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预报》 序 最后的晚餐 公元2020年 珠穆朗玛 远方传来了撕裂的轰鸣。 巨大的冰层自漆黑的山峰上滑落,坠入澎湃的海中。 暴虐的冰海涌动着,澎湃万丈,好像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尽头那样。然后,世界的尽头便有风吹来,夹杂着灰烬和尘埃的味道。 世界忽然间变得如此狭小。 高耸的天穹好像压下来了,变成了纯白色的铁,透过上面庞大的裂隙,能够窥见宇宙之中那些渐渐暗淡熄灭的星辰。 就好像失去电力之后一盏盏消融在黑暗中的灯。 茫茫天地之间好像已经一无所有,最后剩下的只有这一块世界上最高的狭窄平台,还有那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工作舱。 一根钓竿从平台的边缘架起,将鱼线抛入了海中,浮标在浑浊的海水之中起伏着。 百无聊赖的垂钓者带着毡帽,躺在自己的折叠椅。 好像打发时间一样,他甚至还带着一张有些年头的棋盘,罔顾远处不断崩裂的巨响,随意地摆弄着上面的棋子。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黑白双方的棋子都已经难以凑齐,‘人丁凋零’,硕果仅存的‘国王’和‘主教’也已经残缺不全,在岁月风化之下遍布裂隙。 连棋盘都缺了一大块边角,黑和白的格子扭曲混杂在了一处,形成了大片混沌的灰。 可令人惊讶的是,不论如何地动山摇,那些棋子始终稳稳地屹立在自己的领土之上,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会长,NASA发消息过来了——” 带着厚重眼镜的助手从舱里走出来,提着最后的行李:“——第四次结算完毕,纽约证券所已经上传完成,他们要撤离了,说祝我们工作顺利。” “早该滚蛋了。” 会长不快地摇头:“统辖局那群家伙真麻烦,总是磨磨蹭蹭,搬家都不利索。” “要保存备份嘛。‘天堂’陨落之后,数据转移起来就只能靠硬盘了。” “别傻了,孩子。”会长嗤之以鼻:“那群家伙只是单纯喜欢享受踩铃的感觉而已,好像自己有多专业守时一样,啧,早十分钟又不会死人。” “啊哈哈。” 助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凑过去之后,就看到棋盘旁边丢着的电脑。除了两个刚刚搜索‘如何在喜马拉雅钓鱼’的页面之外,屏幕上只剩下了一副实时的卫星云图。 来自旧NASA的卫星,事到如今,依旧顽强地维持着自己的使命,将自太空之中俯瞰的画面一丝不苟地传输了回来。 只可惜,在屏幕上的已经不再是往日的美丽星辰,而是,千疮百孔。 无数乱七八糟的气旋将整个苍蓝都覆盖了,而就在那一片或者浓厚或者稀薄的台风云层之下,所显露出的却是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灼伤。 而就在同一时间,有一道庞大的裂口自卫星图上缓缓浮现,一线赤红自数千公里的庞大尺度上蔓延,迅速地延伸拓展,拉扯着周围枯黄的大陆和黑灰色的海洋,最后掀动了飓风,将大气层撕开了又一道口子。 “那是地震吧?” 助手愕然地感叹,凑了过去,“真厉害啊,没想到会这么壮观。” 会长抬头看了一眼,旋即了然:“是地热爆发了。地核开始冷却之后,第三波震荡正从北美和南美的大陆板块释放出来,放着不管的话,大概六十年之后就会结束吧……看,纽约,陷到海里了。” “真可惜啊,我还没看过自由女神呢。” “我去过。” 会长收回视线,“其实没什么意思……” 远方骤然有轰鸣声传来,海洋的深处好像有什么光亮起了,赤红色在漆黑中翻滚着,映照出来自地壳之下的痛苦灼光。 焚风从海的尽头吹来,裹挟着灰色的尘埃和白色的雾气,就好像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一样。 如同全世界都被海水煮沸了一样。 “和铁板烧真像啊。”会长忽然说。 “嗯?” “铁板烧,上次不是带你吃过的吗?味道很不错哦。” 会长像是困了,躺在椅子上,用帽子盖住脸,好像准备睡上一觉,说话的声音也轻柔地像是梦呓:“以前的时候,有个瀛洲的朋友告诉我,铁板烧其实分作关东和关西两种,大家一般吃到的都是关东的那种,省事儿又简单,可真正美妙的是关西的风味。 因为它只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在铁板上涂一层很薄的油,只要温度足够,食材本身的油脂就能将自己烧熟,据说这样才能吃到食材天然的鲜美和本味……” 助手沉默了片刻,“听起来真残忍啊。” “是啊,可人类本身不就是这么残忍的生物么?”会长反问:“倘若吃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会吃,这才是最简单的道理,扎根在人性上的恶。 一开始吞吃雷和火,焚烧旷野,挖掘煤矿,然后抽取石油,石油不足,便觊觎裂变……紧接着到如今,就算是这个世界要死去了,也不会松口。 早在我们的祖先把尼安德特人放进食谱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助手回过头,看着躺椅上那个男人,可是隔着帽子却看不清他的脸,分不清那个人的眼神究竟是悲悯,是往日自己所熟悉的讥诮和嘲弄。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天色也越来越暗了,原本纯白的天空渐渐阴晦,直到最后,云层之后的那一轮幻光渐渐收缩,消散…… “太阳也快熄灭了吗?” “是啊,源质之柱的力量开始收束了。” “风暴又刮起来了啊。” “恩。” “这一次会停下吗?” “谁知道呢?”会长缓缓的起身,将帽子重新戴在头上,“不管如何改变,这里都不是人类能生存的土地了……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除了这一身的伤痛,它已经一无所有。”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呢喃:“这便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最后一根烟卷点燃了。 火光明灭,一线青烟袅袅升起。 就在电脑屏幕上,所有代表卫星讯号渐渐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徽记,它们运行在漆黑的屏幕上,好像神灵运行在自己的渊面之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冷厉和威严。 理想国,上线。 存续院,上线。 统辖局,上线。 石釜学会、青铜之手、无归者墓地…… 隔着黑色的屏幕和自身的徽记,好像有无数视线投在这一片最后的土地上,迎接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所有的客人已经入位,等待着最后的幕布揭开。 凝视着那一张残缺的棋盘。 助手紧张地吞了口吐沫,仔细地看着手里的怀表,当时针和分针重叠的瞬间,他触电一般地抬头报告:“神髓之柱预热完毕。” “……等等!” 会长忽然皱眉,好像侧耳倾听。 不只是助手,屏幕上的那些徽记仿佛也严肃起来,如临大敌。 紧接着,那个家伙忽然伸手一扯,钓竿被拔起来,从海中竟然真的扯上来了一只什么东西。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是猫一样,可是却长着鱼一样的尾巴,说不出的奇怪。 “啊哈,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有成果的嘛。谁说千度百科不靠谱的?”会长眉开眼笑,端详着自己的‘收获’:“真有缘啊,小东西!不过怎么看都不太像是鱼啊,能吃吗?” “……”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太想理他。 被钓竿扯上来,那个小东西不快地张嘴叫了两声,伸出两只小前爪想要挠他的脸,却被他随手塞进了鱼篓中。 重归海水之后,它便安分了下来,翻了个身,懒得动了。 “行了。”会长将钓竿和桶塞进助手怀里,扛起了自己的椅子,“准备走吧。” 他伸手,从棋盘上摘下了白色的战车。 伴随着他的动作,好像最后的灯光熄灭了。 高悬在天穹之外的太阳失去了踪迹。 世上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看不见光之后,也再听不见任何的风声,因为除了他们之外,一切都戛然而止,仿佛时光为之冻结。 首先离开的是宇宙,因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掌不知从何处而来,摘下了黑色的皇后——理想国抽去了星质之基——于是原暗褪去,无数星辰荡然无存,只剩毫无意义的虚空。 紧接着抽身的是残存的海洋,存续院搬走了存在之证,黑色的主教消失无踪。不论是滔天的海啸还是沸腾的赤红之海,这世上的一切活水都在迅速的下降,坍塌,到最后,只留下一片漆黑的海床。 然后,白色的主教幻象一般消融,统辖局关闭了辉煌之光,所以,万物静谧,轰鸣的地壳陷入沉寂,裂缝中喷薄而出的熔岩迅速地凝固,失去了所有热量…… 如今,亚洲、欧洲、非洲、南美、北美;荒芜大地、暴虐海洋、冰冷或炽热的飓风里,再或者天空之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毁灭着。 只剩下世界崩解的低沉悲鸣。 像是琴弦一根根地断裂一样,到最后,只剩下空洞的回音。 在这庞大而孤独的毁灭之中,旧盖亚·地球Ⅷ,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当最后一根烟抽完之后,这千疮百孔的世界只剩下了最后的轮廓,还有会长身旁最后一扇未曾关闭的门。 “第十四个被废弃的伊甸和应许之地啊……” 会长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棋盘,从怀中取出了一束纯白的花束,不知来自何处的花瓣上还残留着露水。 宛如眼泪,滴落在棋盘的裂隙中。 “感谢您这三百多年以来的收留与忍耐,真是辛苦了。” 他摘下帽子,温柔地道别,向这一切: “——终有一日,让我们在其他的地狱之中再见吧。” . 最后,门关上了。 永恒的黑暗和寂静里,再无任何意义的空间向内收缩,拉扯着苟延残喘的光谱开始了徒劳的红移,伴随着四大基本力的崩溃,棋盘和花泯灭在虚无中。 八号地球湮灭完毕。 国际天文会第十四次灭世计划,就此完成。 在最后的一瞬间,一线微光自棋盘之上浮现,在花的垂泪中勾勒出皇后的纯白轮廓,宛如流星一般,飞向了远方。 旧的世界再一次地死去了,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再然后,新的世界到来。 万物运转如常。 . 这便是九十年前残存的记录,辉煌时代的最后残影。 自此之后,再无这般荣华。 第一章 富婆快乐琴 “姓名?” “槐诗。” “年龄呢?” “十七。” “十七?” 面试的男人挑起了眉头,看向了桌子前面的少年,那个背着沉重琴箱的消瘦少年赶忙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他穿着有些旧的礼服,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许久不见阳光,头发略微凌乱,但一双漆黑的眼瞳却好像被蜡烛照着一样,亮得有些吓人。 “哥特系啊?真少见,现在不少人都好这口儿……” 主持面试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句,审视着少年,语气严肃起来:“我说小槐啊,你要知道,我们俱乐部走得可是精英化路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精英,精英!我懂!” 槐诗挺直小身板儿,用力点头,十足地狗腿:“来之前老杨都交代过我的,您这儿要求严格,您放心,我经验丰富!” 说罢,还挤出了一个堪称谄媚地笑容。 要求虽然严格,但钱也给的多啊! 这年头经济又萧条得不行,最近新海大笔大笔的人失业,一个穷学生能找个拉琴的兼职天知道有多难,槐诗都已经快要穷到倒毙,听中介老杨说给他找了份油水丰厚的活儿,他都快高兴疯了。 真要让这活儿从指头缝里溜走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来之前听老杨说,这里可是针对富豪们经营的会员制俱乐部,光是里面端盘子的服务员都能拿个几千块的小费,能在这里拉琴,还怕赚不到钱? 好像诧异与他那莫名其妙的诚心,面试官也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行了,面试表上说你还会大提琴,表演一个吧,可别太水。” “这您就放心吧!” 槐诗信心百倍地坐下来打开琴箱,将大提琴抱好,执起琴弓,稍作思索,大提琴所独有的低沉旋律便自弦之上流淌而出。 要说其他的他可能会害怕,但要是看大提琴的话,他可没怂过,从小奖状都拿到手软,要不是请不起名师,现在他说不定早就去国际大赛上抛头露面了。 这一首不知道练过多少次的海C,哪怕放到专业评审那里去都挑不出任何错处。一旦开始拉琴,他的心情就顿时平静了下来,发挥竟然比往常还要更好,灵动音符之间那深重的惆怅简直呼之欲出。 只不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后,面试官就有些厌倦地挥了挥手:“行了,就到这儿吧。” “啊?” 槐诗愕然抬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儿,赶忙翻起背包:“我还有专业证书,英皇八级,要不够的话,下个月我还要考专业初级……” “行了,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面试官不耐烦地摇头,“我们这里不看重学历,琴拉得凑合有个噱头就行了,主要得看你的本事……” 说着,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排成一排,指了指:“你会哪个?” “啥?” 槐诗傻眼,看着桌子上的那几个玩意儿,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乐器?” “哎,我说你究竟懂不懂啊?你不是说你从业经验丰富的吗?” 面试官不快地指着桌子上的钢丝球、铁钉和煤气喷罐以及核桃夹子介绍道:“富婆快乐球,富婆快乐钉,富婆快乐火、富婆快乐钳……你会哪个?” “……” 槐诗沉吟了许久,看了看怀里的大提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地问道:“富婆快乐……琴?” 老板,有金手指成么? 或者用你们的行话,叫‘富婆快乐指’? “合着就是什么都不会咯?” 面试官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你知不知道我工作有多忙?什么都不会就跑来做牛郎?我可是推了好几个约来面试的,这不是浪费我时间么?” “……你们这里不是餐厅招乐手么?” 直到现在,一脸懵逼的槐诗才发现:自己似乎又被傻屌中介坑了……诶?为什么要说又呢? “等一下!” 他严肃地抬起手:“先生,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嘭!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了。 被赶出办公室的槐诗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后怕的要命,感觉自己刚刚距离半生清白丧尽只有一步之遥,可看了一眼自己存款余额之后,又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要把那一步跨出去…… 艺都卖了这么多年了,还差卖个身么? 反正关了灯都一样,最后还是自己爽……只要给钱爽快一些,似乎不是不可以接受啊。 就在他捏着下巴沉吟的时候,脑子里又窜出来刚刚那一堆’富婆快乐系列产品’,顿时浑身打哆嗦。 这一刻,槐诗深刻地意识到:这世界上的快乐是守恒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富婆快乐的狠了,自己后半辈子可能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还是算了吧,算了吧…… 他含着眼泪拒绝了来自金钱的诱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俱乐部门外,看着门口包了一层金色的石狮子,又忍不住想要回头再回去。 “等等!” 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他,是个穿着礼服的男人,面容俊秀而肃冷,扫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苛刻,“喂,你!站住!” “我?” 槐诗有些心慌,在他的逼视之下忍不住后仰了一些。 “你就是今天那个新来的?连会所的一哥都不拜见就走了,懂不懂规矩?”那男人走在他前面,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脸还算不错,不过最好还是安分一点,论美貌,你是比不过我的。” 说着,他风骚地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漂了几缕金色的长发,弄得槐诗心里一阵腻歪,恼火地回应:“抱歉,一哥,我不做牛郎!” “哦,现在叫男公关了,都一样。” ‘一哥’了然地点头,大度地挥手说道:“没关系,既然叫我一声一哥,那以后就由我罩着你。” 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塞进槐诗怀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牛郎也要专业,回去给我把脸上的油去了,你护肤保养太糙了,可惜了这张小脸……省着点用啊,这可是欧洲的高档货。” 说完,不等槐诗’谢恩’,他一抬下巴,转身走了。 “……” 槐诗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里的化妆品,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把这玩意儿摔门口喊一声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 许久,他看了看那个精致地小瓶子,有些牙疼地塞进了怀里。 算了,来都来了,看上去还挺贵的,丢了怪可惜……还没开封呢,回头让老杨拿了卖了去。 贫穷使我谦虚。 为什么自己明明有金手指还真么贫穷啊! 他翻出了背包里那一本笔记,翻来覆去地看了半通,长叹一声,又塞进了兜里。 想到老杨,他又忍不住恨得咬牙,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一顿大骂:“老杨你特么有病吧?好端端地你介绍我去面试做牛郎!你是想赚中介费想赚疯了吧?” “哎,这不是没问清楚嘛,人家那儿要求年轻从业经验丰富,长得要好看,还要有才艺的……哥哥想到你这么穷,不也是为你着想么?别生气,后天请你吃饭怎么样?庆祝你嫂子最近出院,你记得提点韭菜过来……” “提个屁你吃不吃?” 槐诗没好气儿地挂断了电话,这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就指着自己不小心上贼船之后给他的那一笔中介费呢。 但想到老杨家里的情况,又恨不起来。 这孙子为了给自己得了癌症的老婆凑医药费,赚起钱来简直不要命,要不然也不会连槐诗这种兼职的零碎生意都做,就为了中间那么几十块的抽成……况且除了中介费不打折扣之外,这家伙还算厚道,没有巧立名目再抠他什么钱。 大家也算难兄难弟。 算了算了…… 槐诗叹了口气,听见了雷声。 阴沉的天空之上,远方飘来了漆黑的云,在黯淡阳光的照耀之下,隐约可以看到生长在云层之间的珊瑚群,还有鱼群游曳的影子…… 带着些微蓝色的海洋轻轻动荡着,向大地洒下一片涟漪的光。 要下雨了。 据说在七八十年前的,这种珊瑚云还不多见,那时候它们还都在海里,没飘到天上全世界乱飞。 不少科学家说是什么稀有元素的发现还是大气污染的原因,但没多少人信。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慌得一批,觉得末世要来了,可等了几十年,也没等到丧尸这种经典末世物种。 时间长了,大家就习惯了。 只不过就是天上多了个东西飘着,无非就是多下了点雨嘛,飞机换个航线不也照样继续飞么? 钱还得赚,债还要还,日子也还得照样过。 乱了几天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似乎和之前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雷声阵阵。 槐诗没带伞,不敢浪费时间,转身狂奔着回家,只是在狂奔之中,他又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巨响。 这一次的雷声格外的清晰,就连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便看到远处的码头升起了一团烟雾和火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街头的行人们彼此对视着,神情茫然,有人兴奋地拿出手机在拍,还有人兴奋地往过靠拢,想蹭点热闹看看。 要是在往常,槐诗说不定也要过去看个稀奇,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生活和牛郎的双重重担压垮脊梁,热闹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前面左拐走进小巷子里,加快速度。 砰! 小巷子的尽头,有个瓶子被踢到了墙上,玻璃茬撒了一地,紧接着,又被一只皮靴踩碎了。 有人从旁边的拐角里冲出来,像是喝醉了一样,脚步踉跄,甚至没有减缓速度,擦着槐诗,bia一下,整个人都糊在了墙上。 槐诗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汉? 却没想到,那个’好汉’在撞击中踉跄后退,看到槐诗之后,便猛然扑了过来。 槐诗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了手腕,紧接着,感觉到一个沉重的箱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啥玩意儿?” 他愣在原地,本能地想要抽手,却感觉到手上湿湿的,粘稠的红色从那个人的袖子里流出来。 是血。 直到现在,浓厚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才扑面而来。 槐诗骤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疼,弯下腰,不由自主地干呕出了一堆口水。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人狰狞的面孔,还有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他愕然地看着槐诗,好像要说什么,却张口吐出了一大口血。 明明场景如此诡异,可槐诗却不小心看到,地上那一滩他吐出来的血里……有一条小金鱼? 甚至算不上大,就是那种一般人养在鱼缸里的观赏用金鱼品种,看上去肥肥胖胖的,分外可爱。 “哥们你口儿真重啊,这能吃吗?还是生的!” 槐诗目瞪口呆:“怕不是肚子吃坏了?” 可紧接着,他便看到那一只在血泊里扑腾的金鱼迅速地干瘪下去,到最后变成一团灰一样的东西,融化在了血中。 随着金鱼的死去,那个人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只有浓厚的血色从风衣下面渗出来。 寂静里,小巷中只剩下了槐诗。 还有那个被塞进他手中的盒子…… 那个盒子看上去比普通的魔方要大一些,入手沉甸甸的,摇晃一下,里面好像装满了液体。 摸起来有种铁和铜独有的冰凉质感,表面还雕刻着槐诗未曾见过的华丽图腾,只不过这些图腾都被那个人粘稠的血覆盖了,看不清,可是好像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槐诗吞了口吐沫。 感觉到了干渴。 只是只是将它捧在手中,便忍不住想要打开,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对他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令他十分想要占有,想要得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究竟怎么选,难道还用得着去想么? 槐诗不假思索,掏出了电话。 “喂?110吗?” 第二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警察局里,正在做笔录的槐诗越发地感觉到这对话太过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已经重复了好几遍? 生怕有什么意外,笔录记完了之后,他还拉着警察的手反复问:“你们这儿不招牛郎吧?” “……” 警察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想理他,给他倒了杯茶说等会检查完就能走了。 槐诗坐在椅子上,余悸未消地叹了口气。 小巷子,死人,小金鱼,铁盒子。 这么多诡异要素扎堆丢在一块,哪怕是饱经风霜人生跌宕起伏如槐诗,脑子里都有点转不过来。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事儿绝对不正常! 再联想到刚刚港口的爆炸,怕不是毒贩子内部火拼哦! 万一盒子里有个二两纯白如雪的面儿怎么办?让警察叔叔逮住了那就好玩了。 虽然自己是穷到快要吃不起饭没错,可也没必要去牢里找自助餐吧? 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名东夏共和国的公民,不,作为一个稍微有一些常识的人都应该报警没错吧? “没错,你做得很好,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向警察求助是最理智的方法。” 在证物室里,那个把他东西交还过来的警察颔首赞同,“万一里面不是白粉儿是炸弹的话,情况就更糟糕了……” “不过那个盒子里究竟是啥?” 槐诗大感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找过X光,也做过爆炸物探测,里面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但看上去像是个古董,具体是什么,等明天专家来了之后再打开看一下吧。不过这边就没你事儿了,先回家吧。” 说着,他将筐子放在槐诗的面前, 因为事涉死亡案件,槐诗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拆开检查了一遍,拿到手之后,槐诗第一时间把包里那本随身了好几年的厚重笔记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没有被人乱动过。 那紧张的样子还被证物室的警察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怎么?怕我们看你的日记么?年轻人现在还写日记的,哈哈,放心,没看,没看……” 槐诗尴尬地笑了笑,将笔记塞进了兜里,拿起手机的时候,又不小心看到了银行的余额短信,心中顿时再次剧痛。 在反复向警局确认过这种报案没有奖金之后,他沉痛地走出门外,感觉到世界一片凄凉。 耷拉着脑袋走在路上的时候,路灯就在他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晃动的影子之中,好像有乌鸦振翅而起。 轰! 夜空中闪过一道雷鸣。 就好像等着槐诗出门一样,在傍晚稍微停止了一会之后,瓢泼大雨在电闪雷鸣之中呼啸而来。 等槐诗回到家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 站在大铁门之前,他叹了口气,掏出钥匙,解开了拴在门上的铁链,在瓢泼大雨都压不住的尖锐声音里奋力将门推开。 “我回来了……” 黑暗中,无人回应。 在手机的闪光灯下,落满了枯叶的古老宅院显露出倾颓而破败的面目。 一层层爬山虎和藤蔓之下是早已经剥落的墙皮,铁门之后落满枯叶的庭院中满是狼藉,旧疏养护的喷泉池早已经干涸,两侧的石雕残缺不全,看上去古怪又阴冷。 阴云覆盖的天空之中骤然亮起一道尖锐的电光,便照亮了庭院伸出那一栋古老房屋的狰狞轮廓。 . 距离新海市近郊的青秀山脚下,便是槐诗的家。 在很久以前,被称为’虞园石髓馆’,在当时,这一座历时五年,耗资巨大修建而成的园子可谓极尽奢华,园中四时鲜花不谢,门前青松翠柏长青,楼内的华贵自然不必多说,主人更是华东首屈一指的巨富豪商,每日门前往来车水马龙…… 不过那都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世界变化总是太快,短短的九十年,便从旧时代的蒸汽中迈入了电子时代,从电子时代又迈入了新的电子时代;世界从和平到纷乱,再从纷乱再到和平……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铭记的也太多,以至于很多事情相对而言就变得不太那么需要去记了。 如今的虞园,在经历了短暂的辉煌之后,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沉寂和衰败,被大多数人所遗忘。 野草横生之中,往日奢华不再,蔓延的爬山虎遮住了斑驳墙壁上的裂隙,庭院中的雕塑大部分已经残缺破裂,面目全非。而在经过了败家子孙的挥霍和蹂躏之后,曾经的豪宅,已经空空荡荡,家徒四壁,快要变成……不,已经变成了一座甚至不算出名的鬼屋。 而对于槐诗而言,这一座破房子,一把和它同样上了年纪快要撑不下去的大提琴,还有自己的惨淡人生,就是自己仅有的全部了。 可随着老房子的日益破败,大提琴渐渐出现胶裂,槐诗觉得就连自己的人生都要跟自己说再见了。 “尾号8193的储蓄账户活期余额144.444元……” 在窗外狂风暴雨的呼啸之中,槐诗终于查到了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娘耶……这日子还怎么过!” 哪怕忽略了后面那一串颇具有象征意味的零头,他也有一种想死的强烈冲动。 能怎么办? 这可都是亲爹亲妈留下来的造化。 原本槐诗出生的时候,家里起码还有点基业,要是振作一点的话,重振家业也未尝不可,结果随着三岁时爷爷去世,槐诗的爹妈就开始了超光速的堕落,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短短几年之内将家产挥霍一空。 一对毒虫吃喝嫖赌还带着抽,最后在公司破产之前,卷款潜逃,留下槐诗自己一个人应对上门逼债的疯狂股东们…… 几乎所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要不是槐诗爷爷临死之前特地立了遗嘱,委托律师将这一栋老宅留给了槐诗,只要等他成年就能正式继承的话,槐诗恐怕早就如同野狗一样浪迹街头了。 有的时候,人的承受能力真的是无穷的,就像是槐诗,从十岁起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神经坚韧的有点过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精神分裂的征兆。 顶多就是偶尔幻听觉得老房子里有个脚步声,半夜楼上滴水,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叹气啊什么之类的…… 日子总得过下去。 哪怕过不下去也还得过下去。 仔细想来,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原本一切都再慢慢的变好,他会长大,会用自己的成绩得到全免奖学金的大学特招,能够去找一份能够赚更多钱的工作。终于,生活好像努力地靠近了一些正轨。 只不过是穷到快要饿死而已。 “人生总是如此痛苦,还是只有童年是如此呢?” 可惜,没有一个喜欢养花的中年的阿叔来回答他。 他既不是童年,也不是玛蒂尔达。 于是,在漫长的深夜愁苦之中,槐诗蹲在阳台抽着烟,凝视着远方的暴雨,无奈叹息。 雷声轰鸣。 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了一样。 槐诗连日以来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从心头升起,令他向着天空咆哮:“贼老天,搞这么多有屁用啊,有本事你就直接来弄死我啊!” “——我要逆天!!!” 随着怒吼,心中的郁气随之宣泄,槐诗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可紧接着,他便听见一声轰鸣,挥洒着无穷暴雨和雷光的阴云陡然一震,迸发钢铁撕裂的尖锐声响。 就在石髓馆的上方,云层骤然被扯开了一个巨大的破口,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电光鞭笞而下,宛如天罚降临,笔直地轰在了槐诗面前的栏杆上,将有些年头的栏杆彻底劈成了粉碎。 空气被电解的刺鼻味道中,碎石飞迸,槐诗瘫在地上。 “妈耶……这么灵的吗?” 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屋子里,鼓起勇气在关窗之前探出头喊道:“不逆了,不逆了,大哥,我开玩笑的!” 啪! 窗关上了。 槐诗欲哭无泪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想要仰天长啸。 日子没法儿过了啊! 银行存款成功跌到三位数,想要找个工作还一不小心差点应聘到牛郎会所,想回家还能遇见离奇死亡,回来想逆个天都要被雷劈警告…… 为今之计,只能指望傻屌网友给自己的痛苦人生带来一点欢乐。 槐诗带着万一的希望,打开了手机,然后看到班里微信群有人贴了一张自己站在牛郎会所的照片,一群人在大力AT他,还有个叫禽兽和奴心的在吆喝:“恭喜槐总牛郎界C位出道,要不要班里的小姐姐联名去送个花环?” “滚,老子不喜欢小姐姐,就喜欢像你们俩这种细皮嫩肉的光头佬!” 槐诗回复完毕之后,关了手机,忍不住捂脸。 好了,现在自己差点去做牛郎的事儿也传遍天下了…… 世上最憋屈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十年清名一朝丧尽,而是你啥禽兽行径都还没做就清名丧尽了。 亏得慌!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有了这么大一座房子,还有了一个金手指,本应该两份喜悦互相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然而,为什么—— 轰! 话还没说完,窗外又是一道雷鸣劈下来,隔着窗户都吓了槐诗一跳,不敢再胡思乱想,只能含着泪从包里掏出那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你就不能争气点么?你看看人家金手指,能加点的,能发任务的,还有能变成小姐姐的,你怎么就只会写日记呢?” 没错,这玩意儿就是他的金手指。 自从九岁的时候他一场高烧之后捡到这玩意儿,他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妥善保管,等稍微长大了以后每天做梦都在盼着听到谜之声在耳边说’超级XX系统载入完毕’,然后他就可以出人头地,成佛作祖,将自己的人生变成一本爽文,数钱数到烧坏几百台点钞机,出名出到死之后都能变成小姐姐进入卡池里…… 结果到现在都没发现这破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 这看上去就是一本破笔记,撕不烂,扯不掉,烧不了,泡不湿,唯一看上去很厉害的功能,就是每天自动写日记,实时更新他每时每刻究竟做了啥……就好像是在说我要把你中二时期所有的傻样儿都记下来将来再给你看。 掀开厚厚的封面,扉页上那一只乌鸦的剪影依旧醒目。 槐诗直接翻到最后,回顾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奇幻人生,当他看到自己从警察局出来时那段描写时,顿时愣了一下。 “晃动的影子之中,好像有乌鸦振翅而起?” 槐诗读罢,不由自主地感叹:“没想到这破玩意儿还会气氛描写的……将来让我抄两段去写个什么玄幻小说,也能骗点钱。” 当然,这一句丢人的话也被毫不留情地记录了下来。 “……” 槐诗叹息了一声,顺手继续往后翻了翻,却没想到,原本后面应该都是白纸才对,可就在最后面的一部分,却多了一张厚厚的隔页,然后隔页后面,却是几张奇怪的档案…… 就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履历,还附带两寸免冠照片。 大部分都是头大胳膊粗,一个能吊打槐诗好几个的魁梧壮汉,其中还有好几个没见过的蛇精脸小姐姐,还有一张秃顶早衰的中年面孔自己似乎还在本地的新闻里见过…… 陈波、王泉、穆静、陆白…… 那些奇怪的档案竟然在飞速地增多,直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足足有七十几张。 “见了鬼了……” 槐诗愕然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捏着下巴沉吟:难道是被雷劈了一下激活了? 他推开窗户把笔记放在阳台上,向着天空大喊:“您再来几下试试?” 老天爷没理他,甚至懒得向他再扔一条狗。 尴尬的寂静里,只有书页中更新的记录上记着他刚刚犯的傻逼…… “咳咳,大家当无事发生。” 槐诗叹了口气,把笔记拿回来,丢到了桌子上。 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算了,明天还要继续找工作呢,先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他把自己丢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路灯的昏暗灯光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像是猿猴一样半蹲着,向着他抬起头时候,便露出了狰狞的假面。 下一瞬间,他死了。 第三章 你们是一伙儿的! 槐诗尖叫着从床上醒来,看到了自己一片狼藉的卧室。 一场噩梦。 可噩梦之中惨烈的死状如此的鲜活,鲜活到他的脖子上现在还残留着被撕裂的幻痛。 他余悸未消地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冷汗,可偏偏又困的厉害,喝了一口水之后,他又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恍惚之中,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正抽空遛出来在门前抽烟,听见了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黑暗中,有人渐渐靠近。 当他掐灭烟卷,回头准备问什么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被血染红的狰狞假面——凶猿。凶猿咧嘴,微笑着。 下一瞬间,他又死了。 槐诗再次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又看到了自己一片狼藉的卧室,还有房顶被自己尖叫震下来的灰。 他剧烈地喘息着,摸了摸肚子。 又是噩梦。 这一次,他被直接挖开了肚子,从下往上,然后脖子被拔了出来…… “妈的……见了鬼了。” 他喘了半天,躺在床上,原本想要干熬一夜,却没想到,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个刚刚潇洒完准备回家的死胖子,洗着手,唱着歌,准备换衣服回家,然后看到门缝下面有血渗进来。 血泊中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有人推开了门。 然后他又死了。 “妈的,见了鬼了!” 槐诗愤怒地睁开眼睛,又把被子一裹,翻了个身:“我就不信了!” 他闭上眼睛,然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沉沉睡去,在最后昏沉之前,他恍惚中看到,一层层梦境的阴影最深处,有一只血红的眸子在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 . 半夜三点的时候,艾晴听见楼下电话的声音,很快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没过不久,有人敲门。 “小姐,是C级警报。” 艾晴叹息了一声,“帮我换衣服。” 穿着紧身西装的女人进来,将她从床上扶起,为她换下了睡衣,然后将内衣套在赤裸的白皙的身体上。 消瘦的少女被搀扶起来,站在镜子的前面,撑着拐杖。 “今天穿那一件?” “前些日子买得那件黑色吧,配长裙,记得带一张毯子。” “好。” 十五分钟之后,坐在轮椅上的艾晴被撑伞的女士推上了车,在瓢泼大雨中,汽车一路行进,最后在隔离带外面出示了证件,一路开进了现场。 暴雨已经把户外的血迹给冲化了,消失不见,只能看见一张张白色单子盖在尸体上,但室内的现场依旧完好。 看到车过来,就有人迎了上来。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少女因为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侧脸:“怎么回事儿?” “是特殊犯罪。”外面的人说,“按照规定,我们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天文会的本地检察官进行处理。” “果然……” 艾晴倦怠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轮椅的副手,开车的女士便撑着伞,一只手将她的轮椅连带着少女一起搬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现场状况怎么样?” 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艾晴冷淡地问:“有幸存者么?” “没有。” 现场的人摇头:“金豪洗浴,才开张的一家会所,嫖-客、小姐、保安,从里到外一个活口都没有,送外卖的人发现了情况,等我们到了,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然后,青浦区的一座派出所就遭到了袭击,但没有人伤亡。” “我知道了。” 艾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仰头跟身后那位干练的女司机说:“推我看看吧,我还没逛过妓—院呢。” 现场并不大,四层楼连带一个地下室。 只有血的脚印和惨不忍睹的破碎肢体,休息室里那几具妙曼尸体上还有着种种惨烈到令人不忍直视的蹂躏痕迹。 艾晴看完,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有监控么?” “被拆走了,所有的摄像头也都坏了,但刚刚发现周围的交通摄像机里有记录。” “让我先看看吧。” 艾晴兴致缺缺地敲了敲轮椅地扶手。 现场的人无奈叹息了一声,并没有生气,反而招手示意工程师把监控录像传过来。 任何一个人看到艾晴,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她的脸,被那一双平静到堪称冷漠的眼瞳所吸引。 紧接便是她的轮椅,然后自内心地感觉到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儿双腿有疾,本身就是一件很暴敛天物的事情。 哪怕她性格古怪又冷漠,甚至从来没有对人笑过。 合作了这么多次,现场负责的人早就习惯了她冷淡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监控里的片段不多,大部分都是一闪而逝的黑影飞过,人就被撕裂了,唯有最后,那个人影从大门出来的时候,才被路对面的交通摄像机拍到了一个正面的轮廓。 什么都看不清。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用看了。” 艾晴移开视线,看向现场的人:“另一面的派出所是什么情况?无人伤亡?” “对,因为它袭击的是证物室,直接拆了墙进去的,晚上那里锁了门没人值班,不过有录像。” 现场的人慌不迭地调来了录像打开。 画面中,证物室里一片寂静,紧接着一声轰鸣,像是地震了一样,墙壁动荡,紧接着,破开了一个裂口。 有个佝偻的人影钻进来,趁着无人赶到的短暂时间里,将里面翻成一团糟,最后在砸开柜子,摸出了什么东西,回头看到监控视频,便扔出了什么东西,画面顿时一黑。 艾晴伸手,暂停了视频,向前面倒退了几秒。 画面中,那个正对着监控的人脸上带着猿猴的面具,佝偻地弯着腰,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这里放大。” 艾晴的眼睛微微睁大,凑近,凝视着放大的画面,还有那个人怀里的盒子。 “这个,是什么?” “不知道……魔方?”现场的人也一头雾水,旋即被自己的荒谬猜想给蠢得不行。 艾晴沉吟片刻后问:“证物室里的东西有记录么?” 很快,一本被锁在柜子里的管理目录被发了过来,翻到最后,就看到奇怪铁盒的照片,还有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档案。 “尸体?” 艾晴皱起眉头,“报案时发现的那具尸体是谁的?” “本地的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叫做刘二友,有吸-毒的记录……资料在这里,我们在会所之前的监控里看到他来过。” 所有档案全部发到了艾晴的手机上。 先是一个有前科的毒虫在嫖完娼之后死在了小巷子里,后面整个夜总会都被人血洗,保存证物的派出所也遭到了袭击。 最后袭击者拿走了一个小盒子…… 艾晴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又是边境遗物?” 她不快地敲着扶手,“边境海关的人吃什么的,怎么总是往现境丢这种垃圾?今年第六起这种案子了……还有,既然是这样的话,白天港口爆炸的案子也肯定和这个有关吧?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 现场配合的中年人愣了一下,神情旋即苦涩起来:“我不清楚,大概是还在走流程吧?” “这么喜欢走流程,为什么今晚闹了这么大乱子不多走一会?” 艾晴的语气不无嘲弄,早就对于本地对天文会的不信任心知肚明:“没关系,换位思考也能够理解,有谁喜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瘸子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呢?” “……” 中年人只能苦着脸,陪着笑,然后肚子里把上面那群傻逼骂了个遍。 差使着现场的人给自己买了热咖啡回来之后,艾晴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又嫌弃丢到了一边。 “速溶的。” “实在是太晚了,买不到您要的那家……” “行了,别装惨了。” 艾晴不感兴趣地撇了他一眼,敲了敲屏幕:“案发当时的监控没多少,之前的总有吧?发现第一具尸体时,是谁报的案?” 很快,屏幕上大门口的影像迅速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年的身上。 在屏幕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局,露出了自己的面孔。 沉默中,艾晴咬着手指,没有说话。 “啧……” 似是幻觉一样,中年人听见她极其不快的声音。 . . 暴雨过后的清晨。 依稀能够听见窗外的鸟叫,闻到了窗户间隙中吹来的草木清香。做了一夜噩梦之后的槐诗终于从久违的肥宅快乐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些穿着防弹衣,脸上蒙着面巾,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军人已经挤满了房间,长枪短炮齐齐地对准了他的脸。 “大哥,别开枪,自己人……” 槐诗愣了半天,吞了口吐沫,慢慢地举起双手。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jpg 带头大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流露出不折不扣的嫌弃,紧接着,槐诗便感觉有人往自己的脖子上捅了一针。 再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审问室里,被拷在椅子上的槐诗蔫了吧唧地低着头,心里寻思着这鬼地方是不是也要招牛郎这个问题。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这可咋整啊? 槐诗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变成了经典表情包展示屏幕,到最后变成浓到化不开的黑人问号.jpg。 究竟是他妈的什么鬼? 一群人前后换了好几个,问题前后轮了好几次,就问他昨天在哪儿做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人背后有什么黑恶势力。 俨然是把槐诗当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 审问者们轮番上阵,从一个人SOLO变成团队下本,威逼利诱话家常,好警察坏警察,还有各种让人看不出伤的刑讯技术科普威慑…… 到最后槐诗都快要崩溃了。 “好汉们你们给个痛快吧。”槐诗含泪趴在桌子上:“我招了,什么都招了,但你们起码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啊?我是良好市民,真的良好市民,昨天我特么看到凶杀现场还报警了呢!你们不能冤枉我啊……” 单面镜后面。 艾晴面无表情地看着整个过程,直到指挥的中年人不耐烦了,挥手要大刑伺候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如果真得涉及边境遗物的话,就算是你们用刑他恐怕也什么都不会说话。况且,他说得是真是假你们不会看不出来吧?” “可手头就这一条线索……”中年人也是被逼无奈,“那怎么办?” 艾晴摇头,掏出了手机,翻开了通讯录,最后找到了一个号码:“虽然本地登记的升华者不多,但也有不少愿意同官方保持合作。不过由于你们内部流程拖延导致案件发生,天文会不会承担雇佣费用,你明白吧?” “我懂。”中年人叹息,“这才年中,预算还有一大半呢,我翻倍给你,行吧?” 电话拨通。 艾晴直截了当地开口问:“特事处,十五分钟,OK?” 很快,电话挂断了。 十五分钟之后,有人被警卫接了进来,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了,熟稔地同艾晴打了个招呼:“艾女士好久不见,怎么不去我那儿坐坐?” “太脏。” 艾晴面无表情地塞了一本档案过去,指着单面镜后面那个趴在桌子上喊着要微博爆料的少年:“让他开口,做得到吧?” “小事一桩。” 来者咧嘴一笑,一撩头发,推门而入。 可等他看清槐诗的脸之后,便愣住了。 槐诗也傻眼了。 “等等,怎么是你?” 他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位曾经教自己要懂规矩的牛郎一哥,悲愤地向着室外喊:“我懂了,你们他妈都是一伙儿的!还说你们这儿不招牛郎!我就是没有卖身而已,你们至于么?” 在尴尬的死寂之中,只有少年的悲愤咆哮: “——你们这是要逼良为娼啊!!!” 第四章 哦呼 单面镜后,尴尬的死寂之中,特事处所有人都忍不住去摸了摸腰间的配枪,想要在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之前把那个丢人玩意儿灭了口。 只有艾晴依旧淡定,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从轮椅的夹袋里掏出了一副厚重的墨镜戴在自己的脸上。 “继续。” 她说。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叹息一声,通过桌子上的话筒下令:“继续。” 过了好半天,一哥才从如此尴尬地相逢之中反应过来,撩了一下垂在眼前的头发,和煦地微笑着,伸手过来: “小兄弟认识一下,我叫柳东黎……” “屁咧!鬼才要和你认识!” 槐诗大怒,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被拷住的手指着柳东黎,向着门外大喊:“领导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从事非法行业,简直是牛郎魁首……你们可不要被他骗了!” “……” 柳东黎无奈叹息了一声,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放在槐诗面前:“看我的手指。” “我不!” 槐诗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不对了,哪里愿意往他的坑里跳,直接抬起头,却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 那白皙的肌肤和修长的脖颈,一双深沉如海洋的眼眸,隐藏在长发之间的几缕金色好似宇宙中闪烁的星光,几缕发丝落在他的眉间,遮住了那一双宛如冬夜寒星的眼眸,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出男性的刚美之气…… “哦呼!” 槐诗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反胃。 他暗自谴责自己,怎么能看到比自己好看的人就这么丑陋,铁青的脸上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可口水却从嘴角漏了出来…… 整个人在瞬间痴呆化了。 握住了柳东黎的小手儿揉来揉去不放松,嘴里熟稔地套着近乎:“大哥你在哪里上班啊,哎呀,上次那么没礼貌真是不好意思,自我介绍一下,小弟槐诗,今年十七,你还记得我吧?” “……” 此刻不止是槐诗,单面镜之后,所有看到柳东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哦呼’了一声,哪怕是一直以来在最严肃的中年人也老脸一红,心中一荡,别过头轻声咳嗽了一下。 只有带着大号墨镜的艾晴依旧淡定如斯地喝着咖啡,伸手按住了通话按钮:“叫你来不是让你发浪的,把你的灵魂辐射收敛一点,办正事儿。” “好好好。” 柳东黎抬起手指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坐在槐诗对面,笑容温和如秋水,开口问道:“小兄弟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啊?” “好呀好呀。” 槐诗抓着他的手不松开,流着口水,一脸痴呆像:“大哥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的银行卡密码是18191……” “咳咳,这个就不必了。” 柳东黎连忙摆手,然后掀开手里的档案本,轻咳一声:“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啊,睡觉,做了好几个噩梦,把我吓死了,我跟你讲啊……” “只睡觉?”柳东黎没兴趣听他做了什么噩梦,打断问道。 “对啊。” 槐诗点头,“谁半夜闲着没事儿吓跑啊,而且昨晚还那么大的雨,神经病了才出门,我跟你说啊,我们家虽然破了点,但祖上好歹……” “咳咳,下一个问题。”柳东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送到警局里的那个盒子里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槐诗干脆利落地摇头:“谁闲着没事儿去打开那种来历不明的盒子看啊,吓都吓死人了,我跟你说,那个人忽然扑上来,对着人狂吐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柳东黎又反复地将档案中的问题繁复询问,打乱了次序,甚至忽然提问无关的问题。 直到单面镜之后传来艾晴的声音:“可以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鼓劲儿把自己的手腕从槐诗的手里拔出来,被捏满了红印子,幸好拔得早,再晚一点就要让这孙子给揉断了。 就在他长出了一口气的瞬间,槐诗忽然从痴呆之中醒来,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无比真实,真实到让他开始要唾弃自己的噩梦…… “呕!” 他猛然从椅子上起身,被铐着又起不来,狼狈地弯腰剧烈呕吐起来,一想到刚刚自己简直像是发春一样的样子就觉得难以言喻的反胃,吐到鼻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死变态,你对我做了什么!呕!” 话没说完,又吐了起来,吐着吐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呀,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就给这死变态给掰弯了呢?清名丧尽,清名丧尽啊,我他妈跟你这王八蛋拼了!” “抱歉,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柳东黎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同情地递上一杯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肚子饿不饿,我……” “呕!” 话没说完,槐诗又吐了。 此刻单面镜后面,也是一片呕吐和反胃的声音。 中年人的脸色铁青,按着剧痛的胃部,旁边的人递过来一颗胃药和一杯放得正好的温开水。 是艾晴身后那个一直沉默跟在她身边的女司机。 “谢谢。”他勉强地笑了笑,把药吃了,喘了半天气,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怎么样?”艾晴说,“我早说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说不定是装得……” 中年人干咳了一声:“柳东黎的灵魂能力我知道,魅惑效果是吧?对普通人虽然有效,但升华者未必会上套。” “中没中招柳东黎还能不清楚么?况且,如果有哪个男人,哪个正处于自尊心和中二欲最旺盛阶段的男人能装到这种程度……我觉得你再想什么办法也问不出来。” 艾晴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弃吧。” “档案我看了,如果说那小鬼的犯罪嫌疑,我其实是他的不在场证明才对。” 柳东黎从审讯室走了进来,将手里记满了的档案丢回桌子上,无奈感慨了一声:“那小鬼在港口爆炸的三分钟前还在我们会所面试来着……” “面试?他能面试什么?” ”做牛郎……好像是被中介诓骗过来的吧?面到一半才发现,被主管吓走了。” 柳东黎摇头,看着档案上槐诗的正面照片,捏着下巴啧啧感叹:“要我说,他还挺有潜质的,架子好,可惜穿搭不行,换一身修身的西装礼服,把脸上那种死皮赖脸的笑去掉的话,就是活脱脱的禁欲系,老阿姨们最喜欢这种吃不到嘴里的小刺猬……” “行了,叫你来不是找你给他做职业规划。”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而已,签了保密协议之后让他走人吧,留下来也是浪费时间。”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十五分钟之后,心灵饱受蹂躏地槐诗又在签了一大堆东西之后被塞进车里送走了。 而在大门前,柳东黎的手插在口袋里,眺望着那个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枪毙的少年狠命挣扎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看向身后的艾晴。 “槐诗。” “你认识?”柳东黎神秘地笑了起来,“所以才帮他开脱的吧?可别低估金牌牛郎的直觉啊,艾小姐。” 出乎预料,艾晴的神情依旧平静。 “啊,算是认识吧。” “很熟?” “说不上,我大他三岁,小的时候和他玩得还算不错。” “诶?”柳东黎惊奇地回过头,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竟然有如此渊源:“后来呢?” “后来?” 艾晴看了他一眼,“后来他家因为我祖父背信违约而破产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 柳东黎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 封闭的地下室中,有人推门而入。 坐立不安的男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神情惶急:“怎么这么晚?” “你以为昨晚的动静很小没人发现么?”染血的凶猿蹲在椅子上,咯咯怪笑着,“托你的福,我可过了好一把手瘾……” “东西呢?” 男人焦急地伸出手:“东西拿回来了么?” 一个被血浸透的塑料袋子丢进了他的怀里,“物归原主,只不过……” 那个人先是大喜,可接过袋子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他发疯一样地扯开袋子,捧出了那个黑色的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可里面却空空荡荡。 “东西呢?!” 他尖叫:“里面的源质呢?我放牧这么久积攒的源质去哪儿了?” 看着面前的凶猿,他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 “是你?” “接近上千人份的源质,你该不会以为我能吸收的了吧?”凶猿挠着面具后面露出的斑驳白发,反问道:“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成为了上主之一,哪里轮得到被你呼来喝去?拿到的时候它就是空的了。 与其威胁我,你不如先想想怎么跟上主他们交代吧——因为你私自使用圣物牟利,导致放牧十二年积攒的源质丢失……” “你也分了钱!” 男人失态地咆哮,死死地瞪着它:“如果事发了,别想你会好的了!” 凶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摩擦着手指,铁的指甲彼此碰撞,发出尖锐地声音,直到那个人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 “你自己的手下出了叛徒,才导致这件圣物落在了其他人手里,我为上主夺回了圣物,自有功劳,纵然有错,也不至于招致’绝罚’。”凶猿冷声说:“我要是你,现在肯定会想想补救的办法。 不就是丢了么?只要在上主们发现之前找回来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松!”男人愤怒地瞥了他一眼:“哪里有那么简单?” “那些老头儿老娘们不是都快死了么?干脆废物利用了算了……这样至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凶猿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那上千人份的源质,肯定不会就这么消失无踪。不论是用来进阶、续命还是倒手,都需要时间。” 几分钟之后,密室中传来了阴沉的声音。 “给我查!究竟还有谁碰过这个盒子!” 第五章 乌鸦与圣痕 “啊……日子没法过了啊……” 槐诗坐在花园上,衣着凌乱,脸色苍白,想到这两天的遭遇,便忍不住仰天长啸,泪流满面。 这已经不止是快要穷到倒闭的险境了,而是先经历了被人发现去面试做牛郎而一朝清名丧尽,又莫名其妙地碰到了死尸,又被长枪短炮对准带进什么奇怪的机关部门去,最后心灵再惨遭打击…… 从内而外,从精神到钱包,都已经无法支撑如此辛酸痛苦的人生了。 尤其是那本书上刚刚的记录,槐诗看一次想死一次,偏偏家里穷到连绳子都买不起,天然气都断了半年了。 寻死无路,求活无门。 “死球了算了!” 他把笔记摔到了旁边,无能狂怒,熊猫流泪。狂怒完毕,流泪结束之后,他有乖乖地把笔记捡回来,把上面的土擦干净,然后叹息着继续看着光秃秃的花园发呆。 总会过去的,槐诗,总会过去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他心中暗自祈祷着,然后又开始头疼去哪里赚接下来的生活费。 “你真能这么想的话也好。不过算一算时间,那群家伙也应该盯上你了……” 他听见身旁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像是个女人,沙哑又妩媚,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弄。她说:“小伙汁,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呢!” 槐诗没好气地回头瞪过去,然后,愣在原地。 在他身旁,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是他家的后院,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来,更不要说莫名其妙地跟他搭话了。 可说话的又是谁? 他看到篱笆上有一只乌鸦在懒洋洋地梳理着翅膀。 “别傻愣了,对,就是我。” 在他懵逼的神情中,乌鸦淡然地开口:“是乌鸦跟你说话了没错,你也不是在做噩梦。” 说着,她好像还打了个饱嗝。 “你会说话?” 槐诗愕然,旋即警醒:“不对,你是什么鬼东西!” 乌鸦轻声笑起来,语气变得委屈又促狭:“哇,当初天天盯着人家不眨眼的时候当人家是小亲亲,现在叫人家鬼东西吗?” “你、你、你……你是那本破书?” 槐诗反应过来,掀开了笔记的封面,扉页上……那一只乌鸦的剪影已经消失无踪,就好像真得是变成了活物,从书页上飞出来了一样。 “差不多吧。” 乌鸦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他怀中的笔记:“虽然同为残骸,但如今的我只是上面的一段记录而已。 不过,若是将我与’天国’混淆的话,那可就太搞笑了。” 说着槐诗听不懂的话,她的话锋一转,赤红地眼瞳凝视着槐诗:“不过,这与我是谁没关系,而问题在于—— ——你真觉得我刚刚是在框你么?” 她轻声问,“那些人临死之前的记录,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了么?” 槐诗想到自己昨晚那一夜持续不断的噩梦,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语气变得干涩了起来:“他们真的……都已经死了么?” “啊,没错。” 乌鸦点头:“除了你之外,如今所有见过那个盒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里面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啊,沉睡了这么多年,难得能够补充到这么多的源质,虽然杂乱了一点,但算一算,也有大概八九百人的分量了吧?” 她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一下嘴,愉悦地看着槐诗:“看在那些见面礼的份儿上,需要我帮忙吗,少年?” . . “铜40克,银57克,锡12克磨粉……坩埚和煤气炉一套,剩下的铅块人家当白送的……” 傍晚,在市内跑了一天的槐诗终于回到了家,将手里的塑料袋丢在桌子上,端起前天喝剩下的矿泉水一阵吨吨吨,也顾不上健不健康了。 “我的花呗借呗都被掏空了,负债累累,买这些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 “炼金术哦。” 乌鸦剔着自己的羽毛,淡定地说道:“要制造出你这样普通人也能够使用的圣痕可是很不容易的。” “圣痕?”槐诗失笑,“难道要我去做空中劈叉的清洁工?” “这是什么?现代人的笑话么?” “不,只是垃圾游戏厂商骗钱的把戏而已。” 想起班上那几个氪金氪红了眼睛,动辄五六千三四万的同学,槐诗就打心底觉得……好羡慕。 “不一样哦,槐诗,虽然名字相同,但我所说的圣痕,可不是那种可笑的东西。” 乌鸦平静地解说道:“倘若升华者所拥有的灵魂本质,是神权的雏形。那么圣痕则是解析神灵遗产而诞生的成果。 通过回溯奇迹的残痕寻找通往神圣的道路,对神明进行模仿、对神的权威与残存痕迹进行调查,所研究出的就是圣痕的存在。以金属和熏香组成秘仪,模仿庞大的奇迹而所制造出的微小奇迹。 这就是圣痕。” “……神?” 槐诗愕然,“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么?” “曾经有过。” 乌鸦沉默了片刻,“不过都死了而已,被时代抛弃的东西们对于如今的世界不足为虑,恐怕再过不久,就连铭记的价值都没有了。” 对此,乌鸦不愿意多说,只是催促着槐诗将坩埚架好,尽快开始这一次的炼制。 “只是用这些就够了么?” 当火焰的温度足够之后,槐诗遵照乌鸦的指示,戴上口罩将那些铅块磨制成粉,又混合着自己的血小心翼翼地在压至极薄的金属上书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铭文,那些铭文的结构异常简单,但却不容任何偏差。 乌鸦的眼光毒辣的恐怖,哪怕稍微偏了一点点,都要他擦掉重写,足足浪费了不知道多少CC血液之后,终于将这一份简单的工作搞定。 “这些只是辅料而已,哪怕是最简单的圣痕,都不是凡人的火和凡人的金属能冶炼出的成果。如今只是最最简陋的应急物而已,等将来你要制造更高级的圣痕时,甚至还需要幻兽的血和大量的牺牲,甚至……” 它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休息十分钟,十一点一刻开始,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错过的话,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钱重新再来了,对吧?” 提到了钱,槐诗顿时越发的紧张,手里拿着笔记反复确认着乌鸦曾经对自己口述的顺序,在脑中演练。 而乌鸦却站在坩埚旁边,凝视着火焰。 在转瞬间,赤红的烈火骤然变作了纯白,到最后,无数流光自其中浮现,瑰丽而绚烂。 可乌鸦的身影却越发的稀薄。 “那是什么?” “源质,被点燃的源质。”乌鸦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再问,便解释道:“源质就是组成灵魂的物质,保藏在物质之中的精神……你理解为灵魂的碎片就行了。 你的材料不足,就只能从火焰上下功夫,如今每一秒都要烧掉一人份的灵魂。啊,不用担心来源,这些都是那个盒子里的存货。” 槐诗吞了口吐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每秒钟都要烧掉一个人更恐怖的是,那个盒子里所装的东西,根据乌鸦所说,那是接近上千人份的源质……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开始了,槐诗。” 乌鸦最后看了槐诗一眼,釜中的铅液已经彻底沸腾了,可是却闻不到恶臭和其他的味道,反而在那纯白火焰的煎熬之下隐隐显露出一丝金黄。 像是一片浅灰中荡漾着金粉。 槐诗顾不上多想,抓起手边按照顺序摆好的东西,依次投入了坩埚之中。首先是锡,然后是铜,最后是银…… 每一次投入,坩埚中的金属溶液都不见任何涟漪,在瞬间变将外来物彻底融化。 纯白的火焰骤然升腾,无数流光被贪婪地抽入了坩埚之中,剧烈的亮光刺痛了槐诗的眼睛。 在最后的一瞬间,槐诗听见乌鸦地叹息声。 “希望这一次是真得赌对了吧,槐诗。” 如是轻声呢喃着,已经稀薄如幻影的她猛然展开双翼,振翅飞起,投入了坩埚之中。 轰! 低沉的闷响中,火焰熄灭了,坩埚中的液体升腾而起,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轮廓,到最后,向内层层塌陷。 就在槐诗愕然地凝视之中,渐渐凝结为实质,自空中缓缓飘落。 那是一只羽毛。 金属的羽毛。 宛如纯银铸就的羽毛上每一根分叉都纤细而完美,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光芒流淌在镜面一般的膜上,就好像折射着整个世界一般,不断有各种古怪的景象一闪而过。 羽毛落在了槐诗的手中。 “这就是如今我的本体,无谱系的特型圣痕——事象分枝。” 乌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充满了疲惫:“有那本笔记和事象分枝在手,哪怕在动乱之前,你也有资格担任预备书记官了。” 槐诗愕然地看着手中无风自动,翻卷不休的厚重笔记,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明明是无数流动的字迹,可是却好像对着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只存在于文字记录中的自己。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恩,要说的话……大概是天国在地上的最后残影吧。”乌鸦轻声叹息,“你可以称它为命运之书。” 就在那一瞬间,无数流动的字迹骤然收拢,伴随着扉页上的乌鸦消失无踪,一行行新的字迹出现。 槐诗(应激期) 称号:无 圣痕:无 神迹刻印:无 持有技能:通识LV3,艺术·演奏·大提琴LV6,死亡预感LV0。 …… “看吧,如今的你,是被他所认可的主人了。”乌鸦疲惫地说道:“具体的使用方法你等会自己琢磨一下,我要先睡一会儿……” “等一下,’死亡预感’是什么鬼?为什么这么模糊?” 槐诗将脸贴在扉页上,才看清那一行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字迹。 “就是对死亡的预感咯,不论是什么东西,连续经历几十次死亡,都会有一些心得体会吧?模糊黯淡代表着已经入门,但还没到称得上是技能的程度。只不过我没想到,竟然会有LV6的大提琴演奏,你这个家伙,说不定真得是个天才呢……” 话音渐渐飘忽,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了。 它可能真得睡着了。 只有傻了眼的槐诗抓着笔和本子,不知道究竟究竟做什么用。 握着那一支被称为’事象分枝’的羽毛笔,心中自然浮现了对应的操作和应用,除了对一部分文本型的器物进行操作之外,最大的功能是可以在空气中写字,自由自在地变化颜色…… “也好,至少以后乱发小广告可以省了打印费……” 槐诗苦笑着看了看笔,最后看向了手中的书。而他仔细翻了一遍后,却发现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最后面多出来的那些档案里,有几张隐隐出现了光芒。 槐诗犹豫了许久,抬起了笔,向它们点去。 一瞬间,书页之上大放光明。 光芒吞没了他。 第六章 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 等槐诗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自己就站在了操场上,身后不断传来嘿哈声,自己好像在和对面的哥们一起跳着什么广播体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就有一脚踹过来,一个穿着背心的壮汉指着他大骂:“陈波你个瓜怂!没吃饭啊?” 说罢,把他的对手推到一边,摆出了架势:“来,咱俩练练。” 槐诗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背后墙上的标语。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好像就有了动作,笔直地向着面前的壮汉,不,教官冲了上去。 嘭! 封门一拳。 槐诗眼前一黑,剧痛。 “再来!”教官向着陈波勾了勾手。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处于诡异的附体状态,像是背后灵一样,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具身体的反馈。 明明恍惚地像是在做做梦,可唯独痛觉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折扣。 嘭! 又是一个摔绊外加关节擒拿,槐诗感觉自己的脸砸在了地上。 “再来!” 嘭! “再来!” 嘭! …… 场景在不断的变化,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之中,自己好像重复着被好几个教官花式虐待的过程。 他们好像就专门盯上了自己附体的这个倒霉鬼了一样,动作不标准一顿暴打,反应慢了一顿暴打,快吃饭了一顿暴打,刚上训了再来一顿暴打。 吃饭睡觉打陈波…… 甚至中间还掺杂着在宿舍里和一群肌肉裸体男人扎堆在一起***的噩梦经历…… 在狐臭和脚丫子味儿,槐诗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 直到陈波能够用军体拳能勉强和几个教官来上两个回合,从菜鸡变成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菜鸡之后,他因为警训期间和社会闲散人员打架……被开除了! 成为了新的社会闲散人员!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槐诗都快哭了,自己终于不用被暴打了。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鬼? 难道自己不小心获得了什么超级被打系统么? 接下来的经历简直难以言喻,支离破碎的噩梦之中,槐诗的身份不断地变化,从被教官花式用军体拳暴打的倒霉学员,再到大热天揣着片刀去跟人拼命的小混混,然后,他又变成一个蹲在门前面看有没有阿SIR来扫黄打非的门卫,紧接着,他又变成一个每天晚上招呼客人看姑娘的死龟公,到最后,又变成了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在开会…… 这孙子是真喜欢开会啊。 学习会、研讨会、检查会、考察会、报告会……简直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无限的开会中去…… 那些碎片不断重合在一起,宛如危楼一般层层叠叠垒至一处,直到极限之后,轰然坍塌,再度化为千百个。 槐诗的意识也被拉扯着随之分裂,成百上千个自己并行在成百上千个噩梦之中,不断地循环。 就好像一百五十块钱组装的电脑不自量力地载入了银河计算机的任务量,到最后,剧烈运转的大脑好像自颅骨内侧摩擦出了火焰,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所有的噩梦都轰然破碎。 槐诗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汗水从脸上滴下来,顺着椅子的扶手滑下,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墙上的时钟依旧在缓慢地转动着。 距离他闭上眼睛不过是五分钟。 他已经挨了八九十次的打,干了几十次架,被送了好几次医院,放了几百天的风,把穿得很少布的小姐姐送进粉红色小房间上千次……开了数不清的会。 简直是社会体验一条龙。 …… “真是……地狱啊……” 槐诗呆滞地呢喃,撑不住身体,从椅子上滑落。 在昏沉中,他闭上了眼睛。 还是让我死了算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惨烈人生,发自内心地许下了这个愿望。 然后,它就变得和槐诗以前许下的所有愿望一样。 ——都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 .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他依旧躺在地板上,可感觉身体却舒服了许多,就好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很快他就看到扎在自己双手上的吊针,恩,一瓶盐水和一瓶葡萄糖…… “你醒啦?” 一只乌鸦的脑袋忽然从斜刺里窜出来,喜气洋洋地祝贺道:“我们已经把你看谁都是鸽子的病治好啦!”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医者父母心,不用在意。” 乌鸦挥了挥翅膀,飞到桌子边上,翘着两只腿坐下,一只翅膀卷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烟,娴熟地点火,十足社会地抽了起来。只不过吞下去的烟雾却从它的羽毛下面散逸了开来,瞧上去异常古怪。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乌鸦问道。 “能活着醒过来算不算?” 槐诗没好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敢拔吊针,只能小心翼翼地靠在椅子上坐下。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和过去截然不同——是有了属性面板的男人。 顿时连忙打开了命运之书,端详起扉页上自己的数据来。 忽略掉前面莫名其妙的’应激期’这一标注和空空荡荡的圣痕与神迹刻印的栏目,下面就是简单易懂的技能栏。 代表着常识和教育的通识依旧是极其丢人的LV3程度,高中还没毕业,就已经有一部分知识还给体育老师。 而代表着他大提琴技艺的艺术则是令他略感骄傲的LV6,已经抵达了专业的范畴,再向上提升,就要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那百分之一至关重要的天赋了。 而’死亡预感’这个莫名其妙的技能依旧是灰色。 总感觉越来越像是什么奇怪的游戏了。 不会是要自己氪金吧? 槐诗心里隐隐有些忧虑。 经过昨夜的运用,槐诗终于对它的分类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命运之书的规定中,只有娴熟掌握并且能够随意使用的能力才会被认定为技能。 而常人一生通过学习和不断地演练,自身技能能够抵达的极限,最高是LV10,也就是十级。 通常的技能前面几级都相对容易,但就像是黑心游戏厂商的数值策划搞出来的设定一样,越是向上,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点都需要数百倍的努力。 而同样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是终点的十级,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只是起点而已。 槐诗对此心知肚明。 就好像两张同样满分的卷子一样。 等级有些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命运之书用来方便他衡量自己的便利。 感觉到任重而道远的同时,槐诗继续向下看,然后才发现,自己一夜之间,竟然又多了好几个新得技能。 【格斗·基础军体拳LV4】 【侦查LV4】 还有一个有些秀逗的【非法团体经营LV3】 然后…… “卧槽?” 乌鸦惊呼,“怎么你文案撰写这个技能已经LV6了?”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试试连着连开几百个会,然后写上几百篇会议记录和学习心得试试! 其他军体拳什么的,槐诗体会的不是很深切,只能通过被动的挨打和旁观学到入门阶段。 唯独在写这几百篇记录和心得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地字字血泪,行行辛酸。 这一夜,他最大的收获不是学会了怎么打军体拳和放风看警察……而是怎么在稿子里凑字数! 如今的他甚至已经青出于蓝,能够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更新中灌一整个太平洋进去,而且还能精准地三千字一截的分段,以免写多吃了亏。 “你可以要把这一段好好地记上,以后写记录,就按照这个格式来。” 他拍了拍手中的命运之书,得意地翘腿叹道:“这要是去写小说的话,可就发财了啊。” “写小说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乌鸦在他耳边阴测测地说:“好多人没有到中年就开始秃了,比如那个蝴什么,那个郭什么,还有那个流浪的军什么……” 槐诗打了个哆嗦。 惹不起,惹不起,还是算了。 “不过话说回来……” 槐诗掀开书,翻到最后面的附录档案里,那些档案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大部分字迹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张单调的表格。 “为什么书里会出现这些人的记忆呢?” “哎呀,你不知道么?” 乌鸦好像很惊诧,一脸淡定地说道:“命运之书如今绑定在你身上,只会记录和你有关的东西。 之所以会收录这些断章,我想大概是他们都因你而死吧?” “……” 槐诗愣住了。 “啊,其实总数大概有七十多个呢。” 乌鸦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惜只有四五个人的源质活跃度足够,将自己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记录留了下来,如今具有觉醒资质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啊,你可要感谢他们呢。” “……”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感觉到浑身发毛。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些,想要距离乌鸦和那本书远一些。 可很快他就明白,就算是将这本书和乌鸦一起丢进海沟里恐怕都无济于事。 他终于知道军队的人为什么要忽然把自己抓进去百般审问了。 恐怕是因为,昨天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吧? 都死了。 只剩下了自己。 哪怕只是想到这一点,他都会打哆嗦,仿佛那一只染血的凶猿已经站在了身后,狞笑着看自己。 许久,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了,干巴巴地苦笑了一声:“要这么夸张的吗?” “没错,就是这么夸张啊,槐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安稳,这个天空,这个大地,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其实藏着更多你未曾见过的东西。 ——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真相,绝对不能被常人踏入的边境,和绝对不能被人窥见的地狱。 倘若永远沉浸在现境这个狭窄的庇护所之内的话,你永远无从知晓真相。” 如是欣赏着少年呆滞地样子。 她轻声问: “——槐诗,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第七章 想哇! “抱歉,不想,没空,谢谢。” 码头区,艾晴冷漠地回绝了身旁那个喋喋不休如同牛皮糖一样纠缠着要请客吃饭的男人,径自推着轮椅越过了警戒线。 而追上来的男人则被守在爆炸现场的警察拦住,尴尬地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 “哇,真是铁石心肠啊。” 柳东黎靠在墙上啧啧感叹,“不要总是这么绝情嘛,艾小姐,要我说,留个备胎也不错嘛。” 艾晴的轮椅在他旁边停住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有些发毛,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才缓缓地说道:“如果说我对自己的境遇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自知之明的话,那就应该先明白一件事情:没有什么人会发自真心地爱上一个有钱的女瘸子。” “呃……” 柳东黎愣了好久,勉强地笑了笑:“别这么说嘛,你这么好看,况且,爱情这种事情总是不讲道理的。” “对,所以我也不讲。” 艾晴看着他,“而且我还有钱。 是我付钱给你让你工作,而且你目前正处于天文会的审查期,最好不要再对你的审查官讲你的牛郎致富经。” 柳东黎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乖乖地跟在身后,做好打手兼保镖这一份不是很有前途的职业。 经过一夜暴雨之后,码头的现场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的线索也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行径而变得乱七八糟。 爆炸的现场是一个坍塌了大半截的仓库,到处都是泥浆,七八个集装箱已经被烧成了一地铁水,还有一部分混合着血的煤灰胡乱地涂抹在地上…… “做得真棒。” 艾晴点头称赞道。 “……这是反话?”柳东黎问。 “不,是认真地夸奖。” 艾晴挑起眉头,罕见地愉悦:“这种涉及边境遗物的恶性事件往往千奇百怪,原本就不好处理,鬼知道哪里会有什么线索。不能解决的话,就会变成我考核期中的污点。 现在有人主动出来背锅,我就完全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了,接下来统辖局问责的时候,就让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去顶缸吧。” “……” 柳东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和这种泥潭一样地暗中斗争比起来,自己一个牛郎都变得纯洁地像是天使一样。 这时候,艾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有信息。 她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关掉了手机屏幕。 “怎么了?”柳东黎问。 “又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有吸毒前科的社会闲散人员。”艾晴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手机,嘲弄地感慨:“临死前不知道被拷问了多久,啧啧,死相真是惨不忍睹。” “又要去太平间?” 柳东黎听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摸了摸脸:总去太平间对皮肤不好啊。 “我干嘛闲着没事儿去伤自己的眼睛?” 艾晴调转轮椅,淡定地说道:“既然现场也看完了,那就各回各家吧。等到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再大发慈悲出来救个场好了。” 柳东黎愕然。 “……已经有线索了?” “来这里就是走个过程而已,真正需要注意的事情,简略看一看现场和法医的报告就能明白。 集装箱里报关的货物是送往欧洲的电子产品,报关是一个皮包公司,往下追查的话除了替罪羊也找不出什么东西。 看现场的痕迹就知道,是一伙儿利用边境遗物牟利的家伙在仓库里内斗……具体的原因,大概是分赃不匀吧,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接手案件的原因了…… 这些都是稍微看看报告就能知道的东西,更令我在意的反而是这个——” 艾晴伸手,两根修长的手指从轮椅的夹带里夹出一袋小小的粉末。 “这是什么?” 柳东黎现在已经很完美地适应了自己捧哏的角色。 “现场找到的迷幻药,新型毒-品。”艾晴说,“技术部的药检结果已经出来了,里面混杂了源质,也就是说……” “这是那个盒子型的边境遗物制造出来的?!” 柳东黎感觉到一丝寒意:倘若能够形成如此恶劣影响的话,那么这一次的事件的严重程度恐怕又要升级了。 艾晴幽幽地说道:“倘若过一段时间我将这个消息上报的话,那些一直给我暗中下绊子的老家伙们,下场一定会很精彩吧?” “……等等!” 柳东黎后脑勺忽然有些发冷:“你就这么放心地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你不会要灭口吧?” “就是要让你说出去才会告诉你啊。” 艾晴随意地晃荡着指尖的小袋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对自己的沟通能力十分自豪么?那就快去告诉他们:他们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想要继续过幸福地蛀虫生活的话,请赶快来向我摇尾乞怜吧……” 干! 柳东黎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干嘛嘴欠要问那么多?不,干嘛刚刚嘴欠去看她的笑话啊。 结果倒好,没十分钟就被她做进局里了。 这个女人的报复心也太强烈了点吧? 在漫长的错愕和懊悔之后,柳东黎敏锐地发现了最大的问题:“但就算是他们肯低头,你也得有能够解决事件的把握才行吧?” “谁说我没有的?” 艾晴回过头,虽然没有笑,可是眼神中却充满了嘲弄:“不过,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对不起,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柳东黎的表情抽搐着,掐灭了最后一点试探的心思:这个女人,真是遭透了…… . . “我想哇!” 另一头的槐诗家里,面对乌鸦的问题,少年点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疑问和宛如魔鬼诱惑一般地场景,一般人可能都会犹豫一下,但他这里却连个停顿都没有。 在经历连日以来的奇幻事件,明白了自身的境遇之后,他的胆子就变得有些大:反正这一关过不去都要死球了,还怕个啥? 虽然并不知道灵魂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这不妨碍槐诗渴望拥有灵魂,不仅如此,他还渴望拥有金钱、力量和NAI子……不过话说回来,灵魂这玩意儿不应该是人人都有吗? 乌鸦反问:“童话里每个人都还有幸福的结局呢,你真信么?” 没有欣赏到预想之中的纠结场景令她有些不开心,连解说都变得没有干劲儿了起来:“衡量常人和升华者之间的界限,就是灵魂的存在。 在如今的纪元,存在着名为’白银之海’的造物,不,应该说是天然生成的庞大源泉吧,也被称之为永动机一般的奇迹,缔造如今这庞大世界的源头之一。 而它真正的核心,就是由所有人类的源质投影所汇聚成白银之海。据说那一片无形的海洋庞大到难以想象,所有存世的人智都不过是从其中所流出的分支。 而踏上升华之路,令自身的铁石本性穿过白银之海,升华为黄金之魂——这就是炼金术原初的目标了。 唯有这样,人才能够拥有灵魂,被冠以’升华者’的称谓。 否则,自身的认知和意识便只能依靠大脑神经突触之中那一簇簇游离的火花所承载,无从应对现境之外的黑暗和风波……” “你老是说现境和边境,难道还存在另一个世界么?”槐诗插嘴问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而且不止是一个,而是成千上万……”乌鸦怪笑起来:“不过,这不是如今的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你先想一想如何觉醒灵魂再说吧。” “……”槐诗只能专心听讲。 “如今,天文会负责守护白银之海,根据全人类源质的沉淀速度,每年大概会有三百到四百个名额。不过这个轮不到你,没出来之前就会被统辖局的各个分部瓜分掉,名单都预定到十年后去了……实际上大部分升华者都不是靠着天文会的特殊许可,而是偷渡一般地自主觉醒,这就是你要走的路了。” 槐诗吞了口吐沫,认真点头:“然后呢?”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个过程自然千难万难,一个现代人离开城市去荒野求生要更加危险。就好像带着寥寥无几的储备,搭乘着火箭,飞出大气层——不仅要挣脱来自白银之海的引力拉扯,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和挑战,没有人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想要成功,实力与幸运都或不可缺,但纵然两者兼备也难以称得上万全。 不但需要充沛的源质,强烈的刺激和恰到好处的契机,还需要一些运气……往往都像是中彩票一样,难以复制,好在人口基数那么大,总有一两个成功的。” “那失败的呢?”槐诗问。 乌鸦好像笑了,没有说话,槐诗觉得心中一凉。 “不过放心,你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肩膀,“你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啊,少年,有命运之书在手,就等于通天大路在脚下。 别人是伊卡洛斯,你是爬梯子,稳得很!” “那……究竟要怎么做?” “很简单啊。”乌鸦说:“只要去杀人就好了。” “如果是你亲自动手的话,命运之书的记录一定会更加的具体吧?不止是如此,杀一个,你就能够得到一个人的技艺,杀十个,你就能够变成当之无愧的天才,只要有它,杀的人越多,槐诗,你就会越强大。” 她在少年耳边轻声呢喃:“不是有那么多人看不起你吗?你心里一定恨他们恨的要死吧?不止是你的同学和老师,还有抛弃你的父母……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好,你何必仁慈对待它?” 槐诗愣住了。 啊,果然被吓到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乌鸦感觉到了愉悦,可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她却从那一双眼睛之中感觉到了那么一丝……惊喜? “真的吗?”槐诗有些不敢相信,“只要杀人就行了吗?” “……” “那就先从李舞阳开始吧。” 槐诗板着指头说道:“谁叫他总是跟我炫耀他的好爹和好叔叔,为富不仁,该死!还有和那个和他眉来眼去的女人,两个人可能早就搞在一块了……英语老师是第三个,总是在班上说我的风凉话……对了,还有那个觉得我偷了他的钱的死胖子,他哥哥也不是好东西,总是在学校里打架,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对吧?老杨那个臭中介也要死,我辛辛苦苦出去打工,他嘴巴随便动一动就要抽我两成的份子……” 说着说着,槐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们都应该死,因为他们都得罪了我,对不对?” 第八章 B计划 “……” 乌鸦沉默。 “不应该这样,是吧?” 槐诗轻声呢喃:“我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喜欢我,我可能不合群也不太受欢迎,可是,或许有的时候一些人的行为需要一些惩罚,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应该死掉的。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他们不应该死,就像那些会所中的人不应该死一样,哪怕他们或许有罪,但他们是无辜的。” “所以,我不喜欢你说得这些话。” 槐诗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哎呀哎呀,干嘛这么凶嘛。” 乌鸦别过头,似是悲伤地抽泣了起来:“大姐姐我也是为你好啊,况且如今姐姐整个鸟都是你的了,开始合作之前,稍微试探一下都不可以吗?” 说着,她眨巴着泪眼,“看在姐姐一片赤诚的面子上,给我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好不好?A计划不行,我们还有B计划呀。” 可惜,一只乌鸦做出这种样子来,丝毫地不可爱。 “……什么B计划?” “很简单啊。” 乌鸦最后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愿意杀别人的话……” 她说,“那就只能杀你了。” 那一瞬间,槐诗眼前一黑。 . . 槐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飘忽之中,他好像刚刚上完班准备回家,等待地铁的时候,心里似乎还鄙视着白天被自己开除了的某个废柴员工,然后,隧道的深处便传来了地铁的轰鸣。 来不及收起手机,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怨毒的声音:“去死吧!” 下一瞬间,一双手推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他跌倒了,他飞起来了,他又落下去了,向着铁轨。地铁车头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接近,然后,槐诗就被碾碎了,四分五裂,最后听见的是自己头盖骨破裂的清脆声响。 难以言喻的痛苦传来,他来不及尖叫,甚至来不及恐惧,意识便迅速地模糊了。 紧接着,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纵横全球经济的商业枭雄,如今已经走投无路,被困在一座公园之中,背叛了自己的助手向他发来了最后的通牒,让他投降。 槐诗冷然一笑,然后向他举起了手枪。 砰! 远处直升机上传来一声轻响,槐诗便感觉不到身体了,最后的瞬间,他听见助手茫然的呼喊:“不要开枪,他没……” 被爆头了? 在昏沉之中,槐诗还没反应过来,就好像一连串的噩梦一样,他忽然又变成了中年骚气大叔,穿着奇怪的动力铠甲,扛着枪,冲进了卢浮宫里和一群奇形怪状的虫族生物战在一处,然后又迅速地死佐了。 这一次最后一个意识竟然是:干,我要读档…… 读档?读什么档?读你雷姆啊! 他开始自己嘲笑‘自己’,可立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好像又被挂在城门上了,双手之上插着钉子,可是却感受不到什么痛苦,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同喝醉了酒,向着面前那个白头发的人傻笑。 不过,这个家伙干嘛瞪着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很快,月光一闪,被斩下头来。 这一次是断头。 然后,在一众狂热的欢呼之中,他好像被绑在木桩上,烧死在了火焰中,有人在兴奋地咆哮:“去死吧,异端!” 然后他就又去死了。 就这样,一遍遍地去死,不同花样的死,毒死,淹死,绞死,烧死,被塞进绞肉机,被人送进急救室,被一不小心推了一下,被各种各样的人和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杀死。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死到最后,他已经快要麻木了——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这样就结束了吧? 他解脱一样地陷入沉睡。 最后的一瞬间,他仿佛回过了头,看向了所有幻象的来处,终于窥见了那些死亡的本质。那些死亡好像变成了一张张飞舞的漆黑书页。无数舞动的黑色重叠在一起,像是雪,它们汇聚成悲伤和绝望的海洋,勾勒出寂静的世界。 那或许才是命运之书真正的摸样。 一个在孤独中死去的冰冷世界。 . . 房间中重归寂静,只有事象分枝不断地在命运之书上书写的细碎声音。 虚幻地乌鸦静静地凝视着槐诗,透过躯壳,仿佛窥见了他旺盛燃烧的源质。 明明只是一人的意识,当思维彼此摩擦的时候,所迸射出的火花却宛如火焰一般地耀眼。 乌鸦看了一眼命运之书,忍不住叹息:“果然,要是没有它在不断抽取源质的话,你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觉醒了吧……” 直到自书中苏醒以来,她就一直在不断地观察着槐诗。 因此才能通过种种迹象断定:槐诗恐怕早就一只脚跨入了升华者的门后了。否则,纯粹的常人,恐怕根本不会被命运之书认定为持有者,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下注。 如今,就在如今的扉页之上,槐诗的姓名旁边,括号中的’应激期’那三个字越发地厚重,似乎在积蓄着力量,试图变化。 可每一次变化,都好像遇到了无形的阻力一般,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很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羽毛笔,移动到了书页上册的空白中,划下了一道弯曲的弧线。 伴随着时间的流淌,弧线在缓缓增长,渐渐演化至正圆,可最后一点点空隙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弥合。 “竟然还差一点?” 乌鸦愕然地呢喃。 一般来说,应激期乃是人的本性自白银之海中超脱而出,源质独立,渐渐归还与意识之中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之中,升华者独一无二的灵魂将被铸就。 这一段时期通常十分短暂,区别于灵魂的构造,历史上最短的记录只用了五分十二秒,而长一点的时间也不过五六个月……就算是乌鸦也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六七年之后还未能度过应激期的人。 就算这些年因为命运之书的抽取而长期处于’空蓝’状态,也未免有些太夸张了一点吧? 原本她还以为有了书中曾经那些死亡记录的冲击,只要几分钟,槐诗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突破关口,可是却没想到,这个家伙明明已经站在大门口了,可蹭来蹭去就是不进去! 灵魂的铸就只差那么一点。 就一点…… “究竟差了什么东西呢?” 乌鸦忍不住眯起眼睛。 有什么最后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这种感觉真是分外的让人不快,可不论她如何思索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灵魂的存在,便是本性与意识的升华,其中所包藏的乃是人性的精粹。正因为每个人各不相同,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绝不相同的灵魂。 构建过程陷入停滞,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槐诗自己。 可就算是她想要通过事相分枝检索槐诗的记录,却只能读到槐诗十岁时捡到命运之书之后的内容。 再往前只有一片空白…… 可通过字里行间的描述,她明显地能够看出,槐诗试图在隐瞒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却看不出来。 槐诗不开口说,这只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就在乌鸦的沉思之中,残缺的圆再一次产生了变化。 漆黑的墨迹自其中涌现,依托着弧线的变化,形成了’残月’的轮廓。 “……竟然是月相么?” 乌鸦错愕的瞬间,轻声感慨:“真稀罕啊。” 灵魂的构造虽然尚未完成,可是属性已经浮现——在命运之书的分类中,月相所对应的属性乃是人的源质,也就是灵魂的本身。 月相分类之下的灵魂所具有的能力,大多都是同样针对灵魂的干涉,譬如心智操控、意识改造和精神修复,这一分支对于绝大多数升华者而言,都是诡异和神秘的象征。 “可惜,格局太小。” 乌鸦稍显嫌弃地摇头,“太小了……” 靠着诡异和恐惧或许能够成就一时,偏暗一地,但这个世界上真正舞台的中心,永远都不会留给只会隐藏在暗中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槐诗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皮眨动着,好像将从梦中苏醒。 她叹息了一声,事象分枝缓缓抬起,在那月轮圆心的部分轻轻一点。 留下一点墨迹。 而乌鸦的颜色也越发的苍白。 “机会给你了,槐诗。”她轻声呢喃,“究竟能不能架起桥梁,由虚入实,就看你自己的了。” . . “弄好了。” 心腹兴奋地冲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块移动硬盘:“师父,从那个盒子被陈全那个王八蛋抢走之后,一路上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在这里了。” “手脚干净么?” 被称为师父的男人似乎已经很久没睡了,眼睛通红,抬起头来的时候,充盈着血丝的双眼就显得狰狞无比。 心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挤出笑容: “您放心,我另外找了个人弄的,没留下我们的名字。就算有人追查,也顶多找到他身上。” “很好。” 师父接过硬盘,并没有再提什么,在办公室里来回徘徊着,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跺了跺脚。 “你去通知那些老头儿和老太婆,周末晚上做弥撒,让他们全部来,谁不来,以后就不要来了。” 心腹愣了一下,“不是前天才举行过的么?他们都习惯月末来……” “那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行么!”师父暴怒,瞪着他的脸:“难道借口都要我帮你想?天父过生日行不行?!” “行行行,您说得算。” 心腹不敢再触霉头,抱头鼠窜。 寂静的办公室中,略显早衰的中年男人沉默了许久,关上了门,徘徊了很久之后才插上硬盘,开始观看其中零碎的资料。 从仓库里那个人忽然拔枪杀人,夺走圣物,然后在反击中受伤,爆炸,一路逃窜……最后钻进小巷子里。 在时间轴的快速推进之中,背着琴箱的少年走进了箱子里,很快,从其中走出来,画面再度定格。 停在了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上。 “是你……” 师父凑近了屏幕,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中的少年。 第九章 生亦何欢 “我苦啊……” 在荒凉的后院中,槐诗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仰天长叹,对地发呆。 此刻的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被中介诓去牛郎店面试,回家路上都能遇到死尸,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个盒子被塞进局子里,然释放后还没一天又被长枪短炮塞进另一个局子里。 如今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一只乌鸦的帮助,可偏偏这只乌鸦最大的能力就是让自己不断地死来死去。 到最后白折腾了好么? 既然要死,就死一次不行么? 非要死个好几十次…… 死到他几乎快要麻木,’死亡预感’这个前所未闻的技能都快成型了! 槐诗觉得自己如果运气好一点这一次能苟住的话,有生之年都能把靠着死把这个技能死到LV10去! “有时间抱怨,不如去多死一次呢,这种冥想方式起码能够锻炼源质,说不定很快你就能冲破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成为升华者了呢。” 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墨水不足变成斑马条纹状的乌鸦开口建议道。 “信你就有鬼了!” 槐诗完全不像理她,盯着荒芜的花园,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穷到快要倒毙的我特么除了在找死之外,究竟在干什么? 忽然之间,他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来钱的?” “有啊。” 斑马乌鸦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羽毛,指了指门外的路:“走十分钟坐公交,一站路下去左拐就是银行,抢一票,什么都有了。” “……抢银行谁不会啊!”槐诗翻了个白眼:“你们就没有什么点石成金的魔法么?” “啊,魔法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制造黄金的技术我确实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槐诗凑上来,眼睛都亮了。 “不过每克的成本大概在东夏货币三千元左右。” 她淡定地说:“这样制造出来的净金通常作为灵基材料被运用在各种仪式和祭坛之中,你要的话,我倒是给你搞两斤出来。” “我要有钱还要黄金做什么啊!” 槐诗无话可说。 只能坐在台阶上,继续发呆,直到隐约有破碎的声音响起,将他惊醒。 好像是玻璃瓶子被踢碎了一样。 在这个炽热的夏季午后,如此地清脆。 槐诗愕然地回过头,看向前院的方向。 “有人来了?” 乌鸦若有所思地抬起来看了一眼,忧心忡忡:“难道是我用你家电线偷电的事儿发了?”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惊觉,怒目睁圆:“你特么什么时候背着我干了这种好事!” “实际上,我还偷拉了一根网线,WIFI信号还挺不错的。”乌鸦从翅膀下面掏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智能机:“要密码不?” 槐诗瞪了她一眼,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子后面的墙角,探出头去,乌鸦娴熟地踩在他脑袋上,也探出了脑袋。 就在颓败庭院的角落里,墙角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看着左右,然后伸手伸手将另一个从墙头翻过来的同伴托了下来。 这样两个人都落在了地上,怀里都鼓鼓囊囊地,脸上还带着面罩。 “哎呀……” 乌鸦低声问,“这年头催电费的人还会翻墙么?” “大概是贼吧。”槐诗咬了咬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墙角的半根铁棍:“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槐诗一眼,旋即古怪地笑起来:“但愿吧。” 槐诗没空理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地窥视着前面的场景。那两个魁梧的壮汉戴上了手套,看了看左右,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蹑手蹑脚地从房子侧面的破窗里翻了进去。槐诗小心地拉开屋子的后门,听见老旧地板不断发出的吱呀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客厅里徘徊了一圈,紧接着便上楼去了,不断能听见门被打开的的声响。 很快,他就听见楼上的声音。 “人不在这儿!” “先找找,看他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东西,其中不断地响起破碎的声音。槐诗听着一脸牙疼:本来早就已经家徒四壁,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当年早就被他父母给典当了,剩下的只有一对不值钱的烂家具。 这些家伙什儿好容易挺过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在今天糟了灾。 好在虽然家徒四壁,但起码屋子够大,空房间多得是,就算是翻恐怕也要翻好长时间。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抓起棍子,蹑手蹑脚地跟上了楼,听到了自己卧室里传来的粗暴声响。 嘭的一声。 抽屉掉在地上的声音。 妈的,老子的桌子。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脆响,柜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哗啦一声。 台灯和桌子上的东西也掉了下来。 “看看这个!” 好像他们发现了什么,槐诗听见了拉链拉扯的声音,是琴箱被打开了,紧接着是琴身被敲打的沉闷回响。 “不在这里面?” “会不会有夹层?”其中一个人猜测:“砸开看看?” 我可去你妈的吧! 槐诗大怒。 你一路翻箱倒柜我都没管,现在你连老子吃饭的饭碗都要砸,这仇结大了! 来不及再犹豫,他探出头,看到那两个人背对着蹲在地上的人,其中一个人已经拿起了榔头,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棍子就是一个跳劈。 他这里算盘打得叮当响——先闷棍放倒一个,然后再趁另一个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再来一棍,齐活儿了! 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 嘭的一声。 那个拿着锤子的人应声倒地,可紧接着,槐诗就看到自己手里的那根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铁管从正中断裂,横飞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 另一个人也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凶光,向着槐诗扑了上来。 槐诗下意识地抬腿就是一脚,然后,将他踹了一个踉跄,然后提起了旁边的椅子狠摔下去。 于是,那一张跟了他那么多年的破椅子也壮烈牺牲。 那个人却好像不疼不痒,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紧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口罩下面的脸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槐诗先是后退了一步,旋即又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了。 好,这一身绝世武功,就在你这里开张了! 他冷冷一笑,上去就是一套军体拳! 然后又是一套军体拳,最后再来一套军体拳……靠着挨打学来的军体拳果然分外上手,马不停蹄地从第一套打到第三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除了对面毛都没掉一根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了。 槐诗都快要累得虚脱了,却根本连人都没有打着……这要是在天桥下面,说不定还能赚个百八十来块的赏钱,可现在却卵用都没有。 那个壮汉的动作灵敏地吓人,虽然不懂什么军体拳,可是一拳一脚的力量却打得吓人,随便来了一拳,槐诗就眼前一黑,脸上都肿了一大片。 妈的,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槐诗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又怒了:这特么是我家,就算是要跑也不是我跑啊! 紧接着,他就感觉后脑勺一凉,下意识地低头。 然后,就感觉一把铁锤贴着自己的后脑勺挥了过去,劲风呼啸,槐诗背后那个被他一棍放倒的家伙竟然已经爬起来了。 所以说陈年老钢管靠不住…… 槐诗还来不及反省,就看到对面那个人向着自己扑上来,猛然一抱,自己便被压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只大手就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弄死这个小狗日的!” 面罩下面,那一双眼睛里满是狠毒:“妈的,差点翻了船!” 抓着铁锤的那个人喘了口气,也走了上来,手中的铁锤对准他的脑门抬起来。现世报来得真他妈快,刚刚还是槐诗打别人闷棍,现在就轮到别人给自己开瓢了。 眼看铁锤都被抬起来了,他吓得奋力挣扎,可是却扒不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混乱之中,只能扯下他的口罩,露出那一张还带着刀疤的脸。 “卧槽,救命……” 槐诗尖叫。 “快想点悲伤的事情!”乌鸦扯着嗓子大喊,“想想你那会儿在梦里是怎么死的……死了多少次,死得多惨!” 槐诗忽然有些心累,这特么都要死了,想那些有什么用,哦,然后做好心理准备就不怕了是吧? 还能死得安详一些,真是个好主意! 想起那些梦境之中的惨死案例,槐诗心中就一阵悲愤,亲身体验过无数次幻觉一般的死后,那些记忆所累积起来的恐怖重量几乎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死得越多,他就越发地恐惧死亡,因为死亡就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热流从右手中涌现,紧接着,握紧的拳头里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细碎地像是砂子一样,满满地一把。 来不及细想,槐诗下意识地一把将那些东西撒了出去。漆黑的尘埃自从指尖飞扬而出,转瞬间扑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那只掐着着自己的手掌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松开了一些,槐诗猛然一睁,然后猛然翻滚,便听见耳边一声轰鸣。 原本后脑勺枕着的地板被砸下来的铁锤捣了个粉碎。 要命的巨响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 可紧接着,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看到那个原本掐着自己的人面目骤然扭曲起来,脸变得涨红,剧烈地喘息着,紧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那个抓着铁锤的人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也红了起来…… 卧槽,这什么鬼? 辣椒粉儿? 在错愕之中,槐诗不小心吸入了那些漂浮在空气之中迅速分解的黑色粉尘,顿时一股强烈的酸楚从鼻尖扩散开来。 “小心,那好像是’劫灰’!沾上可就麻烦了!” 乌鸦的提醒总是来迟一步。 而槐诗终于发现,这一道缠绕在鼻尖的酸楚似乎并不是来自外界的刺激,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悲伤。 好像被垃圾主管开除,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作、好像从小养到大的小柴犬被人偷走了、好像每天过着996的社畜生活有天提前结束加班去女友家里发现她床上躺着别的男人,好像突如其来的讣告和癌症通知,好像说好每天两更可自己已经好几天都写不出东西来的废物作者。 肺腑在痉挛,双眼在发热,鼻尖充满了酸楚,无可抑制地悲伤在胸臆之中扩散,脑中回忆起了自己三岁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六岁的时候攒了一块五被游戏厅里的胖小孩儿抢走,不靠谱的爹妈捐款跑路失踪,面试遇到牛郎店,好好地回个家都莫名其妙地被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苍天啊,我好苦啊!” 槐诗仰天长啸,喉咙里一声悲怆的尖叫,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狂流…… 第十章 死亦何苦 “苍天啊,我好苦啊!” 槐诗仰天长啸,喉咙里一声悲怆的尖叫,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狂流……与此同时,两声沙哑地嚎啕也不甘示弱地响起: “娟儿,爸爸对不起你!” “娘啊,儿子不孝,不能给您老送终……” 在这那仿佛催泪瓦斯一样的恐怖效果之下,那两个闯进屋子里的壮汉哭得鼻涕和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在痛哭之中,三个人对望了一眼,仿佛感觉到世界如此残酷,我却如此孤独,此时此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受……才怪! 就算是死了妈、丢了女儿、倒霉了一辈子,该干的工作依旧还要干,干做的事情依旧还没做完。 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那两个痛哭地壮汉便猛然扑了上来,三个人扭打在了一处。就像是菜鸡互啄一样,哭着互相揪头发,扇耳光,踢下身,掰小指头。 哭着哭着,槐诗就真得哭了起来。 太他妈疼了。 “妈的,你们轻点啊!” 他大哭着给了那个男的一拳头,盖在他的眼睛上,那一张流着泪的刀疤脸也抬起来,猛然一口咬在槐诗胳膊上。另一个人趁机扯住了槐诗的头发,一面哭泣一边没头没脑地锤他。 “老六,弄死他!”被槐诗压在身下狠揍的那个人在大哭换气的间歇尖叫:“弄死他!” 槐诗身后的老六哭着应了一声,旋即奋力一拳打在槐诗后脑勺上,令他眼前一黑,被打趴下。 艾晴一只手撑着拐杖,斜斜地依靠在墙上,扶手和墙壁上的灰尘在她的白裙上蹭出一道道灰色的痕迹。 而另一只垂下的手掌中握着一把枪。 枪口上隐约有硝烟升起。 “这么快就上钩了啊。” 她看着槐诗身下那个奋力挣扎的人,然后让开了楼梯入口,“留活口。” 在她身后的台阶下,柳东黎神情复杂地走上前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艾晴,忍不住后槽牙发凉。 他就没想到,艾晴的把握竟然在槐诗这里。 在被艾晴带着来这里的路上,他终于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所有人都以为犯罪者在袭击了警局之后就会带着边境遗物销声匿迹,多避风头。 可艾晴心中却对此保留着不同的意见。 而根据就是昨天上午那几具新发现的尸体——虽然同样惨烈,可是上面却存在着拷问和凌虐的痕迹。 他们在临死之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在那么多惨烈死亡的掩盖之下,这一条线索被大多数人都掠过了。 可看其他的尸体就可以看得出来,凶手的杀人手法虽然残酷,可是却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在无关的事情上消磨功夫。 哪怕是自身有着极强的施虐欲,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升华者并不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现境这样苛刻的庇护所,就算是身怀高阶圣痕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倘若留下线索招致天文会的追索,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既然东西找到了,又何必费劲再去折磨其他人呢? 嫌尸体不够多么? 内部肃反?排除异己?追究责任?还是说纯粹无关的两桩案子? 那么,在无数的猜想之中,或许就存在着一个贴近真相的可能: ——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找到。 除了那个盒子装的边境遗物之外,他们还有另外的东西一齐丢失了。因此,就算是找回了盒子,他们也绝对不会罢手。 倘若如此的话,那么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之中就可能存在着一个人…… 那个报案者,最先发现盒子的人。 槐诗…… 只有这么一张废牌在手里,真亏这个女人敢做这么大的牌,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梭哈。更可怕的是,这一把牌还真让她做成了。 原本柳东黎还以为槐诗被轻轻放过是因为艾晴看在青梅竹马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如今看来这个女人真得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而想到自己的把柄就掌握在这种人的手里,柳东黎的心就凉得越发透彻。 如今艾晴下了令,他也不敢找借口划水磨洋工了,只得叹息了一声,撩起头发,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走廊地上那哭嚎着扭打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查房!身份证掏出来!” 早在他开始搔首弄姿的时候,槐诗心里就有了不妙的预感,此刻他竟然故技重施,哪里还有中招的道理,顿时扭过头去,眼睛逼得要多紧有多紧。 就算是被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像上次那么丢人了。 而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却愕然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槐诗竟然听见了奇怪的’嗬嗬’声,而拉扯着自己的力量骤然松开了。 那个人好像在满地打滚。 在茫然中,槐诗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隙,看向地下那个人,只看到他呆滞地望着槐诗背后楼梯口的方向,就好像无法呼吸一样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面色憋得青紫。 可他的神情却毫无绝望,反而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娘耶,这是什么神仙技术? 槐诗心里彻底凉透了,更加不敢回头,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直到咚的一声,那个人倒在地上,陷入晕厥,柳东黎上来把那个人扛起,随便找了个椅子之后五花大绑起来,槐诗都保持着闭眼的姿势。 直到最后确定自己安全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这货和那俩土匪一样非请而入,但总之还是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感谢。 最后,他看向了刚刚悍然开枪救了自己狗命的艾晴,却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在茫然中,他听见了艾晴的叹息: “槐诗,好久不见。” “……呃。” 槐诗愣了好久,忍不住挠头,尴尬地问道:“抱歉,你哪位?” “……” 漫长的沉默中,旁边的柳东黎憋不住了,别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而艾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再度拉开了手枪的扳机。 ”哎呀,好久不见!” 在死亡预感的可怕压力之下,槐诗赶忙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你看我这个记性,我想起来了!” “哦?”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枪口抬起一寸,“那说说看,我是谁?” “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被槐诗吓得脸都青了,可搜肠刮肚都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么漂亮的拄拐大姐姐。 好像懒得理他了,艾晴直接撑着拐杖从他旁边走过去,指挥着柳东黎把椅子上的那个家伙搬起来,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下,一盆水泼了过去,将那个人从晕厥之中惊醒。 老子的地板…… 看着地上那一大片被水浸透的湿迹,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很明智地没有说话。 算了,别管这俩是什么神仙了,早点弄完早点走。 只要别再在自己家杀人就行了。 而偏偏是这个最需要她的时候,那只见鬼的乌鸦就消失无踪…… 那人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面前的柳东黎。 柳东黎已经捋起了头发,凑近,盯着那个人的眼睛,转瞬间便已经发动了自己诡异的能力。 那个人陷入痴呆之中,对着柳东黎’哦呼’不绝,口水都流了好几尺。 可柳东黎的神情却骤然失望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不行,他已经没有源质了。” 他回头看向了艾晴,摇头:“这个人脑子恐怕早就坏了,完全是个被抽干的行尸,问不出话来的。” 艾晴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先问——” 许久,她开口说道:“问不出再说。” 柳东黎无奈点头,回头问道:“姓名?” “赵宝柱。” 那个人傻笑着,看着柳东黎:“后生你生滴咋这么俊俏,忒中看了,俺真喜欢……” 说着说着,白沫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他剧烈地颤抖着,捆着他的那张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锐声音,绳子几乎快要蹦断了一样。 柳东黎的脸色变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他体内的清脆声音,嘎嘣,嘎嘣,嘎嘣,就像是挑断的琴弦。 可赵宝柱的神情却越发地狂热和喜悦。 “咿——俺要上天啦!”他咧着嘴,大笑着:“天父来接俺了……有和你这个后生一样中看的七十二个天使来接……来接俺了……” 就在嘶哑的呼喊之中,那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之中竟然冒出了青烟,紧接着,烈火迅速涌现,烧穿了血肉和骸骨,旺盛地燃烧。 转瞬间,将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了。 变作一堆掺杂着骨骼碎片的灰,可是捆着他的绳子和椅子却毫无损伤,只多了一片漆黑的焦痕。 “嘶!”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被这一副景象吓得头皮发麻。 柳东黎揉了揉脸,忍不住摇头叹息。 “线索又断了……” 可艾晴的神情依旧漠然,许久,才在自沉默中发出声音:“未必。” “嗯?”柳东黎不解,却发现艾晴看向了槐诗。 “他还活着。” 艾晴打量着愕然地槐诗,“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他,但只要这个诱饵在,我总能抓住他们的蛛丝马迹。” “你们这是要我死!” 事到如今,槐诗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顿时大怒:“暑假就特么还有半个月了,我生活费还差四千呢!左右都是死,还不如穷死算了!” “是么?”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中的东西,向他展示黑洞洞的枪膛。 “呵?你们就这套是吧?” 槐诗虽然被吓得拼命往后靠,但依旧嘴硬:“我槐诗今天就算是被你一枪打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 就在他打算表示一下威武不能屈的时候,却看到艾晴又抬起了另一样东西,她的手机。 屏幕上,银行余额显示出了一长串槐诗数不完的零。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槐诗奋力拍着胸脯,严肃正直地说道,“配合政府机关的调查是每一个东夏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请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来吧,达瓦里希,您喜欢什么玩法?” 第十一章 霸道保镖黏上我 槐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走上人生巅峰之前,竟然有一天能够和校花一个待遇,配上传说中的贴身保镖。 只可惜,这个保镖除了是个骚包牛郎之外,还有不止一篓子以上的缺点…… 没等槐诗反对,艾晴就干脆利索地安排好了一切,并火速为槐诗指派了一位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倒霉鬼柳东黎。 艾晴在的时候,他还不敢放肆,她一走了之后,柳东黎就人五人六地在石髓馆里晃荡了起来。 “好破啊,这屋子可惜了,明明品位还行……我房间在哪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空房间多得是,床杂物室里也有,看上哪间是哪间。” “吃什么啊?我午饭还没吃呢。” “清水煮挂面你要不要?” “盥洗室在哪儿?”他又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忧心忡忡:“我要去补补水,最近紫外线太强烈了。” “如果你没有喜欢钻卫生间里倒走四步的习惯的话,拐角就是,以及顺带说一句,没有热水器,需要自己烧,柴火在后院里。” “啧。” 柳东黎不快地感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不能倒走四步还是不能自由地洗澡。等他评头论足地将整个宅子逛了一圈,嫌弃完槐诗家的前庭后院客厅阳台卫生间等一切地方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摸出手机:“诶,WIFI多少?” “没有!” 在被艾晴用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搞定之后,槐诗心情也不怎么好,看牛郎也分外不顺眼:“你究竟是来当保镖还是当大爷的啊?” “废话,当然是当大爷啊。” 柳东黎哼了一声,背着手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扛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铁锹在哪儿?” 槐诗看着那个被困成人形的塑料袋,心里有些发毛:“你干什么?” “埋尸体啊。”柳东黎反问:“难道你喜欢这玩意儿摆在走廊里?” “……你打算埋哪儿?” 槐诗警戒起来。 柳东黎没说话,看了看窗户外面,槐诗顿时急得跳了起来:“不行!你家花园里埋尸体啊?多磕碜啊!” “那埋哪儿?” “后门上山到处都是空地,能埋多远埋多远!” “啧,真麻烦。” 柳东黎虽然犯懒,但也没再反对,扛着尸体和铁锹就走了。 看着他出门之后,槐诗才松了口气。 “哎呀,终于走了。”乌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害我躲了半天。” 槐诗看到这只磨洋工的鬼鸟,顿时越发气愤:“刚刚你去哪儿了!” “给你收拾手尾啊,要不那小姑娘眼睛那么尖,你劫灰一撒,还能没事儿?”乌鸦翻了个白眼。 提到这个,槐诗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鬼?怎么会从我手里出来?”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濒死爆种能觉醒什么神奇的力量,结果特么觉醒了一个神奇辣椒面,这谁遭得住啊…… “啊,怎么说呢,从定义上而言,它是一种罕见的源质素材,从大量死亡和破灭的事象之中萃取出的高纯度精髓……” 乌鸦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如果要让我解释你怎么能洒出这玩意儿的话,那么大概是,你通过阅读死亡记录,并通过自身独有的属性,萃取出了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添加进了自身散逸的源质中,合成了高纯度的劫灰。 不过,这并非你的灵魂能力,而是你下意识应用自身属性时的副产物,要说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洗衣机的噪音,空调外机的废水,电磁炉的辐射吧。” “你就不能换个形容词么!” “好吧,那这么说,如今的你——大概是个负能量制造机吧。” “不加那个吧字也无所谓!” 槐诗大怒,恨恨地瞪着他:“况且这算什么鬼技能?你就不能帮我搞个好点的?” “我倒是想啊,奈何……”乌鸦耸肩,“那什么墙不可涂也,你知道的吧?” “……” 槐诗恨恨地瞪了它半天,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的话,负面情绪可以萃取,那正面情绪未必不行吧?也就是说,我随时可以制造肥宅快乐灰?” “哦,你是说’解脱者之尘’么?”乌鸦颔首:“是这样倒是没错,不过,问题来自于……你得有什么快乐的回忆才行啊,是吧?” “放屁!怎么就没有快乐回忆了?我多快乐啊!”槐诗怒得拍胸:“我日子不知道过的有多快活好么?就差早上乐到晚上了,睡个觉起来,我还能接着继续乐!” “……”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槐诗尴尬地扭过头,“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就这样,在残酷地现实之下,他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一台负能量制造机的事实。 “既然家里来了人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恐怕要隐藏一段时间了,接下来怎么办恐怕要靠你自己。” 乌鸦听到了后门处传来的脚步声,匆匆地说道:“为了避免暴露,你就不要在有人的时候读取命运之书里的死亡记录了,试试自己冥想吧。” “冥想?” 槐诗愕然:“怎么冥怎么想?” “WIFI密码不都给你么?” 乌鸦洒脱地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只留下最后的话语。 “——自己查去。” . . 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把柳东黎千奇百怪的各种需求给应付过去。 在这中间,槐诗还忙里偷空,用手机偷偷查了一下,究竟什么叫佩奇,不对,什么叫冥想…… 耗了他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从十万个广告和各种奇怪宗教的见鬼宣传资料里翻完,终于从外国的一个词条百科里查到了一段相对靠谱的解释。 通俗一点来说,冥想分为很多种,高端一点的办法很复杂,要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清风徐来、明月高悬,或竹林,或水边,然后沐浴更衣,斋戒三日,焚烧熏香等等等等…… 可要低配一点的话,就简单的要命: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下,把眼睛一闭,心里放空就完事儿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但起码这办法出不了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要是自己瞎弄什么奇怪办法的话,内分泌失调还是轻的,那就是往精神分裂的路上大步狂奔。。 在百科词条引用的一个网址里,槐诗在一个英国玄学死宅的博客里看到了他对冥想本质的总结:脱离了神秘学背景之后,对于普通人来说,冥想就是一种放松神经和大脑的休息方式。通过放空自我进入一种深度休眠状态,让处于过载状态的内脏和神经系统拥有休息和自我修复的空间。 因此不局限于打坐、苦修、诵经或者嗑药,只要你能够让自己进入放松、放空的状态,随便做什么都行。 博主还在自己的博客中推荐了自己亲自尝试过的方法,并列出了优缺点,其中包括:写作,缺点是很容易卡文之后进入焦虑状态,倘若被人发现你用自己的名字做主角写的《哥布林岂是池中物》的话,你就会它的高速传播中喜迎社会性死亡;弹钢琴,缺点是入门难且很容易扰民,博主在第三次被邻居上门暴打之后选择了放弃。 最后博主得出了结论:还是画画好。 他在最后一篇博文里说,他不仅通过画画过程中的专注而放空了自己,进入了冥想的状态,而且还听见了自第七维度归来的古老灵魂在耳边和梦中低语,述说着万物的真相,令他得到了明悟和解脱。 在文章的最后,他还贴出了自己绘画技艺突飞猛进之后的最新作品。 “噫……” 槐诗努力后仰,让屏幕上那一副好像干涸的羊血和破碎内脏以及大眼珠子混合搅拌在一处而形成的’精美作品’距离自己远一些:“大哥你还好么?” 在关闭手机之前,他看了一下,这哥们最后一篇博文,是两年之前了。 而他在博客中留下的地址是一个槐诗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市,叫做曼彻斯特,地图软件上都搜索不到,恐怕这个博客是他开的玩笑……吧? 关掉手机,槐诗对着自己的大提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反正只要放空自己就行了吧? 小说不会写,画画不会画,钢琴虽然会弹一点但又上不了台面,大提琴应该没问题吧? 他跃跃欲试了半天,先去烧水洗澡换了身严肃点的演出服,然后装模作样地平静了半天心情,在柳东黎看热闹的眼神中把起了琴弓。 “会拉《威风堂堂》不?” 磕着瓜子儿的柳东黎想要点歌,“桃源恋歌或者极乐净土也行。” “滚!” 槐诗翻了个白眼,听到威风堂堂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家伙上道儿了,没想到他想得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就一首巴赫,爱听听,不听滚。” 说罢,槐诗不理他,垂下眼睛,拉动了琴弓。只是刚拉了一个音之后,他的动作就骤然停止。 愣在了原地。 琴弦低沉的鸣响还残留在空气中,缓缓回荡着,散去……可是听起来好像却和原本不一样了,应该说,感觉完全不同了。不是手感和节奏的问题,而是某一种和往日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层次感。 就好像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换了一把琴要更贴切一些。 槐诗从没有能够想到过,从自己的手下,从自己的这一把老琴之上能够拉出如此和煦和舒缓的音符,仿佛单薄的声音也被赋予了浑厚的质感一样,他能感觉得到,它们在流淌。 当他再次拉动琴弦的时候,那种浑厚而轻灵,宛如被赋予生命的悠扬旋律便如流水一般从琴弦之上喷薄而出,就好像意志和身体的延伸一样,整个人都从渺小的躯壳之中超脱了,升华开来,化作厚重的光和雨,扩散向四周,驾驭在旋律上,回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之中。 往日老师反复解释可是他却难以领悟的模糊感触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竟然如此简单。 那些肺腑中不知为何涌现出的充沛情绪随着五指和琴弦的动作,融入了低沉的旋律之中去了,像是河流冲入了澎湃的海,撼动着他的意识,裹挟着他一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了。 “妈耶,我这是升级了?” 来不及咂舌和激动,槐诗甚至没有空闲去感觉到喜悦和兴奋,他已经被自己的旋律所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沉醉在了那悲怆低沉的琴声之中。 他好像又睡着了。 可是梦里却没有那些一直在纠缠着自己的死亡和恐惧。 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沉没在水中,充盈着静谧和安详。 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一片模糊,看不分明,只能隐约窥见远方的光,带着宛如潮汐的涟漪。 而当他试图舞动手足的时候,那一片黑暗却仿佛破开了,他又重新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 悬浮在半空。 当槐诗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正出神演奏着的自己。 就好像整个人被分成了两个,一个物质的自己沉醉在演奏之中,可精神的自己却仿佛乘着旋律,挣脱了身体的束缚,飞翔在空中。 忽然发现,柳东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大厅。 他好奇地徘徊在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穿透墙壁,像是幽灵一样,自由地行动,但是却无法离开石髓馆的周围。 好像被无形的墙壁囚禁在中央一样。 “这是保护哦,槐诗,不要误会别人的一片苦心。” 虚幻的乌鸦站在墙外的枝头看着他,好像洞彻了他心中的想法:“源质分离是一件异常危险的行为,倘若没有石髓馆的庇佑,如今的你恐怕已经像是黑暗中的烛火一样,被什么鬼东西盯上了吧?” 说着,它扇了扇翅膀,将爬上墙头的槐诗一翅膀扇了回去:“友情提醒,在水银阶圆满之前,不要在其他的地方做这种尝试了。” 就好像醉酒或者做梦一样,槐诗甚至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如落叶一样飘荡着,晃晃悠悠地飞翔着,徘徊在石髓馆里。 很快,他就在三楼的盥洗室里找到了鬼鬼祟祟的柳东黎。 趁着槐诗拉琴的时候不注意,他已经偷偷跑到了三楼的厕所里,反锁了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之后,然后伸手,从小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 槐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槐诗好奇地从墙里探出半个头来,窥视着这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却看到他叹息了一声,将那一头漂染着几缕金色的长发……从头上摘了下来。 摘了下来…… 槐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儿? 只看到柳东黎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对着镜子,照亮了光秃秃的头顶,神情就变得悲痛:“又掉了两根……啊,每次动用能力都要掉……那个女人坏得很……” 捧着两根纤细的绒毛,柳东黎的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在痛斥了没良心的艾晴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从瓶子里挖出了一点膏状物,均匀地涂抹在了头皮上,然后听到槐诗的琴声结束之后,便又飞速地戴上了假发,匆匆地走了。 满腹无语的槐诗也随着琴声的结束,被无形的力量拉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睁开眼睛,看到原本位置上正在赞叹鼓掌地柳东黎,就好像哪里都没去过一样。 “拉得不错!” 柳东黎认真地指点道:“不过,还有待进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槐诗看自己的眼神忽然怜悯了起来…… . 总而言之,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没亮,槐诗就被柳东黎粗暴地敲门声惊醒。 久违的正常睡眠之后,他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推开门,然后看到了柳东黎两个漆黑的眼圈。 双眼之中满是血丝。 “你怎么回事儿?”他愕然:“怎么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说呢?” 柳东黎幽怨地看着他:“你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破了点,旧了点么?”槐诗嫌弃地向后仰了一点:“你们城里人怎么这么娇贵的?” “娇贵个屁!破点旧点,我就当露营了,可你没说自己家是鬼宅啊。”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地悲愤起来:“从凌晨开始,隔壁厕所里就不断地有滴水声就算了,走廊里的地板老是嘎吱嘎吱的,还有脚步声!我听的清清楚楚!” “老房子不都这样么?”槐诗漫不经心拿起洗漱杯往楼下走,淡定地反问道:“设施老化你没见过啊?” “你家设施老化还带在空房间里叹气的么!” 柳东黎气得跳脚了:“你家怕不是闹鬼了!” “……” 槐诗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越发地怜悯,许久,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柳啊,你一定是累了吧?别害怕,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直到槐诗走了好久,愣在原地的柳东黎才反应过来,气得恨不得原地起跳打他全家好几棍,顺带接一套‘full combo’: “一哥不叫我就认了,可老柳是特么什么鬼!大爷我年纪都够当你叔叔了!” 第十二章 牛郎的石楠花味儿 特事处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没了?” 轮椅上的艾晴看着办公桌后面的流汗的男人,“好好的两个人,你跟我说没了?” “没办法啊,只通过路上的监控拍到了几张侧面,都还带着口罩,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至于这张照片……” 那个男人看着桌子上,那一张犯人被捆在椅子上的照片,越发地头疼,指着鼻梁和颧骨的部位说:“这里明显得有过整容的痕迹,而且还不久,要找出来恐怕不容易。” “世界上要有那么多容易的事情,早就天下太平了。” 艾晴对这种根本没有一点脑子的推卸理由丝毫不感冒,又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只塑料袋中的白色粉末:“这东西呢?有没有新的线索?” “呃……”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这样吗?”艾晴似是失望,“如果新海的力量力有未逮的话,那我只能上报天文会了……” 只不过,到时候盖子掀开的话,出现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就真得不太美好了。 “咳咳咳,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明显是被推出来顶锅的倒霉鬼连忙摆手,根本不敢有任何待价而沽的意思:“不是我们不配合,是这种混合了源质的非常规迷幻药实在是太常见了,根本查不到是哪里来的啊。。” “嗯?”艾晴皱起眉头。 “它里面影响人的部分主要是来自于那些源质,可太多的边境遗物能够制造这种东西了,而且成分变化起来太容易,光是记录里市面上流传过的就有几十种,如果能查询到天文会的禁药数据库的话,恐怕上万种都说不定。 归根结底,升华者和那些地狱产物的能力都太没有常理可循,对此,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 擦着汗的男人已经全面认怂。 “既然没这能耐,何必扯那么多后腿呢。”艾晴满是失望地收回视线,准备离开,那男人松了口气。 可是在推开门之后,艾晴却回过了头,忽然问道:“既然无能为力的地方那么多,那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你们一定不会推辞的,对吧?” “……对,没错。” 桌子后的男人愣了半天,又忍不住在肚子里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里记了好大一笔账之后,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那可就太好了。” 门关上了。 . . “music!” 灯光黯淡的包厢之中,沙发依偎着两个人影,正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只看到其中一个人抬起手,啪,打了个响指。 于是,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槐诗就麻木地拉起了琴来。 在他背包里,没有感情地命运之书写下了记录:跟柳东黎上班第一天,他让我给他拉琴,这个仇我记下了。 没错,这是槐诗兼职牛郎的第一天。 为了求生,他已经从一个高雅的大提琴手堕落成了柳东黎专用的BGM播放器,组合出道,一个卖身,一个卖艺,头发烫三个卷,穿个V领夹克成为牛郎巨星的时候简直指日可待……才怪! 别人都特么是贴身保镖,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我贴保镖了? 睡觉要在一个房子里就算了,连上班都特么要一起! 至于么! 要不是看在生命危险和艾晴每天八百块的雇佣费上,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如今在这事儿解决之前,他恐怕是要和这牛郎捆在一块了。 槐诗的要求真不高: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等这件事儿解决了,大家就分道扬镳,默契一点当无事发生过,一辈子都不要有什么牵扯,这样是最好的。 等他再把那只破乌鸦也送走了之后,就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靠着终于激活的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完成自己数钱数到弄坏几十台印钞机,出名出到死了都能变成美少女进入卡池里的愿望…… 就在不着调的幻想之中,他灵敏的听觉忽然听到沙发上压抑地哭声。 在酒精和悲怆地大提琴声之中,那个依靠在柳东黎怀里的女人忍不住心中的悲怆,哽咽出声,握住柳东黎的手: “在我心里,一直,一直是将你当做我的儿子的……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我的儿子要是还在的话,肯定,肯定像你一样大了……” 在槐诗隐约地噗嗤声中,柳东黎的营业式笑容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终于等到他终于把客户送走之后,回来迎面就看到槐诗嘲弄的神情。 “咿——” 槐诗打量着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牛郎的醍醐味?” “醍醐个屁!”柳东黎翻了个白眼,“石楠花味儿还差不多!老子陪睡都陪了那么多次,陪成了个儿子!” “啧啧,这时候不是应该发表一下你只是安慰一下寂寞的女性给他们带来温暖什么的看法么?然后我对牛郎这个职业也能顺带大为改观……” “我怀疑你这里有问题。”柳东黎斜眼看着他,指了指脑壳:“说得再好,牛郎也不过是负责卖笑和出卖肉体而已,哪里有那么多高大上的玩意儿?” “可我看你做得不是他挺开心嘛。”槐诗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再次怜悯起来:“难道你喜欢老阿姨?” “屁!” 柳东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穷到倒闭?当年大爷凭着这张脸,想搂多少钱说个数就行了,几天的时间,就赚了四千万……” 槐诗依旧淡定,“哦,然后呢?” “……然后就被逮住了啊。”柳东黎干巴巴地说:“被那个女人亲手抓捕。后来她说你这么喜欢用脸去骗女人的钱,干脆去做牛郎好了。什么时候把我骗到的钱还清,什么时候就自由了。” 槐诗愕然,“然后你就真得做牛郎了?” “不然呢?被送到边境去?我的能力对人以外的东西可不起效,去了就是送死。”柳东黎郁闷地抽着烟:“枪都塞进你嘴里了,你摇个头试试?尿都快尿出来了好么!” 听到这里,槐诗大感好奇,凑上去低声问:“难道你当时没用你的那个能力么?”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萎靡,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儿: “用了,没用。” “那究竟是用了还是没用啊!” “用了啊,可结果没有任何卵用。” 柳东黎挫败地摇头:“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能力是起作用了,我当时为了跑路,甚至用了十倍的量!在我使用能力的时候,她应该是发疯一样爱上我不可自拔了才对…… 太可笑了对不对?明明名字就叫做艾晴,结果,爱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甚至一钱不值。” “呃……” 槐诗对比着自己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女人,有些愕然:“你真得是在描述人类而不是钢铁哥斯拉么?” 最后,柳东黎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一样:“开玩笑呢吧?她可是天文会在新海的一把手,有权利临时让所有升华者给自己卖命的审查官。 哥斯拉哪里比得上她啊,得罪了哥斯拉,你不过是死得惨一些,得罪了她,你会比死还惨!”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会所的后门,走在大街,准备找个地方找点晚饭吃。 柳东黎请客。 他实在受不了槐诗家的清水煮挂面了。 “再不吃点肉,我腹肌都快自我消化了……”柳东黎骚包地拍着自己的肚子,“去吃个火锅怎么样?” 槐诗瞥了他一眼,阴测测地说:“听说火锅吃多了屁股疼。” 柳东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小王八蛋话里有话,就忍不住抬腿把这骚话不停的玩意儿狠踹一顿。 最后还是被膈应的不行,去草草吃了碗面之后回家。柳东黎还嫌走路累,叫嚷着明天要把车开过来。 “我说,都十二点了。” 槐诗走在路上,忍不住打哈欠:“你就不能早点下班么?大哥,我今年十七岁,还在长身体诶!” “是么?我看你发育的差不多了啊,你还打算长哪里?”柳东黎嗤了一声:“再说了,哪里有牛郎白天上班的?因为你今天我都旷了后半夜的工了。” 说着,他搓了搓几根指头,让槐诗想想自己晚上出台能赚多少。 槐诗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回头看了他半天,忽然问: “我这算不算是劝你从良了?” “……滚!” 就在路上打屁的时候,槐诗却听见飞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有黑色的乌鸦落在了前面的树上,回头看着他。 不知为何,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在乌鸦的暗示之下,他猛然扭头,看向身后。 就在郊区寂静的长街的尽头,黯淡路灯的照耀下,有一个佝偻的影子无声地蹲伏在消防栓上。 略带滑稽的猿猴假面缓缓抬起。 漠然的眼瞳凝视他们。 ……终于,来了! 几乎在一瞬间,柳东黎便反应过来,左手将槐诗拦在了身后,顺手将自己的手包塞进了他的怀里。 而右手伸入怀中,握紧枪袋里的武器。 急速后退。 就在同时,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自凶猿的脚下迸发。 在那一双缓缓蓄力的利爪之下,消防栓被扯破了,像是薄纸一样。伴随着那个影子骤然挑起,向着他们扑来,猛烈的水柱从破碎的消防栓中喷涌而出。 槐诗踉跄后退,慌乱地看着四周,心中在一阵恐惧之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庆幸:幸好那个家伙选在这里发起袭击。 倘若再往前走一截的话,就没有没有路灯了……一片漆黑之中,柳东黎的能力恐怕就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不等他反应更多,凶猿的呼啸就破空而来,转瞬间已经来到了十步之外。 而柳东黎,已经站在了路灯的正下方。 他抬起手,梳起额前的头发,向着凶猿咧嘴微笑。 在一瞬间,槐诗所不了解的什么力量发动了,以柳东黎的面目为介质,映照在了凶猿的眼瞳之中。 转瞬间,它的动作便僵硬住了,从空中落下。 动弹不得。 甚至难以呼吸。 柳东黎不敢大意,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它猛扣扳机,巨响之中,槐诗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路灯在闪烁。 他愣住了,愕然回头,看到消防栓旁边已经冒出了浓烟的配电箱。 在水柱的汹涌灌溉之下,电火花和浓烟从其中疯狂地喷出,伴随着路灯的疯狂闪烁,一阵炸裂的巨响。 路灯彻底熄灭了。 妈耶!这市政工程的建筑公司究竟特么搞了什么豆腐渣工程! 第十三章 鵺 一片黑暗之中,槐诗再一次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了令他发麻的可怕寒意——那是无数次在噩梦中浮现的惊悚预感,从不知道多少次死亡的体验中所形成的技能——’死亡预感’被引发了! 他来不及思索,猛然趴下,疯狂在地上打滚,脑子里回忆着乌鸦曾经说过的话,不断有辛酸和痛苦地回忆泛起,紧接着,右手之上又是一阵热流,一把劫灰自负面的记忆之中淬炼而出。 在背后地面破碎的巨响之中,他屏住呼吸,扬手洒出。 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他听见了凶猿凄厉的尖叫。 “妈的……灯!” 柳东黎大喊:“灯!灯!灯灯!” “噗嗤!” 明明情况这么危机,槐诗却一时间没憋住笑声:对不起,没想到你特娘的还是英特尔…… 不敢磨蹭,他从手包里掏出柳东黎的手机,直接打开闪光灯丢过去: “接住!” 啪! 手机在半空中碎了,凶猿的狰狞面孔在回旋的灯光中一闪而逝。它好像已经察觉到了柳东黎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灯光。 槐诗手中不停,把自己的已经快退休的智能机也抛了出去:“再接住!” 啪! 手机又在半空之中被捏碎了。 好了,现在两个人都没有手机了。 “娘的,你不会慢点么?”柳东黎气不打一处来,丢出来一个手机都被捏碎了,你还丢第二个。 “动作要是再快点也行啊!” “你究竟是要快点还是慢点啊!” 槐诗也怒了,在狼狈的逃窜之中,他随手从柳东黎的包里不断地翻出他那些瓶瓶罐罐:“护手霜,接住!” 啪! 被捏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枪口的火光一闪而逝,可是却分不清有没有打中那只诡异的猴子,反正槐诗觉得自己脚后跟儿好像被什么东西扫过去了,吓得快瘫在地上了。 “你倒是打准点啊!” “闭嘴!” 柳东黎不耐烦地大吼。 “那你东西还要不要了?”槐诗心中恼怒,又抓出一瓶丢出去:“眼霜,接住!” 啪! “墨镜和钥匙,接住!” 在柳东黎和那只死猴子紧张激烈的缠斗之中,槐诗不断地往过丢东西,空中不断响起让柳东黎心碎的破裂声。 到最后,手包都快被掏空了,槐诗干脆一次性地全都丢过去。 “神仙水、眼霜、面霜、精华还有这是啥……”槐诗看了一眼,“哦,化妆镜!接住!” 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凶猿都懒得去理会了。 可是它却没想到,柳东黎竟然奋不顾身地扑出,一把在半空中捞住了自己的化妆镜,甚至不顾凶猿就在前面。 转瞬间,接住,柳东黎在昏暗中向那只鬼猴子露出冷笑: “——看老子的盛世美颜!” 下一瞬间,光芒自从他的手中迸发。 它就没想到,槐诗他们就是在这儿等着呢——柳东黎这骚包货,就连化妆镜都是带灯的! 而且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白柔光LED环形灯管! 在瞬间亮起的光芒中,凶猿尖锐的铁质爪子距离柳东黎的脸只有咫尺之遥,就在那一瞬间,动作戛然而止。 一时间,他顾不上其他人,就连槐诗都着了道,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 紧接着,便好像冻结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疯狂地哦呼了起来。 柳东黎在坠落中甚至顾不上调整姿势,抬起枪一阵乱射,把最后两颗子弹打空,可是却看不见血喷出来。 直到他狼狈落下,差点脸部着地,慌不迭地爬起来。 紧接着,便听见凶猿尖锐的嘶鸣,铁的爪子猛然抬起,抓向了自己的眼睛,一声重叠的闷响,粘稠的血便从面具的孔洞之后喷出了出来。 这一次,它再也看不到柳东黎的脸了。 手臂猛然挥舞,在槐诗的胳膊上扯开了一道口子,要不是柳东黎的能力撤的快,恐怕他脖子就要被扯断了。 槐诗脸都吓白了。 “卧槽大哥,你的能力究竟有没有用啊!” 柳东黎也悲愤了起来:“头发不多了我也没办法啊!” 所以你的盛世美颜主要是靠头发的吗?! 两个人连滚带爬躲到一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努力保持寂静,不发出任何声音。 寂静里,只有双眼流血的凶猿不断地徘徊在四周,将一切发出声音的东西发狂地撕裂。 直到槐诗听见无奈地叹息声。 伴随着狂风的席卷,漆黑的云层破碎了,洗漱的月光照亮了死寂的街道。 在街道的正前方,轮椅上黑衣的艾晴正看着他们,不快地摇了摇头,推着轮椅缓缓向前。 寂静里,只有轮椅转动的细碎声音。 抓狂的凶猿尖叫着,猛然扭头,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出! 艾晴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叹气,从身旁轮椅的夹带中取出一支……又黑、又长、又粗、又硬而且槐诗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型号的……冲锋枪,娴熟地拉开保险。 对准前面,扣动扳机。 一瞬间,槐诗只看到一串炽热的闪光从枪膛里喷出来,在尖锐而高亢的声音中,凶猿停滞在半空,像是飘在风中的破塑料袋一样疯狂地抖动着,最后落在地上,发出痛苦地痉挛和尖叫。 一梭子子弹打完,艾晴漠然地扯下弹夹丢在了一边,只有弹壳落在地上的清脆声音。 完事儿了? 就在槐诗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那只破破烂烂的猴子骤然再次爬了起来,向着旁边冲了出去。 他要逃跑! 艾晴甚至懒得去管。 紧接着,有隐约的红点从凶猿的躯壳上浮现。 砰! 转瞬间有巨响从远方迸发。 连续不断的轰鸣。 凶猿如遭雷殛,一条腿猛然爆裂成一团血雾,紧接着,胸前也出现了一个大洞,从后背被扯开,内脏像是泥浆一样喷出来。 地上出现了好几个大洞,好像铁锤在瞬间敲出的洼陷。 在远方那几个狙击手的瞄准下,那个怪物瞬间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可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还活着。 它抓狂地挣扎着,靠着双手和残存地一条左腿爬起来,手足并用,疯狂地向外爬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到最后,竟然近乎悬浮的贴地飞了起来! 转瞬间,它便在不断地射击里消失在了黑暗中。 直到现在,柳东黎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狠抽了好几口才喘过气儿来。 要不是艾晴来得快,刚刚他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不过,你什么时候叫来的狙击手?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猜?” 艾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令柳东黎无奈地叹息。 好吧,看来根本不用叫。 恐怕这两天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狙击手在二十四小时轮班瞄准着自己呢……这个女人完全是没有人性的啊。 “本来我还以为你们能自己解决掉,结果没想到,你竟然沦落到一关灯就彻底无能的地步了啊。” 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一句,艾晴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灵魂能力不清楚,但他的圣痕我好像在教授的谱系图上见到过……”柳东黎挠头想了一下,“大概是鵺吧?” 他想了一下,越发地确定:“第三阶段·以太级的圣痕——鵺。” 鵺,传说中怪物。 据说脸长得像猴子一样,身体像是狸猫,有老虎的四肢和蛇的尾巴,没有翅膀却能飞翔。 “看样子应该是刚刚进入以太级,不能飞高,否则今天我就凉凉了。” 柳东黎擦着脸上的冷汗喘气:“妈的,我一个刚刚进’黄金’的弱鸡和一个比我搞了一级的’以太’打了半天还能苟命,真是太险了。 究竟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以太级的升华者来的?我还以为整个新海就只有教授一个以太级。” “连以太级的升华者都出现了,这一次那群家伙的篓子真得捅大了啊……”艾晴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方向,敲了敲轮椅地扶手:“至少情况不算太糟,你们的努力也算有价值,必要的时候可以丢出去顶锅的人又多了不少。” “……” 柳东黎沉默,看着那一张姣好的侧脸,心头一阵冰凉。 摊上一个这么恶劣的检察官,只能说人生无望了。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艾晴抬起头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嗯?没了。” 柳东黎愣了一下,有疯狂摇头。 “那就继续行动吧,我这里有线索的话,会随时通知你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柳东黎,眼神从槐诗身上扫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调转轮椅离去了。 良久,寂静中,槐诗终于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她喜欢过任何人好么?不过你上一次可能把她得罪惨了,自求多福吧。” 他用力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这就是他刚刚唯一隐瞒的一件事——在路灯熄灭的瞬间,感应到了身后的微弱源质波动。 ——这小子……或许有升华的可能性。 . . 密室之中,’师傅’见到了血肉模糊的凶猿,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儿!” “这是一个局……天文会搞的局!”凶猿愤怒地尖叫着:“那个小鬼的身边有升华者当保镖!还有狙击手!” 师傅愣在了原地。 “还站着做什么!” 凶猿忍着痛苦,扯开面具,露出一张苍老扭曲地面孔,满是阴戾:“我快撑不住了,给我源质,立刻!” 师傅下意识地捂住了盒子:“可是、可是……源质不多了。” “你不是还有那么多老鬼可以抽么?!”凶猿从床上爬起来,用一条腿撑起身体,步步紧逼:“全都给我!这都是为了给你擦屁股惹出来的事情!” 师傅下意识地拿出了盒子,被一把夺过。 它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凝视着盒中那一层清澈透明宛如雾气的清泉,将脸扑在了盒子上,大口地吮吸了起来。 很快,有尖锐的摩擦声响起,骨骼和血肉增殖的声音像是钢铁在碰撞,新的内脏和肢体从残缺的躯壳之中生长而出。 等所有的肢体生长完了之后,师傅迫不及待地抢过了盒子,看着盒子底部已经少了不少的源质,心疼的脸色发白。 “粉儿呢?也给我一点?”凶猿抹了一把脸,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粉末,吸进了鼻孔里,一阵哆嗦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踉跄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床上。 “你是上主钦定的主事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师傅沉默着,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既然被天文会盯上了,那新海就不能再久留了。” 他送开口,看着被啃到鲜血淋漓的手指,嘶哑地说:“等明天晚上做完最后的弥撒,我们换地方,连夜走……距离过年还有六个月,努力一下,把源质凑够了,上主们不会怪罪我们……” “任务呢?”凶猿问,“那隔离区里的任务呢?” 师傅哆嗦了一下。 没有说话。 第十四章 快乐牛郎每一天 清晨,露水凝结在了琴弓上,大提琴的琴箱上出现了一道道湿迹。 湿度这么大的天气,按道理来说,应该将他们好好保养的,可槐诗如今却没有这个心思。 按照惯例练完了两个小时的琴顺带冥想完毕之后,他就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 然后理所当然地感到屁股凉。 “改天放个垫子在这儿算了。” 坐不下去了之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绕着光秃秃的花园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胳膊上伤口缝合的痕迹依旧随着手臂的摆动隐隐作痛。 再一次提醒了他昨晚的自己究竟有多危险。 不,应该说,深切地提醒他,如今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境地里……如今的自己,还远远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时常感觉如此穷苦困难的人生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但有活的谁都不会觉得死了好。 况且,槐诗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呢。 活着多好啊。 他还想多赖一会儿。 “又在花园里发呆吗?” 他忽然听见乌鸦落在篱笆上的声音,“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我喜欢不行吗?” “那你倒是努力点啊,槐诗,升华就快完成啦。”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抬起翅膀比划,“就差那么一点点。” 对此,槐诗完全提不起精神:“升华完成了也没什么卵用吧?难道能撒更多的辣椒面儿么? 再怎么厉害都比不上昨晚那个吧?” “说了多少次,劫灰只是你灵魂属性的副产物,一旦升华完成,灵魂的力量才会有突破性的变化,况且,你以为昨天那只猴子真得是靠自己的能力么?” “嗯?” “鵺,瀛洲的物语谱系中的圣痕,属于第三阶段·以太化的成果。” 乌鸦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升华才是开始呢,槐诗,潜力巨大的升华者往往都是十一二岁时觉醒,你已经慢了一截了,不要懈怠。 或许你希望这一次结束之后重归宁静,但我想你必须先明白一点——命运之书的拥有者注定会踏上这世间的巅峰之路,权势、财富、美人届时都会唾手可得,但唯独不可能会拥有风平浪静的人生。” 槐诗沉默许久,把那本笔记那在手里: “……我现在把这玩意儿丢了还来得及么?” 乌鸦想了想,忽然兴奋:“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但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呢,我很好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如你试试?” 槐诗翻了个白眼。 “所以,没得反抗就好好享受咯。”乌鸦同情地伸出翅膀,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现在的你还拥有某种意义上算得上很平静的生活呢。” 是啊,忽略了穷到快倒毙要在牛郎店打工,路上遇到死尸还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现在还跟一个秃头牛郎同居,而且还要被人当做诱饵……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槐诗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孩儿,好像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轮椅少女。 艾晴。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仔细想的话,自己短暂又空荡的前半生里,似乎并没有类似的记忆。 不论怎么样,一个长得那么好看又坐着轮椅的小姐姐,谁见了都不会抛在脑后吧? 他挠了挠头,不论怎么思索都想不起来。 直到门口传来车喇叭的声音提醒他上工,他才不情愿地扛起琴箱向外蹭过去。 半吊子牛郎槐诗,又迎来了饱受折磨的新一天…… 然后理所当然的,惹了麻烦。 . . “来这里上班不就是出来卖的么?给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在柳东黎前面,那个年纪快足够当槐诗妈的精瘦女人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身后的槐诗,猛然一杯酒泼过去: “香槟塔我都在你们这里开了十几座了,难道让他过来陪我坐一坐喝几杯都不行?真当自己是天仙啊?把你们经理叫出来,我他妈今天就不信了……” 一片混乱中,槐诗在后面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被人手忙脚乱的推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东黎终于摆平了麻烦,找了半天之后才在会所后门找到了正在煎饼摊子前面等午饭的槐诗。 这货自从有了每天八百的津贴之后就膨胀了,买个煎饼还敢加两根火腿肠,看着开心的跟什么似的,让原本郁闷得不行的柳东黎忍不住啧啧惊奇:“上班第二天被人投诉六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槐诗认真地想了半天,试探性地问:“大概是我长得好看?” “我说槐诗啊……”柳东黎叹息,“被人泼了一脸酒,脸上还被挠了这么几道子,你怎么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的?” “那我能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着他,“回去一脚踹她屁股上,告诉她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 况且,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吗?我连这事儿都生气的话,早四五年前就气死了。” “……” 柳东黎无言以对,只能说:这个家伙,总在奇怪的方面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长处。 从他半刁难的带着槐诗上班开始起,糟心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偏偏却没见过这家伙发脾气或者掀桌子的时候,就算被泼了酒也只是笑了笑,挪到一边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虽然私底下骚话说个不停,可耐性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乐天派乐到这个程度,让人不知道究竟是傻缺还是什么。 看着他的笑呵呵等煎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柳东黎总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逼良为娼,欺负老实人,良心已经大大地坏了。 “别等了,走吧。” 柳东黎扯着他回去换衣服:“下午不上班了,哥哥带你去吃好的去。” “真的假的?你终于良心发现啦?”槐诗惊喜:“那你什时候把电费也交一下?” 柳东黎正在上台阶,腰差点闪了一下,回头狠瞪:“你说我免费给你做保镖就算了,为什么电费也要我来交?” “是你要用热水器的啊。” 槐诗说,“用冷水洗一下就不行么?” “喂,你有没有良心!我昨天还为了救你受伤了啊,况且冷水洗澡很伤皮肤的好么!” “……是啊,也很伤头发呢。”跟在后面的槐诗接了一句。 肉眼可见的,台阶上的柳东黎踉跄了一下,险些滚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槐诗特地戴了墨镜和巨大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准备随时搞事儿的不法分子。 没办法,牛郎会所上班是一回事儿,真被同学看到拍了照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上次他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一次可不能让人认出来了。 可惜……事情往往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运转,常年点儿背的槐诗刚刚出门,就听到背后的呼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第十五章 博爱公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槐诗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消瘦女人,脸色有些蜡黄,大夏天的还带着一定毛绒帽子,却看不到头发的痕迹。 “……嫂子?” 一段时间不见,槐诗都认不出来了,不太确信这是黑心中介老杨的老婆,可以说老杨家最后的良心。 以前槐诗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黑发及腰、面色红润的大美人,可如今,长发已经在化疗之中掉光了,脸色也虚弱地不像话。 只有笑容依旧热情又和煦。 “哎,你杨哥说你这两天在这儿上班,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等槐诗说话,她便走上来,一手提着菜,一手拉住槐诗:“你还没吃呢吧?走,今天你杨哥过生日,到家里吃饭去!” . . 半个小时之后,隔着桌子上沸腾的火锅,袅袅升起地烟雾里,槐诗和老杨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隔了许久,老杨看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老婆,回头才幽幽地说道:“让你来,你就真来啦……” “这可不是么?”槐诗一拍膝盖:“你不是还说要请我吃饭么?” “我跟你客套一下,你别当真啊……” “那你把我塞进牛郎窝里的事儿怎么说?” “这不误会么。” 老杨的白眼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况且,你不是做得挺快乐的吗?连同事都带上门了,可见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你可够了吧!” 提起这事儿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孙子为了一点中介费瞎了良心,槐诗至于像现在这么倒霉么? “要吃饭了么?我饿了。” 客厅角落里的柳东黎抬头问道,这孙子也同样是不跟人客气的那种,有人请客吃饭就毫不客气地跟上来了,这会儿正蹲在鱼缸前面撒老杨的饲料玩。 老杨这死抠门的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哎,来啦来啦,让大家久等啦,来,吃饭。” 嫂子端着切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喊柳东黎一起来吃,还顺带给他们调好了蘸料。看着老杨不高兴的样子,还瞪了他一眼:“小诗好不容易上门一次,你甩脸色给谁看啊。哎,这位是小诗的同事吧?样子真俊……来,吃饭吃饭。” 被老婆瞪了一眼,老杨也没脾气了,蔫了吧唧地加了块肉涮了进去,嘴里嘀咕着槐诗这次没给中介费什么的。 配着老杨的臭脸下饭,这一顿饭槐诗吃得有滋有味的,吃完饭之后老杨被打发到厨房里洗碗,槐诗坐在客厅里和嫂子随意地聊着天,她的气色已经比原本好了不少,看来老杨昧着良心去搂了那么多钱还是有点用的。 “活一天少一天,有一天算一天吧。”嫂子不顾槐诗的劝阻,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根烟,“你说这病折腾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拖累老杨那么遭罪,我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说话呢?” 老杨在厨房里偷听到了,探出头来,顿时大怒:“李雪梅你干什么呢?大夫怎么说的?给我把烟掐了,立刻!马上!” “你说啥?”嫂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 老杨腿软了一下,声音低下来:“请把烟掐了。” “这还差不多。” 嫂子得意地看了槐诗一眼,把烟丢烟灰缸里,低声跟槐诗说:“看到了没?以后他坑你钱你就跟我说,我收拾他。” “……好好好。” 槐诗眼睛都亮了,只能说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饭吃完锅洗了,还系着围裙的老杨终于得偿所愿地把这俩上门吃白饭的家伙给送出了门。 一路上他没好气儿地瞪着没少在自己老婆前面骚包地柳东黎,把他挤兑着打发去打车后,又回头看向槐诗。 眼神古怪。 “怎么了?”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是:这孙子恼羞成怒了要打人。 老杨狐疑地盯了他半天,把他扯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小子没得罪人吧?” “嗯?” 槐诗才警觉,紧接着,便听见老杨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给了不少钱。” “你没说吧?”槐诗紧张了起来。 老杨翻了白眼:“废话,我要是不说我还是人么?” “那就……等等!?”槐诗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刚把人给卖了个底儿掉的老杨叹了口气,抬起五个指头:“人家给了五万块,买你的消息,就算我不给,你以为他从你学校打听不到?你小子好好想想,最近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 就算早就清楚这家伙的尿性,槐诗依旧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紧接着,他就看到老杨一把掀开围裙,把两卷东西塞进了槐诗的口袋里。 槐诗摸了一下,愣住了。 那是两卷厚厚的钞票。 厚度起码有两万多。 “这次是哥哥不仗义,对不起你……实在是太缺钱了,你要是气得不行,打我一顿也行。” 他低着头告饶:“等会拿着钱去其他地方玩几天,先别回来,我再打听打听,等事情过去了给你打电话。” 槐诗没想到这王八蛋竟然会良心发现,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坑了这么多次,终于见到了回头钱,他竟然有点感动。 虽然很想打他,可想起嫂子苍白的脸色,他又有些无力。 算了,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他不坑自己,难道要看着自己老婆去死? 他最后问了一句。 “究竟是谁在打听我?” “那伙人没说,装神弄鬼。”老杨闷头抽着烟,冷哼了一声:“当老子是傻的,连车牌号都不会查么?好像是一个慈善基金什么的,名字起得倒是唬人,好像叫……” 他挠了半天头,一拍后脑勺,终于想了起来。 “——博爱公益!” . . 两小时后,槐诗坐在装甲车里,看着周围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这咋整啊? 熟悉的人生三问再一次充斥了他的脑壳。 第十六章 环保套餐 当柳东黎给艾晴打电话上报了博爱公益的事情之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就出现了。 十分钟之内就有一辆黑牌的轿车冲到他面前,两个人礼貌地请他们上车,将他们带到上次他被审问的那个奇怪机关。 等他进门的时候,所谓的博爱公益已经被扒了个底儿掉。 会议室里,上一次主审槐诗的中年人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只有艾晴一页一页翻阅着手里还热乎着的文件,很快,抬起眼睛:“真是不少猛料啊……一个看着就知道是用来洗钱的皮包公司,竟然有这么多人捐款,不少都是市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怪不得特事处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次不会走漏风声吧?” 中年人干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特事处是特实处,其他部门是其他部门。” “早这样多好,何必给那群老头儿当牛做马?” 艾晴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里面牵扯到多少人?” “不少……” 中年人叹息:“根据调查,这个基金会定期邀请一些大师来跟捐款的人讲一些正能量的课程,分享一下升华心灵和养生的经验。 大部分内容都是不靠谱的冥想和自我催眠,里面还混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国学……” “怪不得。”艾晴嗤笑,“都是老领导们喜欢的东西啊。如果这家公司真得和这一次的案子有关,恐怕不少人都要糟糕了吧?” “特事处是特事处——” 中年人无奈地重申着刚刚的话,“不用试探什么,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还是分得清楚的,请监察官放心。” 在后面,槐诗悄悄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柳东黎:“嘿,监察官这么牛逼的吗?”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天文会作为联合国下属部门,成员遍布世界,主要目的是遏制边境流毒和升华者犯罪事件……你可以理解为:只要和升华者和边境遗物沾边,她都有插手的权力。等到她转正之后,只要签一封黑函,就能杀你一户口本的人,你说呢?” “这么厉害?”槐诗愕然:“东夏也愿意么?” “天文会的权力主导机构——统辖局的主要成员就是五常好么。”柳东黎低声说:“这叫自己管自己。”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会议桌最前面的艾晴和中年人似乎已经交换完了什么条件,再得到艾晴不扩大打击面的许诺之后,他的脸色明显也好看了许多。 桌子上,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行动人员已经就位。” 中年人看了一眼艾晴:“信号接过来,行动开始。” 墙上的巨大屏幕在瞬间亮起,依稀能够分辨出是头戴式摄像头的视角,槐诗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从头武装到脚,手里端着长枪短炮,得到命令之后,车门被打开了,一群人一哄而出。 这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恐部队似乎早就拟定好了进攻方案,动作没有丝毫地迟疑,没过两分钟就控制了整个停车场,一队人冲向了监控室,一堆人封锁了整个写字楼的内外,落闸上锁,拉起隔离线,就连信号和光纤都彻底切断。 只有通过头盔视角的晃动,槐诗才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妈耶,要这么夸张的吗? 这分明是新海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几十层以下的地面上人流如织,正是暑假结束之前最热闹的时候,完全没有人会想到自己头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场突袭。 就在走廊的门外,悄无声息地架好了破门桩。 一声令下之后,便是一声巨响。 轰鸣之中,不等室内的人反应过来,便有好几颗震撼弹丢进进去,一阵闪光和巨响之后,持枪的军队鱼贯而入,转瞬间将整个博爱公益外层控制起来。 其余的人则向内破门而入。首先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两声开枪的巨响,再然后就是惨叫,到最后剩下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别开枪,我投降,我投降!” 很快,在摄像头的视角里,一个狼狈的中年人被架了出来,腿上已经中了枪,脸上全都是眼泪鼻涕,口中却大喊着:“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招,我全招了!是师傅让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阵混乱之后,队长向着镜头报告道:“他正在转账,所有流动资金全都转到国外了,在办公室里找到了去法国的飞机票……” 这是准备跑路了。 愕然的会议室之中,中年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倘若原本还有可能误会的话,如今恐怕里面真得有鬼了。 “——给我问!” 中年人几乎拗断了手里的笔,恨声下令:“问清楚了!” 十分钟之后,他手里的笔真得被拗断了。 . . 王海,绰号王海癞,癞痢的癞。这就是’师傅’的名字。 对照公安系统里的档案,这个家伙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开始搞迷信敛财,从老头儿老太太手里骗养老金,被逮住过两次,后来就失踪了。而等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救主天父会的王牧师,生意做大,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办公室里抓住的则是他众多弟子之一的涂太,专门负责门面和洗钱,将师傅骗来的钱清洗干净之后改头换面变成不记名债券和保值物品。 名校毕业的涂太本来就是冲着钱入伙的,心里对师傅并看不上眼,暗中扣扣索索昧了不少钱。而王海对自己的弟子们也一直保留着不少秘密,信得过只有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弟子,双方一直互相利用,有共同利益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大难临头,涂太果断地把师傅给供了出来,但凡有问无所不说,甚至主动交代了不少,包括师傅暗中一直在进行的禁药生意,还有偶然撞破的’神迹’。 “神迹?”主审者问。 “对,神迹。” 涂太喝了口水,擦了擦冷汗,“王海一直藏着一个盒子,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每一次他带人祈祷的时候,都会把那个盒子藏在布道台的下面……打开之后里面会有很好闻的味道,闻了就感觉精神振奋,什么难事儿都不害怕了。来我这里上课的那些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什么大师,我呸,他就是一个老骗子,我怀疑他拿出来的那些禁药和那玩意儿也有关系……” 盒子。 艾晴忍不住看了槐诗一眼。 终于对上了。 而槐诗心中也案底里松了口气:幕后的人终于被抓到了,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自己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走向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 后面的话会议室里的人已经没兴趣再听了,只有槐诗兴致勃勃地想等后续,让涂太详细说一说自己师傅是怎么给女信徒开光的…… 咿——你这孙子还装了摄像头? 老实交代,硬盘你放哪儿了? 可很快,他们便收到了现场的坏消息:王海要跑路了。 嗅觉敏锐的涂太一直都知道这一行做不长久,随时留意着各方消息,在他发现自己师傅的账户出现资金变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事情要遭。本着多一手准备的心思,他第一时间订了去法国的机票,准备出去两天看看风头,却没想到已经晚了。 如今王海正在新海之外的老塘镇举行最后一场祷告,俨然是当晚就准备跑路的架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必须尽快开始行动。 可艾晴却陷入了沉默。 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论如何都难以解答的问题,她若无旁人地发着呆,不论身旁的人如何催促都没有出声。 直到许久之后,她抬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神情阴沉。 “确实这样以来很多事情就对上了没错,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总觉得不太对……” 她忽然扭过头,细长的眼眸凝视着身后的少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对啊,我隐瞒的可多了,什么乌鸦啊,命运之书啊,觉醒啊……这些一说出来就要糟的事儿怎么可能开口? “没有!” 槐诗斩钉截铁地摇头:“能说的我全说了!不能说的我也全说了!” 他神情慷慨激昂好像随时要准备牺牲一样,可心里虚得要命,生怕艾晴让柳东黎再把事情问一遍。 万一把命运之书招出来了怎么办? 这要命玩意儿听乌鸦的口吻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再没有解除绑定之前,槐诗哪里敢露馅? 似乎相信了他的话,艾晴沉默地收回视线。 “那就立刻开始行动吧。” 她看向中年人:“不过,为了避免出现其他预料之外的情况……虽然时间紧促,我们在计划实施之前,还是先搞清楚这个所谓的救主天父会究竟是搞什么鬼比较好。 毕竟,事涉边境遗物,谁都不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况且,不是还有升华者隐藏在里面么? 这些都是必须的情报——” “嗯?”中年人不解,“艾女士的意思是?” 艾晴看了一眼身后,没说话。 那中年人看到了柳东黎,顿时明白了什么,起身跟他握手,热诚地说道:“我代表特事处,感谢柳先生的帮助和支持。” “啥?” 柳东黎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要糟:“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乱……”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艾晴打断了:“正好,除了柳东黎之外,还有一名和他们打过交道,且愿意配合我们的民间志愿者……” 说着,艾晴看向了后面正在幸灾乐祸地槐诗。 “——有他们两个先打入其中的话,一定不成问题。”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顿时跳了起来,变成了悲惨的复读机:“我也没有,我也不是啊!” “只是去侦查一圈而已,有这么多人后备,又不一定会死。” “你自己都说了不一定了啊!”槐诗悲愤抗拒:“不是说好了诱饵的么!怎么忽然之间又潜入敌后了!” “甲方改需求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艾晴的手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大不了给你的津贴再加八百。” 槐诗顿时怒了。 “别说八百,就是八千……” 话音未落,他的腰间传来滴的一声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槐诗愣了一下,表情顿时僵硬起来:“你以为这点钱就能让我低头吗!” 滴! 又是一声轻响,那个柔和的女声再次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这可是生命危险!万一真得死了怎么办!” 槐诗瞪大眼睛:“你们连抚恤金都没有吗!” 艾晴收回视线,手机一晃,最后一笔转账发出。 “——支付宝到账七百元。” 七百? 为什么抚恤金才给七百! 前面还给了一万六呢!怎么等人死了才给这么点的! 槐诗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悲愤还是恼怒,是不是应该让她多给一点。 “小老弟,七百已经不少啦。” 旁边的难兄难弟柳东黎凑过来,啧啧感叹:“领券之后能卖个东郊火葬场的环保套餐,还送你个盒儿呢! 记得给五星好评再送花圈,下单之前留言选款式——毕竟要住好久,挑个喜欢的。” 十分钟后,槐诗和柳东黎被塞进了装甲车里,带着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去往老塘镇的路。 出发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坠入冰窟。 第十七章 管饭! 就在被伪装成冷链运输车的车厢里,槐诗坐立不安地看着四周,总觉得坐在自己旁边的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指着对面的人:“嘿,上次给我脖子上扎针的是不是你?”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想理他,甚至懒得向他丢一条狗。 一副押运死囚的肃冷气息,令槐诗分外不安。 “报告,我要上厕所……” 对面的士兵伸手,指了指车厢角落中的一个桶。 “我要上大号!” 对面的士兵依旧伸手,指着那个桶没动,大号小号都一样。 在摇晃地车厢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努力向后仰,距离那个桶远一些……并祈祷里面的东西千万别溅出来!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啊!那群孙子见过我们的脸啊!怎么去侦查啊?怕不是一进门就送菜上门了!” 旁边的柳东黎从怀里掏出两张面膜一样的东西,丢了一张过来。 “高分子塑胶面具。” 叮! 槐诗自己脑中配音:获得传说道具·人皮面具X1 他好奇地端详着手里这玩意儿,旋即好奇起来,自己被送来就算了,怎么柳东黎也蔫儿了吧唧的过来了? “减刑啊。”柳东黎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等做完这一次,大爷我就自由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寂静中,槐诗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在电影里只要说了这种话,就会铁定死在最后一次的任务里吧?” “……” “你倒是爽够了死了无所谓,可我还没活够啊,你说我是处男就算了,连脱贫致富都没指望,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安心安心。” 柳东黎拍着他的肩膀,夹着烟比划:“任务很简单,潜入进去,套取情报,最好能混进现场去,把那孙子当场拿下,人赃并获。感觉出事儿发警报,一百多号猛男哥哥端着长枪短炮进来救你,你害怕个屁啊!” “……”槐诗环顾着周围一圈壮汉,稍微有了一点安心感:“他们有解救人质的经验么?也没带谈判专家啊?” “啊哈,你放心。” 柳东黎呵呵笑了两声:“特事处的升华者镇压部队从不谈判,都是直接连绑匪和人质一块解决的,所以说你盒子选好了没有?我推荐那一款有仙鹤的,看着大气……”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彻底没指望了。 下午四点半,车就停在了老塘镇的一家肉店后门处,在店主的吆喝之下,伪装成搬运工的两人走出内层的隔间,扛着两扇猪肉送进了店里。 肉是真的,店是真的,甚至这辆车也是真的,如果去查的话还能从运输公司的网页上找到编号。 只不过是暂时顶替了今天预定来送货的车而已。 送完货,司机借口吃饭,把车停在了原地,在带着槐诗和柳东黎走出一截之后,便坐在了饭店里看起了色图,随意地挥手,示意远处的两人自由行动。 “这咋办啊?” 槐诗看着周围,一脸懵逼。只看到柳东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个橘子树来。” 说罢,就一撩头发,走到街上去,抓住一个老太太就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牛郎才能太过突出还是亲和力太过惊人,没过一会儿,就已经老姐姐小老弟的互相叫了起来,老太太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一路带着这个后生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剩下槐诗在原地,黑人问号。 人生三问充斥脑中,不知道究竟该干啥。 你说要我潜入,你也得告诉我究竟怎么潜入啊,就这么把我丢这儿了算怎么回事儿? 槐诗捂着脸,就听见翅膀啪嗒的声音,一只乌鸦落在了墙头。 他还来不及惊喜,脑子里就传来了乌鸦的声音:别说话,你身上有窃听器。 什么鬼? 槐诗瞪大了眼睛。 “傻啊,小老弟,你被监控着呢。”乌鸦叹息:“也不怪你,那个小姑娘的直觉真是敏锐的过分,说实话,你的身份也有些嫌疑,早知道就不建议你跟天文会合作了,毕竟如今我还在逃窜期间……”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 “逃窜期间啊。”乌鸦困惑地看着他:“啊,我是天文会通缉中的逃犯来着,名单记得还挺靠前的,没跟你说过吗?” 你说个屁哦! 现在好了,我这个二五仔,你这个逃窜犯,还有这群搞迷信诈骗的神经病,一下都被包圆了。 到时候我被送进监狱,你被枪毙,那群家伙被判刑,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着急,她这不是还不能确定么?否则也不至于把你放出来想让你露马脚,听姐姐我的,这一趟你有惊无险。” 槐诗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彻底对自己身旁这群坑逼队友不抱指望了。 求求你们,放我单排吧。 他叹了口气,不想理这只良心都黑透了的破鸟了,起身在街上溜达了起来。触目所及,都是平常又普通的场景。 带着衰败的气息。 街面上都是老人,很少见年轻人走动,大概都是出门去打工了吧? 可以理解,毕竟新海最近的经济状况不景气,毕竟上一次被当成大都市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衰败了这么久还存留在地图上本来就是个奇迹。 有点抱负的年轻人恐怕都去燕京、金陵和羊州工作去了。据说最新上台的内阁要大力发展沿海经济呢,不过怎么都比不上内陆的环境好吧? 都到了这种程度,槐诗索性将什么潜伏任务都丢到脑后,揣着手在街上溜达了起来。 午后的斜阳照耀在大地之上,晒的人身上暖暖的。 恍惚之中,槐诗仿佛看到整个小镇宛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起来,无数黑影从天上浮现,可很快,古怪的幻觉便消失了,回复正常。 只留下一身冷汗和阵阵恶寒。 这个地方,果然有问题吧? . . “目标人物开始行动了。” 伴随着监控的报告,镇子外的巨大卡车中,临时的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戴上耳机看向屏幕。 屏幕上除了连接镇内的各处监控之外,最中间放大的画面,是闲着没事儿到处遛弯的槐诗。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所有人看着槐诗东走走,西逛逛,好像百无聊赖的闲汉一样四处浪荡。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在潜伏的样子,是不是好像还撞了鬼一样打个哆嗦。 相比另一头如鱼得水、已经打入老年闺蜜团中的柳东黎,槐诗这里简直就是在划水摸鱼,甚至看不到任何他有嫌疑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渐渐无语的时候,前方又传来报告:“目标开始接……” 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 画面中,槐诗跑到小卖部里,用自己的卧底薪酬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还顺带奢侈了一把,买了一根五块钱的雪糕。 然后蹲在太阳下面的台阶上,自己呲溜了起来。 含盐度百分之九百的咸鱼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家伙,没救了吧? 艾晴万年平静的表情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开始发自内心地检讨:怀疑这种咸鱼有所隐瞒的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了? 当年那个热情活泼的小孩儿,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只能说岁月的电锯真是太鬼斧神工了吗? 看到槐诗那一副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划水中去的样子,指挥部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人看向艾晴,想问一下是不是催一催,可艾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算了,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人不少。 如今的工作千头万绪,不仅要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排查清楚老塘镇的人际关系,还有调取过去的监控录像寻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深度探测器已经入场,正在紧密安装中,没空在咸鱼身上浪费时间。 而就在一片忙碌之中,槐诗身上的窃听器传来了远处的吆喝声:那个后生,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画面中,槐诗一脸懵逼地被一群推着手推车的老头儿叫过去。 “对,就你,这是谁家的娃?过来帮把手!” 槐诗愣了半天,呲溜着雪糕剩下的木棍子,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卧底潜伏的工作了,百般不情愿地去帮那群老头儿推车卸货,好容易把手推车弄进了临界的一个院子里,又被差使着把一堆破锣破鼓还有戏服彩衣从车上搬下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堂会,一群面色黝黑的老头儿们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人围着桌子打牌,角落里还架起了锅烧水,就差几张桌子架起来摆开流水席了。 好像有饭可以吃? 槐诗眼睛亮了。 原本跨出去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了。 潜伏是不可能潜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潜伏的,还不如在里面安安心心混顿饭吃,不求多给几块肉,米饭管够也行啊。 结果槐诗左等右等等不着食堂开饭的讯号,就看到地上做一块的那七八个老头儿纷纷操起破锣琵琶和唢呐,开始吹起什么二人转的调子来。 而当发现有陌生观众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中间的那吹唢呐的老头儿越发地来劲儿起来,吹了好长一串之后,得意地向槐诗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儿,意思是看大爷牛逼吗?快羡慕一下…… 槐诗内心毫无波动,干巴巴地拍了拍手,甚至还有点想笑。 要不是今天没带吃饭的家伙过来,就让你老人家见识一下什么叫ABRSM八级演奏水平……更何况结合冥想之后,他大提琴的感染力已经强得不像话,要是努点力,你家牛都能给你拉哭了。 没想到那群老头儿反而来劲了,对着槐诗吹了一段又一段,唢呐里的口水飞了好几米远,还特么不知道用什么黑科技连了低音炮,快把槐诗后槽牙都要震掉了。 吹完了,还挑衅一般地向着槐诗抬抬下巴: “小伙子,来一段?” “得,今儿个给您老人家露一手。” 槐诗撇了撇嘴,看来现实不容许自己再低调下去了。 他随手在那堆破乐器里翻检,找出一把能拉的二胡来,翘起二郎腿,也不管什么低调潜伏了,上手就是一段赛马加二泉映月加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加月亮之上加威风堂堂的混音串烧。 器材限制之下,很多地方都走音走的不能看,槐诗只能学帕格尼尼那个变态,试着用一根弦拉一首曲子,却没想到,一手串烧拉完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那群打牌的、聊天的、抽烟的、拉琴的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聚拢在一块,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神情严肃又认真。 完犊子了。 槐诗心中一紧:难道自己暴露了? 几个老头儿互相说着什么,中间那个端详着槐诗,一脸困惑:“这哪儿来的后生啊?怎么没见过?” “我……我新来的……打工的!” 槐诗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跑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别急。” 老头儿一把拉住槐诗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就好像看着被困厕所后看到有人来送纸一样:“李老三那王八蛋窜稀了没来,今天咱们福音班儿就差一个能拉胡的,晚上跟我们去教堂文艺汇演,一场给你四十块,包晚饭,行不行?” 教堂? 文艺汇演? 等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打入内部啦? 槐诗一脸懵逼。 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想到如今自己还在监控之中,只能悲愤地咬牙点头。 “行!” 他停顿了一下,提出条件:“但我得先吃!” 感觉到忽然之间后脑勺越来越严重的恶寒,槐诗仿佛能够想象到如有实质的死亡匍匐在自己后背上狞笑的场景。 然而,这跟自己是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生产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吃饱了再说上路的事儿吧! 第十八章 Closed—5 一个小时后,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来自各个乡镇上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互称信友,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互相聊着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女儿以及昨天买的鸡蛋。 现场还有免费的瓜子和水果分发,每个人都有三个黄蛋糕和几瓶矿泉水。 一片乱哄哄中,讲台上面的帷幕依旧垂落着。 而后台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之中,准备文艺汇演的福音班儿正在确定节目,而角落中少年,像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槐诗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吐出来,一阵一阵地打着哆嗦。 刺骨的寒冷和无形的负重不断地施加在他的背脊上。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死亡重量……他不敢想象,有多可怕的死亡才能够早就出如此沉重的预感。 “呕!” 他趴在桶上,把自己刚塞进肚子里的白面馍馍和红烧肉全都吐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快吐出来了。 他快要恨死自己这个奇怪的技能了。 可明明自己要死了,但槐诗却出乎预料地感觉不到害怕,只是一阵阵地犯恶心,好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胃胀的不行。 他擦着眼泪,拉住弹琵琶的老头儿,“大爷,我要是死在后台,能不能算工伤啊……” 老头儿十足警惕地跳了好几步那么远。 “后生你不要讹人啊,吃饭之前还好好的……大爷我可是见过世面的,要早些年,咱俩说不能能在哪个车头附近碰面呢!你要乱来的话,信不我现在就躺地上讹你打人?” “就是就是!”旁边的吹唢呐的老头儿附和:“我作证,看的清清楚楚,你这后生一言不合就动手……” 槐诗快要服了。 这他妈哪里来的一群五毒俱全的老头儿?碰瓷儿都这么熟练的! “好了好了,准备了啊!”另一个领班从前面走过来吆喝,指着槐诗喊:“你还能拉么?不能拉琴我们这里不给钱的哈!现在的年轻人,良心都坏透了。” “能拉能拉。” 槐诗含泪拿起二胡:“谱子呢?在哪儿?” “要什么谱子,时间不够,咱的戏给取消了,现在给福音二人转伴奏,跟着调子拉图个喜庆就行了。” 老头儿一边摆手一边嘀咕着:“给四十块真是亏了,早知道给二十了。” 槐诗无言。 刚跟着那群老头儿在前台坐下,就听到前台有人报幕:“接下来,请各位信友欣赏,由老塘镇文艺会给大家带来的福音秧歌!”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只有槐诗忍不住腹诽:那个叫王海的神经病究竟搞个什么鬼?搞个布道还跟德云社似的,还要人暖场,臭排场怎么这么大怎么不去做小鲜肉呢? 还没功夫继续想,后台一排穿着喜庆花衣裳的老太太就走上台来,围拢在一个人旁边,乱七八糟地聊着广场舞的姿势和技巧。 “姐姐们记住,到这里的节奏不是咚恰恰,是咚恰—恰。”那领头的人微笑着,还骚包地捋了一下头发,回眸一笑风情万种,然后僵硬在原地。 看着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目瞪口呆。 ——妈的,怎么是你! 槐诗刚刚还想着怎么去找这货接头了,没想到这头还没接,由牛郎柳东黎领舞、二五仔槐诗拉琴的福音二人转就已经开始表演了。 喜迎曲艺两开花。 在两人复杂地对视中,槐诗嘴巴无声开阖:“老子的橘子树呢?” “还没买。” “吃了吗?” “没……” “我吃了。” 槐诗拍了拍肚子,“白面馍馍还有红烧肉,羡慕吗?” 干! 柳东黎忽然很想骂人,但奈何此时前台的帷幕已开,他只能强行挤出热情洋溢地笑容,跟着老头儿们的土味迪斯科摆动了起来。 就在柳东黎前面,那个最早被他拉住唠嗑的老姐姐扭着花手绢,开口唱到:“进了神的家,坐在主身旁,甜蜜滋味儿比咱亲娘强,哈利路亚上天堂……” 扑哧。 槐诗忍不住笑出了声。 滴,一声。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一条短信发来。他忙里偷闲,一只手掏出手机来,屏幕上赫然是艾晴的号码。 还有短信的内容。 “——撤退,立刻![Closed—5]” 那一瞬间,远超往常的死亡气息汹涌而来,几乎将槐诗淹没。 . . 十分钟前,临时指挥部中,艾晴的神情阴沉。 “灵魂辐射记录带记录完毕,正常。” “深度指数0.17,正常。” “边境侵蚀度百分之零点零三,正常。” “正常。” “正常。” “正常。” 所有观测数据一切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透露出一丝铁青。 “怎么了?”中年人问。 “不对。”艾晴纤细的五指握紧了轮椅的扶手,眼神阴沉:“绝对有哪里不对!” 就在所有人的愕然中。 她伸手,从轮椅的夹袋里拿出了手机,直接拆开了后面的壳子,拔出了酷似电话卡的赤红插销。 寂静中,中年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起身:“你疯了?!” 每一个监察官的手机都是天文会提供的特殊型号,超强信号和电力姑且不用说,内部APP和数据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和关键的却是手机背面那一张红色的最高警报。 只有一个监察官在确认一件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并会带来B级以上的边境危害时才有权力启动的功能。 姑且说是烽火也好,保命符也好,甚少有监察官会选择动用。 一旦动用这一功能,信号会直接连通联合国天文会的直接权利管辖机构——统辖局的特殊情况对策室。 夸张一点说,上达天听也不为过。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甚至会惊动十人委员会。 倘若艾晴是正式检察官的话,短时间内甚至能够动用一件A级以上的圣骸或者直接调动整个东海地区所有的升华者人力…… 夸张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有代价的。 如果是被人发现是玩狼来了的话,下场自不用说——但目前对于在场者最重要的是,一旦上报天文会,那么之前为了捂盖子而做的所有交易和保证自然全部告吹。 在即将取得胜利之前掀桌?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果然是疯了吗! 明明只不过是一件牵扯到边境遗物的小事,何必直接上报统辖局? 就好像两个县里的领导互相别苗头之后,直接给中央纪委打电话一样,太过小题大做了一点吧? 况且,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和征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啊,或许太小题大做了吧,不过比起预料之外的情况,我倒是情愿赌一把。” 艾晴手里转动着自己的手机,一旦下达决断之后,神情就再度平静起来,不见任何的焦躁。 就算是被上面怀疑办事能力也认了。 刚刚那种强烈到让人发疯的不安预感好像是错觉一样,迅速地消失不见了,只有衣服下面渐渐干透的冷汗才能显示出她刚刚经过了多么剧烈的斗争才做出了这个荒谬的决定。 端详着手机的屏幕,她嘴角浮现讥诮地冷笑。 嘲笑自己。 明明就差两个月就可以转正了,如今恐怕就难说了吧?如果被证明是小题大做的误报,被废除监察官的身份都还算从轻处理了。 毕竟以特殊对策室日渐吃紧的人力而言,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挥霍天文会资源的事情发生。 没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了。 不需要接通,屏幕上投影出了微弱的光,在空中交织成一个虚幻的幻影,好像接线员一样死板打扮的西装男人,神情既无疑惑,也无惶急,一片淡然地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编号T9631,统辖局下属东夏分部驻新海见习监察官。” 他开口说道:“未侦测到深度警报,未侦测到边境侵蚀痕迹,未侦测到高位圣痕活动迹象……请递交报告和申请。” “遵循《十二铜表法》的条例,作为见习监察官,我申请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的援助,以及物理封锁亚洲东夏共和国新海市下属老塘镇周围十公里区域,请即刻执行。” “申请确认中——” 西装男旁边的的打印机迅速吐出了一长串文件,扫过一眼之后,他拿起身旁的印章盖下了印记。 “申请通过。” “卫星轨道调整开始,预计三分钟后就位,老塘镇封锁执行条以下达,等待处理——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所记录条目载入开始。” 宛如机械一般呆板地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之后,编号0075的西装男最后颔首: “一切为了世界。” 通讯挂断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寂静里,远方传来了宛如地动山摇的轰鸣。 而在数万里的天穹之上,漆黑的宇宙原暗里,悬浮在太空轨道中的庞大卫星矩阵喷出气体,缓慢而精准地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将下方的云层、大地、城市以及尘埃等微不足道的一切映照其中。 旧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深邃的地下第六层,庞大的差分机发出轰鸣,缓慢地吐出了一条打满了空洞的锡箔带。 等候在旁边的秘书小心剪下了之后,卷入了轴承,过程中以影像存留备份,最后装入了空筒中,送入旁边的真空邮递管道之中。 在真空的抽动之下,简码筒直入地下数千米,落在繁忙大厅地角落中。 抽烟的人坐在椅子上听着歌,一手开启了圆筒,另一手利落地抖开了卷轴,脚底剁了剁地板,将烟头丢到了一边,走向大厅的中央。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大厅中此刻人来人往,可地板却凹凸不平,甚至不少地方都蓄满了水。 可上空向下俯瞰的话,便能够洞彻它的真正面目——那正是一张庞大到足以将世上一切地形都记录其中的立体地图。 抽烟的人穿过了工作中的同僚们,循着代码找到了指示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排马克笔,选了银灰色的那一根。 画了个圈。 “编号C987778762号封闭圈完成,归档。” 于是,千万里之外,隔着山和海的另一篇大陆之上,龙蛇起陆。 在黄昏的日和月照耀之下,老塘镇外的泥土宛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在铁石摩擦的轰鸣之中,炽热的火光从其中涌现,将无数泥土化作了熔岩。 可紧接着,自熔岩之中有铁光浮现。 增殖。 就好像树木在生长一样,钢铁一寸寸地向上增长,顺着无形笔锋所过之处延伸,迅速冷却的表面翻出黑铁的光,无数如鳞片一般的锋锐铁片自其上绽开。 十秒钟,整个老塘镇,尽数封闭在这数百米高的铁围之中。 紧接着,天空的色彩自昏沉斑驳变作了漆黑。 现境剥离,开始。 那一瞬间,叹息声响起。 有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教堂中伸出。 握紧了天和地。 有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 第十九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上) “走?” 槐诗愕然地看着柳东黎。 哪怕正在表演之中,柳东黎依旧风情万种地微笑着,向着台下的老阿姨们抛媚眼儿,就连拿个手机看短信都那么风情万种。 紧接着,那一张笑容僵硬在脸上。 在喜庆无比的土味儿秧歌中,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不顾自己的节目还在表演,掉头拉着槐诗就走。 刚开始是小步慢跑,到后面就是大步狂奔。 “废话,当然是走,不走怎么,留着过年吗?” 柳东黎的脸色铁青,嘴里嘀嘀咕咕着那个臭女人、完全没有良心之类的话,一路推开拦在前面的人,不顾自己在后面引发的骚动,直接到后门想要推门。 门动了一下,又戛然而止。 被锁住了。 从外面。 “妈的,走正门……” 柳东黎气急败坏地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身后追上来的两个人:“滚开!滚!滚!” 砰! 砰! 子弹打在墙上,楔入了砖石之中,粉末飞迸。 但明白柳东黎手里的东西不是玩具之后,那几个人尖叫起来,掉头就要逃跑。 “没必要吧?”槐诗愕然。 这时候,他的手机再度一震,艾晴的短信。 ——Closed 4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柳东黎的脸色铁青,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幕:“Closed ——意思就是封锁! 这是天文会对危险物品最常用的方式,后面的4是倒计时,还剩下四分钟!四分钟之后,整个地区都会被物理隔绝……到时候我们就会跟他们想要封锁的东西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就是艾晴留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计划取消。 没时间让你们撤离了。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这么毒的吗!” 槐诗的脸都被吓得透明了,忽然有些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踉踉跄跄地跟在柳东黎的身后,又穿过长廊,又因为走得太和搬东西的杂务工撞在一块。 “抱歉,抱歉。” 槐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帮他收拾东西,又完全没有时间,再三告饶的转身跟着柳东黎跑了。 那个木讷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槐诗一眼,机械式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只是在他抬头那一瞬间,槐诗看到……那一张平凡面孔之上,眼睛的后面,好像有一道金红色的影子缓缓游过…… 就好像是水缸里的……金鱼? 槐诗莫名其妙地想到。 . . 五分钟之前。 “后面的节目全都取消吧。” 休息室里,王海坐立不安地徘徊着,等待着这一次布道的开场,可是不知为何,内心之中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明明所有的退路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干完这一票就立刻抽身离开,可他依旧心中难以掩饰的感觉到了惊慌。 有什么不太对…… 他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再一次将愈合的皮肉啃食的伤痕淋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立刻开始布道吧!” 他终于难以等待下去了,猛然跺脚,抱起了桌子上的盒子,向弟子吩咐:“不要表演那些无聊的节目了,反正这一次抽的干净点,不需要预热!” 弟子慌不迭地去了之后,他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惊慌,端起了那一副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慈祥笑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口袋中的震动。 是手机。 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来自未知的号码,可是里面的内容却令他的脸色变成惨白。 “涂太被捕,天文会的人来了,跑吧,王海,你还有一分钟。” 一瞬间,刺骨的恶寒几乎令他尖叫出声。 虽然不知道那个发短信的人是谁,怎么知道这个只有少数心腹才知道的号码,但如今已经不是管那么多的事情了。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 必须立刻走。 新海不能再留了! 在令他几乎尖叫出声的强烈恐惧里,他抱起盒子,从休息室里推门而出,狂奔一样地冲向了前面,踢开门,抓着钥匙冲向后门的方向。 就在拐弯的时候,他听见了前方的声音。 “小老弟你怎么要走啦?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当初第一个被柳东黎搭讪的老阿姨热情地抓着柳东黎的胳膊,挽留道:“等布道结束了,姐姐给你做疙瘩面吃。” “不,大姐,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儿。” 柳东黎努力地挣扎着,向前抬头。 看到了王海。 王海也看到了他。 就好像隔着深渊彼此凝望一样,两个人的神情凝固了,下一瞬间,闪现决绝和狰狞。 紧接着,便听见了枪声。 来自柳东黎身后。 在少年手中,枪口冒着黑烟。 是槐诗。 那一瞬间,他劈手从柳东黎身后夺过了手枪,悍然瞄准,开枪。 可他瞄准的不是王海,而是柳东黎身旁的……老大姐。 “她要杀人!” 在死亡预感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之中,槐诗无比确切地从这个看似和气热情的老阿姨身上体会到了杀气。 足以将自己和柳东黎碎尸万段的杀气。 仓促开枪,槐诗差点没能握住,瞄准老阿姨的身体的子弹歪到了姥姥家去了,只打中了她抓着柳东黎的手,在她手腕上凿开一个大洞,差点连柳东黎都遭殃。 寂静到来。 鲜血飞迸。 柳东黎下意识地躲闪后撤,就看到了那一只原本抓住自己的苍老手掌渐渐化作钢铁的颜色,一根根尖锐的铁灰色指甲指尖延伸出来。 血肉缓缓弥合的过程之中,一颗变形的子弹被从伤口中挤压出来。 “被看出来啦?” 老太太缓缓地抬头,苍老的面孔渐渐扭曲,眼瞳化作了似曾相识的血红,而那一张脸却渐渐地变作了兽类的摸样,向着他们露出饥渴的微笑。 “妈的,鵺!” 柳东黎惨叫出声。 ——Closed 3.5 距离老塘封闭还有三分三十秒,局势开始滑向最糟糕的方向,不止是东夏足球队,留给槐诗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大家在如此状况下以如此突兀的情况尴尬相逢,自然不可能坐下来喝茶聊天。 反应最快的是柳东黎。 或者说,这个骚包货根本打心底的二十四小时准备着随时冲着人炫耀自己这一张所谓的盛世美颜。 “你瞅啥!” 一声爆喝之后,下意识看过来的鵺僵硬在了原地,而柳东黎则一把抓起快把槐诗爪子震麻了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老姐姐疯狂开枪。 刚刚你侬我侬的忘年乡村恋爱戏码在枪声之中当然无踪。 转眼间打空了一整个弹夹,可没有大口径杀伤性武器的射击,手枪的杀伤力对于已经进入第三阶段,体内器官已经开始以太化的升华者根本寥寥无几。 鵺型的老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攻守之势逆转。 而旁边槐诗也没有干愣着,鼓起勇气,撸起袖子笔直地冲向了王海,猛然飞起一脚:“把盒子留下来!” 正准备掉头逃走的王海被他飞起一脚揣在老腰上,整个人都飞出去趴在了地上,正面摔在了地上,可偏偏盒子还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撒手。 紧接着,槐诗就扑了上去,照着他的老脸就是一套军体拳。 因为不清楚王海是不是具有什么奇怪的能力,他下手没有丝毫的留手,把自己手指头都打得生疼。 可怜王海被上主们看重的只是自己传教的天赋,哪怕出去行骗靠的也是自己的口舌,哪里跟人撕扯的这么难看过。 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如今救主会的头号大手老太婆鵺正在跟柳东黎纠缠,而原本重做保镖的弟子们也不及赶到,冷不防今天就让槐诗的军体拳开了张。 槐诗嚯嚯哈嘿打了半套军体拳,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舒坦,每一个毛孔都爽得一匹,看到这老货被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心中顿时放松了许多,旋即越发恨得牙痒痒: “就是你这孙子找人去弄我的是吧!我让你灭口!我让你犯罪!我让你贩·毒!我让你对不起社会!” “哪里来的小杂种,给我去死!” 王海已经完全气炸了,手臂胡乱地挥舞着,槐诗只觉得胳膊一痛,旋即一道血印子从破碎的衣服下面绽开。 被刀割伤了! 趁着槐诗不注意,从鞋里拔出了匕首之后,王海抓紧了机会,捧住怀里的盒子,猛然打开盖子冲着槐诗一扬,顿时一阵如雾气的粉末就从其中飞出,扑在了槐诗的脸上。 那鬼玩意儿的效果快得不可惊人,刚刚吸入,槐诗就浑身发软,脑子里浮现乱七八糟的幻象,只感觉自己爽得一匹,如登云端,旋即就知道自己着了这老东西的道了。 “妈的,你也给我吸!” 他一把捞住了王海的领子,手里一抓,淬炼出一把劫灰,没头没脑地塞在了王海的脸上,狠命地揉了一下。 王海的老脸顿时涨的通红,鼻涕和眼泪齐刷刷地留下来,鬼哭狼嚎了起来。 槐诗趁着空闲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点,顿时心中的狂喜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所冲淡了,原本飘飘欲仙的膨胀意识此刻也在心灵泔水一般的可怕效果之下迅速蔫儿了下来。 两个人忽喜忽悲,满脸眼泪鼻涕地狂笑着,像是精神病院内讧一样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正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他们菜鸡互啄的时间如此短暂,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只有二十五秒而已。 紧接着,昏沉的幻觉便被一声巨响所惊醒。 来自与他们的身后。 短短的二十几秒,柳东黎的脸已经被血染红了,身上的定做西装也彻底变成了乞丐服,胸口前面一道深邃的伤痕差点将他开膛破腹。 手枪已经到了鵺的手中,被随手丢到了一边。 这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二十五秒。 哪怕是鵺闭着眼睛,也能够轻松吊打他。 而就在向后跌倒的瞬间,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从西装腋下的隐藏枪袋里,抽出了蓄谋已久的底牌,对准了半空中向自己扑来的老太婆。 那是一支被再次截短的短管霰弹枪。 这可是他特地为鵺准备的好东西。 机会稍纵即逝。 子弹只有两发,时机只有一瞬。 这一瞬间过后,动作灵敏到惊人的鵺就会发动技能,空中滑翔,夺过枪口的瞄准,然后直接撕掉他一只手臂。 可在现在,胜负已分。 第二十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下) 先是咔嚓,然后嘭! 金属豪雨从枪管中喷薄而出,转瞬间将半空中的老女人击飞了出去,砸在了墙上,一时间如同筛子一般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可柳东黎的动作依旧不停,手中的短管霰弹枪拉动枪栓,针对升华者特质的特殊弹头入膛。 再然后,紧贴上去,扣动扳机。 轰! 面目全非几乎变成一团烂肉的老太婆从墙上滑了下来,四肢抽搐着,好像还想挣扎——在极近距离被霰弹枪几乎贴脸来了两发之后,她竟然还活着! 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柳东黎掰开枪托,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子弹塞进去,然后对准了又是两枪,然后再两枪。 直到枪管烧成了火红。 地上那一团烂肉终于彻底不再动弹。 只有一张被钢铁撕碎的老脸依旧保持着来不及散去的狰狞和惊恐。 柳东黎来不及喘气,转身向着前面缠斗的两个人走去,抡起发烫的枪管,对着王海的后脑勺就是一枪托。 老东西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只留下槐诗还躺在地上喘息,眼泪鼻涕都没擦掉。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柳东黎的双眼中,他的眼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重瞳! 五十秒的时间。 战斗结束。 老塘封闭倒计时——2:40 “拿着,快走,我们至少要离开教堂……” 柳东黎从地上把自己的手枪捡起来丢给他,又塞给他一个弹夹,转身拿起盒子,抓紧时间撤退。 槐诗从地上爬起来,剧烈地喘息着,踉跄跟在他身后。 然后看到了他肋下夹着的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那个熟悉的盒子…… 又一次见到了它。 那是自己捡到的那个盒子没有错,槐诗可以断定,而那个盒子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对,那应该是自己的。 柳东黎难道觉得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完事儿了么? 他大怒,抬起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柳东黎后背,扣动了扳机。 嘭! 枪声散去,血色喷出。 柳东黎的身体猛然一震,倒在了地上,僵硬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背后的少年……那一张扭曲又呆板的面孔。 开完枪之后,槐诗也愣住了,呆滞地低头,看到了手中还冒着烟的枪膛。 怎么回事儿? 我干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抢那个盒子? 以及,为什么我在这里? 不是明明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死亡的危机么?不是无数次都体会到了越来越浓重的死亡阴影么? 我为什么要来教堂? 我为什么会向着老柳开枪? 还有,我究竟在干什么? 思绪在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紧接着,他有感觉到一阵强烈无比的恶心,肠胃里翻江倒海,猛然弯下腰,张口就吐。 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吐出来了。 落在地上的秽物里。 那是一条似乎还在活蹦乱跳的……金鱼? 金鱼? 又是金鱼? 刚刚那个擦肩而过的人眼睛里好像也有金鱼,而最早的时候,最早的时候……那一具尸体在临死前,也吐出了……金鱼? “原来是应激期么?才六个小时不到,就出现了排异反应。” 在他身后,有个陌生地沙哑声音感叹:“就连二代的金鱼都能抗拒,怪不得最早三代金鱼不能寄生,真倒霉啊。否则盒子早就到手了,哪里用得着如今这么麻烦呢?” 随着那一声沙哑的叹息,空气缓缓地扭曲,一个消瘦的人影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走出,露出漆黑的风衣,阴冷漠然的面孔。 一双血红的手套。 以及右手中托着的鱼缸。 小小的鱼缸里正有几条纤细的金鱼苗缓缓游动着。 “……绿日?” 血泊中,柳东黎看到他手背上那个绿色的环形纹章,终于反应过来,努力地想要抬起枪口:“槐诗,快走……” 红手套低头看了他一眼,怜悯地摇头:“自顾不暇,何论其他?” 死亡的寒意乍现。 紧接着,枪声响起,从槐诗身后。 砰的一下,然后又砰的一下! 一枪补给了柳东黎,一枪给了槐诗自己。 柳东黎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槐诗僵硬地低头,看到了胸前渐渐冒出的血迹,还有一个窟窿眼,像是后背被人用大锤抡了一下。 痛得要死。 他跪倒在地,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可当他回头看到开枪的人时,嘶哑的痛呼却凝固在喉咙里。 “……老杨?” 那个神情空洞的佝偻男人抬头也抬头看着他,常年挂着一张市侩笑容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微笑的痕迹。 双眼之后,一条金鱼欢畅地游来游去。 如同在自己的鱼缸里。 就在槐诗愕然地注视中,他弯腰,捡起了盒子,踩着血,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 等候命令。 “去把正门也锁了,然后准备祭仪,等了这么久,总要有所价值。” 陌生人吩咐了一句,老杨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槐诗一眼。 “你们是熟人吗?” 陌生人低头看了一眼槐诗,戏谑地笑了笑:“他为了别人欠了很多钱,只能用自己抵债,别怪他,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 在恍惚和茫然里,槐诗忽然明白了一点,虽然心中愤怒地像是要疯掉一样,可是却忍不住想笑。 嘲笑自己如网中的虫子一样挣扎了这么久。 一切早已经注定。 从一开始。 早在自己收到老杨的电话,乐不可支地扛着琴箱去往牛郎会所里应聘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死亡的路。 他会到达预定地点,然后在出门的时候大怒地给老杨打电话,报告自己的方位和信息,最后朝近路回家,在小巷里遇到一具尸体,一个盒子,和一条金鱼…… 那一条金鱼,原本应该快乐地游在自己的脑子里。 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可是却又被幕后的手给扳回了原本的轨道上去,迎来了预定地结局。 就好像这个人说的一样,他的运气似乎从来都没有好过。 总是莫名其妙地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乱七八糟地生活就被弄成乱七八糟的一团,越来越穷,越来越惨,越来越丧,到现在……终于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一头扎进了死路里。 迎来结束。 “你妈的,为什么啊!” 槐诗再忍不住剧烈痛苦,呕出了血,眼泪鼻涕都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他妈不过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想要赚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找个凑合点的工作,哪怕当牛做马也无所谓,找个喜欢的人去结婚,有一个不会嫌弃我的家……这也有错吗!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他妈的就不能放过我?” 戴红手套的男人沉默了。 许久,轻声叹息。 “为了更好的世界,总有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枪,对准了少年的脸:“抱歉,你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价值。” 他扣动了扳机。 嘭! 子弹被弹开了。 被一层隐约的光膜。 红手套愣住了。 “绝境庇佑?”他愕然地看着此刻笼罩在少年身上的微弱光芒,“那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的保命符给了你? 你还真是她的老相好么?” 这是天文会赋予每一个监事官的紧急加护,字面意义上的保命符,一旦遭遇致命的攻击就会自行启动,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住使用者的性命,等待救援…… 在三分钟内,除非遭遇第四阶段以上的圣痕强行冲击,否则绝难破除的壁障。 “算了。” 他收起了手枪,嘲弄地看了一眼槐诗的胸口,就算自己不补刀,这个家伙也会失血致死。 如今的时间宝贵,只差临门一脚,他已经没时间再浪费在他身上了。 他转身走向了礼堂。 计划变成如今的样子,可以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针对救主会的行动虽然是在见到那个盒子之后一时起意,但也经过了周密的谋划。为了避免激发王海背后那群上主的警觉和侦测,他不得不从普通人入手,以自己的灵魂——嗤笑鱼缸的力量操控了一场内乱,并假以老杨的手安排了完全无关的槐诗完成最后一步的转移,却没有想到,槐诗竟然是隐藏的应激期预备升华者,对于从寄生者身上衍生的三代鱼苗具有抗性,导致寄生完全失败,计划面目全非。 幸好,他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幕后,还有天文化的巨大压力,没有被王海身后的那群归净之民嗅到什么异常的味道——那群脑子里只有救主的家伙可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没有任何理性可言。 只不过,既然不能隐秘地完成计划,就只能换个方式了。 对于他而言,只要最后的结局不出茬子,换个过程反正也无所谓,既然引来了天文会的注意,那么……不妨闹的大一点! 他一脚踢开了门,随手两枪,打死了一个想要扑上来的老头儿,穿过混乱尖叫的人群,走到了宣讲台上。 前后门已经封锁完毕。 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但足以完成最后的降诞了。 只不过…… “用转生之釜来做毒品?那群归净之民就连下属的脑子里也被他们的神吃了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那个盒子,忍不住嗤笑。 这种从第七深度的地狱遗迹里发掘出的容器型遗物,虽然本身是最好的源质容器,将狂信徒的亢奋源质转化为物质也固然轻而易举,但恐怕就连被赐予这个盒子的王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被当做祭品的不止是那群他骗来的信徒,甚至包括他自己——只要其中的源质足够,它就是足以令古老之灵降生现境的胚胎! 等牧场主的使者通过它降临之后,恐怕触目所见的所有活物都会变成它的盘中餐。 虽然自己要做得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就当废物利用吧。” 他扫了一眼那些被当做源质来源不断收割的信徒们,打开了盒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试管。 迎着教堂中昏暗的灯光,端详着其中的血肉。 “开始吧。” 他轻声呢喃:“奠定吾等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第二十一章 救兵 在红手套的手中的试管里,好像是一截残缺的肢体。 就像是某种金属一样的皮肤,还带着宛如水晶一般的骨头,那正是一截手指,毫无疑问,是从某具圣骸上取下的部位,不论是作为圣痕的种子和降临的凭依,都绰绰有余。 “这么多源质,应该足够初步发育了吧?” 红手套笑了笑,猛然在盒中砸碎了试管。 转瞬间,无数玻璃片飞迸,旋即又消散在空气中,它们本来就不是物质。整个试管都是将万物溶解剂凝固化之后制作成的封存器,只为了严密地将内外隔绝。 而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 那一截指骨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 转瞬间,盒子中这些日子以来所积蓄的源质骤然见底了,被它抽取一空,而紧接着,尖叫声从礼堂里迸发。 很快,尖叫声消失了。 化作一片寂静。 只有一滴滴宛如露水一般的晶莹源质从其中浮现,宛如甘霖一般缓缓没入了指骨之中,紧接着,疯狂和恶意的气息自指骨之中升腾而起。 宛如海潮,席卷向四面八方。 那是风暴。 饥渴和恶念的风暴。 狂乱地吹向远方,贪婪地将一切笼罩,粗暴地摄取着一切心神,自行拉扯着感应所即的一切源质……范围是,整个老塘镇! 正中心的吸引力,就算是升华者也在那恐怖的风暴之中难以自持。 红手套后退了几步,听见了噼啪的声音,那是自己头发碎裂的声音。 隐约几缕头发干枯如野草一般,被风吹折了,落在地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摸到了皱纹的痕迹。 就在他的眼角,好像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样,浮现了老人才会有的浓密皱纹和老年斑。 紧接着,便有血肉从指骨上碎裂缺口的地方萌发,骨骼生长……转瞬间,残存的圣痕被唤醒了,自发地抽取着掠取来的源质,迅速朝着完整地形态发展。 种子在生长。 不,应该说……复原。 首先迎来的是第一阶段·水银,传说中的第一金属,以盐、硫、汞三质所完成的源质沃土,万物基石。 以此为凭,残存在圣骸之中的意念自沉寂之中苏醒,向着如今早已陌生的世界投来了漠然地一瞥。 紧接着是第二阶段·黄金,特性发觉,属性圆满,源质纯粹化之后,形成了宛如太阳一般的光焰。 只不过这光焰是青色的,带着冰冷的寒意,所过之处,一切都仿佛被风化了千百年。 化作灰烬。 然后是第三阶段·以太,超脱凡物之路, 腐朽的形骸再也无法束缚那恐怖的光芒,超越常识的伟力自其中酝酿,宛如播下了神力的种子,取回了原本超然的地位,奋尽全力地挣扎,摆脱物理法则的束缚。 就譬如龙的逆鳞,凤凰的尾翎、美杜莎的眼瞳、天使的羽翼以及恶魔的犄角。 再也无法以常识去束缚。 最后是第四阶段·星锑。 那一截指骨到现在,已经化作了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宛如自虚空之中延伸而出,由能工巧匠呕心沥血雕成,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它业已彻底升华,超脱了凡尘,再非凡人所能触及之物! 距离神话,只有一步之遥。 而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轰鸣,地动山摇,铁围自土中增长,缓缓地将老塘镇封闭在其中。 内外隔绝。 手掌的生长戛然而止。 已经在没有更多的源质供它继续向原本的状态恢复了。 仿佛感应到了礼堂之外化作漆黑的天空,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 红手套骤然色变,取出怀表一样的深度测量器,看到上面飞速飙升的数值……转瞬间边境度数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这里正在被天文会从现境之中剥离! 就差一点点。 就差几十秒,圣骸就能恢复到第五阶段·哲人之石的地步,真正地成为世间的神迹!甚至恢复到超越阶段·王冠,掌控神权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之间的深渊,此刻再难跨越。 慢了一步! “这不可能……究竟是瞎碰到的,还是被察觉了?” 红手套陷入了愕然,阴沉地低语着,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还是说王海这里还有什么自己没有调查清楚的秘密? 很快,他听见了一个飘忽的声音。 宛如风中所传来的低语。 “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只有一只手,但应该足够。” 说着,那一只手向后指了指,示意他靠后一些。 下一瞬间,它抬起两根手指,向着礼堂之上的方向挥了挥。宛如破布被机床撕碎一样的声音响起。 飓风喷薄而出。 所过之处,一切砖石瞬间风化成尘埃,而木梁则枯朽破碎,被狂风卷着冲上了天空。 那一只手掌缓缓升起,在天地之间,缓缓虚握。 只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动荡的世界骤然静止,就好像运转的枢纽被那一只手掌给紧握。 现境剥离的程序,竟然戛然而止。 好像整个空间都在这飓风之中被凝固。 骤然之间,远方传来了轰鸣。 . “侦测到非法越境,灵魂印记对比完成,威胁等级上调——” 在它出现的短短瞬间,艾晴的手机上就出现的来自上空卫星的警报,甚至确定了那一只手的由来: “恐怖组织’绿日’所属异化者——‘十灾’第四位:风灾,威胁等级A,灾害警报发送完成。” 明明刚刚对艾晴上报的行为还满是震惊和抵触,此时所有人却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她的一意孤行。 只有艾晴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沉默地翻转着手机。 可是却收不到槐诗他们成功撤离的短信。 “啧……” 她烦躁地皱起眉头,很快,便不再犹豫,抬头问道:“那你们还等什么?等他点菜么?特事处连最终准备计划都没做吗?” 在得到了中年人和艾晴同时确认的许可之后,不到十秒钟,远方传来了轰鸣。 雷鸣巨响此起彼伏,大地震荡。 距离封锁圈之外三公里的位置,高耸地山坡上,烟尘不断升腾而起,刺鼻的硝烟味随着不断迸发地震荡扩散开来。 钢铁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在灯光的映照里反射出冰冷的光。 伴随着指挥部的命令,庞大的底座展开,仿佛楔入大地之中一样,沉重地炮管缓缓抬起,斜斜地对准了天空。 距离测算完毕。 着弹点计算完成。 下一瞬间,火光迸发! 十一座等待已久的榴弹炮发出了轰鸣,将致命的铁光投映至天穹之上,下一瞬间,足以将整个教堂焚化数十次的恐怖力量从天而降。 那一只同封锁力量僵持在一处的手掌仿佛感应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尾指微微抬起,向着旁边撇出。 飓风骤起,铁色自其中亮起,剧烈的风声彼此碰撞,竟然迸发出尖锐的声响,无数火花自其中闪现。 铁流之风席卷,悍然击碎了半数榴弹,紧接着,那一根小指微微一划,铁流之风向内坍塌,卷着剩余的榴弹收缩为一点。 下一瞬,炽热的火光自天空之上爆发。 乍现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只毫发无损的手掌。 紧接着,第二轮轰击,从天而降! “——很好,继续,保持火力压制。” 指挥室里,中年人兴奋起来,没有丝毫地气馁。 风灾之手的反击反而证明了一点,如今的它尚没有正面承受轰炸的能力——否则的话,大可不必在这种东西上浪费时间。 现境作为常人的庇佑所和世界的基石,有着最严密的条例和规则,除非是达到了‘天敌’的位阶,化身为行走的人形地狱,否则绝对不可能和物理法则正面抗衡。 只要火力足够,在军队的围攻之下,又不是没有‘被加冕者’陨落的记录。 “可惜,要是有导弹就好了……” 艾晴遗憾地叹息,听到了那个人惊喜地呼喊:“高层的现境增援已经出发了!” 她愣了一下,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隐约感觉到不妙:如今东夏轮值的现境守护者,好像……不太靠谱吧? 想到在同僚之间流传的那些传闻,她的心忽然又沉了下去。 就在十六座榴弹炮的疯狂射击之下,纵然是不断地反击,可那一只和封锁区力量相抗衡的手掌还是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被压制住了。 就连整个教堂都坍塌了一大半,可惜在观测之中没有看到任何生还者的痕迹。 这是预料之中。 那个而被誉为风灾之兽的异化者最擅长地就是通过制造源质漩涡,抽取别人的源质作为燃料,如今教堂里,不,整个老塘镇恐怕都已经…… 就在短暂的等待时光之中,指挥部里的气氛也渐渐越发凝重了起来。 明明往日通过秘境中转,直接‘空投’至现境的增援时间快一点只需要三分钟不到,可是此刻等待的时间却如此漫长,只有前来增援的现境守护者不断发来短信,安抚着指挥部里的人。 “已经出发了!” “来了来了,在路上了。” “还有一分钟就到!” 每隔几分钟就有短信发送过来,刚开始的众人还在抱有期望,可到后面,已经彻底得不想再说什么。 直到最后,炮击阵地传来噩耗。 弹药耗尽。 “有点堵车,我马上到!” 随着短息的提示声,那一只隐隐被烧黑的手掌猛然抬起,悍然击溃了剥离现境的力量,紧接着,五指握紧成拳,飓风汇聚,遥遥映照在封锁了整个老塘镇的铁围之上。 下一瞬间。 砸! 地动山摇。 飓风呼啸之中,好像有无数炮声彼此轰鸣,从物理上封锁了周围的无形之墙骤然震荡了起来,铁围轰鸣,根基之处的大地动摇着,浮现龟裂的痕迹。 封锁松动了。 那一只手掌上也崩裂出了一道痕迹,可它毫不顾忌,再次抬起,砸! 轰! 铁围之上,崩裂出了一道缝隙,金属哀鸣。 指挥部中的众人脸色苍白,可增援依旧遥遥无期,只有一条轻飘飘的短信: “坚持住,我再拐个弯就到了!” 轰! 那一只拳头再次砸出。 这一次,铁围上的裂隙再度扩散,已经露出了致命的缺口。 风灾之兽破笼而出! 第二十二章 白帝子 那一瞬间,狂暴的风呼啸而过。 那一只高悬在天空之中的手缓缓抬起,遥遥对准了远方灯火通明的新海市,五指缓缓握紧。 就好像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奋力拉扯! 尖锐的嘶鸣从虚空中迸发,就好像无数玻璃被划动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令人发疯的巨响扩散。 天地晃动。 宛如正在拔动那固定苍穹和厚土的楔。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道白色的影子落在了新海郊区的一座路灯下面。 “总算,赶上了啊!” 白鸽缓缓地收起双翼,落在那少女的纤细的手臂上。 好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样,她已经汗流浃背,紧身的运动T恤和夜跑裤都已经湿透了,湿哒哒地贴在了姣好的身体。 可惜,无人有幸观赏。 她喘息着,看着数十公里外那一只悬浮在空中的手掌,无奈摇头。 在路灯的照耀之下,她的影子却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缓缓地抬起双手,好像拔出了什么看不见地武器,两把。 向前斩出。 于是,寂静到来。 有那么一瞬间,远方的轰鸣、飞虫的鸣叫、洒落的尘埃、流动的风、奔腾的河、升腾的火和坚实的大地都停滞了。 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冻结。 下一瞬间,一道细微到难以分辨的痕迹自她的脚下延伸而出,向前笔直的延伸,跨越了二十三公里零四百一十一米。 精确到了毫米之间的毁灭到来。 干脆利落地,那一只手掌自正中分开,向着两边落出,紧接着,又‘拦腰’而断,化作了四块。 四块未曾散开,又崩溃成八份。 一、二、四、八、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残酷又精密的几何级增长一直延伸到了人类观测的尽头。 到最后,破碎的源质轰然爆发。 化作了燃尽一切的火。 一切到此,在这甚至没有动作可以描述的一剑前面,划上了句号。 结束了。 “希望不会有太多的受害者吧。” 她黯然地叹息了一声,又听见裤兜里电话的声音。 “喂?我马上到!刚才我迷路了,真迷路了……你们的空投绝对有问题!我马上,五分钟,五分钟就来……哎呀,我就在路上了……” 鸽子和少女都消失了。 . . “天地大力·神通自在……” 当风灾之兽的手掌碎裂的瞬间,红手套脸色变作了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白帝子】!” 啪! 破碎的声音骤然从他的脸上浮现。 碎裂的痕迹扩散,转瞬间,好像有无数乱刀劈斩一样,他半身都化作了血肉模糊,无形的刀剑依旧不休地撕裂着他的躯壳,直到他脖子上的吊坠发出哀鸣——那个面目空白的小人偶碎裂成了粉尘。 空白人偶代替他,承受了白帝子那一剑的余威的余威。 可哪怕泄露出的最后一丝‘辐射’也令他苦不堪言。 就连他手中的灵魂具现物—嗤笑鱼缸上也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缝隙,里面的两只鱼苗有一只已经翻了肚皮。 另一只也半死不活地摇晃着,眼见没有多长时间的好活。 “妈的,那群怪物……” 红手套猛然弯腰,呕出一口鲜血,听见远处响起地沉重脚步声——军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色,从怀里掏出了起爆器,猛然按落。 布设在教堂四处的塑胶炸药上亮起了最后的倒计时,这样以来,最后的的痕迹也会在十五秒之后被彻底清除。 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那个转生之釜还在…… 他转身,向布道台伸手,可那一只手掌和他的阴狠地笑容都僵硬在了一处——布道台上空空荡荡! 没了! 转生之釜没了! 那个盒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他狂怒地掀开了布道台,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嘶哑地咆哮了两声,在逼近地脚步声中,他发狂地将整个布道台都拆开,依旧什么都找不到。 当教堂残存地大门被猛然砸开,镇压部队突入的时候,只看到台子上站着一个双眼发红如同疯狗的男人。 他啐了口吐沫,不屑地向着那群士兵们比划了一个中指:“吃屎吧,你们这群天文会的行尸!” 他甩出了一张扑克。 扑克在空中骤然对折,拉扯着他的身体一起,紧接着,他随着扑克再次对折,再对折。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被一个深邃的洞穴吸入,消失不见。 下一瞬间,毁灭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 . 失血过多的感觉原来并不痛苦。 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困,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懒洋洋地,就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一样……想要睡觉,想要休息,想要让这操蛋的人生结束。 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一份漫长折磨之后迎来的饱尝——不受打扰地漫长安眠。 死亡要来了。 在见识了那么多的死,那么多不同的死亡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并不恐怖,也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什么不舍。 只是困倦和迷茫。 在恍惚之中,他感觉有人在推动自己的身体,吃力地拿着棍子顶着,向前推,一点一点的,就像是蜗牛在推动着石头一样。 他被翻了个身,趴在了一张破地毯上,被人拉扯着,拖向了什么地方。 闻到了焚烧的味道,听见了破碎的声音,还有嘶哑的呻吟,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毁灭一样。 有水滴在槐诗的脸上。 有血的味道。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旁边生死不知的柳东黎,还有前面,那个扯着地毯踉跄爬行的老男人。 那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影向前奋力一撞,顶开了一扇门,回过头。 他的脸好像已经碎了一样,半边没有任何变化,死尸一样地惨白,另外的半边剧烈地痉挛抽搐着,连带着半截身体。 好像有半个他已经死掉了一样,还剩下半个他在奋力地挣扎,却无药可医。 看到槐诗恍惚的眼睛,他躲闪他的眼神只是艰难地卷起了地毯,将他和柳东黎包在一起,吃力地向前滚动。 “对不起……我必须救她……槐诗,只有我能够救她了……对不起……” 他嘶哑的呢喃着,像是道歉,却不期待回应,只是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有电话的声音响起来了,山寨机的大喇嘛在喜气洋洋地唱着什么情歌,喊着老公老公什么的,可是却没有人接通。 “对不起……” 有血落在槐诗的脸上,带着眼泪的温度。 他被顶着,推进了门后的黑暗里,从长长地台阶上滚下去,掉进了堆满杂物和腌菜罐子的地窖里。 剧烈的翻滚和坠落之中,槐诗最后一次看到了老杨的脸。 他依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少年,抽搐的嘴角扯起一个狼狈的角度,像是在笑一样,手里抓着依旧在震动的电话,向着他挥了挥手。 就好像道别一样。 槐诗张口,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门被关上了。 黑暗里,远方传来了爆炸的轰鸣,恐怖的焰光和高温席卷了整个教堂,将最后残存的一切都化作灰烬。 槐诗闭上了眼睛。 死亡拥抱住了他。 . . “有人,托我,给大家……带句话……” 那个呆板僵硬的男人被困在椅子,不断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睛里的金鱼死气沉沉地游动。 “他说……他说……他说……” 他的神情骤然癫狂起来,露出狰狞地笑容。 “——绿日,终将映照世界。” 嘭! 嘭!嘭!嘭!嘭!嘭! 在骤然响起的枪声中,他的脑袋爆掉了,可枪声还没有停止,打空了一个弹夹之后,又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夹,继续扣动扳机。 直到椅子上的东西变成一团烂肉。 一只破碎的金鱼从空空荡荡的颅骨里跳出来,被子弹打成了一团臭酱,很快就脱水成一撮粉末。 “抓住了么?” 艾晴面无表情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抬头看到中年人的表情,再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不用说了,逃掉了,对吧?我们坚持这么长时间,赶上了洗地?” “他身上带着一件能够进行短距离迁跃的边境遗物,我们已经封锁了新海周围……” “幸存者呢?” 艾晴没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了。 “……正在寻找。” “那就继续找。” 艾晴收回视线,“挖地三尺也要找,直到找到尸体为止。” 无人反对。 当午夜到来的时候,在挖掘中轰鸣坍塌的教堂废墟中传来消息:“柳东黎和槐诗找到了!” 废墟之外,艾晴依旧坐在轮椅上,神情平静:“状况呢?” “柳东黎还活着,重伤,至于槐诗……” 报告的人停顿了一下,表情犹豫起来: “正在抢救。” . 临时的抢救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艾晴静静地等待门外,倾听着里面嘈杂混乱的声音。 “呼吸呢?还有吗?” “没有了,脉搏也快消失了,赶快注射……” “不行,心跳紊乱,快要没有了……除颤器呢?除颤器给我!” “一、二、三!” 嘭! “一、二、三!” 嘭! …… 许久之后,里面再也没有了声音,抢救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了口罩,神情遗憾:“抱歉,晚了一步……” 艾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任由那些人从自己身旁走过去。 很快,艾晴终于见到了槐诗。 好像沉睡一样,那个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胸前的弹孔苍白,甚至早已经没有血液流出。 空洞的眼瞳看着头顶的无影灯。 最后的心跳停滞。 艾晴沉默着,垂下了眼睛,握紧扶手的手掌露出惨白的色彩,许久,她平静地说:“那就……那就走流程吧。” 她调转轮椅,想要离去。 可紧接着,轮椅的转动戛然而止。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第二十三章 地狱 昏沉的睡眠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在坠落。 在黑暗中,向下,向下,再向下,好像有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有的人在惊恐地尖叫,还有的人在麻木地挣扎,但很快,他们都不见了。 他落入了水中,好像沉进了深潭,又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地扶起来,随波逐流地飘荡在黑暗里。 他好像已经死了。 但又好像正在死的路上。 就快了。 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但死亡仿佛是没有尽头的,载着他一点一点地往更黑暗的深处去。直到他被冰冷的潮水送到了泥泞的岸边。 有佝偻的人影从昏暗中来,低头看着他,弯腰扯着他的腿,把他拖进了泥滩上的草屋边上。 敲门。 门开了。 尸体腐烂的味道扩散开来。 在草屋中,只有在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才着灯。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带着口罩,全神贯注的解刨着面前的尸体,时而抽身在旁边的桌上的图稿中描画两笔。 在黯淡的油灯的照耀之下,四周的挂钩上被炮制完好的标本们滴下了防腐的液体。但那些被制作成标本的人类的脸上还饱含着临死之前的恐惧神情。 佝偻的人影指了指槐诗,伸手向门后的老人讨要着什么。 那个老者用浑浊的眼瞳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缓缓摇头:“还没死透呢,你卖了个活人给我做什么?” “快了,快了……” 佝偻的影子发出古怪地声音,像是狗和狐狸混合在一起的叫声:“他快了……源质还有……源质还有……” “只能给你一半,愿意就把他留下,不愿意就拖走。”老者袖手,冷然旁观。 那个影子好像被触怒了,大声地尖叫着。 老人不为所动,漠然看着它,直到它沮丧地伸出手:“一半,一半……” 一个古旧的铜币丢进了它的手里。 “没事儿就快滚,不要打搅我工作。”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槐诗,皱起眉拖起他一条腿,费劲的将他拖到了操作台上,顺手将原本那里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扫到一边。 影子离开时候关门的声音令槐诗的眼瞳颤动了一下,他努力的想要动弹,张口嗫嚅着,却咳出一大堆血沫。 “还没死啊?” 老者扒开他的眼皮,诧异的看了看他的眼白,干枯的双手捏着槐诗浑身的骨骼,最后满意的点头: “很标准的结构,虽然强度不足,但应该能做个暂时备用的配件……不知道趁活着的时候肢解能不能把最好的效果保持下来。” 他叹息着,下手却毫无犹豫的切开了槐诗双手和大腿的动脉。 槐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是却无济于事,温热的血迅速的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顺着解刨台的凹槽流进了污浊的筒中。 “你有话要说?” 老者看着他颤动的眼瞳,有些无奈:“都快死了,安安静静的死不好么?你这样的人我见了不少,反正你都已经穿过边境掉进了地狱,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今只不过源质没有消散而已,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他掏出一瓶药剂,倒进槐诗咳满血沫的口中,剧烈的辛辣和怪异的酸味刺激着槐诗的喉咙,宛如铜汁一般的灼热的触感顺着喉咙留下,如烈火一般点燃了他的身体,令他能够发出嘶哑的痛苦呻吟。 “这是从那个狗头人那里买来的药剂,作木乃伊用的,可以在人垂死之时保持器官的活性。不过活命就别想啦,只不过是把你剩余的寿命换算成活力压榨出来而已……这样你能在临死前多说几句话,我也能工作方便点,你也配合一点怎么样?” 老头儿埋头,切开了槐诗碎裂的右手:“记住,不要尖叫,我讨厌嘈杂的声音。” 槐诗艰难的遏制着痛苦的声音,浑身抽搐着,如那个老人所言,他竟然能够在弥留之际发出微弱的声音了。 “……这里,是哪儿?” “用你们的话来说,深度十二的地狱,我的尸体工坊,贩卖一些小物件给客人的地方。等会你就会变成小物件中的一个了。” 老人说话的时候,毫无顾忌的继续分解着槐诗的右手,下刀的时候及其精确,从筋肉中穿透,却又没有伤及槐诗的骨骼。就像是单纯的将果皮从果实上剥落,动作娴熟而自然。 “打个商量怎么样……”槐诗吞咽着痛苦的味道,艰难喘息:“我其实还挺想继续活着的,放我走吧。” “不行,我已经买下你的尸体了,你不死怎么行?况且你也活不了几分钟了,你死到外面我还得把你重新拖回来。” 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老者的两个眼球以各自不同的轴心扭动着,一只黑色的看着槐诗,一只红色的专注的盯着下刀的地方:“你看看你的身体,源质空虚,根本就已经时日无多……虽然生命力这么旺盛,但早已经像是灰烬一样快要烧完了。老老实实的死掉多好?还能燃烧一下剩余价值……” 他的手臂已经被完整的刨开了,骨骼被老者小心翼翼的取出,泡进了旁边的防腐液中,每取出一块,老者还兴致勃勃的在槐诗面前晃一晃。 槐诗呆呆的看着布满干涸血迹的天花板,痛苦已经被麻木替代了,他就连声音都变得干枯嘶哑起来: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死呢?”老者认真的说道:“每个人其实都是可以死的。” 就像是被勾引起了聊天的性质,老者一丝不苟的切割着槐诗的左手,在血浆淋漓中喋喋不休: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重要,在这个世界里扮演最特殊的角色,但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死了。 他们死了后,世界继续前进,太阳照常升起,现实没有因为失去他们而停止停滞。所以他们错了,他们其实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指着被吊在空中等待出售的尸首,一个个的为槐诗讲解:“这个人,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个人,曾经是手刃过无数恶人的正义使者;这个人曾经是一个独裁者的老师,独裁者在他的教授之下从一个暴虐的人变成了一代英明领袖,这是那个他教出来的独裁者……可他们都死了。 既然已生,那么死就是无可抗拒的。就算是神也一样,一百年,两百年,看着世界沧海桑田……当一千年的时候,就算是神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的。 比起他们来,你又算什么呢?” “可是我还是不想死。” 槐诗努力的眨着眼,不让失去控制的眼泪模糊自己的视线:“这样吧,你别看我这么文弱,其实我也是一条硬汉的。男儿眼泪值千金,我都哭了,你放过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