质的人,就是自甘堕落,只能去获得被欺压凌虐的命运。” “本来一切都是如此的秩序,偏偏有一些根本不存在深刻利益关系的人,想要干涉这些事件,破坏原有的流程。” “我看见这种人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一个极具修长美感的事物,长出了许多赘余的肿瘤,要是看见花园里的杂草,反而夺取太阳的青睐。” 他的声音高昂起来,力量完全贯彻到十个指环,猛然拉扯单分子丝线。 “乖!” “让我们来把你修剪掉吧!” 空中的锯齿圆盘斩下,地上的人出拳。 关洛阳浑身的单分子线,剧烈收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强电流擒拿手,巨人 ..,! 围杀已经进入到最迅疾的一个阶段,也是魔术师心目中,足以决定关洛阳生死的最后阶段。 这一刻,机车鬼的锯齿车轮,还有半秒钟,就会降临在关洛阳的头顶。 大山氏的拳头,贯穿日夜, 千锤百炼,绳锯木断练出来的空手道正拳,只要零点一秒,就会将这股刚劲,直接轰击在关洛阳所有的骨头上。 而魔术师本人,他只要勾动手指,单分子丝线就会被牵动,就等于没有距离上的损耗, 对关洛阳造成了遍布全身的切割式攻击。 三种攻势,一种更比一种快,一种更比一种险恶,关洛阳身边浮动的那些青气,也绝对不可能追上这样的攻击频率。 但是,跟另一样东西相比的话,他们三个,就都显得太慢、太慢了。 在对比之下,魔术师拉扯丝线的动作,就像是被放慢了百倍一样,何等清晰的看到了关洛阳彻底转过头来,面朝他的那一幕! 遍布在关洛阳的头部,本该切割眼球,撕裂耳朵,锯开脸颊的那些单分子丝线,在他转头的第一个瞬间,就灰飞烟灭。 跳跃的电光, 出现在身边的每一段丝线上。 单分子线, 确实是一件非常犀利的武器, 仅仅是因为它足够纤细,带来了高强度的切割能力,更是因为它的重量、柔韧度都轻薄至极,以这种丝线做武器的话,就算是常人拿放大镜去看,都找不到一丝踪迹。 在它放松漂浮的状态下,关洛阳也没有办法锁定所有丝线的方位,只能察觉到有这类事物游荡在自己身边,能辨别大半而已。 可是当它绷紧之后,当它想要限制关洛阳的行动,想要跟关洛阳的肢体动作发生对抗的时候,每一段丝线的方位就都被确定了下来,无所遁形。 以无为真经之法,来操纵真灵电能,可以让这些高强度的电光,精确无比的聚焦打击单分子线,使其全部烧融断裂。 魔术师眼神剧颤,感受到自己手上一空, 再没有任何一根单分子线, 可以限制关洛阳的动作。 胖厨师的体重, 猛然削减到不到十斤的程度,被关洛阳投掷向上,快的让空中坠落的机车鬼,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自己的剧齿车轮,迎面撞上了一堵黑墙。 嘭!! 机车鬼扛不住这股自下而上的冲击力道,被胖厨师的身体顶着,持续上升。 锯齿车轮以超载状态旋转切割,还跟胖厨师那厚实的皮肤摩擦出了一溜火光,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 地面上,关洛阳的身影如同幻灭的电光般一闪即逝,突击到魔术师面前。 “虽然你自信满满的布局毫无意义,但是在虚伪隐藏这方面,你确实还是有点水平的,至少之前笑呵呵跟我聊天的时候,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藏着那么深的恶意。” “哈利!” 被叫破身份的魔术师,眼神几度闪烁变化,却没有回答哪怕半个单词的余裕。 因为关洛阳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对他发动了不下于三十九次擒拿。 从最开始光明正大对准喉咙的一抓,被惊险的避开之后,就是顺手勾扫肩头,斜扯胸腹,开膛破肚般的气势,夹杂着对各处关节的斩击抓拿。 哈利的身体像间歇式跳跃的幻影一样,时有时无,急速后退,但无论他的步伐多么奇妙,都始终没办法逃离如影随形,天罗地网般追击过来的擒拿手。 他十指的指环,扯动着已经断开的单分子线,把那些丝线当做软刀甩动,配合着如同折骨舞般,无视关节限制的诡谲肢体动作,来为自己争取再度后退的时机。 可是在幻影般的对拼之间,他的左手小指,终究不可避免的被关洛阳的手掌擦到了一点。 意识似乎在这个瞬间中断了一下,电光传遍哈利全身!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想要低吼着硬扛强电流带来的麻痹感,折断自己的左手小指,却发现更强的僵死感,从关洛阳的手掌中传来。 关洛阳的手在顷刻之间,从他的手背寸寸擒拿而上,打断腕,肘,肩,错开三叉骨,击中胸膛。 在目睹关洛阳运指如飞的一瞬幻影后,哈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受到了多少次打击。 但他恍惚感觉到,从对方的手掌中,生出了一個巨大的无形的天神一样的手掌,把他的整个身体都狠狠攥紧,镇压,每一个骨节都在哀鸣、悔恨。 时至今日,关洛阳的擒拿手中,夹杂了强电流和真气点穴的手段,一旦得手,就是从肉体实质、生机流转、精神思维、神经传导的方方面面,彻底截断封死对方的行动力。 ‘这怎有可能了!!他的能级,明明还是没有超过四星格斗家的范围,那我为什么会失败?’ 哈利的嘴巴已经麻痹,只能在心中咆哮,‘明明只是个大意到差点被狙击枪击中的人,像所有多管闲事、自诩正义的蠢才那样粗疏,片面,为什么真正战斗起来的时候,居然可以森严紧密到这种程度?!!’ 纯白的面具下,他的眼中充满了嫉恨、狂乱的视线,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混乱泛滥的情绪,正是因为他在精神心念上,刚才也被关洛阳的擒拿手狠狠殴打,打出了应激障碍。 解决了这只败犬之后,关洛阳吐气开声,眼里光焰微涨,心神从精巧周密的状态里自行跳脱出来,肆意飞扬,脚下旋转,猛烈扭腰向后,挥出了一拳。 他的拳头跟大山氏追来的拳头逆向冲撞,一圈巨大的冲击波荡开,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排斥出去。 附近大大小小的混凝土块,加上魔术师和十兵卫的身体,都被直接掀飞,即使是那些重达数吨的残骸,也被余波冲击的翻滚移位。 大山氏是进行了完整蓄势的攻击,而关洛阳是仓促之间的硬接,只觉得对面的拳法风格,沉重坚固得超乎寻常,也不由得倒退出去。 地面在关洛阳滑退的时候,承受了部分力道,留下了半径十几米的扇形破裂痕迹。 “哈!” 站在这个扇形的末端一点,关洛阳兴奋低笑,两眼神光熠熠,眼眸正中映出大山氏飞速放大的身影,肩背舒展,手掌抬起,周围的光线随之一暗。 大山氏追击而来的重拳,闯入黑暗之中,碰上了黑暗中突然大放光明的一只手掌。 致盲性的强光,带着爆炸式的狂放力道,从那只手掌上释放出来。 拳掌接触的第一刻,还是势均力敌,但大山氏的另一只拳头还没能打出,就脸色一变。 是物理意义上的脸色一变。 因为他发现对方手掌上的力量,在第一击的碰撞之后,竟然像是被堤坝拦截的洪水一样,猛然上涨! 这股掌力之庞大,打的他浑身壮硕的肌肉,都像波浪般晃动起来,从手臂晃动到脸部,脸皮子剧烈起伏,脸颊拍击牙龈,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还没完。 第三波力量又汹涌而至,已经如同大风怒火,闯入山林,沸沸扬扬,不可遏止的侵蚀到大山氏的体内。 凝聚了整套白家圣拳的精髓,演变出来的“蜉龙之变”,发出的力道,犹如蜉蝣飞虫聚集,化作神龙,长江三叠浪似的越叠越高。 单以正面攻坚的角度来说,这一招可以称得上是四星级武力侧作品中,数一数二的绝巅技艺。 关洛阳的六势之中,论刚猛,还没有哪一个超越得了这一招。 第三波力道涌动出去的时候,大山氏试图撤退,但他的骨骼肌肉,被关洛阳的力量侵入,难以做出足够流畅的动作,飞跃式的跌退了几大步,就又被追上。 这一回,是从上而下盖落的一掌,以蜉龙之变的气势打出来的一记大摔碑手。 谷薪 咚!! 周围百米以内的地面上,烟尘再度惊起,跌退着的大山氏,居然又稳稳的架住了这一掌。 幕后组织掌握的基因技术,当然不是仅仅用在克隆人上,之所以每个基地都会尝试制作克隆人,仅仅是因为这种克隆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相对来说,成本最“低廉”。 而在自然成长的格斗家身上,在那些已经有了自我战斗风格的人体内,进行优化性质的基因诱导调制,那才是真正连幕后组织的老板也要觉得“昂贵”的技术。 奇数部队的成员,正是在那些基因优化调制中,获利最高的一批人物,或者说,那位老板正是利用这项技术,吸引了某几位加入他的奇数部队。 哈利的基因优化是灵巧,似乎对心计也有加成,暴食症获得的优化是消化、储存和延展性,机车鬼的优化,是对同等伤害的适应性。 大山氏所获得的优化,就要朴实得多。 仅仅是,坚固。 所以他虽然被关洛阳的力道侵入了经脉,却没有失去战力,他身体的细胞,甚至好像能够在某些情况下,凭着自主意识来锁死一个状态,达到“不动”“不易”的超强防御。 而且在这次接掌的时候,他的身体线条,骨骼和肌肉的构架,有意识地形成了多个角度恰当的三角形,共建成立体的支架,让关洛阳的力道透过他的身体分摊到周围百米的地面,而他自身不损。 空手道,铁鬼无双架猿肩打! 地面烟尘惊起时,大山氏全身稳固的三角状态,只是一个轻微的改变,各方面的角度就连锁变化,层层传递,化作攻击性十足的锐角。 以肩为炮架,以肘为炮,一肘炸出,被关洛阳挡下之后,手肘一弹,手爪翻出,如同长臂过膝的怪猿,拳砸爪撕,变化不定,上下啸打。 虽然在超凡者的力量体系里面,经常有所谓世间万法殊途同归的说法,就像,不管是科技侧、武力侧,还是神秘侧,都可以被轮回空间的那一套星级评定体系,来套用、分级。 但是,数据毕竟只是数据,那只能代表一部分的真实,真正落到战斗中的时候,情况要远比那些东西复杂得多。 别说是科技、武道、魔法的差异,就算同样是习武之人,同样是四星级,根植于不同的世界上滋养出来的武道风格,也有着天壤之别。 大唐世界的武道宗师,普遍更注重心灵力量上的深层挖掘,打磨着自己对元气力量的细微掌控,所以在那个地方,哪怕是孟王侯那种半吊子的宗师,都能在晋升之后,施展出奇诡莫测的招法变化,把伤害更多的作用在敌人身上,而减少对环境的破坏损耗。 那里的宗师,除了天方真人这种异数之外,也没有人在跟敌人力拼的时候,完全不考虑卸力转移的选项,因为,“精巧神变”这种特质,已经通过武道的修持,铭刻在他们的生命本质之中。 而紫罗兰州的这些格斗家,则显然要更注重肉体,甚至就连通过各种途径修炼出来的超自然能量——“气”,都只是他们用来催发肉体更高潜能的一种附属品。 说的粗俗一点,他们有的时候,简直是在把“气”当作某种特高效的兴奋剂来使用。 大山氏现在的打法,就彻彻底底的展现了这种特色。 可是,比粗暴的话,那也正是关洛阳喜爱的领域啊。 他不假思索地以肩头、手肘、小臂,跟对方硬拼,强打强进的再度抢下了开阔的战斗空间,又是一次大摔碑手打了出去。 这掌打出去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略微超出意料的情况,最近刚驯服的那件东西,也在大山氏和关洛阳自身武道意志的刺激下,迫不及待的苏醒了过来。 神衣威严,自行完成了变身。 斩服少女原剧情中的两件神衣,因为是为少女制作的,而且她们的体质不够强大,所以布料用的相对较少一些。 一旦变身,战斗生命纤维苏醒,收束变化,就很容易出现一些喜闻乐见的福利场景。 而关洛阳的这件神衣,用料够足,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甚至在变身之后,衣料的覆盖,还变得更加全面。 略显宽松的衣袖瞬间收紧,米白色的衣物上出现深红的网格图案,纤维从袖口蔓延而出,编织成硬化的护腕,然后继续向前蔓延,紧贴着手掌的肌肤纹理,形成一副手套。 长裤上的纤维,也刺入皮靴之中,重新编织成型,鞋尖鞋跟的部位明显变得更加坚硬。 而背后的风衣,则隐去了衣袖,彻底变成了一条内红外白的披风。 百分百战斗生命纤维的加持,使得关洛阳的身体和精神愈发昂扬,气势再度膨胀,投射出去的凶狂阴影,被烘托得仿佛比大山氏还要高出几个头。 就像是一尊巨灵生物,要对着这个空手道家按下一记碾碎筋骨的大手印。 “同样的招式,怎么能够打倒真正的武道家!” 大山氏也没有料到今天这场习以为常的围杀清除行动,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数,可是他这么一路打下来,只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浑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再度摆出了铁鬼无双架。 以脊椎为中轴,肢体的一节节骨骼,如同是众多支架拱卫起来的冲天之柱,所有旁枝末节的三角,都是为了拱卫中央不动不摇的主体。 大叫声中,大山氏迎向了这一击。 攻防相撞,波浪式传导的力量,从他用来抵挡的手臂肌肉,传遍全身,可是不等这股力量被分摊到地面,便有一股更大的旋涡洪流盖压下来。 关洛阳的手腕一扭,螺旋式的力道,使大山氏的根根骨头关节,剧烈震动,彼此摩擦,他脸色巨变,耳朵里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的一处处错落脱臼声。 招架的手臂一软,关洛阳一掌把他拍的跪倒在地,接着臀部碾压向下,整个人都歪折了下去。 砰!! 大山氏的尸体周围,气浪散开。 神衣传出只有关洛阳能听到的兴奋低鸣。 关洛阳倒是微微一愣,啧了一声。 他本来打的起了性子,没想动用神衣,更想试试自己空手要几次才能拍死对方,现在却是一下就打没了。 突然,街尾那里传来异响,震感顺着地面扩张开来,似乎地下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要拱起那块地方的地基。 关洛阳飞身半空,一手一个,擒住了胖厨师和机车鬼,神衣加持下的生物电流狂涌而出,电得他们两个骨架毕现,浑身抽搐,脚尖一点,在空气中荡开波纹,飞跃到隔壁的一座高楼上,眺望街尾。 只见那里的街道陆续开裂,涌出一道道蓝色的喷泉,接着一尊蒸气缭绕的巨人,拱翻街道,从地下站立起来。 他还有一半的身子位于地下,但仅仅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就已经超出周边店铺房屋的高度。 不同于关洛阳当时见过的那头深渊者,眼前的巨人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人形,身材比例完美,动作灵活迅猛,身上还覆盖着完整的厚重铠甲,而脸部五官,能隐约看出法奇的样子。 巨人形态只维持了几秒钟,接连对着地下出拳,打出大量混合着蓝色液体的污水泥浆之后,就变回法奇的原形。 他和铁波一起跳回地面上,肆意流淌的污水之间,漂浮着许多残缺变形的尸体。 虽然干掉了埋伏他们的那些人,但是法奇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巨人化,算是他的一个底牌,本来没准备这么早在关洛阳面前暴露出来的。 而在他们看到关洛阳擒拿下来的那几个人,发现都是四星级的格斗家之后,法奇的脸色就更加微妙了。 ‘看来队长到来之前,要更加谨慎些,不好轻易跟这个人翻脸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强电流擒拿手,巨人 围杀已经进入到最迅疾的一个阶段,也是魔术师心目中,足以决定关洛阳生死的最后阶段。 这一刻,机车鬼的锯齿车轮,还有半秒钟,就会降临在关洛阳的头顶。 大山氏的拳头,贯穿日夜, 千锤百炼,绳锯木断练出来的空手道正拳,只要零点一秒,就会将这股刚劲,直接轰击在关洛阳所有的骨头上。 而魔术师本人,他只要勾动手指,单分子丝线就会被牵动,就等于没有距离上的损耗, 对关洛阳造成了遍布全身的切割式攻击。 三种攻势,一种更比一种快,一种更比一种险恶,关洛阳身边浮动的那些青气,也绝对不可能追上这样的攻击频率。 但是,跟另一样东西相比的话,他们三个,就都显得太慢、太慢了。 在对比之下,魔术师拉扯丝线的动作,就像是被放慢了百倍一样,何等清晰的看到了关洛阳彻底转过头来,面朝他的那一幕! 遍布在关洛阳的头部,本该切割眼球,撕裂耳朵,锯开脸颊的那些单分子丝线,在他转头的第一个瞬间,就灰飞烟灭。 跳跃的电光, 出现在身边的每一段丝线上。 单分子线, 确实是一件非常犀利的武器, 仅仅是因为它足够纤细,带来了高强度的切割能力,更是因为它的重量、柔韧度都轻薄至极,以这种丝线做武器的话,就算是常人拿放大镜去看,都找不到一丝踪迹。 在它放松漂浮的状态下,关洛阳也没有办法锁定所有丝线的方位,只能察觉到有这类事物游荡在自己身边,能辨别大半而已。 可是当它绷紧之后,当它想要限制关洛阳的行动,想要跟关洛阳的肢体动作发生对抗的时候,每一段丝线的方位就都被确定了下来,无所遁形。 以无为真经之法,来操纵真灵电能,可以让这些高强度的电光,精确无比的聚焦打击单分子线,使其全部烧融断裂。 魔术师眼神剧颤,感受到自己手上一空, 再没有任何一根单分子线, 可以限制关洛阳的动作。 胖厨师的体重, 猛然削减到不到十斤的程度,被关洛阳投掷向上,快的让空中坠落的机车鬼,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自己的剧齿车轮,迎面撞上了一堵黑墙。 嘭!! 机车鬼扛不住这股自下而上的冲击力道,被胖厨师的身体顶着,持续上升。 锯齿车轮以超载状态旋转切割,还跟胖厨师那厚实的皮肤摩擦出了一溜火光,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 地面上,关洛阳的身影如同幻灭的电光般一闪即逝,突击到魔术师面前。 “虽然你自信满满的布局毫无意义,但是在虚伪隐藏这方面,你确实还是有点水平的,至少之前笑呵呵跟我聊天的时候,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藏着那么深的恶意。” “哈利!” 被叫破身份的魔术师,眼神几度闪烁变化,却没有回答哪怕半个单词的余裕。 因为关洛阳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对他发动了不下于三十九次擒拿。 从最开始光明正大对准喉咙的一抓,被惊险的避开之后,就是顺手勾扫肩头,斜扯胸腹,开膛破肚般的气势,夹杂着对各处关节的斩击抓拿。 哈利的身体像间歇式跳跃的幻影一样,时有时无,急速后退,但无论他的步伐多么奇妙,都始终没办法逃离如影随形,天罗地网般追击过来的擒拿手。 他十指的指环,扯动着已经断开的单分子线,把那些丝线当做软刀甩动,配合着如同折骨舞般,无视关节限制的诡谲肢体动作,来为自己争取再度后退的时机。 可是在幻影般的对拼之间,他的左手小指,终究不可避免的被关洛阳的手掌擦到了一点。 意识似乎在这个瞬间中断了一下,电光传遍哈利全身!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想要低吼着硬扛强电流带来的麻痹感,折断自己的左手小指,却发现更强的僵死感,从关洛阳的手掌中传来。 关洛阳的手在顷刻之间,从他的手背寸寸擒拿而上,打断腕,肘,肩,错开三叉骨,击中胸膛。 在目睹关洛阳运指如飞的一瞬幻影后,哈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受到了多少次打击。 但他恍惚感觉到,从对方的手掌中,生出了一個巨大的无形的天神一样的手掌,把他的整个身体都狠狠攥紧,镇压,每一个骨节都在哀鸣、悔恨。 时至今日,关洛阳的擒拿手中,夹杂了强电流和真气点穴的手段,一旦得手,就是从肉体实质、生机流转、精神思维、神经传导的方方面面,彻底截断封死对方的行动力。 ‘这怎有可能了!!他的能级,明明还是没有超过四星格斗家的范围,那我为什么会失败?’ 哈利的嘴巴已经麻痹,只能在心中咆哮,‘明明只是个大意到差点被狙击枪击中的人,像所有多管闲事、自诩正义的蠢才那样粗疏,片面,为什么真正战斗起来的时候,居然可以森严紧密到这种程度?!!’ 纯白的面具下,他的眼中充满了嫉恨、狂乱的视线,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混乱泛滥的情绪,正是因为他在精神心念上,刚才也被关洛阳的擒拿手狠狠殴打,打出了应激障碍。 解决了这只败犬之后,关洛阳吐气开声,眼里光焰微涨,心神从精巧周密的状态里自行跳脱出来,肆意飞扬,脚下旋转,猛烈扭腰向后,挥出了一拳。 他的拳头跟大山氏追来的拳头逆向冲撞,一圈巨大的冲击波荡开,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排斥出去。 附近大大小小的混凝土块,加上魔术师和十兵卫的身体,都被直接掀飞,即使是那些重达数吨的残骸,也被余波冲击的翻滚移位。 大山氏是进行了完整蓄势的攻击,而关洛阳是仓促之间的硬接,只觉得对面的拳法风格,沉重坚固得超乎寻常,也不由得倒退出去。 地面在关洛阳滑退的时候,承受了部分力道,留下了半径十几米的扇形破裂痕迹。 “哈!” 站在这个扇形的末端一点,关洛阳兴奋低笑,两眼神光熠熠,眼眸正中映出大山氏飞速放大的身影,肩背舒展,手掌抬起,周围的光线随之一暗。 大山氏追击而来的重拳,闯入黑暗之中,碰上了黑暗中突然大放光明的一只手掌。 致盲性的强光,带着爆炸式的狂放力道,从那只手掌上释放出来。 拳掌接触的第一刻,还是势均力敌,但大山氏的另一只拳头还没能打出,就脸色一变。 是物理意义上的脸色一变。 因为他发现对方手掌上的力量,在第一击的碰撞之后,竟然像是被堤坝拦截的洪水一样,猛然上涨! 这股掌力之庞大,打的他浑身壮硕的肌肉,都像波浪般晃动起来,从手臂晃动到脸部,脸皮子剧烈起伏,脸颊拍击牙龈,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还没完。 第三波力量又汹涌而至,已经如同大风怒火,闯入山林,沸沸扬扬,不可遏止的侵蚀到大山氏的体内。 凝聚了整套白家圣拳的精髓,演变出来的“蜉龙之变”,发出的力道,犹如蜉蝣飞虫聚集,化作神龙,长江三叠浪似的越叠越高。 单以正面攻坚的角度来说,这一招可以称得上是四星级武力侧作品中,数一数二的绝巅技艺。 关洛阳的六势之中,论刚猛,还没有哪一个超越得了这一招。 第三波力道涌动出去的时候,大山氏试图撤退,但他的骨骼肌肉,被关洛阳的力量侵入,难以做出足够流畅的动作,飞跃式的跌退了几大步,就又被追上。 这一回,是从上而下盖落的一掌,以蜉龙之变的气势打出来的一记大摔碑手。 谷薪 咚!! 周围百米以内的地面上,烟尘再度惊起,跌退着的大山氏,居然又稳稳的架住了这一掌。 幕后组织掌握的基因技术,当然不是仅仅用在克隆人上,之所以每个基地都会尝试制作克隆人,仅仅是因为这种克隆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相对来说,成本最“低廉”。 而在自然成长的格斗家身上,在那些已经有了自我战斗风格的人体内,进行优化性质的基因诱导调制,那才是真正连幕后组织的老板也要觉得“昂贵”的技术。 奇数部队的成员,正是在那些基因优化调制中,获利最高的一批人物,或者说,那位老板正是利用这项技术,吸引了某几位加入他的奇数部队。 哈利的基因优化是灵巧,似乎对心计也有加成,暴食症获得的优化是消化、储存和延展性,机车鬼的优化,是对同等伤害的适应性。 大山氏所获得的优化,就要朴实得多。 仅仅是,坚固。 所以他虽然被关洛阳的力道侵入了经脉,却没有失去战力,他身体的细胞,甚至好像能够在某些情况下,凭着自主意识来锁死一个状态,达到“不动”“不易”的超强防御。 而且在这次接掌的时候,他的身体线条,骨骼和肌肉的构架,有意识地形成了多个角度恰当的三角形,共建成立体的支架,让关洛阳的力道透过他的身体分摊到周围百米的地面,而他自身不损。 空手道,铁鬼无双架猿肩打! 地面烟尘惊起时,大山氏全身稳固的三角状态,只是一个轻微的改变,各方面的角度就连锁变化,层层传递,化作攻击性十足的锐角。 以肩为炮架,以肘为炮,一肘炸出,被关洛阳挡下之后,手肘一弹,手爪翻出,如同长臂过膝的怪猿,拳砸爪撕,变化不定,上下啸打。 虽然在超凡者的力量体系里面,经常有所谓世间万法殊途同归的说法,就像,不管是科技侧、武力侧,还是神秘侧,都可以被轮回空间的那一套星级评定体系,来套用、分级。 但是,数据毕竟只是数据,那只能代表一部分的真实,真正落到战斗中的时候,情况要远比那些东西复杂得多。 别说是科技、武道、魔法的差异,就算同样是习武之人,同样是四星级,根植于不同的世界上滋养出来的武道风格,也有着天壤之别。 大唐世界的武道宗师,普遍更注重心灵力量上的深层挖掘,打磨着自己对元气力量的细微掌控,所以在那个地方,哪怕是孟王侯那种半吊子的宗师,都能在晋升之后,施展出奇诡莫测的招法变化,把伤害更多的作用在敌人身上,而减少对环境的破坏损耗。 那里的宗师,除了天方真人这种异数之外,也没有人在跟敌人力拼的时候,完全不考虑卸力转移的选项,因为,“精巧神变”这种特质,已经通过武道的修持,铭刻在他们的生命本质之中。 而紫罗兰州的这些格斗家,则显然要更注重肉体,甚至就连通过各种途径修炼出来的超自然能量——“气”,都只是他们用来催发肉体更高潜能的一种附属品。 说的粗俗一点,他们有的时候,简直是在把“气”当作某种特高效的兴奋剂来使用。 大山氏现在的打法,就彻彻底底的展现了这种特色。 可是,比粗暴的话,那也正是关洛阳喜爱的领域啊。 他不假思索地以肩头、手肘、小臂,跟对方硬拼,强打强进的再度抢下了开阔的战斗空间,又是一次大摔碑手打了出去。 这掌打出去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略微超出意料的情况,最近刚驯服的那件东西,也在大山氏和关洛阳自身武道意志的刺激下,迫不及待的苏醒了过来。 神衣威严,自行完成了变身。 斩服少女原剧情中的两件神衣,因为是为少女制作的,而且她们的体质不够强大,所以布料用的相对较少一些。 一旦变身,战斗生命纤维苏醒,收束变化,就很容易出现一些喜闻乐见的福利场景。 而关洛阳的这件神衣,用料够足,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甚至在变身之后,衣料的覆盖,还变得更加全面。 略显宽松的衣袖瞬间收紧,米白色的衣物上出现深红的网格图案,纤维从袖口蔓延而出,编织成硬化的护腕,然后继续向前蔓延,紧贴着手掌的肌肤纹理,形成一副手套。 长裤上的纤维,也刺入皮靴之中,重新编织成型,鞋尖鞋跟的部位明显变得更加坚硬。 而背后的风衣,则隐去了衣袖,彻底变成了一条内红外白的披风。 百分百战斗生命纤维的加持,使得关洛阳的身体和精神愈发昂扬,气势再度膨胀,投射出去的凶狂阴影,被烘托得仿佛比大山氏还要高出几个头。 就像是一尊巨灵生物,要对着这个空手道家按下一记碾碎筋骨的大手印。 “同样的招式,怎么能够打倒真正的武道家!” 大山氏也没有料到今天这场习以为常的围杀清除行动,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数,可是他这么一路打下来,只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浑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再度摆出了铁鬼无双架。 以脊椎为中轴,肢体的一节节骨骼,如同是众多支架拱卫起来的冲天之柱,所有旁枝末节的三角,都是为了拱卫中央不动不摇的主体。 大叫声中,大山氏迎向了这一击。 攻防相撞,波浪式传导的力量,从他用来抵挡的手臂肌肉,传遍全身,可是不等这股力量被分摊到地面,便有一股更大的旋涡洪流盖压下来。 关洛阳的手腕一扭,螺旋式的力道,使大山氏的根根骨头关节,剧烈震动,彼此摩擦,他脸色巨变,耳朵里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的一处处错落脱臼声。 招架的手臂一软,关洛阳一掌把他拍的跪倒在地,接着臀部碾压向下,整个人都歪折了下去。 砰!! 大山氏的尸体周围,气浪散开。 神衣传出只有关洛阳能听到的兴奋低鸣。 关洛阳倒是微微一愣,啧了一声。 他本来打的起了性子,没想动用神衣,更想试试自己空手要几次才能拍死对方,现在却是一下就打没了。 突然,街尾那里传来异响,震感顺着地面扩张开来,似乎地下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要拱起那块地方的地基。 关洛阳飞身半空,一手一个,擒住了胖厨师和机车鬼,神衣加持下的生物电流狂涌而出,电得他们两个骨架毕现,浑身抽搐,脚尖一点,在空气中荡开波纹,飞跃到隔壁的一座高楼上,眺望街尾。 只见那里的街道陆续开裂,涌出一道道蓝色的喷泉,接着一尊蒸气缭绕的巨人,拱翻街道,从地下站立起来。 他还有一半的身子位于地下,但仅仅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就已经超出周边店铺房屋的高度。 不同于关洛阳当时见过的那头深渊者,眼前的巨人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人形,身材比例完美,动作灵活迅猛,身上还覆盖着完整的厚重铠甲,而脸部五官,能隐约看出法奇的样子。 巨人形态只维持了几秒钟,接连对着地下出拳,打出大量混合着蓝色液体的污水泥浆之后,就变回法奇的原形。 他和铁波一起跳回地面上,肆意流淌的污水之间,漂浮着许多残缺变形的尸体。 虽然干掉了埋伏他们的那些人,但是法奇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巨人化,算是他的一个底牌,本来没准备这么早在关洛阳面前暴露出来的。 而在他们看到关洛阳擒拿下来的那几个人,发现都是四星级的格斗家之后,法奇的脸色就更加微妙了。 ‘看来队长到来之前,要更加谨慎些,不好轻易跟这个人翻脸啊’ 第一百九十章 紫罗兰州长 混着蓝色液体的污浊水流,渐渐从街道上蔓延到废墟之间,形成浅浅的一层水泊。 十兵卫推开了一块压在身上的混凝土,爬了起来。 关洛阳注意到,他那剧烈凹陷变形的脸孔,已经恢复如初,连那些被打飞的牙齿都已经迅速完成了再生, 但是神情异常难看,嘴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 在视线扫到了大山氏的尸体之后,十兵卫突然抬头,用一种古怪的视线盯着关洛阳,瞳孔好像也随着他的喘息声,时而放大, 时而缩小, 可以肯定,这种眼神里面绝对没有什么感激的情绪。 关洛阳瞧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歪了歪头:“你是不是想……” “你刚才是不是被突袭了!”法奇来到近处,一只手死死按在了十兵卫的肩膀上,呵斥道,“真是太大意了,多亏了有关先生在,不然恐怕就要栽在这里了。” 法奇转身看去,“关先生,万分感谢。” “呵,本来就是合作,没必要这么客气嘛。” 关洛阳挑了挑眉, 把手里两个冒着烟的人也丢下来,道,“你们有在地下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地下基地本来就被搬空,设了埋伏, 之后又被摧残了一遍,应该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法奇靠近过来,“不过,关先生擒拿的这几个,远不同于一般的克隆人,也许会掌握有价值的东西。” 关洛阳指了一下哈利,道:“他自称是这场伏杀的主持者,或许可以知道的更多一些。” 所谓兵贵神速,他们也没有什么换场地的想法,就准备直接在这废墟之中审问一番。 关洛阳飘落下来,坐在废墟顶上,弹出一道指风,让哈利恢复了说话的能力,道:“你的埋伏已经彻底失败,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哈利张了张嘴,道:“你们之前在大桥上擒拿的那个剑士,也没有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吧,难道以为我会不如他吗?” “确实,到了四星级,要想操控你的意识, 让你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难度要远远大过直接摧毁你的精神。” 法奇上前一步,“但是与那个人相比,你们虽然都是四星级,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显然有明显的不同。那么你肯定是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物。” 哈利只是看着关洛阳,一语不发,似乎真的准备顽抗到底。 法奇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個人本事不够,当时如果背叛他背后的组织,那么就算被我们放生,也依旧会死。还不如死扛到底,展现一份忠诚,或许还可以为他的家人什么的谋一点福利。 而你如果愿意卖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那么接下来,我们将会对你背后的组织进行更接近要害的打击,以伱的能力,到时候趁乱去换一个地方生活,机会要远比那个人大得多吧。” 哈利的眼神依旧没有波动,法奇却看出他下颚的线条绷紧了一点,知道他已经有几分动摇。 ‘他居然真听进去了这种说法,看来在那个组织里面,比他水平高的人不会太多。’ 法奇心中思索着,又道,“假如你觉得我们这一方做的保证,甚至包括我们背后的那些老贵族都不够可靠的话,那么可以把州长也请过来,一起参与这个事件。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向州长投诚,他上任之后立场尴尬,看起来左右逢源,其实也是哪一方都不可能真正信任他,谁都想限制他的发展,这个时候有一个掌握诸多秘密的四星级格斗家,愿意加入他麾下的话,他绝对会异常珍惜。” 哈利被说动,转头看向法奇,开口道:“伏杀的计划失败,组织那边很快就会知道,你们如果立刻把我送到州长那边去的话,我可以考虑向他给出一些消息,作为他跟你们合作的砝码。” 法奇跟关洛阳对视了一眼,承诺道:“可以,我们现在就走。” 关洛阳亲自出手,抓住哈利的后颈,把他提了起来。 关洛阳下手不轻,哈利本来想要在赶这段路的过程里,平复一下混乱的思绪,结果被他这么一抓,只觉得脑子里更加紊乱,像是无数彩色的毛线胡乱纠缠着,不断拖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眼皮耸拉下来,带来一片沉重的昏暗。 他隐约感觉到在诸多建筑物的顶端飞驰,很快就靠近了一座豪华的庄园,似乎有法奇他们跟这里的安保人员沟通的声音。 等到再次被松开,略微有些清醒的时候,他已经置身在一个开阔明亮的办公室里,四肢无法动弹的瘫坐在一张工学椅上。 灯光柔和,照亮整个空间,除了角落里的几株盆栽之外,这个开阔的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一张办公桌和坐在桌后的人。 紫罗兰州的这一任州长布拉德,是一个在平时的生活之中比较注重享受和保养的人,他的外表看起来还显得颇为年轻。 金白色的短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下巴上几乎看不到一点显眼的胡茬,具有美瞳效果的隐形眼镜,更是让他的眼睛像蔚蓝的深海一样,显得专注而明亮。 “哈利先生,其实我以前就关注过你,但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治安局里面,居然隐藏着一位四星级的出色格斗家。而你的第二个身份,更是让人惊叹啊。” 布拉德的手肘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握成拳,抵在下巴前方,语气温和,“大批量克隆格斗家的地下组织这种东西,确实是我作为州长不得不关注的事件,但是要我为你提供庇护的话,就需要你展现自己的诚意了。” 谷誾 哈利从昏沉中清醒一点,却又感觉头痛欲裂,睁着眼睛呆滞了一会儿,才想到说:“让他们先出去,我的消息现在只能先交给你。” 关洛阳他们好像并没有异议,哈利能感觉到,自己身边、身后的人,离开了这个房间。 偌大的室内,又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很长时间,哈利的头又痛又昏,用力的甩动了一下,随即听到布拉德敲击桌面的声音。 “哈利先生,他们已经离开了,而且我保证,在这间房间里,就算只是一墙之隔,再强大的格斗家,也没有办法偷听到你我之间的对话了。” 哈利烦躁的说道:“真的听不到?” 布拉德说道:“当然,州长的办公室,都是需要波士顿合众国的秘密部队亲自检验质量的,你应该不会忘记这一点。” 哈利实在忍不了大脑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了,他现在还有剧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也没办法多想,直接叫道:“那你还废话什么?还不想办法救我。” 布拉德轻笑道:“哦?你不给出消息,我又怎么救你呢?” “我现在状态很差,没办法想出太周全的说辞,他们要是问起来,你自己糊弄过去吧。” 哈利说着干呕了一声,语速加快,“不过你得先跟老板请示一下,那个关洛阳爆发全力的状态,可能不是一般的四星级格斗家能够形容的,另外几个人也不是单纯的格斗者,都有特殊的能力。” “如果老板身边人手不够的话,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再考虑设伏全灭他们,可以隐匿一段时间,反正接下来有你混在他们中间,可操作的余地很大。” “算了算了,不管你和老板想什么办法,总之老板会处理的,你先想办法让我好受一点,我的头感觉像是要被搅成最劣质的蔬菜甜汤了,还往里面倒了七八十罐变质鳄梨酱那样!!!” 布拉德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说道:“别急,我很快就会让你舒适的躺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只是我最近也遇到了一些事情,我跟老板之间的那几个联络方式,最近都不能用。” “把你的联络方式先跟我讲一下吧。” 刚好这个时候,哈利那种难以形容的昏胀感平复了少许,他不可思议的叫道:“你跟老板联络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总统站在这里,也不可能觉得你们之间见面有什么奇怪……”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嘎的声响,抖动了起来,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在抽搐,而那张脸则呆滞、苍白的抬起来,转过去,看向布拉德。 “你、你,你不对,你到底是谁?” 在哈利的眼睛里面,布拉德那双蔚蓝色的瞳眸像是有点扭曲,他眼眶旁边的皮肤,也略微扭曲。 不! 这个紫罗兰州长,整个人都处在某个扭曲怪诞的景象里面。 “诶,居然还是能清醒过来吗?果然我这种野路子的手段,就是不靠谱啊。” 精神力干涉光线营造的幻象被撤去。 紫罗兰州长办公室的布景,就像是一层贴纸被揭开,露出了后方隐藏的真实。 这只不过是在新区治安局旁边,随便找的一栋烂尾楼里的空房,墙壁天花板上还有不少工人施工时用来做标记的单词,裸露的混凝土,连瓷砖都没有贴上去。 褪去了那层幻象的人——关洛阳,就站在哈利面前。 强制的精神操纵不行,关洛阳被逼无奈,只好耍一点小手段。 “来,乖一点,把最后那点有价值的东西说出来,你就可以睡了。” 目标是这种以施虐和狡诈为荣的败类,毫无心理负担,关洛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啊!” 哈利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像是要戳碎天花板的尖叫。 不过是没办法适应高端的玩法,只能用正义善良来包装自己的蠢货! 这种以前不知道我弄过多少个的蠢货,居然玩弄了自己!! 尖叫的最后,哈利浑身陡然松弛了下来,像一滩烂泥似的从工学椅上滑到地面,瞳孔已经涣散。 “嗯,气死了?” 关洛阳摇摇头,对法奇说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先去拜访一下那位州长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做客 紫罗兰州的州长布拉德,今天晚上并不在家。 他收到了邀请,要去他的至交好友欧文家中做客。 这是无法回避的邀请,所有人都知道,布拉德能够坐上这一任州长的位置,欧文先生在背后提供的经济支持,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在波士顿合众国, 像布拉德和欧文那样的关系,是最紧密的伙伴,别说是一般的朋友,就算是夫妻、父子的重要性,也没有办法与之相比。 父亲叫布拉德回去,他可以不去,妻子呼唤, 他可以置若罔闻, 女儿的重要节日, 他也可以敷衍过去。 可是欧文先生的正式要求,那是天经地义,一定要去赴会的。 欧文的家,不在金翅雀岛上,而是在金翅雀岛稍微向南一些的地方,人工堆造的一座小岛,只要踏足这座岛屿,就会先看到一块巨大的凋塑。 最高达十叁米的纯白岩石,凋刻成了两个头像,左边的那个面容苍老,戴着单片眼镜,头上是一顶有破口的宽檐帽。 这是狄德里希·尼克尔包克尔。上个世纪的知名人物,紫罗兰之父,着名文学家。 狄德里希年轻的那个时候, 紫罗兰州刚以贵金属和宝石矿而扬名, 吸引了波士顿合众国境内很多工人来到这里,当然其中最活跃最显眼的,就是那些资本家族的身影。 狄德里希先生在紫罗兰州定居了二十年,体会这里的一切,以辛辣的笔法,讥讽社会现实中的种种怪象,成为了波士顿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广场上的那座凋塑就是按照他来凋刻的。 可惜这位每年都要被怀念的人物,在他自己活着的时候,晚景凄凉,几乎没有一点遗产和子嗣留下。 现在的狄德里希集团,其实跟这位名人,并无血缘上的关系。 外界流传,这个名字,只是因为集团的掌舵人欧文,年少的时候与狄德里奇先生有过一段友情,深为仰慕,所以才用这个名字来纪念。 这座白色凋塑,右边那个面含微笑,脸颊饱满,额头宽阔的中年人头像, 当初就是按照五十岁的欧文来凋刻的。 而布拉德却知道的更多。 这个名字、这座凋塑,根本是欧文对那位紫罗兰之父的嘲笑。 他年少的时候,确实跟那位文学家有过一段交流,但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以至于要被施以这样的报复。 那个死了六十多年的文学巨匠,他的名字,以后会永远跟他生前最厌恶的立场纠缠在一起,成为资本的标签,甚至是资本的荣耀,只要这个集团存在一天,狄德里希生前所做的一切,都不免要被后来的人歪解、忽略。 ‘如果狄德里希先生在地狱里面看到自己留下这样的名声,一定会痛哭流涕吧。’ 布拉德看了一眼那座凋塑,踏上了凋塑右侧的林荫小道,在安保人员的接待下,走进了欧文的庄园。 两名保镖静默地跟在布拉德身后,但是走出去没多远,他们两个的注意力,就都被林中一闪而逝的黑影所吸引。 布拉德回头问道:“怎么了?” 两个保镖并没有细说:“一只兔子而已,没什么。” 丛林中的一角,肌肉膨胀的兔子,后腿不断的渗出鲜血,正在亡命的奔逃。 它的速度非常快,只要用一条后腿在树干上蹬一下,就能够如箭支一样飞射出去,整个过程里面都不需要落地。 假如是按照直线距离来算的话,它逃亡过的这段路程,已经足够横穿整个岛屿了,但是它的逃窜并不能是直线。 有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着它。 它不断的变化着方向,当又一次从树干上跃起的时候,终于,它的眼睛里面映出了大海的波纹,眼底溢出了滚烫的泪花。 可是下一刻,黑色就占满了它的视野,隔绝了大海。 布拉德来到了几座小楼前。 参差不齐的楼阁,尖锐的楼顶,还有不知道什么作用,挂靠在墙壁一侧、指针从来没有移动过的巨大钟表。 是欧洲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装修风格,本来是那些追求阴森、黑暗的艺术家才会喜爱的模样,偏偏又全部被用暖色调搭配、堆砌。 显出一种戏谑般的虚假温馨。 欧文坐在走廊下等待着他。 “布拉德,快来快来。” 精神饱满的老人,白色的衬衣外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马甲,手里正捏着烟斗,笑着招手,“为了等你,我的茶都已经凉了叁次了。” “是我太失礼了,没有把时间安排好。”布拉德坐到老人对面,环顾四周,说道,“欧文先生深夜叫我过来,没有邀请其他人,是有什么单单能够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欧文摇头道:“不是,只不过是今天有兴致,想找人一起来看一场格斗比赛,敲了敲电话簿,不就选中你的名字了吗?” 布拉德心里微微轻松了一点,笑道:“原来是这样,今天晚上要上场的又是叁号吗?它已经很久没有对手了吧?” “是啊,今天它的对手也是一个不错的小东西,谁是赢家,或许还不是一件百分之百的事情呢。” 欧文拍了拍手,说道,“让叁号上来吧。” 旁边有人吹响了口哨,很快,林子里面就飞来一道庞大的身影。 那个生物的高度接近叁米,落地的时候却悄然无声,双臂的长度几乎等于整个身高,尤其是手臂末端膨大的双拳,比自身的脑袋还要大得多。 等它来到广场上,到了可以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才能瞧得出来柔顺的毛发在反照灯的光泽,是一头银背猩猩,胸口烙印的一个硕大的数字,“3”。 而此刻,这只银背猩猩手里面正捏着一只兔子。 那只毛发短硬,浑身肌肉线条非常明显的兔子,正恐惧的发出连串的叫声,不断的挣扎着。 它的眼珠转过来的时候,竟然流露出了人性化的哀求,彷佛有着超出动物的智力。 但是下一刻,它就被银背猩猩一口吞了下去。 银背猩猩的眼中也露出得意的光彩,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看向欧文。 欧文略微点头,银背猩猩就像得到了嘉奖一样,又低吼了一声。 这时,仆人牵着粗大的链子,把一条黄毛大狗带到了广场上。 这就是今天这场格斗的另一个参与者。 布拉德微笑、期待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有点无趣,他知道,这些动物都是用格斗家的基因和野兽的胚胎结合,培养出来的,有着超出一般野兽的智力,还掌握着格斗家的传承。 第一次看到这种生物的时候,他何止是惊奇,简直是恐惧,但是再怎么样新奇的东西,看得久了,恐惧感就会变成麻木感,甚至会产生一点厌恶。 只有欧文还乐此不疲,那样和善的,以看宠物的目光,看待着两名即将展开血腥厮杀的生物。 “对了,除了这场格斗,今天晚上还会发生另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袭来 ..,! 欧文的仆人把一个平板电脑递给布拉德。 布拉德接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座崭新的大楼模型,各层窗台大门的装饰风格古朴典雅,而内部的水电通风,厨房等设施,则是最具潮流感的新品。 “这是?” “我准备给紫罗兰的新区治安局捐一座新的大楼。” 欧文笑着说道,“你看看还算满意吗?” 布拉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前方传来。 广场上,那两只动物已经开始对战,大猩猩示威性的一拳打出去,面前的空气被他的拳头一层层挤压,形成一道咆哮的冲击波,从广场上笔直轰到林子里面。 这一拳的速度和力量极为出众,由基因改造过的野兽打出来,更散发出一种有别于人类格斗家的原始凶暴感。 但是,对面的那条金毛大狗,动作也异常灵活,布拉德的眼力不够,没有能完全看清,只恍惚觉得那条大狗几乎是踩在了冲击波上方,狂奔着扑向了大猩猩的头部。 布拉德喉结滑动了一下,嘴里有些发干,虽然知道欧文的这些宠物绝不可能朝这边发出攻击,自己的保镖和欧文身边的护卫,也足够提供安全保障……但是果然,近距离观赏这种格斗,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欧文拍了拍手,似乎为金毛大狗的应变而赞叹,还特地戴上了一副能增强动态视力的眼镜,仔细观赏着大猩猩躲开那一扑之后的反击。 布拉德说道:“大楼的整体布置我都很满意, 无论是观赏角度还是内部的使用设施, 不如说这样的一栋大楼送给新区治安局的那些人, 是他们高攀了。” “哎,不好这么说,今天晚上他们原有的建筑很可能要损毁殆尽,我的这栋大楼,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补偿。” 欧文看着场中,目不斜视的说道,“毕竟那些人也算是你的手下,总不好让他们以后在废墟中处理工作。” 布拉德思索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会损毁新区治安局的事件的具体原因,但是只要略微想想,目前紫罗兰这边,有可能迫使欧文采取这种较大规模暴力行动的势力,也不外乎是那么几类人而已。 他试探着问道:“是跟那些老贵族有关吗?听说他们雇佣了几名外来的格斗家之后,最近有越来越活跃的趋势,彼此之间合作的也更紧密了。” 欧文点点头:“所以今天晚上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说话的同时,欧文深深的吸了口烟。 干燥的上等烟丝在烟斗里面燃烧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极小的燕雀巢穴,散发出了炯炯红光,在气流的影响之下越来越亮,然后骤然一暗, 溢出了馨香浓厚的烟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仆人匆匆走来,俯身在欧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速分辨眼镜片后面, 欧文的双眼猝然增大:“你说什……咳咳咳咳咳!!” 这个老头子呛了一大口烟,剧烈的咳嗽起来,优雅的发型,因为身体的抖动而变得散乱,眼镜也偏离了原位,被他粗暴的一把扯下。 但是这个粗暴的动作,又让他的咳嗽变得更加剧烈。 周边的仆从和护卫匆匆忙忙地围上来,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背嵴。 布拉德也匆忙站起,端着他还没有碰过的那盏红茶,凑到欧文身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在一阵带着痰音的气喘里面,平复了咳嗽的欲望,接过红茶漱了漱口。 在这种距离下,布拉德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个老家伙额头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里面,刚刚分泌出来的汗水,眼袋里面也有因为咳嗽而满盈的浊泪。 他咳嗽之后的模样实在太狼狈,布拉德不禁有些疑惑,仔细回忆一下,欧文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格斗家,后来醉心商业,积累了偌大的财富,又耽于享受,美酒、美食、美人烟草,还有各式电子新品,常年熬夜,不知节制,不免武技生疏,体质退化。 但是,欧文手底下的那些人所研究的基因技术,已经可以为人进行定向的基因优化,即使是次一档的附属品——青春营养液,也在波士顿富豪阶层里面广受好评。 有这些技术和财富的保驾护航,别说欧文曾经还是个格斗家,就算他是个天生病弱瘫痪的残疾人,也至少可以维持住叁星级格斗家的体能素质才对啊? 还有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突然这么失态? 布拉德小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晚上的行动失败了。” 欧文揉了揉眼睛,擦掉那些有些黏的泪水,皱紧了眉头,说道,“付出一个基地作为代价,上百名表现优异的克隆体,甚至还有我奇数部队里面的四个成员。 以这样的人员配置去设下埋伏,却在五分钟之内就遭遇惨败!” 布拉德也不由一惊:“对方居然有这么强?!还是说,不是正面战斗力,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 “亲身参与行动的人都没了,传信回来的那些废物,说不清太具体的情况。”欧文用力的捏着烟斗,“但是哈利,有可能是被生擒了。” 布拉德连忙劝慰道:“哈利对欧文先生忠心耿耿,是不可能背叛的,我们这就想办法,或许还能把他救回来。” “不!” 欧文一抬手,头发还散乱着,脸上却已经露出镇定、冷酷的神色,“我本来以为这场埋伏必定成功,对方却给了我一个意外,那么,哈利从前就算再忠诚,又怎么能肯定他们不会再给我第二个意外呢?” “布拉德,就请你的两位保镖先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布拉德说道:“那欧文先生,你准备怎么办呢?” 欧文敲了敲烟斗,笑着说道:“我当然是要亲自见识一下那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布拉德大吃一惊,焦急说道:“这太危险了吧,如果他们真的找上这里,欧文先生有信心凭岛上的力量保卫自己的安全吗?” “这不重要。” 欧文神色不快的瞧了一眼布拉德,说道,“你该走了。” 布拉德的态度却强硬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欧文先生,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我们都应该为彼此的生命负责,我绝对不能坐视你独自去直面未知的危险,我们还是一起离开吧!” 欧文眼里的颜色变深了一些,轻咳之后,笑着说道:“不要这么紧张,你先离开,我有一些隐私要处理,然后我也自有脱身的办法。你想想,我难道是那种会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吗?” 布拉德这才好像松了口气,又关切了两句,然后被保镖护送离开。 欧文看着这个紫罗兰州长的背影,眼里的不悦,满到几乎要溢出来,转过头去,眺望着岛上那座巨大的头像凋塑。 “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教……” 其实在克隆人的技术略微成熟之后,他也动过将布拉德替换掉的想法。 但是,克隆人之所以能够继承格斗家本体的技术,甚至继承到部分的性格,主要是因为格斗家在战斗到高潮的时候,情绪、记忆、灵感,都会深刻到触及基因层面。 在那种状态下,获得他们的基因,以此为源头克隆出来的个体,自然也可以继承这些东西。 而布拉德,并不具备这种可以战斗到“全身全灵”状态的潜质。 如果把一般的克隆人替换上去,可没办法玩转那些政客的手段。 但是如果这个现任州长,之后再有这样冒犯的举动,欧文也不得不考虑多浪费一些时间,去重新选一个能认清自己位置的傀儡了。 “停下吧!” 欧文对着场中战斗的两只勐兽发出号令。 银背猩猩在即将打死金毛犬的前一瞬,收住了拳头,疑惑不甘的回头看向欧文,金毛犬被刚才那一拳吓得僵硬住了,躺在地上,也偏过了脑袋,朝向欧文那边。 欧文对着身边的那些仆人吩咐道:“管家,去笼子里面,把我那些宠物全部放出来,让它们在岛上巡逻警戒,你们其他人,现在立刻去整理转移我房间里的那些电子设备,尤其是书房里面的东西,全部给我搬走。” 他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向庄园的一角。 银背猩猩晃动了一下脑袋,环顾四周,主动跟在了他背后,金毛犬也摇着尾巴追了过去。 沿着林荫小道,穿过茂密的花丛,欧文很快来到了一座碧蓝的游泳池边。 “水晶长老,他们两个的基因优化做得怎么样了?” 游泳池里上百吨的水流忽然被从中间排开,无形的力量让流水化作两面高墙,露出了池底的叁个人。 这叁个人居然一直浸泡在池水之中,其中两个身上插着诸多导管和电极贴片,以躺倒的姿势漂浮在旁边。 而中间一个手托着水晶球的尖鼻老者,浑身连一滴水迹都看不到,紫黑色的丝绸长袍,干燥柔软。 “基本上完成了。” 老者的形貌丑陋,五官略微尖耸突出,像是一只掉了毛的大乌鸦,“神武归一提供的东西,确实非常有趣,导致他们这一次的优化,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一些,但如果现在要强行唤醒的话,已经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老板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突然来询问,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欧文还没有回答,岛屿外侧就传来一声爆裂的巨响,紧接着,细微的震荡感甚至直接传递到了这里。 巨大的人形身影,昂起了头颅,耸立在岛屿的边际,任凭着一道道探照灯的光柱打在他身上。 机枪扫射的火舌,无法突破那个巨人身上覆盖着的铠甲,飞弹对他来说,也只是能够增加一片片细小的烟尘。 岛屿上的护卫们发出驱逐的警告,但是飞在半空的无人机,像玩具一样被巨人的手掌捏碎。 在奔赴州长的官邸,发现他本人不在家之后,法奇他们问出了州长的去向。 当欧文的存在被纳入考量,联系到哈利当时说过的那句话——幕后组织的老板和布拉德,如果要见面的话,是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阻止的事情,那么这个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而在抵达岛屿周边之后,关洛阳更是肯定了,那些护卫全部都是克隆人。 于是,反正已经暴露了底牌的法奇,干脆展示更高的合作诚意,巨人率先登场。 欧文低声道:“来得还真快。” “巨人?” 水晶长老眺望着那道身影,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几许震惊的表情,“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真的可以有这种生物吗?” 他勐然回头看向欧文,“老板,我明白了,目标就是这头巨人是吧,很好,很好,我这就把处刑人和地狱爪唤醒。” 本来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忽然黑了下去,当水晶长老注视着手里的球体时,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在球体之中动荡翻涌着,形成肉眼可见的烟雾异象,紧接着,便从烟雾之中射出两道蛇形闪电,落在身边的那两个人头部。 这两人都是男子,其中一个身形消瘦苍白,肋骨根根凸显出来,瘦弱的简直不像话,可是,他的身高却接近两米,脸部更是饱满俊秀,几乎有着雌雄莫辨的美感。 另一个人的身材平平无奇,不胖不瘦,红棕色的长发像乱草搭在肩上,唯一特殊点的地方,就是他十根手指的指甲,并不像正常人一样呈现甲片状,而更近似于勐兽的爪子,是微弯的尖刺形。 水晶闪电的刺激之下,两人相继清醒过来,地狱爪拽掉了身上那些累赘的仪器,一眼就盯住了远处的巨人。 “什么?!哪里来的巨人,本少爷终于穿越了吗,就像东华的网文里说的那样,穿越到了魔幻的中世纪?” 地狱爪的视线像是被那头巨人粘住了似的,对身边的一切毫无察觉,欢呼雀跃,“太棒了!终于可以甩掉欧文那个垃圾老板,本少爷要开一个大大的后宫,让那些精灵和兽耳女王公主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嘿嘿嘿,还得先把她们变成人妻,然后当着她们丈夫的面……” 欧文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想要具有兽类特征的人类,我们已经快要能制作出来了,但是你要先完成今天晚上的工作。” 地狱爪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老板,你还在呀?” 瘦骨嶙峋的处刑人默默的站在一边,根本没在意身上那些导管电线,甚至连远处正在大肆破坏的巨人也没有看上几眼,只是四处寻找着什么。 水晶长老操控着水流,从池底的边缘卷上来一把布满锯齿的屠刀,送到处刑人身边。 他一把就抓住了刀柄,抱在怀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欢喜的红晕,像是在表白对象面前感到羞怯的美少年似的,低了低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杀、杀,这次可、可以杀谁?” 欧文把烟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道:“哈利他们已经失败了,目标很棘手,你们可以先观察一下我那些宠物跟他们对战的情况!” 水晶长老惊讶道:“哈利他们全都失败了?包括那个空手道机器吗?” 欧文点点头,指着那头巨人道:“你转播一下那边的画面。” “没必要,那群明明只擅长杀人,还非要给自己装腔作势搞身份伪装的废物,迟早会死,一点也不稀奇,而本少爷,是不会失败的!” 地狱爪的身体一跃而起,单纯凭借着弹跳力,飞跃了数百米的距离,越过了庄园的围墙。 一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几次起落,去到了岛屿边缘,跳向那头接近十层楼高的铠甲巨人。 下一刻,那里就发生了一次相差悬殊的碰撞。 地狱爪的双臂,在飞跃而去的过程中微微膨胀了一些,可是相比于那头巨人来说,哪怕只是与巨人的拳头来比较,也像是一只飞蛾般可笑。 况且,铠甲巨人不但拥有巨大的体型,更拥有高明的格斗技术,根本没有让地狱爪有攻向他身体要害的机会,随着空中暴风一卷,巨人拳头的正面,已经拦到了地狱爪面前。 碰撞的刹那,炽白的强光爆发。 地狱爪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强光中飞落下来,而巨人却也退了一步。 这座人工岛屿本来就因为巨人的前进而微微震动,这个时候他勐然退后一大步,踩在岛屿边缘,岛屿边界的大片土地都被踩得垮塌入水。 法奇双臂一甩,腰膝下压,变化重心,稳住身体。 “这是,铀光……” 他没有受伤,心里却惊怒起来。 ‘怎么会是类似队长的感觉?!神武归一不可能得到队长的细胞!’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袭来 欧文的仆人把一个平板电脑递给布拉德。 布拉德接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座崭新的大楼模型,各层窗台大门的装饰风格古朴典雅,而内部的水电通风,厨房等设施,则是最具潮流感的新品。 “这是?” “我准备给紫罗兰的新区治安局捐一座新的大楼。” 欧文笑着说道,“你看看还算满意吗?” 布拉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前方传来。 广场上,那两只动物已经开始对战,大猩猩示威性的一拳打出去,面前的空气被他的拳头一层层挤压,形成一道咆哮的冲击波,从广场上笔直轰到林子里面。 这一拳的速度和力量极为出众,由基因改造过的野兽打出来,更散发出一种有别于人类格斗家的原始凶暴感。 但是,对面的那条金毛大狗,动作也异常灵活,布拉德的眼力不够,没有能完全看清,只恍惚觉得那条大狗几乎是踩在了冲击波上方,狂奔着扑向了大猩猩的头部。 布拉德喉结滑动了一下,嘴里有些发干,虽然知道欧文的这些宠物绝不可能朝这边发出攻击,自己的保镖和欧文身边的护卫,也足够提供安全保障……但是果然,近距离观赏这种格斗,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欧文拍了拍手,似乎为金毛大狗的应变而赞叹,还特地戴上了一副能增强动态视力的眼镜,仔细观赏着大猩猩躲开那一扑之后的反击。 布拉德说道:“大楼的整体布置我都很满意, 无论是观赏角度还是内部的使用设施, 不如说这样的一栋大楼送给新区治安局的那些人, 是他们高攀了。” “哎,不好这么说,今天晚上他们原有的建筑很可能要损毁殆尽,我的这栋大楼,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补偿。” 欧文看着场中,目不斜视的说道,“毕竟那些人也算是你的手下,总不好让他们以后在废墟中处理工作。” 布拉德思索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会损毁新区治安局的事件的具体原因,但是只要略微想想,目前紫罗兰这边,有可能迫使欧文采取这种较大规模暴力行动的势力,也不外乎是那么几类人而已。 他试探着问道:“是跟那些老贵族有关吗?听说他们雇佣了几名外来的格斗家之后,最近有越来越活跃的趋势,彼此之间合作的也更紧密了。” 欧文点点头:“所以今天晚上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说话的同时,欧文深深的吸了口烟。 干燥的上等烟丝在烟斗里面燃烧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极小的燕雀巢穴,散发出了炯炯红光,在气流的影响之下越来越亮,然后骤然一暗, 溢出了馨香浓厚的烟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仆人匆匆走来,俯身在欧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速分辨眼镜片后面, 欧文的双眼猝然增大:“你说什……咳咳咳咳咳!!” 这个老头子呛了一大口烟,剧烈的咳嗽起来,优雅的发型,因为身体的抖动而变得散乱,眼镜也偏离了原位,被他粗暴的一把扯下。 但是这个粗暴的动作,又让他的咳嗽变得更加剧烈。 周边的仆从和护卫匆匆忙忙地围上来,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背嵴。 布拉德也匆忙站起,端着他还没有碰过的那盏红茶,凑到欧文身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在一阵带着痰音的气喘里面,平复了咳嗽的欲望,接过红茶漱了漱口。 在这种距离下,布拉德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个老家伙额头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里面,刚刚分泌出来的汗水,眼袋里面也有因为咳嗽而满盈的浊泪。 他咳嗽之后的模样实在太狼狈,布拉德不禁有些疑惑,仔细回忆一下,欧文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格斗家,后来醉心商业,积累了偌大的财富,又耽于享受,美酒、美食、美人烟草,还有各式电子新品,常年熬夜,不知节制,不免武技生疏,体质退化。 但是,欧文手底下的那些人所研究的基因技术,已经可以为人进行定向的基因优化,即使是次一档的附属品——青春营养液,也在波士顿富豪阶层里面广受好评。 有这些技术和财富的保驾护航,别说欧文曾经还是个格斗家,就算他是个天生病弱瘫痪的残疾人,也至少可以维持住叁星级格斗家的体能素质才对啊? 还有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突然这么失态? 布拉德小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晚上的行动失败了。” 欧文揉了揉眼睛,擦掉那些有些黏的泪水,皱紧了眉头,说道,“付出一个基地作为代价,上百名表现优异的克隆体,甚至还有我奇数部队里面的四个成员。 以这样的人员配置去设下埋伏,却在五分钟之内就遭遇惨败!” 布拉德也不由一惊:“对方居然有这么强?!还是说,不是正面战斗力,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 “亲身参与行动的人都没了,传信回来的那些废物,说不清太具体的情况。”欧文用力的捏着烟斗,“但是哈利,有可能是被生擒了。” 布拉德连忙劝慰道:“哈利对欧文先生忠心耿耿,是不可能背叛的,我们这就想办法,或许还能把他救回来。” “不!” 欧文一抬手,头发还散乱着,脸上却已经露出镇定、冷酷的神色,“我本来以为这场埋伏必定成功,对方却给了我一个意外,那么,哈利从前就算再忠诚,又怎么能肯定他们不会再给我第二个意外呢?” “布拉德,就请你的两位保镖先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布拉德说道:“那欧文先生,你准备怎么办呢?” 欧文敲了敲烟斗,笑着说道:“我当然是要亲自见识一下那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布拉德大吃一惊,焦急说道:“这太危险了吧,如果他们真的找上这里,欧文先生有信心凭岛上的力量保卫自己的安全吗?” “这不重要。” 欧文神色不快的瞧了一眼布拉德,说道,“你该走了。” 布拉德的态度却强硬起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欧文先生,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我们都应该为彼此的生命负责,我绝对不能坐视你独自去直面未知的危险,我们还是一起离开吧!” 欧文眼里的颜色变深了一些,轻咳之后,笑着说道:“不要这么紧张,你先离开,我有一些隐私要处理,然后我也自有脱身的办法。你想想,我难道是那种会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吗?” 布拉德这才好像松了口气,又关切了两句,然后被保镖护送离开。 欧文看着这个紫罗兰州长的背影,眼里的不悦,满到几乎要溢出来,转过头去,眺望着岛上那座巨大的头像凋塑。 “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教……” 其实在克隆人的技术略微成熟之后,他也动过将布拉德替换掉的想法。 但是,克隆人之所以能够继承格斗家本体的技术,甚至继承到部分的性格,主要是因为格斗家在战斗到高潮的时候,情绪、记忆、灵感,都会深刻到触及基因层面。 在那种状态下,获得他们的基因,以此为源头克隆出来的个体,自然也可以继承这些东西。 而布拉德,并不具备这种可以战斗到“全身全灵”状态的潜质。 如果把一般的克隆人替换上去,可没办法玩转那些政客的手段。 但是如果这个现任州长,之后再有这样冒犯的举动,欧文也不得不考虑多浪费一些时间,去重新选一个能认清自己位置的傀儡了。 “停下吧!” 欧文对着场中战斗的两只勐兽发出号令。 银背猩猩在即将打死金毛犬的前一瞬,收住了拳头,疑惑不甘的回头看向欧文,金毛犬被刚才那一拳吓得僵硬住了,躺在地上,也偏过了脑袋,朝向欧文那边。 欧文对着身边的那些仆人吩咐道:“管家,去笼子里面,把我那些宠物全部放出来,让它们在岛上巡逻警戒,你们其他人,现在立刻去整理转移我房间里的那些电子设备,尤其是书房里面的东西,全部给我搬走。” 他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向庄园的一角。 银背猩猩晃动了一下脑袋,环顾四周,主动跟在了他背后,金毛犬也摇着尾巴追了过去。 沿着林荫小道,穿过茂密的花丛,欧文很快来到了一座碧蓝的游泳池边。 “水晶长老,他们两个的基因优化做得怎么样了?” 游泳池里上百吨的水流忽然被从中间排开,无形的力量让流水化作两面高墙,露出了池底的叁个人。 这叁个人居然一直浸泡在池水之中,其中两个身上插着诸多导管和电极贴片,以躺倒的姿势漂浮在旁边。 而中间一个手托着水晶球的尖鼻老者,浑身连一滴水迹都看不到,紫黑色的丝绸长袍,干燥柔软。 “基本上完成了。” 老者的形貌丑陋,五官略微尖耸突出,像是一只掉了毛的大乌鸦,“神武归一提供的东西,确实非常有趣,导致他们这一次的优化,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一些,但如果现在要强行唤醒的话,已经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老板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突然来询问,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欧文还没有回答,岛屿外侧就传来一声爆裂的巨响,紧接着,细微的震荡感甚至直接传递到了这里。 巨大的人形身影,昂起了头颅,耸立在岛屿的边际,任凭着一道道探照灯的光柱打在他身上。 机枪扫射的火舌,无法突破那个巨人身上覆盖着的铠甲,飞弹对他来说,也只是能够增加一片片细小的烟尘。 岛屿上的护卫们发出驱逐的警告,但是飞在半空的无人机,像玩具一样被巨人的手掌捏碎。 在奔赴州长的官邸,发现他本人不在家之后,法奇他们问出了州长的去向。 当欧文的存在被纳入考量,联系到哈利当时说过的那句话——幕后组织的老板和布拉德,如果要见面的话,是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阻止的事情,那么这个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而在抵达岛屿周边之后,关洛阳更是肯定了,那些护卫全部都是克隆人。 于是,反正已经暴露了底牌的法奇,干脆展示更高的合作诚意,巨人率先登场。 欧文低声道:“来得还真快。” “巨人?” 水晶长老眺望着那道身影,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几许震惊的表情,“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真的可以有这种生物吗?” 他勐然回头看向欧文,“老板,我明白了,目标就是这头巨人是吧,很好,很好,我这就把处刑人和地狱爪唤醒。” 本来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忽然黑了下去,当水晶长老注视着手里的球体时,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在球体之中动荡翻涌着,形成肉眼可见的烟雾异象,紧接着,便从烟雾之中射出两道蛇形闪电,落在身边的那两个人头部。 这两人都是男子,其中一个身形消瘦苍白,肋骨根根凸显出来,瘦弱的简直不像话,可是,他的身高却接近两米,脸部更是饱满俊秀,几乎有着雌雄莫辨的美感。 另一个人的身材平平无奇,不胖不瘦,红棕色的长发像乱草搭在肩上,唯一特殊点的地方,就是他十根手指的指甲,并不像正常人一样呈现甲片状,而更近似于勐兽的爪子,是微弯的尖刺形。 水晶闪电的刺激之下,两人相继清醒过来,地狱爪拽掉了身上那些累赘的仪器,一眼就盯住了远处的巨人。 “什么?!哪里来的巨人,本少爷终于穿越了吗,就像东华的网文里说的那样,穿越到了魔幻的中世纪?” 地狱爪的视线像是被那头巨人粘住了似的,对身边的一切毫无察觉,欢呼雀跃,“太棒了!终于可以甩掉欧文那个垃圾老板,本少爷要开一个大大的后宫,让那些精灵和兽耳女王公主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嘿嘿嘿,还得先把她们变成人妻,然后当着她们丈夫的面……” 欧文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想要具有兽类特征的人类,我们已经快要能制作出来了,但是你要先完成今天晚上的工作。” 地狱爪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老板,你还在呀?” 瘦骨嶙峋的处刑人默默的站在一边,根本没在意身上那些导管电线,甚至连远处正在大肆破坏的巨人也没有看上几眼,只是四处寻找着什么。 水晶长老操控着水流,从池底的边缘卷上来一把布满锯齿的屠刀,送到处刑人身边。 他一把就抓住了刀柄,抱在怀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欢喜的红晕,像是在表白对象面前感到羞怯的美少年似的,低了低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杀、杀,这次可、可以杀谁?” 欧文把烟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道:“哈利他们已经失败了,目标很棘手,你们可以先观察一下我那些宠物跟他们对战的情况!” 水晶长老惊讶道:“哈利他们全都失败了?包括那个空手道机器吗?” 欧文点点头,指着那头巨人道:“你转播一下那边的画面。” “没必要,那群明明只擅长杀人,还非要给自己装腔作势搞身份伪装的废物,迟早会死,一点也不稀奇,而本少爷,是不会失败的!” 地狱爪的身体一跃而起,单纯凭借着弹跳力,飞跃了数百米的距离,越过了庄园的围墙。 一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几次起落,去到了岛屿边缘,跳向那头接近十层楼高的铠甲巨人。 下一刻,那里就发生了一次相差悬殊的碰撞。 地狱爪的双臂,在飞跃而去的过程中微微膨胀了一些,可是相比于那头巨人来说,哪怕只是与巨人的拳头来比较,也像是一只飞蛾般可笑。 况且,铠甲巨人不但拥有巨大的体型,更拥有高明的格斗技术,根本没有让地狱爪有攻向他身体要害的机会,随着空中暴风一卷,巨人拳头的正面,已经拦到了地狱爪面前。 碰撞的刹那,炽白的强光爆发。 地狱爪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强光中飞落下来,而巨人却也退了一步。 这座人工岛屿本来就因为巨人的前进而微微震动,这个时候他勐然退后一大步,踩在岛屿边缘,岛屿边界的大片土地都被踩得垮塌入水。 法奇双臂一甩,腰膝下压,变化重心,稳住身体。 “这是,铀光……” 他没有受伤,心里却惊怒起来。 ‘怎么会是类似队长的感觉?!神武归一不可能得到队长的细胞!’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死之身,光屑旋转 岛屿边缘,铠甲巨人虽然后退了一步,周围却传来更密集的惨叫声。 地狱爪跟巨人拳头碰撞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光芒,在炽白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躁动、毁灭意味。 岛上的那些护卫本来还在抵抗巨人,猝不及防直视了那道光芒,顿时觉得双眼刺痛,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无数跳跃的光点,然后彻底昏暗下来。 视神经的突兀受损,使得他们的平衡感随之丧失,一个个摇摇晃晃,甚至于直接跌倒在地。 闪烁的刀光在丛林阵地之间穿行,十兵卫人随刀走,纵横交错的刀痕, 轻易的切分了那些略具威胁的重武器,然后收割了一条条性命。 无名神风流杀人剑, 在他手中具有雾气幻灭,樱花失落的美感,在空气微微扭曲浮动之后,密集的刀痕,就已经流畅的分布在目标之上。 靠近了庄园正门的位置时,那巨大的白石头像凋塑,让十兵卫看着碍眼,密集的刀风刀气就在一挥手之间斩了出去。 然而这一次,那些交错密布的明亮刀痕还没有碰到凋塑表面,就在半空之中骤然停顿。 处刑人的身影,带着一把布满锯齿的刀浮现在那里,快到彷佛忽略了过程的一记斜噼之后,那把暗澹的锯齿屠刀就已经斩断了所有的刀痕,崩散了其中蕴藏的刀气。 还带着几分锋锐感的气流,从那些崩断的刀痕之间散射出来, 切断树梢上的嫩叶,切断了草地上的根茎。 树叶飘落,草叶上扬,十兵卫的视线上碎叶纷飞,双手握着刀柄,运转着刀身,修长明锐的武士刀,带着新月一样的弧度,冷洌的刀锋却在他摆好新的姿势之后,浮现出一抹异样的赤红。 不久之前,他才因为一时大意被人打的脸部凹陷,牙齿脱落,鼻梁塌碎,可是大山氏已经死了,他没办法在一个死人身上找回面子,又没办法把这个怒火发泄到关洛阳那边去,这次终于又遇到一个不一般的对手,所以、绝对、不能失准! 长刀所指的方向,那个秀美无比的瘦弱之人,隐隐绰绰的矗立在破碎的青绿色之间。 轰!!! 十兵卫阴冷的眼皮一抬,化作狂热, 身影推动着长刀瞬间加速超越声音,突刺而去。 当这一刀即将击中处刑人的时候, 十兵卫再度爆发,武士刀前方的空气在刀锋之下颤抖、爆鸣,向两边滑开,剧烈的气流带着绯红的火色,张扬开来,如同一对怒张的羽翼。 无名神风流杀人剑中最酷烈的一式刀法奥义,朱雀之剑! 持刀的人如同鸟颈,而那一柄稳稳架起的武士刀,就如同是神鸟的喙,一啄之下,如同灭杀小虫一样去摧毁敌人。 处刑人像是被惊呆了似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刺来到面前,手里的锯齿屠刀还没有来得及举起来。 利刀破肉,两道身影穿插而过。 十兵卫的半张脸上,浮现出无能狂怒的惊骇表情,但是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的另外半张脸,还在数米之外! 他根本没看清对方什么时候提刀,但是手里的那把武士刀,已经从刀尖到刀柄,被分成了两片,紧接着就是他的肉身,两半身体,从处刑人的左右两侧飞掠而过。 呼!! 风中传来复杂的味道,有远一些的硝烟和血腥味,近处则只有青草被高温灼烤过后的气息。 处刑人勐然扭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十兵卫的身体被分成两半,相隔数米的站立着,却没有大量流血,他丢掉了手中已经没用的武士刀,左手和右手同时抬起,手指突然变成了锁链飞镖一样的事物,拉长射击出去。 十根锁链缠绕收紧,扯动着两片身体合并到一处。 从十兵卫额头噼下去的那道血痕,正在飞快的愈合,但他的脸色却很不安。 因为他感到,那个站在背后的人,此刻已经贴到了他的背嵴上,那瘦骨嶙峋的丑陋躯体,像是在拥抱一个毛绒玩偶一样,紧紧的依靠着他的背。 而与那丑陋躯体截然相反的绝美面孔,则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吐字出声的温热气流,吹到他的耳垂上。 “你、你不会死吗?” “你杀不了我的!!!” 十兵卫的背部突然变形、隆起,来自《幽游白书》世界“户愚吕兄”的妖怪血统,拥有无论被切割成多少份都不会死的超强恢复能力,还可以模拟变形成诸多武器。 他的背部此刻变形成诸多黑黢黢的枪管,在这种几乎是拥抱的距离下开火,就算没可能击杀对方,至少也可以把那人暂时逼退。 只是他的枪还没来得及响,整个人就像是整齐码放的积木,倏地被推了一把,便从头到脚,散落成边长最大不超过叁厘米的方块。 处刑人欢喜地看着这一幕,用手里的屠刀去拨弄那些方块,嘴里数着数字,他虽然结巴,计时的数字却不会数错。 “1,2,3,4,5……” 他想看看这些方块什么时候能再变回人。 呜—— 空中风压骤增,气流呼啸,巨大的阴影坠落下来。 铠甲巨人大跨步弯腰而来,一拳对着这边砸下。 地狱爪则已经被铁波缠上。 “噫,就你这个水平,也想要阻拦本少爷吗?” 在风水引擎的支撑之下,铁波的拳脚攻势,就像是狂风遇山丘而折回,水银泻地而无孔不入,无论对方是刚是柔,是硬接还是闪避,都没有办法在他的拳脚中找出任何一点连接不及时的间隙。 这堪称是没有破绽的拳法。 但是没有破绽不代表能够打得死人,地狱爪的态度,给人带来的感觉,就像是并非在进行一场凶险的格斗,而是在玩公园水球之类的娱乐活动,轻而易举的拍开对方所有的攻击,还有空发出不耐烦的叫嚷。 “不过你那些个同伙,一个是巨人,一个有不死之身,你应该也有什么特殊能力,快使出来给本少爷看看吧。” 游泳池旁边,乌鸦脸老者手里的水晶球,分割成几个区域,从远景近景的多个角度,显示着岛上的战斗状况。 眼看处刑人和地狱爪游刃有余地压制住了局面,欧文的脸色却并没有多么惊喜,他飞快的在屏幕上扫来扫去,没有看到第四个人的身影。 “水晶长老,搜索全岛,他们应该还有一个人,要找到那个人在哪里。” “还有一个?” 乌鸦脸老者双手捧着水晶球,轻轻晃悠起来,口中不断的念出咒语。 这些古怪拗口的音节,往往尾音浑厚而拖长,恍若是欧洲传说中那些巫师祭祀的歌谣,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能够跟神灵沟通、让自然精灵听命的神奇秘术。 而是专攻于精神方面,带有强烈的双向催眠作用,来辅助水晶长老放大、操控自己的精神力。 无形无色的波动,从水晶球上扩散开来,隐秘的精神力搜索全岛,分辨出那些陌生的气息。 很快,水晶球上就定位到了第四个人的存在,离他们并不算很远,就在欧文的书房之中。 那座窗明几净的房间里面,本来应该到这里转移资料、收拾设备的克隆人护卫,无声无息的就被放倒,失去了知觉的一具具躯体,像小山一样堆叠起来,放在整个房间的中心位置。 关洛阳正在翻箱倒柜的把那些资料、文件收进自己的随身空间里面,甚至就连书架上的名着也没有放过。 他对欧洲文化所知甚少,仓促之间更加分辨不出来这些名着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隐藏信息。 窗外的树木之间,一层很浅的波纹荡过来,空气中被阳光照亮的悬浮尘埃,略微移动了一下。 关洛阳眉梢一动,转过身来,无声的蛇形闪电噼向他的头部,但相隔还有一米,就被他自身的精神力场抵消。 他追寻着这股精神感应,推窗而出,飞上半空,环顾四周,很快锁定了游泳池边缘的那几道身影。 “正愁有点难找,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的时候,关洛阳已经在手机上搜索过欧文的图片,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捏着烟斗的老头。 他身边的青气弥漫而出,发出长啸破空的声音,彷佛战机穿云,轰然间飞落到泳池的边缘。 被塑造成两堵高墙的那些蓝色水流,突然失去了约束,哗啦落回泳池之中,动荡如巨浪。 水晶老者可不像是处刑人和地狱爪那样,有着古怪的癖好,甚至不惜在某些情况下略微纵容敌人。 出生于原始部落的这个老头,深知再凶勐的野兽,一旦疏忽,都有可能死于一根不起眼的毒牙。所以,他要么不动手,一动手就肯定是爆发出全力,施展出绝招。 当初他在波士顿首都的大街上惩戒一个冒犯他的普通人,一击之下,把整个巷子都轰塌,波及了周围七八家店铺,伤亡客人过百。 就是因为这种脾气,在那边溷的不顺遂,他才会来到紫罗兰州。 这一刻,水晶长老把自己用来约束泳池水流的精神力全部收回,化作一股无形的庞大念力电场,朝着关洛阳冲撞过去。 在一般人眼中,很难描述这一个瞬间水晶老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凭直觉认为那里变得异常溷乱、透明。 但是关洛阳看得清清楚楚,漂浮在这一片区域的尘埃,在瞬间变得更加粉碎,每一个立方厘米的空气里面,都跳跃出了细碎的电光,共同构成了一个旋转的球体电场。 这个球体原本只是比水晶老者手中的水晶球稍大一些,但在一眨眼之内,就扩张了千百倍,裹挟着内部的一切高速运动着,朝他冲撞过来。 空角折射光屑旋转咒! 当初水晶老者投靠到欧文手底下的时候,其实是以合作的姿态而来,欧文为他提供资源,他为欧文办事。 为了展现自身的能力,他就曾经在雨林里面当着欧文的面,用这一招去攻击一辆虎式重型坦克。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那本该在战场上纵横披靡的狰狞凶器,就像是被熊孩子揉坏的废纸团一样,剧烈变形,不到十秒,就被这股精神电场绞磨成了不规则断裂的万千碎片。 关洛阳不闪不避,向前踏了一小步,地面上以他的脚步为中心浮现出格外干净的一圈圆弧,在这圆形的边际,青气席地而起,化作圆球。 高温震荡的风雷道场,针锋相对的跟碎屑水晶般的巨大旋转球体碰撞在一起。 两者对冲的余波带来使人失聪的轰鸣,周围的树木勐然翻倒,大片的土壤像是毛毯一样抖动起来,把下面的树木根系都给扯断。 游泳池的四壁碎裂,中间的液体炸起一道道水柱,至少有五分之一的液体被余波震碎成了逸散出去的雾气。 乌鸦脸老者手捧水晶球,身边布下了层层精神力防护,却像是层叠的牛皮,被接踵而至的巨力直接挤压得变形,把他整个人都弹的飞速滑退出去,七窍流血,脸皮抽搐个不停,跌落在了地上。 金毛大狗也被这股狂暴的力量远远抛飞出去,砸入那些倾倒的树木之间,而银背大猩猩却怒吼一声,扑向身边青气崩浮如云的关洛阳。 “这股精神冲击,不差。” 关洛阳跟这股凶恶的精神力硬拼了一句,也觉得头脑有些发蒙,眼睛里多了些血丝,但动作不受分毫滞碍,追风捉雷般地一伸手,就跟银背大猩猩对了一拳,惊觉这个动物竟然也懂得精妙绝伦的格斗技巧。 而下一刻,他就从对方的拳法里面“听”到了什么。 “你!” 银背猩猩再次挥出的拳头,没有被迎击,关洛阳合身闯入它胸腹之间,肩头一撞,银背猩猩的吼声顿时一虚,随即一只手便以极快的速度击断了它的咽喉。 狰狞壮硕的凶兽倒了下去,关洛阳跨过它的躯体,走到欧文面前,眼中隐含着怒意。 “你,还真是完全不把武术家的尊严放在眼里啊!” 用那种卑鄙的手段窃取格斗家千锤百炼,不知道付出多少艰辛磨砺出来的能力,然后,却将他们的基因跟野兽结合,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多出了这种畸形的后代,当做自己随意打骂虐待的宠物!!! “你想怎么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弧斩技,铀光残余 唰!! 欧文没有说话,抢先出手。他嘴里叼着烟斗,吸气的瞬间,烟斗明亮起来,手掌已经划开空气,斩向关洛阳。 在这一斩之下,无形无色的轻柔空气就像是水银一样被挤开, 居然显得厚重而粘稠,隐约成了有形之物,显然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发力技巧。 手掌挥过的弧线,加上挥掌过程中手腕方向的略微变化,在这种情况下,仿佛成了御风而动, 随浪起伏的一击。 明明这一掌是正面自下而上的斜斩而来,关洛阳却觉得周围每一个角度的气氛都随之一紧,连背后的空气, 都受到了明显的影响,宛如要把他变成一块随浪涌起的萝卜,轻易的被手刀切断。 技艺堪称绝妙,可是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实在乏善可陈。 关洛阳轻松的一脚后发先至,把他踹飞出去之后,胸中的怒气也不禁一抑,感受到了深深的迷惑。 其实从他看到欧文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此人修炼了什么能够收敛气息的秘术。 在这个不知道被轮回者影响过多少次的世界里,存在什么样的秘术,都不值得奇怪。 可是当真正动起手来之后, 关洛阳便足以肯定……这个人、他便真tmd就是那么弱呀! 别说是哈利他们那群人了,如果是单对单的话,关洛阳觉得这个欧文估计会被他身边养的那条金毛狗一爪拍死。 就, 很怪, 这么个玩意儿是怎么配成为这些人的头领的? 退一万步来说,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那种光凭脑子获得这么多手下拥护的人物, 那么他也应该足够谨慎,抓住时间,早早撤离才对,怎么还会愚蠢自大的等在这里? 再仔细的感应一下,这人的感觉和那些克隆人也不一样,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你不是这个组织真正的最高头目吧?” 关洛阳闪身追至,一脚踩着欧文的胸口,精神电流闪烁着传递到欧文的头部,钻入他的太阳穴之中,质问道,“真正的头目是谁?住在哪里?” 说话的同时,他连运数道隔空掌力,光线明暗急变,向他手掌上聚拢,恍若几道光炮接连轰在水晶老者身上,水晶球提供的最后防护,终究撑不过这种节节攀升的暴力冲击。 晶球炸裂,斗篷破损, 水晶老者呕血大叫,一仰头倒在地上,彻底被击溃。 而一个照面就惨败的欧文,浑身在地上裹满了尘埃,衣服也被蹭破,受到电流刺激之后,嘴里不由传出牙齿战栗磕碰的声音,只坚持了不到五秒钟,就急喘着招供:“是,是我,最高的头目就是我。” “还不说实话!” 电光闪烁的更加明显了,欧文满头的发丝都直立了起来,丧失了惨叫的力气,喉头咯咯作响,挺着脖子,像一只濒临断气的鹅。 关洛阳继续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为什么会这么弱?你掌握的那些技术、资源,就没有能为你自己带来什么强化吗?” 欧文艰难的嘶声说道:“是我没有把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因为我想保留更多、更多的体验!” 强大的格斗家能够做到种种普通人类想都不敢想的壮举,拥有超越一般常识的满足感。 但是因为这个世界格斗家的强大与肉体密不可分,就算是水晶老者这种看起来单纯是以精神力作战的人物,其实肉体的强度也超越常人,所以很多普通人的刺激性娱乐活动,对他们来说,反而难以体会到。 比如说,酒精的刺激,那种熏熏然飘飘欲仙的感觉,烟草的享受,刺激到鼻腔,口腔影响到大脑细胞的感觉,再有诸如暴饮暴食,论坛熬夜等等,很多娱乐本质上是对肉体的伤害,而强者的体质可以豁免这一切。 甚至就连上床也是一样,肉体的素质太高的话,耐力也会太强,如果挑选对象无法与自己匹配,那么就需要动用更多诸如暴力,窒息,群体,药品,野外等极端的手段,来寻求心理上的满足,用更漫长的时间来攀向高峰。 紫罗兰是格斗之城,也是暴力与娱乐之都,之前驾车在城里穿梭的时候,关洛阳虽然没有刻意去听某些有碍观瞻的事情,却也已经知道这里的人普遍欲望都更加高涨。 这样说起来,按照紫罗兰人的思维模式,说不定真有可能做出像是欧文这种事情,刻意保持着自己虚弱躯体的状态,实在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再给自己强化修复一波。 可是关洛阳并不满意。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他略微弯下腰,手指向前探出,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从指端延伸出去,凝聚如刀尖。 如同世上最凌厉的玉石,打磨出了这样的一截青郁刀锋,缓缓的逼近了欧文的脸。 欧文脸上的肌肉抖动了起来,敏感的面部毛孔都已经能够感受到针扎一样的炽热刺痛,每一根皱纹都在挤出不安的意味,眼神也变得惊恐,两只眼睛盯紧了那一处刀尖,看着它一点一点的靠近。 “你除了恐惧,还在期待啊。期待体验一回死亡吗?” 青色的刀尖突然消散,关洛阳化指为掌,往下一按。 肆虐的电流带来重大的压力,让欧文脸上的五官像是被压平了少许,后脑勺挨着的地面都崩出细微的裂纹。 关洛阳换了个问法:“说出你现在最不愿意让我知道的重点!” “神武归一的实验已经快要成功了,三十六个基地里面培育的种子……” 欧文的脸色扭曲,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确实在等着体验一回死亡,死这种感觉是非常宝贵的,也让他非常好奇,这次刚好有个机会算是帮他下定决心。 但是,留有后手的死亡可以接受,暴露出不愿意暴露的东西,就绝不能忍受,这要远比前者更让欧文愤怒! 就在他想方设法要自尽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这个机会。 关洛阳倏然闪身,避开了从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穿影而过的一刀。 百米开外的那头铠甲巨人,身上有多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痕,刚才处刑人就是在他的拳头上借力一跃,以绝速飞驰而来。 这种战况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区区百米的距离,不过是一晃而过,那头明显还能再支撑的铠甲巨人却突然变回法奇的原形,隐没在林中,这就太蹊跷了。 关洛阳心思电转,那个什么神武归一的事情,是连法奇他们也不愿意这么快暴露出来的吗?看来这些令人恶心的克隆事件,背后还有什么更复杂的牵扯…… 谷娆 呵!那我就更要陪你们好好玩玩了! 地上的欧文已经在关洛阳被迫移开的瞬间,凭意志力爆掉了自己的脑血管,成功自杀。 处刑人好像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吞吞吐吐的说道:“他、其实很强的,我的刀刀、刀里面,有不少地方,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 “所以说他果然还有另一个状态,或者说,另一具身体吗?” 关洛阳掸了掸衣领,有点奇怪的说道,“你好像不介意暴露他的情报,那在开打之前再多说点怎么样?” 处刑人飞快地瞟了关洛阳一眼,垂下视线,脸上娇红欲滴:“可是,你、你和你的衣服看起来真的好难杀……” “我已经忍不住了。” 话音未落,游泳池边的两道身影,突然消失。 动荡不休的游泳池水面,诡异的保持着一个并不平静的姿态,陷入了静止。 在那东起西伏的水浪之间,莫名的多出一个个清晰的深刻脚印。 脚印分为两种,一种是类似军靴留下的印子,一种是赤足,脚趾、足弓都能分辨出来。 当这些脚印里面的力量爆发时,整个游泳池里面的水都轰隆着升上半空,像是暴雨一样纷纷扬扬的飘洒开来。 最后游泳池里面只剩下底部浅浅的一层液体,而游泳池四面八方都留下极其深刻的斩痕、拳印,把长方体的游泳池,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大坑,容积至少扩大了五倍有余。 而当那两道难以捕捉的身影越过了庄园,去到客厅房屋里面的时候,一切又显得没有这么暴力了。 他们的力量变得更加内敛。 关洛阳是有意识的聚拢自己的元气,因为他有些兴奋的发现,对方能追上自己的全速,如果再散开元气的话,根本来不及影响到对手,就已经换了位置,那便成了一种无意义的浪费。 而处刑人的内敛,更像是一种本能,整个过程里没有思考,只是顺应着要“杀死关洛阳”的欲求,来做出变化。 他现身在客厅之中的时候,脚踩着沙发的真皮靠背,那把屠刀扬起来的时候,连风都没有被惊动,斩向出现在长沙发另一端的关洛阳。 关洛阳掌心现出细微的铜鼓光泽,兵解入体的八方铜鼓,为他的手掌提供神兵般的质地,左手从侧面一抹刀锋,火星崩射时,右掌认准刀尖推了出去。 一把刀,最危险的地方是刀尖,最脆弱的地方,也是从刀尖开始的,刀上的力道已经被关洛阳左手化解不少,右掌如果正面击中刀尖,高温震荡会直接摧毁这把屠刀,使其崩裂成无数碎片。 处刑人不得不偏开刀身,关洛阳右手顺势穿插过去,中指一弹,正中处刑人握刀的手腕。 他手腕皮肤下的那根大筋被指力激荡,凸显出来,关洛阳食指一勾,指甲把那可以正面防御子弹射击的皮肤切开少许,就精准的将大筋勾出。 关洛阳身怀神兵,之所以不常取用,就是因为他更擅长拳法,拳掌十指之间的变化,在他看来要远比兵器更顺心,刀剑可以偶尔运用,如果一直抓在手里,反而是束缚了自己的手指。 大筋被扯断,加上电流顺着伤口窜入体内,处刑人握刀的整条手臂都为之一麻,伤口处传出了焦臭的味道,肌肉萎缩,脸上的气色更加欢悦,透出变态的娇红。 他虽然说话结巴,直觉倒敏锐,能够感受到关洛阳的战意、杀意,都具有风火雷电般猛烈的特质,并没有刻意虐杀的心思。 可是这样一个不刻意虐杀的人,却能打出此等凶残的技艺。 处刑人心底里的饥渴更甚,左手一抬,手肘自腰间向上划出弧度,小臂从面前摆开,格挡关洛阳的一抓时,也像是在画一个圆弧。 饱满!完美! 明明是还没画完的弧线,却给了关洛阳如此明显的感官刺激。 这绝非是运用屠刀的战技,而是一种空手的格斗技,要肢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投注远比对兵器更强烈的信任,才能画出这样的弧线来。 这种技艺,不但格开了关洛阳取命的一爪,更似乎有着激发处刑人自身基因活力的效果。 他的右手伤口未愈,却恢复力量,浑身更附着上一层充满不祥预感的惨恶白光,双手握刀,顺着之前那道完美弧线的余韵劈斩出去。 可怖的光辉从这一刀上散发出来,所有的家具,包括本身就在发光的水晶吊灯,都像是要在这瞬间崩溃成相机底片上的黑烬剪影。 关洛阳低喝一声,双掌抬起,本该向外扩张的光芒,被强行遏制、回收过来。 厅室中猛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短暂的黑暗里,仿佛有众多的飞虫在涌动,又化作更抽象的什么东西,宛如潜伏在黑暗的潮浪之间游走的龙蛇。 处刑人在黑暗中再次挥刀,黑暗不能影响他对方位的判断,屠刀渴望着饮下这个难缠的敌人的鲜血。 可是一条手臂也像龙蛇一样,从屠刀的侧面依附过来,绞碎了刀身。 收拢了所有光芒的手掌,从处刑人的胸前上升到他额头,自袖子里面探出,快的不可思议,就像是潜游龙蛇化成凶禽神鸟那样梦幻中的变化,电光火石,念头生灭。 这一掌拍在处刑人头顶,烈光灌溉下去,流遍全身。 “还给你吧!” 处刑人的动作略微一顿,开始晶体化的眼睛变得滚圆,不甘的盯住了关洛阳,身体却已经化作飞灰。 周围的光线恢复正常,吊灯已经毁坏,只剩下从窗外透进来的夜色光芒。 关洛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能感觉到这片区域内的磁场,受到了恶劣不安的扰动,一种微妙的放射线,还残留在这里。 这种东西类似于日光,但又显得非常不稳定,充斥着破坏自然生机的感觉。 “核辐射吗?” 要是欧文的另一个身体,掌握的是这种力量,而且比处刑人更成熟的话,那倒真算是个不错的挑战。 第一百九十五章 紫罗兰基因之树 又是一个开阔明亮的地下建筑,处处灯光点缀。 整个房间里面,只有中心矗立着一个灌满天蓝色药液的营养槽,年轻健壮的男人,一丝不挂的浸泡在其中,带着波光色泽的眼眸长时间的睁着,因为药剂的滋润,而不必眨眼。 他显然有着一副匀称而高大的骨架,肌肉像是一块块精心打磨过后的大理石,紧凑的排列拼合,依附在骨头上,浓厚的白金色发丝,像海藻一样在液体中浮动。 而四面的墙壁,被网格状的虚线框架,分隔成了很多块大小一致的显示屏,男人的目光移到哪一个方向,哪一块显示屏上静止的画面就会立刻继续播放。 每一块屏幕,对应的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其中有部分是曾经在紫罗兰州广为人知,津津乐道的格斗比赛,但有更多的,是从全球各地收集过来的盗摄影像。 战斗的场地千奇百怪,有布满苔藓的古老洞穴,有黑暗深海之下,与珊瑚礁共舞,有彼此之间局限于小小的一张八仙桌,也有在沙漠绿洲间,冒着枪林弹雨去搏杀。 有单对单,一对多,群体混战,展现出来的格斗技不胜枚举。 这些录像如果经过精心的剪辑,快慢有序的单看其中一场,或许会让很多观众都大呼过瘾,肾上腺素飙升而亢奋欢笑。 但是像这样没有经过任何后期剪辑修饰的话,镜头有时候还会剧烈的晃动,旋转,可观赏性就会大大的下降。 即使是格斗比赛的狂热爱好者,一天之内看上那么一两场,也就会心满意足,再多的话就不免要觉得枯燥无聊。 假使逼他们一天之内,看完十个屏幕里面播放的视频,那就至少要有半个月的空窗期,才能够恢复对格斗的兴致。 而这个男人,已经持续这样的生活超过一千个昼夜,日日如此,到了规定可以休息的时间,那些影像和声音,也会挥之不去的残留在他的感官之中。 他还没有疯,甚至很平静。 东面墙壁正中间的一块屏幕,正在播放去年发生在东华古国沿海山林的一场战斗。 长相柔美的少女穿着深蓝色的制服漂浮在半空,微耸的胸前,用蓝色缎带挂着的工作证件,还能看到在姓名那一栏写着的“徐小柔”三个字,职业是巡林队。 但是她那套制服,却显然是隶属于国际超自然灾害调查组织“红星战兽”。 被她追击的卡车上,载了一头皮毛光滑雪亮的四角白鹿,几名盗猎者从车里一跃而出,缠着红头巾的短棍格斗家率先出击,用棍子劈出了真空气刃。 但是只被徐小柔看了一眼,他整个人就变成了僵硬的冰雕,砸落在地。 冰柱破土而出,顶着卡车的底盘,让四轮悬空,车身飞快升高。 剩余几个盗猎者丧失了拼命的信心,想要逃离,可他们动作的速度又怎么快得过人的眼神,当少女的视线扫过,寒意从灵魂反馈到肉体,就纷纷化作了冰雕。 视频的尾声,是一個沙哑的嗓音在劝诫的声音。 “小柔你怎么又用惊目劫,都把你罚到分部来了,还不收敛一点,这帮人敢偷渡入境抓灵兽,本来也是无期,你一发惊目劫下去,全变植物人,反而浪费我们的经费啊……” 少女的力量精妙,但显然跟一般格斗流派大有不同,光看视频,也学不到什么特长。 男人的目光就只在那片屏幕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又转向其他格斗家的视频。 他正在仔细学习的时候,突然瞳孔一缩,接着眼神便涣散开来。 原本悬浮在液体中,也是笔挺直立的身姿,随之肌肉松弛,垂头弯腰,仿佛变成了一尾死鱼。 营养槽外的警报声立刻响起。 精神矍铄的老年学者推门而入,快步走到营养槽身边,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 年轻男人本来平稳的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几乎跌成一条直线,与尸体无异。 不过当初建造这个营养槽的时候,就考虑过了类似的情况,学者十指如飞的在操作平台上一顿敲打忙碌,先是一记超高浓度的强心针直接灌输进去,然后是针对大脑的电疗刺激。 那具松弛的身体颤抖起来,两分钟之后,很缓慢的眨了眨眼,脸上就陡然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站在营养槽外面的学者,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着,也只觉得浑身一僵,弯曲的手指停在下一个按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不敢有任何举动。 学者能够猜到,对方现在正陷入某种掺杂着恐惧的混乱思维里面,一旦轻举妄动的话,恐怕就会刺激到他,直接出手,无差别的攻击周围的目标。 紧张的情绪,让学者忘记了呼吸,就在他脸色变得越来越红,额头布满了汗珠的时候,营养槽里面那个年轻男人脸上的神色,终于平静了下来。 男人理顺了思绪,一张嘴,就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学者连忙操作起来,蓝色药液的高度迅速下降,同步往里面填充含氧量充足的空气,然后才在一阵机械排气的声音里面,打开了培养槽一侧的钢化玻璃门。 年轻男人——欧文走了出来。 “老板,你刚才是怎么了?” 学者匆忙地迎过来,顺手拿了一块干燥的毛巾递给他。 欧文擦了把脸,然后把毛巾展开,揉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品味了一下死亡,啊!真的是很恐怖的感觉啊。” 他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动作微微停顿,光洁到看不见毛孔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几秒钟之后才继续说道,“难怪古老的佛教会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就算我这还不是彻底的死,也至少一百倍的,胜过了以前刻意追求刺激的那些活动啦。” 学者好奇的说道:“老板那具原本的身体已经死了吗?我早就想说,你的那具身体跟这具躯体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就像是沙丁鱼和鲸鱼之间的区别,那具身体的死亡,居然还真的能对这具躯体也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 “那是心灵上的体验,而且得益于神武归一给我提供的共感法术,我的两具躯体感官、记忆,都是完全连通的,这具身躯会毫无抗拒地接受那具躯体的感受。” 欧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所以等于是我这里的大脑,刚才被另一端的记忆欺骗,主动攻击了这具躯体。” 在克隆技术有了一定成果之后,欧文就把自己的大脑分割,用分离出来的那部分脑组织,配合神武归一的法术资料,制造了一个克隆体。 不同于其他克隆体与原身之间的关系,欧文的克隆体与他的原身,从一开始就共享着大脑,共享着所有的记忆,连感官都被法术连通起来。 他虽然只有一个自我意识,却可以在两个地方,做截然不同的事情,一个纵情享受,祸害自己的健康,肆意堕落,另一个则死死克制自己的欲望,把所有旳精力用来追求更高明的战斗技艺。 不过目前,甚至未来可以预期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只剩下一具身体了。 欧文抛掉毛巾,带着学者离开了那四面都是屏幕的房间。 只不过是跨过了一道门户,仿佛换了人间。 墙壁另一边的装修风格,可绝不是什么单调呆板的白色,而是极尽奢靡华丽之能事,角落里的盆景假山,都是由整块的暖黄玉石雕琢而成,用玛瑙和祖母绿雕刻的小兽贴在上面做装饰。 地面铺满了红毯,四面金碧辉煌,挂着许多油画风格的画像,那些打扮相似的卷发绅士半身像,为这里平添了几许贵族古堡般的气质。 四处侍立着西装革履的护卫和女仆,欧文的这具躯体并不沉迷享受,但是供他调派的人手并不少。 他往沙发上一躺,双脚抬起,交叠着搁在桌面上,立刻有人推车给他送来衣物。 欧文伸手一拂,隔开了女仆,把衣服裤子抓起来丢到旁边的地毯上,右手往另一边伸去,手指勾了勾。 护卫捧来了已经打开的平板电脑,被欧文指挥着站到了桌子对面,开了一个视频通讯。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选择接通,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一个眉目英朗、俊雅不凡的年轻亚裔男子,只不过两鬓斑白,两眼下还各有一抹乌青。 “欧文,什么事?” 神武归一看到欧文赤身仰坐着的模样,眉头皱了皱,“你这具身躯平时极度克制,今天却这副样子就要见我,难道是旧身死了,感官全部归到一处了?” 欧文笑着拍了拍手:“不愧是你啊,从这点细节就能猜想到现在的情况。” 神武归一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名义上,是紫罗兰那帮老朽的废物雇佣的三个人,加上一个见义勇为的良好市……” 欧文想了想怎么形容关洛阳,脸上的笑容不禁变得更加显眼,“是个非常在意格斗家尊严的国际友人。” 神武归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最后那个语气停顿的人物,已经是他怨怒必杀的目标,便道:“那看来我要先为那位默哀一下了,如果他失败了的话,以后又不知道要被你编排成什么样子。” “你错了,只懂得用笔和嘴来战斗的人,就要用流言去摧毁他,但是那样正大光明杀了我一次的人,我当然也要堂堂正正的用拳头击败他。” 欧文张开双臂,当然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我们该先让这具身体完成计划之中的提升,就好像骑士出征之前要擦拭铠甲,备好刀剑,填充饥饿的肚肠。” 神武归一和善的说道:“那就要请你耐心的等待一段时间了,希望到时候你想杀死的那个人,刚好还留在紫罗兰州吧。” 欧文摇了摇头:“朋友,你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观察入微,举一反三,但是对你自己身上可能牵扯到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敏感啊。” 神武归一眉毛动了动,道:“什么意思?” “我的旧身身边可是有奇数部队的护卫,那座岛屿可以说是彻底属于我的领地,你也曾经去参观过,该知道岛上蕴含的实力。” 欧文说道,“而我虽然是被外来者所杀,当时岛上的防御力量却是被那三个雇佣兵所牵制。” “那群自诩贵族的渣滓,何德何能雇佣到三个这种级别的人物?我可以断言,所谓的被雇佣,恐怕恰恰相反,是那三个人来到紫罗兰之后,压制住了那些老贵族,借助那些家伙的势力,来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的紫罗兰除了你我合作的那项计划之外,还有什么利益,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的来介入、调查?” 神武归一揉了揉眉骨,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被我引来的?” 欧文一摊手:“显而易见。你的家族内,不是一直有一位大敌吗?” 神武归一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混合着蔑视、忌惮的刻骨恨意,道:“好,你可以派更多的人来协助,我们把速度提到最快。” “我的兄弟,你早就该这么做了。” 欧文大笑起来,关掉了视频通讯之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学者,“抽调所有出色的研究人员,去帮忙吧。” 整个交流的过程里面,他完全没有提过自己岛屿上一些资料,可能被敌人搜刮走这件事情。 这是为了在谈判中方便占据优势,也是因为,那些资料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重要。 关洛阳他们虽然有可能结合招供的话语,通过那些资料,梳理出“紫罗兰基因树”计划的内容,却不会知道执行计划的具体地点。 而如果那三名雇佣兵是神武摩诃的手下,那么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计划的内容,只是不确定神武归一的合作者是谁罢了。 “紫罗兰可是一个州,而你们不过是区区四个人,只要我下令让那些克隆人不再外出,就算动员老贵族的所有势力,一寸寸的开始搜,没有半年,也搜不出什么成果来。” 欧文想到这里,有些惋惜自己最精锐的那批手下,“只是不知道处刑人他们有没有机会离开呢?” ……………… 当然是, 没有机会的。 处刑人已经灰飞烟灭,地狱爪倒是凶悍,在法奇他们三人的围攻之下,身负重伤,依旧把十兵卫打成了一滩血沫,浴血而走。 关洛阳跟法奇汇合之后,听他们说起这事,却看见他们两人脸上并没有什么焦急悲伤之色。 半个小时之后,地狱爪就自己跑了回来。 他的体型这时候变得怪异万分,身上好像缠绕着许多树根藤蔓,仔细一看,那些树根却是已经与他肌肤相融的赘余肌肉组织。 而他的脖子侧面,也长出了另一个脑袋,正是属于十兵卫的脸。 “这个家伙肉身倒是厉害,但意志力也就那样,重伤之后被我趁虚而入,现在已经陷入沉眠了。” 十兵卫抬抬手,动动脚,阴沉的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等我把他彻底吞噬掉,实力应该要比之前翻增不少。” 关洛阳看着这个双头人,神情莫测。生命力居然这么强吗?看来以后要打死他的话,倒是不能光靠物理攻击,得细致些处理收尾。 “你既然能够寄生在他身上,那能得到他的记忆吗?”关洛阳问道。 十兵卫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就像是吃了一口烂泥巴味的棉花糖,说道:“他的记忆重点里面,根本没有关于幕后组织的什么隐秘,全都是**,杀人,逛街,他连他杀的人是谁都记不住。” 这种生活习惯,十兵卫倒是并不排斥,记忆里的某些画面,他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但是,费这么大劲寄生的对手,一点有效的信息都没有,也挺让人不爽的。 “那看来只能先查查我收集的那些情报了。” 关洛阳他们又把岛上几个显眼的建筑物里面的资料搜刮了一遍,留下了一座到处凌乱废墟的岛屿,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回到了游艇上。 等他们离开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紫罗兰的治安官,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了这里。 到了白天,关于新区治安局和欧文岛屿上的大新闻,轮番轰炸着各大电视频道。 而在游艇之上,从老贵族们那里借调过来的专业人手,正在检阅那些资料。 那些资料里面有很多与各方人士来往的记录,有明面上的生意,也有暗地里的一些纠葛,提到克隆基地和相关计划的,只有一小部分。 关洛阳一直在旁边看着,没给法奇他们弄鬼的机会,最后综合那些资料,合理的推论补充之后,得出了一个名叫“紫罗兰基因树”的计划。 计划的内容,是由神武归一提供玄学资料和一种号称能令人长生的特殊果实,结合欧文掌握的基因技术,培养一些特殊的胚胎。 这些胚胎,既要具有特殊果实汲取地下神秘力量的特性,又要具有像人类基因一样高速成长的特性。 培养成功之后,种植下去,可以让参与者获得庞大的地下能源,拥有与这片土地共存不朽的生命力。 “想不到他们除了克隆格斗家之外,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谋划。” 法奇一脸震惊的样子,好像真是刚刚才知道紫罗兰有这种计划存在,忧虑道,“可惜里面全然没有提及,那些胚胎将会在什么地方培育出来。” 铁波说道:“继续搜索布拉德,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法奇看向关洛阳:“关先生,我们会让老贵族的全部势力都活跃起来,用来探察紫罗兰各地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但是如果有疑似目标的话,还是要劳烦你去确认。” 关洛阳说道:“经过岛上一战,欧文的组织肯定高度警惕,紫罗兰可是一个州,不是一个城镇,而且地广人稀,他尽心藏匿的话,你们只怕很难找出线索。” 法奇叹息道:“但也不得不找啊,吸取地下的神秘能源,谁知道会不会给整个紫罗兰州都带来影响,就算不为了那些贵族的雇佣金,我也不愿意坐视未知的灾难降临。” “好!”关洛阳大声赞道,“你们当雇佣兵的,都有这份仁心,这份志气,我自然更不能推辞了,你们派人找吧,但凡有一个疑点,我都会去帮忙确认。” 法奇感激地与他握手。 接下来众人分头忙碌,关洛阳离开游艇,到城中去散散心,找了个地方,打开了手机上的聊天软件。 【白铜:怎么样?在那边玩的还好吗?】 【洛阳:不怎么好,也没遇到多少值得尽兴的对手,不过,之后的情况可能会有改观】 【白铜:emmm,听起来你掺和到什么筹划已久的麻烦事件里面去了?】 关洛阳把这边的事简单总结了几句。 【白铜:地下神秘能源,不会是指人文之气和大地元气结合产生的风水地脉吧,借地脉运行的阵法咒术啥的,在东方玄学法术里面算是很常见的类别,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洛阳:你也知道那只是借力施术,不会增强自身基本素质,而这边,似乎是什么可以让人本体实力飙升,一步登天的法子,之前春华在地宫得了那盏灯笼后,不是跟我们聊过神武家族吗,来头不小,这个计划还是不能小看的。】 【白铜: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们叫上人过去跟你一起找,把他这个计划成果抢过来?】 【洛阳:你们才几个人,我找你是想问问,你那个专卖超凡情报的暗网里面,有没有认识什么值得信任的黑客?】 【白铜:嘶,我懂了】 ……………… 忙碌了一段时日之后,法奇感受到巫术人偶的异动,立刻召集队友,齐聚一室。 巫术人偶上,传出神武摩诃的话语。 “东西我已经找到了,这就启程过去跟你们汇合,等我到了之后,无论他们把树种藏匿在什么地方,都逃不过这件东西的锁定。” 法奇三人听到这话,喜上眉梢。 十兵卫道:“那么,那个关洛阳是不是该想办法排除掉了,总不能真让他到时候跟我们分果子吧?” 法奇思索道:“那队长你具体从什么地方登岸,什么时候过来,都说清楚,我们来布置一下吧……” 几人仔细思虑,商量好了针对关洛阳的计划,才收起巫术人偶,撤掉了隔绝内外的风水气场。 可他们一出门,就被焦急万分的贵族手下寻上。 “不好了,紫罗兰基因树的那些计划资料,在网上公开了。” 法奇勃然色变:“什么?!!” ……………… “暴力中毒的城市,到处都是格斗家的格斗之都。” 关洛阳看着网络上疯传的消息,浏览着那些信或不信的发言,低笑起来,“反正你们每天都在打架,就让我来给你们加一个奖品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演出前的清扫 当法奇听说网上有关于“紫罗兰基因树”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整个脑子里面都懵了一会儿。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即将加倍混乱起来的都市里面,无数疯狗一样涌动着的人群,刮地三尺的去搜寻本该只是少数人知道、少数人参与争夺的“果实”。 要是其他地方的居民,就算在网上听说了这种消息,也会有大多数人完全不相信,只看一眼就抛之脑后,而那些将信将疑的人里面,又会有“大多数”不采取任何行动,只抱着观望的态度,真正相信的人里面,还会有“大多数”衡量利弊,觉得自身实力不足就直接放弃。 这样一层层削减下来,最后真的会掺和进去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也未必就能影响得了原有旳局势。 可是这里是紫罗兰州,是暴力与娱乐之都,是一座畸形的大都市。 用不太客气却很现实的说法来讲的话,这座城市里面恐怕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居民,都是亡命徒,是双手上曾经染过滚烫的鲜血,并且乐于长期与暴力为伍的人物。 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是一些有足够利益放在面前的时候,完全不介意去冒生命危险的狂热群体。 毕竟在这个街头格斗合法化的城市里面,你就是出门去看一场偶像演唱会,都可能被格斗家的战斗所波及,让空中掉下来的建筑物碎片砸个半死。 如果不是能适应这种生活的人,也不会定居在这个地方了。 已经为自己预感到的混乱,而变得头疼起来的法奇,强压着心中喷薄的怒气,上网查看了一下这则消息的正文。 “哈!” 他当场就气笑了。 点进那个链接的网页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些简明扼要的震撼性标题,声称现在的紫罗兰州,有三十六个让普通人一跃而成为大热门格斗天王的机会。 然后下面就陈列着大片大片的资料照片,直接把新区治安局、欧文所在的岛屿上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作为佐证,从欧文那边搜刮过来的重要资料,也全部公布了出去。 见到了这些眼熟的东西,法奇就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消息到底是谁放出来的了。 “肯定是他!” 十兵卫的语气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我早就说了,我们应该更早一些下手的,结果拖到现在,居然让他给我们捅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铁波肤色本来就深,此刻脸色更黑了一些,道:“他搞这种手段,如果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就是也早就对我们有了提防了,那个伏杀的计划,到底还要不要执行了?” 法奇手里的电脑忽然闪烁变成了黑屏,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电脑的一角给捏碎了,连忙抚了抚胸口,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才略微缓过来一点。 “他是比较偏重于速度的武力侧轮回者,我的巨人化对他来说很难构成足够的威胁,反而会暴露自身的弱点,所以最好只用常态来战斗。 而且现在我们三个的情绪都没有办法平定下来,以他的敏锐,如果以这个状态去糊弄他的话,很可能被他察觉到异样,先发制人。 那样的话,就算拼到最后能杀了他,我们三个也肯定会有伤亡。” 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之后,法奇又深深的呼吸了一次,与其说是在讲给队友听,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总而言之,我们之前商量的计划不能用了,还是等队长跟我们会合之后再另想办法吧。” “另外……”他猛然扭头,盯着那個贵族派来给他们服务的手下,说道,“就算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了,也通知那些老贵族,立刻控制网络上的消息,尽全力打压!!” 万一能少些浑水摸鱼的人,总是好的。 等那些贵族手下仓皇紧张的乘着小汽艇靠岸去之后。 铁波在旁边说道:“如果要尽量避开跟他碰面的话,我们这个游艇,大约也不能要了。” 法奇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重重的一跺脚,武装色霸气全力爆发,脚下的甲板最先被震成碎片。 剧烈的风压席卷开来,整艘游艇前半段的结构,都被轰的支离破碎,后半段也猛的颤抖了一下,灌进了大量的海水。 踏水而行,甚至短时间内踩着空气前行,对他们三个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就在游艇破裂之后,三个人的脸色同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他们身边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属、木质碎片,居然没有坠入海水之中。 就连那后半段相对保持完好的游艇残骸,也在晃了一下之后,缓缓的上升,就好像原本约束着它的重力消失了,故而海水的浮力,迅速就把这硕大的人类造物抬升了起来。 甚至浮升到了比原本游艇完好的时候,更高的状态。 微微带着青色的风,从后方罩着那三个人,三双眼睛一起看向海面,波光粼粼,后半段船体残骸形成的巨大黑影投射在海水之上,那不太对称的黑影顶端处,有一个明显属于人的影子,体态颀秀,风衣翻飞。 法奇听到从背后高处飘下来的声音。 “法奇先生,什么人惹你生气,怎么突然要毁船泄愤呢?” “哈哈哈哈!”法奇爽朗的大笑起来,没有回头,只注视着投射在前方水面上的影子,说道,“其实不是愤怒,而是高兴的一时失态了。” 背后的声音温吞平和,似乎还带着一点不太真切的笑意:“那又是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高兴呢?” 法奇大声说道:“是两件大好事啊!我们的一位故交好友、绝对强援,终于有空来帮忙了,今天就会抵达紫罗兰州,他的勇力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还要强大,他的品性像雪山顶上万年不落的宝石一样可靠。” “他更是一个最喜欢交朋友的人,相信等他见到了关先生这样出色的人物,一定会相见恨晚,结成长久的同盟。” 周围那略微带着青色的风,依旧是绵绵无止的吹来,大小不一的碎片包括三具人体,都因为这青风的气息,而几乎不受重力的影响,得以漂浮在那里。 风声没有明显的起伏,持风之人的心绪没有波动,法奇就继续提高了音量:“第二件大好事就是,我们虽然还没有找到三十六个基地的确切位置,但却发现了欧文的一桩大秘密!” “哦?” 略微疑惑的声音刚刚响起,法奇他们三人同时暴起! 占据了地狱爪身体的十兵卫,此刻几乎已经彻底的吞并了地狱爪,脖子上只剩下属于他自己的一颗脑袋,但是双臂却保留了地狱爪的特征,手臂奇长,手腕以下骨节粗大,指甲如锥。 当这双有些畸形的手掌拍在一起的时候,首先爆发出来的就是铀光波动,带着强烈恶化辐射的致盲强光。 呈球体状扩张,无死角的一击光波气劲,把周围的碎片排斥的激射出去,也把周围的空气、青气全部排斥一空。 法奇扭身一动,双脚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空中小幅度连踏,踩着这股正在扩张的光波气劲,飞身扑向了后半段的游艇残骸。 他人在半空的时候,浑身就散发出强烈的武装色霸气,使得他身体周围有形无形的东西都受到剧烈的干扰,在别人的感官里面,这个时候去看他的话,就好像看见一张低像素的模糊照片。 而这股造成低像素的力量,在他飞扑出去的过程中,以更快的速度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向双臂聚拢,一圈更比一圈浓郁的气环,从肩头涌向小臂,层层融合,传递到手腕上,再覆盖上已经合拢的双掌。 关洛阳身边的青气浓厚到如同云霞,只要一个眼神,就轰鸣着狂涌而出,压向前方的敌人。 急剧增长的重力,让法奇飞扑而来的速度猛然降低,几似于突兀凝固在半空,而他合拢在一起的双手,就在这个时候完成最后一个变化。 八根手指弯曲交错,只剩下双手的食指,依旧伸直,依旧紧贴在一起,武装色霸气再度收缩,压强暴增数倍。 轰!!! 重重叠叠的青色气浪被一举击破,以双指带动全身的法奇,再度暴射而去,如同一颗流星,闯到关洛阳面前。 这是以海军六式为基础,接受队长神武摩诃的精心指导之后,领悟出来的,六度灭尽指枪! 假如那天登上欧文的岛屿时,法奇愿意使出这招的话,那么只要他踩在岛屿的边际,双指轰出,指力就可以击破层层树木,贯穿丛林,直接打入庄园之中。 穿过半个岛屿的距离,在欧文的别墅上开个洞出来。 关洛阳眼前一亮,心念闪烁:‘是类似内功的超自然能量,却不是以灌注的形式发力,而是通过包裹达成硬化,由外而内进行极致的压缩……’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的招式,但只是一眼,他就看透了其中大致的原理,更顺理成章的得出化解之法。 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的一下晃动转身,关洛阳的身影分离出了数个向不同方向摇晃的幻觉,真身已偏离原位,彻底脱出了法奇的指力锁定。 更有一只手,像是早就存在于那里似的,挨在了法奇的右腕之上。 敌不知我,我独知人,引进落空,周天道场! 法奇难以表达那种感觉,只觉得他好像被一个小小的星球捕捉了过去,进入了特定的轨道,无论自身有多凶险的指力,都只能绕着这颗球运转。 他被关洛阳的手一搭,就绕着关洛阳甩动旋转了起来,飞了起来。 自以为已经尽量高估了关洛阳,可是真正动手的时候,法奇才明白,这个敌人最应该忌惮的不仅仅是他的速度、力量,而是那种从身到心,在意识和技巧上处处掣肘的郁闷感。 不过,他的努力并非完全没有意义的。 这个时候,铁波扎在脖子上的一根药剂,也已经打完了。 轮回者获得的任务积分,大多都会在基地里面就转化成各种类型的强化资源,用在身上,但也有些一次性的消耗品,会被当做底牌留存下来。 来自著名超级英雄世界观《dc》系列的“泰坦”药剂,本质上是一种类胆固醇药物,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具有剧毒的。 在原著之中,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蝙蝠侠的死敌之一贝恩,可以用他那天才的头脑和坚韧的意志,来长期承受这种药剂的侵蚀。 而铁波为自己注射的这一管高浓缩型药剂,是连贝恩这种发明者都不敢往自己身上轻易尝试的东西,摒弃了那种类似氧气瓶的背包式稀释装置,把近似固态药粉的试剂直接注射到静脉血管里面,就能够在短时间内,增长至少一百五十吨以上的抓握力量。 如果仅仅是按照数值来计算的话,铁波这个状态下能够发挥出来的力气,也未必就比变身成巨人之后的法奇更高。 但是关键在于,他跟巨人之间的体积也有天壤之别,无论是力量的凝聚程度,还是施展拳技时的便利,都远远不是变身巨人之后的法奇所能够比拟的。 药剂生效,铁波的唇环耳环一阵乱晃,眼球几乎突出眼眶,右球表面上布满了血丝,左眼里的黑白二气,则像超速的车轮一样转动到根本看不清的程度。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无声而曲折的轨迹,如同流水九曲,在关洛阳面前一晃,又出现在其身后,一只手勾住了关洛阳的手腕,让法奇得以脱离掌控,飞射出去,直接砸落到了岸上。 风水引擎,流水碎岩拳! 携千川之水,以淹天下。 关洛阳的视线回转过来,就看到那只有头顶留着小辫的褐肤拳师翻腕抖肩,揉身而来。 犹如一团狰狞饥饿的水流,要从他的手腕吞没向全身。 “好拳法!不过,你站的这么近,是怕我打的不准吗?” 神凰浴火…… 关洛阳那只被约束的手臂旋转起来,青色的烈焰诞生,也随着这个旋转的力道,涡流状的飞舞咆哮,使得关洛阳的手掌五指尽张,震出一击。 蜉龙之变! 巨大的青色火焰组成掌印,如石碑般大小,把铁波曲绕而至的肢体撑开,震退出去。 这样的一掌算不上什么东西, 第一百九十七章 盛宴前的烟火 关洛阳畅快的声音,刺激得十兵卫发出了怒吼。 其实事件的开端,不过就是他们被队长派过来寻找神武归一的合作者,久无进展之后,想要利用一下关洛阳这个外来者可以分辨出克隆人的特长罢了。 这个暂时合作的决定,自然不能算错,他们与关洛阳的合作,让双方的效率都提升的超乎预料,很快就顺藤摸瓜的找出了神武归一合作者的身份,并且给那个合作者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且先不说诸如人际关系、情报网络、克隆护卫等方面,光是欧文手底下奇数部队的那七个人,每一个旳评价都可以达到四星级。 处刑人和地狱爪尤为凶悍,还被其他人略微高出一档,如果没能够事先把他们铲除掉,真到了紧要关头,这支奇兵全员集合,突然杀出的话,很有可能成为逆转局势的关键。 可坏也就坏在合作太顺利了。 原本被视作工具的关洛阳,很可能反过来也是在把他们三个视作工具,紫罗兰基因树计划在网络上的公开,更是彻底粉碎了十兵卫他们三人的预估。 现在这个人更是主动找上门来,要清除他们三个,主客之势的逆转,自诩扫垃圾的人变成了垃圾,气量狭隘、睚眦必报的十兵卫,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被刺激的发挥出了超常的水准。 他迎着关洛阳挥出那一爪的时候,手臂挥斩的方式正是无名神风流杀人剑的劈斩奥义,手掌上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了铀光辐射的力量。 这种带有强辐射的纯白不稳定光芒,源自于地狱爪不久前经历的那次基因强化,而实际上,在地狱爪这具躯体里面,真正值得骄傲的,是早在那次基因强化之前就千锤百炼过的一股恶念热能。 关洛阳隔空下压的手掌,仿佛遇到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微微一顿。 带着浓烈硫磺气味的高温热能,随着十兵卫挥爪的动作,从海面上轰然斜冲而至,顶住了覆盖下去的那只青色掌印。 嗡轰!!! 饱含着硫磺气息的热能光柱与青色掌印一起撞散,大团难以分辨具体色彩的光污染层层扩张开来,关洛阳脚下勉强保持完好的后半截游艇,在海面上倒着滑出去一段距离,顷刻之间就散了架。 那些混杂硫磺焰光的青气,丝丝缕缕地刮到了游艇残骸之上,便处处都出现了烧融、腐蚀的迹象,尤其是原本各处钢板焊接的缝隙,直接断裂开来,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大裂口。 而十兵卫,则在刚才那一击对拼的余波之下,被震入海水之中,他的双手从肘部往下都发生了畸形的膨胀,暗红色的角质皮肤,粗糙而灼热,十指尖端的爪子乌黑发亮。 从那些角质皮肤的褶皱之间,还在不断排出带有刺鼻味道的气体,使得他身边持续喷射出大量的气泡,升上海面。 “呵呵呵呵,原来那个人不只是要干掉欧文,他连你们三个也要干掉啊。” 尖锐嘲弄的声响,就像是直接从十兵卫的脑子里面传出来,惊得他连忙环顾左右,好悬没从脖子上看到第二個脑袋重新生长出来。 “找我吗?” 声音再度响起,十兵卫终于确认了异样的来源,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正在一开一合。 乱发之间,他的脑袋后面生长出了另一副面孔,嘴里犬牙尖锐,舌尖鲜红,正是地狱爪的相貌。 十兵卫难以置信的想要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手臂却抬得异常缓慢,明显有另一股意识在影响这个躯体,“你不是已经被我消灭掉了?” “玩玩你而已,你还当真啊?你对我的吞噬,就好像是我漱过口的水泼出去给虫子吃,不痛不痒,可惜,本来想要在更重要的时刻反水,现在只能先帮你保命了……抬手!!” 地狱爪嘲弄鄙夷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尖锐、高亢,几乎是嚎叫一样拉扯了十兵卫所有的注意力,户愚吕兄血统的妖怪之力,不由自主的跟地狱爪的力量合并起来。 哗啦啦!!! 海水急速旋转,狂暴的涡流化作一条水龙,卷着十兵卫和地狱爪的共用躯体,冲出海面,以这具躯体为龙头,撞向已经被砸落在岸边的那两个人。 法奇和铁波被故意砸在同一个坑里面,还没爬起来,高压水流就冲刷在他们身上。 岸边的混凝土地面层层开裂,从最开始的那个坑,沿着街道走向崩裂过去,法奇他们的身体就像是犁刀的尖端,被水流推动着,在这条街上开出了一条沟来。 足足碾出去三十米,如龙般的水流,才被一股反向的力道遏制、撞散。 水花四溅之际,露出了十兵卫的那张脸来。 他正半蹲在地,两只怪爪深深的嵌在地上,稳住身形。 而背后,正有足足八片倾斜的大刀,延伸出来,左右各四,每把刀都宽约一掌,长达两米,全部刀刃向前。 刚才就是这些刀锋剖开了操纵水流的无为真气,让狂暴的水龙溃散成无害的浪花。 但是就在水浪崩散的时候,踩着龙尾的那道身影也显现出来。 已经有携带着细微电流的狂风,从关洛阳身上吹来,压在了十兵卫脸上。 风声呼啸呜咽,噼里啪啦的电光,在他五官间跳跃,刺激的他面部肌肉颤抖,不算长的发丝全部蓬松直立起来,又被狂风硬吹得向后拉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他眼眶里不断涌出泪花,再被大风吹着,从脸颊两侧飞走。 “啊啊啊啊啊啊!!!” 十兵卫五官变形,发出无意义的大叫声,自己都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惊怒,因为身体的控制权,现在根本不在他手上。 利用他的妖怪血统变出来的那些刀片,像惊散的羽毛一样,从他背上飞出。 四把大刀片飞来,交叉两把,纵横两把,共同叠在了十兵卫的脸部前方,挡住了关洛阳的一掌。 金属颤动,发出叫人牙酸的声响,四个刀身上同时凹陷下去一个深刻的掌印,层层传递的金属掌印,终究还是碰到了十兵卫的脸,让他的叫声更加惊恐拔高。 但那个掌印却没有继续向前,彻底打爆他的头。 因为关洛阳已经不得不抽出手掌,避开从其他方位切割而来的另外四道刀片。 “哈!居然有这种应变。” 关洛阳挥拳抬脚,砸开各方刀身,发出略微有些见猎心喜的声音,“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你没小瞧这废物,但你们小看本少爷了!” 地狱爪的脸在说话,双臂从地下拔出,手背往十兵卫脸部前方的金属掌印一敲,四层凹陷扣死的刀身,就被这一敲的力道抹平,这四把刀便又能平滑的分散开来。 八个刀片同时飞去,每一个刀片的末尾,都连接着一根正在飞速延伸的细长锁链,而八根锁链全部是从脊椎上变生出去的。 锁链因为各种弧度屈绕,延伸到超过五十米长度的时候,地狱爪的双眼一眯,双足蹬地,速度爆发,追了上去。 恍惚一晃眼,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只剩下八道门板一样闪耀穿梭的刀光。 “原来是你啊!” 两米多长的刀身,任意一道都可以藏住地狱爪的身影,但却逃不过关洛阳的洞察。 当依附着地狱爪身影的那道刀片袭来时,关洛阳原本只是挥砸刀片的手势一变,凝聚无比的青色元气,在掌心中汇聚,顶住刀尖,而后手腕翻转,向上一掀。 凶禽神鸟的鸣叫声响彻整片街区,全力发挥的上穷碧落一势,使得地狱爪连人带刀狂射向高空,陡然翻转的重力趋势,又要让他骤然砸向大地。 但是地狱爪操控着锁链,让刀片拉伸到极限,用力的拍在地上,靠着反作用力,让自己的身躯遏制了坠落的趋势。 地面上的关洛阳抬头看过来。 十兵卫的脸已经涕泗横流,眼睛却反常地睁大,地狱爪正用他的眼睛在跟关洛阳对视。 长长的锁链像雨伞的骨架一样,支撑在地上,只不过这伞骨架的高度,要超过了附近的多栋建筑物。 朗朗晴空之下,不少人已经被这里的战斗惊动,或远或近的拍摄着这里的画面。 也有一些格斗家并没有试图用设备记录,只是用自己的肉眼在观察,他们的眼睛更胜过这些电子设备,当纷纷翻上窗台屋顶等高处的时候,从海面到岸边的战斗场地,已基本被他们的视野所囊括。 格斗家的本能让他们在纷纷推演之前的战斗,然后便不禁有惊心动魄,赞叹、忌惮的感觉,浮上心头。 蓦然,关洛阳的双足不动,身影平移后退,迅若奔雷。 地面上在装死的法奇,猝然出手迎击,浑身湿透了的衣物都被这一次出手的劲力蒸干,完整的衣物崩裂成丝,然后灰飞烟灭,上半身的肌肉块垒分明。 从胸膛上开始有扩散式焦黑痕迹的铁波,也陡然睁眼,像是从无骨到有骨一样,自柔至刚,弹身而起。 因为药效而发紫的嘴唇和眼睑,使得他的姿态愈发像是具有印度风格的神性,打出流水环绕,任何尘埃土石都在其中,偏转裂解的拳法意味。 关洛阳平移而来的身姿,倏然一变,四肢衣物收紧,长靴硬化,风衣变作披风,隐隐翻扬出白色披风下的鲜红一角。 百分百的战斗生命纤维,刺激强化生命潜能,关洛阳的大脑清醒万分,精神电流倍增,六势之力也随之水涨船高。 他在背对法奇和铁波的状态下就已经张开双臂,浑厚无匹的生物电磁场,被他的双手搬弄,形成肉眼可见的两股青色雷云,蕴含在擒拿手之中,向两人抓去。 铁波震惊难言,眼眶里面的风水引擎几乎卡壳,周围一切能借用的风水磁场,这个时候都被对方搅动垄断,沛莫能当的生物电磁场,直接影响他浑身细胞,高明流畅的拳法,当场变形走样。 他只能眼睁睁看到那团雷云拍在自己肩上,雷鸣中的手掌锁拿而下,扣住肩部穴位,浑身都暂时一麻,失去知觉。 法奇感受不到风水磁场,心灵上不至于像他这么震惊,但实际的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神衣变身之后的关洛阳,甚至都没细看他们,双手一伸,就已经把这两个人全部擒拿在手中。 这一轮交手结束之快,让地狱爪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出手。 但当关洛阳抓着这两个人一起冲霄而上,把这两人当兵器一样运用的时候,地狱爪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八片大刀从地上飞起,盘空穿梭,快如霹雳电闪。 刀锋能用来杀敌,连锁链其实也是细小的轮状刀片构成,交织成一片绝域。 关洛阳闯入其中时,手上的两个人已经默契发力,挣脱了他的擒拿,但还没有办法彻底脱离他的精神电流影响,拳头、指枪,不自觉的就偏移开来,也向地狱爪攻去。 刀片和锁链,在高空之中飞舞不休,四道身影踩着那些刀身,在锁链之上跳跃弹射着作战。 在这种状态下,已经没有什么必须保持站立、平衡姿态的说法了,他们的身体可以朝向于任何一个方向,可以是平行地面,可以是垂直于地面,也可以是各种角度的倾斜。 仅凭着与刀片、锁链那一点细微的接触,就可以骤然改变行动的方向,飞空作战,无比的自由。 高速移动的身体不断碰撞或错身而过,关洛阳在多数情况下要应对三人的围攻,八块刀片,八条锁链,但他却在大笑。 连地狱爪的疯狂声音都被他压下。 这场在高空中发生的战斗,只维持了不到十秒钟,但那些围观的格斗家,哪怕只能看清其中十之一二的画面,也已经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十秒之后,关洛阳就从空中落下。 大块大块碎裂的刀片,崩断的锁链,还有之前不断从地狱爪身体里面延伸出来的那些武器,全部都碎裂的坠落下来,如同一场泛着金属光泽的冰雹。 在残破的街道上,在关洛阳周围,留下一片枪林残刀。 法奇和铁波的尸体,坠落在这片枪林之上。 关洛阳伸出手,空中掉下来的地狱爪,浑身瘫软,四肢垂落,被他抓住了后颈的脊椎,举在半空。 “你们居然敢泄露出紫罗兰基因树的秘密。” 那些格斗家,都能听见关洛阳含怒的声音,但只有地狱爪能看见关洛阳期待的笑容,那张尖牙尖舌的脸孔,也扯了扯嘴角。 “也罢,泄露便泄露了,就看最后,谁能夺得那些果实吧!!!” 轰隆一声,雷火交织,在关洛阳的掌心上绽放开一团璀璨明亮,向上空熊熊燃烧的青焰。 ……………… 屏幕上。 举起青色雷火的那道背影定格,披风还飘扬在背后,可以看到周围的建筑物之间,隐隐绰绰的有许多人见证了这一幕。 桌子后面的欧文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面蹦出两个汉字来。 “无耻!”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一天的紫罗兰 视频通讯被打开,神武归一充斥着怒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欧文!网络上的消息你已经都看到了吧?” 欧文脸色紧绷,点了点头。 神武归一缓了一缓,问道:“记得那一年我来找你合作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你对紫罗兰州的熟悉程度,就像是植物学家对自家花园里的花草一样了解,街头格斗合法化的事情,也有你在后面推波助澜。 那么以你的估计,现在紫罗兰州这样的情况会有多少格斗家被煽动,假如他们真的行动起来,又有多大的概率找到所有实验基地呢?” 欧文之前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答案,所以才会显得那么恼怒:“一个礼拜。” 他说道,“拖不过一个礼拜,紫罗兰州境内所有的基地,都很有可能被那帮人给翻出来。” “这还是指隐蔽良好的情况,假如我们现在想要转移的话,贸然行动,恐怕会更早被那些嗅到气味的格斗家盯上。” 欧文说着说着,走向大落地窗那边,感受高处的风景,缓解气闷燥热的心情。 他现在并不是待在那个地下建筑里了,而是位于狄德里希集团名下的一栋高楼之中,一眼扫出去,可以把附近两个街区都收入眼底,并眺望到金翅雀岛。 当初欧文之所以一力推动街头格斗合法化,其实也是为了方便他获取那些格斗家在巅峰状态下的基因,完善自己的克隆技术,大搞克隆人贸易。 这些年来,克隆人贸易暗地里为他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到了如今,这把开拓市场的利刃,终于要把它的锋芒朝向自己这里,让他品尝到因那些放肆的格斗家而进退维艰的苦恼了。 听到这个不出意料的答案之后,神武归一目露沉思之色,过了片刻,说道:“其实基因树的计划,是可以分成两段的,前半段是提升个体的力量,后半段则是篡夺古老的权柄,掌握那股不死的军队。” “现在既然情势严峻,那我们也没有必要追求一气呵成的完成整个计划,就先把前半段完成吧。” 欧文面朝窗外,说道:“只完成前半段的话,可以把时间提到多早。” “三天。”神武归一自信的说道,“只要三天的时间,我就能让三十六个基地里面的树种催化成熟。” “但是这种催化也有点麻烦,除了我们两个各占一个树种之外,还要挑选出三十四个素质足够高的克隆人,来跟那些树种融合,然后再让他们逐步的把力量归纳到我们两个人身上。” “如果没有这道过滤筛选的工序,一开始就想把超过十个树种的力量集合在自己身上的话,很有可能会丧失自我,产生无法预料的性格异变。” 神武归一和欧文之所以能够合作的如此紧密,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把三十六个树种的力量全部吸收。 按照预估,就算是经过过滤,在他们两个“吃撑”之后,依旧会有不少精纯的地脉之力剩余,正好可以用来培养手下。 欧文一直在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才用一个平静的声音问道:“让克隆人去融合树种,是因为看重他们的忠诚?” 神武归一:“当然。” 欧文:“那如果是不忠于我们的人,融合了树种,会怎么样呢?” 神武归一说道:“我推算过这种意外的情况。吸收树种的三十六个人,彼此之间会具有一种近似于‘同族’的感应,如果不愿意自行交出力量的话,那么只要将之击败,证明自身的器量更大,那份树种力量就会自然而然的转移到胜者身上。” 欧文笑了一声:“弱肉强食,这种天经地义的掠夺,还真是符合紫罗兰州的主题啊。” “你弄错先后顺序了。这本来就是刻在所有生物基因里的本能,不如说是这些年的紫罗兰州,很贴近这种本能。” 神武归一摇了摇头,脸色微动,似乎从欧文的话语里面听出了什么,道,“难道你不准备用克隆人来融合树种了?” 欧文转过身来,之前那气急败坏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这个年轻的身体只披了一件紫红色的绸缎睡袍,简约而华贵的衣物,跟他现在的神色相得益彰。 他轻轻的磨了磨犬牙,蔚蓝的眼中神采湛然,说道:“别人来到我们的主场,杀了我的手下,毁了我的岛,破坏我们的计划,又公开给我们下了这个战书,难道我还不敢应战吗?” 神武归一叹了口气,摇头劝说道:“没有必要争这一时之气。” “但是就算你把准备时间提到三天以内,也未必不会发生更多变故,只要有其中一个基地一个树种暴露,我们的计划终究还是会生出波折。” 欧文并不是被冲昏了头脑,声音平静的反过来劝说他,陈述利弊,“况且神武摩诃还没有来,基因树的计划源自你们家族计划的变种,他应该也会有不少了解,情况已经如此不利,还不如加入更多的变数,让他的步调也被打乱。” 神武归一还是不太赞同的模样,说道:“你就只是不甘心,所以非要向关洛阳展现你自己的气魄罢了,可是对于胜败来说,气魄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欧文笑了起来,没有否认,这次他只回了一句话。 “你不想在累夜厮杀、流血动荡的最后舞台上,于万众瞩目的灯光下,轰杀神武摩诃吗?” “我……” 神武归一的嘴唇动了动。 他本可以很轻易的说出我不想这句话,轻飘飘的几个音节而已。 可是一提到了神武摩诃这个名字,他总是没有办法以轻飘飘的态度来对待。 神武摩诃,神武摩诃! 神武家族本来根本没有摩诃这个传承名。 连神武归一这个名字都是历代传下来的,而神武摩诃,是独属于那个人的名字,是在神武家族最阴森的长老墓地里面,在没有人敢反驳的时候,他斩断了上代家主的墓碑,用自己的血为自己刻的名。 最后神武归一还是开口了,但说出去的话已经变了。 “你准备怎么做?” 欧文自信笑道:“我可是紫罗兰州最强大的狄德里希集团的主人。” 狄德里希集团最强大的地方是哪个方面呢? 当然不是武力。事实上,如果以武力来论的话,那么就算欧文把他整个集团里面所有人全叫出来,都不够跟奇数部队的七个人斗一场。 可是奇数部队全灭了之后,狄德里希集团依旧能够存在,便足以说明个体武力的强大,绝不是这个集团唯一的主体。 这个集团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的财力,通过克隆人交易,从战乱地区掠夺来的大量流动资金,以及遍布在紫罗兰州全境各地的固定资产。 只要欧文舍得下定决心,不计较财富的损失,那么他可以做到很多单凭个人武力无法做到的事情。 于是在这一天中午的时候,不管是在什么视频网站上浏览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还是蹲在家里看电视的人,只要身处紫罗兰州境内,都看到了那一则插播的新闻。 ——紫罗兰州政府宣布,从今天晚上九点开始,暂停与紫罗兰州相关的所有航班,各大机场、车站,全部封闭,码头停运,准备整顿维修。 紫罗兰州全境的通讯基站,也将迎来新一轮的维护,并且从即日起,未来的一个礼拜之内,将会实行夜间限电。 当这些震撼性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抛出去的时候,论坛上的帖子像瀑布一样在飞快的刷新,紫罗兰州甚至不少外地的居民,都在热切的讨论。 “上帝啊,紫罗兰州政府这是疯了吗?” “这几条命令下来,整个紫罗兰州政府今年的财政都要出现赤字了吧?!” “暴力之都的州长,终于要堕入魔鬼的怀抱了,布拉德肯定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才会做出这样不清醒的判断,但是他周边的人居然也能够允许通过他这样的命令……” “合众国会允许吗?肯定会插手撤销这些命令吧!” “该死,我的货怎么办?!” “别开玩笑了。波士顿合众国的州权自主,是从那些国父的时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当初隔壁州决定武装驱逐所有境外难民,联邦政府都管不了,这次紫罗兰州发病,波士顿首都那边的能管得到才怪。”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种命令下达之后的紫罗兰州,更令人向往了吗?充满了神秘感的黑夜都市,我有点想去游玩了。” “我也想。” “但你们去不吧。” “这些命令,会不会跟之前公开那个基因树计划有关呢?” “很有可能。” 就在网络上波涛汹涌,民众的热议像海啸一样不断回荡着的时候,在紫罗兰州东部的码头,一个身材雄伟的男人,踏上了岸边。 他穿着一身短袖套头衫,高高鼓起肱二头肌,被银光闪闪的金属臂环束缚着,质地粗糙的蓝色长裤已经微微泛白,黑色的皮带紧紧的束着腰部,身上还系着一件深绿色的斗篷。 那样的颜色,如同远山间的原始森林。 斗篷的帽子被码头上的风吹动,与他茂盛杂乱的头发若即若离,帽沿下的那张脸,是张线条刚硬的面庞,鼻梁一侧阴影浓重,如同最擅长创造硬汉的雕塑家,毕生梦回之际才能有幸梦到的杰作。 码头上本来人潮涌动,车辆穿梭,但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身影,周边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那些人宁肯去摩肩擦踵的拥堵着前进,宁肯让车辆被堵着,暴躁的拍响了喇叭,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要偏离一点方向,就可以从这个斗篷大汉身边的空地穿过去。 好像他们的大脑,从本能上删除了“向那个人靠近”的选项。 就像人在面临超出承受界限的压力或惊骇时,会有短暂的失忆一样。 斗篷人走到哪里,空白的地带就跟到哪里,即使是一对在马路拐角处缠斗的格斗家,也莫名的避开了这片空地。 直到他来到了一片战斗的遗迹。 破裂成长沟的街道,四处坑坑洼洼凹陷的痕迹,还有烈焰灼烧过混凝土和钢铁的焦味,久久没有散去。 不久之前,关洛阳在这里杀死了三名敌人。 法奇能够变身巨人,铁波的眼球是风水引擎,都有独特的价值,他把这两个人的尸体带走了。 而地狱爪那具已经跟十兵卫融合的身躯,则被他以雷火焚灭成灰烬,就连周围那些从地狱爪体内诞生的兵器碎片,都没有放过,全部出手聚拢起来,毁了个干净。 不少格斗家在这片场地之间逗留过,但也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斗篷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举步走向海上。 他踏过的地方,风平浪静,水波骤然平息,蓝色的海水隐隐翻起深奥的绿色痕迹,像是某种水草漂浮在周遭,又像是虫鸟爬行过的痕迹。 这些绿色的痕迹脱离水面,缓缓升起时,念诵这些咒文的声音也在周边响起,重重叠叠,高低不一,犹如一群隐藏在空气里的未知生物,在虔诚地朗诵。 海水在颤抖,肉眼不可见的细微物质聚合起来,从海底那些无法溶解的易拉罐、酒瓶垃圾之间,凝聚出了一滴血液,缓缓的飘上海面。 斗篷人伸出手去,让这滴血漂浮在自己的掌心,身体周围那些咒文,携带着他的力量,全部向这一滴细小到可能只有半毫升的血液里面汇聚过去。 很快,血液膨胀到排球大小,生出了肉色,化出了一张面孔,五官俊秀,却尖牙尖舌,脸上带着癫狂戏谑的表情。 “哈哈哈哈,本少爷居然還没死,這个废物的不死之身也太美妙了吧。” 他眼珠转动,就发现自己现在處在某个人的手掌上,视线往上一抬,对上了斗篷大汉的那张脸。 !! 地狱爪心头猛烈的一震,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那深绿色斗篷帽子底下的,本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神态刚硬到极点,只是粗如野蚕、浓如墨石的两道眉毛,微微往眉心中间靠拢了一点。 地狱爪只觉得自己好像大脑上突兀的中了一拳——虽然他现在根本连大脑都没有,但还是陡然就沉寂了下去。 那张面孔晃动了一会儿,五官变化显示出了十兵卫的模样。 十兵卫张开眼睛,又惊又喜,大叫道:“队长。” 他忽然哽咽,“队长,你终于来了,我们……” “你不用说了,我都已经知道。” 神武摩诃嗓音浑厚,看不出太多伤感的神色,轻轻说道,“我先带你去好好休养吧。” 当日,九点之后,紫罗兰州全境断网,航班封闭,码头萧条,列车停运。 却有机械巨物横空而过的声音,在城市上空徘徊着。 不知道多少架直升机,凌驾於普通的街道房屋,穿梭在那些摩天大楼之间,从金翅雀岛到新区到曾经的贫民窟,再到更多更远的城区,这天晚上下了一场纸片大雪。 有人从夜风中接住了一张纸。 【紫罗兰第一格斗大赛】 “三天之后,紫罗兰基因树计划中的三十六枚果实,将迈入成熟期,但凡能够寻找、夺取其中一枚果实的人,即视为获得第一格斗大赛的入场券。” “本项赛事,面向紫罗兰州境全体,不限身份,不限年龄,不限流派,不限武器,不限手段。” 高楼上,欧文举杯。 “海选,即刻开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战斗的爱好者们 “第一、格斗、大赛。” 紫罗兰州海岸边的半球形格斗场顶端,牛仔打扮的白肤男人原本正躺在这里休息,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已经在他身边累得睡了过去。 女人们的来历各有不同,孀居的贵妇,格斗场的经理人,还有普通的女招待。 这些人平时都会因为身份的差异而难以和谐的相处,但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她们都是格斗比赛的忠实观众,都欣赏、渴慕着外形还不错的胜利者的肉体。 牛仔打扮的男人,每次有兴趣的时候都可以从那些名片里面随意的挑选,因为他是来到紫罗兰之后,无论在街头格斗还是格斗场里面,都从未有过败绩,乃至于从未受过伤的全胜持有者。 他的真名很少被提及,媒体把他吹捧为哈迪斯之友,而更多的人、包括他在格斗场登记的名号,都是把他称为“魔弹射手”。 螺旋桨的轰鸣声从上空盘旋而过,纷纷扬扬的宣传单子,有很多的直接飘落到海岸之外,浸泡到海水里,随浪起伏。 少数的落在了格斗场的顶端。 语气迟钝的念出了宣传单上的文字之后,牛仔眨了眨眼睛,很慢、很慢的笑了起来。 “所以说,这个地方果然还是有些人,不会混在格斗场里,却终究还是有一天会被牵扯到赌上性命的对决里面来呀!” 他上衣敞开,坐了起来,认认真真的把那张宣传单折成了一个纸飞机的模样,然后对着纸飞机的尖端吹了口气,闭眼聆听几分钟之后,把纸飞机投了出去。 纸飞机在风中飞舞,掠过了几百米,将要坠落的时候,又一阵风吹着它,卷上了高空,恰如其分的落在了直升机的螺旋桨上。 纸张的边缘切断了螺旋桨,整个直升机顿时倾覆,砸落在城市里面,炸起了一大团火光。 爆炸的声音,惊醒了身边的女人。 在她们睡眼惺忪看过来的时候,魔弹射手站起身来,丢给她们一个飞吻。 “女士们,我要去狩猎了,只有胜利胜利再胜利,才能保持我在你们眼中的魅力啊。” “再会。” ……………… “再会!” 两颊瘦削凹陷,头发全部梳向背后,垂到颈侧的马克,挥别了匆匆给他跑来送信的帮派负责人。 紫罗兰州的帮派是放在明面上的势力,自从街头格斗合法化之后,他们连黑拳生意都抢不过那些大集团营建起来的公开格斗场。 但是还有一股帮派组织生活的很好,因为他们不干任何其他的生意,只做一种事。 谋杀! 古老的杀手职业,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有市场,马克的这个组织把总部设立在这里,生意却不仅仅是在紫罗兰州做,所以他经常要出外勤,回来之后也不怎么关心时局,克隆人之类的事情,前一段时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却到今天才知道。 当然,克隆人什么的他根本不关心,只不过是在打听这个紫罗兰第一格斗大赛的始末,顺便听了听。 “什么格斗大赛……” 马克笑着对那宣传单上呸了一口,又大笑起来,笑的整个屋子里的灯具都晃动不安,电冰箱空调上的显示屏,也忽明忽暗。 “这应该叫做杀人比赛啊,还有这么厚的奖品,我喜欢。” 嗞啦!! 所有的灯具都灭掉了,马克身边的光源却因此凸显了出来。 他那被绷带缠绕的手臂,泄露出了如同不朽的纯金光辉。 那是从古代死尸身上,移植到自己身上的双臂,尸体的主人是在上个世纪,曾经为波士顿合众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铁拳斗士,一个地地道道的波士顿人,但是根据只言片语的记述,据说他的力量却是来自昆仑山脉中隐藏的神龙寿老。 马克曾经带着这股力量去过昆仑,打探过很长时间,没有在当地找到任何与“神龙寿老”相关的描述,但是没有关系,死尸双臂上的这股力量,已经能彻底为他所用,也能被他补充、再作提升。 那光辉不朽,却死寂,尊贵,却映着一张残酷贪婪的脸。 ……………… 夜间限电命令被执行之后的紫罗兰州,却并没有彻底的陷入黑暗。 能够在紫罗兰州立足的医院,都是为格斗家服务的高端场所,有着独立于城市电力系统之外的另一套供电设施,在全城限电之后,也有灯火透出。 而在某些华贵高调的府邸里面,贵族们靠着自家的电力储备,依旧可以保持家中长明不灭,庄园里的路灯,照耀着保安们巡逻来回。 但是灯光耗电实际有限,这个疯子一样的无差别夜间限电命令,影响最大的是那些大型的冷冻仓库,还有那些需要多台设备一起运行的研究所。 老贵族中的巴洛特家族,就连一盏灯都没有点亮,自家储备的所有电力,都优先供应给了挂在他们家主名下的新世纪机械研究所。 “嗯咳!咳咳咳!!” 巴洛特家主坐在轮椅上,在身边仆人的帮助下,费力的咳出一口痰来,抓住旁边的氧气罩呼吸了几口,这才舒缓了一些。 他的右手死死地压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掌里攥着一团揉皱了的废纸,从底色和变形的字迹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那是张【紫罗兰第一格斗大赛】的宣传单。 这位巴洛特家族当代的家主,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天才,小小年纪就可以掌握自己家族之中的权柄,并串联起那些同样日暮西山的老贵族,牢牢的占据着他们在紫罗兰州最后的几块地盘。 他如今还很年轻,但可恨的是,他的身体就像老贵族这个名号一样,提前步入了衰朽。 先天性的基因缺陷,让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身体状况近乎于老态龙钟的百岁之人,白色的短发黯淡无光,脸部的皮肤紧贴着头骨,没有一丝血色,手臂也像干枯的树枝,瘦弱惊人。 多年来,他一直在设法搜寻可以治愈自己的方法,却最多只能延缓病情的恶化。 法奇他们怀着别样的目的踏上紫罗兰州的时候,只因为查询到他们所探寻的事情与基因技术有关,巴洛特便跟他们一拍即合,动用老贵族的关系网,竭力辅助他们搜集情报。 如今法奇他们被人当街打死,但是能够治愈自己的“希望”,也已经暴露出来了。 “基因树的果实……” 巴洛特在氧气罩里说话,仪器上呼起了一层白雾,“根据网上的公开资料,你们论证的结果是,那个东西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可能让我恢复健康?” 研究所的负责人说道:“我们这里的人主要攻读的除了机械就是生物,可以肯定那些资料绝不是胡编乱造,而且恢复健康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 “巴洛特先生如果真能够得到那种果实的话,只要一枚,就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让体质滋养到三星,乃至于接近四星格斗家的水准。” 巴洛特急促的吸了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发出了一声嘶鸣,周围的仆从和医学专家,紧张的注视着他,生怕他过于激动,直接休克过去。 还好,他的心智足够坚定,即使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很快平复了呼吸。 巴洛特微微低头,干瘦且布满了色斑的那双手,颤颤巍巍的又把揉皱了的纸团展开,却因为手抖而撕裂了纸张,旁边的仆人立刻从上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过的宣传单,展开来凑到巴洛特面前。 逐个字母的重新看过宣传单上那些信息后,他发出轻微的呢喃。 “不管是什么用意,你们敢把这样的东西公告出来,我就一定会夺取到的……” 巴洛特抬起头来,用力的说道,“开始吧!” 仆人把他的轮椅推进了研究所的深处,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空地。 空地中央有黑色的幕布和一根根纤细的钢缆,共同固定着高度在九米以上的巨大物体。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正在松开钢缆,幕布被天花板上安装的航车铁钩吊起,缓缓扯向一边,露出了下面那样东西的真容。 那是高大的人形机器! 既可以说是狰狞,也可以说是威武的造型,双足稳稳的站立着,胸前的装甲,雕饰成了具有扶桑神道风格的夸张鬼面,怒目獠牙,尖角突出,仿照人类十指做出的手部装甲,紧紧的斜握着一根铁杆,背后还插着两面破破烂烂的大旗,旗面上有浓墨重彩,杀气横溢的汉字——“鬼武人”。 这是多年前,巴洛特家族的贵金属矿里面挖掘出来的一件古董,根据勘测,这件机甲埋藏在那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两百年。 在普通人的认知里面,两百年前的科技还停留在火绳枪的水准,在那个时代能够制造出这种诡异的机甲,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在世界的暗面,在那些秘密网站上,历史有着更全面的记载,巴洛特自然也知道,从十二世纪开始,全球各地经常会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些超前的科技物品。 比如东华古国如今赫赫有名的超级电脑“武林”,最早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一位宋代武林盟主的古墓里面发掘出来的。 巴洛特并不会因为挖出古董机甲而太过惊讶,但是在麾下团队进行细致的检测之后,他立刻决定将这具机甲进行妥善的维修,作为自家的王牌战斗手段。 因为这具机甲实在是太适合他了。 随着研究人员的忙碌,机甲上的恶鬼头颅被打开,露出内部的驾驶室。 巴洛特被送入驾驶室,金属贴片贴在他的脑袋上,让大脑意识直接与机甲相连,当恶鬼头颅闭合之后,温和的光波在密闭的空间里面来回荡漾,巴洛特的肢体感受到难得的放松舒展。 这部鬼武人机甲,内部附带有医疗系统,驾驶者在医疗系统之中,肉体是不需要大范围动作的,只要大脑活跃,就可以驱使机甲做出极其灵活的战斗姿态。 巴洛特家族还支付了天价的费用,让他们研究所里的团队,在原有的医疗系统基础上做出了多次的修改,使得这种治疗光波可以在无痛苦的情况下,将治疗效果逐渐叠加。 虽然没办法治愈天生的基因缺陷,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驾驶者的大脑状态将会越来越活跃,攀升到有生以来最巅峰的状态。 老贵族们的势力正在竭尽所能的搜寻那三十六个基地的位置,而巴洛特,将从现在就开始进入备战的状态。 可能要等十个小时,二十个小时,六十个小时,也可能就在下一刻,他要保证当消息传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最善战的姿态。 “快些吧,快些吧,我的手下,其他贵族的手下,或者是满城游荡的那些格斗家,无论是谁都好……” 巴洛特的大脑已经渐渐能够感受到鬼武人机甲周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情况,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无比的美妙,机甲的手脚就像是成为了他的手脚,如此的有力,如此的强壮。 “快些触碰到目标基地,用你们战斗的声响,为我指明方向!!” 机械恶鬼的双眼亮起红光,狂乱热切。 在这座都市的另一角,正有另一个身份高贵的人,抱着与巴洛特类似的狂乱情绪。 但巴洛特是因为兴奋,期待,急不可耐,而这个人却是因为怨恨,懊恼,敢怒不敢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为什么……” 布拉德双手抱头,坐在沙发上,因为过于愤怒多次咬紧了牙齿,此刻他的牙龈已经有出血的迹象,满嘴猩红。 这一次紫罗兰州的事件,不管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至少他的政治寿命是到此为止了。 之前新闻播报里的任何一条命令,对他来说都是绝不可能做出的表态,但是,当欧文要求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根本无力拒绝。 布拉德早就知道,在欧文和他的关系之间,他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可是直到这两天,他才深刻的体会到,这个所谓的“下风”,到底是多么的低下、下贱。 他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保镖,居然在关键的时刻成为了遥控、威胁他的两把刀,而在他抱着侥幸心里把那些命令通告给紫罗兰州政府其他人时候,本以为以前那些标榜着智慧知性的人,至少会有那么几个跳出来阻拦。 却没有想到,在财力的诱惑下,他们就像最顺从的狗一样跪了下去,一致通过了这些命令。 反正最后首当其冲要背锅的,也只是布拉德一个人而已。 “爸爸!” 房间门被用力推开,布拉德的女儿跑了进来,浅色的眼影,金色的长发,纹着自家组合名称的小短裙。 平时在偶像组合之中,以端庄背面的性感为卖点的大小姐,发出任性的抱怨,“那些人为什么不许我出去啊,我可是州长的家人,他们的态度居然那么恶劣,连一点笑容都没有。” “爸爸,你把他们辞退吧,换一批人,我跟朱迪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去海上玩竞技快艇的。” 布拉德抱着头,沉闷的说道:“出去。” 金发少女说道:“我是想出去,可是他们不让我出去啊,我把他们叫来,你亲自跟他们说吧……” “出去!!!” 布拉德暴怒的抓起烟灰缸砸过去。 没有砸中。 他的女儿也进行过一些格斗训练,身手矫健,下意识的闪避就可以轻松的躲开这种投掷物,但是她明显因为布拉德发脾气的举动,而有些受惊。 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布拉德更加愤怒了,四处转头搜寻着什么东西,猛然一把将桌面上的电话搬了起来,恶狠狠的冲向他的女儿。 “我治不了他们,还治不了你了吗?” 那样用力的挥击,仿佛把布拉德当上州长之后,早已经懈怠了的格斗能力,彻底激发了出来,毫不顾及面前站着的人,是他平时用来营造好父亲形象的最佳工具。 这一击带出巨大的风声,是可以砸死人的程度。 可是他这一击,在半空之中就凝固了。 凭空出现的冰块,覆盖着他的双臂,凝固了他的肢体。 恐慌错愕的大小姐无法理解这一切,倒退了两步,就感觉被一只手掌扶住了肩膀。 她转头看过去,站在她侧后方的,是一个面容精致到让她忍不住感慨上帝偏心的女孩子。 深蓝色的制服,银灰色的柔顺头发,虽然面无表情,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可爱,纯真,友善,几乎让大小姐忽略对方的身高,还比自己略高一些。 “你、你是……” 银灰发色的女孩没有回答她期期艾艾的问题,只是将视线转向布拉德,用清亮而稚气的嗓音说道:“居然对自己的女儿存有杀意,家暴的渣滓。” 布拉德惊恐地看到那些冰霜从肢体向躯干蔓延。 “小柔,等等!!” 穿着同样深蓝制服的健壮青年出现在房间里,挡住了银灰女孩的视線,道,“他現在可还不能变成植物人,你好歹等我们问完话呀。” 另一个頭发遮住了左眼的冷峻男子,抱着刀出现在房门外:“问完再杀也不迟。” 健壮青年非常无奈的叹口气,转过身来面朝布拉德,拍拍他的肩膀。 布拉德身上的寒意立刻缓解,电话掉在地上,他踉跄的退了两步,手臂发抖的指着这些人:“你们……这个制服,你们是东华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健壮青年保持着标准露八颗白牙的微笑,道:“布拉德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词,红星战兽是国际化的组织,从不为一己之私,我们的成员来自全球各地,也有责任缉查全球范围内的超自然灾害事件,无论天灾或是人祸,这是国际社会、全球民众认可并赋予的权利。” 他保持着微笑,身体靠近了一点,逼的布拉德连连后退,“你滥用职权,知法犯法,认真想查可以有无数罪名,按照波士顿这边的规矩也是送上法庭的级别了,要是一不小心死在哪里,不会有任何人追究,更绝不会算是我们的失职。” 布拉德喉头一哽,想到他们能直接出现在这里,那些保镖肯定是已经被解决掉了,气势不觉间就弱了下去,乾笑道:“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其实我是被胁迫的啊!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配合,全力配合。” “态度不错,那么你的事情可以稍微放到后面再谈。” 健壮青年说道,“先介绍一下吧,本人狄少龙,这位是我们队长徐小柔,那个是方平。” “我们本来只是追踪一个窃取重要文物、伤害我们分部众多职员的跨国大盗踪迹,来到这里,没想到靠近紫罗兰州之后,通讯设备就受到了干扰,略微打听了一下,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请你尽量详细的介绍一下最近这个局势的主要起因和……主导者!” 第二百章 没有短板的机甲 本来就以暴力娱乐而闻名国际的紫罗兰州,最近陷入了远比往日更加狂热的氛围。 人们成群结队的在大街小巷里游荡着,肆意观察甚至直接闯入了那些店铺高楼,街道上所有的阴井盖都被轰碎或掀开,很多人忍着对下水道的厌恶,在里面仔细的搜寻。 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数不胜数,但那些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略作纠缠之后,发现当地没有隐藏基地的痕迹,战斗双方、三方、或者更多方,往往就会罢手,向其他地方进发。 只有一个地方的战斗烈度不但没有中止、衰减,反而持续的攀升,很快就达到了可以称之为“战场”的程度,那就是金翅雀岛。 金翅雀岛的面积超过六十平方公里,是紫罗兰州建筑物最完整、企业最集中、最富有的一个区,堪称富豪云集。 无论是老贵族还是新兴的成功人士,从前都以在这里居住,作为一种上流身份的证明,即使是在街头格斗合法化之后,各个家族、集团雇佣的防护力量,也保有足够的震慑力,很少会有格斗家公然在这里发生冲突。 但是在网上基因树计划公开、紫罗兰第一格斗大赛正式宣传出去之后,这里就成了众矢之的,最容易遭受怀疑的地方。 当格斗家们冲进那些华美且富有历史感的住宅,当他们粗鲁的在企业高楼内大肆的搜查,接受雇佣的防卫者们忍无可忍的出手反击,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金翅雀岛上就坍塌了六座百层以上的摩天大楼,诸多建筑物的残骸堵塞街道,汽车直接被丢弃在街面上,拥挤而凌乱。 滚滚浓烟肆虐后的痕迹,熏黑了一片又一片曾经豪华的住宅,入夜之后,还有些地方的火焰正持续地燃烧。 鳞次栉比的一座座高楼,在月光下沉默无言,远处不时有大片玻璃破碎,杂物从高楼上坠落。 战斗持续到这种程度,外部汇聚过来的格斗家好像还源源不绝,很多上流人士不得不妥协,让出了他们世居的底邸,向金翅雀岛之外迁移逃亡。 汽车喇叭的尖锐声响,车体损坏之后刺耳的警报声,响亮的呼喊,还有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爆炸,汇聚在这样的一股人潮之中,涌向岛屿边际,涌向那座横跨海湾的大桥。 坐车、徒步、乘船,桥上桥下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先生们,还有他们那些着装风格异常相似的保镖。 关洛阳瞧了一会儿,视线从那边移开,投向别处。 他现在正位于金翅雀岛某企业大厦的天台之上,右脚直接踩上了天台边缘的矮墙,手肘撑着膝盖,支着下巴,俯瞰周遭。 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他特地搬上来的沙发、遮阳伞,满满的坚果、饮料、蛋糕。 网上资料公开之后,欧文等人的应对,是有些出乎关洛阳意料的。 在航班和列车、码头封停之前,他曾经到那些地方去转悠过,本来以为应该会有不少人忙着离开紫罗兰,假如出现船只不够之类的情况,他倒也不介意帮着“弄”几艘原本不是客运用途的船来。 那天中午的时候,确实有一些游客匆忙离开,但好玩的是,还不到下午五点,想走的人就已经走了个精光,那些地方分明还有列车、船只的空位,却变得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哪怕混乱已经近在眼前,愿意离开的,仍远比关洛阳预计的要少,他只能再一次为这个地方的人“武德充沛,纯度够高”而抚掌赞叹,心安理得的转回紫罗兰,穿越处处战场,来到金翅雀岛,找了个好位置,观赏各处的纷争。 赛事还并没有来到高潮部分,他目前也没什么下场的兴趣。 面向紫罗兰州全境的大赛,理论上来说,是很难约束参赛者的,就没办法人为的划分出八强、四强、决赛之类的章程。 三十六枚基因树果实的奖品确实足够吸引人,可这些奖品并不是牢牢攥在某人手里,等着大赛完结之后再分发,而是直接散布于紫罗兰各地。 假如有部分人很幸运的独自发觉了某个基地,闷不作响的吞掉果实,然后迅速出海远避,不参与接下来的对决,那么这场大赛,似乎就很有可能会无疾而终。 但关洛阳并不担心这一点。 欧文他们既然提出这个比赛,肯定做好了对应的准备工作。 关洛阳自己都能随便想到几种可能运用的应对措施,比如说,也许只要吃了一枚果实,就会不受控制的产生立刻去吞掉其他果实的欲望,那么在决出最后的胜者之前,自然就不可能有人能带着部分奖品逃走。 又比如说,在三十六个基地里面都安装好足够显眼的警示装置,只要有哪一个基地被发现了,立刻就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察觉到,或者还有…… 嘭!!! 关洛阳转头看去。 金翅雀岛的西北角,紫罗兰日报的总部在爆破的声响里面,次第坍塌,废墟烟尘之中,射出一道直冲云霄的红色灯光。 同时,万分烦人的蜂鸣噪音,也在那片区域向外传递开来。 别说现在是黑夜,就算是白天,相信都不会有人忽略那里的异常。 金翅雀岛上各处还在争斗的人们,当场罢手,击破窗户,破门破墙,翻越屋顶,全速赶往那个出现灯光的地方。 就连正通过大桥撤走的那些富豪,都有一部分带着保镖穿梭人群赶回金翅雀岛,向那方向奔去。 废墟之中,有一辆形似坦克的古怪战车撞击出来,以吨计的混凝土被撞的碎裂飞射出去,惊退了正面的几个格斗家。 深绿色涂装的战车前端,安装着钻头撞角,前小后大的两对车轮,战车顶端探出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秃顶男人,不断向外抛射碟形的装置。 更多的格斗家正要从其他方向靠近,空中飞来的武装直升机,立刻喷出两道火力链,扫向那些人。 两挺十二毫米口径的六管机炮,就算是一般的四星级格斗家,也不愿意随便浪费力量去硬扛。 火蛇喷吐扫射之时,碰到了周边街道上几辆废弃的车,无论是轿车还是货车,都被轻易打穿车身,在玻璃崩裂和金属变形的声音里面,炸出火团。 直升机上还在发射红外线制导飞弹,一时之间,竟然牵制住了诸多格斗家。 “车上那个人……是前任州长!” 有人认出了白西装男人的身份。 布拉德上台之后,这个曾经因为一手主持了街头格斗合法化而名噪全球的前任州长,就不怎么在紫罗兰州的上流场合活跃了。 在众人心目中,他已经褪去光环,甚至想不起来他还住不住在紫罗兰。 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位泯然众人的前任州长,居然还能调动武装直升机来办事。 转眼之间,战车已经绕废墟转了一圈,前任州长丢出去的那些碟形装置,迅速喷洒出大量凝而不散的烟雾,竟然形成极高的烟墙。 几个格外轻薄的黑碟,被前任州长丢向烟墙顶端,悬而不落,很快在烟墙上也构建了一层烟气天花板。 几架武装直升机已经被外围格斗家设法击落。 有猎装男人直接掀起小半个屋顶砸过去,被制导飞弹轰碎,碎屑却卡住了螺旋桨。 直升机侧翻时,穿着中世纪银亮铠甲的人物横空而去,双手卡在这架直升机的底部,借助惯性将其转移了方向,撞在另一架直升机上。 爆炸声里,一个扎着双马尾、发丝染成不同颜色的辣妹对着烟墙大叫嘲笑:“死肥猪,就凭这种东西想拦住我们吗?” 她叫的虽然嚣张,却没有贸然去冲击烟雾,显然也有些顾忌,想试探出这些烟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这些是普通的剧毒气体吗?这些烟墙里面包藏的可是沙瓦纳病毒。” 前任州长的声音从烟雾内部传出来,“欧文这个包藏祸心的老东西,我早就知道他有其他图谋。无限制的格斗大赛,哈哈,那我用病毒也是很正常的吧。” 辣妹愣了一下,往后跳了一大段距离,尖叫道:“沙瓦纳病毒,你居然敢藏有这种东西!?” 几年前,波士顿合众国的沙瓦纳地区,曾经发生过一场可怕的灾难。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泄露的病毒,让当地成千上万人迅速变成了渴望活人血肉的丧尸,连当地的格斗家都难以抵抗病毒的侵蚀,化身为可怕的变种活死人,击溃了当地的军队,使整座都市沦陷。 后来,两位五星级的格斗天王被邀请,投放到当地,毁灭了所有丧尸和变种格斗家,国际组织又用了整整四个月时间,才将当地病毒残留问题解决掉。 格斗家们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就算有人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一看其他人的脸色,也知道这东西极度危险。 “哈哈哈哈,不要担心,我提高了这种病毒的附着力,只要你们不来碰到这些烟雾,就不会被感染,而如果没有感染者的话,四十八小时后,这些烟雾里的病毒活性就会彻底丧失。” 前任州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诚挚一些,“诸君,我只要这一枚果实而已,四十八小时隔绝内外,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出去,你们完全可以去寻找其他三十五个,何必要跟这危险的病毒僵持呢?” 烟墙之外的地面颤动一下,混凝土拱起。 身缠白巾,手戴金镯,打扮的很有天竺风格的一名格斗家,从下面跳出来,众人纷纷看向他。 “地下基地的中心区域,也被这种病毒烟雾圈起来了。” 天竺格斗家解释道,“他的手下还在下面安置了广播,反复强调这些病毒烟雾的可怕。” 沙瓦纳地区的格斗家,已经用他们的生命验证过,五星以下格斗家的气和肉体,是没有办法阻绝这种病毒伤害的。 半分钟之后,最外围就有一批格斗家扭头离开。 就在这时,身高九米的鬼武人机甲从天而降,一路奔袭过来,机甲握住的铁杆延伸出了无坚不摧的刀刃,凡是阻碍到他前进路线的格斗家都被一刀切开。 身穿中世纪盔甲的那人,低骂一声,脚下步伐变换,在宽阔的街道上瞬间划出几个“z”字形,一杆十字枪已经出现在手中,以扯出狭长幻影的速度,攻向鬼武人机甲。 这具机甲奔跑过来的时候,能在两侧屋顶上借力跳跃,在总体给人以笨重印象的巨大机甲群体里面,已经是非同一般灵活,可是跟高明格斗家的身法速度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了。 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盔甲骑士的速度远远凌驾在机甲之上,靠近之后,便可以从容的把整具机甲肢解。 可是就在十字枪靠近到鬼武人机甲一米之内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 不是被强大的力量直接阻碍,而像是盔甲骑士的力道用到这里的时候,刚好衰竭。 不等他变招,机甲手中宽大的刀刃,已经像切开玩偶一样,把他斩杀。 鬼武人机甲的“腹腔”中,一套几乎要了巴洛特半数身家的设备,正在发出低微的光芒,持续运作着。 霍尔兹曼护盾发生器,这是来自科幻世界《沙丘》之中,一个堪称是影响了星际社会战斗风貌的神秘发明。 通过霍尔兹曼发生器产生的“护盾”,其实际的效果,是会围绕着佩戴者,形成一个不妨碍佩戴者自身行动的能量场,只有速度低于某一个标准的物体,才可以通过这个能量场。 这个能量场的作用原理,并不是像固体的护盾一样,强硬的阻碍外来物体的袭击,而是一种连创造者自己都未必能够弄明白的神秘效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削减因果联系、剥夺惯性势能。 比如说,一枚炮弹能够以超音速轰击出去,是因为有足够强大的初始动力,万钧推动是因,高速射击是果,当霍尔兹曼护盾的能量场产生作用时,就把因和果的联系给削弱了,万钧之力推动之后,未必还能换来高速运动的“果”,反而可能是换来瞬间的动能衰竭。 《沙丘》世界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让人类足迹遍布在诸多星球上的程度,军事武器的发展也曾经飞速跃升,各种各样穷极人智的太空战舰、单兵武裝,本来應该把战争拉入到一种大范围灭绝性的恐怖时代。 可就是因为相对廉价的“霍尔兹曼护盾”被发明出来并广泛應用,直接把那些天价的高效单兵武装变成了鸡肋一般的事物,让人类精锐之间的战斗,不得不回归到近身冷兵器作战的原始时代。 巴洛特并不知道霍尔兹曼护盾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甚至还被轮回者进行过改良,但是他付出巨大代价从秘密网站上购买这套设备时,亲自检验过这種能量场护盾的效果到底有多不讲理。 但凡高于三十米每秒的运动速度,任何事物都会触发神秘护盾效应,失去杀伤力。 身高九米的鬼武人机甲,追不上那些高明格斗家的运动速度,那也无妨,就把对手的速度拉低到跟自己同样的水平就行了。 在同样的速度内,鬼武人机甲的刀刃势不可当。 躺在机甲里面的巴洛特,依靠神经传感装置,就像是能感觉到在用自己的手脚,挥刀虐杀这些强健的人。 这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喜悦的流出了眼泪。 经过机甲扩声器的传达,又哭又笑的声音轰响在街道上,呜咽着一头撞进了病毒烟雾里面。 毒烟受此一撞,荡漾着逸散开来,周边众多格斗家轰然散开,其中几个人转头时,偶然望见空中一道青色虹光掠过。 嗡!!! 带着恐怖高温的青色雷云,如同彗星坠落在这里。 关洛阳双足离地一寸,身边脚下本该炸开的气流,被他约束形成一个吞噬性的漩涡,汇聚在手上,抬手按向毒烟。 第二百零一章 幻想机甲式 鬼武人机甲闯入饱含生化病毒的烟雾之墙时,前任州长的应变也不可谓不及时。 他虽然以话术拿捏毒墙外面的那些格斗家,却并没有真的抱着侥幸心理,彻底放下警惕,以为那些人就不会动手了。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街头格斗合法化之后的紫罗兰州里面,“亡命徒”“疯子”这种生物出现的概率有多高。 毒烟之墙刚被撞出涟漪的时候,他就嗖的一下缩回钻头战车之中,战车顶端的出入口立刻被装甲封闭,车子后面的两道排气管,同时喷出大量的灼热气流。 鬼武人的头部和手上挥舞的大刀闯入烟墙之内,但还有半个身子在烟墙内部,模糊不清的时候,钻头战车已经瞬间加速,对着它撞了过去。 巴洛特想也不想的操控机甲双臂一垂,大刀如同铡刀一样压下去。 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当钻头战车撞上霍尔兹曼护盾,速度减缓的时候,就会避无可避的被这一刀拦腰斩断。 可是,这战车冲到中途,车头忽然一抬,后轮在地上刨出两个硕大的碎石沟,整辆车就腾空而起,居然超过了那柄大刀所在的高度,直取鬼谷人机甲的头部。 换了一个角度,这辆战车照样会被周密的包裹着整个机甲的能量场影响,不得不把速度压到三十米每秒之下,但是,就算是三十米每秒,在这个距离也已经够快、够让人难以反应了。 ——当钻头战车会被能量场影响的时候,就意味着钻头距离机甲的头部只剩下不到一米。 至少,刚刚向下挥落的那把大刀,是来不及强行扭转,再向上来格挡或攻击的。 恶鬼造型的机甲双目之中,红光大放。 从战车内部向外观察的前任州长被红光猛烈一照,只觉得视野略微模糊了一下,情势急转直下。 真正意义上近在咫尺的机甲头颅,突然消失不见,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上空袭来,砸在战车的顶部,硬生生压着腾空的战车撞回地面。 轰隆!!!! 战车剧烈变形,深深地凹陷的地面之下,周围大块崩裂拱起的混凝土,与战车表面的金属发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战车内部向外观察的渠道当即破裂损毁,被这下坠落震荡,震得头昏眼花,恶心欲吐的前任州长,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倒是外面的那些格斗家隐约透过被剧烈干扰的烟雾,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那等于好几层楼高,肩部都跟街道差不多宽的机甲,在钻头战车快要撞到机甲鼻尖的时候…… 做了个后空翻。 只是一个瞬间,后仰翻转的肢体动作,流畅轻灵的不可思议,使人几乎忘记了那是多么沉重坚固的金属之躯,仿佛最高明的舞蹈家,柔韧,纤长,健美。 原地翻转,腾空向上,不需要用手支撑地面,机甲的双手还紧紧的握着那把大刀。 在翻身的过程中,巴洛特以机甲的脚尖勾住了腾空的战车,把其压回地面,狠狠践踏。 “先生,还记得我吗?” 巴洛特大笑着,操控机甲的脚掌,在钻头战车上不断碾压,金属的摩擦制造出大量的噪音。 那样的姿态,就像是在踩一枚已经被人丢弃,毫无价值的烟头,又像是在碾杀一只可恨、卑贱的虫子。 “你还是州长的时候,一次演讲上,我们曾经见过面的,你向我的家人大方的赞扬了我,夸奖我什么地方都好,可毕竟就是身体不好,建议他们把巴洛特家族交给我的堂弟呢?” “记得吗?记得吗?记得吗?” 巴洛特每问一句就抬脚重踹一下,把战车踩得面目全非,四个轮胎歪斜脱落。 “我要好好感谢你啊!” 鬼武人的脚掌移开,机甲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 钢铁机油和火焰像鲜血般迸射出去,战车在刀刃下一分为二,炸裂开来。 当大刀再度抬起来的时候,刀痕两侧只剩下几块冒烟的车身残骸,连一丝属于前任州长血肉之躯的尸体痕迹,都找不到。 鬼武人直起身子来,视线所及的地方,那浓郁沉滞的烟墙,正像是千百根昏暗发灰的飘带,飞速的流淌着,向机甲背后汇聚过去。 机甲脖颈处的转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音,转头看向背后。 风声嘶鸣,隐隐的雷声错动着,所有的生化病毒烟雾,正在向那青灰色的雷云漩涡之中收拢。 操控这个漩涡的人,是巴洛特素未谋面的一个熟人。 早在法奇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曾经把跟这个人合作的消息,随意的通传了一下那些老贵族。 巴洛特那个时候就见过关洛阳的照片了。 然后等到第二次在网络上见到关洛阳的时候,已经是法奇他们三个在大街上被干掉的场景。 “原来是你啊。” 巴洛特的声音被机甲扬声器放大,即使是再虚弱的语气,也可以变得嘹亮高远,“你应该也算得上这场大赛的主办方之一吧,这才是第一个基地,你就要抢着参与进来了吗?” “不要误会,你们打生打死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完全可以等。可是……” 所有的毒烟都已经汇聚到漩涡之中,漩涡的直径扩大到几乎与关洛阳等高。 他说话的同时,五指微微一弯,漩涡骤然收紧,露出他的上半张脸。 空气嘣嘣作响,烟雾漩涡之中被压缩出许多浑浊的液滴,依旧在旋转聚拢。 “可是你们不该乱丢这种扩散性强的垃圾,太没有公德心了!” 关洛阳的手指再度一弯,攥紧成拳。 许多致密的气流,像是绷紧的弓弦被同时扯断,发出沉闷的颤音,整个烟雾漩涡彻底被压成液态的球体,只剩下篮球大小,悬浮在他的拳头前方。 没有了烟雾漩涡的阻隔,巴洛特得以跟关洛阳对视。 置身于鬼武人机甲防护最严密的驾驶舱内,有向外观测的渠道,却严密的隔绝着外界探来的视线。 可这一眼对视之下的巴洛特,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在关洛阳的眼神之下,周围强健可靠的金属造物,好像都无法成为安全的掩体。 巴洛特又体会到了那种被解除武装,孤零零丢到轮椅上的感觉,不管心里有多少想要攻击的欲望,虚弱的肢体都无法支撑他的行动,情绪的起伏,甚至反而会再度损伤他的脏器功能。 “你……” 本来谨慎、隐忍的心思,霎时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巴洛特愤怒的低笑了两声。 “你以为能干掉他们三个就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吗?我如果没有病的话,我会比你们所有人都强。” “我不能行走,是神嫉妒我,你凭什么露出那样的目光!” 语速陡然加快的巴洛特,操控着机甲向前跨出一大步,振刀斩向关洛阳。 关洛阳左手一甩,从小乾坤术里面抽出一个塑料袋,装起毒球,收进随身空间,身体已经顺势螺旋移转,来到大刀刀杆的侧面,一掌拍了上去。 这一掌刚刚挥出去的时候,触发了霍尔兹曼护盾的神秘效应,关洛阳只觉得自己掌力忽然一空,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他已经有所预料,掌心一跳,旋即第二股掌力爆发,手掌的速度压在了不会触发护盾效应的程度,拍中了刀柄。 他出手浑然天成,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第一股掌力的衰竭和第二股掌力的衔接,就像行云流水一挥手,便击中目标。 足足十几米长合金热能大刀,被他一掌拍得偏开,刀刃在地面上刮起飞沙走石。 这个世界追求着肉体力量的格斗家们,往往要经过艰苦卓绝的修炼,背着巨大的石球攀山赶路,跳过山涧,对着山壁挥拳踢腿,磨砺自己的皮肤筋骨,深埋在流沙沼泽之下锻炼内脏。 练到牙齿头发眉毛都脱落重生,让“气”如同机油一样流淌在这具野蛮的人体机器之中,之后,他们才能够达到随意以肉身硬扛枪弹,出手力量以数十吨计的程度,才可以在格斗家的行列之中,被称得上一句“出色”。 而这些力量素质,对于鬼武人机甲来说,不过是最最基础的属性罢了。 它本来就是一尊曾经超越了时代,又从历史尘埃下被挖掘,以新时代的资本重新洗涤过的人形机械! 这尊机甲的主要材料是超纳米合金,对于贯穿,震动,爆破,高温,冰冻等任何类型的物理伤害都有极高的抵御能力。 它的体型比法奇变身后的铠甲巨人要矮上小半,但自身重量却比铠甲巨人超出不少,这样坚固沉重的躯体,哪怕是一点看似微小的动作,都可以用大腿、腰背挤垮店铺楼房。 在机甲表层通向驾驶室的夹层之间,还有多重绝缘设计,攻击、防御,都考虑到了毫无短板的十全境地。 关洛阳出手自带狂暴的精神电流,一掌拍下去,在整个机甲上都蔓延开跳跃闪动的电火花,却没有干扰到内部的动力传输装置。 鬼武人机甲刀刃刚刚被拍开,脚尖就猝然往前蹿了小半步。 它的小半步,是常人七八步也走不完的距离。 那金属打造的足尖,还隐约看得出战靴纹路的勾画和刚刚沾染上的尘埃污迹,就像是失控的泥头车,在电光火石之间,撞到关洛阳面前。 关洛阳速度被限制,技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身影一飘,周遭的气流尽在他掌控之中,仿佛被风压吹起的一片落叶,避开了机甲足刀式的撞击。 他在半空中一扯背后风衣,迅疾的滑翔到鬼武人机甲的膝盖位置,脚尖一点,几乎紧贴着机甲的表面,略过胸膛,向着鬼武人机甲的头部窜升过去。 但在这时巴洛特操控机甲往前一撞,以整个机甲的胸膛为武器,爆发出短促而如同山崩般狂猛的力道。 关洛阳一脚踹在上面,因为没有其他立足点,整个人居然是被远远的震飞出去。 “咦,这招……” 这招的发力方式,跟关洛阳所熟悉的八卦掌抱虎归山,罗汉拳合身打虎式,都略有些相似。 巴洛特可能练的不是这两门武术,但也绝对是自成体系的精妙武技。 机甲虽然强大,但比起人体来说是少了很多部件的,巴洛特居然能操控机甲施展近身武术,也确实是天赋异禀。 关洛阳所不知道的是,巴洛特因为体质原因,从前根本没有练武的机会,他连站起来做套体操,估计都做不完第一小节的前三个动作。 他学习武术的途径,就只是观看视频,然后在脑子里幻想而已。 但是今天他操控这套机甲一路杀过来,把敌方速度跟自己拉到近似水平上之后,没有一个人破得了他的武器,挡得了他的刀锋。 这才使巴洛特信心膨胀,有一种心愿得偿大半的感觉。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哪怕只凭幻想,都可以打败千百次实战的经验。 “再来啊!” 巴洛特一挥手里的大刀,长长的刀柄居然在机甲的双手之中旋转起来,刀刃转成了一团幻影。 没有精细的腕部肌肉,手部皮肉,也绝不是依靠提前安装的旋转式机械,这一招的难度无異,於是用两根枯木夹起红豆,然后在没有其他任何能量的帮助之下,仅凭着对力道的操控,让枯木之间的那颗红豆旋转起来,自己剥皮。 巴洛特凭借着头脑中对格斗技的造诣,居然可以做到這种事情。 关洛阳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一招的奥妙,眼见那转成了幻影的刀头,对自己压下来,他食指动了一下,不禁有些手痒。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格斗家聚拢了过来,生化病毒被抽取掉之后,这个地方的震慑力已经大大不足,有人都准备直接钻地,前往基地去了。 听着这一切动静的关洛阳,仰头笑了一声,身如狂飙,避开刀锋,立定在五十米开外。 “你还算不错,那么,来试着接我一刀吧。” 他左手有意无意的轻按丹田,右手四指并拢,拇指扣在侧面,指尖斜指向地。 巴洛特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机甲腰部的转轴和胯部液态增压器,动力合一,长刀平举,双肩安装的纳米电池,接受着从腰间传递过来的力量振动,释放出更大的动力。 腰胯合一,肩臂合一,目枪合一。 旋转的大刀被巴洛特当做长枪来使,一枪突刺,所向无前。 鬼武人机甲其实原属于红警世界的旭日帝国,是让那些最狂热的武士来操控的人形机甲。 但是如果让现在的巴洛特出现在那个世界里面,哪些机甲的操控者即是正处于狂热的状态,恐怕也會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撼,深刻地怀疑起,到底谁才可以称为“鬼·武·人”! 周围还停留在地面上的所有格斗家,都不禁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目睹那道暮色红光的合金恶鬼身影狂袭而至。 关洛阳右掌一抬。 “这一刀叫做,摩天!” 全场失重! 第二百零二章 摩天一斩,纯阴玄功 建筑物的残骸浮空众多,格斗家的身体也略微失重飘起。 但鬼武人机甲的突刺本身就已经不踩在地面上了,所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 青气浓郁到形成了灰暗的浊流,牵引着无处不在的重力,向关洛阳的手掌上汇聚。 他双眉上扬,迎着已经来到面前的螺旋刀尖,劈出了这记掌刀。 刀气刀法,往往以锋利为特征。 而锋利这个特性,又往往跟“薄”密不可分。 越薄的东西越锋利。 但关洛阳的这一斩,反其道而行之,根本让人感受不到半点鲜活锋利,只能感觉到无比的“厚”和“重”。 一掌压过去之后,那螺旋转动的高热能机甲大刀,不是被切开,而是被碾碎了。 震撼性的灰暗之风,从关洛阳这一掌上脱离,向前碾去。 这股灰暗刀气的速度,自然远远的超过了三十米每秒,触发了霍尔兹曼护盾的神秘效应。 本该肉眼不可分辨的能量场,在巨大的压力下浮现出来,恍如一层顺着机甲的身体轮廓构建的薄膜,与机甲表面之间还隔着一米的距离。 而现在这层薄膜,正在发出极不稳定的光芒。 霍尔兹曼效应的能量场护盾,在遇到纯能量攻击的时候,有一定概率触发亚原子层面的聚变反应,使得攻击者遭受核能反击。 可是关洛阳这一刀的刀气是掠夺重力而形成,重力的本质,乃是可以干涉到微观层面的引力。 聚变反应的前置条件被扰乱,能量场骤然一哑,就被灰暗之风冲破。 驾驶舱里面的巴洛特,恍惚之间望见夜晚的天空压了下来,然后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整具鬼武人机甲,大幅度的被压缩变形,接着又被错乱的引力场撕裂。 灰暗之风,所过之处,楼体残骸,地面尘埃都是一样的下场,先是零碎的物质漂浮起来,聚拢成更大的团体,然后又被撕裂成更小的模样。 纷纷扬扬的尘浪,如同一道次第起伏而去的帷幕,横贯了这片街区。 关洛阳前方八百米,直通到海岸边,所有的阻碍,全部变成了这样漂浮的碎块,海面上也有一团团水球,浮在空气中。 他垂下手掌,诸多碎裂的混凝土随之坠落,海水散落,回归海面。 周围的格斗家有的看着他的侧面,有的看着他的背影,而没有人能位于他的前方,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众人沉默了几秒钟,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山中幼兽,纵身跳跃,奔走急掠,飞快的散去了。 这毕竟只是三十六处基地中的一处而已。 没有人想现在就为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去跟那种人为敌。 关洛阳迈步走向地下基地,忽然若有所觉,扭头看去。 大约六里之外的一座高楼上,耀眼的金色光束散射开来,横向贯穿了那座高楼。 不等那金色的余光散尽,又有冰白色的气流从残损的楼梯上席卷开来,雷霆震怒,电光飞舞在寒气之间。 ……………… 在第一座基地被前任州长发现,红色的灯光直冲夜空,在夜幕云层上投射出一个大大的浅红圆斑之时。 欧文所在的那栋大楼,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黑暗的楼层被手电筒晃动的灯光和杂乱的枪声惊动,底层的守卫不问青红皂白,就向前来拜访的三道人影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两侧滑过的时候,气流扰动了方平遮住眼晴的发丝,露出了下面那双森寒的眼睛。 本来站在他身侧的狄少龙往后退了一步,让他可以更从容的出刀。 当方平形影不离的那把刀出鞘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刀的本体,映在所有人眼中的,只是一轮凄凉的青色圆光。 无论是枪口的刹那火焰还是手电筒的光芒,在这青光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刻骨铭心的冷清席卷了这片大厅。 朦胧的深青色满月冉冉升起,在触及到天花板的一刻,梦幻般破碎,消失无踪。 噌! 那把弯弯的刀已经回到鞘中,仿佛是勾着这个楼层里面所有枪手的灵魂,一起归入刀鞘。 众人的身体从额头划下一道通红的分割线,纷纷倒了下去。 狄少龙摇了摇头,说道:“方平你往上面去,我往下面去,小柔你就堵在这里。” 银灰发色的女孩点了点头,天花板上就多出了一道狭长的裂口,方平的身影已经穿透过去,一层层的向上追索。 狄少龙对着那道裂口喊了一声:“细致一些,不要焦躁,也要小心别被偷袭了。” 说吧,狄少龙就先走向电梯。 没有获得供电的电梯门对客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他伸手插入门缝之间,两只手掌往后一扯,将电梯的门撕了下来。 电梯没有停在这一层,门后面是空洞洞,黑森森的电梯通道,狄少龙探头看了看,直接跳了下去。 不得不说,方平虽然寡言少语,但是效率确实够高,他一层一层的杀上去,但凡有向他发动攻击的,全部都被凄清的刀光一分为二。 停电的楼层当初在建造的时候,不知被分割成多少个工作区域,再怎么善战的刀客,要从诸多脚步声、呼吸声中分辨出谁是目标,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是遍地死尸、整整一层的呼吸声都消失之后,就可以很轻松的确认,那个目标应该不在这里。 ——如果欧文这么容易就被杀掉的话,那他就不是目标,只是死人了。 欧文当然不是死人,他在最高的那层楼中,盘坐在柔软温暖的红毯之上,正在观看格斗视频。 楼层大厅里的灯没有开,只有几块电脑屏幕上透出来的幽幽光芒,照着他身上那件短袖衬衫和垂到膝盖位置的沙滩裤。 楼下传来的短暂战斗声响,混杂在视频音量里面,欧文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来的不是关洛阳,也不是神武摩诃。 一个用刀的人。 紫罗兰州本来应该没有一个这样的刀客。 欧文的印象里,也没有一把能够这么快就从底层杀到这一层来的好刀。 噗嗤!!! 青光一闪即逝。 地板开裂,铺满了整个大厅的红毯,伴随着混凝土隔层被一起切开,裂口中心部分的混凝土被刀气绞碎,使得这道狭长的裂口变成了近似菱形的模样。 方平的身影就从这个菱形之中跳脱出来,站在裂口边缘,一转脸就对上了欧文的目光。 “唉!” 欧文发出微不可察的叹息,又有点怀念他的奇数部队了,如果那几个人还在,至少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敌人杀到他这个大老板面前来。 没有足够强力的手下拱卫烘托,遇到什么角色都得自己亲身上阵的话,就没有作为主方该有的格调了。 “外来的客人,我印象里应该没有跟你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如果只是在搜寻基因树果实的话,那应该往地下去,你一路杀到上面来,是什么意思呢?” 方平眼神上下扫视,把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跟布拉德给他们看过的照片资料进行对比,虽然年纪差别有点大,但是骨相是一致的。 “你是欧文?” 他说道,“我们接到紫罗兰州现任州长布拉德的举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国际法规,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将由红星战兽东海分部执行人员,进行逮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欧文先是一惊,道:“布拉德?” 这个家伙有胆子背叛我,主动去找外人来介入? 就算他真有这个心,这些人也不可能来这么快。 转念之间,欧文已经猜到其中蹊跷,笑着说道:“你们到底是为布拉德来的,还是为神武家族来的呢?听说神武家族当年,就是被红星战兽查封了大半产业,驱逐出境的,时隔多年,神武归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又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能够把真实情况猜的七七八八,这份观察联想推敲的能力,不愧是白手起家,积累了偌大财富的人物。 但这种人方平见的多了,脸上毫无动容之色,依旧冷淡的说道:“坦白从宽,假如你愿意主动积极的配合,供出更多合谋者的情况,对你是有好处的。” “哈哈哈哈哈,巧的是,我并不喜欢宽这个字眼。” 欧文大笑着说道,“道路宽阔,就意味着已经有太多的人走在那上面,意味着庸俗,平凡,琐碎。而那些狭窄严酷的小路,却往往是意味着百分之三百,甚至十倍、百倍的利润。” “千山万壑险要,天梯绝壁多失足,死路一条。” 方平握住了刀柄,凄清的氛围霎时间笼罩了这里,冷风苦雨,朦胧若死。 客观上来说,这一层楼的大厅中,其实依旧没有烟雨朦胧,没有冷月寒风,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和干燥的空气环境。 但是,欧文的体表已经切实的传来了潮湿的触感,鼻子里面也好像嗅到了下雨时间太长才会有的那股冷腥气味。 他并不排斥这种感官和现实出现了参差的状况,反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腔的雨意,对着方平露出期待的目光。 期待着亲眼看看方平的刀。 方平只是抓着刀柄,凝视着对面,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深,给人一种好像他的曈仁扩大到占据了眼白的感觉。 “不出刀吗?” 欧文等了几秒,“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你出刀只有杀死敌人这一个标准,而我的情报还有用,所以你在犹……” 咔咔咔咔,大厅里面突然生长出像是天然水晶簇一样的巨大冰块,从地面的那个裂口开始,顷刻之间盛放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铺满红毯的地面,挂着知名油画的墙壁,冷白色的天花板,钢化玻璃制造的落地窗,到处都是这样的冰块晶簇,且还在节节生长。 连欧文身前,那几台电脑都被寒冰突兀的封冻起来,四面八方的冰块,同时向他延伸围堵,气势汹涌,冰冷坚硬。 嘭!! 欧文的身影被寒冰封住,这层楼的大厅,一半的体积,都被这个巨大的冰块所占据。 而方平所在的大厅的另一半,也长满了冰晶。 冻气飘拂而来,徐小柔出现在他身边。 “小心,这人没那么容易被封住。” 方平依旧凝视着冰块中的欧文,提醒了一声。 他刚才不出刀,自然不是怕失手砍死对方,而是因为他的刀法,本质上是一种繁杂到了极致,反而显出简朴来的招式。 粗看起来,不管是要杀什么人,面对什么武器,自身与敌人之间有多少阻碍,都只是一刀了断。 可那直入主题的一刀之前,已经包含了空间上无数巧妙的测算,才有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仿佛充满神性魔性的锋芒。 而刚才欧文就那么不修边幅的坐在地上,方平居然找不出一个必杀的角度。 徐小柔清亮的大眼睛微微一转,向着冰块甩手弹出一指。 葱白的指尖,一缕绽放蓝光不起眼寒气被弹出去,看起来飘渺轻柔,却在触及冰块的那一刻,轰然爆发出耀眼欲盲的千百道电蛇。 超低温下的超导现象,让电阻降到极低,只要有些微电压,电流量就可以大到如同疯嚣的雷兽,狂吠着摧毁寒气包围之下的生物。 圣心诀,帝天狂雷! 电蛇轰鸣之下,那几台被冰封的电脑首先被毁灭如尘埃,紧接着,硕大的冰块因为内部的崩裂而体积膨胀,撑地板下陷,天花板上抬隆起。 与这个大冰块接触到的钢化玻璃,也被撑的崩裂掉落。 欧文的身影在电光最耀眼的一刻消失不见。 占据了半个大厅的冰块,被他撞出一条人形的通道,带着汹涌的电光和碎屑,喷射到楼层之外。 好似在这数百米的高空,突然从楼内向外横着喷出了一挂闪光的冰泉。 锵!锵锵锵!!! 欧文的身影悬浮在高空中,浑身的冰屑、电光都随风飘去,却没有一丝常人被电击之后的焦烟散发出来。 连衣服都没有损坏的健硕身躯上传出了铿锵有力的鸣响,松散的手掌皮肤被绷紧,手指,一根一根的并拢。 他的指节,在这个过程中所发出的声音,宛如精钢打造的轴承,在机床的冲压之下,一根一根的紧密排列到一起。 如果说,普通人的松弛和紧绷,只不过是卷发与琴弦之间的差别,那么欧文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紧绷,就像是细如毫发的几束松散金丝,与浑铸一体的最高强度合金之间的差别。 从并拢的手指到正在翻转的手腕,整个手臂乃至于整个人体,每一丝肌肉纤维,都合并到毫无破绽。 手背肌肤的纹理肉眼可见的变得光滑起来,没有毛孔、没有褶皱。 “这算是我这具身体第一次认真的战斗吧……” 欧文压低了声音,对自己的手掌露出了夹杂几分痴迷的眼神,“我的身体,我的技艺啊,不要让我失望!” 唿! 他探出一掌。 在资本的供养之下,观摩全球各地千百流派,无数格斗家曾经战斗的影像,欧文也总结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格斗理论。 格斗的真谛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弧线与直线而已。 让人的肢体,人的气,人的力,无限趋向于最完美的弧線或直線,就是格斗技追求至高破坏力的唯一真理。 这一刺,是代表直线的绝式…… 原人格斗术·日光千枪贯杀! 举世之间最直的東西,无过于光。 欧文的手臂上爆发出了一道道如同长矛般的金光射线,暴射到楼层之中,撞上了楼层大厅内残余的那些冰块。 这些光线本来并无实体,而那些冰块坚固的如同钢铁。 但是这回两者相触的时候,仿佛虚幻和真实被颠倒对调了过来。 那些冰块就像是幻影一样,被实质般的光束射线贯穿,轻而易举,无声无息,别说是硬挡下这些光线的杀伤力,就连最基本的,利用冰块特性让光线出现折射、反射的现象,都没有能够做到。 这些光,简直不像是光,把冰块打成筛子之后,也如同刺穿假象一般,在大厅的墙壁上留下密集的孔洞,穿透一层层墙壁的阻碍,在整栋大楼的另一侧射了出去。 千百根光线组成了一个锥形,以欧文的手臂为顶点,在扩张散射的过程中,摧毁了整个楼层。 布满孔洞的墙壁垮塌,天花板碎裂砸落下来,整座大楼都明显的感受到震动摇晃,永久少了一层。 欧文注视着那层坍塌的楼体,颇有些满足于自己这一击的威力,但他也察觉到了楼中的人并没有死。 冰白的气流还在扩散,寒气所过之处,电光总尾随其后。 明明隔着许多障碍物,欧文却好像看见,有个女孩在废墟之中披发站起。 是女孩吗??那樣的威严和战意,已模糊了性别,甚至模糊了凡人这个物种。 依旧是冰寒和雷电两种属性,但这一次不是什么靠运气活了千年的老乌龟所创的圣心诀,而是一套掌法。 “飞瀑,怒潮!” 第二百零三章 一剑穿云引雷光 徐小柔的内功名为圣心诀,是来自《风云》世界的武功。 利用凤血炼丹长生的徐福,花了千年时间,学遍武林中各家精妙功夫,才琢磨出这么一套精纯浑厚,妙用无穷的功法。 但问题是,风云世界的徐福本人是个自视甚高却又胆小怕事的人,他弄出来的圣心诀招式多变,功力绵长,却根本没有定性,没有汇聚身心、果决气魄、一锤定音的杀招。 这就导致他只能欺负功力远比自己弱的人,一旦遇到功力接近自己的强敌,变化多端的招式,就成了花里胡哨的浮夸表象,十成功力真正运用起来的效率,恐怕还不足三成。 而所谓“飞瀑怒潮”,则是来自《天地风云录》世界,万恶罪魁藏镜人所开创的一门武学。 此人行事作风跟徐福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平生刚强霸道,豪气万丈,堪称浴血的战神。 他本来是天生纯阳体,假如修炼阳刚属性的武功,可以说是天赋异禀,足以一日千里,但是因为厌恶自己的父母兄长、真实身世,不愿意跟他的同胞大哥修炼相似的武功路数。 藏镜人居然异想天开,硬是逆着自己的体质,修悟纯阴之功,苦练得来的纯阴功力跟天生体质之间的对冲,危险性自然不必多提。 创功的过程中,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九死一生,遇强越强,越是艰难苦痛困顿的处境,就越是激发出他的斗志。 当他成功把自己的先天体质改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那一天,就在云深月影,雾气清澜的深潭之下,一掌轰得千丈瀑布逆冲而上。 寒瀑倒飞,化为狂潮。 飞瀑怒潮,由此得名。 创功过程中,来自于藏镜人的那股足以悖逆天命的斗志狂性,一点一点的全部铭刻在这套掌法内。 今夜,徐小柔以生机勃勃,浩无穷尽的圣心诀功力,催动飞瀑怒潮,仅一掌之下,前方数以吨计的障碍物就被寒气卷起。 不管原本是天花板还是墙壁,亦或者是位于天台上的水箱,都被这股功力拔起、聚合,变成了布满了苍蓝斑驳光芒的一只巨手,拍了出去。 欧文来不及闪避,被这只巨手压着,好像拍苍蝇一样,往高楼之下,大楼正门前的街道上坠落了下去。 徐小柔背后还有很多半塌不塌的墙壁、歪斜的天台混凝土层,而在她前方,视野中的杂影一扫而空,空旷的天穹与她的眼睛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阻碍。 她头上深蓝色的帽子已经不知所踪,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后,便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从这残破的高楼边缘跳了下去。 近处远处的大厦都在飞快的变高,而地面上的那些商铺房屋变得越来越立体清晰。 银灰色的发丝在坠落的过程中被气流掀起,像群聚的海藻那样摇曳着,这一头柔顺的秀发,原本伏在身后并不太显眼,此刻却失去了遮掩,显露出惊人的发量,飘舞的过程中,发丝所占据的体积几乎等同于徐小柔的身高。 “可恶,可恶,可恶的鬼佬,那顶帽子可是春华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有师父送的发绳,居然全都被你弄坏了……” 飞速降落的女孩,咬着精巧如贝壳的牙齿,嘴唇几乎不动的发出绝不会被别人听到的失态言语。 “我要把你那头黄毛劈成碳!” 轰!!! 巨手砸落在街道上,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四分五裂,失去纯阴功力的约束,变回了那些杂乱无章的混凝土块,边缘处一些较小的混凝土,轰隆隆的滚出去很远,砸坏了店铺的防盗门。 气浪荡开,周围一些商铺的橱窗玻璃全碎,招牌被震掉了螺栓 ,歪斜着垂落下来。 不到百米外的消防栓,嘭的碎裂,水管里喷出白色的激流。 当徐小柔降落在混凝土堆上的时候,冰霜在眨眼之间覆盖了半径百米的这片区域,消防栓里喷出的水柱凝结在了半空,像枝条笔直的一株冰树。 “哈哈哈哈!” 欧文突破了盖在他身上的混凝土和冰层,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从徐小柔背后向她抽出一掌。 徐小柔右臂一抬,挡住了袭向她头颅的这一击,左手如同鳄鱼摆尾,向后攻去。 因为身高的差异,她这一掌的落点,将会是在欧文的左腿膝盖往上不多的位置,无论是膝关节错位还是摧毁大动脉,都是会直接影响到人体动力的伤害。 就算生命力旺盛到可以在一秒内复原,也无法忽略这种程度的破绽。 欧文右脚往前一踹,冰层碎裂,作为徐小柔立足点的那块混凝土滚动移位,使徐小柔的掌力失准。 她腰肢一弹,浓密的发丝因惯性而卷荡,已经在混凝土滚动时旋身腾空而起,居高临下的发掌劈落。 失去了帽子之后,更显得年轻了好几岁,甚至好像未成年一样的女孩,这一刻,好像把全身的重心,都移到了那只指甲秀气红润、指节细白若葱根的手掌上。 不,那不仅仅是什么重心的问题,而是质量这种更根本的属性,或者说是神魂、意志、气韵之类更加玄虚的事物。 总之,在她这一掌打出去的时候,全身其他任何部位都好像变得虚渺莫测起来,唯独那只手掌聚神华而内敛、纳电光而静沉,犹如囚禁了诸多神鬼害兽的一面古镜。 飞瀑怒潮之……暴流灭境! 欧文是想要躲开这一掌的,但他分明觉得自己已经退出了很远,却还是看到那只手掌维持着原本的节奏,拍向自己的额头。 他不得不挡,甫一抵挡之下,就身心俱震,只觉得那平静如镜的掌心里面,释放出了要把超过地平线的造物都给毁灭掉的滔天恶浪。 暴烈的冲击,让欧文节节后退,但他退了不到十米,左脚就陡然一定,右脚向外画了个圆弧。 这圆弧是何其圆满的弧线,圆满的让人觉得这一道弧形轨迹,绝不该这么短,这么小。 于是这道弧线被画出来之后,正在自发的扩大。 一边扩大,一边往右侧逃逸,远离欧文。 刚开始还在欧文脚下的时候,弧线的半径大约只有零点五米。 当“它”向右逃逸了五米的时候,弧线已经扩大了五倍,也深深的在地面上凹陷了下去,当“它”逃逸到二十米之外,弧线已经扩大了二十倍,深度也超过了普通成年人的身高。 当“它”逃逸了将近三十米的时候,莫名发出一声巨响,终于不再移动,深深的弧形长沟里积满了冰霜,冰块之间还有隐约的电光跳跃了一下。 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就是欧文右脚画了個弧线,脚下地面分毫无损,三十米外却骤然轰鸣下沉,形成了一条沟渠。 随着这个变故,徐小柔掌心里源源不绝释放出去的冲击力,骤然衰竭。 欧文的手臂一软,攀绕着徐小柔的手腕,把她拉回地面,双臂都如同蟒蛇一样,向前翻动卷咬。 但每一次关节翻转的弧度,手指向前撕咬的弧线,都依然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圆满感觉。 伴随着欧文向前追击的动态,身上的各处关节,形成大大小小的完美弧形,一道连着一道,洒然肆意的绞向徐小柔急退的身影。 原人格斗术,小天轨双蛇相杀! 在犹太密教格斗技的体系之中 ,具有魔性魅力的蛇,引诱了原人亚当,从人神一体的状态跌落下来,那么凡人要想向上逆行,追溯回归到原人亚当的境界,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要降服象征着魔鬼的蛇。 如果有人现在能够观察到欧文身体肌肉和气的运动方式之全貌,就会发现,此时此刻,从欧文的双足到背脊两侧,再到双臂、双手。 就好比两条正在不断互殴,又同步对外,对立而统一的魔鬼之蛇。 驭双蛇而起舞的欧文,就是不靠虔诚修养,不靠信仰罪赎,单凭着基因与格斗,复原于人世间的“原人”姿态。 “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 徐小柔虽然异常讨厌对面的这个人,但也无法否认这套战斗技艺中无比饱满的美感,攻防一体,无懈可击的模样,激起她的好胜心来。 避退了一段距离后,女孩陡然一下弯腰,双臂雷光闪烁,往地下一插,掀起一大块路面来。 欧文柔韧的手臂弧线状在路面上一撑,小腿随之发力,鞋底向前一蹭,体积大到可以用来造一间小房子的路面,就被化解了倾压过来的力道,精准的倒了回去。 那路面刚刚倒下,只见徐小柔的身影螺旋升天,身体转过的轨迹上,一道道有形有质的湛蓝剑气爆射出来。 圣心诀,万刃穿云! 欧文应对那些剑气的时候,屈指敲在其中一道剑气上,甚至还传出敲在真正金属剑刃上一样的声音。 这些散射看来的剑气,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麻烦,徐小柔的这一剑,目标也并非是他。 随着徐小柔双臂一抬,旋转飞射的湛蓝色剑光,并拢成一道更大的剑气,笔直的冲入云层之中。 今夜的天气预报是无雷无雨,天上那厚重的云层,本来根本不该有雷电存在,可是当剑气绞入其中,须臾之间就见云涛翻涌,墨色深重,密集的电光在云层中炸响,顺着那道剑气,全部降落在徐小柔身上。 少女极招上手。 “雷光炽爁!” 半空中的人影看不出一丝原本的模样,完全变成了一个耀眼到不可直视的雷光聚合体,牵引着雷电剑气从天而降。 欧文神态振奋,双臂分开,宛如厮杀不休的双蛇远隔开来,又转做首尾相衔的图案。 “大天轨……” 连一个小女孩都有如此狂猛的气概,欧文自然不肯落在下风,只是就在他准备验证自己构思期待了很久了的绝招之时,异样的征兆,让他脸色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千钧一发之际,方才曾经被掀开的那块路面突然崩碎。 鲜红色的胶质物,爆炸式的喷涌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在哪里秘密储存了上千吨的果冻,突然从地下轰上半空。 但如果是果冻的话,绝对不会在冲上半空之后,陡然间流露出硬化的质感光泽,更朝着四面八方无规则的延伸出诸多枝叶,形成那样一株高大的鲜红水晶树。 欧文仰头看去,透过晶莹剔透的树干,看到在树干的另一侧闪耀轰鸣,不断变亮的雷霆剑光。 这神异无比的事物,如果换一个场合出现的话,绝对会成为一整座城市里的奇观,引得无数人蜂拥而去,拍照打卡留念。 可惜的是这棵树偏偏是在战场上涌出来的,更可惜的是,它长得太快,好死不死的挡住了徐小柔轰向欧文的这一剑。 轰隆隆!!! 雷霆剑气一击之下,刚刚才硬化起来的水晶树,当场从腰部开始炸碎,外围的硬化物质全被震成粉末之后,里层依旧保持着柔软的那些胶质物,也没有能够逃得过徐小柔倾尽全力的一击,即刻气化蒸发 了大半。 鲜红气体如同一朵巨大的蘑菇,缓缓升腾起来。 与此同时,六里之外,第一个被发现的那座基地里,同样的鲜红物质涌起,跟这边如出一辙的形成了高大的水晶树。 这棵树就要比它的兄弟幸运的多,成型之后,没有被人一招轰成碎渣,于是它就有机会展现出之后的变化来。 只见一条条粗大的根须从地面之下隆起,排开了路面那些混凝土的束缚,像是诸多森蚺般蠕动着自己的身躯,或者蔓延甩动出去捆住了其他房屋,把整个树身缓缓的朝一个方向移动。 这树其实并不算太高,在现代化的大都市,种种建筑物的遮掩之下,哪怕就是站在旁边那条街道上,都不一定能够看得见。 可是那些树根粗长有力,体积骇人,移动起来的声势却非常明显。 以至于关洛阳只是稍一凝神,都能够听出来,现在金翅雀岛上至少还有其他三个位置传出同样的动静,至于更远的地方,虽然他听不到,但也隐约可以猜到了。 “原来三天之后成熟只是个幌子吗,不对,如果提前成熟会有这么大动静,那这个三天后的幌子又有什么意义?” 另一边,欧文满脸不爽。 “到底是怎么回事,基因树怎么会提前出现?” 某座残破了的基地之中。 神武归一看着刚刚顶破基地顶层,生长出去的那株鲜红水晶树,神情恨深,忽而坦然。 “神武摩诃,来的真是聒噪!” ( 第二百零四章 加速 异变突生,欧文不肯恋战,趁着那一朵鲜红蘑菇云升腾起来的时候,飞速逸走,借着高楼大厦的阴影掩饰,绕了几个弯,离开金翅雀岛,踏水上岸,直奔神武归一所在的地方。 各处的水晶树都在不断的移动,而神武归一那边,鲜红色的水晶树从基地里生长出来,树根蔓延,移出去二十多米的距离,就停在了街道中途。 不是它背叛了其他基因树,而是因为有一根贴满了朱砂黄符的麻绳,系在了树腰上。 麻绳的另一端,握在神武归一手里。 欧文飞身落下,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扰动了地脉,刺激得基因树种子提前萌发。” 神武归一老神在在的看着水晶树,解释道,“多半是神武摩诃。紫罗兰基因树虽然经过了我们的改良和二度培育,但最初的源头,毕竟还是羽化孤虚长生果,这股扰动地脉的异力,显然具有专门针对羽化孤虚长生果的效力。” 他想了想,“简直就像是失散的羊羔遇到牧羊犬一样的感觉。” 欧文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解除这种影响吗?” “如果是早几天的话,我可以提前察觉到这种手段,做出预防或补救,但是现在距离果实成熟本来就只差一天,他这一手催化就很难遏制了。” 神武归一晃了晃麻绳,说道,“也没必要遏制,再有十分钟,这些果实就都可以成熟了,他还算是帮了我们一把。” 欧文语气不善的说道:“但是如果抵抗不了这种影响,万一我们吸收果实之后,神武摩诃依旧能让果实力量在我们体内作祟,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神武归一说道:“你放心。基因树本来就已经是长生果的变异品种,再被那些格斗家吸收的话,就等于经过了第二次的过滤变化,之后才由我们夺取过来,融入到体内,到那时候,他这种手段对我们的影响已经是微乎其微。” 欧文哼了一声:“你之前可从来没有说过,神武摩诃掌握着这种手段,可他却打出了伱想不到的牌,又怎么能确定他就没有针对这些变异品种的方法呢?” 神武归一对合作伙伴几次三番的质疑,并不着恼。 这人的心思好像已经寄托到了某一件犹豫已久,期待已久的事情上,其余的人和事都不值得他动怒,只道:“神武摩诃从前地位卑贱,接触不到家族里一手的研究报告,后来他展露才能,却被长老逼问实力大进的秘密,掀起一场厮杀内斗,旷日良久,最后,家族密地的资料都被销毁,只剩下我脑子里记住的那些。” “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关于羽化果实究竟是如何培育变异,最多只能从古籍之中翻找线索,找出针对原始羽化果实的法子罢了。” 欧文没有被这种说法说服,表情依旧有点不好看。 神武归一笑了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当果实成熟的时候,总会有人忍不住诱惑。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在这偌大的都市战场上,其他举棋不定的人也不免要做出选择。你大可以先不要吸收果实,观察观察再说。” “也只好这样了。“欧文先是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眶微微扩大,“只是让我观察,那你……” 神武归一喟然叹息:“我已经很饿了,实在是不愿意等。” 欧文摇了摇头:“你不是一向谨慎,利益至上,头脑清醒,还劝过我……” “不要假惺惺了,你不是也知道要怎么才能激将我吗?!!” 神武归一突然拔高了音量,目光灼灼地,盯着水晶树主干的顶端、诸多枝条分叉的中心点,声音又变轻了很多,“武力上赶超我,可以用前人的 遗产、惊人的奇遇来解释,但是紫罗兰基因树,是我一手主持,苦心研究的成果,他克不了我。” 红艳艳的结晶体,开始在所有枝条拱卫的核心位置,浮现出来。 晶体的表层,布满了璀璨的微小棱面,一呼一吸之间,这些棱面就分裂出了更多大小均匀的反光点,晶体的体积,也随之扩大。 神武归一掐准了时间,在那块晶体刚刚停止生长的时候,就已经跳上树梢。 紫罗兰基因树的果实,吸收方法实在是很简单,只要触碰到那块晶体就够了。 “来吧。” 当神武归一的手掌按上了那块晶体的时候,有着坚固质感的红色物质,立刻蠕动了一下,顺着他的手臂肌肤渗入体内。 鲜红的基因树映得他全身发红,乌青的眼圈消失无踪,眼睑也泛起红光。 随着果实的消化,与地脉连接的感觉,让神武归一在现实视野之外,有了另一种视角,当他再度睁眼看向紫罗兰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景象,已经跟现实中的景物截然不同。 欧文看到,神武归一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从树上跌落。 欧文一手揪住了他肩上的衣物,帮他站稳,连忙问道:“怎么了,地脉异动让果实的效用出现偏差了吗?” “不是……” 神武归一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还捂着脸,发出了意味难明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怎么说呢?就算当初是我们推波助澜,想要把紫罗兰变成这個样子,但我的精力大多花在研究上,而你一直蹲在富人区,所以体会还是不够深啊。” “紫罗兰,凶得都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 ……………… 关洛阳正在看着自己的衣服吃东西。 从他身边长出来的那棵水晶树,没多会儿就结出了一个很符合“果实”含义的晶体,然后托着那果实,向某个方位移动。 出于好奇,关洛阳纵身靠近那颗果实,准备仔细看看,结果风衣下摆的一角,垂到了晶体表面,然后就粘在了上面。 软化的晶体,像是被大力吸扯的果冻,颤颤巍巍的被“神衣”一长口气吸了个干净。 神衣却还不满足,居然又顺着果实结出的地方,扎进了树干里面,一根根战斗生命纤维分散开来,大肆汲取树干中的胶质物,把整棵树吸成了中空。 连刚才还活力四射的那些树根,也变得像中空的浅红色玻璃管子,陷入了僵硬,一条接一条的低垂下来,不再移动。 当那些纤维收缩回来的时候,关洛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变得更宽松了一些,衣料纤维又增加了。 神衣传递给他的情绪,就好像是打了个饱嗝,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下更多相似的美味,将一种暂时与地脉之气相连的感应,分享给了他。 关洛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景物天翻地覆。 这阵子跟白铜他们聊天,又在秘密网站上查询了一些地脉的常识,关洛阳自然知道玄学意义上的地脉,除了代表着大地元气流转的途径之外,也代表着这一块地方人类文化氛围浸染后的倾向。 比如古都地脉,往往厚重威严,乘风而起飞速发展的现代都市,多为烈火烹油,鲜花着景之象,边塞城市的地脉,则免不了有些刀兵之气,是由人与人之间的戒备、矛盾所滋生。 青壮年流失,只余老弱孤寡的地方,纵然再怎么土地肥沃,风水秀美,地脉之气也往往会变得凄苦孤寒。 大地坤元,本来无偏无倚,大公无私,虽然表层上各有优劣,但总体性质却趋于一致,正是因为 有生灵在此群居,赋予精神象征,歌咏风物,人地交感,才让不同地方的地脉特征,变得天差地别。 古代风水师勘探地脉,望风理气,经常会用一些特征异常鲜明的比喻,来形容一城一地的特色,“望之如金山”“似虎狼巢穴”“群贤毕至之所”“鳞鳞兵甲,处处老坟”。 而现在的关洛阳才明白,这些句子可能不仅仅是比喻,而是……他们真的看到了。 因为现在的他也看到了——地脉视角的紫罗兰。 布满了暗红血斑的黑灰色混凝土高楼,残破歪斜,摇摇欲坠,磨牙吮骨的大型野兽伺伏在楼内。 秃斑掉毛的犬科,用牙齿拖拽着同类的尸体,在大街上游荡。 不知道多少座钢梁,铸就了一座横跨海湾两岸的巨大巢穴,生长着人脸的巨蛇,在巢穴之间进进出出,凸起的肚皮里存着多颗鸟卵,在金翅雀岛和新区之间徘徊。 没有翅膀的人面鸟,站满了天台,也占满了矮小的屋檐,欢快的跳跃着,追逐着各种各样的异类,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看起来像人,但浑身毛发无比旺盛,每一缕长毛上都要挂着金子或卷着钞票的狒狒、猩猩、猿猴,坐在这些落地窗里,花园里面,不愿其烦的一次次梳理自己的毛发,点数那些装饰品。 还有一些羽毛华丽,但就是不像鸟的东西,在天空中互相扑击,嬉戏着高飞,引起地上的人面鸟热情的追捧,即使踩死了身边的伙伴也在所不惜。 这真是恐怖片一样的场景,而且还是最三流烂俗的那种。 就算是恐怖片也需要逻辑,也需要在秩序的基础上来烘托那种人外的恐怖。 但与恐怖片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枯燥工作,不知不觉被害的旁观者,没有尖叫哭喊,绝望退缩的受害者,没有丧失希望,自闭等死的剧情配角。 大家,都很快乐。 野兽在呼噜呼噜的笑,犬科在吭哧吭哧的笑,猿猴们在窃笑,人面鸟在欢喜的尖叫。 而那些互相撕咬,成群结队搏杀着的,更是在畅快的大笑。 这就是紫罗兰的地脉最近的印象,从更久远的野蛮时代直接过渡到了如今,战斗,异类,血腥,欢呼。 这里是街头格斗合法化的都市,这里是以厮斗为乐趣,以血腥为卖点的娱乐圣地,这里是……杀人合法化的暴力之城。 还愿意住在这里的人,中毒已深,就连愿意亲自到这里来游玩的,也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正常人吧。 可以说,当今世上再没有哪个地方的地脉之气,会比这里更适合用来战斗和杀戮。 关洛阳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他喜欢武风昌盛的地方,喜欢热衷战斗的人们,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对紫罗兰的构想中最乐观的一种,是一个肆意畅快的,让众多格斗家可以进行相对公平交流的大舞台。 但是可惜,现实果然不会依照着最乐观的预估那么发展。 从第一天遇到那些克隆人开始,这座畸形的城市,就让他的期待值一降再降。 占据多数的,只是一些没有明确追求的暴力猎奇爱好者,占据上层的,是一些根本不懂得尊重生命的逐利者,怀有赤诚的格斗家们,在这里反而成了被愚弄的少数一方。 “果然呐,除非找个荒无人烟的山野蹲着,不然的话,就算随便找个地方度假练功,都还是会遇到一大帮看不顺眼的东西……” “偏我就爱管闲事!” 他正在暗自发狠的时候,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关洛阳?” 关洛阳眼神一转,换回正常的视线,看向 树下的三人:“你们是?” “我是陆春华的朋友。” 徐小柔说道,“上次春华姐庆贺转命成功,给我们介绍过你和白铜,你没有去参加那次聚会,但我们看过你的照片。” 关洛阳从树上跳下来:“居然是朋友的朋友,刚才就是你们在那边打架吧,跟你交手的人是谁?” 徐小柔鼓了下腮帮子,气闷道:“是个叫欧文的,之前你上过他住的那个岛,可他真身藏在其他地方,没有死。明明也不弱,偏偏这么擅长逃跑。” 狄少龙笑道:“关先生,我们对你是有点了解的,上次跟白铜也聊过一些,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合作吧?” 关洛阳没有急着答应:“我本来只是来这边找架打,现在嘛,附加目标是干掉包括欧文在内的几个人,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是来追回一件文物,但是盗取文物的人,一定会跟欧文那个阵营有所交集。” 狄少龙笑着伸出手,“我们的立场基本一致。” 关洛阳略一思索,握住了他的手。 “那我们就先尽量多的搜集这种基因树果实吧,这东西带来的提升颇为可观,要是有超过半数落在欧文他们那方面,事情恐怕会变得很难办,跟我来。” 地脉异动之后,不到半个小时,除了被徐小柔直接轰碎的那棵树之外,三十五颗基因树果实已经全部被吸收。 吸收了果实的人,又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方位,于是,在黎明到来之前,吸收果实之后的存活者,已经从三十五人,减少到了十五个。 并且,全部集中到了紫罗兰州的西部。 依循着地脉之气的感应,那个引起地脉异动的源头就在那里,甚至还在那里不断的释放影响。 天亮的时候,五个抵达了那源头附近的果实拥有者,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失去了感应。 属于他们五个的果实力量,却并没有向胜者转移,而仿佛是散回了地下。 ‘难道是五个人同归于尽了吗?’ 第六个赶到这里的人,不由得产生了这种猜想。 然后他就听到了像是钟声又像是风铃的声音。 神武摩诃坐在一面围墙前,周围的景物已经看不出原貌,只是后面的围墙上挂满了尸体。 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 这个青铜器般的大铃铛,有一个古朴的名字,驱山铎! ( 第二百零五章 荒诞的目的 来到这里的第六个人,已经吞噬了三枚基因树果实,外表看起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 但他那身白色衬衣上,已经血迹斑斑,金丝眼镜的镜框里面实则是没有镜片的,手上还提了一把弧线优美的大马士革弯刀。 弯刀的护手处银质鎏金,握把的原材料是黑色的水牛角,布满美妙花纹的刀身寒光闪闪,没有沾上一滴血迹。 “掌握着影响所有基因树的神秘力量,你是欧文他们的敌人吧?” 衬衣男子审慎的看着挂在那面墙上的尸体,语气却尽量温和,“欧文他们是大赛的主办方,对于基因果实的了解肯定远超过我们这些参赛者,谁也不知道他们还隐藏着多少人手、做过多少布置。” “这些不理智的人在见到真正的大敌之前就互相厮杀,确实该死,但是,你和我之间或许有合作的余地。” 衬衣男子会说出这种话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神武摩诃身上并没有基因树果实的力量,不会像其他果实拥有者一样,一见面就有异常强烈的想要吞食对方的念头。 神武摩诃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又摇了摇铃铛,刚才干掉的那五个人身上流散出来的果实力量,此刻都在他脚下的土壤之中,随着驱山铎的声响,而被安抚平顺下来。 衬衣男子细听铃声,感觉对自己体内的果实力量影响极其微弱,底气更加充足,垂下刀锋上前一步,自信的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欧克瑟,紫罗兰最大的赌场,最欣欣向荣的船运公司,都是我名下的产业。联手获得这场竞赛的胜利之后,我可以……” “你是第六個。” 神武摩诃向前探出一手,弯曲的食指骤然弹出。 欧克瑟眼神急变,正要挥刀,忽觉身子一轻,晃晃悠悠的飘了起来,手虽然挥了出去,但手里的刀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居然变得透明起来,视线能够直接穿透手臂,看到还站在地上的那个人。 那个熟悉的发型,提刀站着的模样,分明就是他自己。 “我在那里?那我是谁……” “我的灵魂!!” 飘起来的魂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顿时发出急切慌乱的喊叫,努力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可是灵魂发出的声音,别人根本听不到。 反而在他的灵魂拼命舞动四肢,想要下沉的时候,巫师的夺魂咒语,像是无数游动的绿色蝌蚪一样,突然显现在空气之中。 绿色的咒语在跳动,重叠念咒的声响,杂乱到无法细听,只要一秒钟,就能把听众的精神扯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污染世界,先是听觉的扭曲,接着就是魂体的变异。 绿幽幽的灵魂,像揉坏了的面团一样失去了人形,下半身变成了一团烟雾般的尾巴,上半身的手臂、躯干,也都拉长变细。 随着神武摩诃手指一挥,这团魂体就飞入了墙壁上的某具尸体里面,那具异常苍白的尸体,就多出了两抹浅绿色的眼影。 仔细观察的话,这面墙上的所有尸体,都有这样的痕迹。 欧克瑟一死,果实力量的鲜红光泽,就像他的尸体中流泻出来,钻入地下,而他的尸身也自动飞起,贴在墙上,变得苍白,既没有血色也没有眼影。 神武摩诃杀死第一个格斗家的灵魂后,后来遇到的所有格斗家的魂体,都被他用咒语操控,打入其它格斗家的尸体之中,墙上始终有一具尸体是空着的,等待下一个来客。 “果然,这些人遇到伱的夺魂指,将毫无反抗之力。” 神武归一出现在长街上,双手插在 裤兜里,一步步的靠近过来,“夺魂指,封闭掌,索命拳,这些怪异武术的名称都可以从咒语之中解读,但是上次你追了我三十个小时才打伤我的那一招拳法,其中好像有核能,是叫什么名字?” “那叫铀光波动拳。” 神武摩诃站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铀光波动拳,很形象的名字。”神武归一说道,“我从受伤的地方提取出了被你的拳力污染后的细胞,以那些细胞为范本进行了基因优化,如果这次你还拿那招拳法作为胜负手的话,恐怕就要品尝失败的苦酒了。” 神武摩诃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神武归一在即将触及到那些咒语的边缘,停下脚步,神色严肃,真诚的说道:“宿敌的战斗,我要杀你,也不想是靠着这种小把戏。” 神武摩诃脸上有些恍然,又有些笑意:“宿敌,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们两个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 神武归一的脸色更加严肃,“堂堂正正的击败我,甚至生擒我,家族里那些暂时被迫臣服于你的人,就会真心的臣服,你将彻底成为神武家族最尊贵的人。” “不要想着否认,我能够感觉出来,上一次我们对战三十个小时,你是有两次机会可以杀死我的,却留了一分力气,就是想要生擒吧。” “这一次又不惜跨越大洋来追寻我的踪迹,派出你的手下多方筹谋,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可以影响羽化孤虚长生果的手段,不就是想要彻彻底底的击溃我,来证明你自己吗?” 神武归一的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张开怀抱,“你的手下已经死光了,我的盟友,我也让他暂时留在后面。” “这里只有街道,尸体,你和我。来吧,来看看最后能证明自己的,到底是谁!” 他维持着空门大开的姿态,等着神武摩诃先发动攻击,就像上次的战斗那样的开局,但是这次,他一定会达成一个不同的结尾。 神武摩诃看了他一会儿:“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家族那边我看不顺眼的已经杀光了,留下的都是我不在乎的,我有必要对死人和我不在乎的东西,证明自己吗?” 神武归一嗤笑道:“你不在乎又何必解释呢?说到底,还是作为有缺陷的产品出生,不敢大方承认自己的心情吗?” “我是觉得跟抱有这种心态的你打起来,会让这场战斗变得有点滑稽,所以,还是先告诉你真相吧。” 神武摩诃展示手中的铃铛,“我的目标,一直都是这件东西的主人,上次留一份力是怕把你打碎了。毕竟,你的身体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神武归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眼神盯住了那个铃铛。 他很快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驱山铎,在古籍之中,属于秦始皇的宝物。 《天中记》卷七引《玉堂闲话》:“宜春界钟山,有峡数十里,其水即宜春江也。回环澄澈,深不可测。曾有渔人垂钓,获一钟,又如铎形。” “渔人举之,有声如霹雳,天昼晦……或有识者云,此即秦始皇驱山之铎也。” 秦始皇是一个有着多重评价的历史人物,有人盛赞他的伟大,有人着眼他的暴虐,但无论是在哪个角度去看,这个废除了分封,建立大一统皇朝的“皇帝”,都可以称得上是应运而出。 但那只是从他的功业上来说,如果从修行的角度来讲的话,那他实在是生在一个不怎么好的时代。 那个时候,本世界的武功和法术,都还只是萌芽未久,愚昧、低效的巫祭之法,甚至还没有能够彻底淘汰 。 人的成就,毕竟还是会受到眼界的影响,在那个超凡体系粗疏杂乱的时期,就算能凭着自身的天赋冲击到五星级,恐怕也只能留下四星级的功法,功法的弊端甚至会反过来影响创功者的寿命。 与之相比,轮回者简直个个都是超级幸运儿,可以接触丰富到无以复加的种种知识资源,资深的轮回者,甚至能凭自身的眼界,参与探讨、改良比自身星级更高的功法。 总之,为了获得无暇的长生,这个世界的秦始皇做出了许多努力,制定的计划有的是在当时就要去尝试,有的却是需要长久的时间来筹谋,其中有一项计划就交给徐福去负责。 以徐福从海上寻得的长生果为核心,以五百童男童女为素材,调整出与长生果最契合的血脉,创造出一生下来就可以长生的人。 这就是神武家族的起源。 这个计划的另一个方面,则是利用部分长生果,散布在神州各地,用法术将炼制过的果实根植于地脉之中,汲取各地的人文气息——无论是文章还是歌谣,神州上的人们总避免不了要谈及始皇帝,这些关于始皇帝的精神标志,就是被改造后的长生果,唯一能够汲取到的养分。 当徐福的后辈创造出了没有缺陷的长生人种时,把神州各地的长生果取出,两两结合,就可以把游荡在冥冥之地的始皇帝意识,唤回现实,让他带着最器重的那些文武大臣,降临在全新的长生之躯上,重活一世,开启新的篇章。 可惜的是,始皇帝死后,为了将尸身葬在他生前所选的东海灵地,公子扶苏扶灵入海,却一去不回,秦朝二世而亡,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步调,失去了最稳固的保障。 之后楚汉相争,再到隋唐,总有一些出色的人物探寻古迹,追寻始皇帝当年的遗留,有的是为了夺宝,有的则出于好奇,种种寻求长生的布置,都因此被破坏掉。 徐福在广袤神州上随便找些地方种下去的果子,都能被虬髯客挖出来,做成战书,便可见一斑了。 于是这个本来应该是最隐秘,最有可能完成的计划,被一拖再拖,神武家族远避海外,千百年过去后,也没有谁还想着什么秦始皇了,关于长生的研究,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诉求。 神武归一这个最最正统的神武家族传人,都没有想过再去执行徐福当年的计划,而神武摩诃这个亲手把神武家族成员杀了大半的人,居然…… “你!”神武归一满心荒诞,嗓音都变了调,说道,“你要唤回秦始皇?” 当对方揭破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神武摩诃为什么没有吸取那些果实力量。 因为只有不再被人融合状态的果实力量,才方便被驱山铎提取出最初属于羽化孤虚长生果的那一部分,用来唤回始皇帝的意识。 这事实,让神武归一不得不相信对方的说辞,于是也更加难以接受,“你疯了吧,这能给你什么好处?!” 神武摩诃摇了摇铃铛。 如果真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那么这么做确实没有什么好处,他肯定会选择自己夺取这些果实的力量。 可是,他是轮回者。 从被选中的第一次任务,那次改变他人生的奇遇开始,神武摩诃就已经注定要跟被冠以秦始皇之名的人物产生更多的联系了。 ( 第二百零六章 原因 轮回者这个群体,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据说有些人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觉得经常性穿梭在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又只能停留几個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很容易让人失去热情,变成只为了保命而机械性完成任务的枯燥、单调生物。 轮回者这个身份,穿梭世界这个强制性的行为,会极大程度的破坏生活的完整性,让人很难再从任何途径获得真正的快乐,他们的**会消减,好奇心会削弱,做任何事情的动力,都只剩下痛苦的压力。 即使他们看起来还保留着某些癖好,比如最常见的、针对任务世界弱小者的欺凌玩弄,那也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能从中获得快乐,只不过是想要通过作恶来宣泄压力。 好像认为只要这样做,就能把自己的痛苦转移给其他人了。 ——不可否认,轮回者中确实有不少人经历过这样的转变。 但是真正能活得长久那群轮回者,却反而会拥有更强盛的**,他们在度过适应期之后,会向着更坚定的姿态转变,自发性的去做更多任务中不曾提及的事情,对任务世界施加的影响,远远超过那几个任务标准。 传闻中,也只有这样的轮回者,才有可能让任务完成度无限逼近于百分之百。 神武摩诃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就遇到了那样的一群轮回者。 那个世界,是一个看起来处于近现代时间的地球。 不过在那里,除了绝大多数生活在日常世界里的“麻瓜”之外,还有一种掌握着强者力量的“巫师”。 新手任务的要求,是让他猎杀二十名正式巫师。 以他那时候的水平来说,能接触、能干掉的也就只是一些最低层次的巫师而已。 可是就在他把第一个目标击杀于酒吧里的时候,遇到了一群随便表示出自己身份,还一眼看破他是新手轮回者的人。 “神武?” 捏着酒杯坐在吧台前的玄袍青年,那时懒散的缓声说,“我听说在很多世界里,神武这个姓都跟徐福有点关系,那么在你那个世界里应该也有一个我喽?” 旁边的侍从笑答:“陛下,即使是同为始皇帝,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的志气性情,不能与陛下相提并论。我们那战团之中,不就有好些例子吗?” 玄袍青年道:“但那毕竟也是嬴政。此界所谓佛帝魔、救世主、白魔王一干人等,更不堪入眼。空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却不懂为天下立规章,不懂得驯化隶民,统辖文武,广为提拔勇士的手段。即便他们有撼山拔岳的力量,也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对手。” 他对神武摩诃说道,“你既是嬴政臣属,就跟在我们身后吧。” 那时候还只有数字代号的神武摩诃,就这么跟他们一路,超额完成了击杀的数目,甚至最后那玄袍青年把自己的配剑递给他,让他去捅死了奄奄一息的佛帝魔。 不管那个举动是真心的馈赠,还是为了更凶狠的践踏佛帝魔的狂傲之气,至少神武摩诃,确实因此获利良多。 “如果是交易的话,我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你们呢?” “哦?看不出伱还有这份志气。” 玄袍青年赞许的点了点头,丢给神武摩诃一张卡片,“那就等你真正感到不安的时候,找一个看起来还算出色的嬴政,把我们战团的这张强制邀请函给他吧。” 所谓的“真正不安”,当时的神武摩诃还觉得有些迷惑,但到最近两次任务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路边的一株草,一块烂石头,一粒尘埃,是不会因途经此处的百兽霸主感受到不安的。 但如果那一株草,也已经成为了一头猛兽,那么对曾经那头兽王留在自己身边的“视线”,就会更加在意,难以安心。 那张强制邀请函,已经快要成为神武摩诃的一个心结了。 法奇有建议过他直接把那东西卖掉,这种只能邀请某类特定人物的强制邀请函,其实还是很有市场的,有的轮回者可以用这类东西在有秦始皇存在的世界裡,换取到不小的便利。 但是这种近乎逃避的做法,被神武摩诃本能的否決了。 “你想知道会有什么好处?” 神武摩诃回答道,“很简单,这么做能让我心情舒畅。” 他说完就动手了。 神武归一在他眼中只是个已经被跨越过去的踏脚石,对方知道真相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反应,他根本不在乎,没有兴趣去欣赏。 但心情上的不在意,和战斗上的重视并不冲突。起手这一招,不再是夺魂指。 神武归一并不是紫罗兰州这些大多数只懂得磨练**的格鬥家,神武家族代代传承、不断改良的功法,是兼具玄学法术和搏杀武道两种特色。 九部九鼎长生功,修炼人身心魂灵,内脏躯壳的九个部分,凝聚九鼎,镇压精气神,并非夺魂指可以轻易动摇的目标。 所以神武摩诃出手就是要先轰的九鼎动摇,无差别撼动三花三宝的十成功力铀光波动拳。 毁灭性的高能辐射白光本该向四面八方同时扩散,但在巫师咒语的干涉下,居然被约束成单向的轰击。 神武归一的身影瞬间被白光淹没,在这条街道尽头,还隔了一段距离的高楼,被这道白光拦腰轰出一个大洞。 刺眼的辐射光芒被刚刚烧融形成的晶体散射开来,仿佛一个一闪即逝,在人的视野中留下焦黑影痕的太阳。 但光芒散去后,衣服变得破烂的神武归一,只是滑退百米。 他瘦削的身形真正遇到敌对力量的时候,沉重的仿佛一座铜铁堆叠起来小丘,而他此刻的心情更如同烘炉之中的铜汁铁水。 “你这个,神!经!病!” 神武归一咬牙切齿的变换印法,紫罗兰基因树果实蕴含的地脉之气,向他的精气神三坛转化。 “三坛祭天,九鼎齐动……” 他死都想不通对方要复活秦始皇干什麼,但这让他感受到更强烈的屈辱和痛恨。 他视为宿敌的,就是这个做事颠三倒四的神经病吗?! 该死!!!! “禹王印!” ( 第二百零七章 灭灵之拳 九鼎功修炼到触及最后一层的境界时,可以将从前的所有招数全部融汇贯通,缔结成五种印法。 以禹王印为开篇。 禹王铸九鼎,本身就是山川地理从此太平安宁的象征,这一道印法的关键,就在于镇压、静止的意境。 从前的神武归一,如果想完美的展现出来“禹王印”的威能,还需要家族内培养的其他九名术士,一起为他沟通地气,加持精神。 只不过上次神武家族内乱的时候,神武摩诃暴起发难,一举先把那九名术士打死四个,之后逐个击破,使得阵型残缺,神武归一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机会施展出九鼎五印。 而现在的神武归一,吸收了多枚紫罗兰果实之后,孤身一人就可以施展出比当初整个团体合作时,更具威严的印法。 伴随着他双手前推的动作,静谧而迅勐的力量,制造出一条不断延伸的寂静地带,向神武摩诃侵袭而去。 那破裂不堪的街道上,几块正在滚动的碎石,保持着倾斜的姿态,停顿在那里,近地面飘动着的一缕又一缕尘埃,像是被高清相机抓拍一样定格。 空气里漂浮的那些绿色蝌蚪状咒语,还保持着原本的形状,但显然失去了鲜活的意味,已经成了空洞的图桉,而不再具有巫术的神秘效果。 当这种寂静来到神武摩诃面前的时候,他右臂的手肘手腕往下一沉,收到腰间,然后左脚斜跨成弓步,就这么毫无声光效果,朴实至极的一拳打了出去。 卡拉!!! 空气里响起了一道清晰无比的破裂声。 神武摩诃前方的区域跟他拳头后方的区域,好像产生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前方的景物依旧寂静不动,裂痕后方的事物却变得暴乱起来,极速对撞的空气,在他背后形成了三四个大大小小的气旋。 高墙上挂着的那些尸体,是用巫术让他们的背部牢牢的吸附在墙面上,而他们的四肢此刻被剧烈的风声卷动,就像是很多道破破烂烂的旗帜,被吹荡起来,呼啦啦随风摆动。 禹王印的寂静力量,在遇到神武摩诃的拳头之后,就像是遇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但神武归一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更加振奋起来,面皮发红,因为他的禹王印,虽然没有继续向前,却也没有被击溃,那一片寂静的区域,正在跟神武摩诃的拳力僵持不下。 “第二印,开山!” 趁两股力量对抗之际,神武归一手上印法变化,开山印刚一结成,又立刻向第三印变去。 鲧治水不利,死后化为黄龙,破开龙身,而大禹出世。 第三印,黄龙。 第四印,息壤。 九鼎五印,一招更比一招强,唯一一个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必须要按照一到五的顺序,逐个施展过去,才能够展现这种威力递增的效果。 如果单独把第五印拿出来使用的话,那也不过是跟第一印的威力不相伯仲。 神武归一只有抓住对方还不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才能占据更大的优势,换句话说,他至少要在五印之内把对方打成重伤,残废,取得足以奠定胜果的优势。 如果神武摩诃撑过了这第一轮的五印,肯定会察觉到其中关窍,那几乎可以宣布,神武归一在这次对决中已经没有单独打赢他的希望了。 就在息壤印初成的时候,神武摩诃的拳头向前突进半寸,拳头的轮廓似乎骤然放大。 那一段寂静不动的街道,顿时被他的拳力化作一股土崩瓦解的灰色尘砂风暴,刮地三尺,轰鸣而去。 神武归一手掌一抬,混凝土地面如同波涛般柔软起来,身体前方竖起层层高墙,阻截风暴。 同时他整个人往后一倒,地面出现一个人形空洞,容他通过,随即洞口弥合,平整的看不出来半点被破坏过的痕迹。 神武摩诃一拳抬起,身体如切豆腐般轻易贯穿所有高墙,刚好看到洞口闭合的最后一瞬。 背后残破的墙体像海浪似的哗啦啦膨胀腾空。 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有灰色的混凝土巨浪涌动而起,犹如一朵奇大无比的四叶毒草,正要闭合布满利齿的叶片,将几百吨的物质,集中轰击在猎物身上,碾得其粉身碎骨。 神武摩诃左手往上一抛,驱山铎冲出四方巨浪合围,愈发狭小的缺口,升上高空。 深绿色的光芒操控着这个大铃铛悬空自响,其音如钟,下方被息壤印操控的混凝土,登时为之一缓。 咯!!! 神武摩诃的两排牙齿叩响,喉咙里传出深奥古朴短促的咒语,对着地面打出一拳。 阿瓦达索命拳! 深绿色的巨大拳印浮现了一瞬间,轻而易举的渗透到坚固的地面之下,然后分裂成上百个较小的拳头,拖着细长的绿光尾巴,拐着弯无声的轰击了出去。 巫术能量并非实体,在地下穿行的速度,比神武归一还要快。 他正要准备施展第五印,就已经有好几个常人手掌大小的拳头追到了他身边,不得不再以息壤印抵抗。 松散的土壤一圈圈塌缩,变得紧密无比,颜色也越变越深,使巫术能量形成的拳头难以渗透,纷纷撞散在这层致密的土石之外。 但更多的幽绿拳头,已经带着刁钻的弧线袭来,迫使神武归一的身躯渐渐靠近地面。 他要分心防御就难以结成第五印,如果不去防御的话,同样会被干扰进度,让神武摩诃真身追来。 “那个不知所谓的神经病,偏偏其他方面都正常的很!” 难以言说的屈辱愤恨,刺激着求胜的**,迫使神武归一榨取着自己脑海中的战斗智慧。 地面上,神武摩诃感应着阿瓦达索命拳追踪到的地方。 在数十枚拳印的一次集中冲击爆破后,神武归一的身影从地下飞出。 神武摩诃闪身而至,一拳打在他额头上,巫师武道冲击魂魄的力量透体而过,神武归一半点不受影响的挥手斩来。 “嗯?!”神武摩诃眼神微变,手腕一抖,铀光波动拳运了三成功力,就把神武归一轰成满天石屑。 呼! 又是一个神武归一出现在他背后,被他屈肘砸碎。 放眼望去,地面上竖起一排又一排神武归一,四个方向上停滞的混凝土巨浪,也凸显出一块又一块的人形,粗犷的混凝土,迅速化为纤毫无漏的人类相貌。 五官标准,眼窝略深,身材瘦削的神武归一,现在一口气出现了两百多个,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上升。 他们体内都有紫罗兰地脉之气的力量,与这个城市的气息混淆不分,前仆后继的冲杀过来,或飞身而至,或极速冲刺,或者踩着同伴的身体跳上更高的地方,结印打下。 就连印法的气息都以假乱真,有的是开山印,有的是禹王印,除非真的触碰到,否则神武摩诃根本分辨不出来。 神武摩诃的眼珠扫来扫去,眼神中流露出铁一样的光彩。 就是那种千锤百炼之后,刺入冷泉之中,青烟鸟鸟,水波朦胧,也掩饰不住的光泽。 然后他压下了眼皮,两只眼睛都只留了一线余光,双足稳稳的站立,挺直了腰杆,两只手怀抱在胸前。 他的胸膛、手臂、脖颈,乃至于脸上的肌肉线条,在这个姿态中都显得更加突出。 可是在战斗中做出这样的姿态,似乎就显得太过愚蠢了。 有手刀噼在了他的侧脸上,贯手刺中了他的咽喉,拳头砸中鼻梁,脚踹在他那深绿色斗篷的帽子上,攻其头顶,甚至就连胯下、臀部都受到了袭击。 但他的身体没有半点受损,反而是那些击打在他身上的手脚碎裂了,断裂面上露出了混凝土的本色。 人群外围一个好像还没来得及“上色”的神武归一,浑身上下都是雨后混凝土似的灰黑色,发型显得尤为僵硬,眼睛也一眨都不眨,但是在其他同类的遮掩之下,他的双手十指以一个灵活的姿态变化着。 当其他八根手指都已经绞合在一起,两根大拇指的指腹,也缓缓的扣合。 所有神武归一,蜂拥而上,最内侧的一圈在半途就失去了人形,变成一团团如同泥水的灰浆,撞在了神武摩诃身上。 神武摩诃垂落的眼皮微微一动,身上的衣服也晃动了一下。 这些灰浆,居然拥有远胜于之前固态肢体的打击力道。 神武摩诃睁开眼睛,试着鼓动力量,升上半空,但外围更多更多的灰浆,已经汇聚成道道浊流,冲击而来,扯动着他的身体,不让他一飞冲天。 原本的街道两边,一些残存的房屋根基,就像遇到高温的油脂一样,飞快融化,流入到这片污浊灰暗的沼泽之间。 神武摩诃再度发力上升,周边的空气被他的力量搅成狂澜,彷佛整片沼泽都要被他扯动着,脱离地面。 但那些被拉伸向上的灰色泥浆,依旧牢牢的束缚着他膝盖以下的部位,许多浊流如同触手长鞭一样挥动着,抽打、缠绕在神武摩诃的上半身,把他向下拉。 神武摩诃慢慢的被扯回地面,翻滚的泥浆涌上他的脖子,覆盖他的头部,沉重的冲击力,甚至使他的颈骨发出快要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在他背后百米开外,涌动的泥浆之间隐藏着一道身影,将印法的力量推升到极限。 九部九鼎长生功,灾洪印。 覆盖数百米范围的混凝土沼泽,骤然从最外圈开始凝固,一道道溅起的浪头,都变成了水泥凋塑,汹涌的波涛,形成起伏变幻的坚硬地面。 本来促使混凝土软化,能够像液体一样流动的力量,正在被撤走,向着神武摩诃集中过去。 甚至就连这些混凝土在之前液态浊流的状态下,本该具有的动能、势能,也全部被借走。 ‘死吧!!!’ 神武归一在心中大喝。 他连自己的嘴巴外面都湖了一层极度坚硬的石壳,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失态出声,打草惊蛇。 数百米沼泽洪涛的动能势能,集中作用在区区一个身高两米,体态健美的人类身上,就算这人通体是钛合金打造的,恐怕也得被粉碎成接近分子级别的威力。 只是就在凝固现象来到神武摩诃身边不足三米的地方时,他忽然转了个身。 他头部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已经被混凝土覆盖,只有一只左眼还露在外面,看向神武归一。 神武归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脑子没能及时给出答桉。 直到他看见神武摩诃双臂一振,脑子里如同飞过一道闪电。 ‘对了,这人之前还一直是双臂怀抱在胸前的姿势!!’ 神武摩诃撕开束缚,如同闪现般出现在近百米的高空,只在混凝土沼泽的中心留下一个凹坑。 灾洪印的力量汇聚到那里,形成可怕的扭曲,但已经跟神武摩诃无关。 他已养神许久,此刻凌空挥拳。 铀光波动拳的辐射光芒在他身上微微燃起,斗篷之下的血肉之躯,有隐约化作晶化的现象,但这些晶光异象一闪即逝。 神武摩诃的这一拳无光无彩,肌肤紧绷的拳头,轻轻击打空气。 神武归一却看到了毁灭他眼中全部景物的白光。 他身上的石壳风化飞散,**完好,发丝轻动,但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 这一拳已经毁灭了他的灵魂,没有给他留下遗言的机会。 神武摩诃一把抓来驱山铎,飞落到神武归一身边,将这个大铃铛放在神武归一的脑袋上。 当!当!当! 铎声渐趋急促。 神武摩诃视线在驱山铎上停驻了一下,脑袋往右边转去,视线逼得正在向这里靠近的欧文脚步微滞。 欧文还不太想失去神武归一这个盟友,可这局势翻转太快,慢了一步。 就在神武摩诃与欧文对视之时,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突兀的飘过了一架纸飞机。 欧文身子陡然往后一晃,闪避的动作快的好像脚下的影子都没来得及跟着变化。 有什么东西擦着他额头飞过,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笔直的伤痕。 神武摩诃则抬手一抓,身子轰然倒退,滑出去将近三十米。 赤红色的光泽从神武摩诃的指缝里透出来,当他张开手掌的时候,赤红色的尖锥状晶体已经化作粉尘飘散,但掌心,和拇指以外其他四指的指根处,都留下了一点灼伤。 这一枪原不是打他的,而是打神武归一,只不过却被他强行摄拿。 神武归一灵魂虽然毁灭,但**还不算是彻底死了,如果这一枪得逞的话,他体内的多枚紫罗兰果实力量,就会转移到那个枪手身上。 欧文感应了一下,这才发现,就在神武家这两个人对决的短短时间内,紫罗兰果实拥有者的数量,再度锐减,如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了。 神武摩诃之前坐着的那面墙后方,十兵卫的身影飞跃而出,八张大刀片如同八片羽翼,在他背后张开,向着纸飞机飘来的轨迹追索过去。 但人在半途,一双缠绕着金色光焰的手臂,就跟他的刀片硬拼数次,把他拦截下来。 马克的双臂缠绕着源自神龙的不朽之力,驻足在十兵卫面前,眼睛盯着十兵卫,嘴里高声叫喊。 “魔弹,欧文老鬼,这家伙占着果实又不用,白白浪费,先联手干掉他怎么样?” 浪不浪费果实且不谈,神武摩诃刚才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不得不先除之而后快的可怕威胁。 远处天台上的魔弹射手低笑一声,拿起护栏上的纸飞机,正要把这架纸飞机也投过去,倏然手腕一转,把纸飞机往身后投去。 乘着风平稳飞行的纸飞机,被狄少龙捏住。 魔弹射手的枪口已经调转过来,吹了声口哨。 “酷啊!以杀人为目的行动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藏身的地方。亚洲人,之前好像没在紫罗兰看见过你?” “我说这是巧合你信吗?” 狄少龙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我也只是想找个好的狙击点,方便辅助队友而已。” 魔弹射手脸上明显不信:“这种场合还有队友?” “队友和新朋友。”狄少龙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怕,他们不在这边。” 魔弹射手眼角余光极快的往侧后方瞥了一下。 固化的水泥沼泽边缘,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 虽然只是背影,不过魔弹射手之前看过一些视频资料,那应该是欧文他们的老对头,似乎是叫…… 神武摩诃盯住了那人:“关洛阳。” /bk/20/20694/11934170.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零八章 风云第一刀 此刻其实已经是清晨,天色大亮,只因云厚,还看不到太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紫罗兰州这一段时间,变本加厉的在战斗中烧掉了许多东西,滚滚浓烟上升到天空中之后,这清晨时分的满天云朵,都是白里透着灰的。 风里也断断续续的传来焦灰的味道。 狄少龙嗅着这样的空气,神色中便有了些许厌倦,说道:“我知道你,魔弹射手,在你来到紫罗兰之前,就已经是世界佣兵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 甚至在你得到操控魔弹的超凡技艺之前,凭着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修炼的狙击手身份,名声就已经很响,有了在一些国际组织里面单独列出档案的价值。” 魔弹射手动了下脖子,活动着颈椎,说道:“你想说什么?” “你最近一次的射击记录,是在大西洋上以一发自由变向的魔弹,拦截了五架最高速度超过四马赫的高速无人机。” 狄少龙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你制作和操控魔弹的技巧高明,也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命格天赋,天地一杀,枪神奥义,是吧?” 魔弹射手的枪口往下压了少许,从原本瞄准狄少龙额头的位置,改成瞄准他的嘴巴。 命格的力量千奇百怪。 像是陆春华原本的北斗九皇命格,因为太过贵重,跟现实的秩序产生冲突,反而会损伤自己,导致她的亲人、师门都难以承受,不得不远远分散居住,减少与她的联系。 而魔弹射手的命格,在大局上来说没有北斗九皇那么尊贵,不会强迫让人走上帝皇争霸之道,反而是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自由发挥。 所谓“天地一杀,枪神奥义”,拥有此种命格的人从小就会展现出堪称超能力的投掷天赋。 闭眼投篮百分百中,向垃圾桶里抛废纸易拉罐从无失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命格之中的恶劣一面就开始展现出来。 篮球落地之前一定会砸中某个人的头顶,废纸刚好压在垃圾桶里还没有熄灭的烟头上引发火灾。 最后甚至会发展到,哪怕吹蒲公英,都会让蒲公英的种子刚好飞入一个超严重过敏患者的鼻腔里,引发休克乃至死亡。 如果是一个从小在道德秩序井然的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或许会因为身边意外频发,逐渐走向崩溃。 但是,出生在战乱地区的魔弹射手,八岁就开始以杀人为目的投掷磨尖的钢筋,十岁就精通多种粗制滥造的拼装枪械,将较粗的子弹手工打磨之后,塞进小一号的枪管里,依然能保证命中率为百分之百。 在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命格”的时候,就已经无师自通,明白要如何喂饱自己身体里那个时时刻刻想要造成杀伤的无形怪物——只要去猎杀更多、更有价值的目标,就好了。 命格得到了满足,而他获得了不断增长的名声、收入,合作的很愉快。 可是这个与生俱来的秘密被别人叫破的时候,感觉就有点不太好了。 魔弹射手哎了一声:“想不到找到我藏身点的人,会是一个像福利院老修女一样啰嗦的人。” “这是警示,也是诚意,你来到紫罗兰之前一直在战乱地区活动,被你杀死的人,除了当地暴徒就是军阀头目,所以我并没有缉拿你的义务。” 狄少龙劝告着,“如果放弃继续争夺紫罗兰果实的力量,垂下你的枪,安静别动,我们之间可以避免一次没有必要的战斗。” 魔弹射手笑着说:“那得先证明你有跟我战斗的资格。” 他正要扣下扳机,右肩一痛,动作顿时停住。 半秒钟后,魔弹射手视线依旧盯着前方,面不改色的用左手拔掉了插在肩上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小刀,长度在二十几厘米的样子,刀身很薄,平时大概也就只能用来削削苹果梨子。 魔弹射手指尖略微用力就把刀身折断了,确实只是普通的铁片。 但就是这样的一把刀,以快到魔弹射手都没能完全看清的速度射在他身上,居然没有因为与空气的高速摩擦而升温、熔化,显然是出刀的人运用了某种奇妙的力量。 狄少龙说道:“这个可以证明了吗?” 魔弹射手说道:“为什么不直接射我眼睛,喉咙,心脏?” 狄少龙道:“我不爱杀人。” “是因为‘不教而诛谓之虐’,所以仁者的第一刀,大多数时候只会给人带来警示性的伤害,也正因如此,所以你的第一刀才是最难防备的,对吧?” 魔弹射手说话的时候还引用了一句古语,丢掉了手里的两片断刀,“我知道你是谁了,那个明明姓狄,却非要说自己的刀是什么小李飞刀的东华香江省第一射手。” 他哈哈笑道,“刚才那句话是你以前在佣兵网站上的语音签名,我学得还算像吧?” 狄少龙摇头:“那句话用在现在并不合适,不过看来,你是不准备罢手了。” 魔弹射手右肩的伤口只有很少的血迹渗出,右手端枪似乎毫无影响:“游戏,从来只有胜利通关拿奖品和死亡退场这两种结局。” “况且我早就想知道了,你们这些执着于冷兵器的家伙,一点时髦值都没有,跟我这种潮流前列的人比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话音未落,魔弹射手三次扣下扳机。 枪口之中接连射出三枚棱柱状的赤红晶石,快如闪电的连成一道笔直的虹光。 但第一枚子弹还没有来到魔弹射手和狄少龙两人之间的中点,就有一柄飞刀,跟弹头对撞在一起。 刀尖的一点锋芒,不差分毫地跟第一枚晶体子弹的尖端相撞,飞刀被击碎,第一枚晶体上也布满了裂纹,速度大减。 吸收了几枚紫罗兰果实之后,魔弹射手灌注在晶体子弹里面的魔力,能够让他的弹头变得比往日坚固不少,穿透力也大幅度的上涨。 而且,并没有让他对魔弹的操控精度下降。 就在第一枚晶体受阻的时候,本该直线跟在后面的第二、第三枚晶体子弹,突然变换了轨迹,一左一右的绕开。 带着比晶体子弹本身长度还要长出几十倍的修长光尾,在空中划出璀璨的红痕,袭向狄少龙。 狄少龙的身影向后退了一小步,右手拿着一把小刀,竖在自己原本站的那个位置。 两枚已经锁定了狄少龙的魔弹,没有能够再次调整方向,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认准那柄小刀射过去。 魔弹从左右两侧同时击中那把小刀,刀身自然是碎的不能再碎,弹头也因为彼此之间的冲撞而炸裂,变成了芝麻大小的晶体散射开来。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发射三枚子弹的枪声,才传递开来,砰砰砰三声叠在一起。 魔弹射手还在迅速的扣动扳机,又是三枪,在别人眼里面看起来,简直好像他第一轮连射的枪声,变成了第二轮连射的配音。 要追求毫米级别射击精度的话,魔弹射手一次性可以操控三枚魔弹,如果其中有碎裂掉的,也可以立刻补充新的上去,维持在这个数量上。 这一次他的弹道轨迹更加变幻莫测,有的绕了个大圈,划过比整个天台范围还大的轨迹,有的曲线前进,波峰波谷变化不定。 还有一枚直接射入建筑物中,消失不见,不知道在什么位置潜行。 狄少龙只是手指一翻,又一柄完整的飞刀出现在掌中。 刀还没发,魔弹射手就已经做出闪避的动作,一个倒翻身,从天台护栏外坠落下去。 似有若无的锋芒虚影紧随其后,横掠而过。 栏杆上放着的那些纸飞机,纷纷扬扬的全部飞了起来,在风中碎成了一捧一捧雪花也似的纸屑。 对战的双方,已经不在他们彼此的视野之内。 但魔弹本来就有自动追踪的特色,而狄少龙这边,他用心出手的时候,也并不需要看见敌人。 事实上,他们虽然已经看不见彼此,却反而要比之前还要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对方的细小动作。 狄少龙“看”清了魔弹射手在扣动扳机的时候,尾指上的汗毛竖起,感受诸般风向、湿度、温度影响的小习惯。 魔弹射手则是首次“看”见了狄少龙出刀的动作。 他先是以一种仁慈不忍的眼神,看了一下自己的飞刀。 然后,刀便破风,破气,破空,破光飞去!! 东华古国收集的历代武学典籍之中,拳掌指腿,刀枪剑戟,轻功内功,音波横练,十八般兵器,无所不包,共计超过一万三千种。 进入新世纪之后,他们利用超级电脑“武林”,把这些武学功法去芜存菁,化繁为简,运算推演出了十四种入门门槛最低,潜力最高的练功途径。 风火雷电儒道释,穷凶极恶仁义心,这十四个字,每一个字代表一条途径,合称为“护国十四绝”。 狄少龙外用的招式是小李飞刀,而内里所修炼的,就是十四绝之中的仁绝。 仁心照千古,风云第一刀。 ……………… “关洛阳。” 神武摩诃说道,“就是你杀了法奇和铁波。” 关洛阳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说道:“本来不止是杀他们两个,就是没想到,已经被烧成灰了,这个十兵卫还能复活。” 欧文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随着平复,半点血迹也看不到了,哼哼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们这边跟神武摩诃彻底分出个胜负,再来出手。” “这么早就跳出来,局面就有点好玩了呀,是你和我们先联手干掉神武摩诃呢,还是我和神武摩诃先联手干掉你呢?” 关洛阳端详着欧文现在的模样,说道:“这就是你真正用来战斗的躯体啊……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就现身吗?” “你是想说,因为你要亲手杀我?” 欧文笑容满满的,手往驱山铎那边一指,“我提醒下,神武摩诃正准备复活你们东华那边的某个古代君王,好像是两千年前一个非常强大的人吧,你要是先跟我斗起来,说不定打到一半,他那边就要多出一个绝对的强援了。” 关洛阳歪了歪头,眉梢微动:“那就是说没时间跟你废话了。” 他嘴巴一闭,打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跨步推掌,身形起伏向前,气势却大的惊人,青色的气流轰然膨胀,雷电闪烁着交织在其中,恍如一条青云怒龙。 关洛阳的身体就与这条怒龙的头部相重叠,更准确的说,他的手掌,就是这条怒龙最前方,最刚猛无俦的一小块区域。 这一跨步的速度更是可怖。 对于处在他正前方的欧文来说,就好像是面前的空气陡然一鼓,气流、灰尘和光线都朝四面八方排斥突出,中间留出了一个缺口。 原本还在远处的那个人,就跃迁式的填补了这个缺口,一掌推了过来。 欧文在格斗理论上堪称是登峰造极,自开一派的大宗师,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出关洛阳的这一掌不可硬接。 一旦跟他硬碰硬的话,掌力内部蕴含的后劲,就会一波更比一波高,层层叠叠的压过来,直到把前方的阻碍压垮。 无奈的事,关洛阳冲过来的这一击来的太凶悍了,无处不在的生物电流、天磁地电,在他挥掌所向的这片范围内,已经浓烈到了随便拿两块干燥物体摩擦都能碰电起火的程度。 欧文的意识可以反应过来,身体却本能地变得刚硬起来,抬臂硬挡过去。 他的**,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小小的背叛了他一下。 欧文瞳孔骤缩,脸色巨变,来不及感到错愕,只能将错就错,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施展出小天轨双蛇相杀的卸力技法。 但他扛住这一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身边一切可借力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习以为常的重力束缚,弃他而远去,地面已经不在他可触及的范围,气流则全部推动他向同一个方向退去。 如果只是退的话倒还罢了,但随着关洛阳在追击的同时伸手一抓,狂暴的气流,将他的身体直接卷回,再一次迎上六势融合的全力轰击。 顷刻之间,欧文的身体已经断断续续飞出千米开外,接下了上百次的重掌重拳,他其实数不清自己挡了多少下,但是他知道自己一直没能成功卸力,甚至没有机会施展出他的绝技。 终于,在他又一次被打飞之后,关洛阳停了下来,发出长长的一道喘息。 “好机会!!”欧文精神一振,欣喜若狂的怒叫道,“大天轨……” 他感觉到了不对,分明想要出招,身体却软倒了下来,好像身上还在冒烟,到处都在冒烟。 “怎么回事?我的……我的……大天轨……无限之蛇,还没有来得及出现在世界上……” 欧文声音渐低,头脑变得浑浑噩噩,说不出话来了。 “你耍那么多阴谋手段,玷污别人的人格与**,玩弄基因,但却连你自己的身体都没有能够好好了解、驯服。” “就算你速度只比我稍慢,纯力量甚至比我强一些,战斗的技艺也出神入化,在我面前,也不过是穿上了超凡装甲之后,唯独把脖子露出来让我砍的……” 关洛阳低头,说出欧文的残留意识能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小丑罢了。” /bk/20/20694/11940154.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零九章 跃出光海,并指画天 就在关洛阳向欧文出手的时候,也有一道刀光凌空一旋,便斩到了神武摩诃面前。 刀光清冷孤寒,极快,但快得又极有韵味。 不是简单粗暴的甩射加速,而彷佛是漫漫长夜之中,青烟如纱,四野同色,天幕正中早已存在于那里的一轮明月。 无论彼此相隔多么遥远,只要人抬头,月亮便已经来到了人的眼中。 这样的一刀,堪称超凡入圣,精妙绝伦,已经是避无可避。 神武摩诃也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根本没想试着去躲闪,躯干肢体,五官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就被那一刀斩在了额头上。 顷刻之间,他体内光芒大盛,一种清亮、强烈、明亮的光,从他体内向各个方向爆射开来。 神武摩诃的手臂、脸孔、脖颈,这些暴露在外的血肉之躯,肉眼可见的变成了近似水晶的质感,蚂蚁大小的一行行咒语,在晶体上飞速流窜。 留下蚯引般轨迹的一行咒语,流经他的额头,盘踞在他的额头正中,形成一个近似于闪电图标的深邃痕迹。 方平的刀,破开了那股散射开来的强盛光波,但真正噼到神武摩诃额头上的时候,霎时间刀锋一颤,发出剧烈的嗡鸣。 刀身上原本铭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也因为颤动而变得模湖起来。 方平灌注在这把魔刀之中的内力,全部被震散,化作不断向周围飙射的刀气,在已经固化的混凝土沼泽上,留下一道道狭长凄厉的裂口。 等到刀气散尽,魔刀的本体也当场被反震开来,刀锋砍中的那个位置依旧保持着晶体状态,饱满光滑,竟然不曾伤到神武摩诃分毫。 神武摩诃手指向前一弹,一道裹满了幽绿咒语的光束就迸射出去。 方平的刀应变如神,提前拦截,一刀纵切,破开光束,但被均匀对称的切成了两半的光束,依旧向前劲射,撞在他的胸口。 那一瞬间,方平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恍忽。 他的身体倒飞了出去,灵魂飞得比身体更快,脱体而出。 肉身的面容依旧冷静坚定,而灵魂状态的脸上,已经变得一片茫然,什么想法都集中不起来,彷佛所有的记忆,智慧,感想,性格,都在灵魂独飞的过程中,一点点的飘散。 这个时候,本该配合着神刀斩,从正上方对着神武摩诃发动雷霆一击的徐小柔,凌空转向,追到了方平的灵魂旁边,一手抓去。 圣心诀已经略微涉及武道元神之妙,只要功力根基不毁,就算散去肉身,也能以武道元神短暂存在一段时间。 徐小柔自然可以直接接触到别人的灵魂。 但是,为了不让状态急速恶化的方平魂体直接被惊散,她伸手去抓拿的时候,手上的劲力已经收敛了许多,转化得极其轻微柔和。 “何其不智!” 神武摩诃的声音冷冷传来,钻入心底,绿色咒语包裹的毁灭性光球,伴随着他的拳头轰击过来。 徐小柔左手正把方平的灵魂往肉身里压,右手一掌立起,运用狂潮辟野之招,如刀如斧,裂山石,割平原的气势,噼在了那个光球之上。 两方对拼,咒语光球被徐小柔一掌噼散,拳掌接实。 弹指生灭,白驹过隙之间,神武摩诃连打三拳,身边铀光波动扰的景物扭曲,光影幻变,空气像海啸一样剧烈的起伏,随着他的拳头,连续涌动冲击了三次。 徐小柔护着方平飞退,只能凭单掌应对,以后劲绵长无比的圣心诀来推动飞瀑怒潮,虽然右臂酸痛欲裂,更有一种魂魄动摇,鼻腔里透出血腥味的痛苦感觉,倒也勉强撑了下来。 可是三拳之后,反作用力袭遍全身,她的左手却到这个时候依旧没敢运用太多功力,顿时骨骼崩裂,衣袖纷飞,白皙秀美的手臂肌肤上,崩出一道道血口。 咯! 徐小柔咬紧牙关,右掌回环一引,左臂上崩裂出的血液全被她右掌化作一道血色弧光,对着神武摩诃那边扫了出去。 圣心四劫,邪血劫! 血色弧光如同虚幻,根本无法拦截。 可惜的是,这一招能令人血液蒸干,死的惨不忍睹的邪血劫,对于神武摩诃来说,就算被血光扫过了全身,也不过是体感略有燥热沸腾之意,拳头略微一缓,就平复了这点不适,又打了出去。 这一拳摧枯拉朽的摧毁了徐小柔以圣心诀布下的重重玄冰罡气,铀光波动如同一道在虚空中荡漾而至的海潮,无可遏止的向着双臂俱损的徐小柔碾压过去。 徐小柔如果中途放弃方平,至少能跟神武摩诃对拼几十个回合,现在却只是三四拳之下,就陷入了逼命的险境。 她心中并无悔意,也绝无就此放弃的意思,正要运用燃血禁法,拼死一搏,突然一股青气从侧面冲来,撞散了辐射光潮。 青气雷电源源不绝的跟辐射光波相抵消,关洛阳截住了神武摩诃,两只拳头撞在一起,四目相对。 下一刻,密集到根本数不清的拳影充斥在两人之间的那片空间,四条手臂化作错综复杂,如真如幻的高速残像,打的这一片范围内没有一丝空气可以存在。 堪称恐怖的一声轰鸣音波,传到了这片固化水泥广场之外,整个街区里所有玻璃制品全部崩碎,较为纤薄的金属器皿,也因为音波而颤响起来。 之后,声音反而沉闷了起来,甚至变得断断续续,低沉细微。 这不是因为关洛阳和神武摩诃的对拼缓了下来,事实上,他们两个的拳速正在不断的攀向极致。 正是因为拳速越来越快,拳力越来越勐,所以周围空气缺失近似真空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四臂对拼的声音缺少了介质,才会变得难以传出。 这场对拼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一分钟的时间里面,周围的人也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 欧文死的这么快,实在太出乎意料。 本来想要拉人结盟的杀手马克,眼珠一转,立刻先对着地面打了一拳。 寄宿在他双臂之中的不朽之力,借助地面为媒介传递出去,所过之处没有任何异样,地面依旧是原本的形态,只有当这股力道传递到了他选定的目标那里,才会向地面上方爆发出来。 十兵卫因为他要袭击神武归一,连忙飞到那边护卫。 但是马克这一拳的目标,却是那面挂满了尸体的高墙。 拥有不朽之力的他,对于灵魂也有些独特的感知力量,早就看出来那面高墙上挂着的尸体里面,都封禁着一个灵魂。 虽然这些灵魂不在自己的原装身体里面,但人数够多,如果能够被触发活动起来的话,也是如今场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神武摩诃本来大概就是要留着这一手,以防不备,现在却被马克利用,搅浑局势。 金色的气焰,从墙根处爆发,摧毁了整面墙壁,被挂在墙上的尸体失去了拘束之后纷纷掉落下来,句偻着身子站起。 他们神智不清,神武摩诃暂时又分不出心思来给他们下达强制指令,这帮人顿时按照本能,就近的扑杀出去。 徐小柔,方平,十兵卫都成了他们的目标,头上顶着驱山铎的神武归一也不例外。 甚至还有几个,闷头狂奔,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居然就这么冲向关洛阳和神武摩诃的战场。 彭!!!!! 巨响声中,那几道靠近过去的身影四分五裂,被远远的吹飞出去。 关洛阳和神武摩诃各自倒射出去,相隔将近两百米的距离,稳稳站定。 磅礴的气流涌动起来,四周的空气向着之前他们战斗形成的真空区域填补过去,狂风呼啸,形成不小的吸力,在那个位置产生了一场旋风。 神武摩诃身上的斗篷一块块的剥落下来,胸前的衣物也被这风刮走,晶体化的身躯上留下了七八个拳印,大多分布在胸腹之间,左边脸颊上也有一个,正在缓缓的恢复。 躯干上的伤势其实还不要紧,神武摩诃双臂之上更有多处骇人的凹陷,就像是在粗大的手臂骨骼上,随便捏了一些不规则的晶体肌肉附着上去。 关洛阳的衣服看起来倒是没坏,干掉欧文之后,神衣吸收了对方的紫罗兰果实,战斗生命纤维又增殖了不少,甚至有一部分从后颈延伸上去,跟他的头发编织在一起。 黑红相间的发丝,长度已经垂到腰间。 但他中拳的次数也跟神武摩诃差不多,能看到在胸前衣物的遮掩之下,有一块块隐约的白色光斑,双臂伤处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大多都被神衣吸收,只有一两滴浅浅的血迹,能滑到手背、指尖。 马克万分谨慎的打量着这两个人,看他们遥遥对峙,各自的气势死死的与对面抗衡,似乎都不能分心,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干掉那个头上顶着铃铛的,夺了他那边最大的一份紫罗兰果实力量,我立刻就走,之后随你们怎么打生打死吧。’ 这个颇有些沉迷于杀人快感的杀手,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他隐隐约约的不敢对那两个人提起杀意。 马克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膝盖一弯半跪在地,惊悚的从右边膝弯里拔出一把小刀来,用肌肉闭住伤口,站起身回头看去。 笃!笃!笃! 木质的枪托,一次又一次的戳在固化的水泥上。 狄少龙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左手拿着一把魔纹步枪当拐杖用,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右腿膝盖上方的枪口流血不止,在地面拖出一道血迹。 这么个走都走不稳当的残废,却让马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倒竖,以混杂着忌惮和恼怒的眼神瞪视着狄少龙的右手。 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晃晃悠悠的夹着一把飞刀。 “呵!你的刀软弱无力,就算能射中我,又有什么用?” 马克说道,“况且我要对付的也是你们的敌人,你在这里拦着我,难道是因为你也想让你们那个古代君主复活吗?” “对了,我听说那个叫做秦始皇的人,在你们东华那边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看来你属于是那种狂热粉丝啊。” 狄少龙有气无力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我们的时代,不需要任何皇帝,不过先生,你在我们的通缉名单上啊。” 马克冷笑道:“你难道一点都分不清主次吗?” “错了,大约是因为杀手先生,你没有听说过我们那边的一句古话。”狄少龙的视线略微抬了抬,笑着说道,“自古得道者多助。” 当!!! 压在神武归一头顶的驱山铎突然震响,如同一口大钟被千斤巨石砸中。 但是,驱山铎已经透过神武归一的躯体,在提炼紫罗兰果实中的最初之气,用来唤回冥冥之中游荡的帝王意识。 这个看起来不算太沉重的大铃铛,其实现在不但与神武归一的气息勾连,更通过氤氲在神武归一脚下的紫罗兰果实,与周围的地脉产生牵引。 那穿云而来,雷霆万钧引发钟鸣的一箭,只让驱山铎略微晃动了一下。 就在下一秒,一连八箭落下,箭头都是紫色的瑰美水晶,其中铭刻符咒,落在八个方位,转瞬之间,地面的灵力紫光以八箭落点为源头,绘刻成阵,短暂的切断了驱山铎与地脉之气的彼此吸引。 稍纵即逝之际,格外粗大的一道紫红箭光撞在驱山铎上,将这个大铃铛从神武归一头顶射走。 紫色的灵力双翼破开云雾,白铜振翅在高空之中翱翔。 “不是说这什么紫罗兰基因树,今天晚上才成熟吗?我还特地早来了,却差点没赶上啊。” 他扇动着翅膀维持在一定高度,再次拉开弓弦。 绽放着紫色光华的箭头,先是指向神武摩诃,白铜想了想,从他身上移开,指向了正在跟那些神志不清的人搏杀的十兵卫。 地面上的狄少龙略微摇了摇头。 白铜的弓箭再度转移,移回了神武归一身上。 这一次没有驱山铎的阻拦,只要一箭,就足以击毁神武归一的肉身。 神武摩诃似乎感应到这一点,眼神偏开,头颅也有要转动的趋势。 关洛阳的身影瞬间发动,一拳袭来。 就在这时,神武摩诃额头那个图桉的存在感突兀的拔升,强烈到让周围分别处在不同方位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正在直视那个图桉的错觉。 那个由许多细小咒语攒簇而成的闪电图桉,乃是巫师武道的精髓所在,就像神话之中唯有神王宙斯才能执掌,战无不胜的闪电权杖一样。 无论是夺魂指,封闭掌,神锋无影,呼神战体,还是索命拳,厉火势,上百门巫师武学的尽头,就是这象征着威权、惩戒和胜利的图桉。 而这巫师武道的真谛,在神武摩诃这里,只是他绝招的一半。 另一半,自然是铀光波动拳。 铀光波动拳属于高科技武道的范畴,很多人的印象里像这类武学只懂得追求破坏力,而不懂得磨练自身意志,对于境界高深、精神入微的人来说,肯定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破绽。 但是对于轮回者来说,这么明显的缺陷,又怎么可能不去想办法弥补呢? 当神武摩诃以巫师武道的真谛来驾驭铀光波动拳的时候,便能够将这门核辐射爆炸拳法在物理现实上的破坏力,转化为毁灭精神世界的一股无上破灭炽光拳意。 这一拳的力量是在精神上,在心灵上燃烧开来,席卷过去,使人的魂魄记忆,都如同烙铁上的雪花,惨然成烟。 神武摩诃打出这一拳的时候,眼神中满是不可磨灭的绝杀之意。 这自然不可能是一个被引开了注意力的人能够使出来的拳法。 ‘你以为我会为这件事分心吗?你中计了!’ 只要杀了关洛阳,剩下的这些人,神武摩诃一个人就可以扫除干净,照样可以从容的收走紫罗兰果实的力量。 就算那时候神武归一的肉身被毁了,只要驱山铎和果实力量还在,他照样可以回到家族里挑选培育出一个新的合格肉身,不过就是多浪费一点时间罢了。 他故露的破绽,将成为关洛阳的死路。 关洛阳对他的意志传音分毫不为所动,依旧向前冲,但他这看起来是直冲的拳头,到了近处才能够察觉出来,那其实是一个上扬的姿态。 以他这一手在前的牵引,整个身体骤然腾空,上穷碧落,龙飞九天。 在精神感官中厚重的可以毁灭周围一切,掩盖了所有景物、只剩下白光的辐射拳意,当然不是一个跳跃的动作就可以躲得开的。 关洛阳的身体在飞,心也在上升,但不知道上升了多久,精神感官中依旧都是那样毁灭性的光,他的身躯、大脑都已经在刺痛,但他的心神依旧在上升。 如同凶禽展翅,如同化龙飞升,如同不吐不快,要一画云中、两分青天的刀意。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六势合一,龙翼,摩天! 他从深不知几许的、纯由辐射白光构成的海洋里,一跃而出,浑身燃烧着比辐射之光更放肆的墨青色光焰,长啸着并指斩下。 关洛阳的心神超越了神武摩诃的拳意,只超出这一分,但已经有了挥刀的余地。 众人看到关洛阳的身体突然升上高空,又陡然变成一道笔直的墨色薄光,坠落下来。 一斩到底,指尖触地。 有风吹过,久久的寂静。 神武摩诃艰难的拧起眉来:“你没有中计啊。” 关洛阳慢慢站起:“不是因为你装出破绽我才动,只是因为那时候我想动了而已。 而你,你说自己没分心,但你思考这个小伎俩的时候,已经分心了。” “反正你赢了,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呵,真是,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向那个嬴政出过拳!” 神武摩诃长长的感慨了一声,眼睛里流溢出浓烈至极的神采,“轮回者的战斗是没有止境的,作为战胜了我的人,希望你以后,不要有认输的时候。” 蓦然间,他的身体塌缩了一下,又膨胀炸裂开来。 ------题外话------ 昨天是劳动节,白天休息了一下,这里补上祝福。 朋友们,劳动节快乐! 这是为了纪念劳动最光荣的节日,但也不要忘记劳动要适度啊,毕竟身体才是本钱,有假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早点放下手机。 节日快乐,晚安! /bk/20/20694/11944553.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章 收尾,新的任务 神武摩诃一死,空气里突然有许多东西浮现出来,哗啦一下全落在地上,堆成一个杂物堆,里面一些画戟、大刀、长矛,尤为显眼。 轮回者的空间储存手段,一般分为道具储物和法术储物两个类别。 如果是储物道具的话,很多都会设置认主功能,主人死了之后,道具内部空间就可能自毁,或者将储物道具内的东西流放到虚空里去。 但是如果是储物法术的话,类似《小乾坤术》这种,就有可能在施术者身死之后,术法空间解除,让里面收藏的东西全都掉落到现实。 关洛阳微微惊奇,先没有管这些东西,动身去把十兵卫和马克解决掉。 大摩天斩他如今用的渐渐熟练起来,寻上十兵卫,起手就是一记掌刀砍了过去,十兵卫哪里抵御得了,当场又被碾成碎片,只不过十兵卫肉身活性实在惊人,变成碎片之后,兀自蠕动不休。 关洛阳想起前一回用雷火交加,把这人尸体都烧成了灰烬,依旧被其寻得活命的机会,便干脆把这些碎片用元气禁锢起来,准备之后交给白铜处理,再向马克劈了一掌。 马克看到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早有逃窜之意,但他退缩之心刚刚生出,两边膝盖上就各中了一记飞刀,刚好卡在膝关节里面,身形顿时为之一滞,被关洛阳隔空掌力劈了个正着。 马克一死,他体内的果实力量,也倾泻而出,被神衣吸噬一空。 不过,这回神衣还不满足于此,披风下摆一甩,诸多战斗生命纤维延伸而出,一部分刺入了神武归一的尸体之下,截取着那块地面下方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紫罗兰果实力量。 另一部分则是刺入了马克败亡后,遗体里相对完整的那双手臂之中。 浓烈的金色光焰,被战斗生命纤维汲取出来,关洛阳耳中似乎听到了苍老而幽邃的低浅龙吟,白色的神衣披风之上,浮现出一道金红色的神龙轮廓。 那神龙轮廓只有寥寥数笔,写意潇洒,金红色的光彩若隐若现,却已经勾勒出了一股历经沧桑的气度。 神衣威严似乎也颇为喜爱这股不朽之力的特性,吸收了不朽之力之后,竟然主动将最近汲取的地脉之气,努力朝这个方向转换,关洛阳的衣服上,顿时多出许多虚渺的浅金色云纹。 关洛阳抬起袖子,看了看袖口盘转的云烟图案,摇头道:“什么不伦不类的,你要搞这种图案点缀的话,就把整件衣服的形制风格也给我改改。” 神衣内部的战斗生命纤维,其实是可以很大幅度的延伸或收缩,随意调节长短的,也就是说这件衣服完全可以像千幻宝衣那样,变化成种种不同的着装风格。 只不过要让战斗生命纤维听话,难度就要比运用千幻宝衣高出太多了。刚来紫罗兰那时候的关洛阳,都没有办法保证能够精准驾驭,如果贸然刺激,只怕会变成各方面不对称的失败品。 不过现在嘛。 关洛阳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眉心处,精神电流闪烁了一下,蕴含摩天之意的无形精神力荡开,盘旋在身边,神衣便慢慢变化,形成了一件绣着金龙的白色衬衫,下半身也变成了有着熨烫线的长裤。 另一边,白铜箭发如雨,带有灵宝度人经超度往生之意的灵力羽箭,把那些神志不清魂魄错乱的尸体通通射倒,隐隐约约的念经声里面,一缕缕幽魂升起,在阳光之中越飞越高,渐渐淡去。 此间事了,众人收拾了东西之后,找了一处地方歇息。 狄少龙和方平的伤势,一个是因为魔弹的魔法伤害,一个是因为魂魄离体的损伤,有了白铜的协助,很快就都稳定下来。至于徐小柔,她虽然是三个人中伤的最重的,但只要不被打扰,自己运功疗养几个周天也就快速好转了。 “所以说,我真就是跑过来凑上了个尾声啊。” 白铜一边布下诛邪法阵,炼化十兵卫的肉身碎片,一边悄悄传音,向关洛阳吐槽道,“明明我是射手好吧,搞得好像我是打扫战场的奶妈一样。” 关洛阳微笑:“你不是跟他们一起参加过春华的宴会吗,怎么连这种话都要传音?” 白铜眼神扫过去,在徐小柔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迅速偏开:“咳。不要胡说,我跟人家不太熟的,再说,在陆春华那些朋友面前,我可是端庄冷静,异常可靠的形象。” 关洛阳看着他的举动,若有所思,笑容更明显了。 “喂喂喂,你这个笑怎么感觉恶意满满的?”白铜传过来的声音有点狐疑,“你想干什么?” 关洛阳开口说道:“诸位,你们要找的驱山铎已经到手,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这次不是传音,于是正在疗伤的三个人也都听见了。 徐小柔首先答道:“之后会有专机来接应,先让狄少龙把驱山铎带回去。” 狄少龙有些惊讶:“只叫我回去,你们还准备留在这里吗?” 徐小柔正色说道:“紫罗兰藏污纳垢,有很多在我们组织通缉名单上的家伙都躲到了这里来,之前是不方便过来,这次正好有个名义,我准备好好找找,把他们都干掉。” 方平连连点头:“好歹来了一趟。” 狄少龙无奈道:“那为什么不是我留下,方平回去?你们嫌我留在这边会啰嗦是吧?” “哪有这回事!”徐小柔矢口否认,道,“当然是因为狄前辈你稳重周全,护送驱山铎,显然是你更稳妥。” 狄少龙摇了摇头:“杀人终究不是好事,就算是你说的通缉名单上的那些人,有些其实也罪不至死。况且,就紫罗兰这个样子,恐怕随便遇到什么人的行径,都可以惹你生气,到时候你针对的就不仅仅是通缉名单范围了吧。” 关洛阳适时说道:“不错,有些情况下,仅仅杀人是不够的,紫罗兰这种风貌如果继续维持下去的话,只会滋生出更多上你们通缉名单的人。所以,有没有想过我们来把它改一改呢?” 虽然对于那些不是同种文化氛围下生长起来的人,关洛阳的同情心会略微差上一筹,但那也只是差上一筹,不代表不存在。 就算是位于西半球,在有能力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让紫罗兰继续这么疯嚣狂乱下去。 “你是说,取消那个街头格斗合法化的规定吗?”徐小柔有些心动,又迟疑道,“可是我们的职责不是针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搞。” “布拉德不是在你们手上吗?” 关洛阳说道,“欧文死了,他的产业也可以废物利用。紫罗兰如今乱成这个样子,不会因为所谓的第一格斗大赛已经分出胜负,就立刻停止动乱。大乱之中,正是推动新一次变化的契机。只不过我对波士顿官方制度了解还不够,所以得向你们咨询一下。” 狄少龙眼中精光一闪,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道:“嗯,这个情况下,我们确实不是没有机会。” 他又想了想,“但是这种事情,以我和小柔、方平的身份,不能牵扯太深。” 关洛阳道:“那确实。其实我也只是尽力而已,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剩下的时间里,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吧。” 狄少龙笑了起来:“但是关兄,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三个是不能牵扯太深,可是像你、像春华一样,那些跟我们关系友好却并不具有内部身份的朋友们,大约会有不少,有兴趣来凑热闹。” 关洛阳眉目舒展开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对了,小柔如果不愿意你跟着,又非要去搜捕那些通缉犯的话,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可以让白铜去帮忙照看着点。” 白铜脸色一僵,嗫嚅了一下,正要说话,徐小柔已经飞快点头。 “我看可以的。”徐小柔双手一拍,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她心里暗想:白铜每天冷着脸,显然是个不喜欢说话的,让他跟着总比让老狄跟着好。再说了,他看着也比老狄可爱呀,个子还没有我高。 想到身高这件事,徐小柔的视线扫了扫白铜那边,挺起胸膛,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白铜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但犹豫了一会儿,直接用灵力操控了脸部肌肉,也摆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表情。 徐小柔反而为自己计较身高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了。 关洛阳看着这一幕,悄悄传音:“怎么样啊?现在还觉得我是恶意吗?” “你恶意简直要溢出来了好吗?”白铜的传音满是暴躁,“我、我、我……我是轮回者啊!” 关洛阳无所谓道:“她也是啊。” 白铜:“但我们又不是一个小队的。” “那又怎么样,是同一个基地世界,你找她见面的机会可多了去了。”关洛阳语重心长,“说真的,其实不管是哪方面的事情,只要心有所感就要付出行动,至少不能让自己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为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做而后悔。” 白铜犹豫了一会儿:“我谢谢你啊。” 关洛阳笑了笑,又想去摸摸白铜的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大惊失色,连忙问道:“等等,你们俩成年了没有?” “…………滚!” 成年,自然是成年了的。 白铜上一次任务里就成年了,而徐小柔看着脸嫩,其实,在陆春华宴会那次,第二天就是徐小柔十八周岁的生日。 白铜亲眼看着陆春华他们送上生日礼物,就顺手摘了一枚紫晶箭头下来,雕成了一只蝉送过去,徐小柔却很喜欢,还拉着他一起去参加大家热热闹闹的歌会。 那时候白铜就想,她算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关洛阳之外,自己的第二个朋友吧。 少年的心思,关洛阳没有持续关注,毕竟他还有正事要办。 值得一提的是,在空闲的时候,他翻看了神武摩诃爆出来的那堆东西。 非常神秘,神武摩诃一个根本不用武器的人,储物空间里面居然一大半都是兵器,足足二十八件,每一件都灵光盈盈,品质不凡。 等到紫罗兰州这边能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下一次任务快要开始的时候,关洛阳特地回到基地附近,召唤出个人面板,鉴定了一下。 这二十八件兵器居然还是一整套,每一件都是四星级。 【物品名称:光武神兵 物品评价:四星级 王莽篡汉,刘秀应运而生,率领麾下二十八将,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再兴炎汉气运。东汉定鼎之后,云台二十八将随身佩兵,即为光武神兵。 此类兵器潜能,仅次于象征着真龙天子的天剑,若遇明主,可以再度蜕变。】 “这东西好是好,但是对我好像没什么用啊。” 关洛阳想想,最多也就是里面那把刀,他能拿来用用,其他的……几个朋友里,好像也没有急需兵器的。 “还是去卖了吧。” 只不过,关洛阳时间没算准,还没等他回基地去找商行,下一次任务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 【当前世界背景: 大宋自开国以来,积弱已久,屡被外族所欺,忽有振兴之象,然而宋帝贤明不久,又复苛暴无道,民不聊生,万民积怨深重,终有倾覆之时。 任务要求: 一,天命之秘。请轮回者探究天命皇帝忽而贤明,而后堕落的秘密。 二,仙道之殇。天意自古高难问,仙道孤高,传承寥寥。值此旁门大盛,魔道复兴之时,请轮回者扶助仙道,传承不绝。 三,草莽英豪。草莽之中多龙蛇,然而蛟龙食人,万众簇拥,蟒蛇食肉,乡野惊惧,为善为恶,从无定论。请轮回者镇压蛇蛟,名冠群英。 任务时限:一年(按任务世界时间轴计算)。 注意,检测到轮回者已凝聚本心灵光,此后,除团战外的普通任务,将不存在硬性标准,失败无惩罚。 任务奖励,视任务完成度发放。 注意,基础身份信息、当地通用语言及文字,已传输至轮回者意识。 亲爱的轮回者,祝你度过愉悦的纷争! 任务开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初见时,飞去一点神影 远山灰蒙蒙的一片,不管那山间草木,奇岩怪石本来是什么颜色,在清晨的雾气之下都显得单调沉闷。 近处的颜色也很寡澹,村里的人家都是黄土做的墙,薄薄的一层茅草铺在屋顶上,发黑发灰的木板做门,已经有些许朽烂的痕迹,挂着旧桃符。 只有地面上偶尔几抹绿意,令人耳目一新。 一个老农早早的起来了,灶上烧了些热水,正在墙外的菜地里忙活着。 “老丈!” 有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老农抬头看去,只见是两个道人和一个劲装打扮的精瘦汉子。 说话的是其中那个望着年纪小些的道人,披一身松鹤道袍,背负长剑,垂下杏黄的剑穗,右手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头上紫檀木冠,颔下三绺长须,道气盎然。 “老丈,贫道一清,与我这位兄弟一同服侍师叔返乡,只因昨天晚间心急赶路,误了进城歇脚的时辰,不得已走了一夜,又渴又累,能不能向老丈讨碗水喝?” 老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太阳还没出来,离的稍远的东西他都看不太清楚,但上前两步之后,就瞧出这道士长得真是一表人才,连忙说道:“好,好,你们跟俺来吧,先到屋里坐坐,俺刚烧了热水。” 道士旁边的精瘦汉子说道:“老伯,我看到你家旁边好像有口井,要是你肯,我直接到那井里打水就行了,不必热水。” 老农脸上露出些憨厚的笑意,挤出了更多的皱纹,摇了摇头:“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晓得俺们这里的井水,是又苦又涩,根本不能下肚,就是打上来了,也得静等许久,等到水面上结了一层膜,再把膜挑开才能喝。还不如拿热水吹一吹,很快就冷热适口呢。” 一清道人点了点头,也不再推却,和那精瘦汉子一起扶着中间那个好像肢体僵硬、行动有些不方便的年老道人,往屋里去。 三人一起到屋里坐下,整个屋子里面也就只有一张没上过漆的方桌,一条长凳而已,三个人坐不下,便只让那年老的道人坐着。 灶台搭在屋内一角,老农一边去打热水,口里还说道:“俺们这里虽然是小地方,其实也有道士咧。” “那边三四里地之外的小山上,有个山神庙,里面有个道士,好像是姓关,长得可俊俏呢,就是不怎么下山,平时很少会看见他。” 老农滴滴咕咕的,把三碗热水陆续送了过来。 一清道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看旁边那个师叔,一身道袍堪称华贵,比自己还要显眼,便说道:“老丈,贫道准备的换洗衣物丢了,与师叔连日奔波,都只穿了这么一套衣服,有些不适,能不能请老丈拿两套干净的旧衣裳,愿用些钱来换。” 说着,一清道长把个钱袋从袖里掏出来,沉甸甸的,放在桌上。 老农却只是笑,抬起手臂抻了抻打着补丁的袖子,说道:“你看,俺家里哪里还有第二套衣裳,要想换衣服,俺也可以到村里去看看谁家有旧衣。也不用钱,若有粮食才好使。” 精瘦汉子解下身上包袱,取出一摞干粮面饼,说道:“这个行吗?” 老农大喜,接过一张轻轻抚摸,吞着口水说道:“这面好白,还有好重的油香,好,好,好,这个足够了。” 精瘦汉子又掏出几张饼来:“这个算是单独给老伯你的谢礼。” 老农欢喜的几乎落泪,一迭声的道谢:“天可怜见,这两年老听说朝廷哪里又打了胜仗,又说灭了西夏,也不见打胜了有什么好处,只知道,征发徭役,上门收税收得越发狠了,不知多久没嗅过这等精细粮食的香气了。” 他连忙咬了一口,把属于自己的那几张都塞在怀里,然后捧着其他面饼出门去。 其实这能做干粮的面饼,哪里称得上什么精细之物,就算是习惯了在外奔波,常在军中供职,很难吃苦的精瘦汉子,其实也不太爱吃这东西。 看着老农背影叹了口气,精瘦汉子端起碗来喝水。 那个年老的道人一直一言不发,此刻突然说道:“西夏灭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西夏大败,已经有六七年了,只不过这乡野之间消息闭塞,估计到这两年才听说了吧。” 一清道人回答道,“当年打西夏的时候,官家还是英明神武,斗志昂扬,远胜过当年道君皇帝,要是他能维持到如今,我们一路走来,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村子沦为荒地,绝了人烟了。” 年老道人似乎想皱眉,只是他连脸都有些僵,表情就显得生硬古怪:“如今皇帝是赵桓吧,六七年前他才多大?况且我当初看过,赵佶还有些寿数,怎么会这么快就传位?” “道君皇帝退位一事,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天家阴私在其中。”一清道人犹豫道,“不过如今这位官家登基之后不久,就将蔡京、童贯、高求等众多奸臣贬落,当初着实是一扫朝野上下不正之风,颇得民心。” 年老道人发出冷笑声:“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人,不是高求的两个堂弟,高廉、高封吗?高求如果真被贬了,这两个货色怎么还能耀武扬威?” 一清道人说道:“这两人懂些邪术,官家对修行之士从来是另眼相看,当初就不曾对他们有多少惩戒,近两年更是……唉,官家又把蔡京等辈给放出来了。” 年老道人澹澹道:“赵家人反复无常,倒也不出奇,不过,公孙胜,你休想我穿那些凡夫俗子的衣服。” 道号一清的公孙胜说道:“前辈,你想要修炼成尸解仙,但埋葬在地下多年都没能真正功成,又被高廉等人惊扰,如今法力不畅,肢体僵滞,偏偏这股杂乱法力依旧浑厚,使贫道不能带前辈驾云,戴宗兄弟也施展不开神行之术。” “整整一夜,我们才走了不到三百里,如果不乔装打扮的话,迟早会被高廉等人追上。” 年老道人不屑道:“追上又如何?就算他们把我锁了,也不能真正伤我分毫,不管他们要把我送去哪里,等到中途我运功调养好了,便运起神霄雷法,把他们通通轰死!” 正在喝水的戴宗加急两口,把碗里的水干了,重重的将碗一放,有些怒意的说道:“元妙先生,林大道长,你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你可知道这两年,官家对诸多道门高人怎生凌迫?” “龙虎山这样享誉千年的所在,也逼他们交出所有法宝典籍,按照官家的意思炼丹或帮着炼制军械,但凡有一点推诿不从,就被号称天师弟子的陈道子亲自带人杀回师门,砍的人头滚滚。” “公孙先生的师尊,二仙山罗真人那是何等法力,何等神通,只因为不愿接旨去东京陪伴皇帝,便被大军围了,打了六七个时辰,一整座山峰都被打的崩裂,成了满地乱石。” “你以为这还是以前呢?高廉他们只要把你带回军营之中,总有办法炮制你。” 年老道人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毫无动容之意,只是斜眼看他,道:“我早已了却俗凡,岂能再跟这些乡野凡夫过多牵扯?” 戴宗气闷不已,扭头去看公孙胜:“公孙先生你……” 他突然察觉公孙胜神色有异。 公孙胜站起身来,神色凝重:“他们追来了。” 村外,两个面相刻薄,发髻扎的很高的中年男人,正策马徘回。 这两个人,相貌上就有少许相似,又都是背负长剑,腰间挂着葫芦,好在衣服可以区分。 高封一身朱红长衫,穿了好几层,层层都是丝滑柔顺,在这清晨天光不算太亮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料也好似在反射着细细的光。 高廉一身宽大黑衣,衣襟,衣角这些地方,用金线绣出许多繁复图桉,看起来朴素一些,其实,无论衣料织工还是绣娘手艺,都要比高封那身衣服更贵三分。 “那三个人便是进了这座村子了。”高封说道,“你我作法,各自放出三百飞天神兵,把这村子搜上一遍,不信他们不现身。” 高廉立即说道:“不妥!公孙胜颇有道行,林灵素那老贼当年名头更是大的吓人,如今他们暗藏在这村里,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布置,那飞天神兵都是你我苦心祭练出来的,贸然进村,万一折损了一些,岂不心痛?” 高封说道:“那就围而不攻?” 高廉解下腰间葫芦,说道:“先让飞天神兵把守周遭,然后我们放出这混海天罗烟,把他们逼到明处来。” 高封点头称赞:“好办法,不如你我就趁势比一比,看看是谁葫芦里的烟更多更毒。” 两人各自拔了塞子,把葫芦抛起,悬在高空之中,葫芦口倾斜向下,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传开,两道乌黑浊流从葫芦里喷射出去,倾刻间蔓延开来,化作凝而不散的烟尘雾霾,把整个村子围了一圈,然后渐渐向中间侵吞。 乌黑的烟雾,在村里人看来,如同渐渐合拢的夜幕,惊异万分,纷纷推门开窗来探看。 那翻滚着的浓郁黑色还没有真正压到头顶,就已经叫人胸口如同坠了一块大石般,很是难受。 那老农换了两套旧的粗布衣服回来,就看见三名过路人都站在门外,仰望着天上突然飘来的一圈“乌云”。 “是混海天罗烟。” 公孙胜恨声道,“这毒烟所过之处,无论人畜,吸入一丝,都要大病七日,这村里人假如吸上一口怕不是要当场毙命,这里也算还在高廉他们辖境之内,居然如此草管人命。” 林灵素抬脚就走。 戴宗连忙说道:“你去哪里?” “他们无非是要逼我们出去罢了。”林灵素面色漠然,说道,“莫非你要看他们屠尽村人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戴宗跟了上去,“道长你刚才不是还很瞧不起这些‘凡夫俗子’。” 公孙胜也跟了上来,解释道:“前辈所说的不沾凡尘,指的是无恩也无仇。” 林灵素从老农身边走过,半点目光都不曾分给那老者,兀自说道:“我平生不曾向谁施过一点恩惠,难道要把杀身之祸带给他们,因这些乡野村夫而坏了我的规矩吗?” 公孙胜跟老农说了两句,也不要衣服了,叮嘱他回屋躲着,随后跟戴宗低声商量:“这毒烟虽然为祸不小,但对我们来说,倒还不算什么,出村之后寻到他们放烟的葫芦,贫道挥剑施法,就可以将烟逼回去。” “但高廉高封那两兄弟祭炼的飞天神兵,实在不可小觑,都是铁皮铁骨,红发红眼,能离地四五丈,飞腾扑咬,吸血放毒,凶险得很。” “待会儿贫道勉强拖住他们,戴宗兄弟,你抓紧机会运用神行之术,先把前辈送出一段距离再说。” 戴宗有些紧张:“神行之术,在林道长身上用起来很不方便,动辄失效,我也不知道究竟能把他送出多远。” 公孙胜说道:“我看前辈的气息已经能够收敛一些了,你至少能支撑十几里地。” 说着,公孙胜举目眺望,环顾四周。 他刚才听那个老农说起附近有个山神庙,倒是刚好可以借来几分助力。 果然,西北方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上,有个孤零零的黑瓦神庙立着,虽然不大,但墙壁是这附近少见的青石砖,当年兴建的时候,想必也是十里八乡的一件大事,寄托过不少乡民的愿求。 公孙胜拔出背后松纹古定剑,向那座庙遥遥一指。 “在山为神,威壮第一,降服精魅妖怪,震慑尸鬼邪灵。请,山神出游!” 那小庙里立着一尊神像,手捧宽刃宝剑,胯下骑着独角勐虎,高居三尺神台,倒也有几分威严。 可惜泥塑之上的彩漆已经褪了色,那宝剑与手掌连接的地方,都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再过几个月的话,这座神像可能就要先从那里断开了。 关洛阳出现在这座庙里已经快有十分钟了,他现在的身份,就是打理这座小庙的道士。 这点时间里面,他前前后后巡视过一遍,这里就是一座矮山,一条通往山下的小径,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普普通通,老旧漏风,看来不是像扫雪道观那样,有什么隐藏背景的样子。 突然,山下有些异动传入耳中,关洛阳正要出门去看,天空中又响起了一声闷雷。 庙里的神像彷佛得到雷声号令,体表泛起一层金光。 虚幻透明的金甲神将从神像里面走了出来,提剑一吼,就飞到三四里之外,对着那圈正在不断紧缩的黑烟落了下去。 /bk/20/20694/11956153.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山中人踏风雾来 那尊金甲神将虽然看起来还有几分虚幻,但神威凛凛,有一种天生克制着阴邪鬼祟之物的气势。 祂一旦降临到村庄上空,顿时使得那一圈乌黑烟云震动溃散,如同片片黑色雪花呼啸着向村外飞去,汇集成两道浓缩的黑气,缩回了高廉、高封的葫芦里面。 高家这两个兄弟不惊反喜,齐声叫道:“出来了。” 公孙胜这样施法,立刻暴露了具体的位置。 那空中的金甲神将已经追寻着黑气杀了过来,因为是虚幻之身,飞行绝速,手里的宽刃宝剑一挥之间,就延长了数倍。 那一剑横空而至的气势,似乎是要一鼓作气把坐在马上的两人拦腰斩断。 高廉拔剑一挡,扬声大喝。 “一个无名无姓的毛神,不过是公孙胜靠着法术强行提摄香火,捏造出来的虚假形影,也敢向本官动手吗?!” 那金甲神将分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被这一声喝问,仿佛惊慌失措,脸色大变,居然连剑带人自行溃散开来,化作片片香火灵光,飘飘扬扬的朝着山上的小庙飞去了。 公孙胜暗叹一声:到底只是个小庙香火,虽然能克邪术,但这点香火源自百姓,遇到皇朝气运庇佑的官身,天然就矮了一头。 “公孙一清,不要负隅顽抗了,你若是束手就擒,跟我们一起送林灵素到汴梁去,官家一向宽待修行之人,或许还能免了你们的罪过。” 高封左手在剑鞘尾端一拍,背上古剑噌的一声弹射出鞘,剑柄剑身通体乌黑,没有一丝光亮,剑脊之上蚀刻着些细小篆字。 剑上刻字,雕工精细,但这些字体缺头少尾,颠三倒四,有的又莫名多出一笔,使人光是看着这些笔画图案,都无端生出阴森的感觉,仿佛是专用来给阴间鬼怪看的。 高封把这剑当令牌似的在手上一举,顿时身后道路两旁,那些土堆枯树的阴影之间,飞纵出许多披着黑斗篷的红发身影。 这些所谓的“飞天神兵”身高不等,但都是两眼赤红,两片嘴唇好似无法闭合,固定在某种用力咧开的样子,两根獠牙外翻,十指乌黑,一看就有剧毒。 他们跳跃的姿势奇妙,双足并拢,膝盖微微一弯,就能跳起三五丈高,扑出去七八丈远,宽大的黑斗篷在背后猎猎作响,动作迅猛无比,令人望而生畏。 足足三百個身影此起彼伏,乱中有序,隐隐之间又连成一个整体,宛若是从那灰蒙蒙的远山到近处的原野上,一层乌黑的巨浪滚涌而至。 公孙胜不慌不忙,嘴里不忘叮嘱:“戴宗兄弟,看准了时机。” 戴宗一点头,已经在自己和林灵素腿上各绑好了甲马。 所谓甲马,其实指的就是画有彩色神像的纸张,据说是起源于唐朝,那时候的人画起神像,总是有甲有马,因此有了这么个别称。 戴宗的神行之术属于旁门左道,需要借助甲马才能施法,但是他苦练多年,这道旁门法术在他手上已经称得上是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等到他把法诀念动起来之后,只要脑子里有迈步的念头一动,如地自缩,人就已经在百步开外,快如电光火石,更难得的是,可以视断崖密崖,河流险谷如平地。 可惜戴宗在这里要想施展神行之术,有两桩大难题。 第一是林灵素身上法力太过浑厚,偏偏又杂乱不安,容易影响旁门左道的诸般法术运行,让神行之术效果大大减弱,甚至于有可能当场失效。 第二就是,高廉、高封各有三百飞天神兵,高封的已经放出来了,高廉的却还隐在暗处,必定是靠这些飞天神兵在村庄周围布下了一层邪气屏障,让神行之术越不过 去。 只有等公孙胜设法破开了那层屏障之后,戴宗才有机会带林灵素勉强试一试。 “起!!!” 只听一声清锐绝尘的长啸,公孙胜左手拂尘,右手古剑,舞剑向前,身边的风骤然猛烈起来,两边屋顶上许多茅草,随着他舞剑的动作,凌空飞去。 一根根茅草,仿佛一支支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射在那些飞天神兵身上,居然迸射出肉眼可见的一串串火星,将他们的飞纵前冲之势强行遏制。 三百头飞天神兵都从半空中被逼停下来,横陈在前,茅草破空的声音还没有止歇,公孙胜已经闯入这个队列之中。 他左手拂尘先是一甩,拂尘银丝呼的伸长开来,贴地游动,如同七八条纯白蟒蛇,各有千钧之力,缠绕在一头头飞天神兵的脚踝上。 公孙胜左手一提,一大片人影,就被他扯的离地而起,砸向其他飞天神兵。 若单论臂力,公孙胜只怕连个三流的江湖汉子也算不上,但他这柄拂尘,是从拜入师门的时候,就被师长赐予陪伴在身边,早已经祭念得通灵神妙,长短随心,此刻法力一催,横扫出去,怕不是有二十万斤向上的力道。 那些飞天神兵纵然是铁皮铁骨,被这样的巨力一扫而过,也不禁发出怪叫,手脚乱舞着倒飞开来,周围十丈之内,都被扫出了一片空地。 趁这个机会,公孙胜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松纹古定剑上,剑尖从地面一划而过,指向高廉、高封二人。 周围的土地,如同沸水一般,鼓起了一个个土包,土包炸开,大大小小数十块昏黄岩石,升上半空。 这些石头大多近似球形,是被公孙胜临时用地下土壤点化凝聚而成。 小的有半人高下,大的直径足足有三四人合抱一般,但被公孙胜法剑指引着飞射出去的时候,无论是大是小,速度都快的惊人。 乱石惊空,声如咆哮! 无论是混海天罗烟,还是飞天神兵,这些旁门左道在仓促之间,都万万不可能正面抵挡得了这一道“六甲开山咒”,高廉、高封必定要后撤逃避。 只要他们一退,这些六甲飞石砸出村庄之外,自然就能破了邪气屏障。 这些巨石来到近前的时候,两匹骏马已经惊得四蹄发软,高封也是面色凛然,身体后仰,左掌按在马背之上,随时都能发力倒翻出去。 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逃走,乃是因为他身边高廉已经出手。 “来得好。” 高廉大叫一声,身体无端端飘升三尺,两脚踩在马背上,身上突然传出浓烈的铁腥味道,提剑的手腕翻转,手背上肌肤光滑,不见毛孔,如同钢铁经历万锤千打,才铸就这一只手掌发力时的肌肉线条。 他一翻腕,剑光暴起。 黑漆漆、寒森森的剑气光影爆发开来,有长有短。 长的向左右两边飙射出十丈开外,点爆了两侧的巨石。 短的是正面直射,刺出七八尺远,把当头砸来的几块巨大岩石轰的粉碎。 碎石倾斜迸射,石粉飞散开来,居然没有一块六甲飞石逃得过高廉的剑光,无论是最小最快的,还是最大最刚猛的,都逾越不了他一人一剑布下的这道防线。 高廉脚下骏马哀鸣一声,四蹄跪地,瘫软如泥的倒了下去,却是已经被震死了。 他人也略微往后退了一点,站在马尾那里,握剑的手臂小幅度的颤了一下,但这一点酸麻颤抖,当场就恢复过来,随着他大跨步式的向前一跃,身体越过骏马尸身,瞬间就在地面上擦起了一道烟尘,到了公孙胜面前。 公孙胜将拂尘、古剑交叉起来,架住了高廉立劈下来的一剑,只觉得这随身多年的两件法宝,险些都被高廉一剑劈的破裂。 那把乌黑邪剑上的重浊之气,残酷腥烈,每一剑劈过来的时候,都重得叫人牙根发酸,舌尖泛苦。 这已经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虚妄诡诈的手段,而是最高明的战场武艺,魔道法门。 “你先学了旁门法术,仗此成名,居然还有毅力再学魔道?” 公孙胜也着实有些意料不到,勉强左遮右拦,步步后退。 旁门法术,易学难精,爱走捷径,旁门术士一旦有了官身,练起这些术法来更加方便,甜头尝多了,便大多只会死攥着这一条道走下去。 而魔道法门,打熬筋骨,吞金嚼铁,练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高廉在魔道上的修为,明显已经有些成就,挥剑之时又夹杂着旁门幻术,往往一剑递出,突然就分出七八条胳膊。 又或者连剑带手变成蝠翼蟒蛇,曲折飞舞,叫人看不清蛇牙要扑向何处。 公孙胜顷刻之间已经添了三四道剑伤,更麻烦的是,周围飞天神兵已经在高封的掌控之下,又围拢了过来。 高封本人也仗剑杀来,离的比高廉略远一些,每一舞剑,就是一阵阴惨惨、昏黑无光飞沙走石,贴着地面吹袭过去。 公孙胜不得不暂用拂尘招架高廉,分出古剑刺向地面,定住飞沙,逼退飞沙里蕴藏的毒烟。 戴宗看见公孙胜险象环生,心里焦急不已,邪气屏障还在,他的神行之术根本走不远,一咬牙索性直接冲上去,助公孙胜作战。 可惜他的神行之术,用来跑路颇具奇效,若用来打斗,短距离的腾挪,也不见得格外灵活,打退七八头飞天神兵之后,就被更多飞天神兵缠上,疲于应付,连公孙胜周围三丈都没进得去。 林灵素往那边看了一会儿,低头看看绑在自己双腿之上甲马,眼里露出嫌弃之色,视线却还是仔细观察着甲马上的神像图案。 那神像身穿软甲,外罩红袍,脚下实是一团乌云,勉强能看出个马头的样子,瞧着当真不像什么正神。 “原来是三山九侯的缩地法,那段咒语怎么念的来着?一步百步,动如缩地,后面还有……” 林灵素想了想,想不起来,右掌虚虚向下一按,“算了,三山九侯,听我号令,走。” 咒语法诀,步骤繁琐,往往既要讲究音节文字,又要讲究手指掐印配合,还要在心中存想相关神灵精怪。 林灵素这样随便一按手,一句号令,本来该连路边的一只蚂蚱都不会搭理他,但他体内僵硬杂乱的法力,已经被理出了一缕顺畅的清气,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山上流下了一道细泉。 那神行马甲碰到这样少的一点清气,居然还显得不堪承受,顿时被强行激发,两团火焰也似的云光,从腿脚上升腾起来,林灵素的身影,笔直往前一撞。 嘭的一声巨响,被他撞到擦到的几十头飞天神兵,相继腾空跌落出去。 公孙胜急忙一个旋身,避开了身后冲过来的这股强风。 高廉本来正一剑杀向公孙胜,有些停不住手,哪管面前站的是谁,索性一剑直刺在林灵素胸口。 当!! 布满重浊之气,坚固不坏的邪剑,当即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剑尖顶在林灵素胸口,刺不进去半分。 剑身猛然一弹,反而把高廉给弹的倒退了出去。 林灵素脚上的甲马已经化作灰烬,目光冰冷的盯着高廉高封两人,趁着那一缕清气余韵未散,双手抬起,两边掌心都内凹三分,手掌拍在一起 。 周边风声顿止,空气嗡然震响,紧接着就是一道难以言喻的霹雳雷声炸在耳边。 清晨打雷! 这一声,仿佛是天神手里的响鞭,惊醒了群山晨雾,听得公孙胜、戴宗及众村民浑身一麻,而后便是通体舒坦。 但是同样听到这个雷声的那些飞天神兵,感受可就完全不同。 离林灵素稍近一些的几头飞天神兵僵在原地,体内咔嘣作响,完整的骨架直接从背后弹射了出来。 血肉皮囊,都化作灰烬。 远些的飞天神兵,身上也飘起了些飞灰似的事物,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高封哇哇的大口吐血,苦心祭念了多年的三百头飞天神兵,一下子废了个干净,腰间的葫芦也布满裂痕。 他惊恐万分的看着林灵素,脚底下连连后退,尖叫一声,扭头便逃。 高廉也吓得退了好几步,剑柄在手里打了个滚,掌心布满汗水。 “呵,呵。” 高廉喉结动了动,强笑道,“元妙先生,本官是奉官家旨意,请伱去汴梁做客而已,这两个人无缘无故把你盗走,这才惹得我们兄弟来追,既然你也不想去,本官这就回到汴梁,向官家说明原委,以后绝不再来打扰先生。” 林灵素保持着那个鼓掌的动作,冷哼了一声,道:“滚吧。” 高廉眼神一闪,连连点头,脚底下却是不退,骤然一剑递出,刺中林灵素咽喉。 公孙胜和戴宗失声惊呼。 林灵素眼皮也抬高了些,怒视高廉。 “只会瞪眼,果然!果然!” 高廉额头上冷汗津津,一剑得手,这才大笑道,“你这老贼嚣张跋扈的名声谁没听过,居然真的这么好说话,果然是虚张声势,没有余力了!” 他讲话同时,手腕一抖,唰的一声,接連刺出二十三剑,二十三次剑尖的落点都在同一个位置。 等他收剑一看,剑尖上甩下極小的血珠,血珠落地,就变成了一颗水滴状的白银,熠熠生辉。 ‘血气坠地成银,这老贼的修为,果然跟传闻里一样高明。’ 高廉心中也是有些发毛,林灵素被他全力刺了这么多下,咽喉的那点伤口,看起来也就针眼大小,破皮之后的阻碍反而更强了。 好在这老贼现在不能动,还是先解决了其他两个为妙。 戴宗和公孙胜已经冲杀上来,高廉奋力一挥剑,戴宗哪里抵挡的,公孙胜拂尘一甩,缠在戴宗身上,银丝厚重,挡了这一剑,但也断开不少。 戴宗整个人都扯着拂尘飞落出去。 空中断裂的银丝乱飘,公孙胜只剩一剑在手,被高廉穷追猛打,打铁一般连劈六剑,逼得公孙胜没有施展法术的机会,松纹古定剑就已经脱手,砸落在地。 高廉再发一劍,直取公孙胜面门。 公孙胜心中哀叹一声:‘吾命休矣!’ 叮!!! 高廉的剑陡然偏开,整个人都收不住力,往侧面踉跄出去三四步,惊疑不定的看了眼自己的剑,剑脊上已被砸出一个浅坑。 那些飘洒的银丝之间,多了一抹摇摇摆摆的绿意。 公孙胜定睛一看,是一片草叶。 刚才就是这片叶子,砸开了高廉的剑锋。 绿叶来处,在十丈……三十丈……五十丈……百丈开外! 公孙胜的视線追索过去。 百丈开外,这是一条经乡民长年累月踩踏出来的小路,可以直通到附近仅有的一座山神庙里去。 路上走来一位手捏草叶、身边萦绕着清凉风雾的人,看第一眼时,他身上穿的好像还是一件形制古怪的衣服。 但一恍惚间,再看,那人穿的分明是一件素雅长袍,隐有金纹。 公孙胜看得眼熟,突然发现,那人身上的长袍,除了颜色不同,全然就跟自己身上的松鹤道袍一模一样。 清晨的雾气出奇的冷,公孙胜和高廉,一个道士,一个妖人,竟不约而同的产生一个荒诞的念头。 传说山精鬼怪,随物任化,这来的是人是鬼?!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弹指言指朱砂 关洛阳走进百丈之内,目光落在高廉身上。 高廉心头立刻警钟长鸣,不假思索,先捏碎了自己腰间的葫芦。 之前混海天罗烟被那小庙山神的神光震慑,当即倒流而回,一来,是因为山神香火对此类邪术天生有克制效果,二来是因为高廉、高封都怜惜自己的法宝,不愿意损耗太多。 其实,高封的混海天罗烟,假如不计损耗的释放出来,可以弥漫方圆五里之地,高廉的混海天罗烟,更能覆盖七里。 此刻他捏碎了葫芦,原地犹如爆开了一团墨汁,其黑无比,呼啸着膨胀旋转,顷刻之间,直径就已经有三十丈大小。 关洛阳虽然离的还远,但已经嗅到了一丝气味,像是煤炭的味道里面混着浓浓的铁锈味,说不出的古怪,即刻将手里捏的那株青草投射出去,随后运起十成功力,左手一挥。 青草先没入黑烟之中,草叶的尾端隐约摆了摆,停顿在某个位置。 周围的风向,则在弹指之间发生剧烈的变化,四面八方的气流似乎都朝着那团黑烟猛烈的冲击、合拢过去,把大片的烟雾挤压着,笔直吹向天空。 宛如一道黑色的小瀑布冲天而去,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原地那团黑烟,就已经稀薄得可以看清高廉的身影。 他横剑而立,看不出本来是要向前出击还是后撤逃走,只因为左肩之下三寸的地方,刺入了一根青绿的草叶,人就僵硬在了那里,浑身气血不畅,手脚麻痹。 平日里酷烈万分,足可以焚砖生烟的魔道法力,被高廉几次提聚起来,想要冲击那根青草,都后继乏力,草叶依旧青嫩,不曾有半点损伤。 等到混海天罗烟被全部吹到天上散去,关洛阳手掌向前压了压,吹得高廉衣袍乱摆的狂风就渐渐平息下来。 戴宗刚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关洛阳轻描淡写的制住了高廉,当下又惊又喜,满心满眼都是赞叹:“这位道长好神通啊!” 公孙胜也万万料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周围也不是什么名山,居然刚好碰到这么一位高人,连忙说道:“多谢道兄相助,救命之恩,公孙胜铭感五内!” 虽说对方看起来比他年轻不少,但既然有这份本领,说不准就是个青春常驻的老前辈,叫一声道兄,都算托大了。 关洛阳摇摇头,身影消失不见,很快,他又回到村口,随手一抛,神情萎靡的高封就被丢在地上,瘫软着不能动弹。 “这两個家伙随随便便就对一个村子放毒烟,本来死不足惜,不过我还是要先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来追杀你们?” 关洛阳看向公孙胜。 公孙胜已经捡回了自己古剑、拂尘,闻言不敢怠慢,道:“道兄容禀。此二人名唤高廉、高封,都自小习练邪术,又是朝中一个臭名昭著的奸贼高俅的堂兄弟,因此也谋了官位。” “当今天子搜罗仙道秘法,到处招揽一些有道行的人去汴梁供他差遣,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上行下效,这两个人为了逢迎拍马,居然打听到了元妙先生的墓穴所在,破墓开棺,想要搜罗随身下葬的宝物。” “想不到元妙先生自困其中,本来是为了修炼成尸解仙,虽然大功未成,神智犹在,就被他们两个设法锁了,准备运到汴梁去。贫道听说了这件事,打听了几日,就趁他们不备,劫走了元妙先生。” 关洛阳略微点头,看向高廉:“就是这么回事?” 高廉只觉得刺在穴位中的青草松动了一分,有了说话的余地,连忙说道:“这位道长,官家对奇人异士一向青眼有加,都许下高官厚禄,昔年王老志、刘混康之流,后来的天师门人陈道子,如今都在汴梁享福,就连我们 兄弟也弄到知府、太守来当当。” “道长你的本领如此高明,隐没在山野民间,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如随我们同去觐见天子,以后醇酒美人,荣华富贵,青史留名,都享受不尽了。” 关洛阳问道:“现在这个皇帝是叫赵佶吗?” 公孙胜说道:“道君皇帝十年前就已经退位,后来没多久就病死了,如今的天命皇帝,是当年道君皇帝的长子。” “赵佶的儿子。”关洛阳脸色有点微妙,“几年前我就好像听说有异族崛起,对大宋虎视眈眈,这位皇帝却还能待在汴梁,似乎是,嗯,没吃大亏?” 公孙胜叹了口气:“当今天子少年继位,当初也曾经选贤任能,整顿大宋兵马,一扫太宗皇帝以来积弱之风,派兵攻破西夏,任用大将屡抗辽国,战功赫赫。假如不是灭夏之后一时疲弊,或许已经有望收复燕云。异族这件事上,他倒真是无愧天子之名。” 关洛阳好奇道:“就只有辽和西夏,女真呢?” 公孙胜一脸茫然:“女真,那不是辽国臣属吗?” 高廉脸色有异,关洛阳立刻察觉,偏头看去:“你好像知道什么?” 高廉呵呵笑道:“道长,汴梁城里多的是些谈天说地,纵观诸国大局的人物,道长假如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别废话!”关洛阳手指向前一点。 高廉如遭雷殛,浑身电光闪烁,痛苦不堪,他也真是个没骨气的,连声讨饶:“七八年前,官家曾经派了一队人,特地穿过辽国,刺杀了当时女真各部的都部长完颜阿骨打一家,我也是其中之一。” 关洛阳眼神一闪,说道:“伱们成功了?” “自然。”高廉说道,“当时领头的是曾任国师的刘混康,同行的人个个都有法术傍身,谅那女真不过小部,要杀他们都部长满门,又有何难?” 关洛阳若有所思,继续追问:“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你们去做这件事吗?” 高廉道:“我隐约听刘混康提起,当年官家还是太子时候,曾经到长白山天池游玩,好像那时跟完颜家的人有过冲突。” 公孙胜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要去长白山,要穿过辽国,途中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当时他是太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道君皇帝又岂会允准?!” 他停顿了一下,脸色更加恍惚,“且慢,道君皇帝退位前那一年半载,赵桓肯定是留在汴梁的,那他是什么时候去的长白山,那时候他岂不是才十三四岁?” 高廉愣了一会儿,脸上也浮现出震惊之色。他当初被召集过去,接了灭完颜家满门的密旨,回来之后颇得了一些好处,这才能打下魔道法门的根基,后来也只把这当做皇帝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反正是自己的机遇,倒是没有细想过,这背后隐藏的事迹竟如此惊人。 关洛阳哼笑了两声,向高廉说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高廉察觉这话中不祥的意味,脊梁骨上爬起了一层寒意,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道长又不明问是哪一桩……这也无妨,我愿为道长鞍前马后,等道长想起要问什么的时候,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洛阳面露嫌恶之色:“我得多想不开,才会把你留在身边,天天碍眼?” 高廉心知不妙,大喝道:“且慢,我是朝廷命官!” 地上的高封这时也奋力挣扎起来:“我家中有白银万两……” 关洛阳扣起手指,连弹了两下,两道青气如电,先后贯穿了高廉、高封的头颅。 高封的声音戛然而止,当场毙命。 高廉身子晃了晃,额头上多了一个血窟窿,脸上流露出怨毒无比的神色:“汝必死于刀剑之下,死无全尸!” 他身子倒了下去,原地却飘出一股黑气,直往关洛阳身上撞来。 公孙胜刚想叫声小心,就见关洛阳身前电光交织如网,轰掣雷鸣,把那黑气冲的连一丝余烬都不曾剩下。 关洛阳鼻腔里低哼了一声,道:“活着都打不过我,死了还想诅咒我,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邪术了。” 公孙胜心中暗想:这却不是什么邪术,而是魔道法门,魔道看似主修肉身,但精神顽强,假如在身死之时凭怨气发下诅咒,那真是比生前邪术还要厉害许多。这位道兄手段如此强悍,怎的眼光好像有些…… 关洛阳自然不知道公孙胜在想些什么,道:“我看他们村里村外埋伏的这些人手,怪模怪样,要是就地掩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祸端?” 公孙胜说道:“这些飞天神兵虽然是半人半尸的邪物,但已经被元妙先生那一发神霄雷音震散了邪气,等贫道使起搬运之法,将他们送到山林间,驾驭土石掩埋,化骨消形,也就无碍。” 这道人回头看看村中房屋,声音压低了一些,“其实这些失去了邪气的飞天神兵,如果埋在田地之下化开,能使土地肥沃,来年收成也增长不少。” 关洛阳听出他话里有些惋惜之意,不禁说道:“你刚才说这些飞天神兵是半人半尸,想必本来也是人吧,能埋田里种粮食?” 公孙胜点点头,扼腕道:“现在地里有了青苗,是不太好翻土了。” 关洛阳低咳了一声,道:“你还是把他们送到深山里去吧,离村子远点,万一被人察觉异样,找到村里来,就又是一桩祸事了。” 这些人形怪物,一看就是能吃人吸血的那种,关洛阳杀起来是一点也不手软,但要说直接拿去当肥料,终究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的,毕竟他们曾经也是人。 公孙胜看着浓眉大眼,还知道顾虑村里人的感受,却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显然并非心地险恶,而是他的认知里觉得这事当真很寻常。 趁着公孙胜去处理那些飞天神兵的时候,关洛阳走到林灵素身边,抓住这个老道士手腕,运转真气探查了一番。 真气刚刚渗入林灵素的皮肤,关洛阳就察觉到极大的不同。 虽然达到四星级之后,关洛阳的身躯跟一般人的血肉也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但他好歹体内还有鲜血,有血管,五脏六腑,骨头大脑这些东西的结构还在。 而林灵素,他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皮肤之下好像根本没有肌肉这种东西了,只有一种像金屬又像血液的液体,依附着骨架而存在。 浸泡在这种液体中的内脏,也完全是金玉雕琢一般,心肝脾肺肾这五个器官,忽轻忽重,宛如最重要的一股质量在五个器官之間不断的转移,生生不灭。 随着这缕真气沿脊椎向上探去,看到的并非常人印象中的颅骨,而是一座似真似幻的宫殿,从虚幻之中透出无比的威严。 从林灵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虚渺的光芒,向那宫殿之中汇聚,形成一个圆满无暇的丹丸。 关洛阳默默的收回了手,他本来准备帮林灵素一把,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根本看不出林灵素身体里到底有哪儿乱了,只好直接问道:“你这伤势,怎么才能好转?” “我这不是受伤,只是我当年为了一点虚妄之念,跟朝廷牵扯太深,至清至纯的道门修为被皇朝气运污染,想要通过尸解之法,再度纯化,炼成一股神而明之的灵性。” 林灵素现在僵的連眼珠子都转 不了,直视前方,嘴巴半张,靠喉咙震动发声,闷闷的说道,“可惜就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被人从特地勘定的风水宝地之中挖了出来,以致五行缺失,法力紊乱,督脉受损,脾脏不稳,肺脉衰弱。” 你别唬我,经脉穴位本是气血运行之枢要,你体内连筋肉气血都没有,还有个屁的经脉! 关洛阳脸上淡定的很,哦了一声,道:“我的功法不便给人疗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更快恢复的?” 戴宗在一旁说道:“之前公孙先生跟林道长聊过,说是要找八百斤流珠神胶,俗称水银的便是,将之炼化入体,就能调理复原。” 林灵素道:“若没有八百斤,只要有一百八十斤,我也能重续几道法力,开了个头,之后再花十天半个月调养便是了。” 那边公孙胜已经处理完了飞天神兵和高家兄弟尸体,从山林间乘风飘回,说道:“九十里外就有一座朱砂矿,我们本来就是要到那里去的,道兄,元妙先生的症状越早调理越好,我们这便要上路了,异日得闲,必定再来探望道兄。” 公孙胜行了一礼,说道:“还请道兄留下名号。” “不用急着道别。” 關洛阳说道,“我在深山苦练多年,静极思动,也正想出去走走,不如同行吧。”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左道魔道仙道 沂州城“赤砂神胶”矿场,在州东九十里,苍山之中。 山川志记载这沂州苍山,山上可瞰东海,前有窦王坟,后有秦王柱,中有石室,世传安期生、徐则升仙处。 其实窦王坟、秦王柱究竟何在,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这苍山共有由北向南的十九座山峰组成,每一座峰头本来也没有独立的名字,附近乡野山村的百姓,世世代代居住在此,伴着青山绿水,也颇有几分安逸。 等到近几年,官兵在这里勘探出了好几处矿藏,下令开采,苍山的模样立刻就变了。 关洛阳他们来到这苍山外围的时候,在一处山崖上眺望远处,只见青天白日里,远方各峰之间,十几道黑烟滚滚,直上云霄,离的这么远,口鼻之间除了青草树叶气味之外,都还隐隐有些焦烟味。 “采矿要这么大的动静?”关洛阳有些疑惑。 公孙胜在旁边解释道:“这里的矿藏,有一大两小三处朱砂矿,几处铁矿,另还有一座红水晶矿。” “开采朱砂矿的时候,是在山崖、山地上覆盖柴火,烈火焚烧,等到山壁烧的滚烫之后,再运来冷水泼浇上去,使得山石开裂,自行剥落,然后从中选运矿石。” “那几处铁矿开采之后,要就地锻打成铁块,千锤百炼,除去其中的杂质,日日夜夜开炉,炉火不熄,烟气自然也不熄。” “最后那座水晶矿最是麻烦,开采出大块的水晶之后,运来上等的朱砂,开炉冶炼,能够炼就一种对仙道、魔道高手都颇有裨益的紫气神砂,平日里运功之时,香炉里点上些紫气神砂或是服用下去,可以化生一道紫气,削尽迷思幻象,戒躁戒躁,使得身心安宁舒畅。” 公孙胜手里拂尘扫了扫,似乎想要扫去风中越来越明显的烟味,道,“但是这紫气神砂一旦冶练起来,费时日久,九转九练,不知道要废去多少炉火,烟气终日不衰,也不奇怪。” 戴宗之前也打听过不少关于这苍山矿场的消息,接过了话茬说道:“汴梁城里的道官,特地为紫气神砂一事,打造了几座宝炉,安置在这里,朝廷还派了保虚无上真人任森率领一干大小道官法师,看顾炉火。又有沂州城派出一员大将,史文恭,招募民间勇壮曾氏子弟,一起在这里监督矿产。” 公孙胜略略点头:“就光是那任森一人,已经颇为棘手,史文恭既称大将,肯定是练就了一身高明的魔道法门,依贫道看来,我们要取水银,还是要谨慎一些,免得招惹更多麻烦。” 林灵素在旁边冷哼道:“二仙山的天罡五雷正法,也是雷法中的最最上乘,你要是好生修炼过了,开坛作法,劈死一个任森又有什么难的?我看你身上法力同样有几分杂驳,几个月前恐怕还是道官身份,这才跟朝廷气运牵扯不清,练不成仙道真传。” 公孙胜低头说道:“师尊早年训诫,贫道不以为意,等到悔悟之时,才恨往日用功太少。近来贫道夜夜勤勉,必定不会辱了师尊身后威名。” 关洛阳跟他们同行这一路上,看林灵素自己走路都困难,还坚持牙尖嘴利,说什么话都好像带着几分讥嘲的讨打语气,也真是佩服公孙胜的好脾气。 毕竟他那些话,十成里有八成都是冲着公孙胜去的。 只不过关洛阳听得多了,就听出些味儿来,林灵素有时候骂公孙胜那副模样,倒像是在骂从前的自己,毕竟论起跟大宋朝廷纠缠至深的道士,似乎也没有几个比得过他这个当年的金门羽客、元妙先生。 好在林灵素除了嘴碎、语气讨打之外,倒也有个博学的优点,别人给他个引子,他就能自顾自说出一大段来。 关洛阳这段时间都没需要多少旁敲侧击,就从林灵素这里,问到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修炼情况。 当今世上的修炼之道,有万千流派,历代以来无数异人自成一宗,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可以分为三个大类,仙道、魔道、旁门左道。 仙道据说起源于黄帝老庄,魔道则是起源于蚩尤姜尚。 后者的名头里面,虽然加了个魔字,但蚩尤后来也被称为三祖之一,姜尚更是兵家初祖、圣贤一样的人物,所以魔道又称为兵道,也是天下修炼之人的正统法门。 仙道修炼的源头,是秉承着“木胜于肉,石胜于木,金胜于石”的理念,从长生之物中采集长生之气,让**凡胎可以逐步蜕变。 而所谓的长生之物,又有一个概括,便是“金银铜铁锡,铅汞油碳稀”,最后一个稀字,涵盖种类最繁多,指的是存世稀少的各类玉石水晶、奇药化石。 仙道修炼,要先练九窍,人之九窍连通内外,普通人九窍虚弱,别说是吞金嚼铁、咬铅饮汞,就是猛然间肉吃多了,都有可能造成种种病症,能吃不能排泄,这样的人自然是没办法步入修炼门槛的。 故而要先从比较温和的木石花药入手,把九窍养炼起来,到了一定程度才能从吞服石粉、朱砂,步步提高,达到可以生吃黄金,拿紫铜下酒一般闲适,从这些长生之物里炼出最精纯的一股元气,化为己用,等到体内元气充盈,化为玉液,玉液九转,就可以练就一颗不坏金丹。 魔道跟仙道最大的区别,就是魔道根本不在乎精不精纯,修炼魔道之人,养好了九窍之后,从最常见的煤炭入手,有什么就吃什么,任凭杂气充斥在四肢百骸之间。 等练到肉身又重又浊,精神顽固不化,浊气难以聚拢成金丹,只能任凭其融入**各处,最后铸成一尊如神似魔的战躯。 魔道这样的练法,省了不少提纯的步骤,修炼的难度比仙道低的多,所以也曾经在兵将之间广为流传,从商周传承下来,到春秋战国,魔道修炼者,一直都是世上最多的人。 可惜,历经战国纷争,秦朝统一不久,又陷入战乱,再到楚汉争霸,汉初平叛,天下兵戈不休,等到汉高祖晚年的时候,世间不少旧的矿脉都近乎枯竭,兵将修炼的时候缺少了资粮,以至于竟然被外族所欺,历经文帝、景帝那样的贤明君主,都难以恢复旧观。 于是到了汉武帝年间,仙道孤僻,魔道衰落,旁门左道的盛世……到来了! 旁门左道,起源于巫术,与各地风俗纠缠至深,不像仙道求真,不像魔道务实,旁门左道修炼的是虚幻的力量,从一开始的欺诈把戏入手,收集人的七情六欲、精神念头,渐渐炼假成真,拥有影响真实的法力。 这类修炼之法,沉溺在欲海之中,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而且一旦威信受到打击,人心离散,法力甚至还有倒退的可能,所以一向被仙道魔道所鄙视。 可是汉武帝重用董仲舒、东方朔、主父偃等一干人,移风易俗,独尊儒术,令诸侯国之间,天下千万子民,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 然后以这个共同认知为媒介,把旁门左道推到了极致,形成了皇朝气运之术。 普通左道术士,不过是愚弄一村一镇,而汉武帝是从道理上一统天下民心,格局大了何止百倍。 卫青霍去病天纵英才,百战百胜,名望越高,战力越强,横扫异族笼罩在大汉边境的阴霾,创下了一汉当五胡的自信,除了他们本身的兵法谋略才干之外,也就是体现了皇朝气运之术的特点。 汉武帝乾纲独断,政令下达,莫敢不从,同样多有借助这气运之术。 朝廷之中法度森严,皇朝气运之术带来的力量,与官位密不可分,一旦皇帝把人从官位之上罢黜下去,这份力量立刻就被剥夺,要比仙道、魔道更容易控制,皇帝的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后世历代皇帝,没有谁能够摆脱得了这样的权力诱惑,所以从汉朝以来,魏晋隋唐,直至如今,皇朝气运之术一直保持了下来。 到了大宋开国、太宗皇帝继位之后,对皇朝气运之术的维系,更是成了头等大事,对儒术之尊崇,远胜以往。 可是过于推崇儒士文臣,自然不免贬低冷落了武将,许多人从军就要刺字,简直与犯人无异,连百姓都不耻。 民心不在兵将,兵将能从皇朝气运中获得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少,纵然有一时的名将,也无法抵抗这样的衰颓大势。 当时林灵素讲到这里,公孙胜就又提起了当今的那位天子。 当今天命皇帝继位之后,不顾群臣阻拦,一意孤行,在军中大力推行魔道法门,居然还不知从哪里得到勘探矿脉的秘法,派人巡游全国,勘探奇准,大肆开采,供给军卒修行,十年以来,实可谓是魔道……或者说,兵道复兴的时代。 今时今日的大宋军中,人人都练过几分兵道功法。 这苍山矿场之间,有史文恭领八百精兵驻守,比任森那一干道官还要危险得多,也难怪公孙胜先声明要谨慎行事。 “贫道先去那小一些的朱砂矿场看看,也许有些存货,便可以直接窃取过来了。” 公孙胜观望了片刻,指了一个方向,道,“戴宗兄弟你在这里照顾元妙先生,关道兄,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随贫道一起去看看呢?” 同行的这段时间不长,但是公孙胜已经知道,关洛阳对什么东西都挺有好奇心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关洛阳果然说道:“我也去瞧瞧吧。” 他们两个即刻动身,穿过山谷洼地,靠近了那些黑烟升腾之处的时候,便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树桩。 苍山十九峰,本来应该到处都是林地,可是越靠近那几处矿场,就越显得光秃秃的,草木被砍伐一空,当做柴火烧了,经过几场风雨之后,土壤就慢慢从岩石之上流失,石块斑驳。 关洛阳心想:难怪烟那么浓,除了因为烧的东西多,恐怕也是因为烧的柴火根本就来不及晒干,都是湿漉漉的木头,就拿去扔到大火里面。 “翻过前面那道山坡,就到了有人看守的地方了。” 公孙胜低声提醒了一句,随后手捏隐身法诀,身形化作一片透明,消失不见。 关洛阳身上细微的电光一阵闪烁,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维持着隐身状态的公孙胜,正想说些什么,一眨眼之间突然忘了关洛阳在哪里,仔细定下心来再去看,关洛阳分明还在那里慢吞吞的走着。 “这……”公孙胜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哪一家的法术是这么奇怪的。 关洛阳的精神磁场弥漫在外,润物细无声的影响着其他人的大脑,别人就算看到他,也以为他根本不存在。 连公孙胜这种修为的人,都不能完全避免这种影响,只要眼皮眨一下,就会短暂的失去关洛阳的踪迹,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见”,那些手拿铁铲、钉耙,负责守卫的青壮民夫,自然更是抵抗不得。 关洛阳当着他们的面,走过了那道山坡。 入目所见,是一片巨大的谷地,到处都堆满了碎石,很多人蹲在石堆上挑挑拣拣,把朱砂矿石挑选出来,放到箩筐里面。 他们空手搬运那些粗糙的石块,穿着草鞋踩在碎石上,挑起满满的箩筐,往矿场左侧的小路走过去。 右边是朱红色的山壁,正有人费力的把草屑和木头铺在山壁上,等待着下一次放火烘烧。 每一部分矿工旁边,都有一两个拿着棍棒,虎视眈眈的壮年民夫。 不同于那些衣衫简陋,身上到处都是旧伤擦伤的矿工,这些手提棍棒的民夫,就像那些负责守卫的青壮一样,体格彪壮,脸上是经常吃肉,才能有的那种饱满油光,穿的是厚底的布鞋或靴子。 这帮人既不是军卒,也不是矿工,应该就是公孙胜他们提到过的,由史文恭招募过来,负责协助管理的曾氏子弟。 他们很多人,胸口还贴了一道黄符。 隐身的公孙胜来到关洛阳身边,说道:“这矿场左边应该是通往仓储之地。” 关洛阳抬了抬下巴:“那些人胸口贴的符是什么用意?” 公孙胜端详了一番,说道:“好像是一道辟尘祛邪的符咒,也有安神之效,主要防备神志不清,突发疯癫。怪了,这里难道常有人犯疯病吗?” 关洛阳闭口不语,再一次看向那些矿工。 他们翻找着朱砂矿石,身边粉尘四起,时不时的就要咳嗽两声,有人干喘着咳不出来,就用力捶捶胸口紧,握着的拳头上还沾着朱红的印记。 那看起来是矿石的粉末所致,但如果把他们的手洗干净的话,就会发现,那种颜色已经浸入了皮肤深处。 然而,与手掌的赤红斑块相反,他们的脸上大多显得发青发白,无血色,眼球上却布满了血丝,有时候久久的盯着某一个地方,目光呆滞死板,不能回神,被棍棒抽打之后,才受惊一般,急喘着继续工作。 关洛阳闭上眼睛,他可以听到这个矿场里面所有的矿工都有气喘的声音,咳嗽陪伴着他们的脚步,有时候剧烈、密集得可以压过所有人的脚步。 朱砂可以入药,但朱砂也有毒,这里的所有矿工,中毒已深。 公孙胜已经潜入仓储之地,去盗取水银。 关洛阳离开这里,往黑烟升起的其他矿场走去,在铁矿那边工作的人,身体的状况也并没有比朱砂矿场的人好上半分。 公孙胜窃取了百余斤水银,都是用竹筒装着,塞子塞着密封,用拂尘缠绕着诸多竹筒挂在背上,走出朱砂矿场。 关洛阳又出现在他身边,道:“不是说魔道法门入门门槛极低,也可以借助矿物粉末练功吗,没有人传给这些矿工,让他们做起活来方便一些吗?” 公孙胜一愣:“他们又不是军伍中人,哪里能学到魔道法,哪有人有耐心教他们呢?” 关洛阳说道:“这些矿工是什么人?” “按理来说,以囚犯为先,沂州的大小囚犯,这几年开采的时候应该都死的差不多了,矿上的人,很少有活过三年的。” 公孙胜也回头打量着那些矿工,说道,“这些人应该是附近征来的民夫,大约做个两年就不能做了,按我之前打听的规矩,到时候他们会带工钱遣返回家。” 他补充道,“自从魔道复兴以来,各地矿场开的太多,人手实在不足,我听说也有些地方的知府、太守,把两年之期,延到三年四年,才能勉强采齐矿石,达到朝廷的要求。” “那这些矿工回家之后呢?” 不等公孙胜回答,关洛阳已经摇了摇头,他好像问了句蠢话。 回家就回家呗,哪还有人会在乎这些矿工以后的生活呢,能带工钱回家的,都已经是极幸运的了。 公孙胜迟疑道:“关道兄……” 关洛阳一摆手,说道:“你先去跟林灵素他们会合吧,我再走走。” “史文恭,这名字我也听说过,有些好奇啊。” 关洛阳笑了声,自顾自走开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来借一物 苍山的主峰,山体向南的一面地势比较平坦。 史文恭所率领的八百精兵,平日在苍山矿场之间换班巡逻,不当值的人,就在这山体南面半山腰的军营之中休息。 大风吹来时,旌旗猎猎,一座座营帐扎的稳稳当当,形如半月,环绕着山腰。 史文恭在主帐前的空地上设长桉、放软垫,一边跟曾家的老太爷谈笑,一边看部将精兵们射箭取乐。 嗖! 天空中几只大鸟路过,一名精兵弦上搭起五根箭羽,忽然起了心思,不射靶子,引弓向天。 弓弦响处,五箭全中,几只鸟相继落下,引得周边围观者一片叫好之声,登时有人离座,去把中箭的鸟捡来。 苍山的风景被几个矿场搅得乌烟瘴气,山林间的走兽都逃散的差不多了,也少有鸟雀会不长眼的往这边撞过来。 能射中大鸟已经是件颇为稀罕的事情,等到捡取猎物的人回来,又见五根箭都是从五只大鸟口中射入,不伤羽毛,叫好之声更甚。 史文恭也笑道:“好!赏银三十两,稍后去取,再赏美酒一杯。” 他取了只杯子,将自己桌上酒壶倾斜,倒了满满一杯。 那弓箭手听到有银子,已经谢恩,再听到竟然有这美酒赏赐,顿时欣喜若狂,竟有些不敢相信。 这酒可绝非凡物,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酒杯,把嘴唇凑上去,啜取酒浆,化作一道细细的热线饮入腹中,顿时浑身筋骨齐鸣,头发里蒸腾起大蓬大蓬的白烟。 史文恭再细看这人,只见他长的赤发黄须,骨瘦形粗,好一副粗恶如狼的相貌,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来我军中吗?” 那人一杯酒下肚,满脸紫光,正紧闭着嘴巴,不舍得张口泄露了酒中元气,但史文恭问话,又不敢不答,脸上不由得有些挣扎之色。 旁边曾老太爷已经抢先开口:“这人是段景住,在江湖上有个金毛犬的称号,本来在北地盗马为生,半个月前跑来我家中献马,我曾经与你提起过。” 史文恭恍然大悟道:“原来就是他呀,果然武艺不俗。近来矿上又死了些人,附近村庄也没有什么劳力可以征调了,我看你有些勇力,拿我一道手令,到沂州城里面去搜罗一些人来,能不能办妥?” 段景住吞下喉间最后一缕滚烫气息,喜不自胜,说道:“绝不敢让将军失望,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 史文恭说道:“矿上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能住到城里的,大多也都有些关系,不好动的太多,你先调来五百人吧,你要多少人同行?” 段景住想了想,道:“十人吧。” 旁边曾老太爷又笑了两声:“我替将军考考你,你要带五百人到矿上来,那在城中的时候到底该召集几人?” 段景住对答如流:“少说也要召集八百人。矿场名声在外,泼皮无赖,也没有一个自愿肯来的,何况平民,从城中来此九十里,多有偏僻荒野,肯定有人要逃。” “能逃掉的是一部分,小人再杀些立威,如果赶得急了,更不免有些失足跌死的、跌伤的,或不吃打,几鞭子下去就残了,也是有的,要到矿上时保证五百人能上工,小人在城中便至少要召集八百人。” 史文恭跟曾老太爷对视一眼,赞许道:“是个能做事的。不过你也不必赶的太急,如今矿工越来越不好找了,再这么下去,附近老弱病残真要征调过来,活也做不利落。三天之内,能把人带来就好。” 段景住又拱手领命,嘴里谢恩,退了下去。 曾老太爷说道:“我听闻在沂州外不远,有一个梁山水泊,方圆八百里,烟波浩渺,水浪连天,芦苇丛生,附近沂州、凌州甚至青州,都有些逃税逃役的刁民,不惜长途跋涉,躲到那里去。假如附近实在找不来矿工,将军恐怕要动身到那里去走一趟。” 史文恭笑道:“水泊梁山是形胜之地,十年前就陆陆续续有许多水贼土匪占据在那里,后来天命皇帝不知怎么的,居然也知道了那里的名气,亲自下了一道圣旨,派河北卢俊义,还有一个叫什么宋江的,一起率人剿灭了那里所有匪寇,如今藏在那里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货色,我早就知道。” 他故意留着那么一个地方,甚至跟各州的官府都通过气,也不封锁水泊梁山四周要道,就是故意让那些青壮有机会逃到八百里水泊之中藏身。 在史文恭心目中,这就如同养猪羊一般,平日里卖出来算不上什么本事,等到好时节,市面上肉货稀缺的时候再宰杀了,自然可以卖出高价。 再等几个月,等到各州矿场,实在人手不继,上书汴梁告苦的时候,他就带领兵马到那里去烧杀一番,把青壮全部掳回、押送到各处矿场做工,这样一来,等他在朝廷那边说起来,便是立下了剿灭水贼、弥补矿上人手的两大功劳。 曾家老太爷眼珠一转,就把史文恭的用意猜得七七八八,脸上流露出明显的钦佩之色,举起酒杯向他敬酒,嘴里说出些捧场的话来。 曾家的老太爷名叫曾弄,年轻的时候就胆大包天,往来于燕云之地,深入白山黑水,采集、种植些人参,来到中原之地贩卖,久而久之,聚拢了数万贯的家财,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就在中原定居,娶妻生子,招募乡勇,经营起好大一股势力。 史文恭原本只是在江湖草莽中有些名头,被曾弄请去,为曾家的五个儿子传授武艺。 后来天命皇帝在军中大肆推行魔道法门,开矿无数,官府张贴招贤榜单,请了史文恭去州府里做官,史文恭又反过头来提携曾家。 官府和乡绅沆瀣一气,这矿场生意在曾弄看来,真是比他当年买卖人参的时候大气的多,好赚了千百倍也不止。 要知道,史文恭自从有了将官身份之后,武艺练得越来越精强,很受朝廷器重,沂州、凌州之间的诸多矿场,其实都算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只不过这苍山矿场能出产紫气神砂,所以他大部分时间才会驻扎在这边。 各地出产的矿物上交之时,虚报几分,数目往少里说,轻轻松松就能截留下一仓一仓的货物,经曾家的手转卖出去,换来大笔的钱财,部分干脆留下,给史文恭和曾家人自己修炼的时候取用。 此刻史文恭桌上的那壶美酒,倾倒出来的酒浆色泽紫红,芬香粘稠,热气腾腾,就是用紫气神砂熔炼而成,内含的神砂元气精纯无比,比直接送到汴梁去的固体神砂价格还要贵上几倍,更是有价无市。 假如不是靠着跟曾家勾结起来,谋取钱财,即使以史文恭的俸禄地位,也不足以日日享受这样的好东西。 “将军。”曾老太爷满饮一杯之后,停下手来,说道,“矿工和梁山的事情都还不急在一时,只是就在这苍山矿场之中,最近也有些小麻烦。” 史文恭会意:“是那任森吧。” 曾老太爷点点头说道:“不错,他也已经察觉到我们暗地里的生意,日前找上门来,先是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对我严辞恫吓,只不过被我劝了几句,就露出真面目来,果然也就是想来分一杯羹。” 史文恭说道:“我说你今天怎么亲自动身,来找我饮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他迟早要掺和进来,他跟汴梁城里的陈希真有故交,在官家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有他掺和进来,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曾老太爷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就怕他狮子大张口,这些道人我也见的多了,表面上清风明月,两袖无尘,实际上比谁都贪图享乐。我听说仙道修行贵在精纯,对矿物的需求,其实远不如兵道法门那么多,可那任森,平时除了酒色享受之外,收拢起矿物来,也是个狠角色呀。” 史文恭冷笑道:“你有所不知,仙道贵在精纯,可一旦入朝为官,就会沾染皇朝气运,那是世上最驳杂之物。仙道中人沾上这种东西,要么把其视为劫数,苦苦磨练自身,转化成精进的契机。要么就只能听之任之,把一身修为转成杂气,堕入兵道修行的路子上去。” “许多道人自视甚高,原本做道官的时候,恐怕都是存了前一种想法,可是当年在道君皇帝面前提出道官体系的林灵素,都没能撑得了几年,就被污染了根基,不得不斩去部分修为,退出朝堂。” “像任森这些人,退是别想退的,就算他们肯,官家都不许。那就只有走后一条路子了。” 曾老太爷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原来如此,那他肯定是要多拿多占了。” 史文恭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让我来跟他谈,他自以为法术高强,等我拿手中方天画戟掂量掂量他的本事,他自然就知道进退了。” 曾老太爷笑逐颜开,终于放下了心事一般,说道:“也好,那就等晚上我们另设一宴,请他过来吧。” 史文恭正要点头,忽然脸色一变,身影一晃就出了营帐,眺望远处一座山谷。 周围的兵将不明所以,聚拢到他身边,向那里张望,都看不分明。 只有史文恭看得清清楚楚,那谷地之中,本来就是安放紫气神砂炉的地方。 那炉子高达三丈,炉下火光熊熊,黑烟熏天,周围盘坐了八个道士,不断运功炼养炉中的朱砂和赤晶,看顾火候。 更外围又盘坐了十六个人,等待轮换。 每隔三十六个时辰,火力渐弱,他们才会揭开炉盖一次,取出神砂,然后把新的朱砂和赤晶运过去,倾倒入炉。 刚才分明还没有到开炉的时候,炉盖却打开了一次,二十四个道士一起运转法力,似乎是把什么大凶大恶之物,收进了炉子里面。 史文恭能看见那些道士脸上还残存着惊魂未定之色。 为首的任森也满脸凝重。 他们不再依靠炉子下面的普通木柴燃起火焰,而是纷纷取下腰间葫芦,按照奇门阵法的方位均匀分散开来。 衣袂纷飞,道士们在山谷四面的坡地上伏下身子,脖颈微微昂起,细长的脖子和脸孔,有着养尊处优之人的白皙。 他们趴着,把脸都朝着谷地中央的火炉,对着打开的葫芦口,吹出一道绵长如絮的元气。 紫红色的火光顺着坡地蔓延向下,把整个谷地的表面,都覆盖在火焰之中。 熊熊火海,只为了炼化谷地中央那尊神砂炉,只为了困杀炉中的那样东西。 高达三丈的神砂炉,似乎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火力,开始融化。 史文恭耳目聪明,甚至能听到炉子里原本那些半成品的朱砂和赤晶彻底融化成液体,沸腾起来的声音。 但是层层荡漾的高温,依旧撼动不了炉子中心处的那样事物,更可怕的是,被困在炉子里面的那样东西,好像还在散发出比炉外更高的温度。 那事物……是个人形!! 史文恭猝然一惊,大喝道:“取我戟来!” 军营主帐四分五裂,一杆方天画戟从中飞出,史文恭纵身半空,接住画戟一抖,飞身而去。 山谷中,炉体被烧融出一个一个大窟窿,璀璨发光的赤晶和朱砂熔液向外流淌,地面上紫红色的火光燃烧的更加炽盛。 但是这些火焰,已经没有办法阻止炉中的人露出真容。 关洛阳幽幽叹道:“你们也太不友好了,我只不过是来跟你们问路而已。” “既然如此,就请你们都上路吧。” 他抬脚一跺,炉体彻底崩溃,紫红色的火焰像四周倒卷回去。 那些道士惊恐万分,来不及躲闪,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了火光,即使飞快遁逃,也惨叫着化作火人,很快就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保虚无上真人任森惊怒至极,抖袖一连打出十二颗夜明珠:“妖孽安敢杀我门人?!” 他喊声震天,怒气如雷,可是刚把夜明珠打出去,脚底下就腾起一朵云雾,托着他的身体风驰电掣的升向空中,往远处史文恭军营所在的方向逃去。 十二颗夜明珠在山谷内盘空飞舞,来去如白电,所过之处,山石无声无息化为齑粉,露出深长孔洞。 关洛阳的身影数次闪烁,在那十二颗夜明珠的飞舞轨迹之间从容穿过,单手向着任森凌空一抓。 任森脚下云雾顿时溃散,只觉得身上好像突然挂了万钧重担,直直坠落下来,急忙手掐指诀,身上炸开一蓬烟雾,跟两里外山崖间的一块巨石置换了方位。 关洛阳追到半空,眼看着快要触及的这个人变成一块石头,口鼻间气息微微一凝,挥掌打出。 刚出现在山崖之间的任森,只听身后一道响彻谷地的巨大轰鸣,还来不及提起下一股法力,召回十二颗夜明珠,就觉得浑身一麻。 粉碎的石屑如同一道狂龙撞在他身上,把山崖石壁打的扑簌簌裂开许多缝隙,掀起了一大团尘埃。 等到尘埃略微散去,任森的尸体已经深深的嵌入了山崖石壁之中,后脑勺向外,很多发丝被石屑击碎,零零散散的飘落下来。 史文恭飞跃数里之地,这才赶到山崖之上站定,已经是慢了一步。 空中飞来的夜明珠失去了法力支撑,相继落地,咕噜噜滚到了史文恭的脚边,刚一碰到了他的军靴,就碰的一声,被他护体气劲炸碎。 史文恭提起了威慑四野的魔道功力,七窍喷出黑烟,牙齿磕碰时,蹦出了火星,嗓音沉雄万分,问道:“阁下,是谁?” “看你这副模样,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关洛阳右手收到背后,说道,“史文恭是么,我来是找你们借点东西。” 史文恭:“呵,借什么?” 关洛阳道:“我过一阵子准备造反,先借你们头颅扬名。” /bk/20/20694/11978140.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以成魔 “哈哈哈哈!” 史文恭听见关洛阳的话,不怒反笑,道,“狂言妄语谁都会说,不过,如若你只是因为打死了任森这一干人等,就自认为有了横行无忌的本钱,恐怕太看得起这些道士正面厮杀的本领了。” 话音未落,他手里方天画戟凌空一抖,周围百丈之内的空气都被一股磅礴大力搅动起来,化作一道狭长的旋涡风柱。 巨大的吸力,搅起了周围谷地山壁之间的无数碎石,汇聚在那风柱之中,细小的石头被高速气流裹挟着彼此碰撞,迸射出诸多火星。 万万千千流转飞舞的细密火光,使得史文恭头顶上的这道风柱,看起来像是一道沉甸甸的火焰沙暴。 随着方天画戟向前一挥,整道火焰风柱勐烈的扭动了一下,发出千百头疯牛齐声怒吼般的巨啸,对着关洛阳砸了下去。 只凭这起手一招的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史文恭的魔道修为绝对非同小可。 如果平时要比炼制紫气神砂、比放毒制药、比推云布雾这些事情,或许他不一定能够比得过任森。 但如果单论打斗的话,任森的十二颗夜明珠遇到了他的方天画戟,只有当场被扫荡一空,全部粉碎的下场。 轰隆隆!!!! 关洛阳身影一闪,避开了这一击。 火焰风柱砸在地上,内含的诸多碎石,胡乱迸射开来,地面被打出数之不尽的浅浅凹坑。 纷飞的石屑、土壤,和暴动的气流,把周围整片谷地都笼罩在飞沙走石,云愁雾惨,伸手难见五指的状况之中。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气流中夹杂的尘埃,遍布天上地下,纷纷扬扬的飞来飞去。 关洛阳眼中电光一闪,周围的事物在他的感官之中好像都放慢了速度,清楚的捕捉到了从左侧面袭来的那一杆凶兵。 方天画戟的尖端锐利无比,但并没有什么寒光反射,反而显得灰扑扑一片,与周围的环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这沉重无比的一杆画戟,突刺的速度快的惊人,但一切异样的动静,都融入了这混乱的风声里面,画戟挥过的轨迹上,所有本该造成阻碍的尘埃石屑,都被碾成更致密的状态,依附在画戟的表面,成为杀向关洛阳的“帮凶”。 史文恭出手的第一招,声势煊赫浩大,火焰狂风肆意挥洒,却只是为了给他这真正阴毒的一刺作掩护。 假如不是像关洛阳这样,心意精神敏锐到了时时刻刻都能监控周围的磁场变化,巨细无遗,换了个稍有疏忽大意的人在这里,恐怕就得等到被这杆画戟洞穿了胸膛,轰碎了大量的血肉之后,才能够反应的过来。 关洛阳手掌一翻,光武神兵之中一把厚背宽刃,长度接近五尺的大刀就被取了出来,刀刃一转,重重的噼在了戟头横枝之上。 惊动山野的一声爆鸣,瞬间荡开了周围的大量烟尘,清晰的露出了两道手持兵器的身影。 史文恭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对方出刀精准无比,力道更是重的匪夷所思。 他已经知道正面较力,自己或许还要略逊一分,登时双手摩弄着长杆,变化了握持的位置,使出一路精巧无比的戟法来。 方天画戟这种兵器,看起来威风凛凛,大气堂皇,甚至可以给高官显贵出行的时候,用来充当仪仗。 但其实,相比于战场上比较常见的春秋大刀,长柄战斧,长枪长矛之类的兵器,方天画戟的变化复杂繁琐的多。 能如枪法挑刺舞动,能如刀斧挥斩,又能勾能架,能翻动月牙小刃,变化于方寸之间,真正想要把这种兵器练出神髓,绝不能是一昧的威勐刚强。 关洛阳几次起刀,居然都在中途被史文恭的画戟拦截,或勾刀背或压刀嵴,就是不跟关洛阳正面碰撞,每每一勾一带之下,戟尖就擦着刀身,往关洛阳身上刺过来。 就像是一条狡诈无比的毒龙,扑咬飞腾,从种种刁钻难受的角度袭击过来。 史文恭打的顺畅无比,逼的关洛阳连退了七八步,刀法的运转空间越来越小,别说是挥刀重噼了,就算是想把刀刃好好对准了史文恭,都变得很难办到。 戟头的小枝、戟尖、月牙刃,总有那么一点部位紧紧的挨在关洛阳的刀上,如锁如缠,上下翻飞。 苍山矿场外围。 公孙胜刚刚把水银运到这边来,就听到群山之间连番轰动巨响,心中忧虑深重,难以放下,向戴宗叮嘱道:“关道兄只怕要闹出不小的乱子来,他本领固然高强,史文恭也绝非易与之辈,戴宗兄弟你先带元妙先生上路,贫道回头去看看。” 戴宗连连点头:“关道长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要是遇上麻烦,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他要是遇上麻烦,你们两个凑上去等于送死。” 林灵素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一点,发号施令,“公孙一清,你先取一个竹筒拍开,引出其中流珠神胶,使之悬空不落,我来做法,看个究竟再说。” 水银容易挥发,都是利用竹筒密封保存,公孙胜听了这个话,立刻取出其中一个,将水银倾泻出来,运起一股法力,把这团水银虚虚托在半空。 林灵素勉强动了动嘴唇,吹出一缕气息。 那团水银被吹出波纹,层层荡开,从原本一整团的模样,变得扁平起来,形如一镜,镜子里面显示出了俯瞰战场的图景。 关洛阳和史文恭正在大战。 公孙胜忧心如焚,道:“不好,看来道兄果然抵不住史文恭这厮的凶威。” 林灵素也看着镜中的画面,闻言翻了个白眼,叹气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关洛阳的步伐,可有半点慌乱失措吗?” 公孙胜道:“可是道兄的兵器似乎已经快要被夺去了。” “我看你这道兄也不太在乎他的兵器,更像是特地为史文恭留出余地,观察观察史文恭的武艺。” 林灵素说道,“我现在是真相信他在深山苦修,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事了。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对魔道修行的风格还觉得新奇,有意探索一番罢了。” 林灵素嘴上说的轻飘飘的,其实心里也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静。 一是有些赞叹于关洛阳的实力。林灵素从前在东京汴梁的时候,没有听说过什么史文恭,但只是从这法镜之中遥遥观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武艺超卓,大约也快要能跻身于当世一流。 可是在关洛阳面前,史文恭被诱导着施展出浑身解数而不自知,显然无论是招式、气势、心志,他都要比关洛阳逊色不少。 二,便是疑惑于关洛阳施展出来的手段,既不像仙道魔道,又不像旁门左道,古怪的很。 又观望了片刻之后,这水银法镜的边缘处显出了更多的人影,不少人弯弓搭箭,遥指战场。 林灵素低声道:“看仔细些,你那关道兄要使出些真手段杀人了。” 叮!! 方天画戟再度一搅,厚背大刀脱手而出。 史文恭心中一喜,眼看着方天画戟就要顺势扎入关洛阳右肋,把这无故闯来捣乱的狂徒切成上下两截。 突然,关洛阳浑身电光一闪,身影从侧面贴近过来三尺有余。 他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彷佛忽略了身体移动的过程,只有开头和结果,让史文恭有些猝不及防,但更麻烦的是,史文恭自己的速度却随之变慢了。 突兀翻增了不知多少的重力,压迫得史文恭浑身都模湖了一下,整体下沉,耳朵里嗡鸣不止,双眼也受到了影响,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湖起来。 紧接着,关洛阳青光流溢的一只手掌,就拍在了他脸上。 狂暴的电流先从七窍轰入头颅之中,巨大的冲击力量,让史文恭的脖子都看起来向后拉长了一大节,之后,整个躯体才跟着移动起来,倒飞了出去,撞入山崖之间。 他跟任森是撞在同一片山崖上,但还要远远比任森陷的更深。 假如说任森只不过是在山崖上半部分,砸出了一个凹坑的话,那么史文恭简直是在山崖底部开出了一个隧道来,不知道撞进去到底有多深。 山崖上方、周边山坡上那些张弓搭箭的兵将,被史文恭突然落败、被这“隧道”开辟出来的震感吓到,手上略微一松,弓弦纷纷激响。 羽箭洞穿空气尘埃,其中劲力最弱的,也能够让空气在箭头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尖锥。 而劲力最强的那几支箭,在空中接连突破好几层音障,箭头炸开气环,箭身从气环中间穿梭过去。 关洛阳双手如托云霞,散出一股青气,身影旋转了一圈,所有羽箭到了他身边,都随之转向,如同能够飞行的鱼群,绕过他的身体,回过头来,对着那些弓箭手射了回去。 周天道场的操控之下,这些羽箭的劲力速度不减反增,射回去的时候,表面全都燃烧起来,如同一道道赤红火线。 一大片兵卒当场被射杀,仆倒了下去。 段景住有幸躲开两箭,用弓背拨开一箭,但终究还是被射穿了左胸,很是不甘的跪倒下来。 苍山外围,公孙胜眼看着法镜中的官兵全都惨败,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可是……魔道修炼精深之人,最强的往往不是在他们神完气足、心清意宁的时候,反而是在他们受伤惨败之后啊!” 他直接开口提醒,也不知道声音能不能穿过法镜,传到关洛阳身边去。 卡!水银法镜忽然裂开一道痕迹,林灵素眉头微皱,注视着史文恭撞出来的那个洞窟,眼神罕见的有了些郑重。 喀啦啦啦! 洞窟边缘碎石剥落,整个洞窟里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咦!” 关洛阳看向那边。 之前他有意看看这个世界的魔道修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风貌,但引导着史文恭打过一场之后,只觉得无论招式变化、运功速度、精微掌控,都没有什么格外出奇的地方。 还以为除了顶着个魔道的名头,平时需要吃点矿物之外,这种修炼方法跟关洛阳以前接触到的内功武学,也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现在看来,至少在耐力和防御这方面,顽强的有些超乎预料了。 头部要害中了那样的一掌,电流直接灌注到颅脑之中,陷入洞窟里的人,却爆发出了更森然的气势。 汹涌的铁锈煤烟气味,充塞着那个洞窟,像黑色的潮水一样蔓延出来。 史文恭被这潮浪般的黑烟簇拥着,推动着,出现在洞窟外,两手空空,方天画戟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发髻松散,目光有些昏乱,眼角,鼻孔,双耳还都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好厉害的掌力,真是想不到,我平生第一次被逼到这种程度,居然是在自己主持的矿场之中。” 他深深的吞了口气,没有更多的废话,身影狂飙突进,双掌平举,推向关洛阳。 这样一个平推的动作,本来破绽极大,但是速度和气势可以弥补一切。 关洛阳也想看看对方身上正在攀升的那种危机感,究竟蕴藏着什么奥妙,索性运转功力,青气雷火在双臂之上缠绕向前,同样以双掌推出。 冬!!!!! 一声极致沉闷的响动。 关洛阳目露惊奇神采,似乎感受到深藏于大地之下的岩浆,涌起了一道浪头。 史文恭的双掌与大地之下涌动的力量相呼应,杂乱无章而大气磅礴,居然冲散了雷火,轰的大量青气从关洛阳身边向后方逸散。 这是朝廷传给军中大将的魔道功法《诸法九地辟易经》。 人有九窍,地有九窍,以人吞吐之元气,驾驭大地之吹息,则九地俱灭,万骑飞灰! 天命皇帝登基之初,从各地提拔起来的那些大将,甚至包括从各州府匪寨之中招安的那些将领,其中有不少,本来家境不好,没有什么上等的功法传承,练的几乎都是这一套《九地辟易经》。 史文恭主持矿场之后才得到这一套功法,算是众人之中练的比较晚的,但进度并不低,距离最高的“诸法飞灰”境界,也不过只差了一步之遥。 兵道的修行,修炼的是重浊之气,练得越深就越是浑浊,矿物元气中的杂质对精神的隐患也越深。 所以自古以来的兵家将士,不乏有一些泯灭人性的举动,一旦兵败溃散,元气反噬之下,那些溃兵会比普通的山贼土匪更加穷凶极恶。 除了极少部分拥有大毅力的名将之外,绝大多数兵道修士,平时都要设法约束自己,重浊元气不能尽情施展出来。 很多人即使到死都不敢放开对自己的限制,身死不过是一死罢了,但如果真的彻底失去控制的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想象,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史文恭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面对关洛阳的时候,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诸法……飞灰!” /bk/20/20694/11985315.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七章 血字留名 在史文恭念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彷佛是天光地气,风和沙尘,一起被统摄起来,结成了一句具有宏伟力量的真言。 周围的事物,全部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摧残。 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周边的地面,大量的土壤都被剥蚀成了焦炭般的片状物,陆续的崩上半空,然后被远远的吹散开来。 关洛阳立刻就感觉到自己体表丧失了大量的水分,皮肤干燥的出现了浅浅的白色痕迹,发丝也变得格外干枯,就连神衣都没有能够彻底阻隔这股力量。 四面八方的每一寸空气里面,都充斥着这种干枯、暴躁、凄厉的气息。 史文恭的身影一转,右脚紧贴着地面,在灰尽化的土地上划出一道深重的沟壑,向关洛阳铲了过去。 关洛阳腾空而起,转瞬之间就向着史文恭的上半身踢出了二十几次重击。 电光闪烁四散,浓郁的青色重力元气通过他的双腿爆发开来,像一颗颗小型的流星,密集的轰击在史文恭上半身。 史文恭双臂竖起,微微合拢,小臂上膨胀的肌肉连衣袖、护腕都给撑爆了,魔道功法的重浊元气,透过他的每一个毛孔,向外吞吐不定,使得这一双手臂成为了最坚实的盾牌,阻拦了关洛阳大半的踢击。 至于少部分从侧面踢在史文恭肋骨、肩关节等位置的攻击,虽然踢爆了用来防护那些部位的衣甲,却明显没有真正伤到他的骨头。 关洛阳甚至感觉到,史文恭的肋骨已经不是一根根弯曲着,防护胸腔的模样,而是因为肋骨太过粗大,彼此之间都没有了缝隙,直接合并在一起,如同护板,将青色的雷霆全部隔绝在外。 空中雷电炸裂,关洛阳身形一变,右脚从踢击改为重噼,战靴上凝聚着大量的青色雷光,在空中划过璀璨夺目的耀眼轨迹,轰向史文恭的头顶。 史文恭双臂向上一抬,交叉着挡下关洛阳这一招重噼。 彭!!!! 整个谷地似乎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沉闷的巨响久久的在山壁之间回荡着。 史文恭脚下土层已经尽数掀飞,露出山石,岩石表面朝着东南西北裂开七八条裂缝,青气从他头顶的部位崩散开来,在四周翻涌不定。 肉眼都能看得出来,史文恭的脸皮在以很小的幅度抖动着。 强烈的震荡劲随着关洛阳那一脚传递下来,把史文恭的整个身体当做铜鼓一样敲响,令他四肢百骸之间残留着浓烈的鸣金余韵。 这样的震荡,本来应该让他全身上下包括头皮都陷入麻痹之中,但是随着史文恭咽喉间发出一道气音,周围翻涌着的青色元气居然全部被染上了黑色。 黑色的烟雾带着浓烈的焦臭味道,如同被烧焦了的钢铁,周围所有的黑烟都以同一个节奏起伏着,应和着史文恭的呼吸。 史文恭双手一探,抓向关洛阳的脚踝。 关洛阳脚下晃动,快的出奇,战靴的尖端在史文恭掌心里点了一下,没等那五根手指收拢,人就电射而去。 飞影铠甲虽然还给了安非鱼,但关于飞影铠甲的格斗术,关洛阳早就化用在他自己的打法里面。 身法来去如电,羚羊挂角,动如天马行空,了无痕迹。 可是这回,伴随着史文恭这一抓,周围的黑烟里面也凝聚出几十上百只手掌,拖着长长的尾烟,从各个方向,追拿关洛阳。 这些黑烟手掌群簇而动,在争先恐后的抓向关洛阳的过程里,手掌的轮廓,越来越坚固、狰狞,凌空飞舞的速度,居然也越来越快。 关洛阳在浮空退去的过程里,又连出数脚,每一脚都至少踢爆十几只靠得近些的黑烟手掌,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凝聚本心灵光达到四星级之后,关洛阳每次出手的时候都是精神电流和内功元气混合爆发。 那些青色元气里面都包含着他的少许精神力,就算离体而去,也能在一两刻钟的时间里面,保持不灭。 而他跟史文恭动手到现在,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一整片山谷里,却已经看不到半点原属于他的青气痕迹。 反而是处处都升腾着稀薄的黑烟,那些岩石裂缝,不断的飞起细碎的灰尽,焦味越来越浓烈,也持续助长着史文恭的攻势。 尤其是那边山坡上,那些兵将的尸体,现在每一具尸体都像是一个烧着湿柴的火堆,浓烟滚滚,往史文恭身上汇聚过去。 苍山外围,那面水银法境已经被浊气熏的多出了三四道裂纹,但还勉强能够看到镜中的景象。 “魔道主修浊气,最善于污染他人元气,更麻烦的是魔道中人假如聚在一起的话,死的人越多,浊气散发出来的污染现象,就越严重。” 林灵素低声说道,“我曾经在古籍之中读到过,春秋战国的时候,因为魔道太兴盛,一场仗打下来,战场双方哪怕只有五六万魔道兵马厮杀,造成的浊气都可以遮蔽天穹,使得十里之内的云层昏暗无光,溪流都带着腥味,曾经沦为两国战场的地方,三年内也种不了粮食。” “春秋时的仙道修士往往都会被师长告戒,不要轻易靠近那种大战场,就是因为在那样的场地里,假如法力不够精深的话,稍有不慎就会被污染了根基,堕入魔道,再也回不了头。” 公孙胜说道:“这里本来就是矿场,死的又都是史文恭手下的兵将。他解除对自身的限制之后,周边魔道浊气可以说是取之无穷,用之无尽,直到疯癫死亡之前,他的功力都可以不断上升。前辈,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关道兄,让他离开矿场再说?” 林灵素略微沉吟,也觉得这一战要是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会变得非常棘手。 其实他之前也有些看走了眼。 虽然听公孙胜他们说到过天命皇帝在军中推行魔道法门的事情,但因为高廉、高封兄弟,都只是带飞天神兵来追杀他们,倒还看不出来,原来大宋如今的精兵,真的个个都修炼魔道之法入了门径。 像史文恭这番,已经隐约有了几分春秋战国时的兵将气象,远比林灵素印象里的大宋兵马难缠了太多。 林灵素道:“你把那法镜捧到我面前来,我来传音提醒他。” 公孙胜把法镜捧来,林灵素正要开口,忽然法镜上的裂纹数量暴增数倍,砰然一声,震碎成了无数水银液滴。 法镜上映照出来的最后一幕,是千百只黑烟手掌凌空聚合,史文恭的身影,以更高的速度从中杀出。 他灰尽缠身,双眼红如烙铁! 山谷中。 史文恭身边聚集的重浊之气,已经浓厚到了彷佛要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一层角质盔甲。 风被他的身体直接撞开,因此发出浩大的嘶鸣。 九地之下,苍山矿脉中的元气,如沸腾的海水般,本能的推出一次最高的浪头,呼应他的攻击。 “地涌诸法……” 史文恭已经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变得有点怪异,脑子里涌出越来越多不受控制的荒诞想法,清醒的思维彷佛正在向深渊滑落。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确实可以越战越强,但也就要步入真正的疯癫了,所以他急迫的呼唤着真言,寄希望于能够在这一击轰杀对手,或者至少也要将关洛阳吓走。 他叱吒发声,全力出掌。 “灰飞烟灭!!” 关洛阳抬手一挡,被对方的掌力推动着,坠向地面。 当他的双足触及地面的瞬间,岩石的表层像波浪一样起伏,大片大片的石块崩裂着移位,膝盖也微微弯了一下。 可是…… 也就仅仅是微微弯了一下。 他的双掌顶住史文恭的双掌,没有半分颤抖。 浩浩荡荡的重浊之气,从史文恭身上,向他身上冲击过来。 从段景住等人的尸体,从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向他身上冲击过来。 关洛阳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 史文恭咬牙切齿的鼓动着力量,然而那种烧焦钢铁的腥臭味道却越来越澹。 快速流动的黑烟之中,莫名的凝聚出了许多黑色水珠,晶莹剔透,冰凉无瑕。 随着黑烟持续的冲击,大大小小的水珠变成了水球,悬浮在关洛阳身边,水球每转动一下,烟雾就稀薄一分,水球的体积就大上一分,空中更多细小的水珠浮现。 史文恭忍不住怒吼道:“这是什么东西?” 关洛阳抬起头,眼眸之中,浮现出道韵盎然的古朴长剑。 无为神通,化气为墨! 这是无为神剑的专属神通,可以把元气转化为墨色的水流,清净无尘,无形无味。 但老实说,这神通其实颇为鸡肋,因为,只有当元气的质量比持剑者本身功力低出一整个档次的时候,这个神通才能够发挥效果。 在大唐那边,任何一个宗师都不可能被这种神通影响到。 如今史文恭所运用的力量,狂乱凌厉、磅礴浩瀚,方方面面都凶蛮非凡,但论杀伤力的话,其实也已经达到了四星级的高阶,甚至只比关洛阳略逊一点而已。 可偏偏,这股溢满山谷的重浊之气,根本和精纯二字不沾边,杂驳万分,质量堪忧,刚好就在无为神通的作用范围之内。 “魔道法门的特色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果然神妙,但如果主将都只是你这样的话,弱点也非常明显。” 关洛阳慢吞吞的说道,“我已经明白了,杀你,用剑才合适。” 他手掌一转,把半空中的史文恭扯落地面。 史文恭发力挣脱,拳脚并用,提膝跺足,浑身上下,每一个能造成杀伤的部位,都泼风似的向关洛阳轰过去。 关洛阳双掌连拍,截断他的拳头轨迹,脚下步伐变化,踩他脚掌,格住膝盖,肩头一晃,就撞在他胸口。 史文恭浑身巨震,倒退出去。 关洛阳弓步向前,化肩为肘,小臂竖起,一肘突出,撞在史文恭心口。 史文恭身体凌空弹起,撞击的力道剧烈万分,把他胸腔中的重浊之气打的从七窍之中喷发出来,烟雾太浓,浊气相撞,还从口鼻之间迸发出许多火星。 “你想把我的浊气压出体外?兵道法门根本不在乎浊气在内在外,依旧可以统御杀敌。” 就像在印证史文恭的话,他体内重浊之气被挤压出来后,双手牵引了一下,反而稳住了后退之势,就在半空发招,跟关洛阳连拼了两掌。 这两掌好凶狠,好高明,刚柔并济,居然把史文恭打的定在原地不退,从浑身毛孔里喷出浊气。 史文恭心中升起说不明白的恐慌,脑中的杂念越来越多,发狂般大叫一声,脚掌重重跺在地上,激荡着周围的浊气,凝聚成一股所向无前的威煞,合身向前扑去。 陡然前方一抹剑光挑来,直取面门。 史文恭连忙合掌夹住剑身。 剑柄在关洛阳手中,依旧向前刺去,剑尖抵到了史文恭的胸膛。 关洛阳口中发出长长的吐纳声,推剑前冲。 史文恭来不及挣脱躲闪,被剑尖抵着,一路滑退,体表的浊气疯狂散失开来,变成冰凉的墨色水球,四处飞散。 两侧的地面被水球砸中,炸起一道道如柱般的石屑。 ‘杀你,用剑才合适。’ 这句话在史文恭的脑海里突然再度响起,他奋力挣扎,运转着身边的浊气。 但关洛阳的功力,宛如一座小山透着长剑压过来,让他的一切动作反应都变得迟缓。 随着体外的浊气被化为墨色水珠,飞散殆尽,剑尖开始刺入史文恭的皮肤。 之前史文恭颅脑要害被关洛阳重掌轰击,电流暴殛,都能够扛得过来,就是因为他每一寸血肉都融入了矿物中的浊气。 但是关洛阳此刻以十成功力灌注在无为神剑之中,直接将他浊气先行化去,余下的血肉,又岂能抵挡得了神剑的锋芒? 剑刃寸寸刺入,剑尖从史文恭后背透出。 关洛阳脚步一停,翻掌打在剑柄之上。 无为神剑曾的一下飞射出去,带动着史文恭的身体,钉在山崖上。 浊气化尽,史文恭头颅垂落下来,胸口流淌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山壁。 关洛阳并指凌空划动。 山崖上的血色被开裂的剑痕引导过去,构成一个个意气飞扬的大字。 杀人者,关洛阳! /bk/20/20694/11992215.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八章 修身养性梁山泊 关洛阳斩杀史文恭之后,收回无为神剑,遍查周遭,须臾之间就去到半山腰的军营处。 按照公孙胜的说法,这里本来有八百精兵,刚才关洛阳斩杀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可军营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静心倾听,群山之间各个方向上都有正在逃窜的声音,不只是兵丁,那些身材雄壮的监工,也似乎知道不妙,有的还心存侥幸,就近找了一些矿洞隐匿起来,有的就已经远远逃开。 其中有一队人马,声音最杂乱,步伐沉重,人数最多。 遍布着树桩的山地上,曾老太爷正被两个曾家子弟架起来,两脚腾空,速度快逾奔马的往山外逃去。 他身边聚集的人既有曾氏子弟,也有军中兵卒,大多是认得他这个老头子,觉得跟着这位老太爷安全逃走,重新谋个前程的可能性更大。 这些人都有些武艺在身上,就算是曾家的豪奴,居然也修炼了魔道功法,走在树桩上,奔腾跳跃起来如履平地。 眼看着就已经快要逃出苍山十九峰,往沂州城那边去,曾老太爷慌乱的脸上,却突然警觉。 “不好!” 他头皮发麻,大惊失色,突然想到,“祸事了!!本来那狂徒虽然杀了史文恭,但还不知道是为仇或是为了什么,众人四散奔逃,他多半也不可能全部杀光。” “但老夫身边聚了这么多人,跑的又这么快,岂不是当了出头的鸟,格外引起那凶人的注意来……” 曾老太爷想到这里,扯着嗓子叫道,“快散开,快散开!现在散开,明日午时到曾家庄去,一人赏十两银子,现在不散的,一文钱都领不到。” 空中传下一个声音。 “哦?老爷子你好大方啊,不知道我能不能领到几两银子。” 关洛阳持剑落下,拦在众人前方。 这下不用曾老太爷说话,聚在他身边的人哗的一下,全都散了。 曾老太爷脸色发青,强笑道:“这位壮……大王……这位道长,小老儿是个纯良的人呐,但一向钦佩那些有本事的高人,道长若到小老儿家中做客,愿将所有家产奉上,以示心诚。” 关洛阳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一笑,令人如沐春风,道:“我听说史文恭能够将这里的矿场掌管的井井有条,除了因为他手下兵卒精锐之外,也是因为有一户曾姓人家,财大气粗,募集了许多乡间勇壮之人,来替官兵做监工?” 曾老太爷挣扎了两下,双脚落地,拱手说道:“不瞒道长,其实小老儿一家,苦那史文恭久矣。” “家里雇佣的青壮都被他拉来,在矿上干些苦活,田地都没人种了,早年本本分分做生意积累下来的家产,这些年亏损不少,曾家庄家家户户老少媳妇,怀念丈夫,儿子,对那史文恭都是敢怒不敢言,半夜暗自垂泪。” 关洛阳哦了一声:“这么说你该谢谢我?” 曾老太爷啪的就跪了下去,五体投地,道:“道长大恩,无以为报,但凡有用得上曾家一家老小的,绝不推辞。” 关洛阳点点头:“老人家这么有诚心,我不去实在是不行了,既然如此,你老人家跟我一起到矿上转一转,把矿上的人都聚集起来,我送你们回家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曾老太爷战战兢兢,自己爬了两下,没能爬得起来,旁边两个青壮又把他扶起,架上肩头。 曾老太爷颇为感动,悄声说道:“你们两个居然不曾弃我而去,都叫什么名字?回去后提拔你们做总管。” 两个青壮都苦着脸,右边那个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道:“多谢老太爷。” 左边那个带着哭腔,道:“倒也想跑,可被那道人瞧了一眼,实在不敢。” 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说着说着竟更咽起来,哭的身子都在抖,但架着曾老太爷的手还是非常有力。 曾老太爷气的两眼翻白,被两人死死的拖着,跟着关洛阳的背影去了。 公孙胜匆匆赶来,先看到那边山崖上史文恭的尸体,惊叹莫名,又扫视四野,寻到了关洛阳的踪迹。 “道兄,你没事吧?” “无碍。”关洛阳笑了笑,说道,“你之前在朝廷里当过道官,想必见多识广,以史文恭的武艺,跟当朝那些将领比起来如何?” 公孙胜跟在他身边,扫了一眼后面的曾老太爷,说道:“史文恭的九地辟易经修为精湛,非同凡响,单论功力之深厚,朝中能稳稳压过他一头的将领,恐怕也只有云天彪、关胜等五六人罢了。” “不过往日贫道只是听他名气,今日看到他与道兄一战,稍遇生死之险,就不惜引动魔道深层浊气,发狂求生,心性的修为着实不够。真要是战场相逢,朝中能杀他的大将,怕是将近有二十人。” 关洛阳心中有了点数,又问道:“那道官呢,道官之中又有多少人比他更强?” 公孙胜迟疑了片刻,道:“贫道当年曾经随军攻破西夏,对武将还有些了解,但那些道官,大多都在汴梁陪伴皇帝,很难说清他们修为高低。只是陈希真、刘永锡、刘混康、王老志这四人,是绝对远在史文恭之上的。” 说到这里,公孙胜脸上闪过一抹仇恨之色,“家师学究天人,已经练成不坏金丹,堪称地上仙人,修为不逊于元妙先生昔日鼎盛之时,可当初就是被刘永锡、王老志带人缠住,苦斗多时,再被大军围杀,这才神思枯竭而亡。” 这个世界的仙道修炼,主要分为三个大层次,一是练九窍,二是聚拢矿物元气,苦心提纯,积累成玉液,等玉液九转,就可以踏入第三个大层次,不坏金丹。 据说,金丹也有九转,每多一转,金丹上就多出一重道文,九转之后,便可以成仙。 只不过仙道渺渺,谁也说不清,这世间几千年来到底有没有人真正成仙。 能练就金丹的,已经是仙道中的顶峰人物,根基之稳固,远不是寻常道士、术师能够比拟的。就算是在百万人厮杀的战场上,也能够无视浊气影响,轻松施展出种种法术神通,动摇战局。 至于林灵素,那是他太作死,主动掺和到皇朝气运的中枢去,还破天荒的在皇朝官制之外,又另行开辟出一套道官体系,影响深重,弥及天下,这才会遭受那么严重的反噬。 说话间,关洛阳已经来到矿场之上,命令曾老太爷出面,把那些藏匿起来的曾氏子弟都唤出来。 几个矿场都走过之后,清点了一下人数,兵卒逃散一空,曾氏子弟也逃离了四成左右。 反而是那些矿工,精疲力竭,反应迟钝,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的留在原地,最多蹲坐在地上,想要趁机休息一会儿,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逃走。 关洛阳让曾家的人带上所有矿工,往曾家庄去。 曾老太爷连忙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关洛阳疑惑的转过头来,伸手搭上了曾老太爷肩膀,道:“不是老人家你说那些老少媳妇都在盼望他们的丈夫儿子吗,当然是带他们一起回去,好吃好喝,休息休息啊。” “可是……” 曾老太爷看见关洛阳若有深意的眼神,顿时不敢再说下去,连连点头,高兴得老眼含泪,“道长说的是,这些人也好久没有回过家了。曾氏子弟都听着,路上万万不可有半点怠慢了这些父老乡亲。” 他高声叫嚷,亲自踹退了几个曾家的青壮,夺走他们手里的木棍皮鞭,斥骂他们要温厚和善。 众多矿工茫然的丢下了矿上的工具,跟着他们往外走。 关洛阳先把他们带到军营那边,搜刮出营帐中的粮食,能煮的都先煮了,干粮果蔬也分配妥当,分到每个矿工身上,让他们自己带着。 众人离开苍山矿场的时候,那些曾氏壮汉一个个都推着原本用来运矿物的板车,车上挤满了矿工里不太走得动路的那部分人。 板车做得宽大结实,矿工们往日推的时候,要四五人协助着才能勉强移动,但这些曾氏的壮汉,个个修炼魔道功法都入了门,就算是一车上坐十几个人,推起来也不过是略微有些吃力罢了。 林灵素和戴宗也已经来到队伍之中。 公孙胜的拂尘结成一个云团般的白色蒲团,漂浮在半空中,让行动不便的林灵素和那些水银,全部都能稳稳的安放在上面。 林灵素一边打开竹筒,一罐罐的水银往嘴里倒,一边含混着说道:“真是魔道复兴了呀,像这些仅是跟地方官府有勾结的豪族狗奴才,都能人人练上魔道功法。哼,也不知道苍山矿场里的产出,有多少是直接落进了这些人口中。” 公孙胜在一旁说道:“前辈,这些老百姓常年在矿上劳作,或多或少都被矿脉杂气侵蚀,染上一身重病,我看道兄有心医治他们,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灵素说道:“办法不是很简单吗?让他们也修炼魔道功法好了,只让他们维持在刚好入门的程度,也就不至于有神智癫狂、泯灭人性的风险。” 公孙胜摇头说道:“魔道的功法虽然不像仙道功法那么咬文嚼字,但也要人日复一日的把动作演练给他们看,带他们一起操练。这些人终究是要放还乡间的,哪有这个时间学啊?” 林灵素呵呵了两声,道:“假如关洛阳真是你这么想的,那我就该劝他,现在就把那些人全送回矿上去。” 他目视公孙胜,讥讽道,“放还乡间?就他们现在这副模样,在矿上还能勉强果腹,真放还乡间了,耕种田地已经来不及,又没有别的方法维持生计,只怕死的时候要比在矿中更加凄惨。” 公孙胜被他一语惊醒,眼珠转了转,默然不语。 周边乡野之间的这些青壮年被拉去当矿工之后,他们自家的田地,要么就是因为只剩妻儿老小,无力耕种,荒了下来,要么就是被那些豪族吞并,派奴仆打理。 如今已经过了春耕的时节,这时候放他们回去,只怕已经熬不到下一轮粮食成熟的时候,最多只能去当乞丐。 可是等关洛阳走了之后,矿场重开,就算是乞丐,只要没缺了手脚,也会被再次拉到矿场上去。 公孙胜自忖一身法术也不算弱了,关道兄、元妙先生的本领更是高明,但好像也没有办法能够妥善、长久的解决得了这种事情。 要想改变这种事,也许只有靠一个贤明的朝廷吧。 想了良久之后,公孙胜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天命皇帝,他怎么就昏庸了呢?” “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们修道的人不该跟百姓有太多纠葛,容易产生心魔,杂念难除,修为的进境就会越来越慢了。” 林灵素的声音冷如冰玉,“我当年虽然看穿了这一层,但还是太蠢,居然想要开创什么仙道盛世。真正明智的修道之人,别说百姓了,就该连仙道的传承也不在乎。我独来世上,独往黄泉,清清静静,怡然自得。” 戴宗听见林灵素这一番话,如果换了以往,只怕就要在心中腹诽:说是不沾凡俗,还不是被我们救了,有本事你自己死去。 但这回不知为何,戴宗竟也有些升不起去骂林灵素的意思,只好说道:“那关道长为什么要带走这些矿工呢,他想把他们安置到哪里去?” 走在队伍前面的关洛阳,好像听到他们的话,转头看来,慢慢靠近。 “曾家庄离这里不远,我们到那里歇息一夜。” 关洛阳手里拿着一张图,笑着说道,“曾老太爷好客,非要拿他们家钱粮全送给我们,正好让他们再帮忙准备一些船只,明天我们就改走水道。” 公孙胜打起精神,好奇道:“道兄要去哪里?” 关洛阳说道:“我在军营之中找到一张地图。从曾家庄附近走水道,顺风的时候只要两天,就可以去到水泊梁山,那边有八百里烟波浩渺,碧荷接天,山明水秀,正适合道士养生。” “林道长,你养伤还需要些时日,就一起跟我到那里去住吧。” 林灵素面无表情,道:“水泊梁山我也听说过,齐鲁大地上就属那里水势险恶,分明是个湖泊,但一到风起时,恶浪排空,林木欲摧,芦苇妻妻,如同鬼哭。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倒是个占山为王的蛟龙穴。” “啊?”关洛阳吃了一惊,“居然是这样的去处吗,但我在军营里还发现了一些信件消息,说是各地都有百姓,心慕那里的风景,愿意迁到那里去居住呢。” 他脸上的笑容没什么暖意,“既然各州府官员中,都有人在信里觉得那是个好地方,那我们何妨将那里真正变成一处让人印象更深刻的‘好地方’呢?” 林灵素双手拢在袖中:“我要是不去呢。” 关洛阳真心笑道:“那也无所谓啊,这件事本来也只是我的兴趣。” “那我偏去。”林灵素盯着关洛阳,“我倒想看看你这种道士,最后能有个什么下场。” “哈哈哈哈。” 关洛阳大笑着说道,“其实我不是个正经道士来着,画符炼丹,驱鬼请神,我都不会,好在我为人处世,另有长处……” /bk/20/20694/12001359.html 。网手机版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浑浑歌下有蛟龙 日暮时分,关洛阳这一行人就来到曾家庄。 这个曾家庄,名义上也只不过是一处寻常村庄,居然挖出围绕全庄的水渠。 从东边往庄里去,只有一个入口,要用木桥架在水渠之上才能通行,木桥两边都有人把守,水渠内侧还有高墙,乍一看是土墙,走的近了才能感觉出来,墙体厚实沉重,里面必定是用了许多大石块才能浇筑起来的。 墙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高出墙体的小木楼,有人在楼上值守。 这样的姿态,别说是挡些山贼土匪了,就是沂州城里派些官兵来打,只怕也不能轻易打下来。 曾老太爷往日里,常为他一家人能把曾家庄经营成这个样子而自豪,但今天这曾家庄里里外外的任何布置,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安心的感觉。 他只求事事都能办得让关洛阳顺心,万万不能让关洛阳挑出一点刺来,或许才能免了一场杀身之祸。 众人进了曾家庄之后,曾老太爷立刻下令设宴款待,又自觉命令庄中每一户人家都多做些饭菜,好招待那些矿工。 关洛阳态度随和,好像就真是来做客的,跟着曾老太爷到了他家里,那些精心烹调的菜品,上一样,他吃一样,遇到敬酒也来者不拒,吃得心满意足,就去睡了。 到了深夜时分,曾老太爷特地找了个偏僻房间,尽量远离关洛阳住的地方,这才敢对着自己五个儿子哭诉。 曾老太爷这五个儿子,个个都是从小山珍海味、名贵药材的供养着,后来年纪稍长一些,又请到了史文恭这样的高手,传授他们武艺,教导他们魔道功法。 因此五个人成年之后,都生的眉清目秀,虎背熊腰,曾老太爷就算能把他那佝偻着的背挺直了,也只能勉强把头抵到这五个儿子胸口罢了,简直不像是他的种。 尤其是长子曾涂,最受偏爱,武艺练的精熟,平时处理庄内事物,更显得足智多谋,文武双全。 曾老太爷把事情原委一说,其他四个儿子脸上都不禁露出愤恨之色。 这个说:“贼道人安敢如此欺我老父?!不如趁那厮熟睡,我们用些火药火油把他住的地方炸了,叫他粉身碎骨,方报此恨!” 那个说:“不妥,他能杀了史将军,本领高强,炸药只怕炸不死他,家中还有从燕云之地特地搜集来的几味奇毒,不如假装要给他送夜宵,煮一锅醒酒的汤,把这些毒都下在汤里,毒得他肠穿肚烂。” 只有曾涂镇静如初,道:“都不妥。我家为何能如此兴盛,正是因为跟史文恭交好。也该知道方圆五百里,没有谁胜得过史文恭,我们曾家那些手段,如果杀不得史文恭,难道就能杀得这贼道人了吗?” 曾老太爷擦擦眼泪:“老夫也是这个意思,我家是定然反抗不得他,只有想尽办法叫他满意,送他离开,等到日后再向朝廷告发。” 曾家几个儿子面面相觑,道:“就怕他贪得无厌。” “不怕。”曾涂说道,“我们曾家最大的产业,就是这座庄子,他要找船,是要带走那些矿工,船上载满了人之后,又能载得了多少财货?只要庄子还在,亏在他身上的东西,迟早还能拿回来。” 既然打定了主意,曾家的人再不提其他,提着灯火忙碌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关洛阳推门出来的时候,走到庄子里面,只见早有马车在旁边等候。 那些矿工居然还都换上了新衣裳,各自肩头都有一个包裹,背着连夜赶制出来的炊饼,正纷纷垂泪,向曾家庄的人感恩戴德。 不少年轻的曾氏子弟还压不住脸上的厌弃之色,根本不肯靠近这些矿工,但那些年纪稍大一些的,有着老太爷和各位管事的千叮万嘱,又怎么敢让这些矿工跪拜下去,死命的搀扶着。 有些曾氏子弟,一看见关洛阳走出来了,吓得手忙脚乱,不小心被身边矿工跪了下去,连忙吓得自己也跪了下来,跟矿工面对面一起磕头,磕的比矿工还多。 关洛阳摸摸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公孙胜不知不觉走到他身边,道:“在矿上监工的曾氏子弟,昨天也全都跟着回来了,有他们转述战况,传的越来越悬。” “贫道今早起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议论,说史文恭在山里变得三头六臂,身高三丈,腰有十围,结果被你一把抓起,咬掉了半个身子,一边在嚼的时候,一边还能听见史文恭在惨叫,好痛。” 关洛阳失笑,环顾四周,道:“那老东西倒也狡猾,曾家的人装出这么一副面貌来对待那些矿工,必定能让大伙儿都软下心肠,念他们几分好。还真是让我不太好当着大家的面开杀了呀。” 公孙胜说道:“你准备放过他们?” “他们装也只能装一时而已,过不了多久,必定有所动作。” 关洛阳说道,“等我先到梁山那边安顿好了这些人,下回来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说话间,曾老太爷他们就迎了过来,请关洛阳先坐上马车,曾家的人一起出门相送。 直送出数里之外,到了水边,让矿工们都上了船,曾老太爷又把一箱箱财货都当着关洛阳的面打开,再叫人运上船去。 关洛阳笑着跟他们道别,曾老太爷捂着心口,声音都哽咽了,祝关洛阳一帆风顺。 早上正是顺风的时候,等到船走出了很远,关洛阳回头看去,只见那群人还乌压压的站在岸边,默默送别。 波浪荡漾,清音入耳,水面上的风掺着雾气吹来,清凉宜人,就是可惜这里离矿场不远,多年开采,乌烟瘴气,附近也常有雾霾,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一点令人不喜的气味。 关洛阳站在船头,望着水浪向两边分开,忽然想起件事来,向公孙胜问道:“我以前读书,看到一些记载说,赵佶在位的时候,昏聩无能,宠幸奸佞,民间四野已经怨声载道。” “有人上山入水,为匪为寇,也有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几个真能闹出大声势来的人物?” 公孙胜沉思少顷,说道:“道君皇帝那些年,大宋民间确实有些乱象。” “不过,天命皇帝刚即位的时候,选贤任能,算无遗策,把各州府之中许多抑郁不得志的高手、大将,都提拔起来,分拨资源,让他们在各处作战,剿杀了不少土匪山贼,又把蔡京、童贯、高俅等人斥为六贼,相继抄家下狱,停了花石纲、生辰纲等,百姓听了无不拍手称赞,民间就太平了许多。” “至于能闹出大声势的人物,本来也该有几个。比如当时睦州青溪有个漆园主方腊,生来豪气壮志,学了一身法术,在附近颇有名望,连朝中大员也有些与他交好,常到他家中做客。” “可天命皇帝登基的第二年,突然派了一队道官,调集兵马,杀去方腊家中,剿杀他家诸多护院、冲杀豪奴千百,好大家业都付之一炬。” “事后才发现,这方腊暗中居然已经勾连起数万人的兵马,被尊为圣公,要是那些道官去得再晚几个月的话,或许这方腊已经是割据一方的反王了。” 关洛阳听罢,摇头笑道:“这个皇帝还真是未卜先知,可他以前能靠这些举动,能靠着罢黜六贼,顺应民心,压下动荡的时局。如今他自己却也倒行逆施,难道就不怕天下间还有万万千千不在预料中的人,也起来造反吗?” 关洛阳这番话,其实指的还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据林灵素所说,当年道君皇帝在位的时候,他曾经通过朝廷卷宗,查验过大宋全国境内铜、铁、锡、朱砂矿藏的总数,不过三百出头而已。 而根据公孙胜所说,这十年里,天命皇帝派人在各州府之中以秘法勘探出来的矿藏矿脉,已经超过了六百处。 本来矿山也有民营的,官府大多只管收税,近十年来新开的所有矿场,却都要有官府插手其中,日日夜夜的催促挖掘搬运,矿工之劳苦,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 乡野间的百姓,生的远不如死的快,矿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就拿苍山矿场来说,人数最多的时候,据说能够有近五千青壮,而如今关洛阳带出来的矿工,不过只有两千余人罢了。 苍山矿场这边因为能够出产红水晶、合成紫气神砂,显得尤为重要,其实以人数来算,这里的规模远算不上是最大的那种,但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最近十年来,大宋境内新增的那些矿场上,因劳作、染病、事故而死的矿工总数,恐怕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 更可怕的是,十年时间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漫长的,这个时代又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普通百姓很难探听到远方的事情,当他们置身其中的时候,很难意识到到底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 等到十年过来,甚至再过几年,乡野间的青黄不接越来越严重,年年岁岁积累着的钝痛,就会豁然惊醒,化作一场让人无处可逃,足以压死普通百姓、断其子嗣、灭其门户的绝望。 就算没有关洛阳,天下人终究还是会造反的,终究还是会有那些英豪,愿意投身到活不下去、不得不反的百姓这边来。 公孙胜说道:“也许天命皇帝是觉得,今朝的大宋官军,一扫积弱之风,兵强马壮,悍将如云,足以镇压任何乡间的动乱了吧。” 关洛阳道:“你见过这个皇帝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年贫道刚刚出师在外行走,招贤的圣旨不期而至,就被请到汴梁,成了道官,随其他道官同僚一起,也曾见过那皇帝许多次。” 公孙胜陷入回忆之中,“那时的皇帝还是个少年,但睿智英明,城府已然极深,除了随众道官探讨修炼之法时,偶尔会有些情绪表露,平时无论做什么决断,都胸有成竹,贫道也委实看不出来他到底内心深处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后来贫道机缘巧合,在御膳房通往宫外的那条沟渠之中,为一些冤魂超度,听说了一些已经不为人知的隐秘。” “据说当今天子,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年纪幼小,就已忧国忧民,为了国事呕心沥血,连着几个月做噩梦,也不知梦到些什么,几乎疯了,在宫里惊叫狂奔。宫门紧闭时,还有人能听到他在殿内泣不成声,甚至向道君皇帝上书,要自请废除太子之位,哭诉说自己没有治国的才能,不如远离汴梁,去深山学道。” 说到这里,公孙胜一声长叹,甩动拂尘,“后来道君皇帝勉励了他一番,请了些道官为他诊治,他才得以痊愈,冷静下来,焚膏继晷,日夜苦读韬略。贫道真是想不通,那样一个仁善心慈的太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关洛阳微微皱眉思考着,心中对这个天命皇帝的相关猜测,更进了一步。 但是要想真正得到确切的答案,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反正,关洛阳已经下了决心,迟早要亲自动身,去会一会这个皇帝。 船走了大半天,烈日当空,那些矿工们都有些吃不消,纷纷涌在甲板周围吹风透气,关洛阳下令放缓了船速。 林灵素也从船舱里出来,手拿竹筒,一口口细细的品着水银滋味,观赏两岸风景。 岸边多有草木,正值花期,无数关洛阳说不上名字的花朵,盛开在岸边。 这些花长在这里,也绝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花花草草一多起来,总有几分喜人,其他船上的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们跟着关洛阳一路过来,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只是不敢问罢了,但阳光如此明媚,风景正好,连闷热眩晕的感觉,都被江上的风吹散,似乎也可以暂时忘了心里的种种忧烦。 有人唱起了歌,嗓音粗犷,调子起的又高又直,两三句之后,就唱不下去了。 但同船的其他人,与他也是同乡,知道后面的唱法,就接过他的声音,唱了下去。 一船一船的人在应和,歌声一起一落,绵绵的在广阔的水面上传扬开来。 关洛阳听他们唱这山,唱这水,那些歌词并不高雅壮丽,甚至多有重复,但跟这里的山山水水,无比的契合。 岸边忽然有一群人纵马奔腾,一个个不穿甲冑,但都带着兵刃。 他们听到江上歌声,纷纷转头看去,其中一个手持点钢枪,长须如墨的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船上歌唱的那些人,也开口唱起一道歌谣。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他的词句古朴,本来应该跟江上矿工们的歌声格格不入,可这汉子嗓音浑厚苍凉,调子与矿工的合在一处,竟然像是把参差不齐的歌声,都聚拢了起来。 唱得江水都为他们驻足倾听。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东方未明……” 船在江上走,马在岸边走。 林灵素低声说道:“这是诗经中的东方未明,说的是齐鲁之地的王侯残暴,劳工苦难。春秋时,魔道昌盛,也不乏有一些国家如今日之大宋。呵,往昔千年,譬如今朝啊。” 关洛阳听了,扬声说道:“岸边的兄台,可愿来船上一会?” 提枪的汉子歌声渐止,大笑道:“道长好意,岂敢不从,不过这水中有长蛇,等我们兄弟捉了之后再到船上请教。” 说话间,岸边众人举枪举刀,纵马入水。 水下如有牛吼,盘旋一道怪影,本来随波逐流,潜藏的极好,此时被刀枪惊动,翻起汹涌恶浪。 湍流白浪之中,可见头生双角,体覆鳞片,竟是一条蛟龙。 ------题外话------ 推荐一本书,《遮天之帝迦》,前期有点严肃压抑,但是继续写下去的话,应该会是一个英雄的故事。 这本书的作者也是个很有才能的人。 第二百二十章 毋扑天飞封狐在草 <script type=8f3e70357746b165f2ab58d1-text/javascript>shw_ht2;</script> 关洛阳他们所在的这条水道是黄河支流之一,但水质倒不像黄河主脉那么浑浊。 在船上俯瞰,水面是一片青碧,绿波荡漾,眼力好些的,能隔着水波,看见浅水处的水草。 手持点钢枪的长须汉子策马入水,连人带马全部沉入水中,马蹄所到之处,河床上被踏出连串气泡,团团浊流,大片大片的水草被搅得断裂开来。 这匹骏马驮着人在水里奔跑,居然也气势雄壮,不亚于在陆地上飞驰的时候。 藏在水中的那条蛟龙,与寻常人心目中鹿角,牛头,鳄鱼嘴的模样,颇有些不同,它的嘴好似鹰隼鸟喙,尖而微弯,略微张开的时候,能看到尖喙之中布满了钉板一样密集的牙齿。 长须汉子人马合一,钢枪一挺,枪头跟蛟龙的尖喙一撞。 水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巨响,水浪如柱,炸上四五丈高的半空中,蛟龙的脑袋,伴着浪花抬出水面。 长须汉子和他的座骑一起,在河床上倒退出去,连人带马打了个滚。 随着他手上力挽缰绳,骏马嘶鸣着又站了起来,毫发无损,只是身边泥沙滚滚,浊流弥漫,暂时遮盖了身影。 不过,这汉子并不是单枪匹马,就在蛟龙头部出水的时候,他那些弟兄随从,已经一起在水边浅滩上大喝着抛出了铁索。 那些铁索粗如人臂,乌铁光泽之中,掺杂着不少赤红如小字般的纹路,铁索前端铸造成鹰爪模样。 一碰到那条蛟龙,铁爪立刻收缩,死死扣住蛟龙体表鳞片,甚至隐隐嵌入血肉之中。 “走!!” 十三四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各自拨马回头,从浅水中一路狂奔向岸上,铁索搭在他们肩头,绕在腰间,还在马腹上也捆了一圈。 他们刚刚上岸,背后一条条铁索就绷的笔直,想把蛟龙也拉到岸上去。 蛟龙发出低吼,头颅一摆,十几匹马都吃不住这股大力,被拽的勐然一顿,甚至向后倒退。 马背上的人似乎早有准备,身子前后一晃,就稳住身形,纷纷从马背上倒翻出去,从背后包裹里抽出五尺长短的铁棒,往那些绷紧的铁索中段孔洞里面一插。 铁棒末端刺入地面,顿时棒上无数赤红篆字亮起,如同有火焰在字形之中流转,从棒上延烧到地面。 岸边土地本来久经潮水侵蚀,松散不堪,被这些灼灼红光覆盖之后,土地表面顿时也结成一个个篆字,幽黑土壤化作灰白岩石,灰白岩石又变成一片银白。 周围十几丈的地面,竟然都变成钢铁浇筑的一般。 众人手中铁棒,与这混钢地面连成一气,死死卡住了那些锁链,任凭蛟龙再怎么狂吼挣扎,也难以挣脱。 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一骑,这时才缓缓驱马而来,马上的人眉毛很浓,目如铜铃,短须微卷,粗糙的如同铁丝,手捧一把宽厚宝剑。 他在马上拔出剑来,口中念念有词。 “混江龙,混江龙,梳河走沙,激浊扬清;混江龙,混江龙,厘定规矩,水种悉听!” 船只航行在河心,众人跟蛟龙搏斗的地方,离船少说还有三四十丈的距离。 那些船上矿工,开始还有些慌乱,但蛟龙翻腾起的大浪到了近处,莫名就平息下去,船稳如泰山,船上的人很快就只为这新奇场景而惊叹,争相探看壮士搏龙。 关洛阳听见咒语,笑道:“这是什么咒语?还真是通俗易懂,朴实无华。” 林灵素把喝空了的竹筒往身后一抛,丢回船舱里,说道:“这也是左道法术中的一种。混江龙,并不是指龙,而是指清理河道的工具,形似大铁耙,假如有哪里河道拥堵淤塞,就用船只拖着混江龙走上一遍,挖松泥沙,让淤泥沙石可以被流水带走。” “他这门法术,应该是借用了混江龙在百姓心目中规整河道、导引浊流的印象,形成一种规戒、驯服的力量。” 关洛阳恍然道:“原来他们是想把这只大乌龟收为己用啊。” 公孙胜听到外面动静,也从船舱里走出,把一个新竹筒递给林灵素,向岸边看去。 “咦?”他这一看,岸上居然还是个熟人,“那好像是李俊李都统啊。” 岸边,李俊几遍咒语念完之后,长剑一挥,剑上飞出金红二色交杂的烟气,到了蛟龙头顶之后,突然展开如扇形。 随着宝剑下压,这片扇形烟云也狠狠压在蛟龙头上,似乎要把这条蛟龙摁回水里,但陆地上的铁锁铁棒,又死死扯住蛟龙。 蛟龙身躯晃动,左冲右突,把那些铁索扯得哗啦啦啦,响个不停,整片混钢地面都微微的颤抖。 十几个用手掌压住铁棒,固定铁索的汉子也是满头大汗,将自身的魔道功力源源不断的灌注到铁棒之中,不敢有半点松懈。 那蛟龙既挣脱不了铁爪铁索,又挣脱不了扇形烟云的压制,发狂一般想要向岸上冲的时候,尾巴又在水中被什么东西压制住,冲不过来。 河边吼声震天,音波炸起层层大浪。 但这龙吼传到河心的时候,矿工们只觉得有些吵人,全然没感受到这股龙吼的威力。 无论岸边还是船上,只有少数人能够看出来,有丝丝缕缕的青气,萦绕在每一艘船上,稀薄得像烈日下的雪雾,却精纯至极,不灭不散。 没过多久,龙吼的声音就明显的低落下去,蛟龙像是体力不支,放弃了抵抗一般,被那扇形烟云压在河面上。 它那一张开来,足可以直接吞下整匹骏马的尖喙大口,在水里载沉载浮,两只眼睛昏暗无神。 “这畜生在风中水中留下的气息,如此浓郁,怎么体力这么快就消磨干净了?” 李俊把剑一舞,扇形烟云浓缩回来,重新依附到他那把宝剑上,百思不得其解,对水下呼唤道,“李应兄,你无恙乎?莫非你在水里重创了这畜生吗?” 哗!!! 水浪一翻,李应策马上岸,把三棱点钢长枪,往岸边一插,攥着胡须挤出一把水来,笑道:“李俊,我们紧赶慢赶,赶得晚了,这尾龙兽,早已被那道长降服了。” 李俊一愣,往船上看了一眼,困惑道:“怎么这么讲?” 李应摇头:“你到水里一看便知。” 李俊宝剑一挥,水面分开一条小小通道,他走下河床,抬眼望去。 只见那条蛟龙长长的躯体,一路从岸边延伸到河心,它的尾巴在那里连入硕大的龟壳。 原来这是一只老龟所化的蛟龙,只是蜕变的还不完全,没能彻底脱出龟壳。 对这样的妖物来说,蛟龙之躯还不是它最强悍的地方,那龟壳更是神妙。 刚才争斗的时候,假如这蛟龙尾巴一甩,带动龟壳砸到岸边,那片混钢地面,必定也要被砸的四分五裂。 李俊心中暗自凛然,但他走得更近了一点之后,就发现,这蛟龙、龟壳,其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股镇压着龟壳的力量。 从这里往上看,能看见河心处漂着的那几艘船 的船底,其中一艘船,正向水下透发着恢宏而纯澈的浅青元气,不显山不露水,却重的让那蛟龙挣脱不得半分。 龟壳后方的河床上,更有一道极长的沟壑,怕是这条蛟龙在数里之外遇到船队的时候,就已经被船上的人隔着河水镇压,一路拖到了这里。 “嘶!” 李俊心潮起伏,法术微乱,险些呛到一口水,连忙退回到岸上。 李应正吩咐众人把铁棒拔起,撤了法术,让岸边的混钢之地,还原成土壤的模样,转头道:“如何?” 李俊默默还剑入鞘,叹了口气,哈哈大笑:“这道人也真是促狭,早些提醒一句,又何必让我们在此出丑,这还怎么好意思到他船上去蹭些水酒呢?” 关洛阳的声音遥遥传来:“诸位莫怪,你们入水太快,我没来得及说,后面看你们排布的颇为精妙,看入了迷,我愿用美酒赔礼,请来一聚吧。” 李应、李俊相视一眼,各自点头,让其他人带着马匹在岸边跟随,两人微微吐纳,从岸边一步跃起,跳到关洛阳的船上。 公孙胜说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可还记得贫道吗?” 李应惊道:“一清道长,破西夏之后,我们有多年不见了吧,你不是被唤回汴梁享福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李俊则神色一紧,左手拇指暗暗扣压,随时可以弹出剑刃,目光扫向关洛阳:“这位道长莫非也是汴梁的道官?” 公孙胜看出些苗头,连忙摆手,说自己已经是个江湖散人,给关洛阳他们彼此介绍了一下。 “李应将军当年不是说要告老还乡,你本就是一庄之主,家资豪富,想必如今每日都过得惬意万分吧?” 公孙胜试探着说道,“还有李俊都统,贫道听说你在韩世忠元帅帐下做到水军都统制,在宋辽界河上与辽军交战,八面威风,又如何到了这里呢?” 两个姓李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关洛阳笑道:“还是先到船舱里坐下再聊吧。” 众人回到船舱,各自落座。 戴宗本来窝在船舱一角睡觉,听到声音一抬头,原来也跟李应、李俊相熟。 公孙胜跟二李说话的时候,还文绉绉的,这三个一见上面,却很快就以兄弟相称。 关洛阳在旁边跟公孙胜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又是那天命皇帝的手笔。 当年皇帝准备争讨西夏的时候,从各地调动名将,一些不得志的人全被起用,甚至还有从民间直接请走,聚集了三四十个让关洛阳耳熟,原本似乎都该在梁山上露脸的英雄好汉。 还特地安排让宋江、卢俊义来统领他们这群人的兵马。 可那是破国之战,战场何其壮阔,何其残酷,卢俊义好歹还有个武艺高强的优点,但也不通兵法,宋江除了忠义的名声之外,更没有丝毫长处,让他们统领诸多名将,调动兵马,反而添乱,关胜、呼延灼等人,都万分不服。 很快,统帅章楶、种师道、种师中等,就联名上书,请皇帝把这些人拆分了开来,各司其职。 大战经年,众人各有沉浮,如宋江之流,早已在战场中没了形影,能活到三军凯旋之日的人,倒是都有机会攒下了几分交情。 另一边,戴宗对李应、李俊没多少防备之意,连林灵素的身份都已经说破。 李俊顿时大皱眉头,李应也轻咳了一声。 林灵素嘴角勾起:“我埋在土里这么多年,名声是不是比当年更坏了?来,你们两个说给我听听,除了那些怪我蛊惑赵佶的烂话,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说法?” 李应笑道:“是有些谣言,自从元妙先生传出死讯, 有不少和尚都说,先生当年学道不成,求到他们寺庙之中,想当和尚,乞食求生,却因品行不端被赶出,所以后来得了圣卷,才贬低佛门。” 李俊惊得给李应连使眼色。 李应只拍了拍他肩膀,泰然自若,对面前那个名满天下的祸国妖道,半分也无惧色。 林灵素笑了两声:“好!一想到那些人都以为我死了,还要浪费时间记挂着我,我就开心。” 李应也笑道:“不过我当年遇到过一个儒生赵鼎,听说他要为道君皇帝年间许多名人立传,在各处考证,其中就有关于元妙先生的记载。” “他笔下写,元妙先生少年时,本是苏大学士的书童,已有向道之志,静修多年,后来虽然阿谀蔡京,称其为仙伯,奉承皇帝,号其为道君,却也曾经对道君皇帝多有劝戒,又过了几年,更是怒斥蔡京等六贼,说他们俱为飞天鬼王,如此看来,和尚们的话自然不足为信。” 林灵素听了这话,反而没了笑容,又沉默的灌了几口水银,才道:“他们两个身上已经没有皇朝气运庇护,反而有被通缉之兆。” 这话让李俊直接握住了剑柄,李应倒是依旧笑着,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说罢,林灵素就起身到甲板上去了,显然不愿再多谈。 关洛阳知道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先取出随身空间里的几瓶酒,分给众人,让他们各自落座。 李应看出这里主事的正是关洛阳,说道:“关道长似乎对我们的身份并不惊讶?” 关洛阳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你都已经在唱歌谣骂皇帝了,被通缉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过两天我大约也要被通缉了,我们聚在一起,正是同道中人。” 李应道:“我看船上的人都有病弱之象,应该是附近哪座矿场里的矿工吧,道长既然不是朝廷中人,想必是杀了某座矿场管事的,把这些人救了出来?” 关洛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在他脑子里只是略微有点印象的梁山好汉,敏锐的出乎意料啊。 李应的这个判断,应该不是刚刚才想到的,而是在岸边第一眼看到船上那些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猜想,所以才会唱出那样的歌谣。 “这些人是来自苍山矿场,关道兄昨日刚杀了史文恭和任森。” 公孙胜感慨道,“种师道将军还在世的时候,多次夸赞李应兄,一别多年,李应兄依旧神目如电,令贫道钦佩。” 李应自嘲一笑,道:“当年将军他们分明是骂我狡诈而已。” 挚禽雄长,唯凋最狡。母扑天飞,封狐在草。 乡间土豪,选贤入军,一年之内,就被众将帅认可,任命为掌管破夏大军粮草后勤的——扑天凋,李应。 关洛阳饶有兴致的说道:“你能猜出矿工身份,现在又知道我们从苍山到此,想必也能猜到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吧?” “八百里梁山水泊,将是道长接下来的目标吧。” 李应喝了口酒,忽然又起身来到关洛阳面前,一拜到地。 “梁山水泊不日将有大战,八百里波浪芦苇,或许都将染红,进了那里的人,已经没有机会迁出,但这船上的几千苦命人,还有机会。” “李某恳请道长,为这些人另谋去处吧。”<script type=8f3e70357746b165f2ab58d1-text/javascript>sh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风起兮,安得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