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指南》 1、傅家长宁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朗朗读书声中,最后一列靠窗的长桌前,陈夫子板着脸,用卷起来的书案敲了敲桌。 “扣扣——” 半新不旧的矮木桌被这么一敲,本就不平的桌脚顿时晃了下,啪嗒一声,竖起来的课本倒了下来,露出其后一张撑着腮睡得正香的少女的脸。 陈夫子深呼吸,终是忍无可忍。 “傅长宁!” 学堂瞬间静了下来,傅长宁亦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先站了起来,声音清脆,语速飞快。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学堂一静,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盖因这少女所背诵的,正是众人刚停下的部分的下承内容,竟是在睡梦里也没有错上半分。 有人趁乱吹了声口哨。 “厉害啊,傅长宁!” 陈夫子一拍桌案:“肃静!剩下的人继续记诵!傅长宁——” ”跟我出来!” 傅长宁这下彻底清醒了。 她揉了揉有点乱的头发,乖乖带上书本,跟上了陈夫子。 村中私塾是十一年前建的,进门是一个照壁,往里走,逐渐分出两条小径,左边通往藏书馆,右边的,则是学堂。 中间那片地原先是划出来给孩子们健体练拳的,近几年也逐渐荒废了。后来不知是哪家眼尖,发现这块地界上的花草植物总是长得格外快些,干脆就铲平了换上作物,也免得浪费一块好地。 此时正值春耕前后,陈夫子带着傅长宁小心绕开这片才翻新过的农田,进了正对面的藏书馆。 说是藏书馆,其实也就是间不大的堂屋,两侧窗户上糊着明纸,因着几年未曾换过,明纸也不再透亮,反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油污,把屋子掩盖得黑黢黢的。 夫子咳嗽了几声,在灰尘中推开窗户,让光透进来。 傅长宁跟在后边,相当自觉地把剩下的几扇窗户也给推开,用叉竿撑住。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夫子瞪了她一眼:“这会儿倒乖觉了?” 却也不如一众学生想象中那般生气。 “这已是我第三回瞧见你在课上打瞌睡了,前两次我都只略作提醒,并未过多计较。只是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长宁,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傅长宁老老实实站好,给他沏了壶茶。 “夫子,我错了。” 陈夫子接过,拂了拂茶盖,却是没喝。 “既是错了,那便抄书吧。”他转头,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封皮还很新的书来,“这是我此次前往昌平府所见,柳大家新刊的一册解注,已是最后一本了,机缘巧合下为我所得,便罚你把它抄上三遍,如何?” 傅长宁瞬间皱成了张苦瓜脸,接过书,不情不愿地看了眼。 等等! 《易学三解》?! 她眼睛瞬间亮起:“多谢夫子!” 说着,便喜滋滋地翻阅起来。 陈夫子摇头叹气:“也不知你是随了谁,尽对这些旁门杂学感兴趣。” 周国推行儒学,科考以四书五经为主科,校考其中经义,易经虽然习的人少,却也绝对称不上旁门。 只可惜,柳大家虽有大家之称,这些年却爱上了寻仙问道,这本书不过是他的旁门爱好罢了,其中涉及方向也与一般典籍经义不同。 陈夫子回程时便已翻看过,里边尽是些占卜易数、求真问道相关,看似玄妙,实则故作玄虚、不知所云。 若非看在柳大家往日的美名上,只怕都未必肯有书局刊印。 傅长宁眼珠子转了转,合上书,脆生生行了一礼:“多谢夫子疼我!我往后必不会再在夫子的课上睡大觉了,不然夫子只管罚我!” 陈夫子揺摇头:“不必给我戴高帽。” 又道:“你只说不在我的课上睡觉,却没提及李夫子,可见你本性未改,不过稍加修饰罢了。” 他叹了口气:“罢,罢,既要抄书,等下他的课便一并别去了,便说是领我的罚即可,也免得他再三在我面前抱怨你在他课上无法无天,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如回家嫁人云云。” 李夫子正是学堂中另一位夫子,负责教导学生认字及书法。 傅长宁虽性格慧黠,有些小聪明在,却绝非不敬师长之人,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恶人先告状!” “先前他暂代夫子你的课的时候,说要大家积极回答问题,说得可好听了,什么师生互相印证、教学相长,可他在课上从不叫我和秀琴、小玉她们,每次我们举手都视若不见,说什么若是没人想要作答就算了,可我和小玉明明都举手了!” “还有他自己的大字课,李二虎那手鸡爪字,居然也能次次引为甲等传阅。我不服气拿了大字给他看,他端详许久,丢下‘空有其形,枉费傅公多年教导’一句便不再管我,又指责秀琴的字柔妩无格,字字皆是浮躁献媚之意,不及李二虎刚劲有力,秀琴都被他说哭了。” 陈夫子好笑道:“这便是你在课业上连载李姓霉运乌龟连环画,指桑骂槐的原因?” “我略略翻了下,画工倒是别有意趣。” 傅长宁脸一红。 “这不是,想小小报复一下嘛……” 陈夫子有些无奈:“你自幼颖慧,有些事不必我来说,李夫子性情确实古板了些,可他行止再过分,也是师长,外人眼里,只会觉得是你不敬他,而非师长不爱学生。” “长宁,你也十一岁了,为声誉计,有些事,需得慎之、重之。” 他没说的是,随着李家村这些年读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村里愿意咬咬牙花钱送孩子来读书的人也愈发少了,总觉得还不如在家种田做事、早早成家生子。 没人肯来私塾上学,自然也就没有束脩,原先还有傅老这个招牌在,后来傅老去了,村里供给的银子便越发少了,连好一点的笔墨都买不起。 李小玉是村长的孙女。 村长又何尝不知李夫子日常行止? 不过是没办法罢了。 李夫子去岁便想离开了,只他一身功名到底是李家村供出来的,这时离开难免于声名有损,加之村长苦苦相求,又另加了三成月银,这才勉强答应留下来。最近却也是心潮浮动,已是试探过他好几次府城那边的情况了。 这时候,谁若撞上去,必会成为他借口辞去夫子之职的绝佳借口。 而在寻到新夫子之前,村里是断断不会与他翻脸的,到时候自然是谁惹的李夫子谁罪责最大,谁让正好撞枪口上了呢。 这其中种种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下才十一岁、从来没了解过这些事务的傅长宁自然也不明白。 但她知道,陈夫子不会无的放矢,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长宁知道了。” 说着,又幽幽开口:“说什么事不过三,夫子,这才是你把我叫出来的真正目的吧。” 陈夫子噎了下,养气功夫差点破功,连忙喝了口茶水顺气,这才没好气道:“就你聪明。” 却是不曾否认。 茶水才刚进口,他便停了动作,诧异扬眉。 “什么时候换了新茶?” “味道不错,就是似乎有些药味在……村里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私塾中一应用品都由村里供应,这茶水自然也是。以往都是用的最次的明山小松针,口感极差,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傅长宁好心提醒他:“夫子,这话有点刻薄,当心你素来的温文稳重好形象。” 这才解释起来:“村里当然没这闲钱,这是我根据爷爷留下的医书改的方子,特意做成了药茶,可祛湿、活络瘀血、缓解寒症。” 陈夫子微微一震,也顾不得她损他的话,一口饮尽药茶,方道:“你有心了。” 他幼年时有次在冬日里落了水,自那以后,入冬以后双腿便时常疼痛难忍,这件事少有人知,只傅老在世时,指点他功课之余,曾为他开过方子。 彼时傅长宁不过三四岁罢了,坐在一旁玩竹蜻蜓,他一直以为那时的傅长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谁知她竟记得,还记到了现在。 严格说来,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 傅老去世后,身为他孙女的傅长宁便被村里一户人家收养了去。而他因受过傅老指点,心甘情愿留在此地当教书先生,既是报恩,也是韬光养晦。 除了上学,平日里,两人几无接触。 不过是前年一次来这寻藏书,见这小姑娘正在到处翻阅道家典籍,为她推荐了几本书,这才渐渐有了些许交情。 这药茶制作不易,其中诸多琐碎流程,少说也得几个月功夫,更别说部分草药怕是得亲自上山去寻,又是一项大工程…… 傅长宁略略止住他的话,声音虽稚气,却很坚定:“夫子,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虽不是国士,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说着,将茶包和方子也一并交给了他。 又眨了眨眼,道。 “夫子,我可小气了,这药茶你拿去自己喝便好,若是要留着和李夫子一起分享,我只怕要生气的。” 凝重的气氛瞬时化开,陈夫子失笑:“这是自然,你之物,自然由你决定。” 陈夫子离开后,傅长宁跪坐在长桌前揉了揉脸,磨墨,准备抄写。 她从小就记忆力远超常人,别的小孩背不下来的书,她只略略翻过两遍,便能做到铭记于心,这本《易学三解》也是如此。 抄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思考外加加深记忆的过程。 爷爷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能适应,总觉得推开屋子爷爷还会在那儿,翻着医书,笑着喊她:阿宁快进屋,桌子上给你留了甜豆腐花。 可事实是,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像爷爷那样细致周到了。 现在的家人,早两年爷爷刚走的时候,对她倒也不差。 如今却也……不提也罢。 她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真的是她性格太不讨喜,但爷爷从小就教她,我好好宝贝大的孙女,不是来给别人欺负的,她亦不是会被他人影响的性子,这个家既已待不下去,她自然要为自己找条新的出路。 而这些书,便是她找到的出路。 这是傅长宁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书本有灵。 2、书中有灵 这件事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那是收养她的李家人第一次借口农忙,家中诸事无人料理,让傅长宁跟学堂请假,回家帮忙看弟弟和分担家务。 彼时傅长宁才九岁,虽然聪慧,但并未意识到这话中的含义,自忖在李家住了两年且衣食无忧,自然有义务在李家人无暇时帮些小忙,何况学堂里的课对她来说自学并不难。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短短半个月里,她请了四次假。 学堂里跟她玩得好的小伙伴向她抱怨:“阿宁你每天回去那么早干嘛呀,我前几天去镇上还看到你那对龙凤胎哥哥姐姐在他们姑姑家玩呢,真的有那么忙吗?” 傅长宁略微错愕。 李婶明明告诉她,他们每天早出晚归的,是在收割谷物! 傅长宁是懂事,但不是傻。早在李婶第三次叫她回家帮忙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不妙了。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大家难免习惯成自然,到时候,这事就真成她义务了。 只是她从小就缺乏女性长辈关爱,难免对李婶有几分别样的孺慕情绪,见她字字句句皆是辛酸可怜,心一软,这才硬着头皮又应了两回。 这下发现自己被欺骗,面上还能对小伙伴微笑说没事,心里已经气炸了。 她的底气是有由来的。 李家虽然收养了她,可她并不欠他们什么。 当初爷爷去世得突然,但爷爷生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医,又兼才识渊博,连村中夫子都曾受过他指点,傅家自然不是什么贫困之家,傅长宁更不是毫无依仗的孤女。 只是爷爷走时傅长宁才七岁,按大周律法,独生女子未成婚者,不可继承家业。而傅家在这李家村又没有直系亲属,唯有一系远亲,这份家业便被交给了村里保管,待她及笄成家再交还给她。 至于傅长宁自己,九岁的小姑娘,自然是没法独立生存的。 这时候,李婶一家站了出来,借着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关系,抱着呆呆的傅长宁哀声哭嚎说“我可怜的侄女”,并当着傅爷爷的排位和前来吊唁的人的面发誓,一定好好将她养大成人。 好一通唱念做打,得了傅长宁的抚养权。 村长为此特意将傅长宁叫去宽慰了一番,言及她的一应生活开支已交付给李家夫妇,除此之外,他还做主多给了一百两银子的抚养费,让她在李家安心生活,不用觉得低人一头。 要知道,大周国一般的四口之家,除去开支一年净收入也就五两银子不到,这百两银子够他们挣上二十年了。 这笔抚养费,不可谓不重。 除此之外,傅长宁的一应笔墨束脩,也是用的从前爷爷留下的,若有不够,去寻村长支钱买便是了,从未用过李家半分。 说句难听的,李家虽于她有养育之恩,最初却也不过是场买卖。 她并不欠他们。 最可笑莫过于,傅长宁冷静下来后,思量再三,并未与李家人撕破脸,而是打算私底下另行计较,李家人却因为她拒绝继续请假,干脆将意图和盘托出。 “女子又不需当官,何必读那么多书?我听你哥哥说你成绩不差,已识得许多字,这便够了,也不枉我们这两年来辛辛苦苦抚养你,总算没辜负傅老期待。日后你不如便回家来照顾弟弟,顺带为你婶子分担一下家中杂务。” 李婶更是直言:“我们收养你两年,怕你伤心,连让你叫我们一声爹娘都未曾说过,由着你叫叔婶,一应吃穿也从没短过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们可有半分对不住你?” 何其可笑! 她吃穿不愁,花的难道不是她爷爷的钱? 便连她现在的房间,李家现如今宽裕的生活,哪个不是靠的那一百两银子的抚养费?他们以为他们不说,她就不知道吗? 明明是往日里再亲切熟悉不过的脸庞,那一瞬间,傅长宁却觉得无比陌生。 气愤攻心的同时,还有点想哭。 但可能她本来就是极其冷血的性格吧,那点泪意不过一眨眼就没有了,她异常冷静地用言语激怒他们,逼他们说出更难听的话。 被她请去找村长的小伙伴恰在此时赶回,村长刚气喘吁吁到门口,便见李家男人恼羞成怒伸手要打傅长宁,瞬间怒火暴涨:“李三胜,你想干嘛?!” 这一声,宛若惊雷,将屋内所有人炸醒。家主李三胜看着自己抬起的手,愣怔地收回去。 村长大迈步进来,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骂李三胜良心被狗吃了,忘了当年傅老怎么治好他身上的蛇毒的了,骂他们得了抚养费就翻脸不认人,比村头狗屎还不如。 夫妇二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只能乖乖听训。 村长骂完后,又对着傅长宁好一番安抚,保证有他在,有李家村在,一定不会让她吃亏,这才离开。 这事儿传出去,村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李家人面上挂不住,之后便不再提这件事,傅长宁也得以继续清清净净在学堂读书。 只是,和李家人的关系自然不复从前。 傅长宁生性早慧,性情亦不如其他女子婉转顺从,反而带了些叛逆与固执。 李家人每次吩咐她做事吩咐不动,就拣着话讽刺她不敬不孝,养了几年都养不熟,一点小忙都不肯帮,就是头生性冷血凉薄的小白眼狼云云。 时过境迁,大周国到底以孝为先,村中其他人不了解真相的,便多有侧目。 一般的小姑娘被这么洗脑,早该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有问题了。 但傅长宁从不。 她没错,那错的自然是别人。 九岁的傅长宁坚定地抱着这个念头,如一匹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小孤狼,谁对她不好便恶狠狠咬回去。 李家人每次欺负她,或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她扭头就会报复回去——什么突然踩到香蕉皮摔跤,菜刀突然割到手,做好的木椅泡了雨水,单子的买主临时反悔等等…… 总之厄运连连到李三胜夫妻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当初在灵堂前发的誓灵验了,一想到那个老人有可能在冥冥中注视着他们,心里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再不敢为难傅长宁了。 傅长宁自己却觉得很没意思,更是由此诞生了离开李家村的想法。 眼界决定命运。 这些人不记得傅老曾经给予的恩惠了吗? 当然记得。 但这改变不了他们觉得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家里做事,及笄便嫁人伺候丈夫公婆的观念。 他们并不觉得李家人的行为过分,自然也就不会觉得这是忘恩负义,顶多私底下嚼几句舌根也就过去了。反之,她若是有丝毫不孝,便会成为众口铄金的对象。 便连村长,随着她年岁渐长,也是欲言又止,总劝她柔顺听话些,多少要有个女孩儿样。 傅长宁感念他的善良与公正,但并不怀念。 没有爷爷的李家村并不值得她留恋。 她也不愿意留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十岁都没满的小姑娘,就想着要离开故乡、独立生存,旁人眼里,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要知道,大周国虽无内乱,却也绝不是什么承平盛世,当今圣上沉迷黄老之道,不管事已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想外出,只怕还没走出镇子,便被人贩子拐走了。 更别说,衣食住行就是一等一的大难题。 但后者对傅长宁来说,反而不难,她有许多种办法,拿着爷爷留下的东西悄然离开李家村,而不惊动任何人。 束缚住傅长宁至今还没离开的,是前者。 她自动了离开的心思后,便当机立断随村中一位伯伯去往镇上打探情况。 到了镇上,她刻意脱离大部队,独身行动。这个过程中,她谨慎避开人少的地方,有时甚至会借用一些路人,伪装成有长辈陪同的模样,却也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盯上了她。 傅长宁不死心,又去问了途经镇上的商队,谎称自己要和长辈去往昌平府城,长辈让她来问问随行价格。 可回头就有人跟上了她,一直到目视她走到那位人高马壮的伯伯身边,这才悄然走远。 这次试验过后,傅长宁终于挫败地意识到一点—— 离开并不难,难的是生存。 无论她能走多远,只要没有大人随同,她随时都可能重回危险之中。 而她既然不愿再与李家村扯上关系,自然也就不欲找这些人求助。 那天晚上挫败之下,傅长宁照旧没回李家,而是缩在了藏书馆。 反正李家人也不管她。 这私塾本就是她爷爷的呼吁下建成的,她爷爷出了五成以上的资金,藏书馆里的藏书也多是他多年来收集的,傅长宁从小就在这待大,并没有什么畏惧情绪。 随手翻出本感兴趣的游记,点了蜡烛,磨了墨,就开始写字。 她的字是爷爷一手教出来的,清癯劲瘦,隐有锋芒,并不似一般女子所习字体,以柔美飘逸为主。 曾经她练字练得不耐烦了,爷爷便会取出有趣的话本讲给她听,听完了再让她在纸上尽力复述。 渐渐的,便养成了抄书静心的习惯。 这本游记的著者是一个姓徐的老道人,老道人在开头说起自己作此书的原因,自言年少时曾亲眼见过仙人驾鹤而去。 世人多对仙神妖鬼有种莫名的敬畏与向往,傅长宁也不例外,看到此处,已是起了好奇,便再往下看去。 “亲人多有不信,余却是自此念念不忘,神魂颠倒,一生未娶,只为寻得得道成仙的方法。 可穷尽一生,从年少至耄耋,却再未觅得仙踪。 年老之际,想起这轻狂一生,感慨之余,亦作笑谈,便将所行之地尽数记在此中,以供后人瞻观……” 原是如此。 那想必,少时那惊鸿一瞥,也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傅长宁颇有些老成地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这本游记应是有人翻阅过的,页边起了毛卷儿,序言这页,那“笑谈”二字旁,还滴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傅长宁摩擦着那个墨点,心念一动,神使鬼差地,也在纸页上轻点了一下。 之后继续往后抄去,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老道人所叙述的奇丽雄浑的天下风光中,一时既是新奇又是向往,只觉心中陶然忘忧,十分快意,白日里的苦闷也尽数忘却。 等她回过神来,这本书已翻了过半。 蜡烛也只剩底端烛泪了。 傅长宁换上一根新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手捂了捂嘴,继续抄写。 只是到底年纪还小,对睡眠需求大,不知不觉便困倦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映着那一晃一晃的烛火,手中毛笔也开始颤巍巍的。 啪嗒一声—— 又一滴墨落在了纸页上。 傅长宁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凑近了去瞧,却只觉得那两个字时大时小,似有重重叠影叠在一块儿,比镜中月水中花还叫人看不分明。 半晌,方才勉力分辨出一个“洲”字来。 她呢喃着问。 “洲?” “什么洲?” 抄过的书页在她面前如叶翻飞,最终停留在第一页—— 笑谈二字旁的墨点,如漩涡般层层流转,逐渐化作一尾游动的阴阳鱼。 傅长宁耷拉着脑袋,声近困惑。 “笑谈……瀛洲?” 轰—— 像是掩藏的天机被道破,分明是在静谧沉寂的深夜室内,四周却忽然狂风大作。 那风吹起少女的额发,露出其下灵秀稚气的眉眼。沉沉欲坠的烛影,与她的眼眸,共映着眼前那湾盈盈水色。 ——瀛洲。 如明月熠熠,共美玉生辉。 3、太极两仪 一夜好眠,一直到村里的公鸡咯咯叫着打鸣,傅长宁方才从睡梦中苏醒。 身上的衣衫已凉,不过这会儿正是夏日,倒不至于着凉生病,她随意扎了个揪,理了理衣服,也就不管了。 桌上的纸字迹已经干了,因着睡了一夜的缘故,纸张四散得有些乱,最顶上几张还皱巴巴的,约莫是睡着时不小心压着了。 墨迹仍在,但字形寻常,并无神异之处。 傅长宁有些困惑地放下,将它们叠好。 难道真的是游记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即便如此,白日里去上课时,傅长宁也仍旧对着梦里的那四个字念念不忘。 “瀛洲”。 诗仙笔下“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瀛洲。 传闻中的海上仙山。 这么一个地名,配上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昨夜的际遇莫名就变得缥缈悠远起来。 放了学,傅长宁拒绝其他人一起去玩的邀请,神使鬼差又回了藏书馆,取出那本游记重新看起来。 昨晚抄到这的时候太困,这会儿重看才知道,老道士话里确实提到了一个洲。 却不是瀛洲,而是,澐洲。 位于大周国境最南端的澐洲。 傅长宁咬了咬腮帮。 所以,就连瀛洲二字也是她的臆想?因为太困而头晕眼花,认错了字? 原来这一整天的想入非非都是错觉?就如那个老道人,自以为遇见了仙人,其实不过黄粱一梦? 傅长宁有些沮丧。 她将游记放回原来的位置,又取了自己需要的书,匆匆回了家。 李家算是村里日子过得比较好的那批,至少,一家人不必挤在一块儿睡,当然,这里边大多得益于那一百两的抚养费。 一家之主李三胜今年三十出头,家中排行老二,和妻子育有二儿一女,平日里除了种田,便是靠继承自父亲的那手木工活养家。 前些日子的事情过后,这个年过三十的汉子的良心像是给找回来了,待傅长宁虽有些隔阂在,却再没了之前那般颐气指使。 换句话说,像个客人。 提供住处,一日三餐。 但也仅此而已。 知道傅长宁昨晚没回来也不问,倒是今年尚且不过十三岁的李文晴有些过意不去,拿了从镇上买的糕点给她:“长宁这是桃花糕,姑姑买给我们的,这是你那份。” 李家小姑娘羞耻心极强,自从得知父母的想法之后,心里便总感觉对不住傅长宁,但她也无力改变什么,便只好对傅长宁尽量好些。 傅长宁有些别扭,小声道。 “谢谢姐姐,不过不用了。” 李文晴神色微黯,一旁的李文汉动手抢过去:“要你假好心了,说了人家看不上!人家有村长撑腰呢看得上你这点东西?不吃给我吃!” 这对龙凤胎长相虽相似,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李文晴安静内敛,李文汉却像是打娘胎里便把两个人的胆子都夺了去,行事虎得很,堪称村中一霸。 这会儿也是,三两下吃了糕点,便要出门,走之前,还用力撞了傅长宁一下,跟泄愤似的。 坐在门口做木工的李三胜抬起头,叫了声:“死小子,回来的时候记得把村头的木头搬回来!” 就又低头削木头去了。 从始至终未曾看过傅长宁一眼。 妻子吴氏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个晒萝卜的大簸箕要出屋,语气不阴不阳:“劳烦贵人让让,我出去晒个东西。” 李文晴回过神来,收拾好心情朝她抱歉一笑,然后伸手去接簸箕的另一头:“娘,我帮你。” 吴氏推开她手,瞪她一眼。 “你姑姑不是叫你跟她学女红?前儿个还看你拿着块手帕呢,这就绣完了?进屋去,这些事要你帮什么,也不嫌手脏。” “娘,手帕我已经绣得差不多了。”李文晴并不退让,说话细声细气的,却意外的坚持。 门口的李三胜乐呵呵地笑了下,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木屑,走过来接过:“我来我来,今儿个你们娘俩都歇歇。” 一家人的温声絮语逐渐湮没在房门之外。 傅长宁进了屋,关上门,无声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膝盖里。 片刻后,抬起头来,深深呼了口气,更加坚定了离开李家村的想法。 有什么好羡慕的,早就撕破脸了不是么,这个世上最关心最爱护她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如果一定要以她的妥协和牺牲才能换来些许虚假的温情与关心,那么她不需要! 将将不到十岁的少女顽固又执拗,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恶狠狠地想。 真是太没出息了傅长宁。 她一定要把这些软弱的情绪通通都丢掉! 傅长宁是个越难过越会激起斗志的性子,原本已经放弃了去探寻昨晚那个神奇的梦的事,这会儿凭借这股子未泄的气,反倒又坚持了下来。 吃完晚饭,和李家人打了声招呼,便又自行泡藏书馆去了。 李文汉正要回屋,听了这话,停住脚步,声音刻意抬得高高的:“大周国可不兴什么女夫子,有些人书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刚出门的傅长宁脚步一顿。 李文汉自觉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心中十分得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继续说:“要我说,咱们村也没见谁有那个当秀才老爷的料,又不像我表哥,天生脑子聪明又有条件,认识几个字也就差不多得……哎呦!” 他惨叫一声,脚下一滑,老大一身肉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嘴正好磕在了门槛上。 咔擦—— 门牙传来松动的声音。 小胖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屋里顿时兵荒马乱。 傅长宁恍若未闻,步子越来越快,直到彻底离开了李家人的视线,才快意地笑起来。 莽夫!叫他有事没事阴阳怪气,真当她治不了他了? 李文汉的事只是桩小插曲,回到藏书馆的傅长宁很快找到了昨晚那本游记,思忖少顷,她决定对着昨天的情形,原封不动重抄一遍。 因着已经抄过一次,这次速度要快上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傅长宁便已经抄到了澐洲篇。 澐洲位于大周最南端,毗邻南海,是大周国南面的陆上门户,城中百姓多以海贸和打渔为生。 老道人是内陆人,对澐洲种种新奇之处娓娓道来,不难看出其中欣喜流连之意。 其中最为神异之处,在于澐洲的一则民间传说。 传闻南海中有一种名为澐洲鱼的大鱼,通体雪白,体长超过两丈,双瞳若碧玺,生有灵智,能口吐人言。 老道人在澐洲游历时,偶遇一个年过古稀仍身体康健的翁叟,信誓旦旦称自己被澐洲鱼救过,说那是仙人派来庇护世人的神鱼,自己年过七旬仍然身子骨康健,便是仙人降下的福泽。 听说这样的人,这百年来还不少,久而久之,澐洲城里便建上了仙鱼庙,供奉的正是这澐洲鱼。 这也算是澐洲城的一桩奇谈了。 这鱼既然这般神异,老道人自然不会错过,只可惜他在澐洲待了两年,跟随渔船出海了十几次,一次也未曾撞见过,最终只得无奈放弃。 抄完澐洲篇最后一行,傅长宁将笔放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抬头望去,四周安静如旧。 没有风,也没有自动翻书的纸页。 更没有莹莹如玉的发光字符飞至空中。 难道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气馁之意刚刚升起,便被傅长宁强行压了下去,事情都没有尽力到最后,便轻易推说不可能,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就像爷爷教她识药辨药时说的那样,有些药,总要试到试无可试才好。 因为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它能拥有多少种药性。 就算不成,也不过多花些时间而已。相比较成功之后带来的益处,可谓微不足道。 傅长宁深呼一口气,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提神的草药拿出来泡好,又去做了一套五禽戏,这才定下神来,继续抄写。 后面的内容都是她没看过的,这老道人也确实是文采斐然,三言两语便能勾起人对他所描述的场景的向往,抄着抄着,傅长宁不知不觉便沉浸了进去。 困了累了,便喝下泡过提神草药的茶水。 茶水自然是凉的,又加了药力大的草药,喝进去一口,生冷生冷的,胃都跟着轻微痉挛起来。只是傅长宁喝惯了以后,倒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是提神好物,遂提笔继续往下写。 最后一篇是黄州篇。 “余到黄州时,岁至隆冬,山贼起乱,掠去一干财物,幸得一旧友襄助,方才不至流落州际。 冬至大雪,余携旧友,共僮仆五人,去往烂柯亭。 黄州崎岖多丘,冬日里雪路颇为难行,到至烂柯亭前已是未时末,但见白雪纷飞下,一黑色亭眼而已。 旧友取笑:‘恰似陶之所携太极图,阴阳仪下一黑点矣!’ 余默然。 遂兴起而来,败兴而归。” 陶之,正是这位老道人的字。 落下最后一笔时,已是四更。 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唯有这小小藏书馆里的隔间书案前,落了盏小小的烛火。 傅长宁抄得手掌发麻,腕部酸胀得厉害,脸色也微微发白。 熬得太狠了。 可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福至心灵般,她注意到了阴阳二字旁那个轻细得几乎无法发现的墨点,似是有人曾提笔于此处细思慢斟过,而后又遗憾略过。 傅长宁心有所感,手轻轻一提,再一转,一个太极阴阳鱼便跃然纸上。 那个墨点,正好位于阳仪中央。 她闭上眼,凭着感觉,毛笔往下一点,加深了这个墨点。 画龙点睛。 轰—— 昨晚出现过的狂风再次席卷这小小的书馆隔间,只是这一次,神志尚且清醒的傅长宁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风,而是另一种和风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 易生两仪,分天地阴阳。 阳极上升,是为清气。 阴极下沉,是为浊气。 这是,天地间的清气。 那尾她亲手绘就的太极阴阳鱼自纸上脱出,跃然于空中,游转跳动。 其中清气四溢,令她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爷爷给她熬制的药汤浴中,可这又与药浴不同,那些清气并不温和也不补身,反而轻而易举地渗透进她的身体,在她的经脉中四处流转,如同调皮的小鱼般上窜下跳,四处张望翕动。 傅长宁闭着眼,睫毛剧烈地抖动,体表汗如泉涌,很快浸湿衣物。 那清气却还不罢休,仿佛要将她所有经脉糟蹋个遍才肯完似的,四处横冲直撞,所经之处,如狂风过境,徒留一地狼藉。 利刀卷肉,莫过于此。 傅长宁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痛苦地蜷缩在地,鲜血混杂着汗水从毛孔里一并溢出,渐渐将地板晕成深色。 那太极阴阳鱼却是越来越盛,白光将整个隔间照得煌煌如昼,清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阳眼中,而后又朝傅长宁冲刷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那枚太极阴阳鱼逐渐黯淡下来。满地的狼藉里,傅长宁喘着气,精疲力尽地爬起来。 此时的她,浑身上下满是血迹,宛若一个模糊不清的血人,如果不是最后一口生机吊着,只怕早已经下去见爷爷了。 而那口生机的来源是—— 傅长宁喘着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下了脖子上的玉珠。 玉珠被拽下后,立刻被血手染红。 体内清气肆虐未停,傅长宁没忍住咳起来,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喷在了玉珠上。 只是,鲜血多了,玉珠竟反倒褪去了原本灰扑扑的模样,变得干净莹白了许多。而周身乃至地板上的血液,也在源源不断向着玉珠涌去,很快,所有血液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吸无可吸。 玉珠有些欲求不满地跳动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珠体绽放一抹耀眼的白光,将傅长宁包裹了进去。 原地只余一滩水渍。 4、初识修仙 傅长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里。 空间很小,两侧都是实木板,中间的空间只能大致容纳一个成年人躺下。 四周黑黢黢一片,傅长宁在站起来之前,先试探性地用手往上抵了抵。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层硌手的粗糙木板,连木刺都没有削平。 她用力往上推了推,木板毫无动静。 猜想成真,傅长宁一闭眼躺回去。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 最合理的猜测是,有人进了藏书馆,发现了满身是血疑似暴毙的她,误以为她死了,然后村里把她装棺材里下葬了。 但这不对,傅长宁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棺材尺寸不对。 她衣服上黏湿的血腥气也不对。 别的暂且不论,看在她爷爷的情分上,李家村人至少衣服会给她换一身,不至于让她穿着一身血衣入葬。 她想到了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玉珠是爷爷送她的,从小就挂在她脖子上,说是能祛邪避难。 清气在她体内肆虐时,她所有思绪都成了一团浆糊,唯独记得那玉珠不断溢出的温凉气息,保留了她最后一丝清明,让她不至于昏死过去。 于是她把它拽了下来。 所以,玉珠呢? 傅长宁下意识去摸脖子,然后才想起玉珠已经被她拽下来了,她在四周翻找,玉珠没找到,反而摸到了一把剑。 一把没有鞘的剑。 这剑像是已被它的主人尘封多年,剑身已经染上了一层斑斑锈迹,靠近剑柄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傅长宁抚摸着那缺口,忽而一笑。 既然已经缺了个口子,那想必也不介意更破一点。 她双手握住剑,对准上方棺材的缝隙,用力劈去。 一劈未见成效,她也不气馁,找准角度,再劈第二次,第三次。 累了,就坐下来歇会儿,擦擦汗,然后继续。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幽幽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你不怕吗?” “怕什么?”傅长宁用衣袖擦了擦汗,又嫌弃地皱了皱眉毛。 血腥味儿太重了。 “一直被关在装死人的棺材里,没有食物和水,也没人会来救你,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只蜘蛛或者一条蛇从泥土里钻出来,爬到你身上……” 傅长宁打断它往下形容。 “怕,当然怕。” 声音静了静,随后不解:“那你怎么还这么冷静?不应该大吵大闹哭着要出去,要人来救你吗?” 傅长宁奇怪地看了眼身旁的空无一物的某处。 声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被一个九岁的人族小姑娘用看白痴的眼神注视,可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它听见她说,语气很平静:“所以,才更要继续啊。” 傅长宁的想法很简单。 这里这么黑,又是死人待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一点畏惧情绪都没有? 可她平时一个人在藏书馆从深夜待到天明就不怕吗?没了爷爷陪伴,李家人又对她视若空气的那些夜晚不怕吗? 不是所有的畏惧都需要表现出来。 且正因为怕,才需要给自己找事情做。 或是思考线索,或是拿剑劈棺材。 不拘有没有用,至少,做这些时,她的情绪能够安定下来。 声音幽幽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有九岁,如果不是神魂与肉/体并无融合不稳之处,我差点以为你是哪个臭不要脸跑来凡界夺舍的修士。” 傅长宁耳朵竖了起来。 “神魂?凡界?夺舍?修士?” 她咀嚼着这几个词。她大概能猜出神魂二字的含义,但后面三个词…… 凡界,对应的难道是仙界? 那夺舍和修士又是什么? 舍者,屋舍也。 夺舍,夺去房屋?掠去家业? 修士的话,士,多用于读书人或是善技艺者,能让这声音将她认作旁人,想必是能人异士一流。 那便是方士?术士?还是说,道教道士? 她思绪已算转得很快了,思考这些也不过是在瞬息之间,这声音却比她还要快些,径直道:“你不必胡猜了,有些事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眼下我也没空给你启蒙。我且问你,你这一身灵气从何而来?” 傅长宁望着它,不说话。 眼神很安静。 声音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回答,纳闷道:“怎么不说话了?” 傅长宁淡淡反问:“你既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怎知你说的灵气是何物,回答什么?鸡同鸭讲吗?还是你看我年纪小好欺负,故意摆架子等着我主动去问?” “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声音:“……” 它再次重复。 “你真的不像只有九岁。” 都快成精了都。 “过奖。”傅长宁朝它一笑,露出了一颗正在换牙的齿缝。 声音一噎,只好老老实实解释起来。 随着它的讲解,傅长宁眼睛越来越亮。 “所以,你是说,你来自一个仙人真实存在的国度,那里的人人人都可以都可以吸收这所谓的灵气,然后修习仙法?” 声音纠正:“不是国度,是三千界面。也没有仙人,我们称之为修士。也不是人人都能修炼,得有灵根才行,没有灵根的人,体内储存不住灵气,自然也没法化为己用。” 傅长宁眼睛亮得像团火,在这黑暗里异常显眼。 “那你觉得,我有灵根吗?” 声音安静了一瞬。 “这个……额,应该是有的吧。一般来说,没有灵根的凡人体内灵气最多储存一到两个时辰,便会溢散出去,你进来这里三个时辰了,也没见你周身灵气散去。” 傅长宁瞬间冷静下来。 “你也说了是一般情况。” 声音仓促转移话题:“好了好了,我已经解答过你的疑惑了,现在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这处凡界灵气稀薄,几乎没可能被吸收利用,就算哪处产生了少许灵气,也会很快溢散在天地之间,所以少有修士前来,你这一身灵气从何而来?” 傅长宁已经知道,她昏迷前那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被她误认为是道家五行阴阳概念中的清气的东西,就是灵气。 这声音看似老成,实则套话和交流技巧都极为拙劣,转移话题也转移得不甚高明。她大可以像之前那样,反客为主,将它堵得说不出话来,进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又或者随意编造一个谎言,把这个涉及她切身秘密的话题带过去。 她的脑海里瞬间滑过很多种可行性极高的方案。 但是—— 傅长宁摇摇头,开口:“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抄书抄到深夜,突然书上的字符就飞了出来,在空中发光,然后那些灵气就顺着它进入了我的身体。再之后,我就出现在这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这道声音既然坦诚至此,她也没那么小气。 声音果然没怀疑她说的话,或者说,它根本不认为有凡人能欺骗得了它。 它喃喃着自问自答:“抄书……字符……难道是聚灵符?也不对啊,符箓必须以朱砂墨笔辅以特殊符纸绘就,这凡间纸笔,怎么可能画得出聚灵符?” 傅长宁补充:“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书中飞出的字符,之前也有一次,只是那一次我太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它却已经不见了。你说过,凡界灵气不易聚集,我想,可能是自行溢散了吧。” 难怪她当时明明熬到很晚,却是一夜好眠,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两次唯一的共同点是,我都抄书抄到了深夜,在近乎沉浸的状态下,不受控制地写出了一些不属于书上却隐隐与之相关的字符。” “第一次是瀛洲。 第二次,是太极阴阳鱼。” “瀛洲……太极……” 声音喃喃自语,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进入观想境界了对不对?内视天地,化生万物,是为观想!看书同样是观想的一个重要媒介!虽然我也不知道观想什么时候变得跟路边大白菜一样容易了,但这不妨碍我知道你身上有古怪!” “要知道观想之所以被修士看重,就是因为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化生万物的过程,运气好的,从中可以体会到一丝万物开辟之初的造化气息,对大道极有好处!没准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借用造化之息化生了一部分灵气!” “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天道真的如此钟爱凡人吗?” 它说的话里边有很多词傅长宁都听不懂,但那并不妨碍她听出一点,她的情况很特殊。 几乎是得天厚眷的特殊。 她只有九岁,是这些修仙人眼中毫无寸铁之力的凡人。 这样的特殊,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但同时,也代表着机遇。 傅长宁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她轻声开口:“你需要灵气对吗?” 声音陡然安静下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片刻后,它答道:“对。” 傅长宁笑起来,第一次露出了个属于九岁小女孩的,稚嫩乖巧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那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我提供给你灵气,作为交换,你教我修炼,去往你所说的广袤无垠的修仙界。” “如何?” 5、引气入体 声音静了静,似乎是在思考权衡。 在这近乎一片漆黑的棺材里,傅长宁轻屏住呼吸,等待着它的回答。 她脸上的表情极为镇定,可身后的手,却无声攥紧了那把生锈的剑。 片刻后,她终于听到了那个令她松口气的回答。 “成交。” “不过,你要先与我发一道心魔誓。”声音补充道。 傅长宁问:“怎么发?” “你唤什么?” “傅长宁。” “好,那接下来,跟我念。”它沉声道,“诸天仙神在上,器灵问尺在此承诺,如凡人傅长宁如实提供灵气供我使用,且生有灵根,无论优劣,必教会她修炼启蒙,不得反悔。如违此誓,本体崩毁,仙途断绝。” 傅长宁思索了几刹,开口。 “诸天仙神在上,凡人傅长宁在此承诺,如器灵问尺如实教导,必提供灵气供其使用,直至协议终止之日,如违此誓,愿念成空,仙途永绝。” 誓言落下,周身没有任何变化,傅长宁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却见原先空落落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青铜矩尺,尺身散发着一阵青莹光芒。 问尺。 原来是这般含义。 果不其然,青铜矩尺朝她飞来,最后停在两寸外,开口正是熟悉的声音。 “心魔誓既已立下,我也不叫你吃亏。我这有一本全属性的《归元诀》,不需要测出具体灵根也能助人引气入体、踏入仙途,现在送你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说着,一本灰扑扑的册子从它身上飞出,朝傅长宁飞来。 傅长宁伸手接过,收在怀里。 而后才开口。 “那现在能告诉我怎么出去了吗?” 问尺身形僵了僵。 面前年龄连它零头都不到的人族女童嗓音稚气,说的话却极有条理。 “你把我弄进这棺材,不就是为了吓住我?最好是一通装神弄鬼威逼利诱,直接哄得我说出灵气来源。眼下发展与你想的不同,但总归目的也算达成了,该放我出去了吧。” “你刚说我已经进来三个时辰了,我早上还有课,去晚了夫子会罚我的。” 问尺:“……” 它沉默了一会儿,放弃挣扎。 “你说得对,可惜没奖。实不相瞒,我进来后才发现,这棺材是有主的,而且主人神念还相当强大,没有他同意,活人只能进不能出。咳咳,要不……你继续拿剑砍试试?” 傅长宁:“……” 一人一尺面对面,表情十分之尴尬。 傅长宁和它干瞪眼了数息,默不吭声地起身,继续拿剑去劈砍棺材缝隙。 只是这棺材既是修士法宝,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劈开的。自晚饭起,傅长宁已经快七个时辰没进食了,之前的劈砍也消耗了部分体力,这会儿没多久,便觉剑身越来越沉重,很快连剑也提不起了。 她坐在棺材里,一边擦汗,一边喘息。 问尺好奇地打量她,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沮丧来。 它清了清嗓子,决定趁此机会重拾威严。 “你三番四次拆我的台,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我可是真灵法宝,随便吹口气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长宁将汗和血混杂在一起的衣袖拧干,下定决心回去后要把这件衣裙扔了。 “第一,我并不知真灵法宝为何物,你不必再用这些我完全没听过的仙家词汇来试探我,我就是我,没有别人,也不存在什么夺舍。” “第二,”她忽而又笑了下,“也许你从前真的很厉害,但如今的你若有那本事,先前也不必通过装神弄鬼逼我就范了。” “既没有出去的法子,便安静一些,可好?” 问尺:“……” 所有意图都被揭穿的它难得体会到一种火辣辣的情绪。 但同时它也隐约捕捉到了一点傅长宁的性格,这丫头看似温和无害,但其实内在性格非常强势,几乎从来不让主动权转移到别人手里。 哪怕是为了从它手中获取更多信息而装乖扮萌,也只是暂时的。 她并不会有意拆它台,但一旦它试图夺回两人间的主导地位,她便会毫不犹豫露出獠牙。 她的强势,隐藏在看似纤弱的表象之下。 了解清楚这一点后,问尺默默调整了态度。 “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你可要试试?” 傅长宁抬头望来,眼神不言自明。 问尺便将这个法子说了出来。 “这棺材从前约莫也是上等法宝,只如今落在这灵气寥落之地,又无主人好生蕴养,其中灵气已去了九成,想来主人神识也是十不存一了。我瞧你周身灵气还没散去,你若是能在此引气入体,说不准便能抹除旧主印记,用神识令它重新认主,届时要想出去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这个办法也有很大风险。这棺材的主人修为应当远高于你,哪怕只残留了十分之一的神识,只怕也不是你能承受的。而且引气入体需要冲破体内重重关隘,所耗灵气众多,此处无灵石与聚灵阵打底,你周身灵气未必能供你完成引气入体,到时上不得下不去,一身经脉俱废,才是最痛苦的。所以我说,成功率很低很低。” 它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傅长宁自然也听得出来。 要说她一点不犹豫,那是假的。 只是,困在这棺材里,迟早也是饿死渴死。 既如此,不如一试。 而且,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修仙的资质。 问尺便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先给你讲讲神识和法宝认主吧。” “神识乃修士独有之物。” “人界所谓鬼差锁魂,押送鬼魂前去地狱轮回,但其实,人死后三魂七魄归于天地,哪来的轮回之说?能轮回的从来不是魂魄,而是魂魄中那点独有的真灵。” “对于凡人而言,真灵生前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对修士而言,真灵却可以通过修炼不断壮大,成为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刺破所有虚妄魍魉,甚至是操控万物,超脱化神。” “这就是神识。” “而我们常将神识所居之地,称为上丹田,也即识海。” “法宝则是修仙界武器的统称,由低往高依次是凡器、灵器、法器,再往上目前离你还太遥远,我就不说了。修士通过神识在法宝上留下独有印记,并操控它战斗,这便是我们所说的法宝认主。” 不得不说,问尺在别的事上虽然不靠谱,但教起人来还是有几分像模像样的。 接下来,它又将神识认主之法教与傅长宁,而后开始念诵《归元诀》中的引气入体篇,指导傅长宁正式修炼。 第一步,五心向天。 第二步,抱元守一,令心思澄净,灵台清明。 第三步,引灵气进入身体,以功法引导灵气在体内循环七七四十九个周天,而后通神阙,入丹田,化生气海。 所谓五心向天,指的是盘膝而坐,令手掌心、脚掌心、与头顶百会穴,也即头顶心同时向天,是修仙界常用的打坐方式,有利于快速凝聚灵气,使之在体内通畅循环。 傅长宁盘膝坐好后,头顶刚刚好抵在棺材板上,只差一点便要撞上,可谓是巧之又巧。 问尺说的口诀玄而又玄,什么抱元守一、意守丹田,什么内观天地,冥想自身,乃至神阙、丹田、泥丸宫,都属于分开来说你听得懂,但合起来又完全不知所云的东西。 傅长宁毫不怀疑,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仙家手段,这些话那些仙人修士自然是听得懂的,但是……对于从没有过灵气运行经验、一切只能凭空摸索的新手来说,真的所有人都能明白这话说的是什么吗? 但她眼下没有别的人可以印证,只能乖乖听问尺的话,凝神静气,将这些诘屈聱牙、云山雾罩的术语,用自己的理解来消化。 万幸的是,得益于从小跟着爷爷耳濡目染,这些人体经脉穴位她都有所了解,操控起来不会有太大偏差。 昨夜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为非作歹的灵气,此刻在功法的引导下乖顺得如同绵羊,老老实实地顺着她的引导,在体内各穴位冲刷而过,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很快便运行完了一整个周天。 “果然是有灵根的。”问尺松了口气。 随后又咦了一声,它看着面前已经进入入定境界、再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傅长宁,语气惊讶:“怎么这么快?” 引气入体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在修仙界,家境稍好的人家,家中小辈引气入体前,都得先由长辈用珍贵灵药温养疏通经脉,泡上好几年的药浴,确保体内经脉足够坚韧,不会因为灵气的暴动而导致经脉破裂。 即便如此,灵气进入体内后,冲破经脉关卡所带来的痛苦,也够这些还未正式踏入仙途的小辈吃上一壶了。 这也是问尺之前说灵气不一定够用的原因。 ——凡人日日食凡物,体内浊物淤堵,灵气突破关隘时所受到的阻力只会比修仙界的人更大。 可傅长宁这一遭,体内倒像是没有任何阻碍似的,灵气轻轻松松就运行完一周天了,就算偶有暴动,也很快被经脉压制下去,灵气损耗度不到一成。 这等根骨,哪怕在修仙界,也是一等一的。 难道它真的运气如此之好,一来就遇见了一个顶级根骨的修炼天才? 问尺眸光闪烁不定。 而此刻,已经进入入定状态的傅长宁却无暇去想那么多了。 和昨晚的痛苦相比,眼下的引气入体轻松到像是一种享受,灵气每运行完一周天,身体便轻盈上一分,渐渐的,经脉里生出一种饱胀之感,似乎有一道冥冥中的直觉在引导她、告诉她—— 是时候了,该将灵气送入膻中穴,而后通神阙,入丹田,化生气海,完成引气入体了。 此时,已经达成了三十六个周天。 傅长宁动作停了半瞬,似乎是在犹豫。 于是那抹直觉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 简直好笑。 她全部心神既已收束在此,哪来的所谓直觉?既是直觉,又怎么因为她假作的犹豫而变得更加激动? 想来不过心魔幻想罢了。 随着她念头落下,那抹“直觉”彻底破碎。 傅长宁集中精神,继续修炼。 很快,七七四十九个周天便已经运转完。 而此时,傅长宁仍有余力。 她停顿数息,毫不犹豫选择了继续。 身体告诉她,她还能承受,并且远没有到达极限。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坚持下去,也看看极限究竟在哪儿。 五十六个周天…… 六十四个周天…… 七十二…… 八十一…… 终于,在八十一个周天时,停了。 傅长宁双目紧阖,一层淡淡的灵蕴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使得她看起来宛若一块莹白生辉的美玉。 问尺紧紧盯着她,一刹也不放过。 像是在权衡什么。 到了这时候,操控灵气对傅长宁而言,已经如臂使指般轻松,随她心意一动,剩下的灵气便从头顶百会穴涌入,灌入膻中,而后通神阙,入丹田。 一颗微小的灵气种子在丹田里生根发芽,逐渐破土而出,成长成一棵大树。 轰—— 大树破碎,带来的灵气巨浪以它为中心滚滚向外扩张,形成一个淡蓝色的圆形结界。 这便是气海。 傅长宁睁开眼。 引气入体,成。 6、天河战场 傅长宁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境界。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前见过的世界便是清晰的,可在这一刻,她的视野却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琉璃般,变得更加分明。 手中剑的纹路,远处青铜矩尺上的铜锈,乃至棺材上参差不齐的木刺,都变得细致清晰、分毫必现。 世界在这一刻,对她展现了更惊鸿靡丽的一面。 而问尺,便是那个新世界大门前欢迎她的使者。 它从容地为她介绍。 “这,便是神识。” 傅长宁默默感受这种新奇的变化。 惯性使然,她下意识之间,总觉得这东西与视物一样,都通过眼睛来看。 但她又很快意识到了两者的不同。 闭上眼,四周的视野依旧清晰可见,且并不只局限于前方和侧面——这神识似乎并不受限于某个单独的身体部位,而是一种冥冥中更为宏大的视角。 问尺待她适应之后,方才开口,教导她如何令这棺材认主。 认主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在法宝刻上自己的神识印记,如此便可拥有初步控制的能力,第二步则是彻底炼化法宝,将其化为己用。 以傅长宁刚引气入体的修为,第二步就不用想了,能抹除上边的神识换上自己的就不错了。 这是一个不可谓不艰难的过程。 傅长宁的神识甫一进入棺材板中,便如泥牛入海般,深深陷了进去,仿佛有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泥沼,在拉着她的神识硬生生往下拽。 没过五息,傅长宁的神识便被彻底抽干。 她脸色惨白地跌倒在棺材底,脑袋像是被人生生揭开,而后用细密的绣针大力扎下,一根,又一根,疼痛尖锐如啸鸣,意识近乎破碎。 耳侧问尺的话变得逐渐含糊不清。 “不行……低估那人了……应付不了……” 傅长宁没说话,只是躺在底板上,急促而抽搐地喘息,似乎这样,便能缓解来自识海中神识被抽干的痛苦。浸湿的衣裳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棺材板上,很快将身下濡湿一片。 问尺一时安静下来。 直至傅长宁意识略微清醒了几分,它方才开口:“踏上修炼之途后,这样的事只会比这更多、更疼。” “所谓的仙人,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 它问她:“你现在还想修炼吗?” 疼痛和虚弱让傅长宁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但它还是听见了。 “想。” 简简单单一个字,没有任何过多情绪,却在此刻,透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孤勇。 问尺彻底沉默下来。 片刻后方才答:“好。” 一股淡青色光晕从青铜矩尺上逸出,向着地上一身狼狈的女童飞去,径直钻入了她的眉心。 问尺道:“这是我的一抹灵息,虽然无法缓解疼痛,但可以助你安定神魂,让识海不至于彻底干涸龟裂,产生性命之危。” “谢谢。” 轻细的应声传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种难以抵御的疼痛终于散去,干涸的识海重新有了生机,傅长宁拄着那把剑,勉力支撑着坐起来调息。 她仿佛无师自通般,迅速熟练了这种全然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方式,五心向天,盘膝坐定,不过片刻,便已进入了入定状态。 问尺依旧默默注视着她。 幽幽的青色莹光在黑暗里,宛若一团沉默的磷火。 某种程度上来说,引气入体甚至算不得正经修士,勉强称得上一句踏上修炼之途而已,这个境界的修士神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强大,不过三个时辰,傅长宁的神识便已恢复了七八分。 她未做停留,再次向棺材深处试探而去。 这次,同样是五息,神识便被耗得一干二净。 傅长宁躺在棺材里,阖上眼睛,任由疼痛感一阵阵涌过。剧痛让她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在此刻,连根头发丝都动弹不了。 ——神识被抽干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在这一刻,你连思维都是断断续续不成篇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疼痛,几乎没有任何知觉。 听不见,嗅不到,也看不见。 傅长宁就那么闭着眼,一直到意识恢复,方才有余力进行思考。 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神识的存在更多的是取代“目”的作用,便如戏文里所撰的火眼金睛一般,神通广大,探知一切,但也仅此而已。 但在这一刻,她清楚意识到,神识取代或者说强化的绝不只是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乃至人的思维能力,都会受到它的影响。 神识的存在,更像是依托于识海,在人身上构建出了另一个完整且更加强大的对外反应体系。 如果仅仅只把它视作耳聪目明,用来“看”,来“听”,绝对是暴殄天物。 既是如此,倘若一个修士没有神识了呢?又或者,倘若他们的神识也如她这般,被什么东西意外抽干了呢? 傅长宁冷静地想。 那所谓的修为差距,还会是问尺口中的天堑鸿沟吗? 正常修士在修炼时,第一步先感受到的往往是修为的强大。 但这一刻,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 在感受到所谓修为的强大前,傅长宁率先一步,意识到了神识的致命威力。 当然,这个问题现在谈起来还太早。 傅长宁轻轻舒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眼下,她还是先考虑怎么出去吧。 第一次用神识试探时太没经验,只想着拼尽全力努力去对抗、去认主,急吼吼一次性就放出去了,所以抽干得也快。 第二次稍微好些,她试探性地把神识分成两份,分开输入,虽然依旧什么都没探明,但七八分的神识便能支撑与之前相同的时间,便是有效的证明。 接下来,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就是了。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并不是有了想法,就代表立刻能成功,光是把不熟练的神识控制到细且能够稳定输出的几缕,就花了她三天时间。 更别说将神识探入更深处,去寻找故主的神识,将其炼化、抹除,归为己用了。 这期间,傅长宁无数次被棺材抽干神识,识海被摧残得七零八落。 好在这么折腾,居然也折腾出了一点韧性来——也可能是她忍痛能力提高了,识海再被抽干,居然也能做到稳住身体不倒,而仅仅只是面色发白原地调息了。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傅长宁没想过自己能坚持这么久。 到后来,她甚至都不去想村里人会如何看待她的失踪了,左右她死了,会为她伤心的也就只有那几个罢了。 她以为自己会饿死,或者是渴死,闷死。 又或者哪次神识抽干后,彻底倒下。 但问尺告诉她,这棺材能封闭灵气进出,她又没施什么术法,体内灵气几乎没怎么损耗,有灵气蕴养身体,没那么容易死。 只是,辟谷是筑基期以后的事,她这么多天没吃没喝,虽然没死,但也离死快不远了。 ——这些天来闲来无事,问尺倒也给傅长宁科普过不少修炼常识,其中就包括修士修炼等级,引气入体之后是练气期,而后是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再往后它就不肯讲了,只说等她到了那境界再说。 筑基期就在练气后边,听着是不远,但大部分练气期修士直到寿终,也未必能成功筑基。 傅长宁不是好高骛远之人,闻言便不再关注。 她更注重眼下。 经过一个月的尝试,她已经能做到在被原主人那股神识彻底吞噬之前,深入一部分棺材深处了。 一般来说,神识都有一个本源在。 那些四处吞噬的神识再强大,都要受这部分本源控制,只要除去本源,它们便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很快便会消散在天地间。 傅长宁真正需要解决的,正是这部分本源。 她熟练地将神识分成无数缕,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探入棺材。 熟悉的泥沼深陷感传来,她面不改色穿过它们,探往更深处。 一路上,陆续有神识被发现,面临围追堵截,最后被毫不留情吞噬。傅长宁闷哼一声,脸色越来越白,却是控制着剩下的神识继续深入。 终于,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白色光点。 找到了! 傅长宁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依旧控制着神识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最接近白色光点时,数百股神识瞬间合并,猛地向前扑去。 砰砰砰—— 接连三声响,一人一剑一矩尺被扔出,摔在地上。 问尺绕着周围飞了一圈,确定出来了以后一脸不可思议:“这就出来了?这次怎么这么顺利,你才进去多久啊,这就让这破棺材认主了?” 傅长宁摔在硬邦邦的石地上,好在有灵气护体,并未摔伤。 她下意识看了下自己的手。 方才要吞噬时,那本源好像并未抵抗…… 她坐起来,抬头,却发现自己并未回到藏书馆,而是在一处废弃的战场上。 天边挂着一角血色残月,地上插满了破损的兵器与幡布,黑与红向远处不断蔓延,叫人望不见边际。 而困住她的那副摸起来粗糙硌手的棺材,就插在不远处,外观一如她想象般破烂陈旧,通体漆黑,斜斜地倚在一块干枯泛着红色裂纹的树干上,上边用朱砂画着一个大大的“诛”。 傅长宁一时愣怔了下。 问尺以为她被吓住了,连忙解释。 “别担心,这里的人都死了上万年了,骨头都化成灵气了,就剩下一堆破铜烂铁,威胁不到我们。” 傅长宁问:“这是哪儿?” 问尺解释道:“这是天河之灾的一处遗留古战场,被人人为炼成了一颗珠子,就你脖子上那颗珠子记得不,就是它,它叫天河珠。” “天河珠很是罕见,在修仙界也算得上顶级宝物了,居然流落来了凡界,这也是你的运气,拿去卖至少够你修炼到金……” “怎么出去?”傅长宁打断它的喋喋不休,问。 问尺卡了下壳,再看傅长宁,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已经恢复先前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了。 它有些讪讪:“你既然能进来,想来是已经得到天河珠认主了。认主了就好办了,接下来,只要在脑海里想着你要出去就行,想进来也是一样,它是受你神念操控的。” 傅长宁点头,让它过来,又拾起地上的剑。 心念一动,人便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走之前,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血色冷月下,兵器凌乱横陈,一派荒芜死寂中,那个“诛”字愈发显眼。 宛若一朵破败的血色之花。 7、两年之间 哐噹—— 人和剑一起从珠子里摔了出来。 傅长宁爬起来,去看周围,见是熟悉的藏书馆隔间,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松,腿一软,差点又摔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依然感觉大脑越来越沉,勉强支撑着从隔间里拿了套衣裳,换下血衣,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问尺上前一探,确定只是身体太虚弱睡着了以后,便不再管。 想了想,周身灵气运转,将她身上的血气与隔间的凌乱通通扫除,这才阖眼歇息。 一直到日上三竿,察觉到有人靠近,它方才把剑一卷,一并躲在了书架后。 傅长宁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外边传来村长的厉声呵斥:“简直是胡闹!她才多大?她说要去学堂睡你们就真的由她去学堂睡?夜里更深露重的,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谁担待得起?” “听见刚刚张大夫怎么说的了吗,为什么一直不醒,那是给累的饿的!那张大夫从前受过傅老教导,得知看诊的是傅老孙女后,一文钱也不肯收,我还奇怪他诊完脉看着我怎么那么副表情,结果他说完了病因之后,我这副老脸都要丢尽了!村里是哪里短了你们吃短了你们穿吗,要你们这么刻薄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傅老才走几年,从前的恩惠你们就半分不记得了?我李家村怎么会出你们这种白眼狼?” “真要不想养,那一百两银子吃了多少都给我吐出来,村里有的是人家想养!” 如果说上回那桩事,只是让村长略有薄火的话,那么这次的事,就真真正正触了他的底线。 李三胜夫妇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心里也冤啊,他们什么时候短过这丫头吃穿了?那些个苦活累活她不也推脱了没干吗,连说她两句都说不得了? 可大夫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直听到村长说再有一次,就要请村中长辈见证,让他们交还抚养银子换人来养时,两人才开始慌了。 那一百两抚养费,光买地和盖房子就花了不少,何况真还回去,以后儿子哪来的钱娶媳妇? 遂再三保证,从前是猪油蒙了心,以后定会好好照顾傅长宁、视若亲女云云。 傅长宁在里间沉默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既无这件事冤枉了他们的心虚,也不因过往而觉得解恨。 村长的儿媳安氏见她醒来,连忙扶她坐起,又告诉她村长会为她主持公道,让她放心。 傅长宁道了谢意,一口喝尽了药,方才问:“安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安氏道:“已是酉时了,你昏睡了一整天。” 傅长宁微愕。 一直到村长和安氏离开,吴氏青着张脸勉强挤出一丝慈爱说去给她杀个鸡补补,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后,她方才下床,去翻了皇历。 问尺从窗外进来,告诉她:“不用查了,确实才过去一个白天。准确来说,从你进天河珠到出来,外界只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剩下时间你都是昏睡过来的。” 傅长宁停下动作。 她想到这些天那种真实的饥饿和虚弱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但对我来说,那一个月是确确实实过去了对吗?” 问尺语气带了点赞赏:“你确实很聪明。不错,时间本就是一个相对概念,在外界,自有日升月落四季轮转为天地尺度,凡人也以节气天时为时间认知。” “但在天河珠内,一切景象是永恒不变的。当万物静止、变化停歇,认知的依仗被剥离,时间便成为了一个可以拨弄的尺度,修为越低,受到影响就越深。许多低阶修士得到天河珠后喜不自胜,自以为发现了时间至宝,向天偷得百倍光阴,却不知出来后,红颜转瞬枯骨,寿数已至暮年,再想做什么,都是无能为力了。” 红颜转瞬枯骨,对凡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具威慑力的词。 傅长宁一时静了静,过了片刻,方道:“可你先前也说过,修士寿命由修为决定,不是么?” 她轻抚不知何时重新回到她脖子上的白色玉珠,微笑中中带有一丝笃定,“只要突破得够快,它就会成为真正的至宝。” 问尺哑然半刻,笑道:“然也。” 它对她的态度早在棺材内时就有了些许微妙改变,这一点,两人都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只是心照不宣未曾提起。 但对于已经决心在她身上下注的问尺而言,傅长宁悟性越好,对他来说便越有利,于是教导起她来确实愈发勤勤恳恳,知无不言,毫不藏私。 天河珠被傅长宁妥善收好,未曾再动用过,盖因凡间灵气太少,突破不易,她如今刚踏入修炼之途,寿数至多不过百年,此时在天河珠里待太久,无异于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东西,只有等她修炼突破大境界时使用,才是真正的利器。 想想,旁人突破一个大境界需要闭关几十年几百年,你却只需要几年几个月。 修为越往上,这个时间差便越大,届时累积之下,足够她走在所有人前边。 另外就是那把剑。 据问尺说,它发现这副棺材时,这把剑就在里边。过往的品阶已经无从探知,但如今,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低阶灵器罢了。 傅长宁并未气馁,再低阶,那也是灵器,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有一把剑防身,总归比手无寸铁要强。 想修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灵气。 而成功引气入体之后,傅长宁也确实发现了,她们所在的这片大陆,当真是一丝灵气也没有。 据问尺所说,即便同样是凡界,像她们这样的纯粹的绝灵之地也是少有。 傅长宁没问问尺为什么它会被困在这种对他而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只是沉默而坚持地通过观想书籍、化生灵气来修炼。 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傅长宁也曾问过问尺,能不能现在就去往修仙界。问尺道,界域之处有一定危险,起码得等她到练气三层以后,才有把握通过。 傅长宁便不再问了,而是安心修炼。 李家方面,自上次被村长大力敲打以后,李三胜夫妇就对她上心许多,虽然仍旧比不上亲生的孩子,却也不像之前那般阴阳怪气纯冷暴力了。 傅长宁清楚原因,自然也谈不上感动,便也客客气气待回去。 最初,她努力探索书中的秘密,只是为了在离开李家村后,拥有自保之力。 可在真切地接触到问尺口中的修仙界后,她却不受控制地对这一切产生了好奇,甚至是野心。 她也想天地之间任遨游,衣袖轻拂间翻云覆雨,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而不是孑然一身来,浑浑噩噩活上几十年,又不带一丝一毫地去。 少年人,一身意气,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这期间,傅长宁翻阅了藏书馆大半典籍,能抄的大多都抄过,渐渐也总结出了些规律。 ——并非所有书籍都能让她进入观想境界。 依问尺所说,《归元诀》是道门功法,虽则修仙界道修与凡界有所不同,但于天人感应上是相通的。若是道学书籍,不拘什么求仙游记、玄门占卜,又或者道家典籍,都有感应的可能。 但其它学派,却是不然了。 发现这点后,傅长宁便一门心思收集起道家典籍来,不拘文采好坏、是否言之有物,只要是与道门有关,她都会翻上一翻。 与陈夫子便是这么结识的。 陈夫子四年前来的村中私塾,那时傅长宁不过七岁,还是个小萝卜头,跟另外一位夫子混在初学班,授的是《幼学琼林》。 后来那位夫子离开,私塾人手不够,干脆便把初学班和大班合并,由李夫子教识字写字,陈夫子教儒学经义——私塾中那块锻炼的地界儿也是在那时候废弃的。 前两年,两人都只是普通夫子与学生的关系,真正相识,还是在那次陈夫子帮她找书后。 许是为了报答她爷爷的恩情,这两年里,陈夫子每次出门,都会为她带一些新刊印的道家书籍回来。 有些是赠品,大部分却是要花钱的。 傅长宁受到爷爷影响,自幼就是你帮我一分,我表要还你十分的性子,自然不愿相欠,偏生陈夫子又视金钱如粪土,她头疼了许久该怎么回报,一直不得其法。 直到突破练气二层,学了青木诀后,方才有了灵感。 傅长宁去山上寻了一些草药的幼苗,用灵气催生,而后将其炮制好晒干制成茶,准备打着爷爷旧方的名义送给陈夫子。 她修为不足,凡界又缺少灵气,无从补给,光是催生草药便花了半年工夫,更别提之后的保存和炮制工序了。 不过累是累了点,成果却是喜人的。 这些草药活性十足,药效极强,灵气含量却不至于太高,对凡人而言,既有奇效,又不至于对身体造成太大损害,用来缓解寒症是再好不过了。 眼见陈夫子收了药茶后,傅长宁总算松了口气,不再惦记这件事,转而研究起手里的《易学三解》。 这本书的著者柳大家年近古稀,近些年来沉迷求仙问道,心一痒痒,笔杆子也不停——这已是他出的第三本玄门杂学相关的书了。 而前两本,都给傅长宁带来了大量灵气。 故而她对这本也抱有很大期待。 而《易学三解》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一个时辰后,隔间内刮起熟悉的灵气风暴,傅长宁在大门上施了个简单的提醒小法术,而后便盘膝坐下,彻底沉浸在修炼当中。 凡界没有灵气。 简单一句话,背后的意味有多沉重,却是直到自己真正修炼了,傅长宁才真切地体会到。 哪怕她能通过观想能够化生灵气,由于这天地的原因,那灵气也至多不过维持几个时辰罢了。 便如那“瀛洲”二字,仅仅一夜便散了。 故而,为了防止浪费灵气,每次修炼灵气都由傅长宁先用,等到时间快到了,再由问尺席卷而空。 不浪费一丝一毫。 这么久下来,傅长宁也知晓了问尺和她达成交易的原因。 ——问尺被困在天河珠中太久,那天河战场虽有灵气,却都是些兵戈残骨所化,满是暴戾之意,这样的灵气,一般人根本无法利用。 问尺这些年来没得到丝毫灵气蕴养,反倒被兵戈之气不断侵蚀,威力已经大不如前,故而傅长宁最开始见到的才是它满身铜锈的模样。 身为器灵,它本身并不需要灵气修炼,但它的本体青铜矩尺,却需要大量灵气蕴养。 与傅长宁达成协议,是它最好的选择。 也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没有傅长宁,它连天河珠都出不来。 这些都是傅长宁后来才明白的,不过她也不算全然吃亏。 要知道,问尺之所以在她身上下注,除了看到她的毅力和悟性以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她引气入体时的异常,让它误以为她拥有上佳根骨。 在无法测试灵根的前提下,这根骨便是它的定心丸。 根骨不根骨的,傅长宁不清楚。 可她却知道,她引气入体时之所以那么顺利,只怕有大半要归功于那折磨了她大半宿的阴阳鱼。 ——废话,体内关卡才刚被冲破过一回,第二回能有什么难度? 傅长宁甚至觉得,她的灵根可能并不是那么好。 这猜测并非毫无根据,按照问尺的说法,修炼都是越到后边越难,前面那是相当的简单——到练气七层之后,一层花上十来年也不奇怪,但前三层,修仙界的天之骄子,都是轻轻松松突破的。 而傅长宁呢? 这两年来她勤勤恳恳修炼,从不懈怠,到现在,练气三层也是遥遥无期。 但她不是会放弃的性格。 既然别人能做到,没理由她做不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做不到,那也要竭尽全力试过才知道。 两倍三倍不行,那就十倍二十倍的努力。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课上常打瞌睡的原因。 精力耗费太过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还在长身体,睡眠不够,身体自然会提醒她去睡。 一直到傍晚,这场修炼方才停止,傅长宁内视气海,见其才将将填满三分之一,小声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提醒的小法术动了。 吃饱喝足的问尺乖觉钻进天河珠,傅长宁则上前去开门。 来的人是李小玉,傅长宁的同窗,也是村长的孙女。 她给傅长宁带来一个不知称得上好还是不好的消息。 ——京城来了位贵人,要找傅老求医。 8、贵人借宿 大周国都城远在明京,距昌平府千里之遥,怎会有人千里迢迢来此寻医? 何况爷爷四年前便去世了。 提起爷爷,傅长宁情绪不受控制地有些低落,怏怏地问:“他们不知道我爷爷已经故去了吗?” 李小玉也有些不确定:“可能他们急着赶路,路上没打听过?”傅神医这个名号,在昌平府内都是有一定名气的。 “爷爷刚跟他们说了,他们表示很遗憾,还说想见见你。” 见周围没人,李小玉凑近,压低声音告诉她:“爷爷说这行人身份不一般,我们得罪不起。” 傅长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到村长家时,一眼便看到了屋外的马车。 这马车极为宽阔,通体由乌黑玄木制成,门帘是厚重的纯白绒毯,拉车的则是四匹高大健硕的白马,眼神灵且有神,皮毛油光水滑。 一行青衣护卫守候在一旁,目光平静,但背脊挺直,身上自带一股凛冽肃杀的气质。 这与整个村子都格格不入的华贵排场,早就吸引了村中人瞩目,只是迫于这股压人的气势,无人敢靠近。 随着走近,活泼大方如李小玉脸上也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些拘谨,她朝护卫道:“这便是傅爷爷的孙女。” 护卫这才让开道路,放她们进去。 村长家是李家村少有的青砖砌成的房子,进了门便是一个小院子,青砖绿树白花,瓷缸里游着几尾红鱼,别有几分雅致。 再往里走,便是正堂。 此刻正堂里坐着三个人,主位是傅长宁所熟悉的村长,发须半白,笑容慈祥。右手边坐着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高瘦男子,着一身灰色道服。左边,则是一个披着纯白大氅的清瘦少年,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形若铁塔高壮的大汉。 见她二人进门,少年抬眸看过来一眼,略略点头示礼。 傅长宁多看了他一眼。 这般年纪,体内生机这么弱的,可不常见。 村长招呼她过去,向那两人介绍道:“劳二位久候,这便是傅老的孙女,名讳上长下宁。” 又对傅长宁道:“长宁,这位是京城来的王道长,这位是王道长的子侄,姓徐。” 王道长一身气势,不怒自威。 “你便是傅老的孙女?” 李小玉脸色微微发白,抬头向傅长宁看去,却见她神色如常地点头,并不如何紧张的模样,也不知是不知者无畏还是心态太稳。 傅长宁心态确实很平和。 这两年的修炼改变了她对世界的部分认知,相比较这俗世富贵王权,她觉得,还是问尺口中精彩广袤的修仙界更让她感兴趣些。 王道长气势虽强,却是个凡人,在她的神识感应中,并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见她点头,王道长周身气势一松,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与遗憾来:“小小年纪,心思明净秀敏,不愧是傅老的孙女。” “想当年,贫道亦与傅老有过一面之缘,傅老对黄老之学领悟之深,我等远不如矣。此番前来,除了想求医,亦是想再见傅老一面,与他共讨修行之理,谁料天不假年,竟叫他老人家先行仙去……” 这桩因缘,傅长宁来前,王道长并未说起,故而村长闻声有些惊讶,但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也松了口气。 傅老已去,自然无法为这一行人看诊,偏偏这两人身份不一般,他还真怕会给村里带来什么变故,但既是结过善缘的人家,那便好办了。 王道长对傅长宁如今的生活很是关切,先是问了几句她爷爷有没有留下什么身后安排,如今住在哪家;得知她在村中私塾上学,而私塾为傅老所建,里边还有一个藏书馆后,又颇为感兴趣地说想去看看,最后还提出想去祭拜一下傅老。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傅长宁一一答了。 王道长笑着让她不要拘谨,说他和傅老是故交,她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喊他一句世伯。 这话委实有些让人受宠若惊,隐约猜到了王道长身份的村长额头出了一层汗。 傅长宁也有些奇怪,但一声称呼而已,叫便叫了。面对要求合情合理的长辈,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乖巧的。 王道长笑容更深了几分。 傅长宁到底还是个孩子,能聊的话题不多,王道长关心完这些,便又扭头去和村长说话了。 看样子,这番把人叫来,倒真只是想见见,并无他意。 来之前,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可眼下见雷声大雨点小,不免都松了口气。 一时间,厅中气氛都轻松不少,上首时不时传来村长和王道长谈天说地的和煦笑声。 大人们长篇大论的寒暄客套,十岁出头的少男少女总是不理解的。李小玉百无聊赖地凑在傅长宁身边小声说话,边说边看上首那个少年,目光里有好奇,却无恶意。 眼下正值五月,虽不是什么大热的天气,但无论是她还是傅长宁却都已陆续换上轻薄的衣裳,这少年却是一身厚厚的狐毛大氅,连脖子和下巴都围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抱着一个精巧的鹊衔枝镂金手炉。 她实在好奇,又见厅里气氛不如之前压抑凝重,便嘀嘀咕咕和傅长宁说起话来。 两人是同窗,又都是私塾里极少的女学生,自有几分同旁人没有的交情,只是也不算太亲近就是了——李小玉今年十四岁,三岁的差距,加上傅长宁长年累月泡在藏书馆,两人连身边的玩伴都不是一批的。 傅长宁想了想,没直接说出口。 而是沾了点茶水,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写了个字。 病? 李小玉扭脖子凑过来看了眼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哦,他们是来看病的,我差点给忘了。那要看病的就是他?” 她本是无意一句,傅长宁动作却突然一顿。 这边厢,李小玉听了傅长宁的话,再去看这少年,便瞧出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这人自进正堂起便很少开口,她先前只以为他是小辈,不便开口,可眼下再看—— 眼瞧着就要过夏,这人却还是一身厚氅裹身,华贵是华贵,却跟恨不得把自个儿给裹起来似的。面容也不是纯粹的肤白,而是一种苍白,孱弱的外表累得俊秀容色都减了三分,怎么看都有几分病歪歪的模样。 怕不是根本没力气说话了吧? 她把这话跟傅长宁一说,傅长宁正在走神,有些心不在焉地给她写了两个字。 ——居左。 李小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居左……” 她默念了几遍,再去看上首三人,突然就反应过来。 那少年竟是坐在左方上首! 她爷爷是东道主,坐主位无可厚非。可大周国以左为尊,王道长居然弃左而就右,反而把尊位让给了他口中的子侄晚辈! 李小玉一时神色不定,再去细看堂上几人,不知是否是她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轻易便发现,几人交谈间,偶尔话锋转到那少年时,她爷爷或是含笑赞同或是不语,唯独半点不见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果然,爷爷也是心知肚明的。 她再看向比她小了三岁,正在安静喝茶的傅长宁,突然就有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傅长宁感受到她的目光,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在回想方才李小玉说的话。 这行人来李家村,用的是找她爷爷看病的名义,可得知了爷爷去世似乎也没见多着急,方才更是一句没提起这事。要不是她提醒,小玉都差点忘了这回事,足可见这道长话题歪得多厉害。 总觉得……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思绪游离间,无意中与那徐姓少年对视。 对方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同她点头,动作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 他虽压制得很好,但傅长宁还是注意到他心脉在剧烈起伏,手细微地颤抖着,差点连茶杯都没握住,还是他身后那大汉及时扶住的他。 可上首上的王道长说说笑笑,没未曾瞥过去一眼。 傅长宁若有所思。 她在村长家待了一个时辰,茶水和糕点都吃饱了,方才被放回家。 没多久,就听说了王道长和徐姓少年一行人在村中住下的消息,说是舟车劳顿,加上徐姓少年身体不好,想在此歇上半个月再启程。 傅长宁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晚饭。 停顿了许久,还是对问尺开口,拜托它今晚去村长家守着,看有无动静。若观想成功了,她再叫他回来——练气二层神识范围有限,村长家和李家不在一头,真出了事,她很难顾到。 问尺嘲笑她有被害妄想症:“关心则乱。这李家村都是普通凡人,他们能图谋什么?” 傅长宁想起傍晚那一见,声音略有些缓慢:“就怕……城池失火,殃及池鱼。” 王道长一行人多,村里也没有哪户人家能住得下,最后只得分开借宿。王道长和徐姓少年住在村长家,一行护卫夜间轮流值守,剩下的人则各自找有空屋的人家住宿。 因为给的借宿费多,村里乐意的人家不少。 李三胜夫妻也在说这件事。 吴氏边吃饭,边念叨个不停:“一个人那可就是十两银子!十两啊,咱们家挤挤也不是住不下。” 李家总共三间卧房,其中两间都是四年前傅长宁来后新建的,用的是哪里的钱不言自明。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看着,不管出于情义还是道理,其中一间都无可争议地给了傅长宁。 另一间安了个大炕,从前是李家几个孩子睡的,只用被褥枕头隔开。后来李文晴大了,哪怕是亲弟弟再睡在一起也不合适,就在中间砌了座土墙,作为李文晴和李文汉姐弟二人的房间。 最小的李文军如今才三岁,还在跟李家夫妇一起睡。 傅长宁闻言筷子停了停。 吴氏果然看过来,犹豫了下,还是一咬牙开口了:“长宁啊,你要不这些天,先搬去和你文晴姐一起睡?” 又急急补充:“也就半个月的功夫,不耽误什么的,等人走了婶儿亲自给你把被褥一洗,房间一打扫,干干净净还给你。” 傅长宁放下筷子,朝她笑了笑:“没事,婶,我明白的。” 吴氏刚要露出喜色,便见她补充道:“不过和姐姐一起睡就不用啦,我晚上会看书到很晚,容易影响到姐姐。我这些天去藏书馆睡吧,一样的。” 吴氏:“……” 她脸色瞬间变得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谁不知道前年那次的事儿,不过让她在藏书馆睡了那么一夜,她们家就被村长骂得狗血淋头! 村里头更是风言风语个没完,那几个长舌妇老对她阴阳怪气不说,她去河边洗个衣服,不知道哪家的狗崽子居然跑过来往上边撒尿,差点没把她给气疯! 在那之后,她就再不敢惹这丫头了,村长那老不死的向来说到做到,倔得跟头牛似的,谁知道再来一次他会不会逼着她们家把那一百两拿回来? 这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的是不是? 傅长宁确实是故意的,不过她也没说错,现在的她,比起待在李家,其实更愿意待在藏书馆。 藏书馆至少有书看,还能安安静静修炼,李家有什么? 每天晚上趁着人都睡着后再偷偷溜去藏书馆,也怪累的。如果吴氏同意她明面上直接搬过去,倒省了她不少功夫,她也不介意把房间送出去给他们赚银子。 可惜不管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还是单纯为了面子好看,吴氏都不会同意。 那就没办法了。 至于和李文晴一起睡,她只能说抱歉。 年岁渐长后,没了小时候那份别扭,傅长宁也能正常和这个性格还算和善的姐姐相处了,但她晚上要抄书、要观想修炼,需要四周尽量安静。 房间有人她也不用修炼了,光是研个墨点个蜡烛都能起冲突。 吴氏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李三胜却挂不住面子,冷冷道了声:“够了!她不想搬就不搬!咱们家也不缺那十两银子!” 吴氏:“……” 她恨恨瞪了他一眼,如果这不是自己亲丈夫,简直恨不得用力掐他一把。 什么叫不缺那十两银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当自己多能耐呢,要不是他没本事她用得着这么辛辛苦苦想着多赚点银子?他知不知道多了这十两银子家里能宽裕多少? 这时,李文晴开口了。 李文晴如今十五岁,正是少女最好的年纪,遗传了吴氏的瓜子脸的她看起来五官秀丽,杏眼水汪汪如一湾清泉,性子又柔和安静,是村里少有的好颜色。听说吴氏已经在给她相看亲事了。 她轻声细气地开口:“娘,正好姑姑前些天让人带话,说表哥去府城考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让我和文汉去她家玩几天。不如,就把我和文汉的房间空出来吧?” 李文汉不爽地哼了一声,好歹没反驳这个龙凤胎姐姐的话。 李姑姑嫁的是镇上一户富户家的小儿子,家里自然不缺这两间房——事实上,李姑姑很喜欢这对龙凤胎侄子侄女,经常把他们接到家里小住。 吴氏闻言眼睛一亮。 “我怎么没想到!这样正好空出两间房,二十两就到手了。而且你们两个提前过去,没准儿到时候刚好赶上你表哥回家,说不准咱们家就出个秀才老爷了呢,去沾沾喜气也不错。那成,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下就去找村长!” 她喜滋滋一算账,又夸道:“我女儿真聪明,聪慧又大气,不像有些人,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去!” 李文晴两颊微红,眼睛也水润润的,有些羞恼地叫了声:“娘!” 傅长宁却没在意吴氏的挖苦,只是托了托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文晴。 9、神识洞察 问尺曾经说过,傅长宁有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优点。 她的洞察力非常强,普通人,尤其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一言一行间也许他们自己都没能察觉出问题,傅长宁却能迅速意识到不对,并且凭借直觉做出判断。 虽然它老是嘲笑她被害妄想症,但内心也不得不承认,对修士而言,这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是好事。 一开始它之所以怀疑这丫头被大能修士夺舍过,就是因为她真的太精了,所有你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的,只要你暴露了一点行迹,就会被她察觉。 多智近乎妖。 对了,这个妖不是指妖兽和妖修,也就是人界所谓的妖精——身为器灵一族,问尺是非常嫌弃妖族智商的。 它说的妖,指的是妖异。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眼界摆在那儿,再聪明能聪明到哪儿去?说是夺舍还比较合理。 后来慢慢相处,他才意识到,确实不存在什么夺舍,也没有所谓的多智近乎妖。 有的,只是这份近乎变态的洞察力。 正因为这份惊人的洞察力,所以,傅长宁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李文晴的不对劲。 她看着面色嫣红、眸带水色的少女,心头升起一点困惑来,她不是经常去她姑姑家么,怎么这次这么兴奋? 不过,要说是为了她那表哥高兴,倒也说得过去。 她那表哥傅长宁虽然没见过,却是听说过的。听说人比李家姐弟大了三岁,打小就聪明,前年刚过了县试和府试,之后就一直在备考今年的院试。吴氏寻常在村里和人说话,三句话离不开炫耀这个外甥。 傅长宁皱了下眉,还有些地方不解。 想了想,又觉得和自己无关,便暂且放到一边了。 一夜无事,问尺飞回来时已是卯时,朝她道:“风平浪静,这下放心了?” 傅长宁眼尖,发现青铜矩尺上这两年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青色莹光又黯淡了一分——想来,长时间待在没灵气的地方,对问尺来说应当也是一种损耗。 她居然没想到这点! 傅长宁咬了下腮帮。 不过问尺不说,她便也没问,只是在修炼时,默默多让了三成灵气出去,一人一尺心照不宣,修炼完才回李家休息。 这天,傅长宁没再让问尺去村长家。 不过她自己出门去找几个护卫“打听”了一番。 结果果如她所料,这行人……似乎并不是一起的,王道长是一起,那徐姓少年又是另一起,而且,双方私底下似乎都很防备彼此。 她打算明天再去村长家验证一下。 第二天是休沐日,私塾放假,李小玉一大早就敲响了李家的门。 给她开门的是正在收拾行囊的李文晴——姐弟二人本该昨天就走的,不巧村里租牛车去镇上的人家里突然有事,不去了,是以她们今天才出发。 两人年纪相仿,素日里见到了也会问候两声,称得上一句点头之交。李小玉见是她,客气地点了下头,探头向屋里看去:“我找傅长宁。” 李文晴招呼她进来,倒了水:“长宁睡得晚,今天私塾没课,这会儿还没醒,小玉你找她有事吗?” 李小玉接过水,道了谢,但没喝。 听到傅长宁还在睡,她说话压低了声音,但依然掩盖不了眉间的眉飞色舞:“没什么事,我来找她玩。” 又双手合十拜托李文晴:“你别吵醒她啊,我反正没事,多等一会就是了。” 前日傅长宁走后,李小玉一直在琢磨她说的话,越想越是觉得妙。 她自己也是七八岁就上了私塾,看过的书并不少,大周国重礼教,像是左位为尊这种浅显的礼制她自然知道。 可李家村在这乡里虽然是比较富裕的村子,却到底比不上县城,身边人也并不遵守这些繁文缛节,长久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一下很难把书上的东西和实际联系起来。 而如今,傅长宁轻吹了口气,乍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点醒了屋内的她。 灵光乍现间,她心里有许多感想想找人分享,可那些同龄的玩伴根本没法理解她的激动。她去找爷爷,爷爷却因为要陪王道长,只说让她跟傅家丫头多学学,便去忙去了。 李小玉满腔激动无处诉说,憋了一天实在没忍住,这才一大早跑来找傅长宁。 在这之前,她和这个傅家妹妹接触并不多,印象最深的只有书读得好和老爱上课打瞌睡两点,本以为和村里其她小妹妹没什么不同,说不到一块儿去。 谁知性子竟这般灵。 她打小就喜欢聪明人,傅长宁又生得灵秀可爱,正好戳中她的点,这会儿已经在琢磨怎么把人发展成自己的闺中密友了。 得知人还没醒,李小玉也不急,搬着个小木杌子便坐到了院子里,边等边和李文晴打听起傅长宁的喜好来。 奈何李文晴也不了解这个不太亲又没血缘关系的妹妹,只略略说了几句应是喜欢看书、练字,问喜欢的是什么书,练的又是什么体,便又答不出话了。 李小玉不欲让她尴尬,索性主动给这姑娘递话头,让她来决定说什么。 可她也实在不了解寻常女儿家的针线女红等话题。 她母亲安氏是落魄士族之女,秉性清傲,打小就不让她碰这些,说女孩子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眉、抚琴作画的,这些事只要略略通晓就好,以后自有下人做。 她又是个耐不住的性格,索性拿着鸡毛当令箭,从小到大针都没碰过。眼下生硬地夸了几句心灵手巧、绣线精巧、栩栩如生云云,便彻底词穷了。 担心撑不住露馅,暴露了自己不学无术的事实,李小玉心里直呼天要亡我。 就在这时,傅长宁洗漱完穿衣,听到外边的动静,推开门,正好瞧见她。 李小玉如见救星,急忙忙冲上去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喊了声:“阿宁,我来找你玩!” 简单说明来意后,傅长宁点头,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素饼做早餐,便跟着李小玉出门了。 两人走之前,傅长宁跟李文晴支会了声,李小玉拉着她手,同样嘴甜地说了句:“文晴姐再见!” 李文晴注视着这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屋,继续收拾去姑姑家的行囊。 刚起的李文汉打了个哈欠,出了房门:“姐,行李还没收拾好?” 李文晴道:“刚村长家的小玉来找长宁玩,陪她聊了一会儿。” 李文汉瞬间清醒了许多。 身为村长家的女儿,又是村里难得的读了书的姑娘,李小玉在同辈里声誉是很高的。 何况,她长得很好看,是一种截然不同于他姐的,骄傲而又生机勃勃的美丽,像是春日里灿烂的迎春花,鲜活得让人心动。 村里很少有男孩子不关注李小玉。 不过,他拧了拧眉:“她找那丫头干嘛,还是昨天的事?” 那行京城人来这的目的私底下早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来找傅老看病的,内心充满与有荣焉。可惜傅老已去,只剩下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去了趟就被打发回来了。 李文晴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应该不是昨天的事。小玉是来约长宁出去玩的,她们两个都在私塾读书,可能什么时候混熟了吧。” 李文汉嗤笑了声:“开什么玩笑,从来没听说过她们俩关系好!” 向来善解人意的李文晴这次却没留意到他话里的某些意味,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异常的沉默中。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略有些艰涩:“文汉,你说,我是不是很不讨喜啊?” 李文汉皱眉:“怎么这么问?你很好啊,爹娘还有村里的叔叔伯伯哪个不夸你听话又懂事?” 是啊,所有人都说她听话又懂事。 可是…… 她攥紧手,想起了刚刚李小玉面对她时的无话可说和神色中掩饰不住的敷衍,以及见到长宁时的兴奋热情。 她想起了表哥。 他们都一样的聪明,优秀,耀眼,就像天边最闪耀的那颗星星,吸引着所有同辈少男少女的目光。 一样的,从前亲近她。 如今,慢慢变得不耐。 她突然有些茫然,这次不提前告诉他,直接去姑姑家给他一个惊喜,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李文汉还在追问她:“是不是姓傅那丫头又针对你了?她让小玉不跟你说话?你听她放什么屁啊,姐,你说话啊!” “没什么。” 李文晴回神,勉强笑了下。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10、洗灵之草 那边厢,两人走远,李小玉迫不及待地跟傅长宁分享起她昨晚的感悟来。 这些话她昨天也跟别的朋友说过,但她们都更愿意聊衣裳钗环或是哪家的少年郎又做了什么,对她所谓的人生感悟毫无兴趣。 她和傅长宁说时,内心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大概是失望得太多,害怕兴冲冲过来又是一场兴意阑珊。 可傅长宁却在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时不时还会针对她的话提出一些疑问,有些疑问连她自己都回答不清楚,她却“被为难”得很开心,有种想法得到了重视的慰贴感。 再看着一本正经剖毫析厘的小萝莉,李小玉心情忽而大好,伸手捏了一把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傅长宁一呆。 李小玉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而傅长宁,面无表情分出一股极其细微的神识进入天河珠,操控起那副已经认主的棺材。 旁边刚醒来的问尺本来正在猖狂大笑,突然间,它察觉到不对。 身后风声呼呼如猎,它想要闪躲,可傅长宁对神识的掌控程度早已今非昔比,更别说,天河珠内的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于是,伴随哐啷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的棺材把青铜矩尺砸进了土里。 “我错了,不该捉弄你!咳咳咳咳咳!” 求饶声传来,傅长宁轻哼一声,操控棺材又往下压了三分。 刚才李小玉的袭击她本来是能躲过去的,谁知正准备动作时,周身灵力忽而一滞,就这么被捏住了脸。不是问尺这个无聊鬼还能是谁? 这两年里,在这鸟不生蛋除了彼此再无一个修士的凡界,一人一器灵关系突飞猛进,也让傅长宁慢慢发觉,什么沉稳谨慎都是错觉,真实的问尺,堪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典范。 看她被捏脸很开心吗? 那就在天河土里好好洗个澡吧。 接下来,李小玉又带着傅长宁去见了她的几个朋友,一起玩了斗百草、踢毽子还有投壶。 傅长宁自从修炼以后和从前的小伙伴见面得就少了,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她没用灵力作弊,但修炼后的体质还是远远强于普通少女,不服气的少女们挑战了好几次,最后只能甘拜下风。 李小玉与有荣焉,趁着傅长宁没注意又想捏她脸,可惜这次没能偷袭成功。 她颇感遗憾。 中午的时候,傅长宁顺其自然地留在了村长家用饭。 因有王道长在,餐桌上没有安排荤腥,而是一应的素食小菜,其中大多是村人自己种的。 王道长只礼貌性地夹了两回青菜,便放下筷子,未再食用。 傅长宁见状多看了一眼。 李小玉凑过来和她小声八卦:“这个王道长从昨天来的时候起,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去打听了下,有人说这位道长是京城大观的知名道士,修为高深,几年前就达到不用进食的阶段了,似乎是说凡俗食物沾染了浊气,吃了对修行无益,就道家有个术语叫什么来着……” “辟谷。”傅长宁提醒她。 “对,就是这个,听说王道长就辟谷了。” 傅长宁明面上一直应着她,暗地里则分出一丝神识去到天河珠,把问尺从土里挖出来。 问尺还对上午的事耿耿于怀,拒绝搭理她。听了她的话后,却肃穆了神色,分出灵识,仔细探查了这凡人一番。 傅长宁托着腮:“我没从他身上感知到灵气,但他能辟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筑基期修士洗经伐髓后,凝灵气为灵液,涤去凡体,方称辟谷。 虽说低位修士无法看清高位修士修为,但也绝不至于能收放自如到周身一丝灵气也无,这王道长,实在不像修士。 问尺此时已经探查完,收回灵识,松了口气,却还是惯例先恐吓了她一番。 “真正的高阶修士想伪装成凡人还不简单,凡事做之前先紧着点皮,不然小心人家一巴掌拍死你。” 接着又鄙视她的眼光:“但这就是个普通凡人而已,顶多体内有点习武之人的真气,你还真以为他能辟谷啊?这明显是……” “明显是什么?” “明显——”问尺声音戛然而止,恼羞成怒,“你套我话?!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变这么蠢了,连辟谷不辟谷都分辨不出来!” 傅长宁一笑,露出颊上一个很浅的梨涡。 “所以,你要告诉我吗?” 问尺:“……” 它发誓,它最讨厌这丫头这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了! 片刻后,傅长宁顺利从它口中得知了真相。 王道长没辟谷,也确实是个凡人,但他服用过一种特殊灵草。 洗灵草,顾名思义,一种能洗去杂质、增强灵气纯度的灵草,服用后能在一定程度上祛除体内杂质、增进修为,因药性温和,在练气期修士中广受欢迎。 同时,它也是少数几种凡人服用后不会因狂暴的灵气导致爆体的灵草,反而能助凡人强身健体,其中的温和灵气,更是能让凡人不吃不喝几个月却不感到饥饿。 这才是王道长辟谷的真正由来。 让问尺觉得纳闷的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凡界?” 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 “这东西你要是能拿到倒是不错。”它看了她一眼,“我早就想说了,你修炼以后还每天吃凡间食物,体内杂质堆积,早晚出问题。只不过之前没那条件,我就想着到了修仙界再做打算。” 傅长宁看着它,慢慢收了笑,没说话。 乌黑的瞳仁清透得像冰水。 有点刺人。 问尺被看得不太自在,嘴硬道。 “不拿就不拿嘛,也不一定非要这东西,去了修仙界,洗除杂质的机会多的是。” 洗灵草品阶最高也就是二阶,能助凡人维持伪辟谷状态半年药效已是相当强劲了,而据李小玉所说,这王道长辟谷至少好几年了,可想而知,他手里洗灵草一定不在少数。 既有存货,那动起手来,自然也好办。 问尺最不自在的就是这点了。 它每次说话不过露个音,这丫头就什么都猜到了,弄得它怪尴尬的。 傅长宁语气冷凝。 “这不是修仙界。若这伙人只是自己斗自己的,不波及到我身边的人,我不会掺和进去。” 一个还有着婴儿肥的漂亮小姑娘,绷起脸来实在没有杀伤力。可问尺却清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寻常的事她可以应它,这种涉及底线的,不行。 它干巴巴应了声“哦”,心中其实有些不服气。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世间之理大多如此,更遑论实力远超侠者的修士,在修仙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真理。 偏偏凡人以道德法度建国,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傅长宁,在它眼里,简直是迂腐典范。 事实上,早在当初发现傅长宁是以书入道时,它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甚至一度怀疑过,这丫头是不是更合适走儒修的道子。 可如今的儒修也大多是武儒,让他们遵纪守法不杀人,简直开玩笑,笔杆子杀人就不是杀人了? 文儒倒是规行矩步,可文儒如今都式微成什么样子了? 傅长宁没再说话。 可能问尺会觉得她很幼稚,但老实说,她觉得问尺也挺幼稚的。 她不想对王道长动手,首要因素,确实是因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律法道德限制,但那并不是唯一因素。 王道长身份显然不低,那徐姓少年身份甚至还在他之上,那些青衣护卫身上的血气隐藏得极好,但并非完全无从察觉。 令行禁止,雷厉风行。 这样的作风让她想起小时候有次去镇上玩,路遇大胜而归的镇南军。 他们的气质是相似的。 什么样的人外出访医能让军卒护送? 大周崇文抑武,又高度重视尊卑礼法,依制二品官员以下都没这个资格,便是手掌兵权的将军,没调令的情况下也没法动用军卒。 非得是有资格建立部曲的亲王,乃至更上边才行。 这二人身份,不言自明。 她拿了王道长的东西,或窃或如山匪杀人劫财,她固然可以拍拍屁股离开,但李家村怎么办?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村民怎么办? 挑战这个国度的权力上层,以一己之力崩坏法度国制,将他们杀光? 未免太过可笑荒唐。 一人一器灵面上不说,但彼此心里都不太服气,觉得对方有毛病,最终陷入了微妙的冷战情绪,谁也不搭理谁。 这顿饭吃得傅长宁兴致索然。 饭后,她跟着李小玉去了她闺房。 李小玉这些年来买了不少话本子,其中几个故事颇为有趣,著者亦是文辞华丽、洞察幽微,她这才打起了些精神,和李小玉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下午要回去做夫子布置的功课,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儿,恰逢村长和王道长一行人回来。 王道长似乎对时下农人的生活方式很是感兴趣,对李家村附近的山清水秀亦是赞不绝口,道是钟灵毓秀、得天所厚,乃是潜居修行的绝佳之地。 李小玉听得有点脸红,小声和傅长宁说:“这位道长也太会说话了吧。” 这附近的村子不都这样?看了十几年,她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身为一个道士,王道长确实太会说话了些,不过因为隐约猜到了王道长的身份,傅长宁倒并不觉得奇怪。 史书典籍里,为帝为王者身边的方士道士都很会说话,这也算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了。 马车跟在两人后边,徐姓少年被护卫搀扶着从上边下来,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氅,只是换作了黑色,越发衬得人俊秀如竹。 ——当然,前提是不看他那副宛若病痨鬼的惨白脸色。 李小玉遗憾地收回视线。 村长显然也注意到了。 村中道路并不平整,这一路舟车劳顿下来,这少年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更差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关心道:“徐小友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王道长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实不相瞒,我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少征这怪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些年来,他父亲为他遍寻名医,也只能做到压制而无法根除,眼下已经不剩几年活头了。我们本来对傅老抱有很大期望,谁知……唉。” 村长闻言,也只得叹道:“也是无缘。” 两人交谈之际,徐少征就在旁边站着。 长风吹起他的大氅,玉面修容,身姿挺拔,风仪可谓极佳,让人不得不感慨天妒英才。 成功听到八卦内幕的李小玉心满意足,送傅长宁回家。 路上,傅长宁忽而开口:“小玉,你觉得王道长对他侄儿好吗?” 李小玉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好啊。” 说完这话后,她方才仔细想了下,不太确定地回答:“应该很好吧。看王道长刚才那样子就知道了,字字句句都是关心,唉,想来这些年没少为这侄子东奔西跑找大夫吧,也不容易。” 是啊,字字句句都是关心。 可是,既然这么关心,为什么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让他跟着自己在村里到处跑呢? 又为什么,站在风口聊这么久,却半句不提先进屋休息呢? 这关心,未免太过流俗。 11、城门失火 这两人关系实在有意思。 表面上看来,只是单纯的家中长辈带晚辈来寻医,可一些细节之处,包括护卫对二人的慎重程度,却无不显示出,徐少征这个小辈身份还在王道长之上。 可真要说王道长对他这“侄儿”有多恭敬,这恭敬和关心又未免太过浅薄,甚至连仔细遮掩几分都不愿。 傅长宁甚至觉得,哪怕徐少征就这么死在村子里,王道长也只会象征性地叹息两声祸福有命、一切皆是缘数,便继续他的游山玩水。 想到这,傅长宁心念一动。 如此想来,这句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提起,不像是关心,倒像是……在铺垫什么。 结合她昨日观察到的护卫间的动向,以及“听”到的徐少征身边那几个人的谈话,傅长宁心中有了判断。 什么寻医看病,怕不是,要徐少征刻意“病故”吧?而那徐少征,想必也不会引颈就戮。 这两年,随着神识不断壮大,思考这些对傅长宁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她思绪转得飞快,转瞬间,又回首和李小玉继续说话。 心下则另分出几分心思,想着等下去藏书馆该往哪块儿找书。 昨夜《易学三解》也被她抄完了。 想到这,傅长宁便有点发愁。 这两年下来,馆中能用作观想的书籍基本都被她抄遍了,眼下也只能翻翻那些犄角旮旯处,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了。 实在不行,她大概会选择离乡游历,边四处游玩边搜集可用书籍。毕竟眼下的她,早非吴下阿蒙。 练气二层放在修仙界也许不够看,但在凡界却是绰绰有余的。 回到李家时,李文晴姐弟已经离开去了镇上姑姑家,李三胜将新打好的一批凳子送去买主家,家里只有吴氏和幼儿李文军,以及两个陌生男人在。 傅长宁记性极好,一眼认出这两人中的一个是她昨日窃听到的徐少征的心腹。 不过他此刻的状态,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只见这护卫约莫十七八岁大,身形高瘦,肤色在和身旁那人对比下显得尤为白皙,可眼下,他的脸上却布满了消之不去的红疹,瞧着极为可怖。 这少年五官本也称得上一声俊朗,可眼下,却尽数被这红疹给毁了,难怪他冷着张脸,一副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模样。 吴氏在一旁小心赔笑:“二位放心,我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干净卫生,房间都是用艾草熏过的,绝对不会出现那些咬人的虫子蜘蛛什么的。” 原来这少年名叫左渊,昨天第一个被安排寄宿,住在一户离村长家很近的人家家里。谁知他皮肤娇嫩,当天夜里被虫子给咬了几口,引发风疹,这才有了这一脸红疹。 这事今儿一早就闹开了,也不知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最终王道长妥协一步,将原本还没有住处的护卫给换去了那户猎户家,这左渊则被安排来了屋子相对干净整洁的李三胜家。偏生今天一天傅长宁都跟李小玉在一起,是以现在才知道这事。 虽然大家伙儿私底下都在嘀咕一个护卫怎么这么多事儿,但不管怎样,钱都到手了,剩下的自然也就不关他们的事。 只有那眼明心亮的才清楚,这人手掌白皙细腻,娇生惯养得哪像个常年习武的护卫武夫,分明是个乔装打扮的公子哥! 见傅长宁进来,三人同时投来视线。 吴氏赔着张笑脸,给左渊和另一个护卫介绍道:“两位还没见过吧,这便是我那养女,也就是……” 左渊不耐烦地打断她:“不就是傅神医孙女吗,我们当然认得。” 吴氏脸僵了下。 另一个护卫也看过来,客气地问候了声:“长宁小姐。” 傅长宁神色如常,向两人点头,而后对她道:“李婶,我下午想去藏书馆做功课,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吴氏这时候巴不得她不出现,忙道:“去吧去吧。” 转头招呼着两人看房间去了。 傅长宁回房后,先是整理了一番书籍典义,取了纸笔,把《易学三解》也一并放进布包里,便准备去藏书馆。 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下,停顿许久,还是转过身去,在一个小药屉子里翻出一瓶药膏来。想了想,另抽出张纸,写下注意事项,而后才去敲了那左渊的门。 左渊来开门前还以为又是那啰嗦来啰嗦去的吴氏,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显露了大半,结果打开门,才发现面前根本没人。 他愣了下,视线往下一低,才发现是那个姓傅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只有他腰身高,生得灵秀可爱,白糯一团,神情不见怯生,只平静伸出手,递给他一瓶药膏。 “这个,可以消红疹。” 左渊委实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去接,声音都有点变调:“谢——谢谢啊。” 傅长宁点头,转身走了。 左渊站在原地半晌,心里那点气突然就没了,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居然,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可怜了? 他摩挲着药瓶,心气莫名顺了下来。 不过,这药,怕是暂时不能用了。 他看向窗外,透过层层矮屋,望向村头村长家的方向,目光逐渐变得有点凝重。 成败在此一举,希望,不要有所变故才好。 那厢,问尺实在好奇,继冷战一个时辰零三刻后,它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了。 “他那个红疹,明显不是被虫子咬的。” 傅长宁拎着布包往藏书馆走,神识传音:“我知道。”她语气平静,“他应当对某样东西过敏,那红疹是刻意用过敏物引发的风疹。可能他们本来也没想弄得这么严重,可没有大夫,没控制好。” 问尺不解:“那你为什么还……” 依它看,这群人就是不作不死典范,有什么好帮的? 傅长宁:“帮忙需要理由吗?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你可以认为是医者仁心。” 这就是说它冷血咯? 问尺气结,又不想搭理她了。 傅长宁的医术是跟爷爷学的,但老实说,有点半吊子。毕竟爷爷去世时她才七岁,再是耳濡目染,认知水准也有限。 爷爷留下的医书不多,这些年她也陆陆续续看了些,可没出过诊、看过病,终究缺了几分沉淀。上次的药茶,真要说起来,还是占了灵气灌溉的便宜。 这药膏还是她偶然一次翻爷爷留下的行医手札看到,根据上边留下的方子配的。 找了许久的药,才配成这一小瓶。 配的时候,想的是吴氏对花粉过敏的事。 可等配完了,却也没必要送出去了。 虽说不欲插手这些人之间的事,可眼下她琢磨着离开,这药膏给了有用之人也好。 总好过放在那里,白白浪费。 傅长宁隐约能猜到,这些人大概是想借着风疹的由头,把左渊合情合理地从王道长的监视下抽出来,去做别的事。 毕竟在他们眼里,王道长是能辟谷数年滴米不进的“神仙”,很难保证没有什么特殊手段。 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傅长宁就不知道了。 她再聪明也没法凭空臆测。 不过,不管要做什么,总归,只要不影响到她和她身边的人就好。 这个念头,在夜里丑时被彻底推翻。 一整个下午,傅长宁都待在藏书馆里,能翻的书都翻过了。 可大周国本就崇尚儒学压制道学,便是如今道学随着京中道观受到天子器重而崛起,却也没到能著书立说且广为推行的地步,她能坚持用上两年已是不易。 人有穷物有尽,天公地理,傅长宁接受得很平静。 在放下最后一本书时,她已然做出了决定。 ——她要离开李家村。 为着这个,傅长宁很早就离开藏书馆回了李家,今夜也难得的没有修炼,而是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但睡着并不代表她注意不到外界的情况。 约莫亥时的时候,隔壁左渊的房间便传来了些许动静,片刻后,有人踏着窗棂离开了李家。 他也许自以为声音很轻微,可却瞒不过如今已经练气二层的傅长宁的耳朵。她皱了皱眉,没搭理,翻身继续睡。 一直到丑时,傅长宁心头突然浮现一种强烈的预感。 咚咚——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是修炼之人常见的天人感应。而放在傅长宁身上,更是尤为明显。 她从梦中惊醒,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穿衣往外赶。 天河珠内的问尺被她吓到,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单方面冷战,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它看着双眼泛着严重红血丝、整个人神情恍惚的傅长宁,心里一个咯噔。 傅长宁形容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心脏咚咚咚地如同一柄巨锤在胸腔里砸动,一声比一声快,一种全身的血液都将凝结的恐慌感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让她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所往何处,只能茫然着跟着那股念头跑。 从村里,到后山。 从山下,到山腰。 她没学过什么有用的身法,问尺说身法得搭配功法,不能随便学。 于是便只能全力运足灵气,向远方掠去,甚至顾不得任何消耗。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的目的地。 那块,她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爷爷的坟地。 泥土新翻,棺盖半开,白日里才见过的王道长佝偻着腰。 恰逢月色被乌云笼罩,沉沉夜色下,他的脸色被映衬得如同鬼魅般森冷可怖,踩在坟沟里低头翻着什么。 他在刨坟。 掘尸。 12、性格初显 傅长宁停住脚步。 她得竭力控制,才能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惊怒与恐慌。 暴烈的情绪如熊熊烈火,在脑海里烧成一片绵延赤色,灼得她喉头几乎要涌出血来。 问尺在天河珠里不断对她说:“傅长宁!冷静!冷静下来!” 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想起爷爷下葬那天。 那是个连绵细雨的阴天,她披麻戴着白布,茫然地随着村人上山,丧仪队的唢呐声热烈又悲戚,洒满群山,吹吹打打地,就这么将爷爷永恒地埋入了大山。 她甚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七尺棺椁,两丈白幡。 就这么送走了她唯一的爷爷。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孝衣染了一身泥水而不知。 一直到数天后,她睡迷糊了,起来后朝外边喊了声:“爷爷,阿宁今天想吃甜豆腐花!” 外边死寂如坟野。 她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号啕大哭。 从前没人教过她什么叫做死亡,便是所有人都说她父母早逝,身世可怜,她也体会不到任何有关生死的实感。 可那一夜,有关死亡背后的意义就这么平静,甚至是平淡地降临在她身边,带着清风拂面般和煦的残酷,教会她什么叫做生死两隔,什么叫天人永别茫茫不见。 她总是觉得自己聪明,可是,聪明什么呢? 曾经的她,没能守住活着的爷爷。 而现在,此刻的她,蠢到连爷爷的遗体都没守住,任人掘了他的墓,在棺材里四处翻找,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早该知道的。 早在这人打着与爷爷是故交的幌子,四处打听时,便该想到的。 所谓的徐少征,不过是个幌子。 他真正打的,是爷爷的主意。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她死死盯住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自称与爷爷有故交、前天还被她恭声唤过一声世伯的人。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正低头翻找东西的王道长缓慢抬起了头。 他长相平平无奇,可多年身居高位,早已经培养出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淡淡瞥过来时,便能让人产生一股巨大压力。 可此刻,在这无月无星的夜晚。 被他威压所及的地方,那人,或者说那小女孩,却只是用一种夹杂着讥讽的厌恶神情看着他,不见半分畏惧。 他忽而笑起来,笑容一如白日里那般和蔼从容,甚至还有闲心拍掉手掌的泥灰。 “傅家的小姑娘,你很生气吗?” 他微微笑着,边向她走近。 “不错,是该生气。不过你知道吗,贫道对你的到来,倒是很惊喜——” 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如电擒向傅长宁,反手卸向这女孩的肩膀。 “把东西交出来!” 傅长宁却在他动作前,弯下腰,退后了半步,巧而又巧地避开了这一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小姑娘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可再定睛去看—— 夜色下女孩身形单薄,仓惶间退后数步,还不稳地晃了晃,如被猛兽锁定的麋鹿般瑟缩可怜。 他便打消了那几分怀疑。 王道长缓缓眯起眼,忽又收回手,恢复了先前从容和蔼的长者形象。 “是他们告诉你我来了这的吧?” 他语带叹息:“你瞧瞧,这些权贵子弟多无情。他们把消息透露给你,利用你来对付贫道,却任由你一个人上山遭遇危险,你就半点都不恨不害怕吗?” 王道长拍拍手,藏匿在树林间的几个护卫上前,将傅长宁团团围住,并不断逼近。 重重压力下,他的话如坚石巨杵般,用力叩开面前女孩的心防:“你还在等着他们来救你?你觉得可能吗?你当他们真不知道护卫里有半数已经替换成了贫道的人?又或者,你当他们真不知道,贫道此番前来是为了何?” 他漫不经心、既怜且叹地,在她心头砸下最后一记巨锤。 “以及,你当我,为什么会想到来挖坟?” “傻孩子,他们只是想利用你啊。” 语言恫吓下,包围圈亦在不断缩小。 来自心神和环境的双重压迫让中间的女孩再也没了先前的镇定。 她脸色发白,不断后退,便如那风中的蒲草,只消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彻底压趴下。 终于,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女孩红着眼咬牙开口:“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道长得逞地笑了。 他吩咐其他人退下,不疾不徐向她道来:“你可能不清楚,不过贫道可以告诉你,贫道此次前来,并无害人之意,只是想寻找一枚珠子。” “事实上,贫道早两年前便派人来过此地,只可惜手底下人不争气,翻遍了傅家的屋子,也没找到贫道想要的东西,是以我才不得不亲自前来。这两天里,贫道把整个李家村都翻了个遍,所有和傅家有过来往的人家都找过了,皆是一无所获。” 他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没注意到,早在第一句话落下时,面前的女孩手心便已紧紧攥起,手背青筋凸起。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他们,要不是他们提醒,我也想不到,活人身上找不到还可以往死人身上找——哦,这群小屁孩大概当我看不出那两个贱民是他们安排的,还以为我上了他们的当呢哈哈!” 他轻蔑地笑了笑。 “遗憾的是,我翻遍了棺材内外三尺,也没找到那珠子。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看向傅长宁,目光狂热而笃定。 “那东西,在你身上对不对?你用什么方法瞒过了我,我居然没发现!” 傅长宁声音里写满了不解。 “所以,你来之前就知道我爷爷去世了,那为何还要不远千里带徐少征过来……” 王道长笑起来。 许是局势已定,再无转机,他并不忌讳透露自己的计划:“那几个小子没跟你说吗?也是,一个村女,他们怎么可能透露太多。当然是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贫道安排的!” “贫道自然知道傅老已死,可其他人不知道。” 他想起自己派人在京中散布消息,说千里之外的昌平府住着一位神医,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可惜神医性情古怪,从不外出看病,只有病人亲自来求方才肯动手医治,否则便是死也不会看上一眼。 圣上素来忌惮镇南王,镇南王世子在京中为质多年,身体每况愈下。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担心世子死在京里,成为镇南王反叛的借口,他都没法坐视这个消息不管。 “偏偏圣上又不放心,怕这一去便是放虎归山。就在这时,心怀大义的贫道自请同往,言辞恳切道必将世子平安带回……” “有能呼风唤雨、身怀辟谷之能的上师同往,陛下自然喜不自胜,而贫道我,也得以从京中脱身,名正言顺地来这找我想要的东西。” 最后几句,不无自得之意。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冷笑道:“那几个小子还以为贫道是专门奉圣上命,来了结他们的,也不想想,他们也配,修行大业,岂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可比?待我得到仙珠,杀他们岂非易如反掌?” “原来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这回的应声里没了之前的怯怕,反倒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镇定。 王道长皱了下眉,突然就没了显摆的兴致。 转回正题道:“傅家小姑娘,把东西交出来,贫道可以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傅老的坟,贫道也会命人重新填好,如何?” 说这话前,不妨先把眼中的杀意掩饰一下。 傅长宁望着他,心中冷笑,声音却依旧平稳。 “道长,你还没告诉我,你要的东西长什么样。” “一颗玉珠,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很不起眼,大概只有大拇指那么大。” 他比划了一下大小,面上忍不住露出怀念之色:“当年贫道亲眼看见你爷爷用这颗玉珠,令四周草木疯狂生长,转瞬之间,种子便长成了华盖大树,且那些花草都如仙宫草木般,碧绿莹莹,满是生机。” 傅长宁动作稍顿。 而王道长的回忆还在继续,且不知不觉将自称换回了“我”。 “我躲在洞里,用厚厚的茅草盖满全身,一口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他发现。一直到看着他走远,再也瞧不见人影后,我再也忍不住渴望,上前拔了数株仙草,转身就跑。” “我跑啊跑,一口气跑出了七八里,才敢停下来歇一歇,倒在地上拼命喘气。” “而就是这几株仙草,让我成功辟谷,得到了当今圣上的信任,成了如今大周国人尽皆知的玄一上师。” 傅长宁觉得有些可笑。 “这就是您所谓的与我爷爷相识?” 她语气太过讥讽,王道长倒没恼羞成怒,只道:“你没见过真正的仙法,自然不懂那种令人终生难忘的震撼。这些年来贫道从不敢在你爷爷跟前露面,哪怕得知了他的死讯也一动不敢动,生怕他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一直到两年前,确定他死透后,方才敢打这玉珠的主意。” “贫道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傅长宁懒得再听他这些虚伪托辞,打断他:“是这个吗?” 她手中一变,一颗莹白的玉珠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手中。 “就是这个!”王道长喜不自胜,随即又疑惑,“你从哪儿取出来的,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废话,天河珠已经认主,宝物自晦,不经主人同意怎么可能出现? 傅长宁将珠子收起。 王道长皱眉:“傅家小姑娘,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 傅长宁忽而一笑。 “王道长,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王道长神情更不耐了几分,如果不是确定快要到手,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他几乎就要动手去抢了。 “什么问题?” “比如——”声音轻渺清灵,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尾音,动听得像莺鸟颂歌,“既然您知道我爷爷会仙法,那您凭什么认为,身为他孙女的我不会呢?” 她话还没说完,王道长神色已是大变。 长期处在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之中,让他的第六感变得异常强烈,就在这女孩话音刚落下,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笼罩至他全身。 他几乎转身就往外跑。 可凡人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法术? 漆黑夜色下,原本安静蛰伏的树木化身猎杀者,数根藤条疯长向他窜去,层层缠住他的双腿,将他倒吊至半空。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重重砸落在地。 大脑一片眩晕,五脏六腑都近乎移位。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不知从何处降下的雨细密地打在他身上,印象里最柔和不过的雨丝,此刻却如同刀割般,一寸寸从他这些年来保养得细皮嫩肉的皮肤上刮过,几乎将肌肤割得皲裂。 除此之外,还有一团火焰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在寒冷夜色里无比温暖的火焰,此刻却变得尤为可怖。 他挣扎着想呼救,可他倒着头,甚至看不清面前少女的脸。 只觉得她面容模糊不清,分明纤弱瘦小,周身却透出一股酷烈的冷气来。 而那火,还在逐渐靠近。 他惊恐不已,想出声求救,可刚被狠狠砸过的脑袋头痛欲裂,浑身血液逆流,只能发出一阵阵干呕,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焰离他越来越近…… 13、阴差阳错 直到此刻,将死之前,王道长浆成一团的大脑方才想起一件事。 他带来的护卫明明就守在树林出口处,可眼下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居然半点也没察觉?这合理吗? 这些护卫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绝无背叛之理,唯一的可能便是…… 他看着从容冷静、毫不慌忙的傅长宁,心头忽而便有了答案,寒意渐渐涌遍全身。 他先前调开人手,本是不欲暴露玉珠的存在,毕竟玉珠之事事关仙人道法,是能轻易惹来他人贪婪觊觎的东西,知道的人越多,泄露出去的风险便越大。 可究其根本,是因为傅长宁的神态动作言语,都让他打从心里就不觉得她能产生任何威胁。 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分明是这丫头在有意引导! 一股绝望之感涌上心头。 这种力量和智慧都悬殊到无法抵抗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第一次遇见傅成。仙人之力,岂是凡人可以动摇? 他认命地闭上眼,引颈就戮。 等了半天,却没见火焰落下。 王道长诧异地睁开眼,却见傅长宁遥望向山下黑夜,手中明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 他眸光闪烁,还未动作,便听见唰啦一声脆响,脚上藤条猛地松落。 骤然失重下,他被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被细雨割开的伤口接触到泥土碎石,瞬间传来过电般的麻痹刺痛,疼得他浑身一阵一阵地抖。 他闭上眼,加大喘息声,装作无力的抽搐,实则假借这抖动,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往后方的树边移。 傅长宁依旧在望着山下的方向,也不知一片漆黑的在看些什么,这让他感到轻微庆幸的同时,内心又忍不住有些轻蔑。 到底是个黄毛丫头,禁不住事。 想是这么想,往外移动时,他却越发压低了动静。 直至离她有十尺远时,他猛地一运真气,向外跃起。 铮的一声——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一把剑。 一把已经生锈、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剑。 如清风微芒,从头顶掠过,而后瞬间变作雷霆万钧之势,穿过手背,将他脚掌死死钉在地上。 “啊——” 王道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傅长宁连眉梢都未动下,依旧看向山下。 夜幕下的山林本该是一片漆黑,可在她视线里却一览无余。包括无边夜色下,一袭青衣、马尾高束,正星夜奔来的左渊。 也包括更远处,被大汉背着走在山路上,面色苍白,正在低低咳嗽的徐少征,和他身边的护卫。 她是说过,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但前提是,没打扰到她身上来。 · 树林前,左渊诧异地看向面前倒了一地的护卫。 认出这些都是王道长安插的人手后,他面色更凝重了几分。 早在出京前,他们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 毕竟他们心里都清楚,京中有多少人希望徐少征死。 只有徐少征死了,痛失爱子的镇南王和圣上之间的矛盾才会被彻底激化,圣上素来多疑,性情却又优柔寡断,镇南王世子一死,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下,他不想对镇南王下手也不可能了,届时这些人便有了名正言顺安排人插手镇南军军务的借口。 便是圣上自己,也未必没有借王道长手解决他们的想法。 此行风险之高,难以预料。 可徐少征的病已经拖不下去了,傅神医他们也着人去打听过,确有其人在,医术也确如传闻中那般神乎其神。此行风险虽高,可错过这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抑制徐少征病症的办法? 他们自认已做好万全打算,可谁成想,还是被那妖道摆了一道。 人是有这么个人在,可人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京中如此之大,那妖道竟能以一己之力瞒天过海,可见其只手遮天之深。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们已经到了昌平府,正一筹莫展之际,随同前来的何军师提出了一个看法。 “那傅神医去世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四年,按理来说,他没必要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除非……” 左渊和侍从伏力还在一头雾水,一旁的徐少征已经咳嗽着接过了话。 “除非,是他自己想来,并且不得不来。” 他笑容清浅,有些无奈。 “连累你们了,一路劳心劳神。我们大概只是他来此的一个借口。” 三人连忙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前来,何来连累之说? 何军师道:“这妖道素来谨慎,所用之物从来不经外人之手。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不如我们先假装上当,随他前去,待他心神松懈、放下戒备之时,再一击必中。”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直派人盯着王道长的一言一行。 到李家村后,何军师出了个馊主意——他说派去的那些人到底只是普通护卫,容易走漏风声,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得自己人来做才行。 正好此时他得知了左渊对莓果过敏一事,便提议让左渊吃下野草莓,假装被蚊虫叮咬过敏,借此从队伍里脱身,去行隐秘之事。 预想得很美好,发些红点、做做样子就成,谁知道量没控制好,左渊直接起了一身红疹,差点当场毁容。 左渊白日里心情恶劣便是为了这事。 好在他臭着脸浑身冒冷气的模样恰好符合此时的心境,歪打正着地取信了王道长。考虑到他是公侯之子,不是一般护卫,王道长到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离开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去了别家住宿。 而此刻,经过数天的跟踪和观察,他们也逐渐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妖道的目标,似乎是傅老身前的某件东西,并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连这妖道都没能找到的东西,他们何从探知这东西的踪迹? 何军师献上一计。 他收买了两个村人,让他们在王道长经过时状若“不经意”地提起,有次夜里路过傅家老屋,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坑里,外表看起来与其他道路无疑,内里却是中空的。当时以为是撞鬼,慌慌忙忙离开了,之后再去找却没找到了。 那村人开玩笑道:“傅老他老人家临死前,不会在附近埋了箱金子吧?” 果不其然,今晚,王道长就趁夜色带了人外出。 计划顺利得不可思议。 ——在潜伏在傅家老屋附近的人回来禀告,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王道长出现前,他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何军师不可置信:“除了去傅家老屋,他还能去哪儿?还是说,他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计划?” 左渊和伏力没吭声。 身体支撑不住、早已陷入半昏半醒状态的徐少征却忽然睁开眼。 “我们忘了一件事。” 伏力扶他坐起来,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语气断断续续。 “埋在土里的箱子,不一定是金子。” ——还可能,是棺材。 左渊脸色大变,起身就要往外走。 何军师拦住他,说稍安勿躁。 “大周律法中对掘墓一事惩治得极为严厉,哪怕他是上师,此事透露出去也会折损人心。这件事他既然选择深夜去做,便说明他不想让人知晓,我们现在过去,只会彻底和他撕破脸,不如留在这,守株待兔。” 何况,他还有句话没说。 不管王道长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只要安排得当,这都是他们的机会。 再不济,也是一个把柄。 把柄只有成了那才叫把柄,掘墓未遂,那算什么把柄?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似乎所有人都在权衡这其中的得失。 左渊牙关紧咬,指骨握得咯咯响。 恍惚间,白日里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小姑娘又出现在眼前,丢下一句“这个可以消红疹”,便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可翻开那张纸,上边却写满了零碎又细致的注意事项。 他忽而拿剑,起身大步向外走。 身后,正低低咳嗽的徐少征开口叫住了他。 他没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徐少征又咳了起来。 他身体破落得仿佛一个千疮百孔的残暮老人,可语气却温和又坚定。 “一起。” 徐少征同意,身为他侍从的伏力又百分百支持他的决定,三比一,何军师犟不过,只好一同过去。 一路赶至山下,已过了丑时。 眼看着徐少征身体越发不好,左渊和李军师便提议他和伏力留下,他二人带着护卫上去。 徐少征拒绝了。 “此事与我也有关,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去坟前赔罪。” 三人拗不过他,只好同意,由左渊先行,力气最大的伏力背着徐少征,并何军师和一行护卫在后。 左渊心里着急,一路疾行,很快靠近了树林。眼看着就要进入林中,他却突然停下脚步。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五感绝佳,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附近,太安静了。 风过叶梢,簌簌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在看见倒了一地的护卫后,他的神色就更加凝重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林深处传来的那声凄厉的惨叫。 “啊——” 是王道长的声音! 左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道长身手并不差,又有一身神鬼莫测的仙人手段,在这之前,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独自一人拿下他。可眼下,居然发出了这么凄厉的叫声。 莫非是遇见了什么吃人的野兽? 可他想到树林外那被同一色手法击晕的护卫,又觉得真相没有这么简单。 他放慢步伐,肌肉紧绷,一步步踩着软泥,向前走去。 进树林前,左渊已经做好了看见凶恶的野兽或是山匪的准备,他心神高度集中,气势如鹰隼般牢牢锁定前方。 可这一切,都在看清远处的人时,被打破。 他目光里带上一丝错愕。 “是你?” 面前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单衣,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神情却一如白日冷静镇定。 不是白天里那个赠药给他的傅家小姑娘还是谁? 面对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他应该直接上前的。 可眼下的情形,黑夜,孤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对手,还有安然站在一旁毫发无损的小女孩,他再蠢也不会认为这些和她无关。 地上的王道长挣扎着抬起头,目露恳求地看向他:“救我,救救我……” 可傅长宁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踩住藤蔓,用力一拉,他便在惊叫声中被重新倒吊起来。 左渊咽了口唾沫。下盘微抵,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傅长宁却仍是不言不语。 她比白日里看起来更加不好接近。 如果说他白天里看见的傅长宁,还只是一个表面安静冷淡,实则内心很柔软的小姑娘的话; 那么此刻的她,便是真真正正的冷漠和视一切为无物。 他明明存在于她的眼前,却像一团无意义的虚无。 无法被她看进眼里。 14、七叶雪灯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下弦月垂目投下一抹清影,青翠而沉沉下垂的草叶间,晶莹的露镜折射出两道僵持的身影。 最后,先动手的是傅长宁。 她手中藤鞭一甩。 空中传来响亮一道甩鞭声,藤条裹挟着猎猎风声,凌厉如电抽向左渊。 左渊应该躲开的。 他的小腿肌肉绷紧到近乎僵硬,整个人处于一种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蓄势待发状态。 这一鞭,除了力度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他可以轻松避开。 可他看向远处一片狼藉的坟墓,看到那块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的写着“傅成傅神医之墓”的木碑,这一步,突然就迈不出去了。 他最终,选择了硬扛。 藤鞭最终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离他三寸的地上。傅长宁默不吭声地转身,去到挖开的坟边,将木碑上的泥擦干净,然后放好,手一撑,跳下坟沟。 推动棺盖,将棺材一点点合拢。 不是心软,而是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 太冲动了,这不像她。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 她开始努力回想爷爷。 先前她一直不让自己去看棺材里的情形,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爷爷已经死亡,躯体都可能已经半腐烂的事实。 可此刻,看着爷爷的遗体,她却没有产生任何畏惧或是伤感的情绪,只有一种很淡的惆怅和亲近。 先前王道长说过的话重新回到她脑海里。 爷爷,能够操控天河珠。 天河珠只有修士才能认主,所以,爷爷……也是修士? 很奇怪,她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大概是因为爷爷在她印象里一直无所不能,饱读诗书,精通医书,书画亦是双绝,从小到大,似乎就没有爷爷不懂的东西。 可爷爷既然是修士,又为何会死得那般轻易? 过去的她一直刻意避免回想起这件事,以免触景伤情,以至于长久以来,都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可现在她认真一回想,便很轻易地发现—— 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爷爷死因的记忆! 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只能隐约想起爷爷去世前那几天在研究医书,而她在私塾乖乖上课。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有人来告诉她,爷爷去世了。 所有人都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收殓、停灵、吊唁、入土,而没有一个人问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的思绪传入天河珠,问尺既惊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它早就觉得傅长宁身上有问题了,现在看来,她根骨那么好,只怕还有她那个爷爷的功劳。 它小心地觑了她一眼,确定她已经发泄完恢复了先前冷静,才开口。 “修仙界有很多种死法是无法对凡人言说的,天道法则会自然而然模糊此事在其他人心中的记忆,不记得也正常。若不是你如今已经成为修士,只怕这辈子你都未必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是这样吗? 傅长宁垂下眼,继续推动棺盖。 心绪在合棺的过程中,莫名宁静下来,仿佛爷爷的灵魂在冥冥中温和而含笑地注视着她,她不知不觉便化去了那一身的戾气,变作了从前乖巧抄书泡茶的模样。 就在棺材即将严丝合缝彻底合拢时,神识中,眼前突然一变。 ——爷爷冰凉的尸体消失不见,转而化作一朵色泽鲜艳的雪瓣青蕊花,缓缓落在白布上。 这花生得仙气貌美,叶片却尤为奇怪,并非寻常花朵那般舒展开来,而是呈现一种合拢的姿态,仿佛一个个纤细青翠的灯笼。 天河珠内的问尺:“!!!” 它怀疑自己眼花了,又重新数了一遍。 “一叶,两叶,三叶,四叶,五叶六叶七叶!七叶,整整七叶!傅长宁,别管别的了,快收服它,这是七叶雪灯!七叶雪灯啊!” 它语气激烈,激动程度溢于言表。 傅长宁却只是怔怔看着那花,在它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下巴忽而一凉,原来她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七叶雪灯光芒大盛,似乎在确定什么,半晌,它盈盈起身,朝她飞来。在即将触碰到身体时,化作雪雾消散。 与此同时,傅长宁腕上微微发热,一抹雪瓣青蕊的花朵纹路缓缓浮现,赫然是七叶雪灯的模样。 问尺几近失语。 “就这么……认主了?” 这一幕看似过去了很久,实则现实中只过去了数十息。 棺材彻底合拢,一切尘埃落定。 问尺催她回神:“别管了!七叶雪灯有迷幻功效,这尸体是假的!” 是这样吗? 那她之前的满腔愤怒…… 傅长宁突然有些茫然,又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那头的左渊犹豫半晌,还是上前,帮忙一同填起土来。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七叶雪灯,在内心的道德良知和对危险的直觉打完架并胜出后,便毫不犹豫上前来帮忙。 身后的王道长蛊惑他救他离开,承诺届时一定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助他加官进爵,名利双收。 左渊嫌他聒噪,一剑上去把他拍晕了,这才低头,继续闷不吭声填土。 傅长宁回过神来,问他:“你不心动吗?” “杀了我,带他走。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妻妾成群,世间大多数男儿似乎都将此视为最高追求,她在私塾里上学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此刻的她,似乎又恢复了先前冷淡清醒的样子,虽然不太好接近,却也没了那一身刺猬似的敌意。 左渊有点受宠若惊,心里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刚刚挨那一鞭子好了,说不定她会更好说话。 至于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认真摇头:“我能力不够,也没有那么大的抱负。” 左家是将门世家,他是家中庶子,他的祖父、爹爹,连同两位叔伯,还有嫡亲的兄长都死在战场上。七岁那年起,左家便只剩下他一个男儿了。 圣上追封他爹为勇武侯,一纸召令将七岁的他从边境召回,从此,大周国的军务彻底与左家隔绝。 曾经的左家声名赫赫,军功滔天,左家军更是令犯边之人闻风丧胆。所有人都在期待,左家最后一个独苗长大后会是如何,会和他祖父父亲一样,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吗?还是会继承爵位,在朝中玩弄权术? 在所有人或明或暗的关注下,左渊长大了。 他继承了左家人天生的好体格,却对行军打战和当官毫无兴趣,整日里斗鸡遛狗游手好闲。 ——圣上圈禁的这十年,似乎真的将他养废了。 类似的怜悯或是讥讽之语,左渊在京中听得多了,他们感叹圣上多疑寡情,斥责他玷污了左家满门忠烈孝义的名声,果然是庶出之子,人格鄙贱。 可他确实对此兴致不大。 他想,可能自己真的被养废了吧,他敬佩他爹他哥,可不想像他们一样活着。 为君王生,最后也死于君王猜忌。 所谓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从来毫无兴趣。 他也去观察过,曾经的左家军,如今已经成了镇南军的一份子,他们在镇南王手里过得很好,战无不胜,军纪严明,不需要他一个娇生惯养了十多年的毛头小子来指挥。 甚至于,他带着点报复性的恶趣味,去接近了徐少征。 于是,在所有人的大跌眼镜下,左家的独苗苗和取代了左家军权的镇南王世子成了好友,甚至是过命之交。 他曾毫不犹豫地拒绝走向权力巅峰,如今又怎么会为了这妖道的三两句空头票券所打动? 左渊兴冲冲还想多说两句,以示自己的品行高洁不为外物所动,可惜傅长宁已经又扭头过去不谈这事了。 他神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结果忘了自己刚沾了一手泥,这一摸,泥巴直接糊了一脸,泥腥味儿直冲鼻。 左渊:“……” 他满脸仿佛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样实在太过好笑,傅长宁终于没忍住,眉眼轻弯了下。 左渊于是终于松了口气。 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跟她道歉。 “对不起。” “我们之前的打算不是这样的。” 事情已经结束,何况傅长宁现在和他们是一方的,他毫不忌讳地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而后真诚道歉。 “冒犯了傅神医,我们也很抱歉。” 傅长宁只是点头,没答话。 她知道这事其实怪不了他们,只是之前确实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迁怒了,现下冷静下来,又发现了棺材里的不对劲,便有些不自在,索性不说话,只是填土。 这时,徐少征等人也已经赶到了。 护卫们手里拿着火把,明亮的火焰将树林点亮,也照亮了坟前的两个人。 徐少征咳嗽了几声,无视何军师看向被吊起来的王道长的急切眼神,吩咐人过去帮忙。 很快,坟墓重新填好。徐少征又问手底下谁对这些有经验,让他们过去夯实坟土,插好木碑,将坟弄得规整些。 傅长宁不吭声,他便也不说话,林中一时十分安静,只有窸窸窣窣走来走去和夯土的声音。 只是在坟修整好后,他让其他人退开,自己在坟前下跪,磕了个头。 何军师大惊失色:“世子不可!” 世子是什么身份,这被埋之人又是什么身份,哪有王公贵族在平民墓前下跪的道理? 徐少征被侍从伏力扶起,一边低声咳嗽一边道。 “傅神医亦是我镇南军救命恩人,当年若无他,我们父子二人活不到今天。理应一拜。” 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 西南左家军大败,他父王临危受命前去平叛,大胜归来。那时候的镇南军还没有如今这般如日中天的名声,带兵回镇南关的路上,军中突发疟疾,感染者无数。 是一位路过的神医救了他们,还给了他一剂能暂时压制寒症的药。 那时徐少征还小,这么多年下来,有些事早不记得了,一直到上次王道长在京中提起傅成这个名字,他方才想起这位救命恩人。 这才是他答应冒险前来的真正原因。 众人都不知道这桩前缘,护卫中有几个老兵经历过当年的事的,闻言神色激动,都上前来磕了三个响头。 傅长宁心情更复杂了。 王道长还绑在树上,眼见众人都时不时看向那个方向,她索性将人放了下来。 她没有暴露自己会仙法的事,但也没有刻意隐瞒,态度大大方方,略一挥手,藤蔓便松了下来,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左渊上前,去和徐少征耳语几句,徐少征点头。 原本在昏迷状态的王道长被这一砸,彻底清醒过来,见徐少征和傅长宁都在,脸色登时一阵青一阵白。 可惜此时已经没人在意他的意见了,能跟着徐少征的,内心都颇为看不起这位玩弄权术、上下其手的道长,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妖道,便用布捂了他嘴。 护卫野外扎营经验丰富,这会儿已经排查过附近的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以防万一又分头在外围布置陷阱,这才燃起火堆。 徐少征穿着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厚衣大氅,坐在火堆前,身体却仍在轻微的瑟缩发抖。 傅长宁注意到,夜色下,他的肤色是一种几乎要冷凝成冰霜的青白色。 火光前,徐少征低低咳嗽着,提出了一个请求。 “虽说是不情之请,但在下仍然想问,不知可否让我把人带回去?” 15、虚虚实实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 乌云半巡,遮盖弦月,略暗的林间,火堆里传出火星的噼啪溅出声。端坐左右的人神色各异,一时间,先前的友好和睦都仿佛成了错觉。 徐少征语气温和且平静。 “王道长身份特殊,死在此处不合适。” 傅长宁收回落在他明显病态的肤色上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 她先前没对王道长下狠手,就是这个缘故。 无论王道长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别说只是掘个墓,就算他真的杀人犯火、无恶不作,她也不能在这里对他动手。 这不是她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就像上次和问尺争论的那样—— 她做这些不合适。 她解决人后随时可以离开,李家村的人却不行。 备受帝王信任的上师一旦死在这小村子里,整个李家村都将承受来自京城的瞩目。 在那些将百姓性命视若草芥的王公贵族眼里,这样一个由头就够了,谁会去管其中的对错是非呢,轻飘飘一个决定下来,对李家村而言,便可能是灭顶之灾。 村里很多人都待她很好,善良公正的村长,温柔的安姨,小玉,陈夫子,还有每次上学路过,都会给她塞包子和饴糖的三婶…… 便是待她最差的李三胜夫妻,也罪不至死。 她不可能为了个人爱恨,陷这些人于不义。 把王道长交给徐少征处置,是最好的选择,她丢掉了一个麻烦,他们也能从中得利,两全其美。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分析。 可傅长宁依旧没有让步,她甚至抬手一挥,那将王道长手脚捅了个对穿的剑当即嗡鸣一声,乖巧飞回她手中。 剑身锋利,如电似雷,剑尖甚至还滴着血。 她轻描写意地拂去那血,用帕子慢慢地拭净。剑身倒映出少女朦胧的眉眼,一如此剑,既沉且静,平静中蕴含恐怖的爆发性力量。 这是一种无声但有力的回应。 她在给他们压力。 又或者说,她在等他们开出合适的条件。 徐少征低低地咳嗽,一边开口:“伏力。” 他语气平静,仿佛说出口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割了他的舌头,挑破手筋脚筋。” 伏力没问为什么,应了声便朝王道长走去,一旁的左渊有点茫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何军师则是若有所思。 唯独傅长宁,她看着徐少征,面上慢慢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半晌,放下了剑。 四周那股压力也随之一松。 傅长宁确实有些惊讶,但她也很快意识到,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割了舌头,又挑破手筋脚筋,王道长便成了彻底的“哑巴”,再没了将秘密说出口的机会,她也不用再担心玉珠的事。 没错,她不方便对王道长下手。 可难道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人交出,让他们带着王道长离开? 开什么玩笑,假若王道长为了保命将玉珠的秘密道出,不说她的安危,李家村便是第一个不保。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而她心有顾及,又不能随意动手。 这便陷入了死胡同。 受限于年岁和阅历,傅长宁第一时间内并没有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所以,她才在等徐少征的条件。 一个让她满意的条件。 而徐少征也确实聪明,几乎心照不宣地,便交上了一份令她满意的答卷。 他未必知道天河珠的存在,可他却在用自己的态度向她保证,不管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他都不会探究。 傅长宁很欣赏这种磊落的态度,但同时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同类相斥,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并不喜欢有陌生人能看穿她的想法,这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依然没有妥协的态度让徐少征微怔了下,他想了想,再度开口:“如果你是担心你的家人朋友的话,我可以以镇南王府的名义起誓,绝不会伤害他们。” 顿了顿,又道:“另外,你还有其他要求的话,也可以提。” 既然王道长泄密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么除了他们本身的存在带来的潜在威胁,他想不到她还有其他不满意的点。 心肺一阵收缩,他又咳嗽了几声,伏力急忙想要给他再披上一层斗篷,被他拒绝了。 镇南王府在大周国内信誉还是很高的,镇南王爱兵如子,不收民众一丝一毫,是戏文里常说的大英雄。一般人到了这种程度,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傅长宁却闭上了眼,明显一度拒绝交流的态度。 少女乌发如绸,浅稀的月光映着冷冷淡淡的瓷白侧脸,如冰雕的人像般,不见丝毫动容。 身后隐约起了一些骚动声。堂堂镇南王世子,对一个村女这般妥协退让,却仍旧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的局面显然让有些人不快了起来,不过有从前受过傅神医恩惠的老兵压着,又加上见识过傅长宁的神异手段,这才没有动作。 毕竟没有人想体会那穿掌一剑,和神鬼莫测、随时出现的藤条。 又或者说,没人敢得罪这样一位,比王道长更不好对付的奇人异士。 何军师一直紧盯着傅长宁,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可傅长宁就像没感受到似的,依旧冷清清一张脸。 一对多,还是一群大人对着一个孩子,敌我力量如此悬殊,她还能如此镇定,自然是因为她有她的底气。 到底不敢去赌,他最终颓然一声,移开了视线,以免惹她不快,更加耽误世子大事。 左渊也意识到了现场气氛的变化——他的同伴,开始对这个小姑娘产生敌意了,他们觉得傅长宁贪心不足,世子明明已经退让,却还是摆架子不肯答应。 他有些担忧。 眼看着气氛如弓弦般越绷越紧,傅长宁却忽而睁开眼,露出一丝笑来。 她本就是十分可爱灵秀的长相,这一笑,便显出了十足的萌感,一时间,家里有弟妹或是儿女的人都有些怔忪。 傅长宁先是看向徐少征,认真道谢道:“多谢世子宽宏,这是我辈之幸。” 随后又朝其他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我刚刚是在想一件事。我确实有一些窘迫之处,想求大家帮忙。事实上,这些天我一直在查看爷爷留下的行医笔记,机缘巧合之下,恰好在上边找到了类似于世子现如今症状的病症——现下想来,大概便是十年前那次为世子看诊时留下的。” “爷爷在笔记中颇为遗憾地写道,当时往来匆匆,没能钻透其中关窍,回来后更是认真研究过这类病症,还留下了一些试药记录和方子。” 她说到这,不少人呼吸已是一窒,看向她的目光也大有不同。只怕若不是还存有几分理智,早就上去抓着她问个明白了。 要知道,他们这次过来,最根本的目的便是为了给世子治病,若是能治好世子的身体,其他什么事情不能让步? 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感激起这次遭遇来。 而傅长宁也在他们心态转变之际,缓缓说出了后边的话:“我愿将这些笔记交与世子,只求世子保我李家村平平安安,不受任何人觊觎,同时,为我收集一些书籍,如何?” 自然是甚好! 和她给出的条件相比,这点小事算什么?他们甚至都觉得她要求得太少了! 傅长宁话锋一转:“当然,为求双方放心,我也希望世子能给我一个信物。”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答应,而徐少征深深地看了傅长宁一眼,方才点头笑道:“固所愿也。” 他取下了腰间的玉佩。 何军师想拦,被他清淡一眼扫过,不甘地停下动作。 “这是我镇南王府的信物,携之可向王府的人提出任意一个条件,王府必须为之达成。同时,带着这玉佩的人,可以去王府名下任意钱庄支取银子。便作为赔礼和药方的谢礼,你看可否?” 傅长宁抬头,和他对视。 “世子确定?” “确定。” 徐少征眼神坦诚,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他想拉拢她。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只要到时候她去了修仙界,他别觉得赔得底裤都空了就行。 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交易圆满达成,徐少征的手下们再看傅长宁时,目光便柔和了不少。 王道长被他们带走,树林前的护卫也被捆下了山,傅长宁和他们在山脚处分别,表示自己要回家之后,甚至还有人热情地说要送她。 傅长宁婉拒了。 一路上,她都同往常没有两样,走路自然,腰背挺直。 一直到回了李家,进了房间,方才腿脚一软,直接跌落在了地上。 冷汗如瀑从额头跌落,被抽干的气海和经脉传来阵阵干涸之意,催促着她去修炼,去吸收灵气。 可没了书籍观想,这凡界哪来的灵气? 问尺从天河珠里飞出来,神色有些复杂。 “你胆子可真大。” 傅长宁缓缓扶墙站起,有些吃力地挪向床铺,闻言只是一笑。 没了那股近乎异常的戾气控制,她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富贵险中求,胆子不大一点,怎么求得这么多好处。” 没事,她虽然看起来一直很镇定,很有高人气质,可事实上,她体内的灵气早在对付王道长时就用光了! 在对付王道长的时候,她心里憋着火,一连用了三个法术,一个生木诀,一个雨如针,还有一个最耗灵力的火球术。最后更是操控飞剑直接把王道长捅了个对穿。 这些都是需要消耗灵力的。 她如今也不过练气二层而已,便是用得再省,灵气也早耗得差不多了。 在那之后,她都是在硬撑,什么神出鬼没的藤条,什么拭剑,外表看起来高人风范十足,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里边有多危险。只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看出她的外强中干,今晚的事都没这么容易结束。 便是最后一步,看似是她在退让,甚至为了主动示好而将行医笔记交出,实则也是以退为进。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她的引导之中。 而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16、灵根属性 一松一紧,一张一弛,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只要节奏掌控得够好,让对面没有思考的机会,对面就只能被动地跟着她的计划走。 喜、怒、不满、欣慰,都可以成为被操控的情绪。 傅长宁心跳得很快。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久违的兴奋。这兴奋,甚至能让她忽略掉身体对于灵气的渴望,认真将一切从头到尾复盘一遍。 从发现左渊、徐少征上山,到选择将王道长这个麻烦转移,再到给先到的左渊施加压力,最后,利用他给徐少征传信,将她会“仙法”,但心软,不能强迫只能协商的印象深深刻进所有人脑海里。 乃至之后的一步步情绪引导,和最后的以退为进,彻底反转。 这中间,差了哪一步,都未必有这个效果。 就连问尺也不得不感慨她的大胆,就剩那半点子修为,居然也敢这么搞事,果真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要命的第二天早上神色如常地去叩门,主动提出要为徐少征诊脉。 理由也很充分:“我昨夜回去后睡不着,又翻了遍爷爷的行医笔记,见上边有些病症与世子如今的情形对不上,便想看看脉象,再做一些调整。” “当然,我医术只是半吊子,世子回京后尽可另外找人来瞧。”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少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傅长宁看起诊来也确实有模有样,望闻问切,一切都与从前给世子看病的大夫一般无二,见状,原本有些紧张的人也都放松下来。 傅长宁思忖片刻,问徐少征之前用的是什么方子。 徐少征边低头咳嗽,边道:“前些年,一直用的是傅神医留下的方子,后来圣上在玄一上师的推荐下,为我介绍了圆清上师,便换了符水的法子……” 一旁的何军师苦笑道:“那段时间住在宫里,为打消圣上防备,世子不得不每日服用符水,一直到数月后,圆清上师自呈罪辞,道他已竭尽全力,剩下部分他亦无可奈何,圣上这才放世子离开。” “自那之后,世子的怪病便越发严重了,还有了咳嗽的毛病。哪怕之后再换了方子,也不见好转。” 所谓符水,便是用朱砂绘制符箓,将其烧毁,放置水中,而后将带着纸灰的符水一并喝下,民间传闻,此法能解百病。可尊崇儒学的读书人哪个不知道,这玩意儿就是在装神弄鬼? 徐少征能面不改色地喝上几个月,可见也是个狠人。 傅长宁回去后,认真斟酌了下,方才落笔。 她昨夜说爷爷留下的行医笔记里有提过徐少征的病,这一点是真的,但方子却是假的。爷爷确实写了一些药,但似乎成效不大,最后感慨了句“生于此地,为之奈何”,便不再提了。 傅长宁先前不明白这句话,现在却隐隐有所了悟,大概……这病修仙界是能治的吧。 修仙界能治,凡界却不行,所以爷爷才会如此感慨。 因此她直接借口了解情况,探了脉象,结合爷爷先前写的几位药,自行给他开了一个方子。又将其中的几味药借口现成就有直接送给他,实则是将上次给陈夫子用剩下的药给了他。 徐少征的怪病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寒症有几分共同之处,有这些灵力温和的草药过渡,至少未来十年,他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倒是问尺,回来以后就有几分沉吟的模样。 傅长宁问他怎么了,问尺道:“我觉得,他这症状有些眼熟。” “天生体寒,易伤易冻,夜间体结霜凇,如至冰雪之境,这让我想起一个地方。” 傅长宁和它对视一眼,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你是说,冰宫?” 这两年里,问尺也给傅长宁科普过一些基本常识。 比如修仙界大势力分布,总体来说,分为一宫一殿二书院二观三山四寺七宗,其中一殿二书院是儒修,四寺是佛修,余下皆为道修。 这冰宫,便是那个一。 冰宫极为特殊,建在万里雪原之上、极北冰窟之间,人人修习寒水属性功法,尤爱招收变异冰灵根弟子。 不过因为冰宫向来低调,问尺也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并未多说,以至于傅长宁之前完全没将二者想到一起去。 但眼下既然已有了联想,她心里便有了数。 “你是怀疑,徐少征有变异冰灵根?” 灵根是问尺第一个教的第一个常识,因此傅长宁记得很清楚。 金木水火土五系灵根,相生相克,除此之外,还有由水灵根变异而成的冰灵根,木灵根变异而成的风灵根,以及金灵根变异而成的雷灵根。 其中,灵根越少,吸收的灵气越纯净,天分越高。 尤以单灵根为重。 与之相对,五灵根就是顶顶一般的体质了。 当然,事无绝对,属性相生的多灵根,有时候便比相克的少灵根来得强。 说来好笑,傅长宁虽然修行了两年,却连自己是什么灵根都不知道。 观想得来的灵气本就与自然灵气不同,五行分布均衡,不存在什么哪种被吸引过来得最多、哪种吸引过来得最少的说法。她修炼的又是五属性俱全的归元诀,每次修炼时忙着吸收灵气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分辨入体具体哪种灵气多哪种灵气少。 至于进了体内,那就更分不清了。 五行灵气相克亦相生,金能生水,水能生木,木能生火……相互轮转,生生不息,灵根之说,从来只是为了助修士更好地认清自己,而非是说,我是哪个灵根,我就只能用这一系的法术。 只是这一系的灵气吸收和施用起来更顺利些罢了。 尤其灵根除了看属性,还看纯度,一系法术施得好,一般来说,代表你有这系灵根,但一系法术施得不好,却不等于你没有这系灵根。 比如,火系法术你施展起来不顺利,不是说你就没有火灵根,还有可能是火灵根纯度太低。 偏偏傅长宁五行基础法术还都用得特利索,这就更没法区分了。 总之,几种可供辨认的法子,在条件不足的绝灵之界,在傅长宁身上,都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问尺虽然大呼这不可能,却也不得不承认,傅长宁的每种顾虑都是有可能存在的。于是乎,在没有测灵石的情况下,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说回徐少征。 傅长宁拧眉:“单凭这点,能够确定吗?” 问尺老实摇头:“不确定,只是猜测。” “何况,”它看了她一眼,“就算他是,也没办法。凡界与修仙界中存在特殊界域,凡人根本无法通过。便是你到了练气三层,我也不敢肯定就一定能够过去,何况是体质比普通凡人还弱的徐少征?至于自行修炼,更是不可能了,他可没你这天分和运道,能稀里糊涂进入观想境界,自己捣鼓出灵气来。” 它语气平静地做下结论。 “除非有修士过来这绝灵之地,发现了他的体质,将他带走,否则,这辈子他是不用想着恢复健康了。” 这话,委实有些残酷了。 可却是事实。 傅长宁自己都希望渺茫,自然也没能力搭上一个比普通人还脆弱十倍的徐少征。 更别说他还有偌大的家业。不像傅长宁,孑然一身,天地何处不可去。 “扯远了,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问尺将她神思拉回,略有些兴奋地表示要看那七叶雪灯。 傅长宁撩起衣袖,纤白的手腕上,一朵雪瓣青蕊的花纹若隐若现。 “这七叶雪灯,究竟是何物?” 问尺便给她科普起来。 修仙界灵草分为九品,如那洗灵草,便是普通的一品灵草,不过是因为沾了能给凡人服用的噱头,方才有了几分名气。 七叶雪灯,初始形态乃是一种雪灯花,论品阶,也只有一品罢了,除了能止血固元外加具备观赏价值外,并无其他用处,属于高阶修士看也不屑看一眼的普通灵植。 偏偏百万年前,有一头具备时空法则的九婴妖兽被斩杀,鲜血溅上了一片雪灯花田。 自此,雪灯花发生了变异。 沾染了九婴妖兽鲜血的雪灯花,叶片开始疯涨,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巨型青绿灯笼,却又在开花以后猛地缩小,回归成正常形态。 有人发现,雪灯花叶片虽然缩小,内部那遮天蔽日的空间,却依然存在——竟是沾染了九婴的时空法则! 此言一出,世皆哗然。 从此,变异雪灯花也被取上了一个新名字,根据其成熟形态的不同,被唤作一叶雪灯,二叶雪灯……一直到七叶雪灯。 七叶雪灯,位至七品。 真正的一叶一世界,说是储物圣品也不为过。 同时,七叶雪灯具备强大的迷幻效果,连金丹期修士一个不注意,都可能被其迷惑,是整个修真界都趋之若鹜的宝物。 问尺口干舌燥地讲了一堆,再去看傅长宁,本以为她会高兴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却见她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半晌后,方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尺,你说,尸体是七叶雪灯的迷幻效果造成的,那爷爷……有可能还活着对吗?” 她难得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少女乌黑清透的眼瞳微微涣散着,像在回忆什么。 问尺不忍打破她美好的幻想,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天道既然已经开始抹除你们的记忆,那结果,显而易见。你爷爷的尸体,大概已经不在了,至于这七叶雪灯,可能是他死前留给你的。” 长久的沉默。 许久后,傅长宁点头,一如寻常。 “我知道了。” 问尺又提醒道:“你可以神识进去看看,也许……你爷爷给你留了一些东西。” 能拥有七叶雪灯这般高阶灵草,这位爷爷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里边好东西可能不少。 不过这点,却是出乎问尺意料了。 傅长宁神识探入第一叶,只能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黑色空间,空中挂着零星几枚星子,地上放着一个包袱。 打开包袱,经过辨认,里边只有十颗灵石,一瓶止血散,一瓶复灵丹,还有一颗已经枯萎的种子,和一颗避水珠,一个罗盘。 都是烂大街的散修装备,问尺有些失望。 傅长宁倒是很知足:“已经很好了,灵石和复灵丹正解了我燃眉之急。” 复灵丹,顾名思义,自然是恢复灵气之用。练气二层的修为,一颗复灵丹便足够恢复灵气了,而里边足足有十颗。除此之外,灵石也可以用来修炼。 这两样东西,将会是她日后前往修仙界的最大底气。 17、玉珠影响 至于第二叶第三叶,乃至之后的几片叶子,都不是傅长宁目前的修为能进去的。 三天后,傅长宁再次出门,将行医笔记和药方交给了徐少征。而作为交换,徐少征也让人带来了她想要的道门书籍,都是临时从昌平府的产业中抽调来的。 他没有问她要这些书做什么,只说眼下时间来不及,之后会继续叫人搜集送来。 傅长宁点头。 徐少征又叫人抬出一个木箱子。 傅长宁抬眼看他。 徐少征解释:“这是王道长此行携带的一些物品,我想,有些你可能用得上。” 傅长宁想到了洗灵草。 问尺也想到了,颇有些满意地点头:“这小子不错啊,知情识趣!” 傅长宁道谢,徐少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有些话,我说来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提醒你,王道长从前并非这般张狂的性格。这些年来,我是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自取灭亡的,只能说,有些东西,慎用。” 他未必知道些什么,可王道长的变化,他却是看在眼里的,这也算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了。 傅长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郑重谢过。 回去后,问尺从天河珠里飞出来,嫌弃地把其它乱七八糟的八卦镜朱砂之类的捣开,翻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盒子来:“就是这个!” 傅长宁却还在想徐少征说过的话,王道长的性格变化,以及……她最近的性格变化。 她总觉得,两者是有共同之处的。 最后,一段话掠过她耳际。 “当年贫道亲眼看见你爷爷用这颗玉珠,令四周草木疯狂生长,转瞬之间,种子便长成了华盖大树,且那些花草都如仙宫草木般,碧绿莹莹,满是生机。” “我抓起一把仙草,转身就跑……” 那所谓仙草,想来就是洗灵草。 傅长宁心神微动,问问尺:“天河珠内的灵气能够培育灵草吗?” “哦,你说你爷爷让草木生长那事?能是能,就是操控起来有点困难,天河珠里的灵气你也知道,狂乱暴戾,戾气十足,控制起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其压得粉碎。这也是我之前不让你在天河珠修炼的原因。” 傅长宁若有所思。 “所以,天河珠培养出来的灵草,也可能带有类似属性,而王道长用了这些灵草,性格便受到了影响。” “那我呢?” 她凝眉沉思,得出一个答案。 “是因为之前磨练神识的事?”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起傅长宁这两年来在做的另一件事了。 傅长宁这两年神识增长快,不是没原因的。 问尺眼里,她胆子都快突破天了,她居然从天河珠里刻意取出那些有主的残破法宝,像当初对付那副棺材一样,借用里边前主人的神识疯狂磨砺自己。 问尺活了几百年,真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这么狠的小姑娘。这些法宝可不是那破棺材可比,凶性十足,傅长宁每次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识海被抽干了无数次。 到后来,神经阀都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她对神识的掌控力也突飞猛进。 显然,问尺也想到了这点,它皱眉道:“这灵气居然连神识也能浸透,不知不觉就影响到性格了,你以后还是少用那些破烂瞎折腾。” 傅长宁点头。 却不是因为这个法子带来的损害,而是因为,她近来也感受到,这种磨练方式对她没什么用了。 既已知道天河珠内产物带来的危害,这洗灵草用起来,便要斟酌几分了。 傅长宁问:“有办法可以解除这种影响,对吗?” 问尺道:“自然,到了修仙界,寻一个有宁神静心功效的宝物,压制一段时间便是。这东西并不难找,低阶的,几十块灵石就能买到。” 她最后一丝犹豫也去了。 “那就用吧。杂质少些,修炼起来也能快些。” 洗灵草外形看起来很是普通,被放置了这么些年,灵气也溢散了许多,若不是问尺认得它的模样,一般人大概只会以为是野草。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药效,问尺提议把所有洗灵草都放进去。傅长宁回忆爷爷从前给她泡药浴的法子,烧了一桶热水,另将一些温补性的草药连同洗灵草一并煎熬,将药汁逼出,倒入桶中。 这些都是夜里在藏书馆隔间和后门煎茶的小灶做的,确认一切准备妥当后,傅长宁在门上安了一个小法术,又让问尺去门外看着,便进入了桶中。 率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温和的灵气,顺着丹田进入身体,流经全身所有经脉。 而后,热度与疼痛慢慢袭来。 不过这点疼对如今的傅长宁来说算不得什么,她连神色也没有变化,只是继续默念归元诀的口诀,凝神守心,意念归一。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金日从地平线处隐隐升起,霞光射进隔间,傅长宁方才睁开眼。 四肢百骸都传来一种轻盈感,仿佛全身的毛孔都打开过,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能轻松地跳跃几米高,体内灵气流转也多了几分顺畅随意。 药浴已经变凉,上边蒙了一层灰蒙蒙的杂质。 都是从身体里逼出来的。 傅长宁起身,一个洁净术施下,衣袍已经干了大半,人也清爽了许多,即便如此,她依旧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沐浴一番。 问尺从门外进来,一息后又退了出去,只剩炸毛的声音传进来。 “啊!傅长宁臭死了!你为什么不处理一下!” 傅长宁有点无辜。 “抱歉,我提前封闭了嗅感,忘了。” “啊啊啊你就是故意的!” 闹闹腾腾一通鸡飞狗跳后,一人一尺方才回了李家。傅长宁烧了热水,沐浴完出来在擦头发,便听说了一个消息。 ——徐少征一行准备回京了。 “生病”数日的王道长越发病重,已经起不来床,为王道长身体计,他们打算立刻返京。 傅长宁停下动作,思索许久,研墨,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 问尺不太理解:“一介凡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明知有希望却无法改变,只会更添绝望吧。” 傅长宁吹干笔迹:“我倒觉得,这人没那么脆弱。” 她托腮思索片刻,忽而一笑:“权当……结个善缘吧。我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 她把信交给一个护卫便离开了,并未相送。 徐少征离开的第二日,李文晴姐弟回来了。 与此同时,傅长宁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前两日院试放榜,那李家表哥,果真考中了秀才。 消息传出去,李家顿时风光无限。附近几个村子,家里打算让孩子考功名的都来李家送礼,李三胜和吴氏满面红光,走路带风,跟考中秀才的是自己亲儿子似的。 傅长宁并不关注这两人的想法,却发现了有意思的一点——对于这个消息,李文晴姐弟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她好几次撞见了姐弟俩的争执,两人在无人处交谈,李文汉声音又凶又急,李文晴在一旁只是哭。最后李文汉牙都要咬碎了,拳头砸得全是血,却也只能闷闷蹲下来,安慰这个双生姐姐。 傅长宁对这个姐姐没什么不满,却也谈不上什么情谊。 李文晴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可她的善良,并不能给人带来任何正面回馈。 通常是她前脚给刚回家的傅长宁端了一杯水,后脚李文汉就找上门来,觉得傅长宁仗着他姐姐善良,给她气受。 那会儿的傅长宁还没修炼,自然打不过比自己大了四岁的男孩子,好几次被他撞在地上,膝盖和手掌都磨出血。 问尺老说她有被害妄想症,她却觉得,有被害妄想症的是李文汉。 前面说过,李文晴是个非常容易心软和同情别人的姑娘,因此村里不少少年都得过她的帮助,比如帮忙缝个袖子,送个点心什么的。 李文汉从来看不到这点,他固执地觉得,所有人都对他姐姐心怀歹意,李文晴眼睛一红他就觉得有人欺负她了,前因后果一通脑补,不找上门把人打一顿就不罢休。 这样一对姐弟,傅长宁从前是惹不起但躲得起。 后来有了反抗能力,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李文汉找事一次她就打一次,把他打服为止。时间久了,他就再不敢动手动脚了,顶多上下碰碰嘴皮子。 在第三次无意中听到两人对话后,傅长宁终于听到了关键词。 ——李文晴喜欢她表哥。 而这位表哥,考上秀才后移情别恋了。 十一岁的傅长宁托腮陷入了迷茫。 “喜欢……是个什么东西?” 问尺的声音透过灵识传来,透着一股即将爆炸的咬牙切齿和愤怒。 “什么也不是!就是自私又没用的两个人类,耽误修炼耽误找天材地宝耽误别人一生,却半点不知悔改,只顾着自己那点小情小爱,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他们,最后一起嗝屁的混账玩意儿!” 傅长宁:“……” 啊,好吧。 别的不说,李文晴之前性格还挺正常的,人温柔能干,长得又漂亮,眼下却成了这般悲苦痛楚的苦情模样,仿佛要把眼泪给流干。 若世间情爱皆是如此,委实……有些惊悚。 18、计划离开 问尺对此事显然有些心理阴影,傅长宁虽然好奇,却也不打算揭人伤口,便掠过此事不提。 修炼的日子是漫长而平静的。 徐少征命人送来的典籍游记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傅长宁不曾读过的,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孤本绝本的手抄复刻本,可见寻常百姓与权贵之间,资源差距之大。 有了这些书,傅长宁暂解了燃眉之急,也就不打算仓促离开了。接下来的日子,她一面修炼,一面回老屋翻找从前的旧物,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些关于修仙界的线索。 有些事,不去想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知道了答案后再回头细思,便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比如爷爷从小坚持给她泡的药浴,这一行径,和问尺所说的修仙界大家族给未引气入体的小辈收集灵药、疏通经脉,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比如,从前她看爷爷留下的医书,上边有许多草药她都不认得,问其他大夫也没人知道,那时她只以为那些草药是爷爷年轻时在别地游历的时候发现的,因太过罕见,而少有人知。 现下看来,倒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造物。 除此之外,傅长宁还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不太起眼,但据问尺所说,皆是修仙界才有的东西,包括那个小时候常用来哄她入睡的拨浪鼓。 问尺说,这鼓唤作无忧鼓,是一名母亲为孩子打造出来的法宝,品阶不高,但拨动时产生的鼓声,能令幼儿安神好眠,免去夜间心悸,因此很是受到好评。 傅长宁拨了拨无忧鼓,啵愣声响起间,她将它们一并收好,用匣子装起来,放进了七叶雪灯。 问尺有些感慨:“我之前还以为,能拥有天河珠和七叶雪灯这等宝物,你爷爷修为和出身应该不低,没准到时候,还能带你去认认亲讨讨见面礼什么的。但从这种种痕迹来看,你爷爷却是散修无疑了,还是散修中很少见的医修,能得此等宝物,想来曾经也有过大机缘,却是不知什么缘故隐居在了这等绝灵之地。” 傅长宁抬头看它,这个问题她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不是一直在天河珠里吗,怎会对我爷爷一无所知?” 要知道,她爷爷可是天河珠的上任主人。 问尺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我被困天河珠已有数百年,后来意识逐渐被吞没,苏醒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点。 可连问尺自己都不清楚过去的事,她再问也是无用,傅长宁便移了话题,只将这事默默记在心里。 虽然暂时没打算离开,但她还是着意收拾起了行李,如今有了七叶雪灯,她要收拾起来就方便多了。 从前抄写过的书,都一一装订成册,放在书架上,就当报答村中这些年的恩情——一直帮她说话的村长和小玉,送饴糖的三婶,还有每次去镇上都会很认真看着她们,不让她们乱跑的租牛车的李二伯伯和二伯娘,私塾的陈夫子,和爱找她打小抄、性格却很热血正义的同窗。 这些人,她都铭记在心。 傅家旧屋里,医书和爷爷的旧物她都放进了七叶雪灯里,剩下一些笔墨纸砚全整理出来,准备找个机会送去私塾,留给后来人用。 至于李家,就没什么东西了,傅长宁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四年里,除了这几箱笼的书,她竟真像个孑然一身的客人了。 夜间修炼时,傅长宁默默估计了一番,气海已经填满了五分之二,若按照正常速度,想修炼到练气三层大概还需一年左右。 这个时间太长了,傅长宁不打算这么空耗下去。山河风光尚好,她如今也不缺银子和观想的书籍,与其留在这村子里,倒不如四处去转转,开开眼界。 事到如今,问尺也不再瞒她:“我感应到的通往修仙界的界域,就在大周国最南端的大海深处。” 最南端? 傅长宁一顿,睁开眼:“澐洲?” 她想到两年前第一次翻那老道人的游记时,里边提到的那神奇的澐洲鱼,忽有一种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之感。 注定,她与这澐洲有缘。 因它入仙途,因它,踏仙门。 既是去澐洲,傅长宁便打消了原先北上去看看京城繁华的想法,转而规划了一条往南的路线。 估摸着下一批书送来的时间,她起身,提笔在皇历上下月初的那天,画了一个圈。 · 许是定下了离开时间,傅长宁一直以来有些拘束的性子,忽而变得有些放飞。 ——具体表现为,以往放学后,她不是在看书练字,就是把自己关进藏书馆修炼。如今书不看了,字也不练了,除了夜里还修炼以外,白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到处跟着李小玉疯玩。 时下女孩子们流行的游戏,她一一玩了个遍,休沐那天,甚至还跟着李小玉请假去了镇上看了杂耍和听书,还尝了镇上最好吃的云客来酒楼的饭菜。 问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结完账后,一本正经溜去后厨,然后一通威逼利诱,给帮厨塞银子、说好话,好说歹说,换来了几味上好的秘制调料,扭头就收进七叶雪灯里。 又趁着杂耍摊子边的人不注意,悄无声息调低了火圈的高度,避免烧到猴子尾巴尖上那一小撮毛。 扭头还扔了块果皮在一个贼眉鼠眼的扒手青年脚下,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傅,傅长宁,你你,你!”它瞠目结舌。 这性格跳脱得,它几乎要以为她被哪个皮孩子附体了! 繁华长街,车水马龙。 不远处,李小玉正在跟水粉摊前的小贩讨价还价,人高马大的李二伯伯守在远处,看着二伯娘和小儿子吃面,时不时向两个小姑娘投来关切的视线。 一旁的傅长宁咬了口糖葫芦,甜得眉眼微弯:“问尺,我好开心!” 她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刻,宛若一只即将离开囚笼飞向天地的鸟儿,每一根羽毛都充斥着自由和快活的气息*。 问尺看得微愣。 它素来是习惯她从前的模样的,盖因修士大多如此,稳重自持,沉静大方,便是有什么情绪,也绝不外露。这是万万年来,修道人最习惯的模样,也是它习以为常的她的模样。 可眼下,她却轻飘飘地打破了它之前对她的印象。 它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人族少女来。 认识的这两年里,她长高了许多,眉眼也渐渐长开,初见几分毓秀之姿,可乍一看,却还是一团孩子气。眼下这么一笑起来,就好像乌瞳泊月,星子落满了湖泊,沉谧里浸着动人的童真色彩。 问尺于是想起,她也才十一岁而已。 十一岁的人族幼崽,也许……这样多笑笑也挺好? 一行人玩到下午才回村,傅长宁到家时已是酉时,进院子时笑容还没收,神识一扫,却忽而顿住。 她推开屋门,叫了一声。 “文晴姐,你在干嘛?” 她往常都是直接叫姐姐的,这是第一回带上名字一起喊,李文晴却因为太过慌张,没听出来。只是双手下意识往后藏,回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没,没什么。” 傅长宁即将离开,也不想再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直接就说了:“我看你刚才像是从我房间里出来,姐你找我有事吗?” 李家人其实不太顾忌这些,但傅长宁很在意,因此曾特意在饭桌上提过这点,之后李三胜夫妇或许偶尔有犯,李文晴,却向来是最规矩的那个。 不问自取是为偷。 她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李文晴面皮瞬间涨得通红,半晌,没忍住掉下眼泪来:“长宁,对不起……” 大概是没做过什么坏事,李文晴心理承受能力很弱,脸皮也很薄,三两下就把话交代出来了:“姐姐没想做什么,就是,就是……想找你借一些书……” 傅长宁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递过去一条帕子,问:“然后呢?” “……” 李文晴梗了一下,方才继续解释。 在她抽抽噎噎的讲述中,傅长宁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件事的起因,还得从她上回听到的那起八卦说起。 不同于傅长宁这个便宜妹妹,李文晴姐弟和表哥周业辰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之谊。李文晴从小就和周业辰一起长大,少男少女,知好色而慕少艾,不知不觉,心中就对彼此有了一分羁绊。 两年前,周业辰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了童生,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回来后酒壮人胆,更是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两人偷偷在一起两年,怕耽误周业辰学业引得李家姑姑、周业辰亲娘不快,便一直瞒着其他人这件事。 那段时间,是两人最快乐而甜蜜的日子。 可惜,美好的时日是短暂的。 没多久,周业辰便在父母要求下进了县学,两人逐渐聚少离多,李文晴也慢慢察觉了周业辰的变化。 他开始羡慕起富家子的家境,羡慕家中在衙门有人的同窗,甚至羡慕有清倌红袖添香的风流才子。 与此同时,周业辰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李文晴心思何其纤细敏感,只是为了不影响表哥院试,方才强自忍耐。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借着让房间的事顺水推舟去了姑姑家,打算给中试归来的情郎一个惊喜。 谁知,惊是有了,喜却半分也无。 周业辰一瞧见她,面色就冷了几分,夜里更是将她偷偷叫出,直言道从前是他不懂事,耽误了她,让她另寻良配。 李文晴自然不肯,红着眼眶问他原因,周业辰只道他如今已有秀才功名,他爹娘不可能让他娶一个不通文墨的农户女子,且他娘这些日子已经在为他相看亲事了,若他爹娘看中的是她,一开始就不会另行此举。 说到这,周业辰苦笑一声,道:“表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你愿意许我做小,否则,只怕你我二人只能有缘无分。可是,我又怎么舍得你受这等委屈呢。” “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 李文晴如遭雷击。 好巧不巧,这话被正好从外边回来的李文汉听到,又惊又怒之下,当即怒冲云霄,一拳砸上了周业辰鼻梁。 若不是李文晴在一旁哭若抖筛,只怕这位新晋的秀才老爷当场就得被他表弟给打个半死。 19、个中因缘 周业辰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事给主动瞒了下来,没告诉父母,对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然而,几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又怎么瞒得过人老成精的周家父母,尤其李文汉那养气功夫,简直恨不得把“他想打架”四个字写在脸上。 也不知道李家姑姑查到了什么,当天就给气得躺床上了,下午就遣人把这对姐弟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娘家。 李文晴这些天一直在回想表哥说过的话。 做小,她爹娘知道了也只怕会打死她。李三胜和吴氏最要脸面,怎么可能容得自家女儿为妾?哪怕对方是位秀才老爷也不行。 何况,她的自尊,也容不得她如此委屈自己,哪怕是为了心爱的表哥。 可是,她举目四望,忽又陷入茫然。 没了表哥,她又该嫁给谁呢?和她娘一样,嫁一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然后一辈子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将自己活成最刻薄势利的模样? 她绝不愿如此。 李文晴哭了几天,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哭了,是为了一片昏暗的未来,还是为了这份无望的爱情? 她回忆着从前,她与表哥两情相悦,婆母又是对她向来宠爱的姑母,嫁人生子,成为秀才夫人,幸福一生,这是她曾经所能想象的最安稳也最美好的生活。 可从前幻想得有多美好,如今现实就有多残忍。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姑姑对她再好,也只是基于她的温柔懂事,和她是她亲兄长的女儿的份上。 和儿媳没有半分关系。 他们心目中的儿媳应该如李小玉一般,美丽大方,再不济也应该像傅长宁那样,饱读诗书,既能红袖添香,也能教养子女。而不是她这种,父母都大字不识,自己也不通诗书的农女。 遥想当初,李文晴见新来的养妹每天都去上学,私心里对私塾也不是不好奇的。只是吴氏心疼钱,只把弟弟李文汉送了进去。 可李文汉天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学了没一旬便开始逃学,死活也不肯去私塾了,吴氏只得依他。 却也没提过换李文晴去上的想法。 这些年来,李文晴跟着表哥身边,耳濡目染,倒也认得了不少字,偶尔兴致上来,周业辰甚至还会亲手教她写字。 可她素来对这些没有兴趣,私底下也并未练习,以至于如今落得如此窘迫境地。 李文晴以泪洗面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读书。可村中私塾她进不去,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便连以往最依她的弟弟也不支持她这件事。 她心里彷徨又委屈,可想到表哥,又生出无穷的勇气来。 某一瞬间,她想起了傅长宁。 ——她从前进去过她的房间,自然知道里边不缺书,毕竟,她这位养妹,连私塾里的藏书馆都能随便进。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酸酸的,又有点涩,这股莫名的自尊心让她这些天来一直没能开得了口,一直到方才,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方才神使鬼差地踏进了这位养妹的房间。 本想随便摸本不起眼的书出来看看,之后就还回去,谁知道,居然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不得不说,正值少女最好的年纪的李文晴,当真如那嫣红的花骨朵儿,连哭起来都格外我见犹怜。 可惜傅长宁看到她的眼泪,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永远只有李文汉那张仿佛疯狗附身的脸,顿时没法产生任何柔软情绪,只想避得远远的。 李文晴自然是不会同她说自己的心路历程的,因此傅长宁只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和前因后果。 她纠结了许久,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终于还是开口。 “文晴姐,你确定……你这么做了,他就会娶你吗?” 听了这么长一个故事,她最大的感想只有三点: 她对这位周姓表哥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对以李文晴和这位周表哥的阅历和智商,能在她姑姑姑父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两年而不被发现,也持怀疑态度。 对李文晴的脑回路……嗯,同样持怀疑态度。 只是,她们到底不算太亲近,交浅言深不合适。何况,对于李文晴私自进她房间拿东西,傅长宁多少还是有点介意的…… 不过和其他李家人比起来,她对这个养姐多少还算有些感情在,毕竟李文晴待她态度最和善,也最关心。 故而,她还是委婉地劝了劝。 “还有,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同你爹娘说一下。” 李家夫妇对她这个外人虽然一般,但对亲生子女还是不错的。这件事,李文晴自己根本处理不来。 李文晴哽咽道:“我不敢跟爹娘说,怕他们打死我。” 接着又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我还是想试一试……” 眼看着她又要哭了,傅长宁连忙喊停。 她苦恼地按了按眉心:“好吧,文晴姐,你先跟我进来。你拿的这本不合适,我给你重新挑几本。” 傅长宁给她拿了一套完整的四书,一本四书解注,想了想,又问她:“读过《诗三百》吗?” 李文晴连忙点头:“读过。” 其实是表哥带她吟过其中几篇歌颂爱情的诗歌。 傅长宁便又抽出一本《诗三百》。 李文晴要伸手去接,她却没有立刻给,而是先将一些话说给她听。 “有些话可能有些难听,但文晴姐,你既然想让你姑姑姑父看得起你,我就直说了。今天的事,我没生气,不是因为你没做错,更不是因为我把你惹哭了赔罪,而是因为我待你还有几分情谊,你明白吗?” “不问自拿视为偷,任何时候皆是如此,不管你以后嫁不嫁人,去不去周家,都是如此。” 傅长宁语气淡淡。 她二人站在一起,分明更高的是李文晴,可眼下,她却莫名成了被俯视的那方。 李文晴脸上火辣辣的疼,只能呐呐道:“对不起……” 傅长宁本想把书直接给她,可看她这副模样,却又犹豫了下。 时间太短,从头学起已经来不及,自然只能走捷径。周业辰刚过童生试,李文晴想跟他有共同话题,四书自然是最快的切入点,不需深入,了解一下大概,再重点背一下其中一些常做议点的句子就行。 再来一本《诗三百》,够这两人折腾了。 可四书也不是没基础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吃下的,到时候看得吃力,李文晴能不能坚持下去,还真是两说。 既担了这份责任,傅长宁便打算送佛送到西,她想了下,开口:“文晴姐,我记得你记绣花的花样很快,你记性是不是还不错?” 李文晴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但此刻,她在这个比她小了四岁的养妹面前,不知不觉便只剩了唯唯诺诺的份儿,只能嗫嚅回答:“还行。” “那行,那你第一遍就先抄书吧。边抄边看,记得最深刻,不认识的字也可以随时问我。” 记性好的人抄书最有用了。 傅长宁熟练地取出一套笔墨纸张和蜡烛,这些都算她的固定装备了,给一套给李文晴也无妨。 李文晴略微愕然,不解道:“不是有书吗,为什么还要抄……” 傅长宁当然不会告诉她,她下月初便要离开。而且,她也想给她一点紧迫感。 “抄书记起来最快。何况这书其他人也要用,最迟半个月,我就得还去藏书馆。文晴姐你若是想看,尽快抄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她又强调了一遍,“这十五天内,文晴姐你有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另外,我这书也不是白借给你。” 这件事,傅长宁想说很久了。 毕竟,李文汉殴打过的人里,也有和她一起逃过课、玩过水的同窗。她真的看不惯李文汉很久了。 “文晴姐,你还记得之前李文汉打上门的那些人吗?我知道你性格比较柔和,容易受欺负,但他们到底有没有欺负过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跟你弟弟解释清楚,然后让他去给那些人赔礼道歉。” 如果说,前面的话都还在李文晴接受范围之内,那么这句话,就是彻彻底底地超出了她的意料。 她踉跄了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养妹一眼看穿了她内心深处,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隐秘心思。 她脸色青白交错,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是,是吗,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谢谢你,长宁,我会好好说他的。” . 没几天李小玉就来找傅长宁说这个事了。 两人走在去私塾的路上,李小玉眉飞色舞。 “你都不知道,大新闻!李文汉那个大块头居然也有今天,我听小伙伴说,他臭着张脸挨个儿带礼物上门道歉的时候,心里都惊呆了!倒不是缺他那点东西,但真的看得人很爽,要他从前那么趾高气扬!” 李文汉大概也没想到,他心中隐隐有好感的李小玉心里居然是这么想他的。 要知道,李家村才多大,李小玉又是耳报小灵通,基本村里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遑论他三番五次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人了。 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以为是小事而已。 傅长宁却只有一个想法。 这速度……好快。 看来,李文晴果然是他的克星。 要知道,平时让李文汉承认一句他错了,比杀了他还难。 这次道歉事件留下的羞辱,足够让他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 成功解决这件事,傅长宁只觉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20、云霞桃林 下午放学回家没多久,李小玉上门,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还让她带上一些吃的。 傅长宁倒是没意见,不过:“其她人呢?” 李小玉却不太想提这个。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去!” 她拉着傅长宁一路往前跑,两人如风一般,掠过炊烟土屋、田埂人家,一路顺着村边的那条溪流往下。 溪流极为清澈,又有些凉,水中铺满了棕褐和乌青的鹅卵石,两侧丛木倒挂,繁绿深深。 越往下,杂乱的树丛越多,几乎只能容得下七八岁的孩童穿行。 一般人走到这,基本就不会继续前行了。 李小玉却佝下腰,穿过了这些树丛,抬手挡住一簇树枝,道:“还得往下。” 傅长宁比她还矮一些,要过去倒是不难,心里也难得升起了一些好奇。 灵气在她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地削过那些过于仄人的枝条,余晖撒下,为两人开拓出一条还算好走的羊肠小径。 是金系基础法术,削铁如泥。 傅长宁会的法术不多,清洁身体和衣物的洁净术,放在门上能留意外边动静的耳报神,还有操控物体移动,比如飞剑,这类都是无属性的小法术,端看个人运用。 五行法术就要难一些了,毕竟此地没有灵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共也才学了雨如针、生木诀、火球术三个法术,上次都用在王道长身上了。 再有就是最近新学的这个削铁如泥。 这里边生木诀是木土属性法术,讲究的是以木克土,依土生木;雨如针是水金属性法术,追求的是金能生水,水针如金;削铁如泥则是金土属性,靠的是厚土生金,金归于土,都是比较消耗灵力的法术。 不过傅长宁还是坚持在用。 法术只有多用才能熟练,若因为缺少灵气而抠抠搜搜不用,最终只会是纸上谈兵罢了。 又往前行进了约一里,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粉色桃林。 说是桃林,其实也只有二十几株桃树罢了,但它们长势颇好,斜垂的枝蔓上,粉色桃花沉沉欲坠,鲜妍烂漫,樱粉色铺满了整片草地,灿烂得如同一匹匹云霞织成的锦缎。 还有些花瓣落到了溪水中,顺着清澈的溪水一路往前,去往未知的远方,倒真应了那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了。 傅长宁看愣了神。 “五月份竟然还有桃花么?” 要知道,大周国虽然地势偏北,又多丘陵,但桃花的盛放季也只在三月底到四月中旬罢了。 李小玉已经来过一次,却依然很震撼。 “对啊,村口的桃树都开始结桃子了,所以我昨天发现这里才这么惊讶!” 两人在树下坐下,李小玉取出点心,和一些小零嘴,傅长宁也拿出素饼和水,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李小玉有点好奇:“你那袋子里放了什么呀,背了一路不累吗?” 傅长宁打开袋子,和她说:“来之前没想到是来这种地方,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错。” 里边居然是一只已经用荷叶和泥土包好的叫花鸡! 李小玉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自然是因为,这本来是她打算走之前,和这群小伙伴一起吃顿好的而准备的。为此,傅长宁还特意去村头二婶家买了一只鸡,又用上了在云客来买的秘制调料。 但今早她就发现,李小玉聊起八卦来虽然眉飞色舞,眼底却是一片沉沉郁色。下午也像是同谁吵过架后,强打起精神来找她玩的。 傅长宁几乎不用思考,就改变了主意。 “有的吃,还不开心吗?”她笑问。 “开心!”李小玉眼底终于流露了一些真实的笑意,非常积极地起身去找柴火。 原地的傅长宁把东西摆好,一边欣赏这灿若云霞的桃林。 美是美的,就是,总觉得美得有些突兀。 问尺还在沉睡,这个时间点傅长宁也不好打扰它,便只能自己观察。 少顷,李小玉抱了柴火回来,两人用火折子点燃枞树叶堆,没多久,火堆就燃了起来。 二人把叫花鸡小心翼翼推进柴火架底下,然后去溪边洗了个手。 云蒸霞蔚,烂漫山野,两人一边吃着点心零嘴,一边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李小玉今天情绪不高的原因。 “我这两天才知道,原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家里人已经在给我相看亲事了。” “今天放学回去后,我又和我爹娘吵了一架。”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像个小大人,“因为我本来以为,就算要嫁人,应该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大概只是提一提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罢了。谁知道我娘连画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选,我一时生气,就撕了画跑了出来。”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但阿宁你真的太小了,我第一反应是去找的青青。然后我才知道,这些事,青青都是知道的,这件事就是她娘和我娘一起操持的,她娘已经为她看好了人家。她还劝我,大家都是这样的……” 李小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阿宁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我不是抗拒成亲,我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会是如何,我只是,不想像这样,一副画像一个媒人,就定下自己的人生。我才十四岁不是吗,明明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像那些女夫子一样。” “可我好像也没法改变,我的一切都是父母和爷爷带来的,连反抗,都显得像一种自私和无理取闹……” 她把脸埋进膝盖,声音越来越低。 火堆里忽而传来吡啵声,原是叫花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熟了。伴随着小阵荷叶清香,辣椒和孜然爆开,并厚油沥出的烈辣香味儿传遍了整个桃林。 傅长宁将火堆熄灭,敲开泥和荷叶,折下一只已经烤得酥烂的鸡腿,并一块帕子,一并给她。 “先吃吧。” 李小玉冷静下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接过帕子咬了一口。 荷叶的清香甜糯,叫花鸡的香辣滑美,一并传来,酥嫩入骨,她轻轻吐了口热气,那点少女心事的烦恼突然就褪去了,转而认真小口吃起来。 傅长宁折下一根鸡翅,却没吃,思绪有些飘远。 从前的她,和李小玉有着相似的困扰。 ——来自养父母、周围人,乃至世俗。 每个人都在要求她应该是怎样的,从来没考虑过她自己想怎么样。而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去表达,她究竟想要如何。 一直到后来认识问尺,开始修仙,才慢慢免去这个烦恼。 问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安静听完了全过程。 傅长宁突然很想问它:“修仙界呢,也是这样吗?” 问尺语气不屑:“当然不是,你去问在修仙界本土长大的修士,他们连成亲这个概念都没有。除了那些顽固不化的所谓大家族,大部分修士间最亲密的关系就只有师徒和道侣。亲族算什么,隔了几十代了都,管天管地单不单身都要管?有这空闲工夫不如去看看自家洞府灵宠的大粪挑了没。” “总之,几百岁几千岁的单身修士比大海里的水还多,大家都忙着成仙呢,谁有空想这些?” 身为器灵,问尺一直有着强烈的非人气质,崇尚强者,信奉实力为尊,看不惯情爱感性,也不懂人类延绵血脉的想法。 在它看来,这就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在为了奇奇怪怪的事烦恼。 要它说,打不就完事儿了吗? 傅长宁静静听完,忽而抬手,从七叶雪灯中取出一个玉镯。 问尺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这个玉镯是天河珠产物,后来被傅长宁抹除了原先残余的神识,认了主。 认主以后,自然就知晓了它的作用——原来这玉镯是个防御类法宝,品阶未知,由于太过残破,目前极限也只能抵挡练气三层以下修士三次攻击。问尺不太看得上眼,但关键时刻,说不准就有用呢。 而现在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傅长宁施下定身法,然后把这个玉镯戴在了李小玉手上。 它要炸毛了:“凡人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她又没法修炼,傅长宁你真要帮她,还不如把那些画像里的人全弄死来得强!” 傅长宁不和它讨论这个,又往玉镯里注入三道攻击性灵气,才道:“帮我个忙,今晚观想的灵气都归你。” “帮我模糊一下小玉的记忆,把玉镯这段遮一下。” 有些问题,她也回答不了李小玉。因为她们都还太小,小到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只能根据自己稚嫩的阅历,去思考、去评估。 但她可以,尽量多给她一些底气去选择。 这是她离开之前,唯一能为这位好友做的。 . 李小玉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发呆太久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也不是需要什么安慰,毕竟傅长宁比她还小,也帮不了她什么。 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安静听她说话,而不是不停对她说,你就是被宠坏了,你就是还太小,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正确的应该如何如何。 那会让她很沮丧。 两人继续吃叫花鸡,搭配着点心和水。 不知道是不是李小玉错觉:“阿宁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吃得有点快?” 傅长宁抬眸:“有吗?” “那应该是我弄错了。”李小玉并未纠结,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傍晚以后这块儿不安全。” 回程的路上,李小玉依旧走在前边,用手拨弄开树枝的时候,她看着手腕恍惚了下。 她腕上的镯子…… 哦,想起来了,是上回和阿宁一起去镇上玩的时候买的。 两人在村头分别,傅长宁目送着李小玉的身影渐远,却并未回家,而是转头,顺着原路回了桃林。 这桃林,果然有古怪。 21、秘境藤蔓 时间回到两人离开之前。 傅长宁说完那句“帮我个忙,今晚观想的灵气都归你”后,问尺脸色虽然还是很臭,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动了手。 模糊记忆需要用到神识相关的法术,对神识强度和修为都有要求,眼下的傅长宁自然没有机会修习,但对问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它周身青光闪烁,声线收紧,洪洪若钟磬之声。 “今有三问,一曰,玉镯何处买来?” 原地的李小玉愣怔片刻,像是在思索哪里能买来玉镯,过了片刻,才呆呆地答:“镇上……?” “二曰,何时?” 李小玉慢慢回忆起上次去镇上,似乎…… 这回,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肯定:“三日前。” “三曰,这些时日为何未带?是否遗漏在了旁处,今日才发现?” 这几天为何没带……可是遗漏在了旁处…… 啊,她想起来了!是她当时贪玩,怕弄丢了玉镯,便把它放在了新买的妆奁里,今天换了新妆奁才发现! 她把答案如是一说。 言出法随,记忆成真。 她的脑海里,似乎也真的多了一段玉镯的记忆。 由于一切言语皆出自她自己之口,逻辑亦来自她自身,便连天机也难以断定真伪,便是有大能修士窥探,也只能看到她自行补全的那一段,而无法看出其中矫饰痕迹。 因着要节省灵气,这三问问得比较粗糙,只能略略影响练气五层以下修士的记忆,修为一旦突破练气五层,影响便会消失。 不过对凡人来说,也够用了。 一想到它居然有一天要大材小用到给凡人用三问,问尺就生气,转身气哼哼地要回天河珠。 边走,边悄无声息探出灵识回头观望,等着傅长宁开口求自己留下。 却见这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树下铺着的布。 它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好奇,转身靠近,巴巴地问:“怎么了?” 这一开口,气势就再也回不去了。它有些沮丧。 傅长宁完全没体会到它的心路历程,她正在凝神思索另一件事。她指着叫花鸡,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它有点不一样了?” 问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额,有吗?” 的确,叫花鸡依然是那个叫花鸡,连荷叶被剥开的弧度大小、鸡肉边缘被撕开的肌理都没什么不同。 但傅长宁就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似乎,除了形状没变,其它都变了。 余光扫过其它点心零嘴,倒是没什么变故。 傅长宁没再说话,转头回了树下,解开李小玉身上的定身法。李小玉神态瞬间恢复自然,两人继续叽叽喳喳吃东西聊天,而后回村。 一直到送走李小玉,她方才转身,穿过树丛倒刺,重新回到了桃林。 两年相处,足够一人一尺培养出默契。问尺知道傅长宁的洞察力有多恐怖,也清楚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因此短暂的疑惑过后,便安静地待在天河珠内,没再多问。 重新抵达时,已是酉正。 桃林依旧落英缤纷,嫣红漫天。 西垂斜阳下,与世隔绝的深山里,溪涧绵延,溪水叮咚作响,宛若只存在于陶翁笔下的世外桃源。 傅长宁驻足,目光自芳菲桃花中穿过,落到清凉溪水中。半晌,她走过去,从水中拾起一片浸湿的花瓣。 花瓣纹理细腻,带着清香,确是桃花,而非假物。 迟疑片刻,她张口,将花瓣放进嘴里咀嚼。 清甜的汁液瞬间流入喉间,与此同时,一股极淡的灵气在体内蔓延开来。 若是在修仙界,光是修士行走间自行呼吸吞吐的灵气动静都比这大。但这是在灵气断绝的凡界,这灵气的出现,就变得异常显眼。 这桃林,果然有问题。 傅长宁闭上眼,天河珠内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一道如虹剑光向离溪最近的桃树劈去。 轰隆一声,桃树拦腰倒下,砸得溪水四溅。 除此之外,别无它响。 林中依旧静悄悄的,甚至因为天色渐黑,而显出一种荒野的空旷与寂静来。 砍树,也没有用么? 傅长宁放下剑,思索片刻,原地坐下,盘膝打坐。 一直到月上中天,她和问尺一同睁开眼。 ——溪水中倒下的桃树已经消失,原地桃树亭亭玉立,枝垂如樱,一如白日。 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被砍断处新旧纹路的差异。 “这树长这么快?”到这时候,问尺终于看出了点名堂,“砍掉的树化作灵气消失了?不,应该说重新成为了桃树生长的养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根本没在这感受到任何灵气!” 不,傅长宁默默纠正,不只是砍掉的树干,掉落的花瓣也是。 先前她和小玉闲聊,说不知道这花瓣会飘向何处,怎么没人顺着溪流寻来,发现这处美景。 现在看来,不是没人发现,而是,这花瓣若没人阻拦的话,只怕要不了几个时辰,便会化作灵气重归大地,根本流不到下游。 就像之前的叫花鸡一样。 傅长宁先前认真思考过,它到底有哪里不同。 最终她想起来一件事,做叫花鸡的时候,为了让它保存得更久、肉质更鲜嫩些,她特意在鸡肉中注入了几缕灵气。当时问尺还嘲笑过她,说她把灵气当冰块保鲜用。 而现在,那几缕灵气不见了。 当然,没准儿灵气就是随着时间流逝自然消失了呢。毕竟叫花鸡已经烤熟,鲜香流油、热气扑鼻,对比之下,那几缕细细的随时可能消散的灵气实在太过不起眼,不见了也没人注意。 所以问尺才看不出不同。 但傅长宁不一样,她是那几缕灵气的主人,灵气自然消散和突兀不见对她来说,感受截然不同。 李小玉那句话更是提醒了她。 为何会感觉吃得太快?因为总量在减少。 很显然,消失的并不仅仅是灵气,还包括充斥着灵气的鸡肉。 发现这一点后,傅长宁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是桃树。毕竟这桃林花开得违反时令不说,长得又过于繁郁烂漫,真要论起来,这里违和感最重的就是它。 所以她去尝了花瓣,又砍了桃树。 但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草木生长得过快,除了草木本身特殊,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村里长大的孩子能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 是土地。 土地肥沃收成就好,肥力下降,庄稼收成自然就差。每年里,收成最好的那批,基本都是休耕过后土壤肥力恢复的田里长出来的。 更何况,叫花鸡内的灵气也是放在地上的时候消失的。 问尺赞同她的想法:“可现在现学遁土诀也来不及了啊,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支持不了施展遁土诀。” 没有遁土诀,就算知道土里有问题,他们又能如何?去挖地道? 傅长宁却不慌不忙:“不用那么麻烦。你还记得王道长之前说过的话吗?” 她一字一句复述当时那句话。 “他说,他曾亲眼看见爷爷用天河珠令四周草木疯狂生长,转瞬之间,种子便长成了华盖大树。” “断木再生,种子成树,问尺,你觉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问尺恍然:“你是觉得,这片桃林是你爷爷用天河珠种的?” “只是一种猜测。” 傅长宁大概能猜到,爷爷主修的应是木属性功法,所以他才能利用天河珠灵气催生草木。这片桃林就在李家村附近,说是爷爷为他自己而造,不无可能。 而现在,她要赌一个可能性。 赌这片桃林,同样对天河珠有反应。 天河珠凭空出现在她手中,但这次,不再是以往一般,将自己送入,而是控制天河战场内的灵气灌出。 这些灵气被困在战场上太多太多年,一经放出,便如狂风过境般欲席卷整片桃林,傅长宁堪堪控制住,单手撑地,操控它们涌入地下。 她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也在空中胡乱飞舞,体内灵气亦随之躁动不安,仿佛随时能跃出体内与外边的灵气一较高下。 问尺在一旁紧张地盯着,生怕一个没注意,她就被灵气反噬爆体。 终于,疯狂涌入地下的灵气到了极限。 反应在地面之上,便是灵气向四周荡开,两岸桃树疯狂生长,枝条生发,万蕊齐放,而后大地中间一声巨响,轰然裂开一个口子。 赌赢了—— 傅长宁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喘息。 半刻钟后,她擦了擦汗,拿出头绳把散乱的头发一扎,抱着问尺跳下裂缝中。 骤然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落了地。反震感让双腿有些发麻,但因为有灵气护持,并未摔倒。 这是一处秘境,但却没有她想象中暗,两侧挂了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地底点亮。 泥土的地面上,青草依依,四周是翠绿色铺天盖地的藤蔓,由上而下生长。碧莹的石壁上,藤蔓上开满了粉色桃花,花香盈鼻,宛若梦中花境。 傅长宁委实愣了一下。 原来桃花还能长在藤蔓上吗? 问尺从她怀里出来,咋舌地东看西看:“长在藤蔓上的桃花,我在修仙界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大概是你爷爷自己研究的,地上那部分约莫只是这地下的灵气残余所化。” 傅长宁方才送来的灵气,仿佛让这藤蔓大快朵颐了一番。这会儿藤蔓正餍足地伏趴在地,其上还闪烁着绿莹莹的光,残余的狂暴灵气如困兽般,被它一点点蚕食。 数息后,温和的青色灵气被释放出,回馈向整个秘境,连带着地上的桃林也一并受益。 震惊之后是惊喜,问尺道:“傅长宁,你赚大了!” 要知道,她们当下最缺的是什么? 不就是灵气吗?不然傅长宁用得着两年才修炼到练气二层,它用得着出来一趟天河珠都生怕本体衰弱? 这一点,不用它说,傅长宁也知道。 她也终于知道,这个秘境存在的目的是什么——显然,爷爷从来没放弃过将天河珠内的灵气化为己用。他最终也成功了,成功研制出这藤蔓桃花,将狂暴的天河灵气转化成温和的木灵气,收归己用。 而现在,这一切都便宜了她。 问尺狂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傅长宁的状态。 十一岁的傅长宁,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但它知道,她一直很在意这份唯一的亲情。 却见傅长宁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盘膝坐下,开始修炼,秘境内的木灵气受到吸引,在四周汇聚,很快,争先恐后朝她体内涌去。 她进入冥想状态进入得很快,面上呈现一种平和的沉静。 那个在想起爷爷时,总有些软弱、有点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 22、灵根纯度 作为五行灵气中最温和的一种,木属性灵气最典型的特征便是兼收并蓄、包罗万象,所以问尺并不担心傅长宁会吸收不了。 就算她没有木灵根,也顶多是吸收速度慢一些罢了,只要灵气体量够大,到了体内,五行相生之下,修为自然能增长。 但它也没想过,傅长宁的修炼速度会这么快。 这洞内的木灵气仿佛天生就是为她而生,青色的灵气巨浪如海潮般层层涌来,将她包围其中,近乎鲸吞地涌入她体内。 而闭眼修炼的少女神色怡然,未见半分痛苦吃力。 傅长宁确实没怎么觉得吃力。 从前只用过观想得来的五行灵气,以至于她从来不知道,吸收单一属性的灵气是一件这么快意的事。 她仿佛浸泡在春日雨水里的一枝芽,浑身都泛着沐浴过春光后,茁壮生长的蓬勃生机。 木灵气不再是外来者,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在《归元诀》的引导下,如臂使指地在她经脉中游走。 一个大周天下来,速度比从前快了百倍不止。 如是这般,数百个周天下来,提炼过的精纯灵气汇成一缕,自泥丸宫入,一路通神阙,入丹田,最终汇入气海,为朝练气三层更进一步添砖加瓦。 不过两个时辰,气海就涨了肉眼可见的一层。 距离上次突破已经过去大半年,这八个月来,傅长宁疯狂压缩学习和睡眠时间,花费大量时间在找书和抄书上,即便如此,十次里依旧有五六次是观想失败的。 剩下的那三四次里,她除了要和问尺共用灵气,还要忍受五行灵气在体内效率极低的碰撞与转化。 一直到最近几月,对观想化生灵气方面有了些许心得后,方才有所盈余,却又面临着无书可观的窘境。 灵气,在修仙界任何一个人眼里,都常见得如同呼吸一样的东西。 对凡界的她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求。 以至于这居然还是她第一次真正酣畅淋漓地修炼。 这种感觉,让人目眩神迷。 一直到四周灵气隐隐耗尽,丹田处亦传来饱和之感,傅长宁方才睁开眼。 此时,气海已经填满了近六成,新增的一成,相当于以往两个月的修炼成果。 “什么时辰了?”她问。 问尺看着她,语气略复杂:“第二天午时了。” 傅长宁瞬间清醒,起身就往外走。 今天可不是休沐日! 难得此刻灵气充沛,她观察了一下洞中藤蔓的长势,又望了眼上方隐隐泄出天光的裂缝,提足运气,足尖点在藤蔓相交处,借力向上攀去。 藤蔓有些扎手,但却很牢固结实,她一边跳跃,一边拽紧藤蔓向上攀去,数息后,便出现在了桃林中。 裂缝的位置在两棵桃树中间,现在也没时间处理,傅长宁只得匆匆掩盖一番,便提气向远方掠去。 问尺跟着她一路狂奔,实在没忍住:“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你吸收木灵气怎么吸收得这么快吗?” 傅长宁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模糊,但依旧掩盖不住那股视若无物的淡定劲儿。 “知道,我有木灵根。” 问尺轻微抓狂:“不只是木灵根这么简单好不好,我怀疑你木灵根纯度很高,至少是七成!甚至八成九成也有可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傅长宁此刻已经望见了村头的私塾。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陈夫子却未归家,而是守在私塾前,拿着书,板着一张脸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远方,像在等什么人。 她瞬间成了张苦瓜脸。 “十成也改变不了我要被骂的事实了。” 果不其然,陈夫子守株等的就是她这只兔子,看到她飞奔过来后,先是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随即又恶狠狠训她迟到早退,行事越发惫懒云云。 傅长宁有错在先,只得乖乖低头听训。 问尺气得发慌:“傅长宁,你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话吗?木灵根,纯度七成以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傅长宁不答,安静听完夫子训斥,方才用神识回它。 “你说。” “嗯,我是天才,然后呢?” 问尺一噎,看她眉梢眼角都扬着从所未有的轻松和张扬,就知道,这次修炼对她来说意义绝不同于以往。就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第一次接触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修士、真正的修炼。 它决定吓吓她:“木灵根在修仙界素有最纯净灵根的说法,传闻中,木属性天灵根,也就是纯度十成的木灵根甚至能被完整剥离下来,替换给他人。听说,那些古老又守旧腐朽的大家族最喜欢做这种事。” 傅长宁发自内心地告诉它。 “你不用期盼了,我不是天灵根。” 虽说无法确定自己的灵根纯度具体是多少,但是不是十全十美、完美无缺还是能感受得出的。 问尺炸毛:“我期盼什么了?!” 傅长宁目送陈夫子离开,转身去藏书馆,一边和它说:“你的期待已经透出天河珠了。不过不用想了,也不用吓我,灵根本天成,这种剔骨挖灵根之事,想来连结丹时的心魔关也过不了吧。” 修道修道,修得既是顺天,也是逆天。 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心境畅达、一往无前,也就是说道心得坚定,凡事得能过自己心里那关。自己那关都过不了,基本也别指望天道给你过了。 连自己的灵根天赋都信不过,要盗取别人的,还指望什么大道? 心魔关这一点还是问尺曾经跟她科普的,如今却反过来成为了掣肘自己的东西,问尺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愤愤不平道:“好了好了,就你道心坚定行了吧?” 傅长宁眼也不抬:“谢谢夸奖。” 问尺忿忿地在天河珠里刨土,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傅长宁,真的一天比一天放得开了。像是地里清苦倔强的小白菜,在灵气与底气的浇灌下,变得一天比一天自信水灵。 相比较曾经的苦大仇深,它还是更喜欢她如今的模样,这样才像一个健健康康的少年天才嘛。 傅长宁去藏书馆为的是找书,却没想到正好撞见李夫子匆匆从廊下离开,肩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她没多想,李夫子这些时日还算安分,而且徐少征上次收到她提醒后,回信说送给她一份小小人情——他给李家村找了一个新夫子。 估摸着时间,这几天也应该快到了。 她打算找个时间去问问村长,李夫子的聘请期契什么时候到期。 小玉之前和她吐槽,说偷听到她爷爷和人交谈,李夫子以离开为要挟,要求下个月月银涨到五十两银子。 委实是狮子大开口。 既然村长不好开口,那她来开口。 就当她离开之前,为村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好了。 既是谢生养培育之恩,也是还清尘缘因果,从此万般心事无忧,一心只求大道。 进了藏书馆,依旧是熟悉的灰尘味,傅长宁推开窗,又施了一个洁净术,方才觉得空气清新了几分。 她循着记忆,去找自己想找的书,找着找着,忽而发现有些不对。 ——她前段时日里放进来的,那批亲手抄完后装订成册的书,好几本似乎都不见了。 藏书馆书目多,又少有人整理,常年处于一种较为混乱的状态,有些书和竹简堆在角落里都快生灰了也没人来打扫,以至于经常出现缺书短书的情况,只要问题不大,大家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能进来的都是塾中学生,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傅长宁平日里也不在意这些。 可不见的偏偏都是她新抄的书,这就很微妙了。 傅长宁又去找了其他书,终于发现了一件事,不只是她新放进来的书,准确来说,馆内所有放了好几本的书,都或多或少有所丢失。 似乎有人在踩着这个点,拿走有盈余的书,却又不至于让人一本也找不见,从而发现端倪。 要是之前,傅长宁还真没发现。 但这次,非常不凑巧,被拿走的书是她亲手抄的,少了一本,她都能轻易发现。 方才匆匆离开的李夫子身影,在傅长宁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拧眉,是他拿的吗? 正好李小玉和几个同窗找过来,撞见她又惊又喜,问起她上午没来上课的原因,傅长宁一概以昨夜回了老屋,不小心睡过了头为由头带过。 李小玉取完书,邀她回家吃饭,傅长宁正好有事想问村长,自无不可。 饭后,傅长宁单独见村长,把发现藏书馆少了书的事说出来,又陈述了自己看见李夫子背着大包袱离开的事实。 为了避免自己有偏见,她话说得相关客观。 村长却是眉头紧锁,不见半分意外之色,半晌才叹气道:“不用怀疑了,应该就是他。村里有人亲眼看见过他在书局里卖书。” 傅长宁不太理解:“那就这么任由他胡作非为?” 村长苦笑一声:“找不到新夫子,我们又能如何呢?真要撕破脸,孩子们也不用读书了。” 村长的难处和挣扎完全可以理解,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再面对这样的事,傅长宁已经不再会觉得是天大的事儿了。 她有心想说出新夫子很快会到的事实,却又觉得口说无凭,还是等人到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比较好。 恰在这时,村长家门前,一辆青色围帐马车缓缓停下。 一个青衣纶巾的中年人下了马车,在小厮的带领下,敲响了大门。 “请问,这里是村长家吗?” 23、锋芒初露 下午正是李夫子的课,傅长宁本就和他相看两相厌,出了今天的事,更是万般不喜欢他,蠢蠢欲动想回桃林那裂缝下继续修炼。 但想到中午才答应陈夫子好好听课,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 偏偏她不去想这个,李夫子却不放过她。 一早得知傅长宁整个上午没来私塾,李夫子进了门就开始感叹如今圣贤古风不再,反观好逸恶劳蔚然成风。 又说自己听闻圣人读书,韦编三绝,手不释卷,当今圣上贤德,令书局发展,纸书当道,机会如此难得,有人却不珍惜。上课睡觉,迟到早退,上不敬师长父母,下不友爱兄长幼弟,一身混账气,枉读圣贤书。 简直枉先人之训悌,绝孔孟之圣笔。 当然,这个某人在他课业上画乌龟指桑骂槐这种丢脸的丑事,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但这不妨碍他更加针对这个某人,甚至波及塾中其他他看不顺眼的学生。 傅长宁从前不和他计较,今日却提出疑问。 “其他我认,但还请夫子指点,不知这不悌长兄幼弟从何而来?” 李夫子皱眉,大概是没想到她今日竟如此大胆,敢当堂对呛,莫非睡糊涂了不成? 考虑到师长威严,到底还是解释了句:“我听闻你兄长和幼弟皆未上学,想是家中贫困难以支持。反观你,因傅老遗泽有此天大机遇,却半分不懂得珍惜,既如此,倒不如把这机会让给你兄长和幼弟。” “女子无才便是德,留在家里织布养家未尝不可,男子读书,未来亦能有更大……” 傅长宁笑吟吟打断他:“夫子,我听闻您是被村中一位寡母收养,之后才有了上学的机会,此事当真?” 李夫子被打断话,仍是满眼不快:“你问这事做甚?” 傅长宁不理他疑问,自顾自往下说:“那看来就是真的了。我听闻,这位寡母自身亦有一女,凭着夫家家财,倒也供得起女儿吃穿不愁。只是后来为了供养夫子您科举读书,不得不贩卖家财。家徒四壁之下,最后甚至将女儿嫁给了年过四旬的鳏夫。不知上敬父母师长,下悌兄姐弟妹的夫子您,如今待这位长姐可好?还是夫子想我同您这位长姐一般,兢兢业业为养弟贡献自己的一生?” “可夫子,我没记错的话,您如今应该还是个童生?连秀才功名也未考上吧?” 最后一句轻飘飘,笑盈盈,却宛若一把尖锐的刀,径直剜进了李夫子的心。 这是他四十多年来,最不愿意提及的耻辱过往。 看着台下学生们或震惊或八卦或不敢置信的眼神,李夫子脸色当即涨得通红,暴怒之下,一卷书当即砸了出去。 “傅长宁,你放肆!” 傅长宁坐在最后一排,轻松避开,书砸在了身后墙上。 “夫子不要恼羞成怒,您既然可以说大实话,我当然也可以。这就是我的实话。” “更何况,夫子,需要我提醒您一件事吗?您平日里在用的笔墨纸砚,看的书,哪一样不是用的藏书馆里的东西,而藏书馆的东西从何而来,不用我提醒您吧?若说我不敬师长,那夫子您呢,岂不是忘恩负义无耻之尤?” “你!你!你!”李夫子何曾见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傅长宁,当即气得气血倒流,倒退了好几步。 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铁青着张脸冷笑道:“好啊好啊,我念着村中和傅老曾经的恩情,一直不计薪酬,留在这村里教书,现在看来,这私塾是留不得我了,那好,老夫走便是!”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走下台的时候,却不知踩到了衣袍还是什么,朝天摔了一跤,半天才青着张脸,爬起来离开。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直到这时候,或在打瞌睡或在传纸条下五子棋的学生们才反应过来。 顿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他们当中也有人早已经看不惯李夫子,但,但没了李夫子,谁来教他们上大字课啊? 以李二虎为首,常年被李夫子夸大字刚劲有力的那批人更是气得涨红了脸:“傅长宁,你在说些什么?还不快去拦住夫子,跟他道歉!” 傅长宁道:“需要我提醒你,你爹娘每年要给他另加多少成束脩,他才会每次都闭着眼睛夸你那手鸡爪字吗?我这是为了你好,换个夫子,省些银子,岂不妙哉?” 李二虎旁边的少年脸色铁青,道:“你说得倒轻松,请夫子哪有那么容易?没了李夫子,陈夫子一人,如何教得过来我们?” “容不容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傅长宁收拾书本,起身准备离开。 那少年上前拦住她:“不行,你不能走,跟我去给李夫子道歉!” 其他人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却下意识维护傅长宁:“哎李长松你说什么呢,长宁也是为了维护我们好不好?” “你难道就没被李夫子骂过,或者说,整个学堂,除了爹娘给他另外交钱的,谁没被他指桑骂槐过?偏偏碍于尊师重道,每次都不能反击,大家心里早憋屈死了好吧。” “是啊是啊,我听得可爽了,怎么就没多骂几句呢。” 傅长宁让他们退开。 一点一点,掰开这少年抓住自己的手。 “容不容易,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罢,她步伐如风,离开了私塾。 徒留李长松呆愣在原地。 其他人都以为是他想通了,松开了手劲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根本没松开半分力道,而那不到他肩膀高的少女,却轻轻松松掰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去。 这一天,所有人都发现,傅老留下的那个小孙女,变得不一样了。 她仿佛在瞬息之间,褪去了所有安静与忍耐的外壳,露出了坚硬顽劣、叛逆不训的内里。 像是幼鸟挣脱了所有束缚。 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才是她的本性。 陈夫子在被人问起的时候,打哈哈道:“哦,竟有此事?我竟半分不知。不过傅老留下那小姑娘平日里向来尊师重教聪慧又乖巧,不像是这种人,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扭头便变了脸色,骂骂咧咧走去村长家,准备护人。 到了村长家才发现,这臭丫头,居然到得比他还早。 除此之外,正堂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美须长鬓、清癯高瘦,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见他进来,男子含笑朝他问礼。 “这是……”他迟疑道。 村长笑得合不拢嘴,介绍道:“来来来,我给陈夫子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昌平府的孟夫子,年岁与你相当,从前在昌平书院教书,今后便与你是同事关系了。” 陈夫子呆愣许久,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拱手:“您便是昌平书院的孟秋生孟夫子?在下陈平,对您神交已久。” 孟秋生这个名字,在昌平府可是赫赫有名,人虽然才只有秀才功名,却是曾经培养过三名解元,连天子的召见都拒绝过的神人。 孟夫子朝他含笑一点头。 “陈平陈青阳,我记得你,你是永和二十三年昌平府院试的第二名。” 陈夫子有些意外,世人大多只记得案首,鲜少有人会去记第二名是谁。 意外之余,亦多出了几分亲近。 他迟疑着问:“不知……孟夫子为何会来屈尊来鄙私塾教书?” “这,你就要问你旁边这位小姑娘了。” 孟夫子笑而不语。 陈夫子扭头,对上了傅长宁安静乖巧的笑脸。 陈夫子:“……” 这丫头,等下再教训你。 傅长宁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只好将之前对村长说过的那套说辞重新拿出来。 “您还记得那位来村中找我爷爷看病的徐公子吗?我意外在爷爷的医书里找到了对应的病症和药方。作为报答,徐公子为我们请来了孟夫子,他将会留在村里教书五年,这其中一应束脩报酬,都由那位徐公子代付。” 原是如此。 难怪她今天这么大胆,骂李夫子骂得那么狠,想来也是憋得狠了。 他先前还以为她不知道这些绕绕弯弯,担心她的一时冲动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看来,原来这丫头早就心有成算了。 他拱手道:“既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 李夫子在家待了一个下午,一直在等村长带那黄毛丫头过来负荆请罪,求他继续回去上课。 一边心里还在打着算盘,李家村给的束脩虽然不多,但藏书馆里的笔墨和书籍却是其他地方少有,更别说,还有一些学子的父母私下会给他塞一些体己。以他考了二十多年都还没过院试的童生功名,其实也很难找到更好的差计了。 只要他们好好反思道歉,再把那大逆不道的黄毛丫头赶出私塾,答应将月银提到五十两,他未必不能答应留下来。 他一边吩咐妻子去换热水,一边按着摔得有些青肿的脸,如是想。 却是一直等到深夜,也没听到半点动静,村中更是没有一户人因此闹腾起来。 他让妻子私底下打听了好几回,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还是没人来找他,他终于没忍住,换上衣袍冠巾,便打算去村长家主动讨要一个说法。 结果他才刚出门,便见对面两个汉子提着一个箱子朝他家走开。 他以为这是赔礼,便矜持地退了回去,等人敲了有一会儿门,方才开门,皱眉道:“何事?我不是说了,已经辞去夫子之职了吗,还来烦我作甚?” 两汉子奇怪地看他一眼,念在他是个读书人的份上,到底没说什么,只恭声道:“李夫子,这是您遗落在学堂的东西,既然已经不再教书了,我们便帮你把这些东西都送回来了,不谢。” 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李夫子叫住他们:“你们这是何意?” 汉子看他眼神更奇怪了。 “您不是要辞去夫子之职吗,那东西自然要还给您,不然留下占新夫子的地吗?” 李夫子:“……新夫子?” 他傻眼了。 更让他傻眼的还在后边,他很快收到了来自村中的警告,说要状告他偷了私塾中的藏书。 限他半月内将藏书全部归还,折成现银亦可。如若不还,便将他告上官府。 李夫子眼前一黑。 24、练气三层 有关这件事的后续傅长宁未再跟进,但有消息小灵通李小玉在,这些事总免不了进她的耳朵。 比如她知道,李夫子之前卖书的银子,大多拿去和县里的秀才喝酒应酬外加欠风流债了,所以他最近窃书去卖才越发急切,以至于被她抓住马脚。 再比如,李夫子的妻子得知他欠了一屁股债,还在外边包红娘后,请来了自己的娘家大哥,在差点把李夫子打断一条腿的情况下,成功跟他和离。 又比如,李夫子卖掉了自己在村里的房子,灰溜溜去投奔了据说住在府城的远房亲戚,从此杳无音讯。 傅长宁大多听一耳朵就忘,更多的精力仍然用在修炼上边。 有了那一洞穴的藤蔓桃花,原先形同鸡肋的天河珠灵气,如今便成了不可多得的宝贝。 除此之外,傅长宁还发现,这藤蔓吸收灵气似乎存在一个消化期,这个期限在三天左右。因此,每隔三天,她便会重新往洞穴内注入天河灵气,然后利用藤蔓释放出的精纯木灵气修炼,平时就还是以观想为主。 短短半个月,气海便已经接近饱和。 此时,已经超出了她原先给自己定下的离开期限。 这天清晨,傅长宁忽有所感,四周的木灵气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更加迅速地涌入她体内。 终于,临界点到来—— 丹田内气海动荡,灵气涌动,被提炼过的精纯灵气如热浪般四散开来,在膨胀到极致时,内里那层薄膜猛然破开。灵气四散,涌向四肢百骸,经脉亦随之壮大几分。 新生的精纯灵气在外层凝聚,汇成新的、更大的气海。 傅长宁睁开眼。 练气三层,成。 如果练气二层,气海能容纳的精纯灵气是一,那么练气三层,就变成了五,以至于度过这个坎,整整花了整整九个月。终于突破后,一人一尺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问尺恍恍惚惚,不确定道:“我们,终于可以回修仙界了?” “是的。”傅长宁迅速调整好心态,道,“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这藤蔓桃花带走。” 李家村地处昌平府偏西南方向,与澐洲相隔两千多里,山水迢迢,哪怕她如今是修士,也不可能瞬间横跨这两千里。如此,这藤蔓桃花便必不可少。 何况它本身便是至宝。 可这些天她们试过了物理搬迁、灵力共鸣,甚至滴血和神识认主,却都没什么用,这藤蔓还是踏踏实实待在原地。 问尺想了想,根据经验猜道:“这藤蔓并未生出灵智,可向来修士自行炼制或培育的重宝,大多与功法息息相关。这藤蔓桃花既是你爷爷栽培的,没准儿你爷爷就留有功法记录。咱们可以先找一找。” 于是接下来几天,傅长宁努力回忆从前,开始寻找有关功法的蛛丝马迹。 又是一个无功而获的下午,傅长宁从傅家老屋出来,回了李家。 正屋里,李文晴正在抄书。 因为傅长宁晚了些时日离开,对她的要求便不如先前严格,得知她半月内未抄完,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抄写。 为了方便解答李文晴问题,傅长宁通常都是等她问完去就寝,再外出修炼。 抄书确实是个好法子,这些天里傅长宁偶尔考起李文晴来,明显能感觉出,她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了,而不像先前那般,一问三不知。 她估摸着,等她离开的时候,李文晴应该就记得差不多了。 其实傅长宁对李文晴和那周家表哥的事并不看好,但这是人家私事,她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真如戏文里写的那般,才子佳人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故而实在不好过问。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督促这位养姐多学一些。 能学多少是多少,不管以后嫁不嫁,都是一分倚仗。 毕竟时人总是更看中有文才的女子,哪怕是去做工,识字的也比不识字的差事轻松些。 抄书这么显眼的事,自然瞒不过李三胜夫妇。不过李文晴并未耽误什么事,花的也都是傅长宁的笔墨蜡烛,没用家里的钱,故而他们只是略略皱眉,倒没多问。 倒是李文汉,得知了姐姐的打算,尤其知道其中还有傅长宁助纣为虐后,简直恨不得吃了她。 但他打不过傅长宁,这就很憋屈了。 修士修炼以后,身体受到灵气滋养,体质会自然而然增强,一个没练过武只会蛮力的凡人自然难以相较,傅长宁让他一只手他都打不过。 以至于李文汉恍恍惚惚怀疑人生,却又不敢对任何人言说,毕竟承认自己打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实在丢人。 这会儿已经是申时末,屋外已是红霞满天,屋内却有些暗沉。傅长宁回房间取了根蜡烛出来,点燃放上烛台,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在一旁坐下。 烛光映在纸页上,眼前顿时清晰了许多,李文晴抬头朝她一笑,又停下笔,将白日里积攒下来的不会的句子和文章释义圈出,细声询问。 傅长宁一边回答着她,思绪却有些游离。 洞中和傅家老屋已经翻遍,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都没有任何功法的迹象。 回来的路上,问尺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猜错了,毕竟,并非所有修士都会以功法驾驭法宝。 她打算今晚去藏书馆看看。 正想着,一旁的李文晴忽而收了问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长宁,我想再找你借几本诗集行吗?” 见她望来,李文晴莫名有些生怯,解释道:“四书我已经抄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准备去姑姑家一趟。表哥他很喜欢作诗,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 她小声道:“除此之外,我也想寻些别的话本戏文什么的……” 真实原因李文晴并未说出口。 其实根本原因是四书实在太过枯燥乏味,有些地方,拗口到她连读起来都觉得眩晕。便是《诗三百》,也不是那么好吃透的。 女子大多不应当爱读些诗词话本么,为何长宁待她却这般不同?她跑去偷偷问了一个和李小玉玩过的姑娘,那人说李小玉便是,收集了一堆话本和图册,从未见她在家读过什么四书五经。 说到这,那姑娘撇了撇嘴,告诉她:“那些都是酸儒书呆子参加科举所用,无趣得很。” 李文晴虽未点头,但心里其实也是认同的。 有些疑惑,她在心里藏了很久了。 吟诗作对,红袖添香,琴瑟和鸣,这才是她理解中的才子佳人的生活,而不是每天染一身油墨味儿,被逼着抄那些之乎者也。 她把傅长宁要求她十五天抄完四书的事一说,姑娘同情地告知她,不用怀疑,她这养妹就是故意刁难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还罚抄,她以为自己是夫子么? 李文晴不愿这么去想傅长宁,可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念头——这话也许是对的。 其实……她内心深处早就有怀疑了不是吗?只是,她终究不愿将人心想得那么坏。 李文晴咬着唇,期盼地看着傅长宁,但究竟在期待什么,连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面前的小少女望着她,双瞳乌黑清澈,她甚至在里边看见了倒映出来的,神情怯怜的自己。 “跟我进来吧。” 想象中的刁难并未出现,傅长宁像是才回神,听到她的请求后点了下头,起身推开房门:“你还记得他看过谁的诗集,最喜欢哪位诗人么?我给你找找。” 没有刁难,没有斥责。 甚至没有半分犹疑。 李文晴应该松口气的,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并不愉快,反而越发沉甸甸的。 仿佛,眼前的少女越霁月光风,便越显得她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她情愿她刁难她,指责她,那样至少她能松口气,能证明,她的想法是情有可原、合乎情理的。 李文晴的思绪有些恍惚,之后再听这位养妹说话,也如过耳风般始终没法进脑子里,只能在对方拿着诗集问她时,胡乱地点头,随便选了几本。 收拾桌上的东西时,甚至还不小心撞倒了烛台。 傅长宁问她怎么了,她笑容比哭还难看。 “对不起,长宁。我只是,只是一看到这诗集,就有些触景伤情,想起表哥了……” 傅长宁:“……” 委实不理解。 但尊重。 她将蜡烛扶起,吹灭收了起来。 蜡烛在时下并非名贵的东西,但价格也不便宜,她能一直用,靠的还是爷爷留下的余资。再就是修炼以后耳聪目明,夜里也慢慢能视物,对蜡烛的需求倒不那么高了。 说来,李文晴今天委实有些怪异…… 难道喜欢上一个人真能让人变化这么大? 天河珠内,问尺还在琢磨藤蔓桃花的事。它向来不关心这些琐事,除非是王道长和徐少征那般身怀特殊之处,平日里很少会注意这些凡人。 也就看到她收起蜡烛,才屈尊降贵地说了一句:“倒并非要蜡烛照明,那洞壁上不是有两颗夜明珠吗,走的时候带上便是。” 傅长宁思绪被打断,短暂地愣了下后,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一人一尺异口同声道—— “夜明珠!” 第25章 离开村庄 深夜,桃林裂缝前。 傅长宁这回没再直接跳下去,而是抓住藤蔓,一点点往下滑。 这洞穴其实不大,除了藤蔓桃花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的,所以她们之前翻找无果后,才会断定功法不在这。 但这当中其实有一个视角盲区,那就是被镶嵌在洞壁上的夜明珠。因为只把它当作光源,反而无意识忽略了。 但如果,功法就和这珠子有关呢? 这个猜测未必是真,但在洞穴和老屋都已经寻遍了的前提下,它的可能性便无端大了些许。 傅长宁拉稳藤蔓,在手腕上紧紧缠绕了几圈,而后借助灵气荡开,在夜明珠旁边停下。 问尺灵识扫过一圈,朝她摇头。 正如这个地方诡异到修士神识、器灵灵识都无法察觉到灵气的存在一般,这夜明珠,也无法用常规手段窥探。 既然神识没用,那就只能回归原始手段。 为防有什么机关,傅长宁没伸手去碰,而是取出那把从棺材里得到的剑,试探性地轻点了一下。 叮的一声,音如击金碎玉。 四周毫无反应。 傅长宁缓了片刻,用灵力包裹住手,轻轻一按。 咔擦,夜明珠向内一凹。 但是,四周还是没有变化。 傅长宁思忖少许,示意问尺去按另一个。 问尺点头,飞到对面,而后一人一尺同时按下。 轰隆隆—— 地面开始颤动,若隐若现的金线在藤蔓间闪烁,构成一幅幅小图,与此同时,一道神念出现在傅长宁识海中。 是苍老又随和的语调。 “小辈,我不知你缘何来到此界,但既能闯入此地,便是你我有缘。 此处凡界乃绝灵之地,你既来此,想来有颇多为难窘迫之处,此处藤蔓乃我亲手培育,能吸收一切杂乱灵气,将之转化成纯净的木灵气,我为之取名为一枝春,你大可取走一截,聊做灵气之用,只需修习我留下的这段功法便是。 但全然取走便不用想了,此物与我一法宝息息相关,唯用它催动功法方可取走一枝春,切勿贪心不足。 此外,你拿了我的东西,也请为我做一件事。 此去向西十里,有一村落,内有我一血缘后辈,若此时,她尚在村中,烦你为我照看一番,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若不在……” 老者沉默片刻,道:“便自行离去吧。” “立下心魔誓,便可修习此法。” “……爷爷?” 傅长宁迟疑着出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洞中静悄悄的。 问尺飞过来,告诉她:“这只是一段神念。神念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所有启动了机关的修士,都会听到这段话,但……也仅此而已。” 说着,它有些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你爷爷,对你真的挺好的。这段神念显然是为外来修士准备的,也许要过几十年几才会有第二个误入此处的修士也说不定,他明知道这点,却还不忘关心你。” “可能他也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居然会是他的亲孙女。” “爷爷一直对我很好。” 傅长宁低下头,说完这句话,深深地呼了口气。 “没事了,下去吧。” 她松开藤蔓,不再迟疑地跳下洞穴。 略去那些繁杂的思绪,傅长宁闭上眼,如神念所言,发下心魔誓。 誓言刚落,那些若有若无的金线便停止闪烁,洞中央,一幅幅不同动作和经脉走向的小人图依次浮现。 图并不复杂,傅长宁静下心来修习,片刻后,盘膝坐下,照其所言运行灵气。 原本雷打不动的藤蔓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有几根隐隐颤动起来,似乎要朝傅长宁飞来。 就在这时,傅长宁身前,天河珠突然自行出现,莹白珠光大作。 藤蔓倏地静止。 傅长宁睁开眼。 眼前情形忽而大变,金光尽数涌入天河珠,藤蔓晃动,整个洞穴摇摇欲坠。 她起身,还未动作,便被一阵漩涡拉扯,强行吸了进去。 “叩叩——” 李文晴推开门,小声叫了一声:“长宁,睡了吗?”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莫名有些畏缩,却还是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睡了吗,长宁,我来找你还书。我想好了,没必要刻意去改变自己,如果一切都向表哥的喜好靠拢,那我还是我吗?我想和姑姑坦白,凭自己的努力,大大方方去争取一回。” 她是凭着一腔意气做下这个决定的。 从躺上床开始,她就没有半点睡意,白日里傅长宁坦荡大方的行止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对比她那些不足为人道也的小心思,羞愧与丧气几乎灼烧得她胃部都要疼痛起来。 她开始回想过往与表哥、与姑姑相处的自己。 连她自己都这么鄙弃这样的自己,那姑姑她们呢?是不是,是不是文才只是个借口,根本原因,其实是他们看不上她的小家子气? 回忆与懊悔如潮水般,将李文晴层层叠叠包围。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某一瞬间,突然就想将这一切都放在阳光底下,鼓起勇气、大大方方去争取一次,而非永远藏在地底下,和表哥一起,两个人苦苦支撑。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如野草般在她的脑海里疯狂滋长,野望和对光明未来的企盼让她的内心焦灼不安,更加谈不上丝毫睡意。 怕这个念头只是深夜突如其来的疯狂,第二天起来便会失去所有勇气,重新回到先前的畏缩状态,李文晴一咬牙,直接穿衣起身,将所有书收好带上,敲响了养妹的门。 她想通过这个举动,来替自己斩断后路。 而此刻,屋子里的安静,却让她再次升起了退怯之意。 也许……是睡得太熟了? 她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前进,去摸桌边的烛台,临到头想点燃之际,却又想起上次傅长宁对她不经允许擅自进屋的斥责。 她的手瑟缩了一下,犹豫片刻,没点。 转而放轻脚步,朝书架走去,打算把书先放下,明天早上再跟长宁解释一下。 这个过程很顺利,没发出什么大的声音,床上的人也没被吵醒。 她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眼角晃过一抹亮光。 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看过去。 似乎,是颗珠子……? 她伸出手,在书架后边轻轻拨了一下,珠子被拨了出来,是颗颜色很浅的玻璃珠,内部有一点浅蓝过渡到深蓝色的荧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漂亮。 珠子中间有一个小孔,大概是从什么珠串上掉下来的,因为掉到了架子后边,便没被找到。 她想起来了,傅长宁才来李家的时候,手上就戴着这么一串珠子,后来好像……是被弟弟李文汉扯断了? 之后,就再也没见她戴过了。 想到这,她打算把这珠子放去桌子上。 结果转身的时候,衣裙不小心扯到了书架的缝隙,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床上似乎有个影子动了下,她一惊,心跳得飞快,慌忙之际,来不及想太多,匆匆拿起书,毁尸灭迹般,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点银光在半空闪现,随即掉出来个人。 傅长宁在摔到地上之前,用灵力垫了下,免得冲击力太大。 等她爬起来,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菜地。 月色清离,远处的黑色幢影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藏书馆。 傅长宁迅速意识到了这是哪儿,这是私塾中央那片被空出来的空地,早些年爷爷还在的时候,说是空出来给学生们做早课,锻炼身体。 自从爷爷不在后,就渐渐荒废了,再后来,就改成了菜地。 天河珠在她手心微微发亮,里边传来问尺兴奋的声音。 “傅长宁,你看我发现了什么?那个洞穴,还有里边的藤蔓,被整个搬进天河珠了!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灵气的问题了!” 说完这句,它略微冷静下来。 “我明白了,你爷爷说的那个能收走藤蔓的法宝,指的就是天河珠吧。天河珠在你手里,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是留给你的。只是,他大概也不确定,你最终能否自行踏上修炼之途,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她微微发怔,想起的,却是五年前的事。 彼时爷爷在藏书馆盯着她抄写,人靠在窗棂前,望着外边上早课的学生,乐呵呵道:“读书人,光读书可不够,身体强健也很重要。这片地,每天练练拳,打打五禽戏,不也挺好?” 又想起,早课废除后,这片空地被改造成菜地,地里的菜总是一茬又一茬的,还长得格外水灵。 原来,从一开始,爷爷就为她们费尽了苦心。 以防万一,傅长宁回李家前,先去那处桃林看了看。 裂缝已经消失,小溪两岸的土地格外平整,溪流潺潺,两岸桃花循风而动,嫣红滟滟。 只是,之后大概再也不会出现违反时令的花期,和那神奇的桃树再生了。 离开之前,傅长宁折下了一枝桃花。 回去后,她开始收拾东西。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该整理的,之前都整理过了,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七叶雪灯里也都放了有。 将一些笔墨和书收好,她轻轻吐了口气。 最后望了眼这间黑漆漆的、住了四年的房间,转身离开。 信是早已经写好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准备当面道别。 村长、陈夫子,和小玉各一封,里边大致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叫他们不必担心,也不必寻找。 除此之外,别无挂念。 此外,给村长的信里,她另外垫了三银票——这银票还是孟夫子过来那天,说徐少征托他转赠的。 有些事,村长不说,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爷爷当年两袖清风,看病救人也多以善心和兴趣为主,收的钱并不多。后来又大办了丧葬,剩下的家当加起来,应当没超过一千两。 这四年里她买了那么多书,和各种七七八八的东西,早就超过这个数了。 去了三,还剩七,加上那枚能到镇南王府名下钱庄支钱的玉佩,够用了。 晨光熹微,夜里下了细细的雨,远处的青山有些朦胧。 枝头上,鸟儿睁开豆大的眼,叽叽喳喳啼叫起来。 树下,轻装简行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静悄悄离开了这座沉睡的村庄。 第26章 前往河阳 关于如何去澐洲这点,傅长宁之前便做过了解。 两千里之遥,行程绝非一日两日那么简单,需得做好万全准备。 这时候,就体现出七叶雪灯的好处来了,傅长宁一口气在镇上采购了几银子的物品,包括米面蔬菜肉蛋、锅碗瓢盆、各色衣裳床被、书籍笔墨,乃至匕首小刀绳索弓箭等等。 都备齐后,往七叶雪灯里一塞,万事大吉。 问尺嘀嘀咕咕说她真的赚大了,要知道修仙界储物法宝溢价严重,哪怕是普普通通只能容纳一立方米的储物袋,定价也在十颗灵石以上。要是用上了什么珍稀的灵兽皮,更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你涨到上石。 十立方米的储物袋更夸张,基本五石起步。再往上的储物镯和储物戒,更不用说了。 而七叶雪灯,光是其中第一叶的容量,就已经超出市面上绝大多数储物法宝了。 光这一点,就能帮她省下无数灵石。 “还好这玩意儿灵性十足,认主后会自晦,不然咱们刚到修仙界,就得被一群人追杀。想当初我在秘境里碰见两伙修士,为了区区一株二叶雪灯,就打得不死不休,差点连秘境都给打塌……” 也许是在天河珠内寂寞了太久,问尺如今很有村里老婆婆的气质,一寻到机会,总是会絮絮叨叨说上很多,说它记忆中修仙界的风俗人情,也说那时候的风流人物。 而每当它说起这些的时候,傅长宁就在一侧安静倾听,默默吸收其中的信息。 修仙界,那是截然不同于大周国严苛律法和道德体系下的社会,她必须慢慢让自己习惯其中的法则,才不至于在到那之后吃亏。 基础生活用品备好后,接下来就得考虑出行方式了。 大周国法律中,对马匹买卖管束得较为严格,普通平头没有关系和金钱很难买到马。就算买到,也大多只是普通马种,远没有战马矫捷迅速,修士徒步都比这快。 傅长宁如今也不缺灵气,一枝春已在天河珠中安家,有了它和天河战场间灵气的转化,她体内的灵气基本可以保持在八成以上。 对比过后,傅长宁果断选择了徒步前往昌平府,之后再另作打算。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白天用灵气赶路,累了饿了就在野外寻一个地方,自己开火煮饭,夜间则是修炼加休息。 起初还有些不熟练,饭菜总是容易煮焦,搭好的矮帐篷也总是散,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这种天地为家、风餐露宿的生活,离开李家村后那点轻如雾气的惆怅,也慢慢消散了,转而变成对未来生活的冀望。 这样赶路除了速度快以外,也有其他好处。 傅长宁从一开始对新鲜野鸡野兔总有些迟疑,到后来几乎能眼也不眨地拉弓射箭,剥皮烤肉。 野外生活经验也得到了大大提升,提速行进时,再不会浪费多余的灵气在无用的事上了。 就这么紧赶慢赶,终于在六天后抵达了昌平府府城。 作为整个昌平府的政治经济中心,府城肉眼可见的繁华。 青石铺成的大道整洁大方,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客栈酒楼当铺布庄不一而足。鲜红的酒帜迎风飘扬,远处的戏园子里传来婉转莺啼的戏曲声,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大多穿着棉布丝绸做成的衣裳,神情怡然,欢声笑语不断。 对傅长宁短暂的十一年人生而言,这样的繁华景象,还是第一次见。 问尺打了个哈欠,非常不屑:“这就看傻了?那等你到了修仙界可怎么办?要知道,大宗门无不建在山巅绝地,瑰姿逸态,不一而足,论架势,可比这个壮观多了。” 傅长宁回神,提醒它:“务实一点。再壮观,那也是到了以后的事,眼下还远着呢。” 说着,她目光睃巡了圈,在附近找了一家书局,进去买了张地图。 如今大周国内战局还算稳定,民用地图上限制并不多。不过全国性的地图只有府城才有卖,而且买的时候书局老板会听口音,还会查看路引,登记名姓籍贯,方便日后查询。 傅长宁一一应了,又交了十两银子,这才被允许离去。 打开一看,地图上的标识少之又少,只有大致的地形区域,更具体的通通不提。 还好,对她来说也够用了。 她找了处客栈住下,付了两天的房钱。回房后,对照着脑海中曾经看过的游记上的游历路线,在地图上删删改改。添了几处,又删去了不必要的州府,然后重新誊抄了一遍。 片刻后,她提笔,在新地图上圈起一个地名。 ——河阳。 要说起这河阳府,便不得不谈到大周国如今的水陆交通。 大周国地处洲陆北方,境内共洛河和虢江两大水系。前朝为方便水路漕运,曾耗费二十万人力挖通越国渠,连接两大水系。至今朝,往上几位皇帝又对这越国渠进行了修缮疏通。 如今的越国渠北起明京,南至澐洲,已成为大周国最大的漕运路线,汇聚天下商贾。据传闻,最上乘的船只和船夫,甚至可在二十天内将京城货物带至澐洲。 比陆路快了三倍不止。 而傅长宁之所以圈起这河阳府,便是因为,河阳府正是离昌平府最近的沿经越国渠的府城。 两千里不是说说而已,她如今到底还只是肉-体凡胎,要前往南部澐洲,走越国渠无疑是最快的路径。 修炼一晚,第二天,傅长宁便去找了城中的租车行,询问租一辆马车前往河阳府需要多少银钱。 女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且她年纪太小,容易被人贩子盯上,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长宁一路上都是着短打做少年装扮。 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郎,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车行的伙计并未看出什么不妥,只当她是哪家小厮,说了价格以后,见她十分懂眼色地塞了小费,又痛快说出了另一件事。 道是昌平府中最大的商行,宝济商行最近正准备组织一支商队前往灵州,中间便要经过河阳府。 宝济商行手底下养了一堆护院,各个都有一把子力气,听说这次还会请镖局的人护送。 那伙计道,若她家主人有关系,不妨与宝济商行的人同去,安全方面也能多一些保障。 傅长宁谢过,又问:“你这般把生意往外推,贵行掌柜的不会罚你么?” 伙计眉间半分担忧也无,嗐了一声:“这算什么,如今宝济商行要收购车行,掌柜的急着巴结新上司,巴不得我们把客人都推过去呢。” 傅长宁听得奇怪。 商队要这么多挂靠的外人做甚,分摊成本么,可这么大一个商行,哪用得着在意这点三瓜两枣,这掌柜的不怕马屁拍在马腿上? 不过灵州正是越国渠途经的州府之一,且离澐洲不远,若她想去澐洲,与这支商队同行是再好不过的。 毕竟到了越国渠那头,还得登记路引才能上船。途经每处州府,更是都得重办一次手续,中间的核查实在麻烦。她的路引还是徐少征借孟夫子人脉办的,若是被查出问题,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跟着商队就简单多了,这些都有商队来打点。 她很快做了决定。 作为昌平府中最大的商行,宝济商行很好找,就在城中最繁华的清平坊。 她说明来意后,伙计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说是自家大公子今早通知,商队人数已经够了,不再招收新客。 这话打消了傅长宁心中最后一点顾虑。 她被拒绝也不恼,取出孟夫子的引荐信,带着礼物去拜访了信上说的王先生。王先生家的下人客气地将她请了进去,她道明来意后,王先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临走前,王夫人还热情地表示要留她住一晚,傅长宁婉拒了。 第二天,就收到王先生派来的下人答复,说事已经办成。 傅长宁又带上谢礼,登门道谢。 身为昌平书院的教习先生,这点事对王先生来说并不算什么,反倒是是孟秋生的人情,那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他温和关切地送走这位小辈,转头派下人去给好友孟秋生送信,说事已办成。 等人走后,他捋着长须,长叹了口气。 听说这位好友如今搭上了镇南王府,希望他也能借这次机会,往上提一提。 对宝济商行来说,这同样是无关紧要的事,事实上,这几天多的是关系户找关系挂靠进来,多一个少一个,对他们来说区别并不大。 傅长宁在昌平府待了六天,期间办了客栈续租,还找了本地人做向导,逛了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七叶雪灯里的东西又丰富了许多。 六天后,宝济商行终于来人通知,说可以出发了。 傅长宁收拾好行李,去商行名下的院落集合。 浩浩荡荡一行三人,四十多辆货物,在城门口士兵检查过后,出了城。 傅长宁另出了五十两,要了一辆单独的马车,这会儿便掀开帘子,目送着青石城门逐渐远去。 车夫是个话不多的少年,叫小何。小何左眼角有一道烧伤的疤,离眼球很近,乍一看有些可怖,许是因为这一点,其他人待他有些疏远,休憩和吃饭的时候很少叫他一起。 傅长宁也是一个人,路上偶尔修炼完后无事,便会和他聊上几句。 她在七叶雪灯里放了不少好吃的,七叶雪灯自带的冰属性灵气能让食物保鲜一段时间,尝起来味道很好,偶尔给自己开小灶的时候,便也分给小何一些。 一路走来,倒也称不上孤单。 因为走的是官道,马车一路上很是平稳,镖局镖头的存在,更是彻底杜绝了山匪来劫的可能性,这一路,竟比傅长宁想象得还要顺利。 半个月后,就在即将抵达越国渠前夕,商队在河阳府隶下一处县城停下修整。 大家纷纷住进了客栈,一些挂靠商队的人也吩咐下人出门去采购干粮。 车外的小何低声道:“这是玉面县。” 傅长宁停下修炼,睁开眼:“有什么讲究吗?” “玉面二字,取的是玉面公主之意。传说中,此县山庙中供奉的不是山神,而是一只玉面大仙。只要祈祷的人心足够诚,大仙就会实现他所有愿望。” 玉面大仙傅长宁是知道的,指的是那话本中的玉面狐狸。传闻中,玉面狐狸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 不过这个传说…… 她叫醒问尺。 问尺闻言,极度鄙视她的郑重其事:“凡界哪来的妖修?多是凡人少见多怪,以讹传讹罢了。” 傅长宁如今已经学会不和它争辩了。 “确实如此,打扰你了,继续睡吧。” 至傍晚,外出的人纷纷返回。 傅长宁人在房中修炼,神识却笼罩着整间客栈,确定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且大家神情都无不对劲之处后,微微拧眉。 难道真是她想太多了? 第27章 供奉大仙 玉面县不是什么大县,歇脚的福源客栈已经是县中最大的客栈,接待起这么庞大一支商队来却还是有些困难。 下人大多被打发去住了大通铺,镖局的人吃惯了这碗饭,也不在意这些小节,挂靠的人家则是根据需要,自行订房。 傅长宁虽不好奢侈,却也不会亏待自己,眼下开的便是一间普通上房,单人间,有床有桌,还有木制屏风隔开的浴桶。 她神识扫过的地方,则是什么房间都有,双人间、六人间,人数最多的大通铺甚至可以容纳二十人,里边就有从县里采购回来的伙计。 大家神情都很自然,正忙忙碌碌地为主家做事,偶尔熟人凑在一起了,还会聊几句八卦。 这会儿正有人说起一件事:“哎,你们听说那什么玉面大仙没?我刚买布的时候,看到宝济商行那个管事买了尊泥偶,说要供奉那劳什子玉面大仙呢。说是特别灵,要给商行那位缠绵病榻的三少爷祈福呢!” 说着,这人开玩笑道:“要不明儿个咱们也买尊泥偶去拜拜?” 另一个满脸晦气:“拜呗,反正拜拜也少不了一块肉,再怎么也不会比今天更倒霉了。” 原来这人今天老老实实采购了一天,主人家没看见,结果临到头偷懒歇息了半盏茶工夫,正好就给主人家小孩撞见了,直接就被罚掉了半个月的工钱。 两人说着说着,又移了话题,开始抱怨起玉面县的物价和乱七八糟的商铺布局。 要知道,大多数州县中对于商铺开放都是有定数的,几家米粮铺几家布庄,分布在哪儿,不说严格控制,起码得在官府那备个案,让城中分布不至于太过失衡。 这玉面县却是乱糟糟一通,隔了几条街都找不见一家米粮铺,卖泥偶的卖纸人的倒是到处都是,也不知道物部署的人在干嘛。 物部署,在大周是专掌此事的官署。 傅长宁听到这,心中微动,起身出门寻了小二,询问县里哪家的泥偶做得最好,说她想捏对兔子。 小二得了赏钱,说起话来爽快又好听。 “这位客官,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从我们这出门去,往东走两,正对面胡同里那家,就是咱们县上泥偶做得最好的铺子。县里每年玉面大仙的进贡,都是交给他们来做的。” “不过这个点快要打烊了,客官您要去的话,得快点。”他提醒道。 傅长宁谢过,趁着天色还未黑,天边仍有橘色霞光,去了这家名为胡不里的泥偶铺子。 铺子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丈夫面容平凡,妻子却很是美丽,说起话来带着股江南烟雨般如水的温柔劲儿。 得知她的来意后,妻子取出几个模子,耐心问她想要哪种兔子。 待知道她想要两只兔子一只啃萝卜一只抱树后,又迅速捏出了粗糙的树干和萝卜形状,温声问她喜不喜欢。是更想要桃树还是梅树?可爱憨态一点还是做工精细一点?要不要再雕颗糖果抱兔兔怀里? 问尺在天河珠内猖狂大笑。 傅长宁:“……” 傅长宁她怀疑自己被当小孩哄了。 付下定金,傅长宁回到客栈。 铺中的情形在她脑海里划过,确实是各色玉面大仙都有,既有彩色也有普通泥偶,最上边甚至还有几尊白玉狐狸,大多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夫妻俩感情也很好,妻子雕刻泥偶时,那位丈夫就在一旁默默递工具和瓷泥。望向妻子的眼神充满着毫不掩饰的爱意,温情脉脉,隽永十足。 傅长宁靠在桌子边思考了一会儿,找来了先前的小二,问起这两人。 小二道:“嗐,客官您别说,李胜和他媳妇胡氏,那可真算是咱们县里的一桩奇事了。想当年,李胜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二流子,什么正事儿都不干,整天招鸡斗狗,游手好闲,县里没一个姑娘愿意嫁他。” “一直到有一天,李胜他老爹病重,临终前逼着他讨媳妇,李胜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找了媒婆。但是,没人愿意嫁他啊,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去拜了玉面大仙。结果您猜怎么着——” 小二卖了个关子,见傅长宁面色未起丝毫波澜,不由得有些讪讪,只好继续道。 “拜完玉面大仙的第二天,他就遇见了失忆落水的胡氏!一通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好事,李老爹也安心闭眼去了。” “这些年来,在胡氏的拉扯下,李胜也慢慢出息起来。胡氏手巧,两人开了个泥偶铺子,专做玉面大仙的泥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哪怕之后有其他人跟风,也没一个超过的。您说这事儿奇不奇?” “另外,客官您还记得他家铺子的名字不?”小二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胡不里,胡不离,大家都说,这是李胜疼媳妇疼到了骨子里的表现!” 傅长宁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么多家做泥偶的铺子,都是从他家之后开始的?” “那当然,从前咱们也不知道玉面大仙这么灵不是?”小二笑道。 “你这偷懒耍滑的小子,胡说些什么呢?”年过五旬的掌柜从那头过来,劈头盖脸就呵斥了小二一顿。把人赶去做事后,扭头对傅长宁客气笑道,“客官您别听他胡说。玉面大仙的灵可不是从李胜那小子那儿传开的。” “早在那小子去拜前几年,就有个年轻人去拜了玉面大仙,听说啊,那年轻人如今都成隔壁昌平府的首富了,就那什么什么商行,就是他开创的……” “……宝济?” “对对,就是叫这个,宝济,宝济商行!” 财不外露,商队行走在外并未暴露来历,因此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只知道他们是从外地来的,却不知道具体身份。 傅长宁认真谢过掌柜,回房后,面色便沉了下来。 就连问尺都听出了不对。 “本地人也就算了,这商行的人怎么回事。我还当他们是路过听了一嘴,顺手拜拜,结果原来早知道这玉面大仙的事儿了,还掇蹿着别人一起。” “按年纪来算,当初来拜玉面大仙的,估摸着是他们那位老太爷,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给玉面大仙带业绩呢?” 傅长宁轻敲了下桌面,没说话。 第二天着重观察了队伍里的情形。 果不其然,一桩事很快传开。 一个原先一路上水土不服的少年,在奉了一尊玉面大仙的泥偶后,瞬间头不疼也不呕吐了,神采奕奕,仿佛随时能吃下一头牛。 这件事传开后,商队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知晓,顿时,人群都有些骚动。 这年头行商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信鬼神风水这套,加上泥偶并不昂贵,没多久,胡不里铺子便又增加了一批新单子。 傅长宁去取她的兔子泥偶的时候,还被那位美丽温柔的老板娘说了抱歉,说单子太多,时间有点紧,没来得及帮她把桃树上的纹路雕刻精细。 傅长宁笑着说没关系。 目光从她四十多岁依然美若少妇的脸庞上轻轻划过。 回客栈的时候撞见了小何。 小何也是睡的二十人大通铺,这两天里两人没碰过面,这会儿见她手里拿着一对泥偶,小何面部肌肉剧烈地抖动了下。 四下看了看,见没人,飞快拉着她去了后院。 两人在一处没人的角落停下。 小何松开她手,牙关紧咬:“你不要碰这东西!” 傅长宁眼中带上轻微困惑。 “这东西怎么了?” 小何脸上肌肉抖动得更厉害了,牙齿咬得咯吱吱响,半晌才道:“对不起我不能说。但是,你真的不能碰这东西,它没法保佑你的,那些传闻都是骗人的!” 傅长宁眉心微拧。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骗人的。” “总之——” 叮铃—— 是陡然变得清脆的少女声,带着清清浅浅的困惑。 “你要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长宁收起手中的铃铛,神情平静。 “所以,你知道些什么?” 小何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那点抵抗便消失在了清脆的铃声里。他近乎浑浑噩噩地,吐出了原本准备一辈子都死死咽在肚子里,绝不出口的话。 “泥偶不能拜,拜了是会付出代价的。” “苏老太爷年轻时拜了玉面大仙,许愿成为昌平府首富。等他愿望达成之后,苏家人就开始莫名的接二连三地生病、衰弱,哪个大夫也没能查出原因。这世上没有会掉馅饼的好事,这都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苏家人不想承担这份代价,所以,他们一直在暗地里扶持玉面县的泥偶事业,往瓷泥里添加苏家人的鲜血,企图欺骗玉面大仙,让其他人成为苏家的替死鬼。” “这些泥偶拜了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不断地衰弱、死去。” “还有什么?” “没有了,我只偷听到这么多。” “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苏老太爷……亲手舍弃的外孙。” 叮铃—— 又是一声清脆铃响,小何猛地一回神。他急切地想把刚才那句制止的话说完,可大脑却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接不上后边的话了。 面前的稚嫩少年困惑地看着他,指着手里憨态可掬的兔子泥偶,问:“它们怎么了吗?” 不是狐狸啊,他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心下莫名有种长久以来的压抑都得到了释放的轻松感。 他道:“没什么,我先走了。” 等人走后,傅长宁又取出了那个铃铛手链。 比了比,将它戴在了手上。 问尺懒懒评价:“威力还行,不过也只能对付一下练气期及以下的。” 这手链只是普通手链,上边的铃铛却很特殊,其名为问真铃,顾名思义,问真之用。 当然,真正的问真铃并不在这,甚至不在她们这个界,这只是一个仿制品罢了。 但即便是仿制品,也很难得了。 这问真铃,同样是傅长宁在用天河战场残破法宝磨练神识的时候发现的,由于破损得太厉害,其中残余神识不多,几乎没几天,便被傅长宁成功认主。 而眼下,它也终于发挥了它的第一次作用,为傅长宁问来了想要的线索。 小何口中的苏老太爷,便是掌柜提过的许愿过后成了昌平府首富的年轻人,也是宝济商行的上任执掌者。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祸水东引。 问尺感慨:“你这运气还真是不行,怎么刚出来就碰见这种糟心事?” 傅长宁回房,阖上门,转身。 “我倒不这么觉得。” “问尺你觉得,真的存在什么玉面大仙吗?” 她瞳孔清透沉静,眼底慢慢洇出一点笑来。 “如果不存在,那这个能帮人实现心愿的大仙,你说,会是什么东西?” 第28章 首战告捷 这个问题,无需思考,问尺也能给出答案。 “哪怕是在修仙界,也不存在什么的仙人。何况这只是一尊普通的狐狸泥偶。” “不过真要说的话,妖修倒是有一种修行方式跟它有点接近。听说从前万妖境的妖修,有些奉行的是愿力修行,这种功法的宗旨就是通过替人实现愿望,收获人族愿力,从而借助愿力修成人形。” “不过倒没听说其中有要人族付出这么大代价的。而且,自从万年前天河之灾后,人妖两族势同水火,万妖境的妖修已经很少过来了。” “那就不是。” 按照小何所说,供奉这个玉面大仙,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并且一开始根本就不会告诉你这一点。 唯一有约束的大概就是,要等到愿望实现后,它才会开始收取代价,且代价大小,与愿望珍贵程度成正比。 比如苏老太爷许愿成为昌平府首富,等他真的愿望成真那天,付出的就是以所有后代开始衰亡为代价。 他们会一天比一天衰弱,直至彻底死去。 这跟妖修的愿力修行完全是背道而驰,倒更像是话本里靠吸食凡人精气修行的妖精。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妖精不需要替人实现愿望。 问尺对上她的眼神,终于慢慢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你是觉得,里边存在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是人或妖,那当然就是物。 而但凡是物,就有可图之处。 “对,所以我打算今晚去庙里看看。” 问尺觉得她疯了:“你就不怕那东西实力远超过我们,然后咱俩一起玩完儿?” 千里之外替人达成心愿,光一听,就不是她们一个练气三层一个半残废器灵能解决的。 傅长宁把泥偶放在桌子上,轻戳了下被兔子啃在两瓣嘴里的胡萝卜。 “为什么要怕?从它只敢在玉面县活动来看,它大概率是没法移动的,说得再明白一点,它既然只能通过这种鬼鬼祟祟、处处受限的方式来吸人精气,足以说明,它如今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弱。” “何况不主动一点怎么解决问题?难道放过这件事不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自欺欺人地跟着商队走下去?” 问尺觉得自己也疯了。 它居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片刻后,它破罐子破摔道。 “罢了罢了。富贵险中求,去就去!” 想当年,它也是器灵一族中响当当的爱冒险的人物,总不能如今被关了几,就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过了。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傅长宁换上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在宵禁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在玉面县一众仙神佛祖庙中,玉面大仙庙素来是香火最鼎盛的那个,也就是在宵禁过后,才显出几分清幽安静来。 两根巨大的沉水红烛插在香炉中央,烛火明明灭灭,高台上,一尊狐狸石像紧阖双目,酣睡于青石之上。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神性。 傅长宁踏进来后,轻轻阖上了庙门。 而后,手中长剑浮现,裹挟着锐利暴戾的天河珠灵气,朝石像砍去。 这一击若中,石像想必会在刹那间化作齑粉。 晃啷—— 一股力量回震,将长剑震出,伴随着一道煌煌分不清男女的宏大之音。 “何方小子,胆敢冒犯玉面大仙?” 庙宇空荡,这一声,居然带出了层层回音。 傅长宁一跃接起剑,下拜拱手道。 “对前辈多有冒犯,实在抱歉,但不如此,无法最快速度得见前辈,晚辈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见她姿态恳切,玉面大仙语气稍缓。 “你乃本界修士?何故来此绝灵之地?” “这便是晚辈所求。晚辈误入此处,意外发现此地竟一丝灵气也无,一时之间更是寻不到出去的法子,实在计无可施。听人提起玉面大仙之名,想是修为高深的妖族先辈,便来此地寻求帮助。” 她将自己塑造成误入此地的练气期修士,开口语气和话里的急切都像了个十成十。 玉面大仙沉吟片刻,道:“我虽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我短时间内,亦没有回修仙界的打算,你且自行离去吧。” 傅长宁面上浮现一层失望之色,拱手道。 “是,打扰前辈了,晚辈告退。” 她缓缓后退,离开玉面大仙庙。 就在庙门要阖上之前,一柄飞剑,再次向石像飞去。 玉面大仙慌忙挡住,神情又惊又怒。 “勿那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问,您当真是前辈吗?既是前辈,怎会不知如今修仙界人修与妖修已是势同水火,又怎会看不出,晚辈其实是女儿身?” 凡人也就罢了,她毕竟用灵气做了一些伪装。但但凡是修士,神识一扫,怎么可能辨认不出她的性别? 除非它根本没有神识这东西,或者说,它的神识被困在了某处。 玉面大仙声音一滞。 傅长宁却根本不等它,眨眼间,一道火球术和削铁如泥又放了出去,飞剑也紧随其旁进行骚扰。 她动作间,手腕铃铛叮当作响。 分明是清脆悦耳的铃声,却听得玉面大仙十分烦躁。它抵挡得左支右绌,周身屏障逐渐削弱,又气又急之下,索性承认了。 “是,我不是本界修士又如何?这便是你对我下狠手的原因?我自忖方才从头到尾,可没一处对不起你吧!” 身为进攻方的傅长宁却从容沉静:“我也很好奇,前辈连凡人精气都不放过,居然会放过我一个修士,前辈就一点都不馋修士身上的蓬勃生气吗?” “哦,对了,前辈可千万别跟我说那些人都是你情我愿,我不信前辈看不出,后来那些人的精气根本不是苏家人的。” 更大可能是,它明知此事,却将计就计,故意借苏家人之手扩大玉面大仙的影响力,为它带来更多精气。 如果说苏家人是递刀者,那这位玉面大仙就是真正的刽子手。 这些年,直接间接死在它手里的人何其多也。 这种刽子手,会放过她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它知道凭它目前的实力打不过她,只想快点打发她走。 而不会是什么善心发作。 这也是她现在毫不犹豫动手的原因。 先前的种种举动,皆是试探。 ——毕竟说是要莽,真正动手之前,还是得先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如果说,玉面大仙先前还是震惊和愤怒为主,那么此刻,就已经变成了惊慌。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还有更多。” 傅长宁提剑向它走来,剑身寒光四射,剑尖在地上磨出轻微溅开的火星。 “比如,你先是满足了胡氏类似于永葆青春貌美,寻得如意郎君,永不变心的愿望。作为代价,你夺走了她的身份和记忆,让她下嫁给无业游民李胜,并为你制作泥偶、扩散信众数十年。” “后又满足了李胜觅得温柔美貌妻子的愿望,作为代价,仅仅在成婚第二天,你就收割走了他爹的性命,并对他做下暗示,令他眼里永远只能看得见胡氏一人。” “最后夫妻二人合伙为你做事,且一个比一个死心塌地,前辈,你可真是好算计。” “你胡说!他爹的精气,我明明是等他二人三日回门后,才吸收的!” 傅长宁眨了眨眼。 “这么说,其他的都是真的?” 这可只是她根据打听来的消息,随便猜的。 玉面大仙反应过来:“你炸我?!” “不对,我为何会一直顺着你的话走?” 叮铃—— 寒光闪过,长剑刺穿石像。 少女语气认真。 “这个问题,前辈可以下去细细想。” 砰—— 石像化作齑粉。 一颗青色宝石跌落在地。 傅长宁捡起。 从头到尾,在天河珠内围观了这一切的问尺,看着她的眼神莫名带了点敬畏。 第29章 练气四层 分明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斗法,可傅长宁硬是能做到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冷静到极致地将每一步进行下去,直至必杀一击。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虽然也有这所谓的玉面大仙太弱的缘故,但问尺还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锋利的寒意。 一旁的傅长宁倒是神情自然。 整个斗法过程迅速在她脑海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和差池后,她摊开手,借着烛光,观察起这枚青色宝石。 宝石通体乌青,边缘色浅,里端逐渐转浓,至中心,已是彻彻底底的一点浓绿,宛若美玉之痣。 “问尺你见过这东西吗?” 问尺回神,老实摇头。 “没见过。它不是承认了并非本界之人么,可能是外界的什么奇种吧。三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以石像为身体,死后化身宝石的物种未必不存在。” 傅长宁摩擦着宝石纹路,细思未语。 眼前烛火忽而一晃,她抬眸,便见长剑发出铮的一声嗡鸣,飞至半空。 就在她微微愣神之际,手中宝石被一股强劲吸力猛地吸起,一阵光芒大放后,彻底融入剑中。 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吸收完宝石后,长剑啪叽一声,乖巧跌落在傅长宁掌心。 问尺简直惊呆了。 “这剑什么情况?!还带抢人东西的?” “等等。”身为器灵,它对一切法宝的等级都很敏感,“它好像从低阶灵器,变成了中阶灵器?” 长剑的等级,她们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就是一把普通的低阶灵器而已,而现在,在吞噬了那颗宝石之后,它居然瞬间变成了中阶灵器。 问尺眉头皱得死紧:“法宝提升品阶对修士来说是重中之重,也是难中之难。就算是真灵法宝,也没有听说哪个提升品阶来得这么简单的。不只是这颗宝石有问题,这把剑也有古怪。” 傅长宁摩挲着剑身靠近剑柄的那处缺口,若有所思:“缺口似乎也小了一些,会不会是这把剑原先品阶比较高,这宝石让它恢复了一部分?”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说,可能性很低。你不了解炼器,破损法宝要恢复品阶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那就不想了。”傅长宁将剑收进天河珠。 她不是事事都要追根刨底的人:“总归,品阶提升是个好事。现在想不通的事,以后总能弄明白的。” 她语气坦荡阔达,倒叫问尺一愣,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落入窠臼了,似乎是跟傅长宁一起之后,这些古古怪怪让人想不通的事就越来越多了。 不过她说得也对,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是实力不够造成的,等将来到了那个层次,自然能弄清楚,没必要太过纠结。 “现在,该回去处理另一件事了。” 傅长宁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问尺知道她在说什么。 如果说玉面大仙罪无可恕,那那些助纣为虐祸害无辜人的苏家人,自然也不能放过。 她素来是个正义感很强的小姑娘。 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到了修仙界后会不会改变。 庙门被阖上,傅长宁避开巡逻的官兵,独身回客栈。 夜风有些凉,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也足够她思考一些事。 她忍不住想,如果是从前的她,得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 她肯定会想办法回收和销毁那些已经卖出的泥偶,不让它们继续害人。还会思考怎么打破玉面大仙的权威,叫大家不再信仰这个害人的东西。 最最关键的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那那些泥偶铺子就一定不能存在,只要铺子还在,迟早还会有人迈入这个大坑。 而这里边的每一步,都足够她殚精竭虑、为之筹谋许久,一不小心甚至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小何白日里的讳莫如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想阻止这件事吗? 显然不是,但他无力改变,更无力揭露这么大一个惊天阴谋,和一个偌大商行乃至传闻中的大仙对抗。 如果是从前的她,大概就和小何差不多了,一切都只能暗地里进行。 但现在呢? 一切对她来说,都变得如此简单。 她甚至不需要去考虑得那么复杂,直接解决玉面大仙即可。 只要玉面大仙一死,那些害人的泥偶自然就失去了作用,收不收回也没关系了。而玉面县的人发现拜玉面大仙不再灵验,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会再拜了。 有需求才有市场,没人拜玉面大仙了,泥偶业自然也就慢慢衰落,整个玉面县的商业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她甚至不需要多做任何事。 所谓一力破万法,不外如是。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成为了修士。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长宁第一次,有了成为修士对她来说真的不一样了的实感。 这种感觉很恍惚飘渺,却又让人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仿佛世界在一瞬间,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她真真正正地脱离了曾经作为凡人傅长宁的视角,开始认知到修仙者傅长宁的存在。 四周忽而起了风。 天河珠内正在小憩的问尺睁开眼,灵识透过天河珠,看见街道上双眸紧闭、周身灵气震荡的少女。 “这是……顿悟了?” 它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人移进山洞秘境中,而后将天河战场的灵气逼至山洞中,让一枝春吸收,为傅长宁提供一个良好的灵气环境。 做完这一切后,问尺才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又有些恍惚。 “怎么突然就顿悟了?” 它长叹口气。 “说起来,这一场顿悟下来,大概会直接突破练气四层吧……” 傅长宁刚进入练气三层不到一个月,按理说,此时不应该急于突破的,而是应以夯实修为为主。 但顿悟来了,挡也挡不住,只能之后再做添补了。 这一修炼,就是一晚上。 一直到天明的时候,山洞里的灵气波动终于平稳下来,傅长宁睁开双眼,心随意动,一个生木诀打出,身侧藤蔓如听敕令,绿叶抽条花朵蔓延,飞快向上生长。 一直到长到山洞顶,方才在她的命令下停下来。 问尺称赞道:“不错,对生木诀的掌握程度明显上升了一个层次。” 傅长宁拧眉。 “但我感觉,新生的这部分精纯灵气,操控起来明显没那么熟练。” 问尺解释:“这是正常的。你修为进阶太快,境界虚浮,之后要花更多时间去巩固修为,如此方才不会导致空有修为而无相应实力。” “一般来说,一名修士在练气期花二十年到三十年左右,这是比较正常的时间。这当中,至少有一半时间是花在最后几层上的,前面几层,都以快速突破和巩固修为为主。但即便如此,也少有你这么快的,不是大家都做不到,而是这样做对未来的修炼无益。” 傅长宁:“受教了,谢谢你问尺。” 问尺摇头:“这些算不得什么,都是些基础常识罢了,若你有宗门或是长辈,这些他们都会一一教你。” “傅长宁,你天赋悟性皆是绝佳,现在最缺的就是基础。我们时间不多了,去修仙界越晚,对你来说打基础就越困难。” 这是一个略有些沉重的话题,傅长宁却接受得很平静:“我会尽快解决的。” 出生在凡界,从来不会成为她的桎梏。 说完,趁着天色才刚蒙蒙亮,一人一尺回了客栈。 第30章 不速之客 傅长宁不是冲动的性格,关于如何处理苏家人这个问题,她认真思考过。 自古膏腴之地官商勾结最易,苏家人能把手插进玉面县,背后铁定少不了人扶持。 更别说苏家还掌管着全昌平府最大的宝济商行,名下产业无数。这几十年下来,想必早已发展出了蛛网般牢密而坚不可催的关系网。 有些事,甚至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便会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去做,就如那租车行里积极推销商队的掌柜。 这种大家族,便如同之虫,死而不僵,绝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人、威慑一番就能行的。 傅长宁对自我的定位很明晰,她当前的第一任务是前往修仙界,而不是打道回府,花费大量时间在解决苏家和它背后的依仗上。 这件事,必须得找其他人来做。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昌平府第二大的商行,聚源商行。 一山不容二虎,老大不容老二,昌平府中,这两家商行处处敌对,产业多有争锋,得到对方的把柄后,肯定是要制敌于死地的。 更重要的是,聚源商行背后站的人,是镇南王府。 别的不说,有对秋毫无犯的镇南王在,这个商行基本的良知还是能保证的。 她上回在昌平府用过镇南王府那块玉佩,有这桩前因在,也不用怕他们不上心。 回去后,傅长宁便将此事写成信函,一式两份,一份寄给聚源商行,一份寄去明京,给徐少征。 她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如今是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这件事对徐少征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没理由不答应。 而傅长宁,也能舍下一份担子,继续前行。 在凡界待久了,逐渐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了了解的问尺有些好奇:“你就不担心聚源是下一个宝济吗?我就算再不懂这些,也知道一家独大不是好事。” 傅长宁停笔,吹干墨迹。 “这是昌平府知府该操心的事。倒了一个宝济,自然会有新的接上来,论制衡之术,你眼中脆弱的凡人,远比我们明白。” 问尺若有所思。 从来看不上这些鸡毛蒜皮凡人小事的它,第一次意识到一个问题——修士间从来不服彼此,开山立派都是难中之难。而凡人,却能以寥寥几人管理偌大一个国度几千万人,教化管制,这样的一个群体……真的有它想象中那么庸碌无能吗? 傅长宁不会回答它这个问题。 从有意识起就处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的问尺,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动摇的。 他们看得太高,所以望不见低处的凡人。 她却深知,这样一个族群潜藏着多大的能量。 天亮之后,她将信送去驿站,付了加急的钱。 望着邮吏将信封放进墨箱,她转身,步履轻松地离开。 当然,商队中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处理。 天亮之后,玉面大仙的石像不翼而飞的事传遍全县。人心惶惶之际,她注意到商队中数人神情慌乱,匆匆去找一位苏家本姓的管事。 傅长宁跟上去,听了一耳朵,确定这次的事就是他们所为后,让问尺给他们下了心理暗示,然后给他们用了问真铃。 几人神志恍惚之间,隐约看见满屋睁大眼睛,眼眶流血的泥偶,当即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玉面大仙放过,最后更是厮打在一起,彼此拿凳子和花瓶砸得头破血流。 动静太大引来客栈关注,等发现他们张嘴闭嘴玉面大仙、妖怪、要害自己之后,登时黑了脸。 商队负责人压也压不住,掌柜怀疑这几人就是偷走玉面大仙石像的罪魁祸首,坚持要把人送去官府问罪,还要他们赔钱。 双方僵持了好几天,商队里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有些不满,就连镖局的人都透露出再耽搁下去就要另外收费的意思。 迫于压力,负责人最后不得不放弃这行人。捏着鼻子赔了千两白银后,去信给昌平府苏家,叫他们来捞人,而后便启程离去。 马车行过胡不里铺子的时候,傅长宁掀开车帘,望了一眼。 铺子大门紧闭,凉风卷起落叶,那对前些时日里还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早已不见人影。 胡不里,胡不离。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玉面大仙只能洗去人记忆,下一些潜移默化的小暗示,却无法更改两个人的性格,更无法让不爱的人强行绑在一起。 如果按正常发展,这两人未必不能走到一起。 如今却硬生生划出一道隔阂。 她合上车帘,托着腮,难得没有修炼,而是目光有些游散地望着窗外的街巷市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忽而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侧头望去,便见眼尾多了几丝皱纹,肤色有些微黄的妇人微红着眼,声音发抖:“你还来找我做甚?李大郎,既然已经知道这场亲事有问题,你确定,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她身旁的汉子脸上红印清晰,却顾不上疼痛,急急道:“贞娘,你想打我就打吧,我皮厚着呢,不怕打。” 他笨嘴拙舌,满脸无措。 “就是,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心疼。” “我现在,很丑……” “胡说,贞娘明明是全玉面县最好看的娘子!” “……” 夫妻俩声音渐远。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城池遥遥而去,远远望去,宛若蒙了层暖融的金边。 傅长宁将木棍折下,合上车窗,脑海里那些杂乱思绪莫名宁静下来。 她定了定神,取出蒲团,闭眼开始修炼。 - 大概是玉面县的事有些不吉利,之后商队没在路上再耽搁,四天后,一行人终于抵达河阳府府城。 此时距离傅长宁离开李家村,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天。 当晚正是中元节。 河阳府地靠越国渠,乃六省通衢之地,城中有洛水环绕,渐渐便养出一个习俗。传闻,只要在中元夜当晚,于洛水上点上一盏昙花灯,便可超度先人前往无苦菩提境。 昙花,在梵语中本是祥瑞灵异之意,进入大周国以后风移俗易,逐渐便成了亡灵超度之花。 因是中元节,当晚城中不宵禁,除了昙花灯卖得热闹以外,洛水旁亦是灯火通明,流萤漫天。 往来的法船画舫中传来清幽的哀乐,靡靡之余,亦显出几分夜的寂谧。 商队里有不少人都去买了昙花灯,准备放上几盏,傅长宁也出了门。 问尺正好睡醒,本想跟着看看凡人的祭奠风俗,结果灵识一探出,就被伤到了眼睛。 “这不是那群秃驴最爱搞的玩意儿吗?凡界怎么也搞这些?” 傅长宁听它提过,它和一个佛修结过仇,从那以后,对与此相关的人和事都很有意见。 但佛修和凡界的佛教是两码事。 “而且佛教是大周国教,道教这些年才兴盛起来,且以京城附近州府为主。在心中,还是更信佛。” 问尺还是不爽,嘟嘟囔囔道:“弄这灯有什么用,还真指望来个菩萨把他们度去西天啊,人死后三魂七魄归于天地,哪怕真灵轮回转世,也早不是同一个人了。” 傅长宁停下脚步,语气认真。 “非要争论的话,佛教在梵语中的圣花指的本来是优昙婆罗花,昙花不过是中原音略读法。你觉得,优昙婆罗和如今奉的昙花,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 《妙法莲华经》里说优昙婆罗三千年一开,且伴随佛子降生,中元节所奉昙花能和它有什么关系? 二者连花叶都不相似。 不过是介于信佛和不信佛之间的普通人家的慰藉罢了,早已经成为一种风俗,而非教义。 这些傅长宁从小跟着爷爷读医书辨草药,分辨得很清楚。 问尺成功被噎住。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再看这昙花,确实没那么膈应了。 一人一尺便如小孩般,边走边点评,一边斗嘴。 大多时候以傅长宁获胜告终。 啪啪啪—— 行至一棵大树旁,头顶忽而传来一阵掌声,伴随着主人烈酒入喉之声,懒散之余,慷慨意气甚矣。 “小姑娘条理分明,说得不错啊。” 宛若惊雷在脑海炸响,傅长宁瞬间绷紧了后背。 ——她和问尺交谈,用的是神识。 第31章 酒楼冲突 明月初悬,凉风寂寂。 洛水旁嘈嘈切切的丝竹和人声,在这一刻尽数远去,只余下近乎静止般的死寂。 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傅长宁手中,灵气如寒锋,溢过剑尖。 是高度警戒的姿态。 神识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危机,没有修士,也没有灵气,但这不妨碍她的直觉让她做出预警。 那人却连面都没露,只能听见酒水滴滴答答从树上滴落的声音,恍惚间能描绘出意态风流的青年斜倚在树梢上,仰头喝酒,半醉之际酒水顺着下颔滑落,滴在树下的情形。 他声线清亮,笑得狂恣又随意。 “放轻松,只是个闲来无事,听听小朋友青春气息的老头子罢了。” “得此一趣,投桃报李,也送小姑娘你一句劝。叫你那小器灵乖乖藏好自己,来这地方的,可不只我一个。” “告辞!” 话落,酒壶如碎玉溅开,人影化作一抹火红遁光远去。 叮—— 身体一软,长剑深深插进地里,被傅长宁死死握住,勉强支撑着身体没倒下。反光的清亮剑身中,折射出少女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和鼻尖。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直面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的威压。在此之前所有关于高阶修士和威压灵息的猜测和幻想,在这一刻,通通落于实地。 这是一种绝对的实力压制,不需要任何虚的水分。 哪怕对方本无意如此,只要在气势场中两人是对立关系,便会轻易被压得死死的,不得动弹。 问尺从天河珠里钻出来,语气凝重。 “刚那人修为至少是金丹期。” 傅长宁一时之间没说话,待到身体勉强恢复了几分力气后,原地盘膝坐下,开始调整灵息。半刻钟后,气息逐渐稳定,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这才睁开眼。 她收起剑,给自己扔了一个洁净术。 一边重复了一遍刚刚那人的话,微微拧眉道:“他的意思是,其他修士都听得到我们的神识传音对吗?” 问尺有些懊恼:“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一直以来,凡界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修士,我就忘了跟你说。不是所有修士都听得到,但对于修为远高出你我的修士而言,窃听确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它犹豫片刻,道。 “之后我会尽量减少和你的神识交流,必要的时候,我会用灵识直接将意思传到你的识海。” 两人初次相识时,它也曾将灵识探进她的识海,但那次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她的识海不至于被棺材抽干,那时候的傅长宁还是修炼小白,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如今的她,应该知道让陌生人的神识或灵识进入自己的识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但傅长宁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好。” 问尺微微一怔。 回程时,昙花灯已经陆陆续续放进河中,幽蓝色的精巧河灯如朵朵盛开在洛水上的昙花,带着后辈对先人的追思,悠悠荡荡,驶向远方。 河畔柳叶依依,清风莞尔而过,偶尔带起几许纸灰堆里的冥钱,悄无声息地沉下洛水。 傅长宁一路上都没说话。 问尺此刻宛若一个心情又欣慰又复杂的老父亲,好不容易先前的事下去了,又开始担心她受打击太大。 便干巴巴地安慰她。 “你也不用觉得差距太大,你听他自称老头子,指不定多大岁数了,没准比我还老。以年岁获胜算什么本事,等你到了那年纪,修为肯定比他高。” “放心,我没受打击。”傅长宁轻踢了一下脚尖,声音有点慢,“我只是在想,我的选择果然没错,这就是我最想过的生活。” 少女抬起眼,眸中清亮灼灼,如新镜乍明,清光映雪,显然,这次事件给她带来的希冀和野望远胜于打击。 这就是少年人啊,意气风发,生气勃勃,敢与天公争光辉。 问尺更欣慰了,又同时又有点惆怅。 它觉得自己今晚属于非器灵的情绪有点多。 眼看着就要到大街上了,回天河珠之前,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想祭奠一下你爷爷吗?” 它虽不爽那昙花灯,但心里却很清楚,凡人大多都是很看重祭祀的,就跟对入土为安的执念一样。 “修士利落生死,从不感旧伤怀,天地广博,只求痛痛快快来此一哉。这不是问尺你说的吗?”傅长宁道。 她顿了顿,道:“何况我知道,爷爷并不希望我停留在过去。” 为灵魂者祭,为躯体者哀。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为此所困,爷爷才会笑话她吧。 他大概希望她,永远坚定前行。 问尺回了天河珠。 彼此心里都清楚,之后在没有别的法子之前,她们大概很难会再有这样的交流了。 所以这次交谈才来得更直接更交心。 傅长宁只沮丧了一瞬间,就很快调整过来。 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修炼之途,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何况,问尺也不是不在了,等她神识慢慢强大之后,她们完全可以在识海内交流。 没有神识外泄,自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回房间的时候,正好撞上喂完马从马厩里出来的小何。他看了她一眼,又匆匆低头别过。 傅长宁隐约猜到,他心里对玉面县的事存了疑。 同行这么久,傅长宁处处出手阔绰,商队里的人自然不会再将她当作哪家的小厮,又见她肤色白皙秀气,俨然一副十指未沾阳春水的模样,便只当是哪家小少爷乔装打扮,出来见见世面。 这样人事不通的小少爷,按理说是最好骗的肥羊,可傅长宁硬是做到了一路风平浪静,一点事端都没出,这就足以看出她的厉害了。 毕竟大家总不会是见她面容姣好年纪小就不忍欺负吧,又不是银票,哪来的人见人爱,估摸是碰到硬点子,磕到牙了,不敢再犯罢了。 但即便如此,小何也没想过,玉面县的事她居然也能掺上手。 玉面大仙之事牵扯甚大,说是苏家最大的隐秘都不为过,很多替苏家办事的人都只以为苏家是玉面大仙的狂热信徒,在发展信众罢了,根本没人往其它方面联想。 他也是在阿娘不断虚弱去世后,才断断续续调查出来的。 那些奉了泥偶的人,明面上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会觉得精神焕发,做事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但这些都只是错觉,他们的精气神早已被吞噬,或早或晚,便会因为各种灾厄去世。 只是因为人员流动太大,明面上看过去又都是意外死亡,才没人注意到罢了。 而现在,先是玉面大仙石像不翼而飞,再是知道内情的管事被扣押,商队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出现异常,他要不怀疑,才是奇怪。 偏偏这些事发生之前没多久,他才刚找她说过话。 小何现在的心理很矛盾。 他知道这种怀疑是很没有道理的,但他就是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她有关,以至于一路上越发沉默寡言。 傅长宁待他倒是一切如常,照旧没事闲聊几句,偶尔分点吃的,更多时候各忙各的。 - 商队想上越国渠,第一件事便是去船舶司办理手续,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四天左右。这期间,其他人就各自散开做自己的事,想倾销货物的,或者买土特产,逛看风土人情的,都自便。 傅长宁闲来无事去本地的书局看了看,或许是因为河阳是前朝旧都的缘故,这里的老书局有非常多的古书,其中很多都已经在市面上绝迹。 傅长宁如今虽然不缺灵气,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囤了一堆书,准备路上慢慢看。 修炼闲暇之余,就去春江楼书。 春江楼的说书人有个特点,他不爱说那些才子佳人将军王爷的爱情故事,就爱讲些仙神鬼怪、寻仙问道之流,偏生口才又好,制造悬念功力颇强,讲起来往往让人身临其境,拍案叫好。 傅长宁只听了一回,就记挂上了。第二天上午,又自觉地跑去了春江楼。商队里同样有几个少男少女对此感兴趣,大家索性凑作一堆,边听边点评。 只是今天气氛有些不和谐,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一楼有人打起来了。 有几个人想下去凑热闹,傅长宁原本在看两个姑娘学点昙花妆,闻言神识往下一扫,登时一顿。 是小何。 准确来说,被打的人是小何。 小何的对面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身边跟着两个跟班,其中一个正和小何扭打在一块,另外一个正拿着张长凳,从背后悄悄靠近小何。 傅长宁看得眉头一皱,一道灵气弹了出去。 长凳在即将砸中小何后背的瞬间应声而裂,转瞬间化作齑粉。 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傅长宁同样愣了下。 她只是想挡一下而已,何况,她如今的灵气精纯度,也不足以支撑她隔这么远将物品击得粉碎。 她想到了前天晚上那个神秘的金丹修士。 等她们下去的时候,这起事故已经被酒楼的人制止了,但还是能听见两个跟班骂骂咧咧的叫嚣声。 类似于“你不过是个父不明的野种”、“你娘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和人珠胎暗结,丢了老爷的脸,早死是她活该”之类,用词之难听,让人忍不住皱眉。 旁边的富家子弟更是气急败坏,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昌平府宝济商行的少东家,亲姐姐是河阳府府丞夫人,哪个王八蛋敢拦着? 酒楼的人心有忌惮,便不太敢压着他,只能勉强将人拦住。 傅长宁听到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城西那家钱庄貌似就是宝济商行门下的。” “果然是有钱人家少爷才做的事。” “没听见吗,人家姐姐是府丞夫人,这谁惹得起?” “……我记得苏老太爷年轻时候也大大小小是个人物,怎么选了这么个继承人?” 以及,落在小何身上那异样而让人如坐针毡的目光。 小何左眼眶青肿,右手无力地垂落,嘴角还流着血,眼神却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仿佛那不是他有血缘亲情的表哥,而是生死仇敌。 傅长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嘴角的血不是自己的,而是硬生生在那位苏家少东家耳朵上撕咬下来的。 这场闹剧,最终以酒楼的人用钱打发了来巡查的官兵结束。 苏家那位少东家和小何被一并轰出了酒楼。 毕竟能在河阳府开这么大一家酒楼,春江楼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傅长宁回客栈以后才才知道,原来苏家这位少东家今儿一大早就过来了,在商队里大摆威风,不满者众。 不过也有一些知情人私底下八卦,说这位苏二少爷这次是犯了大错被调到河阳府来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敢自封少东家。 当他头顶那位原配生的是死人呢? 傅长宁想起了第一回去宝济商行时,伙计那句“大少爷说了,人数够了,不再招了”,若有所思。 按理说这出闹剧与她无关,谁知道第二天,火就烧到了她身上来。 大概是那一耳朵彻底咬出了新仇旧恨,这位苏二少爷顶着一耳朵纱布,命令负责人把小何赶出商队。 小何早已经被驱逐出苏家,这次自然不是作为商队的人出来的,还是借了几分从前母亲的人脉,才艰难混进来当了车夫。 而现在,苏二少爷明令宣布了,现在就把他赶出去,不准人跟着一起上越国渠。 有人说这样不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小何驾的马车还坐着挂靠的客人呢。 苏二少爷相当阔气。 “一并赶走便是,我还嫌他跟那小子一起待过晦气呢!” 傅长宁:“……” 手有点痒。 第32章 芙蓉花都 当然,商队负责人自然不会容他这么胡闹。 挂靠的人家,能进来的大多有些关系,哪能轻易得罪。都这么搞,他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苏二少爷身份再贵重,眼下也就是个普通纨绔而已,苏家孙辈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负责人手段圆滑,将小少爷的抗议声压下后,转头就带着礼物上了门,也没因傅长宁年轻而看低她,言辞恳切谦和,诉诸为难和对不住之处。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这一点,既是指自身要和和气气,同时也寄托了对合作方的隐形要求。 他这么一趟走下来,那些原本在观望的人家心里就舒坦多了,商队里先前的议论和不满声也渐渐平息。 反倒是被道歉的当事人傅长宁,在这件事里,逐渐隐形。 但傅长宁并未不满,反而觉得学到了很多。 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从前的李家人和如今的问尺不会教她的东西。 她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三日后,商队手续走完,一行人上了越国渠。 中间傅长宁只在上船的时候被惯例检查了一下路引,其余时候,没遇到任何阻碍。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按照船行正常的速度,应该会在月余后抵达灵州——也就是商队的目的地。而她要去澐洲,大概还要另外补船费,不过最迟四十天,也能到。 第一次上船,傅长宁有些轻微的不适应,脚踩在船板上,总觉得底下晃悠悠的。作为从未见过大河的内陆人,这种踩不到实地的感觉委实让人有些不得劲。 好在她很快调整了过来。 坐船和用灵气提速有异曲同工之妙。灵气提速时,过快的速度会让身体处于一种飘忽的不稳定状态,恍若踩在云端,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锻炼下盘的稳定性,让身体适应提速后的节奏。 而现在乘船,同样是如此。 短暂的水土不服后,傅长宁很快习惯了船上的生活。日常除了一日三餐,很少有人来打扰她,她很快进入了闭关修炼模式。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在修炼,剩下的时间看书,吃饭,观察船上人间,偶尔卯时初出门,去甲板上看运河上的日出。 又或者在星子漫天的夜晚,坐在船板上撒上胡椒和孜然,吃钓上来的烤鱼,望着船外诗人笔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具现情境。 二十天倏忽而过,傅长宁练气四层的修为逐渐稳定下来,操控灵气也越发得心应手。 中间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比如那位苏二少爷不肯留在河阳府,死活跟着上了船,这些天里有事没事让他那两个跟班找小何麻烦。 再比如,小何的身世。 说起小何,商队里没多少人认识,但要说起他母亲,大部分人却都知道是谁。 他母亲名叫苏倩依,是苏老太爷的嫡亲小女儿, 苏倩依是典型的时人推崇的大家闺秀,温柔貌美,才学出众,还有一门门当户对的娃娃亲。 按理说,这样的天之骄女,本该有很多人难以企及的幸福的一生。 但这一切,都毀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但他就是这么凭空地出现在苏倩依的世界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夺走了这位大小姐的芳心。 那个男人承诺带苏倩依走。 但在那之前,他要去办一件事。 苏倩依相信了他的承诺。 但她苦等了几个月,男人却始终没有回来,而这时,苏家已经在逼着她和从小到大加起来连五面都没见过的所谓娘胎里的未婚夫定亲。 她日渐消瘦愁苦,终于,在一次饭后晕倒后,被诊出了身怀有孕。 这个消息如惊天巨浪,瞬间掀翻了整个苏家,亲家当场翻脸,要撕毁婚事。 苏父苏母逼问她孩子生父是谁。 未婚夫说,只要她打下这个孩子,就还纳她进门——以侧室的身份。 向来温柔得有些懦弱的苏倩依这回却怎么也不肯妥协,谁让她打胎,她就以自杀绝食对抗。白绫挂了好几次,有一次甚至差点吞金,最终,苏家人耐不过她,将婚事换了人。 也是这次联姻后,两家联手,苏家才渐渐成了昌平府首富。 而苏倩依也顺利生下了这个孩子,取名苏何。 ——据说,何是那个男人的姓。 这桩丑闻说是十多年前昌平府最大的八卦也不为过,以至于直到现在,许多人说起来还绘声绘色。 苏倩依等了整整九年,一直到病逝前,那个所谓的情郎也没出现过。 所有人都觉得她被骗了。 她死后,苏家更加看不惯苏何这个野种。勉强养了两年后,一次意外,十一岁的小何直接被赶出了苏家。 十一岁的孩子没人敢用,条件最差的时候,有人看见小何跟野狗争食,腿上被咬下老大一块肉,却半点也不看,只顾着狼狈吞咽。 不像个人,倒像只又凶又狠的狼崽。 后来年纪大了才好些。 说起这些的时候,这些人满是唏嘘和同情,都说要是当年苏大小姐没被人骗多好,说不定现在都成当家夫人了。 何至于被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骗身骗心那么多年,唯一的孩子还被人糟践成这样。 傅长宁本是神识扫过,无意中听见的,她不欲探听人,正想收回神识,却发现,就在这两人交谈的不远处,小何正靠着船舱,面无表情听着这一切。 光看他神情,几乎要以为这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如果没注意到他攥得青筋暴起的双手的话。 傅长宁默默收回了神识。 如果她是他,大概永远也不希望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桩事。 还是当作不知道好了。 这些天,船上冷清了许多,大概也是聊赖,这些人才重提起这些旧事。 等过了虢江河段,人就更少了,就连商队里不少人都下了船,毕竟并非人人都要大老远地跑灵州去做生意。 大船每次只在沿途州府停靠半天,期间可以自由上下船。若有想下去游玩的人也可自便,只要在规定时辰内返回即可。 傅长宁在船上待了二十多天,所见所闻都是水,渐渐的也有些无聊。等听说船到了芙蓉城后,想了想,也跟着下了船。 芙蓉城,城如其名,是一座遍地开满芙蓉花的城池。这会儿正是八月中旬,芙蓉花期正艳,满城嫣红,花团锦簇,艳如春日园野。 芙蓉城素有花都美名,历史上不少文人骚客都曾在此留下笔墨,吸引无数人慕名而来。这趟到芙蓉城,粗粗一数,下船的就有三分之一。 傅长宁也算是跟着凑了趟热闹。 芙蓉城的人喜辣喜咸,药理上来说,这是为了祛除体内阴湿,同时开拓脾胃。 傅长宁跟着尝了一份原汁原味的辣子鸡丁,结果差点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之后再看见芙蓉花,总觉得它们都是火红火红的辣椒的颜色,实在无力欣赏,只想回她的小舱间修炼。 正因为回得早,回程的路上,撞见了苏二少爷那两个替他跑腿的跟班。 两人窝在一块窃窃私语,可惜,在修士神识中委实有些无所遁形。 “人已经引过去了。” “前几次都被他躲过去了,这次下手干净点。” “放心,都是找的可靠的人,就他那脑子,不怕他不上钩。到时候往那小子身上一推就是了。” 傅长宁一开始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小何,想着他们大概打错了算盘,小何可没那么好对付。 听着听着,才发现了不对。 这说的,不像是小何。 怎么倒像是……那个苏二少爷? 第33章 借刀杀人(修,新增2300) 苏二少爷,全名苏秉辰。 出生的时候脑门大概被螃蟹夹过,以至于长大后到哪儿都是横着走,嘴欠手欠,脑子也欠,用混账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大多时候不自己出面,一出面就是——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你知道我姐姐是谁吗?” 最广为流传的,就是他吩咐他那两个跟班到处招鸡斗狗、横行赌场酒楼和蟋蟀市场,仗着自己的身份瞎胡来的事迹,以至于全昌平府的人看到他都摇头。 偏偏这么个纨绔子弟,却是苏家最健康的那个。 在一众据说遗传了祖传病症的病歪歪苏家小辈里,他这个活蹦乱跳到处沾花惹草的,格外引人注目。 这让苏秉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大家长最宠爱的小辈,走哪儿带到哪儿,说是内定的继承人也不为过——谁让其他人看起来都那么短命呢。 就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今年也不知是水逆还是怎么了,先是因为一点小事被扣了一年的月银,第二次更是直接被生父赶出了自家大本营,一个人在河阳府自生自灭。 而眼下,貌似还有被两个跟班神不知鬼不觉弄死的趋势。 傅长宁对这位苏二少爷没什么好感。 事实上,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谁会对这么一个游手好闲,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有好感呢。 更别说他上次那句话她还记着呢。 傅长宁本性里是有些记仇的,她心里有个小本本,谁对她好谁待她差,里边都记着帐,不然过去几年也不会和李家人相处成那样了。 但是…… 傅长宁长呼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就当她过分优柔守着可笑的道德底线好了。 性命,这两个字是非常有重量的。 她曾经伤过王道长,也打退过路上见她形单影只便心生恶念的拍花子,还解决过玉面大仙的石像,中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但那些都是真正罪不容诛的恶人,她动手起来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而不是苏二这种。 他罪不至死。 她跟在两个跟班后边,看到了赌场里几乎十赌九赢,已经赌嗨了的苏二少爷。 几个赌鬼在两人的买通下,上前神神秘秘告诉苏秉辰城外有家更有意思的私人赌庄,邀请他一起过去赢钱。 临走前,其中一个跟班跟赌场的人使了个眼色,苏秉辰毫无察觉,怀抱着赌神的自信,乐颠颠地去了。 傅长宁:“……” 一行人出了城,中间,其中一个跟班以肚子痛为借口说要离开一会儿,被扫了兴的苏秉辰有点不痛快,跟班给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低头哈腰地离开了队伍。 没多久,又回来跟上。 傅长宁想到了他们之前的交谈。 这是……想借刀杀人? 至于这把刀是谁,显而易见。 除了跟他仇怨最深的小何,还能是谁。 傅长宁曾听过苏二两个跟班教训小何时的墙角,说起来,这件事还和小何被赶出苏家有关。 两人恩怨似乎起于小时候,苏二仗着身份经常欺压小何,小何一直压抑隐忍。十一岁那年,苏二因为调戏祖母婢女被罚跪在祠堂,当晚,祠堂走水,里边的人差点被烧死。 而苏二因为胆大包天,用书童代替了自己罚跪,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反而逃过一劫。 救火的下人在侧门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小何,事后,苏家更是在小何的屋子里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 苏二又惊又怒,而烧了祠堂又企图谋害二少爷的小何也在被打了三十板后,被赶出了苏府。 听说,小何左眼边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似乎是放火的时候控制失误,把自己也困了进去。 这之后,苏二虽然没叫人弄死小何,却也处处针对他,见他一次打一次。 发展至今,已经是积年恩怨了。 小何也曾辩解过,说放火的不是他。 但谁信呢,人证物证俱在,这个小崽子的睚眦必报也是很多人深有体会的,除了他,谁跟二少爷这么大仇和怨? 到后来,小何也不辩解了,两人每次见面,基本都打得头破血流。上次那种程度还算轻的。 傅长宁是信的。 小何能在发现苏家的惊天秘密后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以其心智,要是想弄死苏二,绝不会做得这么蠢。 但她当时只是听了一耳朵,也没多管闲事。毕竟这么多年恩怨下来,早不是当初那一桩两桩的事了,也不是轻飘飘一句误会能解决得了的。 而现在,傅长宁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契机。 说千道万,不如他们自己亲身经历一次来得清楚。 趁这次把话说清楚,之后再要喊打喊杀,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识海里传来一道灵识,是问尺。 “又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它语气里却没有生气或责怪的意思。 “顺手施为罢了。”傅长宁抿了下嘴角,露出一点笑,“在我还愿意多管闲事的时候,管一管。没准以后见得多了,就慢慢无动于衷,不想管了。” 既已做下这打算,傅长宁便歇了路上动手的心思。 她目送苏二一行人进了所谓的赌庄,确定人没死只是被打晕后,便没再管,转而等着小何过来,一边猜测着幕后之人是谁。 她一开始只以为是恶仆反主,但从后来的种种布置来看,如果只是为了钱,他们没必要付出这么多金钱和心力,得不偿失。 更大的可能是,背后有人指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刻钟后,远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灰色的瘦削身影。 是小何。 守在门口的跟班看见他,迎上前去。 小何跑得满头是汗,不住喘息,沉默的表象下,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怒火。 “我娘的东西呢?你们放哪儿去了!” 他伸手拽住了跟班的衣领,分明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却硬生生拽起了体型比他宽了一倍的成年人。 黑漆漆的眼珠里,充斥着杀意和戾气,连带着眼角那抹烧伤的疤痕,都仿佛染上了一层熊熊烈火。 跟班被掐得眼白上翻,连忙慌声道。 “是少爷叫我们来的啊,这些都是少爷做的!他想戏弄你,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少爷现在就在里边,你去找他,让他出完气,他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小何连话都没听完,就跟丢什么脏东西一样,把他往地上重重一甩,转身冲进了庄子。 傅长宁摇头跟上去,不管是什么东西,既然是为了激怒他存在,那东西还能在才怪。 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屋内一个黑影将什么东西高高举起,然后用力砸下。 玉碎声随即响起。 原本正拼命往里跑的小何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空气里响起骨节咯吱咯吱响,仿佛要将掌骨生生捏碎的声音,带着主人几乎要崩断的理智和冲天的杀意。 他冲了进去,正好对上了一脸茫然、仿佛才刚刚睡醒的苏秉辰。 小何一拳揍了上去,行动间带着呼啸风声,让人毫不怀疑,这一拳能将苏秉辰的下巴活生生砸脱臼。 然后动作却戛然而止—— 二人同时望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拳头。 苏秉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他推开,语气惊怒交加:“苏何你他妈有病啊!” 这一打断,气氛顿无。 而眼看着小何突然站那儿不动了,门外的人也傻眼了,门外刚跟过来的跟班和几个赌鬼对视一眼,都有点懵。 都没打起来,这可怎么办? 跟班是做主的那个,他咬了咬牙,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不管了,都到这地步了,都杀了再说! 院外,树上的傅长宁施下定身法,便不再动。 眼见着几人准备杀人灭口了,她才解除小何身上的定身法,继续观察事态发展。 此时一行六七个赌鬼已经围进了屋子,别说,各个都人高马大,手里拿着柴刀和木棍,看起来唬人得很,对着小何和苏二就是一通喊打喊杀。 苏秉辰一边躲,一边揣起凳子反击:“你们究竟是谁,谁让你们对我下手的,刘大和马二呢?” 刘大施施然从隔间里走出来。 “二少爷,我在这呢,您找我干嘛?” 看着他自得的神色,苏秉辰终于反应过来。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们是一伙的?!” 另一侧,小何默不吭声地夺走了一个赌鬼手里的棍子,把棍子舞得凌厉生风,一棍棍厚重的声音打在人身上,皮开肉绽,听起来就痛。 刘大笑起来:“可不就是我吗,二少爷,属下给你送的这份惊喜,如何?” 苏秉辰常年游手好闲,体力连小何一半也赶不上,这会儿已经被打得嗷嗷痛叫,气急败坏道。 “好啊你个恶仆,竟然敢欺主。我爹,不不,家里太远了,我姐姐姐夫不会放过你们的!趁着现在停手,我还可以给你们求个全尸。” 刘大讽刺地笑了下:“河阳府离这儿远着呢。何况,二少爷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不会真觉得大小姐真心爱你护你吧。人家大小姐有大少爷这个亲弟弟不疼,来疼你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后娘之子?” “就二少爷你这智商,难怪被捧杀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觉。” 如今的苏家家主一共有过三任妻子。 第一任生下一子一女,其中说的这位大小姐,就是嫁给河阳府府丞那位。 第二任就是苏秉辰亲娘,只生了他一个。 第三任前年刚嫁过来,去年刚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先前在玉面县,苏家管事说的那位娘胎里就病弱的三少爷。 苏秉辰从小被父亲和异母姐姐宠大,连兄长都隐隐表示过自己体质太弱,不会跟他争家主之位,俨然整个苏家众星捧月的对象。 便是去了河阳府后,也是被姐姐姐夫好吃好喝捧着,哪里听过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你胡说,不许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便被人从后边重重敲了一棍,整个人一个趔趄。 “是不是我胡说,等少爷你到了下边,自然就知道了。”刘大冷笑一声,退到门外。 双拳难敌四手,小何和苏秉辰很快落到下风,尤其是苏秉辰,形容堪称凄惨。 他此刻整个人稀里糊涂,脑子又乱又难受,尤其想到此刻旁边还是他最看不惯的苏何,心情就更悲愤了。 “没想到最后小爷居然会跟你死在一起。” 小何眉眼不耐:“闭嘴。” 傅长宁看了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 她单手掐诀,青色的木灵气在她手中氤氲生辉,转瞬向庭院中所有草木袭去。 生木诀运转下,院中树藤疯狂生长窜动,门口的刘大本来神情势在必得,突然被一根树藤勾住脚踝,整个人俯摔下去,脸着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 树藤继续向屋内窜去,在一串鞭打声后,将里边的人手中的武器接连击落,而后通通捆住,以一种飞一般的姿态退回到院子里。 包括小何和苏秉辰。 不过,他俩待遇要好一些,起码人是一直低空着地的,而非先被树藤拽到悬空,又在掉下来时摔个狗吃屎。 这一刻,所有人眼中都有些迷茫。 有人哆哆嗦嗦问:“……妖,妖怪?” 没人回答他。 院子里一片寂静。 叮铃—— 一道铃声忽而响起。 他们寻声望去,便见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少年从树上跳下来。 “是你?”苏秉辰认出了来人。 一旁的小何抿紧唇。 傅长宁抽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平静地通知他们。 “还有一个时辰大船开拔,你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掰扯清楚。” “不肯交代的,待遇参照这个。” 说罢,她用灵气切断一根藤条,摄到手中。 一道火焰上去,藤条瞬间燃为飞灰。 “……” 院中瞬间鸦雀无声。 第34章 敏真穿书 “敏真师姐,我来看你了。” 床头挂着的符箓突然亮起,里边传出一道活泼的女声。 乔敏真知道,这是与门外阵法搭配的灵符,而那个说话的姑娘,此刻就站在她的房屋外边。 她有些不熟练地掐了一个法诀,回道:“师妹,抱歉,我正准备修炼,今天就不接待你了。” “啊?”姑娘明显有些失落,片刻后点头,扬起笑脸道,“好吧,那师姐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去膳堂给你带只烧鸡回来。” 说着,姑娘转身走远,灵符随之恢复平静。 乔敏真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因为太过紧张而溢出汗渍。 距离她穿进这本名叫《逆仙而为》的古早男频修仙小说,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乔敏真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具身体的大致情况。 原身与她同名,也唤做乔敏真,是素有修仙界万年第一宗之称的归元宗的外门弟子。 今年二十一岁的原身,修为只有练气六层,是宗门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小弟子。 恰逢宗门举行外门大比,奖励丰厚,原身便动了心思,想要夺一个好名次,赚一些丹药回来。 结果她运气不太好,才第二轮就遇上强劲对手,被人打下了台。还因为对方下手太重,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等人再一醒过来,就变成如今的乔敏真了。 发现自己穿书后,乔敏真努力回忆原著剧情。 但因为这本书实在太长太长,足足有一千两万字,加上年代久远,她实在不记得多少情节了。 只能隐约想起,男主似乎是个二十一世纪宅男,因为夜里看小黄片太激动,一不小心撞翻了书桌旁的水,被短路的电线电到,随即人就失去了意识,来到了修仙界。 这是楔子的内容。 之后开篇第一幕,就是一群大汉围着男主往死里揍,旁边还有个衣着富贵的欠揍公子哥。 原身存留下来的记忆告诉男主,这人是原身表哥,是个典型的恶臭富二代,为人自私恶毒,从小以欺负原身为乐。 而这回,这行人又抢走了原身亲娘留下来的玉佩,恶劣地将其摔碎,还差点打死原身。 他穿过来时,原身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男主第一反应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跑为紧。结果他动作间,原身的血滴落在了大拇指的戒指上,戒指发出一道白光,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乔敏真之所以把这一幕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是她看的第一本主角有戒指老爷爷的小说。 ——虽然她之后才知道,戒指老爷爷早已经成了一个流派,但那不妨碍当时的乔敏真觉得,老爷爷就像童话里灰姑娘的仙女教母,奇妙又不可思议。 之后的剧情乔敏真就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男主的戒指里时间似乎是停滞的,在老爷爷的帮助下,男主花了三年时间,成功引气入体,并进入练气二层。 出来后,外界时间还停留在他进去的那一刻。 已经成为修士的男主轻蔑一笑,只用一招就斩杀了在场所有欺辱过原身的炮灰。 之后男主一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来到修仙界后拜入仙门,又因为是五灵根被瞧不起,不断有炮灰来找茬,被男主打脸,再找茬,再打脸…… 在这个过程中,顺便收获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位红颜知己,并且知道了亲生老爸是曾经纵横修仙界的顶级大佬,成功惊呆无数人下巴。 想当年,这位风流俊美、威名赫赫的老爸,还曾一度是乔敏真最喜欢的人物。 比男主还喜欢。 后来这本文地图越换越大,剧情也越来越水,乔敏真就慢慢没追了,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除了几个有记忆点的剧情和人物,其他的都是一片模糊。 仿佛有一只大手,硬生生抹除了她所有关于这本小说的记忆。 乔敏真看着自己练气六层的修为,有点发愁。 既然来到了修仙界,她肯定不甘心只做一个湮没于人海的普通修士。 要做,就做最天才最特殊的那个。 她第一反应,自然是仗着自己的先知优势,抢先一步去拿到那些天材地宝和金手指。 可是,究竟什么金手指,是凭她现在的修为和身份,可以接触得到的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凡界,芙蓉城。 自藤蔓化为飞灰后,院内就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良久,才有一个赌鬼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少侠想要我们交代些什么?” 傅长宁看了眼乱糟糟的庭院,先控制藤蔓将他们挪了个地,排成一列,又把多余的藤蔓都收回去,看着院子恢复了先前的整洁,这才满意点头。 一边回答他:“不需要跟我交代。你们打的谁,就跟谁交代好了。” 这会儿,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惊惧了,想来如果不是怕死的话,只怕当场就得有人喊出一声妖怪。 等注意到她说的内容后,一个个更是瞬间变了脸色。 两个跟班刘大和马二,被绑成一块成了两个连体粽子,此刻动起来你踢我我踢你,脸色憋得紫红。其他几个赌鬼亦是神情惶惶。 倒是苏秉辰,意识到傅长宁是来帮他们的后,面露狂喜之色,原先的恐慌害怕瑟缩什么情绪都没了,只觉得傅长宁身上仿佛拢了层圣光。 这是妖怪吗?这明明是大慈大悲下凡救世的仙人! 傅长宁松开了他和小何身上的藤蔓。 “我问还是你们自己来?” 小何起身,低声对她道了句:“谢谢。” 一旁的苏秉辰连忙挥手:“不麻烦少侠,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着,狰狞着张脸走向几个赌鬼。 谁知这些人居然比他想象中软得还快,直接挪动膝盖,面向他们开始磕头,然后猛扇自己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为了一点小钱就接下这种谋财害命的生意!我蠢,我坏,我小人,劳烦几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边说边把刘大和马二给的事儿都给交代了。 和傅长宁猜得相差无几。 几人都是家徒四壁常年混迹赌场的赌徒,赌博这东西,十赌九输,手头紧是常态,就在今天,刘大和马二找到他们,说要跟他们做一桩生意。 成了,一人一。 对这些连老婆孩子都可以卖的烂赌鬼来说,杀两个人而已,还是毫无根底的外地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没考虑多久就接了。 只是没想到,钱还没到手,先撞上了铁板。 这会儿哭起来也格外真情实感,一个个跟嚎丧似的,额头都磕出血了。 而被跪的两个当事人—— 小何沉默寡言,不为所动。 苏秉辰,苏秉辰冲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叫你们拿棍子打我啊,还用刀,打啊,来来,往这打!” 一直到揍到他手脚都发软了,苏秉辰才停下。 扭头正对上一脸好奇望着他的傅长宁,他讪笑了下,连忙退开。 小何只关心一件事。 “我娘的玉佩……” 他大概能猜到这些人打算做什么,无非是借着他的名义杀了苏秉辰。 但他不在乎,他只关心他娘的玉佩。 那块玉佩已经丢了很久了,今天马二让人给他传信,说玉佩在苏秉辰手里,还画出了玉佩的大致形状,与他记忆里相差无二。 传信的人告诉他,二少爷今天输了钱心情不好,让他过来乖乖当个受气包,没准二少爷气消了,就会还他了。 之前听到玉碎的声音,他大脑一片空白,怒气上头没来得及去看。可后来打斗的时候他看到了,摔碎的那块,分明只是普通的劣质玉环。 苏秉辰有点懵:“什么玉佩?你娘的玉佩我怎么知道在哪?” 所以玉佩只是个幌子。 小何无声攥紧了拳头,对着马二一拳轰了上去,而后拉住他的衣领,死死勒住脖子,往后一拉。 他动作狠戾,比起苏秉辰的小打小闹,一举一动堪称触目惊心。 苏秉辰看得眼皮子一跳,莫名退后了一步,扭头去看傅长宁,才发现她居然看得挺起兴。 额,该说果然是妖怪,哦不,仙人吗? 马二被勒得差点断了气,哀声求饶道:“不关小的们的事啊,图是大小姐给的,说只要给你看这个你就会听话,小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玉佩啊!” 苏秉辰拧紧眉头:“你胡说什么,这事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小何冷笑了一声。 苏秉辰不满:“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小何松开马二,眼中戾气未退,“你不会真觉得就刘大马二两个人就能做下这么大的局吧,他们哪来的钱和人脉?” 苏秉辰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半晌才不服道:“没准儿是我家哪个商业上的对手呢,小爷一死,苏家没有继承人,他们不就得利了?” 傅长宁也挺好奇,有个猜测,她心里存在很久了:“苏二少爷,你家有人给你放过血吗?” 苏秉辰脸色迷茫。 “当然没有,放血干嘛?” 傅长宁提醒他:“你再仔细想想。” 要是换成别人,苏秉辰早就不耐烦了,但问这话的是个妖怪(划掉)仙人,他就老老实实回忆了一番。 半晌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挖出一件事。 “小时候……我爹好像是抓着我放过一次?我那时候不懂,又怕疼,哭闹得厉害,之后我爹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了。” 猜测成真。 傅长宁和小何同时向他看来。 苏秉辰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胳膊:“你们干嘛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小爷我看起来很需要被同情吗?” 地上的刘大忽而幽幽开口。 “二少爷你当然不需要同情,需要同情的,是老爷。被人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还碍于名声,不得不忍气吞声。” 苏秉辰:“刘大你他娘的胡说些什么?!” 就连差点被勒断气的马二都瞪大眼:“刘大你……你不是大小姐的人?” 苏秉辰彻底糊涂了。 “我爹……我姐……你们一个个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也许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意去深想这话背后的含义。 作为整件事里得知信息最多的那个,傅长宁想了想:“要不我来说?” 她对这傻孩子的智商实在是有些怜爱了。 “这么说吧,一共有两伙人想弄死你。你异母的兄长和姐姐是其中一层,他们派出了马二,一路掇蹿你上了越国渠,打算趁着天高皇帝远,杀人藏尸,顺便嫁祸给小何。” “你爹是另外一层。他意外得知了你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但又顾及面子和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好亲自下手。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原配所出子女想要弄死你的事,于是他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并派出了刘大来给他们扫尾。” “这一路上,你和小何之间爆发的冲突,包括外边的流言,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都有这两个人在煽风点火,为的就是让‘小何不堪受辱,恶从胆边生,动手杀了你’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 “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苏秉辰听懂了。 但又好像没懂。 他踉跄地退后一步,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候,他突然号啕大哭。 “你骗我!你骗我对不对?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爹的孩子?我爹那么疼我,他一直说我是最像他的孩子……” “还有我姐,我姐一直说我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是她最喜欢的弟弟,你们胡说,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他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谁让你们来骗我的?都是胡说!都是胡说!” 可说是这么说,这些年来的事却一一划过他脑海,那些从前想不通的、不愿去想的事,在这一刻,通通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前脚才看到姐姐和祖母那个婢女在假山后说话,第二天那个婢女就站出来说他调戏她? 为什么明明是姐姐说要送给他的礼物,最后变成了他强抢兄长的东西? 母亲向来得父亲宠爱,前年为何会突然暴毙? 又是为什么,对他向来宠溺的父亲,这两年接二连三地罚他,最后一次甚至把他赶到河阳府自生自灭? 甚至,就连十一岁那年那场差点烧死他的火,他都开始怀疑,真的是苏何放的吗? 原来一切早有痕迹。 他早就是没爹娘没人疼的孩子了啊。 苏秉辰哭得肝肠寸断,眼泪鼻涕一大把。 场面瞬间成了一场闹剧。 就连近来很少说话的问尺都默默传来一道灵识。 “有点辣眼睛。” “让他哭吧。”傅长宁计算着时辰呢。 “他还可以哭半刻钟。” “之后再哭的话,直接打晕了拖走。” 第35章 达成交易 傅长宁说是半刻钟,就真的是半刻钟。 半刻钟之后,苏秉辰还想再哭,一瓢井水直接从天而降,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连哭嗝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院子里一时只能听见他的抽噎声,像株被雨水打蔫了的狗尾巴草。 院子角落里栽着几株醉芙蓉,这会儿,粉白色的花瓣已经在向着深红过渡,傅长宁仰头望了下天色。 橙云粉霞,一如芙蓉。 时候已经不早了。 “想好怎么处置这些人了吗?” 小何抬眸,其实细看他眉眼,会发现他五官很正,有种神清骨秀的少年感。 只是这一切都掩盖在灰扑扑的外表、散落的额发和眼尾那道显眼的伤疤下,以至于不说话时,总显得有些阴沉吓人。 一如此时。 让人毫不怀疑,他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那头,一抽一噎的苏秉辰站了起来,由于腿麻,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把自己给绊倒,声音也沙哑了,全靠吼传达出气势。 “我要把这伙人全送官府去!恶仆反主,买-凶-杀-人,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王法了!” 庭院霎时一静。 小何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你认真的?” 向来横行无忌、目无法度的纨绔子弟遇上凶杀,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报官,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苏秉辰抹了把脸上的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嚣张霸道,一无用处,只会靠爹靠姐姐。但我想说,有些事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没有强抢过民女,也没有调戏过祖母的丫鬟……” 他声音渐低,显然,曾经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有了答案。 “可能我是很蠢吧,蠢到轻易被人利用。但这件事我不会放弃追究的,凭什么他们想对付我,我却不能还手?” “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帮他们销毁证据,我要堂堂正正去和他们对峙。” 说着,他扬起下巴,又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少爷样儿:“我知道这件事连累你了,你说吧,多少银子,我赔给你。” “还有这位少侠,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跟你们回船上去了,留下地址,之后我会补给你谢礼。” “好天真。” 这已经是今天问尺第三次灵识传音了,可见今儿这出戏它实在是看得津津有味。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些凡人这么有意思? 没了苏家二少爷的身份,苏秉辰拿什么去和苏家斗?他不撕破脸还好,苏父碍于面子,明面上大概率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但他硬要撕破面皮来说的话,难道还指望人家为了他这个假少爷,把真少爷真小姐送进大牢? 可苏秉辰就是这么坚持去做了。 并且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这些凡人,该怎么说呢,真是愚蠢又顽固,天真到可爱,怪有意思的。 面对他殷切的目光,傅长宁摇头,表示自己随意:“谢礼就不必了。差点被杀的是你们,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她来这一趟,本也不是为了谢礼。 她都没有意见,小何思忖片刻,也点头。 但提出了条件。 “三。” 苏秉辰在衣袖里淘淘淘,掏出三银票扔给他:“死要钱,给你!” 想了想,又塞了五。 “从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傅长宁送佛送到西,给他把人分开捆在院子不同地方,并且各个都捆结实了,以防人逃跑。 苏秉辰点头,准备跑去城里报官。 临走前,却又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银票,胡乱塞到傅长宁手里,这才转身跑了。 哭成破锣嗓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被风声搅得有些破碎。 “大恩不言谢——” 傅长宁愣了片刻,方才有些好笑地收下。 回程的路上,小何终于问出了那个深埋于心中很久的问题:“玉面大仙的石像,是你……” 傅长宁:“是,我杀了它。” 她承认得这么坦率,反倒叫小何惊愕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都猜到了不是吗?” 小何沉默片刻,道:“是,我猜到了。刘大和马二都是苏家特意训练出来的,嘴巴没理由这么松。而且苏秉辰不擅口舌,万一到时候被反咬一口,他根本招架不住,这一点你不可能没想到,除非,你有万全之策。” “我仔细想了想,你刚露面时,响起的那道铃声很耳熟。没记错的话,玉面县那日,我也听过。” “当晚,玉面大仙就出事了。” 傅长宁依旧气定神闲。 对小何能看出这些,她并不意外。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小何:“我说这么多,除了想感谢你,也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望向她,目光难得平静下来。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带我一起去那个地方。” “不要否认,我猜得到你的身份。我娘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我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人。” 小何口中的他,自然是他父亲。这一点,傅长宁之前就有过猜测,但是—— “那又如何?” 她是好心,但不是做慈善。 小何面色不变:“你会答应的。”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片。 看得出来,玉片放得有些久了,以至于边缘有些发黄,但上边刻着的半阙地图却清清楚楚。 “这是他留下的地图。上边有通往那个地方的具体路线,并且标注了哪片区域走起来风险最低。”他看向她,“用这个来换你带我一程,够不够?” “放心。”他补充,“我知道这一路可能很危险,生死有命,如果我死在路上,你只管继续往前走便是。” 识海里,问尺的灵识不断传来:“够够够!” 现实里,傅长宁和他对视,忽而笑了。 “你胆子很大。” 小何于是也挤出一点笑,但看得出来,他应该很少笑,以至于硬扯出来的这抹笑怎么看怎么僵硬。 “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东西拿出来就是给你的,我不后悔。” 他话音未落,一点寒芒如霜似电,袭向他的面门。 小何闭上眼,迎接命运。 紧接着,头皮一紧。 他怔然睁开眼,却见鬓角那缕常年用来遮掩疤痕的侧额发悠然落地。 “好了,看不顺眼的东西没了。” 面前的少女拍拍手,扬眉:“怎么,不愿意?” 小何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捂着自己许久未直面阳光,以至于乍见日光有些刺眼的左眼,点头。 “愿意!” 回到船上已是酉正,正好赶上大船开拔。 商队负责人匆匆过来,想是苏秉辰叫人传了消息给他,这会儿急于找两人了解详细情况。 傅长宁一一说了。 负责人又送来谢礼,言辞婉转缓和,极为友善。得知两人要前往澐洲后,更是二话不说,替她们补了船费,又去跟大船负责人商量此事,为她们要来了一块通行牌子,可以免去一路上的手续。 想来也是担不起主家少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的责难。 夜里,两人各自回到舱房。 大拇指上的戒指突然传来一阵发热感,小何面上的神情逐渐冷下来。 一道白光笼罩在他身上,隔绝了外界神识的探查,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虚影逐渐在眼前凝实。 “我按你说的去做了。”小何语气冷硬。 那块玉片上的地图自然不会是那个人留下的,他走的时候只怕早忘了他娘,又怎么会留下这种东西? 老人满意点头:“就是要如此。说来也是老夫看走了眼,之前居然没发现这女娃娃是修士,还是等她用了法术,用通灵眼仔细一瞧才有所察觉。” “不过能在这绝灵之地引气入体并修习术法,必是天资气运皆非凡者。你承她之气运,想来可抵达修仙界无虞。” 说着,他想到方才小何选择以退为进、闭眼等死的做法,又有些不满:“戒指里便有充足灵气,若你听我的,跟我进去修炼《五行混元诀》,方才又怎会如此受限于人?” 小何低着头,但因为那片遮挡的长发被傅长宁削去,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先前藏在阴影里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在地按了按左眼,又克制地掩下。 面对老人的质问,他面上沉默着没说话,实则内心冷笑连连。 他选择那么做,自然是对傅长宁的性格有所把握。 不信救命恩人,难道信他这个不知道在戒指里藏了多久,关键时刻一点用没有的老妖怪? 当他不知道他那戒指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外界时间永久定格,可以比别人拥有无数倍的修炼时间,只怕他进去修炼一,出来的时候骨头渣都不剩了吧。 好在老人也不需要他回答。 “说起来你小子运气也是不错。我本来当你这次要一个人穿行界域,估摸着成功率可能不到一成。谁知道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上了个大气运者,这下安然抵达的可能性至少有五成。” “我知道了,我困了,今天有点累。” 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棺材表情,老人就来气,要不是这小子身上血脉特殊,又对自己的血液严防死守,他找不到别的选择,当他会看上他? 但凡来个稍微贪心一点,蠢一点的,哪来这么多麻烦? 另一头,傅长宁回了舱房,便进了天河珠那个山洞秘境。 问尺早已经在里边等着她,这会接过玉片便开始研究起来,过了片刻点头:“没错,我虽然没见过这处凡界和修仙界的界域,却去过其他界域,界域之地就是长这样。” 虽说它能感应到界域在大周国以南那片海域,但那只是一个大概的位置,南海之大,寻找界域入口,绝非一日两日之事。 有了这地图就好办多了,至少能省下她们半年的功夫。 “看来有时候多管闲事,还是有点用的。” 不管小何的目标是什么,得到这地图,对它们来说都只有好处。 至于多带一个人。 他自己都不怕死,它们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上回离开桃林前所折的桃枝已在洞中安家,这会儿灵气动荡间,花枝嫣然,生机勃勃。 恰如此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36章 抵达澐洲 接下来的航程,风平浪静。 八月廿五,大船抵达商队的目的地,灵州。 作为南部边境最繁荣的州府,灵州不仅是大周国与南面和西边两国商贸往来之地,还是大周如今唯一的异姓王——镇南王的蕃地。 光这两点,就足够全国商人趋之若鹜了,宝济商行的商队不远万里奔赴而来正是为此。 正午的时候,大船停锚,人流蜿蜒着排成长队,如一个个灰色的小点,缓慢移动着下了船。 暮日西垂时,最后一批商客也已经离开,与此同时,傅长宁踏着地平线上最后一抹余晖,回到了船上。 少了宝济商行那只庞大的商队,此时的大船已经空了四分之三,甲板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船员在低声哼着不熟悉的方言歌谣。 小何坐在远处的桅杆下,左腿伸直,右膝盖弯起,手搭在膝盖上,全神贯注地在做着什么。 傅长宁神识扫过,微微一愣,走过去拍了下他肩膀。 “在忙什么?” 小何迅速把东西往怀里一收,坐直身体转过来。 “没什么。” 傅长宁想了想,还是不拆穿他好了。 “我这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小何已经调整好表情,站起来,和她一起回到船头:“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外公去世了。” 小何一愣。 “好消息是,宝济商行背后的靠山早在去年便被圣上怀疑上了,上边一直在安排人私下搜集罪状。上次递回去的消息便如同及时雨,给了他们新的搜查方向。” 小何沉默片刻,点头。 “对我来说都是好消息。”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笑起来。 “我还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说是暗卫在调查的时候,发现早从前年起,就已经有人在私下搜集宝济商行的罪证。” “今年六月底,有个小乞儿带着一纸罪状,连同玉面大仙事件中的受害者名单,上了福源商行的门,时间正好是我们离开昌平府后,传信的人告诉我,背后的人把线索抹得干干净净,你说奇不奇怪?” “苏家这几个月运气似乎也不太好。先是一位少爷骑马摔断了腿,再是一位老爷在外包的花娘怀孕的事被捅到了妻子面前,闹了个人仰马翻。就连同亲家谈好的生意,都被折腾得分崩离析。” 她每说出一件事,小何身体便僵硬上一分,到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已经变成了戒备,身体也如拉满的弓弦般,充满蓄势待发的反击。 这是他在成长路上,最习以为常的生存法则。 狼崽的路径与踪迹是不能暴露的。 因为一旦暴露,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傅长宁看着他,目光清澈平静。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你要反击要复仇也不关我的事。但我想告诉你,没有什么计策是天衣无缝的,这次要不是我提前留了个心眼,叫我朋友注意一下,你的那些乞丐朋友下场可能不会太好。” “我也不是什么纯然的好心人,从前帮你是因为我是施予者,你是被施予者,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但现在不同,你自己觉得,我还像之前那样合适吗?你是我的下属吗,要我处处无条件帮你擦屁股?” 一直到傅长宁离开,小何独自回到舱房,这句话都还在他脑海里回荡。 分明称不上尖锐刻薄,却带着十成十的冷静与洞悉,仿佛离开昌平府前夜,天际那轮冷清清的月,静静地望着夜下的他行下如何卑劣粗鄙的手段。 舱房白光撒下,隔去外界神识窥探。 戒指里的老人虚影投空,神情里带着十足被冒犯的不满:“这女娃娃怎么回事,练气四层的修为,放在从前,给老夫殿前的水浇花的资格都没有,她这是想敲打谁呢?” “若让老夫修为恢复,必要将她投入炼化炉中,好好教她什么是尊与卑……” 小何却没空去听他怀忆往昔,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有某种更深层次的情绪在心里翻腾酝酿。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傅长宁的厉害,但那是一种凡人对于神仙手段的下意识敬畏,是被救者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与尊重,唯独不是同伴或是对手间,对同等级交谈者的平视与认知。 他总觉得她太过心软良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仗着自己一身仙法修为和一点小聪明,先是救了他这个处处被人看不起的野种,又救了纨绔成性的苏秉辰。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内里是怎样的人,就因为想救,就救了,就像那些路上遇到猫猫狗狗就善心发作的金尊玉贵名门小姐那样。 因此他尊重她,感激她,甚至有一点在淤泥里挣扎了太久的凡人乍然望见光明后,面对仙人时的自卑与仰望,却唯独没有把她视作势均力敌的友敌。 而现在,傅长宁清清楚楚告诉他。 她不是什么涉世未深单纯善良的仙子,也不是温室里娇贵而需要人护养的花。 他的所做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并且心里都有一本账。 除了不为人知的心思被曝光的窘迫与难堪,还有某种更深层次的情绪在疯涨。 她问他,他是她的下属吗? 主人对下属需要负责,同伴对另一个同伴却不需要。 她的态度,清晰分明。 这种平等的注视,让他有种久违的被堂堂正正承认的感觉,而不是作为一个阴暗里长大的、不被所有人承认的父不详野种。 这种感觉太过久远,以至于他的心肺都像烧腾了一样,充满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他开始意识到,离开昌平府,离开苏家的控制下,他的人生,真的不一样了。 另一头,傅长宁已经来到了船上的厨房。 长相清秀白皙的小少年,笑起来嘴角梨涡浅浅,嘴巴又甜,厨房里负责做饭的两个厨娘见到她就热情打招呼,问她想吃什么。 傅长宁叫姐姐好,问候过后,报了糕点名字,又多给了一把碎银,把两个厨娘哄得眉开眼笑,没多久就给她端上来了。 傅长宁拿着新做的热乎点心,回了舱房。 进门后,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山洞秘境中。 问尺啧啧称奇:“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领越来越强了。” 它是跟随傅长宁最久的那个,最能清楚意识到,傅长宁学习能力有多强。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千姿,行事手段也各自不同,她基本都看在眼里,活学活用,今天看了,转头就能摆出像模像样的架势。 真是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了。 “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把这件事瞒下去。” 傅长宁吃着点心,问它:“我像是默默施恩不求回报的人吗?” 问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苏何人品难料,谁知道你说完之后他心里是感激,还是觉得丢脸下不来台,恼羞成怒记恨上你。虽然他现在靠着你,但谁知道去了修仙界后又是什么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长宁点头:“问尺你说得很对。” “但是,你也说了他现在不敢对我如何。比起顾虑他记恨上我的可能性,我更不想要一个猪队友。” “至于去了修仙界以后,”她咬了口梅花糕,语气认真,“你觉得,我像会怕他吗?” 问尺一愣,而后大笑。 “傅长宁,你现在越来越有修士那天不怕地不怕,天道第一老子第二的架势了!” 这是好事。 就是—— “你能不能别吃了?” “这一路上,咱们走了一路,你吃了一路,洗灵草的效用都要被耗尽了。” 傅长宁眨眼:“有吗?” “不许装乖卖萌!别吃了,去修炼——” - 抵达澐洲那日是九月初二,傅长宁清晨修炼完,推开舱门来到甲板,恰逢云霞出海曙,灿烂的晨光带来大海的气息,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五色生辉。 水面叮咚一声,越过一条青色大鱼。 旁边有过走南闯北经验的船客惊呼起来:“是青衣鱼,咱们到南海水系了!” 傅长宁望向远方遥遥城池海域,抬手挡了下阳光。 新世界,她来了。 第37章 文儒一脉 作为大周国南面的陆上门户,澐洲与其说是州府,不如说是大陆东部一片凸出的三边小角。 在它的西南方,便是连绵的大片陆地,也就是与大周国横向接壤的大榆国。 传闻,在千年前,澐洲还不是如今的澐洲,而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岛屿,后来不知是哪次大规模的海震,生生将澐洲撞击到了大陆边缘。 被流放而来的羁客旅人在此地发现了一种服用后可使肌肤变得光滑细腻的明珠草,各地商贾闻声而来,在此建立工坊,自此,澐洲明珠粉之名传遍天下。 澐洲商业和人口也随之发展起来。 茶楼里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将明珠粉的效用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傅长宁在二楼也听得兴起,边吃着澐洲特产的清甜而不腻的茶糕。 一旁的小何低头喝水。 这是两人抵达澐洲的第二天下午。 玉片上的地图两人已经研究过了,其中提到,界域的入口便在南海外一座名为迷途岛的小岛上。 然而千年过去,沧海桑田,曾经清晰明确的路线早已变成了茫茫海域,两人昨日问遍了客栈里的掌柜小二和附近的老人,也没人知道迷途岛是个什么地方。 有个好心人告诉她们,隔壁第四坊的一家茶楼有位说书先生,因着家学渊源,家里收集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让她们去寻那位说书先生问问,看他知不知道。 傅长宁和小何就过来了。 到的时候这位说书先生正在说澐洲的人文历史,两人便没上去打扰,而是寻了隔座,边吃茶点边听他说书。 天高风清,本是难得的秋日风情,一楼却忽而响起一些喧嚣的闹声。 傅长宁低头望去。 原来是几个听众在不满。 “赵书生你那一肚子的墨水是空了吗,这扯的都是哪朝哪代的老黄历了?” “对啊对啊,如今这明珠粉除了达官贵人谁还买得起,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有什么好说的?” “真没什么可说的话,要不大伙儿给你出个主意?就谈谈那些个用了明珠粉的美人儿如何?” 台上的赵书生双手作揖,乐呵呵一笑:“诸位看官,这不还没讲到关键处吗,往下听就知道了。” 说着,也不管这几人的抗议,自顾自往下讲。 要不怎么说这赵书生有一手呢,先前还不满的听客,在又听他讲了半盏茶功夫后,基本都听得如痴如醉。 赵书生将的并非是用过明珠粉的美人与才子将相的爱情故事,而是这明珠粉的来历。 传闻,九天之上有位明珠仙子,冰肌玉骨,颜若舜华,清冷不可方物。 可就是这仙子,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明珠仙子恋上了凡间一位采蚌的年轻人,日日在水镜里看他采蚌寻珠,将双手双脚都磨出了血,只为挣钱为老母亲买药看病。 明珠仙子为人外冷内热,秉性善良,又被这年轻人的痴孝所感动,见他始终寻不到真正能卖出好价钱的珍珠,心下不忍,遂下凡去与他结合。 自那以后,年轻人采到的每一颗珍珠都会得到明珠仙子的福泽馈赠,变得又大又圆,如美玉般细腻温润。 家中生计也越来越好,成功请到了名医为老母亲治病。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是个圆满的爱情故事时,赵书生话锋一转,提及天上的王母娘娘发现了明珠仙子偷偷与凡人结合的事实,震怒之下,派仙君前来缉拿明珠仙子。 此时的明珠仙子已经身怀六甲,仙力大不如前,为了守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与仙君大战七天七夜,最终仙力溃散,泣血哀鸣,险些自绝身亡,终于感动仙君,放她归家。 赵书生将大战描绘得分毫必现,精彩绝伦,众人为明珠仙子高高吊起心脏,待听到仙子归家后,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说书人话锋又一转。 原来,这一切都被年轻人看在了眼里! 年轻人把明珠仙子当成了妖怪,夜里再看她时,总觉妻子不如从前神仙貌美,反倒多了几分鬼魅气息。 惶恐数日后,爱意逐渐消散,反倒是憎恶恐惧之情越发浓厚。眼看着妻子肚大如斗,很快就要生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来,他一狠心,去请了附近闻名的道长前来驱妖。 可惜,道长是个半桶水的假道士,不但没看出明珠仙子的真身,反倒用了被污染的狗血泼了明珠仙子一身。 明珠仙子身上的纯净仙力被污染,在痛苦中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先天不足的婴儿。 明珠仙子死后,年轻人悔恨不已,终于念起了两人从前的恩爱,悲痛欲绝之下,甚至早生华发。 数年来,一直抱着儿子四处寻找爱妻亡魂,可惜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得见。 赵书生讲到此处,满茶楼的人都忘了去探寻这个故事与明珠粉有何关联,只大声怒骂这负心汉和假道士,道是迟来的深情比苇草还贱。 甚至有人大喊,若自己是那年轻人,便是知道明珠仙子是妖,也绝不会嫌弃她。 旁边人笑他。 “真要是仙子,轮得到你嫌弃吗?” 顿时引起哄堂大笑,那人脸皮也涨得通红。 赵书生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讲。 此时,仙界的明珠仙子悠悠转醒。 ——原来,这只是她午时小憩时做的一场梦。 王母娘娘得知她最近红鸾星动,春心似有萌芽之象,特命美梦仙君为她编织了这场梦境。 明珠仙子如梦初醒,大彻大悟,砸破手中水镜,连同心中红线。 水镜落入人间,化作无数碎片,跌入一片岛屿之上,就此成了一片绵延碧草。 而人间也多出了一个传说,传闻,只要服用此草或是熬成细粉,便可拥有明珠仙子的无暇容颜。 但大家不关心这个。 他们只关心—— “就这?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赵书生,你这是烂尾懂不懂?” “那个负心汉呢,还有明珠仙子的孩子怎么办?” “没了明珠仙子,没了上好的珍珠,负心汉岂非很快会回到之前的赤贫状态?” 群情激愤,赵书生完全不受影响,继续淡定往后讲:“讲到此处,想来大家也明白了,那草,便是如今的明珠草。至于那岛嘛,名叫迷途岛,正是咱们如今澐洲府的前身。” 傅长宁和小何同时抬头。 这时,有太过激动的听众朝台上扔瓜子和糕点,恰好砸中了赵书生的头。 赵书生苦笑着捂住脑袋:“大家别急啊,会讲的,都会讲的。只是,这下半阙要讲,就得等到明天了。家有悍妻,老朽得归家了。” 茶楼下顿时一片嘘声,还有骂他耙耳朵的。 赵书生也不在意,收拾好吃饭的家伙,拿着日结的银钱,提着包袱慢悠悠归家。 到家时,家里一片寂静。 他熟稔地拿出钥匙开锁,踏进去,转身正准备合上木闩,抬头正对上两个少年的脸。 其中年龄小的那个朝他一笑,作了一揖。 “既无爱妻家候,先生可愿陪我二人去喝杯茶?” 赵书生捋了把胡须,笑呵呵道:“虽无爱妻,却有爱兔,这茶还是不喝了。” “不过,若两位小友不嫌弃,倒可进寒舍一坐。” 傅长宁与小何对视一眼,点头。 进了正屋,一只灰耳肥兔从里间蹦出来,嗖的一下蹿进赵书生怀里。 赵书生被撞得一个趔趄,头疼地弹了下肥兔脑袋:“你啊你,对自己有点数,老头子这把骨头折腾不起咯。” 说罢,转头对二人道:“见笑了。” “来,两位小友,坐,我给你们上茶。”赵书生丢下这话,转身自进屋去寻茶叶了。 留下傅长宁和小何二人,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知道我们会来?”小何语气微沉。 傅长宁说稍安勿躁。 等茶上好,两人便道明来意。 “迷途岛?”赵书生闻言一笑,“这儿不就是迷途岛吗?” 傅长宁道:“先生既邀我二人前来,想来定知晓,此迷途岛非彼迷途岛。” “哦?我何时邀请两位小友了?”赵书生面露讶色。 傅长宁举盏,喝了口茶,笑道:“自是在方才,而非在茶楼说明珠仙子的故事时。” 赵书生一怔,而后大笑。 “小友果真性情中人!不如随老朽入我文儒一脉如何?” “!!!” 天河珠里,问尺瞬间炸毛,连惊讶都顾不得了——要知道,它很早以前就跟傅长宁科普过,文儒式微,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来着。 “挖墙脚的无耻老头!傅长宁记住,你是道修!” 可惜这会儿傅长宁是听不见了,它也不敢在这么近的距离撩虎须跟傅长宁传灵识,只能在天河珠里空跳脚。 还好,让它欣慰的是,傅长宁客客气气拒绝了。 “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晚辈既入道门,便无改志之意。” 赵书生面露遗憾,很快,神色一转:“既不入我文儒一脉,那便没什么情分可讲了。没错,老朽确实知道迷途岛在哪,甚至可以担保,全澐洲只有老朽一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应下这个条件,我便告诉你们迷途岛在哪。” “但我需要提醒你们,这件事很可能在日后为你们惹来杀身之祸。” 他抚了抚怀里的兔子,送客。 “茶水已尽,二位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吧。” 两人越过台阶,身后大门合上。 走了一段路后,傅长宁忽而开口:“你怕死吗?” 小何摇头。 “什么都不会比之前更难。” 傅长宁眼眸弯起:“我也这么觉得。” 说罢,转身大步往回走。 没有丝毫犹豫。 于是,赵书生只等了不到一柱□□夫,说好要回去考虑的人就回来了。 他喝了口茶压压惊:“这么快就想好了?” 傅长宁和小何同时行礼,语气坚定:“还请前辈赐教。” 赵书生思索片刻,点头:“也好。既如此,便明早卯时过来吧,记住,不可早于卯时,却也不可晚于卯时一刻。” 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出了门。 两人在赵家待了半个时辰。 临走前,赵书生叫住了傅长宁,问她:“小友可知这迷途岛的迷途二字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在傅长宁知识范围之外,她虽不解,却也老老实实回答:“想是岛上地形复杂或是有大雾虫瘴,行人行走在其中,极易迷路?” “非也。” 赵书生摇头:“此岛之名,取自迷途知返之意。” “好了,你们离开吧。” 丢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赵书生就赶人了。 傅长宁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不再想了。 这件事里,唯一让她惊讶的是,赵书生竟然是个修士,还是文儒一脉的修士。 何为儒修? 以文载道,以书修行。 得万物之法,承天地之志。 始称儒修。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于道修的修行方式。 而儒修又分为文儒和武儒两种,据问尺所说,如今的修仙界,一殿二书院中的儒修九成以上都是武儒,除了满口之乎者也,其他和寻常修士没有任何差别。 善口舌诡辩,以书画杀人,是武儒最典型的特点。 而文儒与他们完全是两个极端,文儒讲究的是真正的以文载道,他们很少杀人,也不擅长斗法,平生唯有一支笔一本书一张舌头,信奉的是书万物之理,穷尽知识尽头,得证真仙。 若说上次在河阳府遇见那个金丹修士,已叫人惊讶不已,那么这次在澐洲遇上这么一位在绝灵之地待了至少几十年,甚至好脾气到任听众批评和扔东西砸脸的儒修,便更让人觉得震撼了。 离开第四坊前,傅长宁又去听了回说书。 这回讲的,正是接昨日明珠仙子的下半阙。 高台上,惊堂木一拍,全茶楼食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赵书生换下那身老旧的灰色书生衣裳,又做回了他的老本行。 “且说那明珠仙子,午睡一梦,将从前的情思却了大半,这一日,忽赶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傅长宁认真听着,听他讲到蟠桃宴上,斩去情思后,比从前更貌美出尘的明珠仙子,渺渺然为众人所倾慕。 听他说起一华发男子见到明珠仙子后,于庭上当场落泪,口唤亡妻爱称。 原是善战的戟天仙君下凡历劫,正入了明珠仙子梦境之中。 明珠仙子死后,他寻了她五十年,穷困潦倒,最终含恨而亡,执念太过,以至于渡劫归来也始终念念不忘。 可惜此时的明珠仙子,早已忘了梦中情形,对戟天仙君的亲昵只觉冒犯。 面对他的再三追求,更是厌恶不已,数次甩脸而去。 便是知道了二人在凡界当过夫妻,也不过道一句。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梦中再刻骨铭心,于仙人不过一场小憩罢了。” “若仙君对所有梦境都如此认真,不如先去了结这漫漫天庭,为你背负的众仙子梦中情思?不然你都不愿成全她们,又为何要我成全你?未免太过叫人瞧不起。” 俊美痴情的仙君,冷淡绝情的明珠仙子。 夫妻二人关系彻底颠倒。 台上的赵书生讲得正兴起,分明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却是精光矍铄,声如洪钟。 台下的听众也听得如痴如醉。 傅长宁最后望了一眼这位平易近人的老人,转身悄悄离开了茶楼。 - 在两人立下心魔誓后,赵书生履行约定,告诉了她们迷途岛的所在地。 原来澐洲早在千年前,还未与大陆相撞前,确实唤作迷途岛。但这迷途岛却并非只有一座,而是一大一小两座,形同双生。 千年前那场海震后,大迷途岛被带离了原来的位置,成了后来的澐洲,小岛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她们要寻的,正是这座小迷途岛。 玉片上标记的地图是对的,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些岛屿如今要么被海水吞噬,要么换了名,便连小迷途岛,都已经更名成了四方岛。 难怪整个澐洲无人知晓。 如今的四方岛是一座荒岛,只有外出捕鱼的渔夫或是在海上迷路的行人,方会在上边歇脚。 第四日的清晨,两人收拾好行李,包下一条小船,出了海。 第38章 澐洲五月 小迷途岛,或者说四方岛,位于南海往东外。 得知两人是要去那儿后,船夫还有些惊讶:“两位客人有所不知,四方岛那块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海面上总是笼着一层大雾,船行到那里极易迷路,总是不知不觉便偏离了航向。” “尤其是这深秋初冬的时候,雾气大得很,也只有等到春日里,大雾才会散去几分。” 傅长宁和小何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点,赵书生并未提起。 不过据他所说,他自己也很久没去过迷途岛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变化也未可知。 眼见为实,而且,若只是普通雾气的话,有她和问尺在,问题应该也不大。 傅长宁和小何商量了几句,两人都是一样的看法,便转头对船夫道:“不打紧,先去看看再说。船家,麻烦你了。” 见此,船夫也就不再多话。 船蒿撑开水岸,向着大海深处前行。 她们是早上辰时出发的,中午在船上吃的干粮,夜里则是在一处小岛上停靠休息。 船夫熟悉水域,走的都是最安稳的路线,一路上风平浪静,第二天上午,就抵达了目的地。 只是正如船夫所说,这附近大雾弥漫,白茫茫一片,强行撑船过去,只怕会迷失在雾中。 傅长宁探出神识,可往常能延伸的神识这回最多也只能探出十尺远,便如碰到了什么屏障般,开始往回缩。 借雾气遮挡,她唤出问尺。 问尺飞出去转了一圈,片刻后回来,朝她摇了摇头,傅长宁心里便有了数:“先回去吧。” 第一次出海,无功而返。 回去后,问尺告诉她:“那大雾不是普通雾气,更像是人为布下的阵法,练气六层以下修为恐怕很难通过。” 所谓流年不利,大概便是如此,按船夫所说,这雾气从前是没有的,也就这几年才开始弥漫起来,偏偏就叫傅长宁赶上了。 “这几年……”傅长宁重复了遍这个用词,语气有些缓慢,“问尺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日来凡界的修士有点多?” 问尺微愣。 确实,这等要什么没什么的绝灵之地,本不该有修士过来的。修士讲究财法侣地,这地方没一样符合的,结果先是河阳府偶遇的那个金丹修士,再是大隐隐于市的赵书生,现在又多了个什么阵法。 要不是凡界仍是从前的凡界,它都要怀疑有什么异宝出世了。 怕傅长宁好奇心太盛,它恐吓道:“别想了,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现在的我们能掺和的。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前往修仙界,寻一个师门,把基础打牢,再找一本合适的功法,其他的事都要退开一射之地。” 这话话糙理不糙。 “你说得对。”傅长宁也只是这么一想,她说回正途,“按照那船家所说,明年开春,这雾气便会慢慢消散,保险起见,我们可以届时再上迷途岛。” 这中间就留在澐洲修炼,左右只差几个月时间。 问尺也赞同这一举措:“这阵法以水系符箓为基础,海水越寒冷,它的效力越强。待到明年开春,气温上升,雾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对了,”它顿了顿,道,“你也别去问那书生了,文儒向来不擅长斗法,他既避世至此,想来也不愿主动招惹麻烦。” 傅长宁装作没听出它话里的警惕和提防,忍笑道:“好。” 隔天,她就把这事和小何说了。 小何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意外,得知还要在澐洲待几个月,也只是点头:“没事,反正苏秉辰给的银票还剩有五。” 对这一点,傅长宁深有同感。 苏秉辰临走前塞了一把银票给她,她当时也没数,后来才发现里边一共有十七张,张张都是一面额的。 这人出门,随身竟然带着几千两的银票,真是不怕被抢。 从中也可以看出,首富苏家是有多富。 说起这个,有件事傅长宁好奇很久了。 “你好像并没有对苏秉辰下手的打算?” 对这一点,傅长宁是真的好奇。 按照坊间传闻,苏秉辰应该是所有苏家人里迫害他最深最重的才是,结果其他苏家人都陆陆续续遭殃了,苏秉辰居然什么意外也没出。 伤害已经造成,按照小何的性子,哪怕知道当初只是个误会,也没有这么轻易放过的道理。 小何默默看她一眼。 傅长宁一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声音微微抬高:“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语气惊异可见一斑。 小何摇头:“不全是。” “很多人都说,苏秉辰从小就欺负我,所以我后来才会忍无可忍纵火杀人。但事实上,他除了说过几句风凉话,没做过别的什么,比起其他下药、故意给我吃死老鼠、套麻袋把我往死里打的苏家人,已经好很多了。”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那么几句话,真的不痛不痒。” 毕竟从小到大,骂得比这难听的多了去了,只要能让他吃饱饭,不挨饿,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后来纵火事件后,两人矛盾才算真正爆发。 但非常遗憾的是—— “虽然他每次见到我就大打出手,但每次,被打趴下的都是他。” 傅长宁:“……” 懂了,不愧是苏二傻。 “再后来就是因为你了。” 这段小何没详细说,但傅长宁也大概猜到了。 以他多疑的性格,大概是觉得她既然救了他们两个,就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没眼色地继续搞小动作。 听了这么多隐秘,傅长宁自觉也应该回报点什么。 她想了想,诚心道:“其实,你以后想绣花,可以不用背着我。” 方才还一派淡定的少年猛地抬头,声线绷紧:“什么绣花?!” 傅长宁疑惑:“上次在船上,就我去找你那次,你不是在绣花吗?我都看见了。” 她看着他,目光真挚,满眼写着,放心,我不嫌弃你。 小何:“……”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当时是在缝眼罩。” 傅长宁不解:“你缝眼罩干嘛?” 待看到他左眼下的疤痕,她反应过来:“你想把左眼连同疤一起遮起来?” 小何没说话,拳头攥紧,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气得发抖。 傅长宁真心提议:“一只眼睛不方便看路,以后和别人斗法也会有影响的。” 回答她的,是猛然合上的大门。 得,真恼羞成怒了。 回到房间,她布下结界,进了山洞秘境修炼。 问尺懒懒抬眼:“刚刚不像你啊。” 它认识的傅长宁可不像这么没眼色的人。 少女盘膝坐下,语气认真:“你不懂,这是我刚学到的,和同伴之间拉进关系的方法。” 问尺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从哪儿学到的?” 傅长宁不假思索:“客栈对面,那两个玩伴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 问尺:“……” 人家才十岁出头,还是个孩子啊! 等等,它突然想起来,傅长宁似乎也才这个年纪。 跟同龄人学交朋友,没毛病。 “……” 草,生了出来。 - 虽然方式奇特,但不得不说,这招居然诡异地起了点作用,至少之后再见到傅长宁,小何明显没之前那么公事公办了。 同时,大概是察觉到傅长宁的不靠谱,再遇到事,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一味沉默着由傅长宁出头了。 傅长宁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你看这不挺有效的。” 早在几天前她就发现了,小何这人似乎特爱走极端, 那次在船上,她不过就提醒了他一次,她没他想得那么不谙世事,这人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悟出了什么,直接由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遇人遇事全由傅长宁来处理,自己一声不吭宛若隐形人。 她是找遇事儿的时候能商量能担事的同伴,不是找跟班,要这么个傻杵着的影子做什么? 现在这样,不就刚刚好。 问尺默默无言。 你开心就好。 解决了同伴间这点小龃龉,剩下的,便只剩下修炼和等待了。 傅长宁如今的修为卡在练气四层,有了上次境界虚浮不稳的教训,她这回相当稳扎稳打,灵气都是压缩再压缩后,才汇入气海。 为了防止体内五行灵气失衡,除了日常用一枝春转化木灵气修炼外,她还坚持着观想化生灵气的法子。 期间,傅长宁也想过,能否让小何跟着一起修炼。 毕竟多一个人,过界域的时候便多一份力。 可这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做好的事,这其中需要处理的东西很多。 首先,一枝春和天河珠是肯定不能暴露的。 其次,也没法确定小何能否通过观想化生灵气,毕竟照问尺所说,她这种修炼方式,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更甚至,她连小何有无灵根都没法确认,更别说引气入体之前的药浴了。总不能让小何像她那样,仗着根骨瞎胡来,随随便便就在棺材里引气入体吧? 于是这个念头只好打消。 五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这期间,傅长宁除了闭关修炼,还修习了几门新的法术。 一般而言,修仙界的法术大多由前人自行摸索而来,保存在玉简或是其他能储存法术神念的容器里,机缘巧合下为后人所修习。 或者干脆就是由师长教导。 傅长宁是个野路子,没亲人,也没师长。 问尺一个器灵,一时之间也没法给她找到什么好法术,便只能将自己记得的基础法术都教给她。 到现在,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法术,傅长宁已经学会了九个五行基础法术。 其中生木诀和火球术是她最常用的,其次是削铁如泥和滴水成冰。 水球术和雨如针相对而言攻击性较弱,化雾诀有点接近迷阵,土遁诀消耗灵气最多。 最后一个,也是最特殊的,名为万木生发。 有点像生木诀的进化版。 严格说来,万木生发已经不算是基础法术了,问尺也是在确定她木灵根至少有七成纯度之后,才教她这个的。 万木生发,顾名思义,施用时四周所有植物都会被带动,开始疯狂生长。 乍一听起来,除了操控的植物变多外,和生木诀似乎没有区别。但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万木生发下,植物生长时所抽用的灵气并非来自施用者,而是来自对手。 甚至,植物在吸收对手灵气时,还会将其中一部分反馈给施用人。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专门损人利己的法术。 这也是傅长宁目前所学的法术里最具攻击性的一个,但同时灵气消耗也很大,轻易不会动用。 期间,傅长宁也度过了离开李家村后的第一个新年。 大概是天高皇帝远,没人来管,相比较内敛含蓄的内陆人,澐洲人民性格里很有几分阔达彪悍的气息,对于礼法也不怎么拘束。新年的时候,澐洲知府直接带头在码头放爆竹,拜仙鱼庙。 当晚无宵禁,大街小巷里挂满了红灯笼和爆竹,舞狮子舞龙的吹吹打打绕了澐洲城一圈,本地人也不管自己身边站的是谁,随便拉个人就能热情唱起来。 就连第四坊,赵书生说书的那个茶楼,都摆上了红绸,热热闹闹地请附近吃了一夜免费的流水宴。 傅长宁混在其中,那点短暂的乡愁很快就吹散了,有次兴起,甚至拉着小何去拜了趟仙鱼庙。 也就是这时候,傅长宁才想起,那本两年前启蒙了她修炼之途的游记上所记载的澐洲鱼。 不过她似乎和那老道人一样,也没什么碰见这鱼的缘分。 这五个月里,她出海了至少七八次,硬是一次也没遇见过那传说中身长两丈、通体雪白的澐洲鱼。 本地船夫对此倒是颇为信服,时常说,有时候船翻了、触礁了,又或是遇上了大风浪,澐洲鱼便会带着仙人的旨意降临,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 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这天,发生了一件不太美妙的事。 ——客栈小二问她们准备再续租多久,两人正准备掏银两,却发现,苏秉辰给的一共两千多两银票,居然用完了。 傅长宁呆了数秒,想起自己这些时日吃过的无数佳肴海鲜,收集的各类古书孤卷和残本,和包船出海的次数,默了。 小何则想起自己定制的兵器,和买的各类武功秘籍,同样默了。 两人相对无言。 傅长宁挠了挠头发:“要不,我下午去找找,澐洲应该也有镇南王府的产业。” 五个月时间相处,足够小何知道她和镇南王府的关系了,他也终于知道,当初在船上,她的消息从何而来。 闻得此言,他默默点头。 结果傅长宁还没出门,先有人找上门来了。 当看到苏秉辰穿着一身闪瞎人眼的金丝云纹袍,喜滋滋地问客栈掌柜,店里有没有两个分别叫做叫傅长宁和苏何的客人的时候,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苏二傻是怎么找过来的?! 而在得知傅长宁和小何确确实实在这家客栈,并且还没续租、即将被赶出客栈后,苏秉辰大手一挥,一银票拍上。 “没事,我帮他们出了!” 傅长宁瞬间露出笑:“欢迎欢迎。” 小何点头:“感谢付账。” 而就在澐洲闹得鸡飞狗跳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李家村,也在发生着另一场变故。 这是对李文晴来说,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原来人心可以坏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二月底,她的心却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冻得发抖。 爹娘得知一切后惊怒的眼神,弟弟怒其不争的面孔,姑母那张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脸,还有村人指指点点的异样目光,难堪与耻辱如抹不去的阴影,在她脑海里不断回现。 她以为姑母视自己为亲女,疼爱有加,自瞒着她与表哥在一起后,便一直愧疚不已。 却从未想过,就她们那点拙劣伎怎么可能瞒得过姑母,姑母分明是有意纵容!甚至有意帮她们瞒过了爹娘。 她以为自己和表哥是海誓山盟非卿不娶,拼尽全力为她们的未来做打算,为此甚至向素来傲气的养妹低头,鼓起勇气去跟姑父姑母坦白自己的感情,接受周家人挑剔的审视。 却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娶他为妻。 在他们眼里,十九岁的秀才老爷,前途无可限量,儿媳自然也要是最好的,要出身书香门第,要为人知书达礼,要大方知进退,这样才能教养好下一代。 但这样选出来的儿媳难免死板,要是儿子不喜欢怎么办? 简单,再给他挑一个温柔小意的貌美妾室就是。 于是,他们将目光瞄向了她。 那夜听到的话依然历历在目。 “文晴性子温柔腼腆,既识得字,又与我相知相许,红袖添香最适宜不过,可惜性子到底太过烈性了些。我与她暗示过几次,她也不愿体谅我的难处,为我退后一步,想来还需母亲好好磨磨。” 哈!体谅他的难处,凭什么? 要她体谅他的难处,就要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去给他做妾? 他怎么不体谅体谅她的难处? 从前最是心动的温润嗓音,在那一刻,竟变得如此令她憎恶和恶心。 李文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素来是爱哭的,自幼时发现眼泪可以为她讨来更多好处后,她便总是忍不住这样去做。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控制不住,哪怕并没有那么难过,也总会下意识双眸微红,将自己放在弱势那方。 可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的伤心。 她曾真心喜欢过的表哥,她曾诚挚期许过来的美好未来,似乎都随着这场大哭远去。 以至于事后,她甚至觉得,可能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周业辰。 她喜欢的是那个待她温和关心的翩翩少年郎,是那个与她花前月下的温柔恋人,是他为自己许下的秀才夫人的光明未来。 是他一手为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 唯独不是周业辰这个人。 所以在发现美梦破碎后,她如此轻易地便从爱过渡到了憎。 可她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 她以为自己识破他们的真面目就好,以为自己不傻乎乎被周家人骗就好,却唯独没想过,眼见事情败露的姑母和表哥会彻底撕破脸皮,将一切摊开在人前。 她与表哥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事瞬间传遍乡里。 聘为妻,奔为妾,无媒苟合,便连外室都不如,这是哪怕再目不识丁的老都懂得的道理。 村人震惊八卦的眼神,乡里疯传的流言蜚语,父母不敢置信的目光和那歇斯底里的两耳光,让她彻彻底底明白,她的名声毁了。 毁了啊…… 她曾经所期盼的一切,通通都没有了。 她的姑母和表哥,她曾经最爱最敬的人,竟然如此狠心。 他们就是逼着她,要么死,要么嫁给表哥为妾。 李文晴好恨。 她真的好恨啊。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三天没出门,期间李三胜和吴氏心情一不痛快,便冲进来对她非打即骂,说自己在村里如何如何抬不起头,说她如何如何让他们丢尽了脸面,让老李家蒙羞。 她通通听不进去了。 这三天里,只有在一开始,弟弟李文汉进来给她送过饭。 到后来,李文汉也不进来了。 她看着铜镜里眼眶红肿、形容枯槁的自己,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她的人生,彻彻底底被周家人毁了。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听弟弟的劝? 为什么看不懂养妹眼底的欲言又止? 傻傻地信着一个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到最后,将自己的全部人生都赔了进去。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注意到,随着她的情绪越发激烈,脖子上那颗玻璃珠,正散发着清浅的淡蓝色荧光。 第39章 一醉方休 鉴于苏二傻实在太有钱,面对他的到来,傅长宁和小何可耻地选择了屈服。 五个月时间,似乎丝毫没有改变苏秉辰,也似乎什么都变了。他笑起来依旧没心没肺,嚣张且欠揍,可眉眼却多了一丝风霜的味道。 当傅长宁问起他为何奔赴数千里来到澐洲时,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大咧咧一笑:“当然是来投奔你们啊!” 他笑得露出两颗大白牙,轻飘飘宣布:“我没家啦。”仿佛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张纸,或是一片羽毛。 四周一静。 良久,傅长宁开口:“好巧,我也没有。” 小何神情冷漠:“说的跟谁有一样。” 苏秉辰一愣,而后大笑起来:“少侠!还有苏何!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傅长宁好奇:“我变成什么样了?” 苏秉辰斟酌了一下语言:“怎么说呢,少侠你之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满脸写着一个‘独’字,身上有股子仙气儿,我毫不怀疑你下一秒就能飘飘然羽化登仙。但现在嘛,却多了股人味儿,像是从山巅落到了烟火人间里。” 傅长宁陷入思考。 “有吗?” “行了行了,这个问题不重要!”苏秉辰眉飞色舞道,“澐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快给我介绍介绍!小爷我坐了一个多月的船,都快坐吐了!” 小何不解:“你都离开苏家了,哪来这么多银子?” 苏秉辰讶异一挑眉:“我没告诉你们吗,我娘还有一万两银票的嫁妆啊,加上名下的铺子田庄和地契我通通都变卖出去了,又换了一万五千两。” “可惜这一路过来没遇见什么想买的,只花了不到五千两,我现在身上还剩下两万两不知道怎么花呢。” “……” 万恶的有钱人! 不过既然苏秉辰都这么说了,两人也就没再跟他客气,直接带他上了全澐洲消费最高的万天酒楼,摆了场接风宴。 万天酒楼的最大特色便是各式各样的海鲜,从龙虾鲍鱼到牡蛎梭子蟹,应有尽有,哪怕是自诩吃遍天下佳肴的苏秉辰都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只有好菜没有好酒当然不行,于是苏二少爷又相当阔气地点了两坛三十年的女儿红。 在两人好说好歹的劝说下,才勉强改成了一坛。 结果一口下去,苏秉辰就喝醉了。 这人酒品实在不太好,喝醉了就开始嚎,一开始是嚎小爷终于自由了,终于没有人来管小爷了。 后面就开始哭。 “呜哇,我自由了,自由了,哈哈我自由了!” “少侠,苏何,你们听见了吗,我自由了哈哈……” 傅长宁和小何对视一眼,均感头疼。 傅长宁去将窗户打开,让风通进来,同时在门上弄了一个隔音小法术,以防苏二少爷突然发酒疯,丢丑丢到外边去,醒来后无地自容。 凡界的酒,哪怕再烈,也是醉不倒修士的,除非修士想让自己醉。 傅长宁没有这个爱好,所以她现在神志清明。 小何也有些微醺,但总体来说还算清醒。 两人就这么边吃菜,边听苏秉辰发了半个时辰的酒疯,从三人分别,他独自一人踏上告官的路程开始讲起。 告官自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苏秉辰前十七年的人生更是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他磕磕绊绊地请了诉师,写了诉状,又和官兵一起去将刘大马二等人押回官衙,光是这么远路程走下来,就差点走得他脚生燎泡。 中途差点就想放弃了。 好在最后看着鼻青脸肿、一身伤的自己,到底还是坚持了下来。 赌鬼们对官衙都不陌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唯二是第一次来的刘大和马二,当场就对他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扭头,堂上的师爷就开始了他看似公正、实则偏心眼到了睁眼瞎的诱导式询问。 只差一点点,苏秉辰就中招了。 幸好,刘大和马二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跳反,他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对种种阴私没有半句隐瞒,买-凶-杀-人行为也是供认不讳。 罪证确凿之下,便是师爷再想力挽狂澜,也回天乏术。 苏秉辰就这么带着他的一纸罪状,一路回了昌平府。 中间发生了什么苏秉辰没有说,不过从他一直哭得抽搐个不停的模样便可以看出,那想必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苏秉辰幸运,也不幸。 幸运的是他没被苏家屡次三番派来的刺客弄死,反倒被人救了,救他的还是苏家背后的大官的死对头。 他拥有了正面对抗苏家的底气。 不幸的是,曾经所有爱过他、疼过他的人,在这一刻,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哪怕他们各个都知道,他差点被兄长姐姐弄死,好几次在刺客手中险死还生,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站出来主持公道。 苏父的第三任妻子轻轻柔柔地对他说:“谁让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是啊,笑话。 他苏秉辰活了十七年,就是全昌平府最大的笑话。 这场拉锯战长达两个月,越来越多希望苏家倒下的人站在他身边,为他提供各种苏家背地里谋财害命的证据,苏秉辰从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接受,到最后的身心俱疲。 故事的最后。 苏家妥协了,他也妥协了。 苏家归还他娘的尸骨和嫁妆,同时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彻底逐出苏家。 他也放弃了再继续拉锯,将一切证据尽数交给救下他的人,又将嫁妆贱卖,得来的一半钱让恩人赔偿给那些因苏家而遭难的受害者。 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昌平府。 所以,嫁妆从来不是两万五千两。 而是五万两。 严格意义上来说,苏秉辰是个胆小鬼。 他知道苏家错了,知道他曾经的所有亲人都错了,可他不敢去看,也不愿意去看,宁肯捂住耳朵和眼睛,在大厦将倾之前逃之夭夭,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一切怎么可能没发生呢? 在他赶路的这两个月,有些事早已经尘埃落定。 傅长宁撑腮望着天,良久。 最终也只是在两个人都喝醉后,用灵气拖着一边一个,慢腾腾挪回了客栈。 回到房间后,她翻出一封前两天收到的从灵州寄来的信。 打开信纸,里边详细记录了苏家的种种罪行,包括谋财害命,偷赋减税,协助官员卖官鬻爵,和利用巫蛊之术害人等等十三项罪名。 其罪不容诛,判,满门抄斩。 鲜红的朱砂,宛若一笔笔血字。 傅长宁沉默片刻,火舌在手中燃起,转瞬将信纸吞噬。 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不知道好了。 第40章 死于安乐 三月份的时候,傅长宁又出了一次海。 农历的三月,郊野已是花红柳绿,海上的气温也逐渐上升,围绕四方岛的那层大雾只剩下薄薄一层,天光映射下,宛若一层清浅的白纱。 傅长宁站在船上,抬手掩住日光,观望许久,回身告诉船家返航。 时候差不多了。 乍一听说两个人要走,苏秉辰整个人都炸了:“我这才刚来你们就要走?” 一起胡吃海喝了半个月,也算有点战友情在了,他见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便明白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顿时整个人都蔫了。 “非走不可?” 他声音蔫哒哒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只会委委屈屈的嘟囔:“你们不讲武德,地主之谊懂不懂?” 傅长宁拍了拍他肩膀:“我们走后,你若没有银钱进项,平日里还是省着点花吧。” 这半个月,除了吃吃喝喝,三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苏秉辰这个人,又菜又爱赌,上回才差点死在赌鬼手里,才半年不到,又手痒进了赌场。 结果这回没有赌场给他出千放水,输得差点连裤子都赔掉。 好在他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身上只带了一千两银票,损失不算太大。 虽说十赌九输,但才半天功夫,能输掉一千两也是件奇事,傅长宁就好奇进去看了看。 结果不出她所料,苏二傻果然是被人骗了,赌场见他人傻钱多又没什么来历,坑起钱来丝毫不手软。 既然他们违反规则在先,傅长宁便也不介意以牙还牙。她找苏秉辰借了五,又叫上了常年混迹市井、熟悉赌场手段的小何,两人一起进了这家赌场。 半天后,傅长宁连本带利还了苏秉辰六千两,把苏秉辰惊了个目瞪口呆。 得知过程后,他问:“这么玩,确定赌场的人事后不会对你们下黑手吗?” 傅长宁反问:“他们像是打得过我的样子吗?” 苏秉辰瞬间像是发现了惊天商机,死活要拉她再去赌钱。 傅长宁拒绝了。 她不好赌,这种事做一次也就罢了,次次都仗着修士的身份以大欺小就没意思了。 这五千五,也是苏秉辰这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大少爷来到澐洲后唯一的进项。 傅长宁这么提醒,主要是怕他花钱花太快,真再被人坑几次,之后估计就离饿死不远了。 没想到苏秉辰一听就委屈上了:“没有你们在,我一个人去赌场,就算能赚钱,扭头肯定也得被人盯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杀人劫财,到时候你们回来看到的就只剩一具尸体了!” 傅长宁给他出建议:“那要不,我和小何帮你去挑两个合适的护卫?” 小何点头:“我知道一家武行,这方面信誉很好。” 苏秉辰顿时气了个仰倒:“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真要走啊?”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那带上我一起行不行?” 他眼巴巴道:“没你们在,我一个人,钱再多也没意思啊。” “不行。” 回答他的是傅长宁冷静且丝毫不给人反驳机会的拒绝。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三人相识最初。 任苏秉辰一哭二闹三上吊,傅长宁也没有妥协的意思。 他们想要穿过界域之地,去到修仙界是什么概念? 界域之地乃是虚空之地,里边充斥着大量虚空风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虚空妖兽,修士尚且没有全然的把握通过,何况凡人。 最大的可能是,甫一进去,便被狂暴的虚空风暴绞得粉碎。 带上小何一是两人达成了交易,二是小何好歹目标坚定,心智非凡,也不怕死。 大不了到时候两个人一起玩完。 但苏二这种习惯了金玉软枕,吃不了苦头的大少爷,去了干嘛? 他要是也想修炼想成仙也就算了,可他分明只是觉得寂寞,想换一个地方继续玩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留在安安稳稳的凡界?起码不会动不动就死半路上。 这件事上傅长宁有绝对的否决权,她开了口,小何便也不便反驳。 何况他也是不赞同的。 他太了解苏秉辰这个人了,苏二少爷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废物,遇事有捷径就走捷径,能不学的东西就不学,半点苦头也不肯吃。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傅长宁也有,两人都是决定了一个目标,就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哪怕死在半路上。 可苏秉辰不是。 - 在苏秉辰要死要活的第三天,傅长宁对他透露了点具体情况。 当然只说了个大概。 当听到运气不好遇到虚空风暴,人会被瞬间撕成碎片后,苏秉辰果不其然被吓到了。 他以为他们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吃吃喝喝,还做好了打包澐洲特产一起带过去的打算,结果傅长宁居然告诉他,他们是要去玩动辄九死一生的大冒险。 这就很恐怖了。 苏秉辰恍恍惚惚离开后,傅长宁转身布下结界,进了天河珠。 进山洞秘境的时候,问尺正聊赖地用藤蔓编秋千。 问尺最近越发喜欢待在山洞秘境里了,用它自己的话来说,天河战场看了几已经看腻了,等山洞也看腻了再换回去也不迟。 一人一尺讨论了一番界域之地当中会遇到的各种危险,以及如何应对,确定好路线和大概方案后,问尺闲聊起了苏秉辰:“这小子,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这大概是问尺第一个评价这么高的凡人了,要知道对小何,他向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我从前也认识一个性格差不多的家伙,整天只想着混吃等死,理直气壮到让人目瞪口呆。” “我那时候总是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废物的器灵。但真要说起来,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羡慕的,因为它能这么任性,都是源于主人的纵容。” 傅长宁问:“那后来呢?” “后来?”问尺声音低了些,“后来它的主人死了,它也跟着死了。” 但凡器灵,都依托于本体生存,像问尺,它被关在天河珠几,本体受损,实力便也大减。 但再怎么实力大减,它也是不会死的,顶多陷入沉睡,并在沉睡中一点点失去灵智,最后回归无灵状态。 唯一能让器灵死去的,只有它自己。 折毁本体,自断灵识。 它非为敌人所杀,而是选择了殉主。 傅长宁从来没问过问尺的过去,但她知道,那是一段辉煌而精彩的人生。 问尺啊,是触景伤情,怀念曾经了。 这种时候,也只余下沉默。 问尺强打起精神,开口:“不过那家伙再怎么废物,也不至于连应对危机的勇气都没有。苏秉辰这小子,继续当他的富家少爷吧,挺好的。” 商量事毕,傅长宁离开天河珠,回到房间继续修炼。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房门突然被敲响。 苏秉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无神的双眼,对她开口:“我决定了!我要去!” 也不知他做了多久的心理斗争,但此刻,他显然已经说服了自己。 “纨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当然是以实力取胜。只会花钱算什么,要能赚也能花,哪怕整天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也有人打从心底里敬服,觉得合该如此,这才叫真正的本事!” 傅长宁不置可否。 “不怕死了?到时候真出事我可不会管你。” “不用你管!”苏秉辰相当大气,这个问题他考虑过了,“反正我这十七年,该吃该玩的都吃过玩过了,死了也不亏。眼睁睁看着新世界在前边敞开大门等着我,却不进去,这才是最亏本的事。” 傅长宁:“想法很好。” “可是,你问过我意见了吗?” 苏秉辰眼巴巴道:“那你意见是什么?” “我的意见是,早点回去睡吧。” 哐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无情合上。 本以为这样就足够挫伤他积极性了,没想到苏秉辰丝毫不气馁,接下来的几天锲而不舍地继续骚扰。 包括但不限于通过请客吃大餐、收集她最喜欢的古书,以及没事寻些新鲜玩意儿过来讨好卖乖等方式,磨她松口。 一连吃了三天酒楼,傅长宁终于松口了。 “你去做一件事。” 苏秉辰连忙问:“什么事,我马上去做!” 傅长宁望向窗外的澐洲城风光,道:“我们会在三天后动身,这期间,你要是能绕着全澐洲城跑完二十圈,我就带你一起去。” 苏秉辰呆了数秒,一咬牙点头:“我现在就去!” 说完,早饭也不吃了,匆匆跑下了楼。 小何不解:“你真准备带上他?还是想让苏二知难而退?” 以正常男子的速度,绕澐洲城跑完一圈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一天除去宵禁是八个时辰。二十圈,三天之内想要跑完,说是除了就寝,其余时间全扑在上边也不为过了。 这个条件,委实匪夷所思。 傅长宁摇头,却也不说为什么,只道:“试一试。” “若他真能坚持下来,带上他也无妨。” 小何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你要说她绝情吧,苏秉辰吃了一点小亏,她都会为他讨回去,护短护得明明白白。 可你要说她心软吧,三天,绕澐洲城跑二十圈,这种能跑死人的任务她也提得出来。 任务难度太高,几乎让他以为这是故意刁难了。 从小何私心里说,他是不愿意带上苏秉辰的。 不合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得难听点,多带一个人,就等于多了一个拖累。 但他也不会提出异议。 毕竟他已经知道傅长宁的界限,平时说说笑笑是平时,真到紧要时刻,你乱伸爪子,她是真的会眼也不眨下手剁了的。 - 那边厢。 第一圈前半圈的时候,苏秉辰还在想,挺简单的嘛。 后半圈的时候,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第二圈的时候,他想着要不先歇会儿再跑吧,但抬头看了眼天色,想到傅长宁的话,到底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第三圈的时候,他的腿已经酸胀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拖动间不停发抖。 第四圈的时候,他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足足歇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 第五圈的时候,他整个人脑海开始冒金星,脚像是踩在云端。 第六圈的时候,苏秉辰想,要不还是放弃吧。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就这么吃吃喝喝睡睡不也挺好的,何必为难自己?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路过的小姑娘奇怪地看了这个大哥哥一眼,好心提醒他:“快宵禁了,哥哥快回家吧。” 宵禁……? 哦对了,苏秉辰恍恍惚惚地想起,已经天黑了啊,他从早上,硬生生跑到了晚上。 他拖动着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双腿,一点一点挪回了客栈,也没沐浴点餐,砰的一声倒床上就睡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将近午时才醒,醒来后全身上下腰酸背痛,仿佛被十个大汉轮流揍了一个时辰。 看着自己磨出血泡的脚,苏秉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待看到神色如常收拾行李的傅长宁和小何后,那点眼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最后是半瘸着去绕城跑的,并且只跑了三圈。 两天加起来,一共九圈,一共还差了十一圈。 苏秉辰都要绝望了。 他跑完后,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大街上大哭,全然不顾及路过的眼神。 半晌,有个小女孩上前,怯生生递给他一瓶药。 “可以缓解疼痛的。” 他怔怔抬头,连眼泪都忘记继续掉了。 女孩却转身匆匆跑走了。 片刻后,小姑娘拿着新买的糖画,喜滋滋回家。 这瓶药膏,像是重新给了苏秉辰勇气,第三天一大早,他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悲勇,带着两个烧饼出了门。 客栈里,傅长宁正在和掌柜说不再续房钱的事。 对于这几位在客栈里住了快半年的客人,掌柜还是很有印象的,得知她们不准备再住下去后,还有些遗憾,又问起她们准备去那,要不要他联系马车。 傅长宁客客气气地婉拒了。 第四天清晨辰时,澐洲码头。 傅长宁跳上乌蓬船,转身从小何手里接过包袱。 小何随后也上了船。 船夫仍是熟悉的那位,按照以往的时候,这个点早该出发了,今儿个,两位客人却都没发话。 眼看着就要日上三竿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发问:“两位是要等什么人呢?” 船舱一静。 小何抬头,正对上傅长宁的眼神。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而后又齐齐收回去。 傅长宁丝毫不尴尬,甚至扭头和船家商量起来:“麻烦您了,等到午时吧。这误工的银钱,等下连同船费一并结给您。” 船夫摇头:“耽误不了什么的,平日里可没这么好的生意。何况两位客人都是老顾客了,等等也无妨。”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瞬间,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傅长宁站在船中,目视着自己的影子逐渐变短,最后彻底化作虚无。 她抬头。 “出发吧。” “好嘞!” 船夫应声,划动船篙,开始离岸。 就在这时,傅长宁忽而抬起头。 与此同时,离码头很远处传来一阵嘶哑的叫声。 “等一下——” “傅长宁,苏何,我跑完了,你们等等我——”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苏秉辰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少年鬓发散开,蓬头垢面,向来纤尘不染的衣角沾满了泥水,整个人像刚从泥地里滚过一圈,可他的眼神却无比明亮。 “傅长宁,你说的事,我做到了!” 第41章 南海有鱼 这一刻,哪怕之前并不赞成带上苏秉辰的小何,心情都不自觉为之一松。 船夫重新将船靠岸,苏秉辰四肢并用地爬上来,完了丝毫不顾形象地四脚朝天躺着,开始大口大口喘息。 傅长宁和小何让开到一边。 小何:“我记得昨天傍晚去看你的时候,你才跑到第十五圈。” 苏秉辰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快跑断气儿了。 “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他并不流畅的讲述中,两人逐渐听懂了。 “所以你用三千两买了套红宝石头面,贿赂了知府夫人,让宵禁巡逻的官兵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秉辰接过傅长宁递来的水囊,猛地灌了几口,这才稍微缓过来些:“这怎么能叫贿赂?分明是我见夫人雍容华贵,配上那套头面,恰如明珠配美人,相得益彰,情不自禁相送罢了。” 傅长宁扶额:“你的文采,是不是全用在这上边了?” 苏秉辰警惕地瞪大眼:“先说好,我可是老老实实跑完了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傅长宁你不能赖账!” 这些时日下来,他早不叫他少侠了,虽然不明白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取这么柔的名字,但名姓乃父母亲族所赐,这事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小伙伴,苏秉辰决定不戳他伤口。 傅长宁从包袱里翻出一瓶药扔给他。 “真赖账的话,不让你上船不就好了。” 苏秉辰接过药,看也没看,直接脱下鞋子,拉开裤腿,开始上药。 小何下意识看向傅长宁,却见她神色平静,半分反应也无。 苏秉辰药上到一半,才察觉不对,他低头嗅了嗅瓶子:“这药的气味,怎么和我前天晚上上的那个有点像啊?” “外敷的药膏用的草药多有重合,气味相似很正常。”傅长宁神色不变。 “哦,这样啊。”苏秉辰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小何:“……” 苏二傻果真不愧是苏二傻。 苏秉辰是生生跑了一夜,又加上一上午,才把二十圈跑完的,这会儿又饿又累,头晕眼花,短暂说了几句话,又囫囵吞枣吃了饼后,便躺下睡过去了。 他睡着后,二人声音都下意识有所放低,一时间,水面上只听得到船桨划动的流水声。 傍晚,一行人在熟悉的小岛上停下歇息。 苏秉辰抽空去擦了个身,他来得太急,基本没带什么衣物,便借了小何一套衣服。 他俩身高相近,衣服串着穿问题不大,就是一向锦衣轻裘的纨绔公子突然换上灰色布衣,乍一看,难免有种不协调感。 苏秉辰自己反而是最适应的那个。 这三天里,无数次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当场倒下死了算了,哪还有时间去顾及什么形象,一身灰也比他之前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好多了,起码干净整洁。 在岛上歇了一夜后,第二天接着启程。 午饭是吃的傅长宁钓上来的鱼,未时之际,一行人终于抵达四方岛海域。 此时海上的白雾已经彻底散开,老练的船夫只在用罗盘观察了数息后,便找到了四方岛的大致位置,而后划动船桨,一路向那个方向驶去。 约莫过去一刻钟,远远望见一座葱绿盎然的小岛矗立在大海深处。 船夫介绍道:“那便是四方岛了。” 一夜过后,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状态的苏秉辰站在船板上,踮起脚看着那处小岛,兴致冲冲道:“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傅长宁从船舱出来,看了一眼,道:“还远着呢。” 船夫笑呵呵点头:“这位客人说得对,望山跑死马,那岛看着近,从这过去,起码还得半个时辰呢。” 正说着,远处突然有一个灰色影子靠近。 那灰影越来越近,轮廓也逐渐清晰,原来是一艘二层的楼船,船上三层白帆高高扬起,船头似乎还挂着一面黑色的旗帜。 苏秉辰有点兴奋:“咱们是撞见路过的大船了吗?” 船夫看了眼,点头笑道:“是啊,那是路过的行船,可能是从大榆国过来的。” 按照正常情形,这时候傅长宁和小何会出声附和几句。 可这回,身后却意外的安静。 船夫转头,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都正望着他。 其中高个儿、眼尾有道烧疤的少年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开始用衣袖擦拭手中的匕首。 而另一个容貌最上乘、年龄也最小的青衣少年,正倚靠在乌蓬边,目光平静地凝睇着他。 他心跳莫名落了半拍,缓了缓,才开口道:“没事儿,真要撞见了,打声招呼就好,咱们和大榆国之间已经十多年没打过仗了,近几年两边来往还算友好。” 傅长宁点头:“辛苦船家了。”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总觉得这话相较之前冷淡了许多。 这辛苦二字,也来得有些莫名。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楼船逐渐靠近,转瞬间便已来到乌蓬船五十丈开外,苏秉辰终于看出了点不对劲:“那个黑色旗帜上边,画的是不是骷髅啊?” 他扭头看向傅长宁和小何,企图征求意见,结果这一看就愣住了。 小何正握着他那把前几天才铸好送来的匕首,目光沉沉地看向楼船。 另一头,傅长宁面容平静,可他分明看到他取出了那个被布包裹得长又细的包袱——没记错的话,那里边放的是她的剑。 “船家,停下吧。” 终于,傅长宁开口了。 船家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平素一向和善,傅长宁出海过十次有余,有一半都是租他的船,几人说是老熟人也不为过。可此刻,他却退后了一步,那双眼甫一沉下来,便瞬间丧失了所有和善气息,显出几分阴鹫来。 “你们都猜到了?” “猜到你不是船家吗,那倒没有,易容术确实很神奇,连我也看不透。” 神识只能刺破灵气伪装,却看不透面容上的修饰涂抹,兼之这人与船家身形一致,又戴着斗笠,声音也相似,除了略微低沉几分,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一开始傅长宁只以为是船家得了风寒,声音才有所变化,还真没往那边想。 但看到这楼船,有些事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那上边的黑色骷髅旗帜,分明是南海一带恶名昭著的黑骷髅海盗团。 楼船已经靠近,距离他们不超过五丈,船家冷笑一声:“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们逃不掉了,要怪就怪你们花钱太张扬。” 说罢,转身扑通跳进海里。 没了船家,乌篷船不再前行,只随着海水不断晃荡。楼船上,二十来个穿着麻衣戴着面巾的汉子手拿大刀,望向他们的眼神宛若猛虎望着羊羔,满是凶恶与垂涎。 苏秉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什么情况,咱们这是遇见海盗了?!” 傅长宁取出长剑——为了不让凭空取物太突兀,这些天,这把剑她都是随身带着的。 剑光清寒,其上面容一闪而逝。 傅长宁运足灵气,脚在船沿上用力一点,借力飞上楼船,与其中几人缠斗起来。 另外有几个海盗顺着楼船边缘,跳上了乌蓬船。 小何拍了下他肩膀:“打吧,放心,死不了。”说罢也冲了上去。 苏秉辰呆愣了几秒,咬牙拿起船桨,啊啊啊叫着冲了上去。 海盗动手胜在人多力量大,且丝毫不顾忌打伤同伴,刀刀皆是夺命刀,打不死也能凭人数堆死你。 而傅长宁也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短处。 她太缺乏打斗经验和意识了。 从前所有战斗,能赢不是因为她经验有多丰富,而是因为她是修士,且对手最多只有两三人,她在力量上天然便对方面有所压制。 而在这种混乱的大乱斗中,她的短板就彻彻底底暴露了出来。好几次,如果不是有灵气护体,她差点就受伤了。 海面上没有草木,她最引以为用的生木诀和万木生发也都用不了,便连火系法术也多有压制,唯一能用得只有削铁如泥和滴水成冰。 虽然应对起几个凡人并不吃力,但还是有种僵滞不顺畅之感。 看见她的神异手段后,有几个海盗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但更多的却更疯狂地涌了上来。 傅长宁收起思绪,持剑冲入人群。 剑光闪烁,所到之处,皆有海盗倒下,或是被打伤后跌入海中。 黑骷髅的恶名昭著,其中最重要一点便在于,他们从不给敌人留后路。 眼看着形势不利,其中一个海盗头头直接往乌篷船上放了一把火,逼得小何和苏秉辰不得不跳入海中。 几个海盗都熟悉水性,落到水里丝毫不怕,小何和苏秉辰却是旱鸭子,几乎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 傅长宁抽空回头看了眼,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太多,从天河珠内取出一枝藤蔓,往外一挥。 不过瞬间,藤蔓便疯涨着向海水中探去,绑住两人腰身,将他们拉上楼船。 苏秉辰吐得稀里哗啦,小何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两人都很快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兵器,向着海盗冲去。 这时,楼船上的海盗,已有三分之二失去了战斗力。海盗头领边战边退,望向傅长宁的目光惊疑不定:“你究竟是何方妖怪?!” 低头,一把剑从他小腹穿过,下一秒,他便被踢到海中。 “能杀你的人。”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刻钟。 有了小何和苏秉辰分担火力,剩下的人对傅长宁而言更加不足为惧,她砍瓜切菜般将余下的海盗解决,剩下还有气的,就通通踢进海里。 结束后,三人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 苏秉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恍恍惚惚道:“咱们刚刚,解决了一支海盗团?” 他分担的火力最小,意外地没受什么伤,可这会儿身上湿答答的,头发上还粘着水草,看上去也足够狼狈了。 小何手臂上则被砍了一刀,不算严重,但这会儿乌蓬船已经被烧,傅长宁用来掩饰的包袱连同里边的东西也没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草药。 她只好去船上找了柴火和炭盆过来,点燃火堆,闻言点头:“不是幻觉。” “好了,去帮忙找点清水回来吧,小何要清洗伤口。” 苏秉辰怔忪点头,匆匆忙忙去船上找水源。 小何咬牙撕下手臂的衣服,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像被盐浸过,疼得近乎抽搐,他额头冷汗流个不停,口中不断溢出抽气声。 傅长宁把火堆推得离他近些,又去找了干净的纱布。 好在这群海盗时常打劫船只,自身受伤亦不在少数,船上放了不少伤药,她辨别过后,通通拿来给了小何。 一通折腾后,终于止住了伤口。 此时距离刚刚那场打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三人都已精疲力尽,若非船上还残留着血迹和兵器,下午的惊心动魄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三人就着海盗留下的干粮,匆匆填了肚子。 接下来,却得面对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她们仨,没有一个会划船。 更甚至,连一个会游泳的都没有。 眼看着离目的地只有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却只能在面面相觑间,隔海空望。 傅长宁想到了七叶雪灯里留下的那颗避水珠。 问尺叫她死心,避水珠一次只能载一个人,而且需要用灵气催动。 傅长宁无言,只好放弃。 一时无法,三人只好在船上休息一夜养足精神,之后再做打算。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一大早起来,船板上湿漉漉的全是水,海面上亦重新蒙上了一层薄雾。 小何还在房间养伤,苏秉辰在那骂老天爷不讲理。 傅长宁倒是还沉得住气。 从李家村到澐洲,这一路过来,她遇到的波折和阻碍多了去了,一开始也会有短暂的茫然和胆怯情绪,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做到冷静下来思考。 总会有办法的。 修炼之途,路阻且长。 这点磨难都度不过去,以后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神识范围内传来一阵波动。 傅长宁惊讶抬眸。 与此同时,一旁的苏秉辰惊呼了一声。 “傅长宁,你看!那是什么!” 黑影渐近,转瞬间便已经来到开外。 竟是数只身躯超过两丈的大鱼! 傅长宁比他看得更清楚。 那大鱼鳞片白得像雪,双瞳如翠玉般清澈灵动,时而出现在水上,时而出现在水下,口中不断发出呦呦的欢快叫声,嬉戏间朝她们游来。 她声音有些轻。 “是澐洲鱼。” 老道人的游记上载。 南海有鱼,得名澐洲,鳞白,体长超过两丈,瞳若碧玺,性喜亲人。 传闻可口吐人言。 在渔民间流传的故事里,澐洲鱼会在海上的人陷入危难时,如天神般降临,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她们居然真的遇上了。 第42章 进入界域 澐洲鱼游速极快,嬉戏间很难看清数量,只能隐约辨别出应该有四五头,其中几头远远停在了开外,并未靠近。 只有一头澐洲鱼深潜入海中,转瞬间,便在楼船前破水而出,溅起浪花无数。 隔远了看时,只觉得这鱼雪白可爱,宛若海中精灵,可等到真正如此近距离直观时,才会明白这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当它一跃而起时,那巨大的身体甚至比楼船还高,人族在它面前,便如同鸡犬之于大象,那种自然造物带来的恐怖威慑力,甚至压迫得苏秉辰有瞬间失语。 傅长宁站到船沿上,任由海风吹拂,她的鬓发被吹得散开,一低头,与澐洲鱼视线对上。 那双碧玺般的眸子瞬间流露出亲近欢喜之意,鱼吻高高抬起,轻抵了一下她手心。 呦呦—— 傅长宁本来已经做好被它力道震开的准备,毕竟澐洲鱼体型实在太过庞大,哪怕只是一点力气,也不是人类能吃得消的。 谁知道它如此通灵性,居然真的就只是轻轻一抵。 宛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湿答答带着海水气息的吻手礼。 她下意识摸了下它脑袋,澐洲鱼顿时发出更为愉快的呦呦声,轻轻在她手心里蹭一下,而后退开,潜入海里,只露出一个雪白的背。 意思不言而喻。 听到动静的小何从船舱里出来,三人简短地商量了下,选择舍弃楼船。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包袱后,顺着大船边沿,跳上了澐洲鱼的背。 呦呦—— 澐洲鱼朝天发出一声稚嫩清脆的叫声,而后加速,如风般刺破迷雾,向着四方岛进发。 碧浪晴空,和风万里,转瞬间,便已甩开楼船数十丈。 鱼上的三人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逐渐淡定,傅长宁用藤蔓将三人的身体捆住,避免掉落海里。 得了保障的苏秉辰瞬间如同脱缰野马,朝着大海张开怀抱,大叫起来:“啊——”海风吹乱他的头发和衣角,只有尽情释放的叫声在风中传递。 傅长宁和小何一开始坚决不愿与他为伍。 但后来,也许是海风太舒适,又或者是雨后天边的彩虹太过清新绮丽,便连傅长宁,也没忍住大声叫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在海天之间不断回荡,带着无穷无尽的勇敢与无畏,宛若一曲动人的青春之歌。 - 以澐洲鱼的速度,抵达四方岛只花了不到一刻钟,这还是澐洲鱼为了照顾她们,有意放低了速度。 三人在荒寂无人的沙滩前与澐洲鱼挥手告别。 临走前,澐洲鱼又依依不舍地蹭了傅长宁一下,这才转身游远。 三人目送着澐洲鱼离开,小何道:“传闻中,澐洲鱼可口吐人言,可见传闻也不尽属实。” “不过,它好像很喜欢你。” 澐洲鱼天性亲近人类,待他和苏秉辰其实也不差,可若和傅长宁放在一起比,就能清晰感觉到差距。 傅长宁也觉得奇怪,其实普通凡人在面对体积这么庞大的异鱼时,第一反应应该是有点畏惧的,就像苏秉辰那样。但她却意外地没有任何畏惧情绪,只有打从心底里升起的亲近。 “可能因为修士周身有灵气吧。”她最后道。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何点头。 一旁的苏秉辰问:“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他语气兴致勃勃。这一路上的冒险意外带动了他的积极性,以至于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充满期待。 傅长宁目光在四下睃巡了遍,片刻后,走到椰子树下捡了根木棍回来,在沙滩上勾勾画画。 她画的是岛上地形图,小何和苏秉辰很快看懂了。 小何是看过玉片上的地图的,他结合了一下,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先找到那棵万年古树,开启界域之门。” 傅长宁点头:“玉片上标注得不是很清晰,但有提及它附近有一个不大的水潭。这岛不大,也没什么野兽栖息,我们兵分三路,在岛上找找。” 小何和苏秉辰都没有意见。 她让两人先选路线,苏秉辰选了东边那条道,小何选了中间,她便去了小岛西侧。 不过她运气显然不太好,神识扫过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古树或是水潭。 有神识在,傅长宁效率比他们二人高上很多,她回到沙滩上时,两人都还没回来。 等待的时间里,她用石子打了三个椰子下来,用小刀切开放在一旁,而后自己拿了一个开始喝。 片刻后,小何回来,朝她摇头。 傅长宁递了个椰子过去:“没事,先喝吧。” 又过了一刻钟,苏秉辰面带喜色、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跑过去。 傅长宁递给他椰子,顺便问他脚怎么了。 苏秉辰摆摆手:“没事儿,不小心踩滑了下,掉到了一个坡下边。不过也正因为掉到了坡下边,我一眼看到了那棵树,所有树里,就它长得不一样!” 三人来到他所说的坡前,顺着坡滑下去,果不其然,斜对面就是一棵高高耸立的古树。 这古树树身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干笔直,叶子呈现一种暗红色,确实与其他树木格格不入。 三人来到古树前,寻找玉片上所说的那个树纹手印,最后,在古树主干与一根枝干的连接处发现了。 玉片上说,需得在按下手印那一瞬间,辅以空间之力开启界域之门,傅长宁看到这句话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七叶雪灯。 她将手放在手印槽里,同时驱动七叶雪灯,淡淡的木属性灵气在她四周蔓延,很快,树干上出现一个细微的黑点。 黑点变得越来越大,最终,伴随轰的一声,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之门。 “成功了!”小何和苏秉辰一前一后道。 哪怕是小何,也没能控制住话里的激动。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傅长宁松了口气,跳下树干。 “走吧。” 踏入界域之门前,三人最后望了眼身后绿意盎然的岛屿和远处的碧海蓝天。 这一离开,大概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傅长宁想起了在李家村的十一年,那些跟着爷爷背医书、跌跌撞撞上山采药的日子,以及那从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在私塾读书的时光。 小何则想起了娘亲去世前的嘱咐,和那些逐渐变得模糊的曾欺辱过他、践踏过他的面孔。 至于苏秉辰,他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觉得,既然是仙人待的地方,那新世界的美酒佳肴应该远比这个世界更丰富多彩吧。 当然,他也短暂地想起了苏家人一下。 可也只有那短暂一下了。 上一辈的事,就让它彻底远去吧。 漩涡将三人身影吞噬,转瞬间,三人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很快,树干上的黑色漩涡也消失不见。 原地只余那棵高耸的万年古树,沉默而无声地注视着这万载春秋间的光阴流转。 - 界域之地中,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人行走在其间,便如同踩在云上,仰望不见天,俯踩不着地,茫茫然不知何所兮。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还充斥着大量虚空风暴,和一些时不时会钻出来偷袭的小型虚空妖兽。 得益于玉片地图的存在,三人成功避开了一些可能出现大型虚空风暴的地方,但小股的风暴却避免不了。 每次走着走着,感知到头发丝开始拂动,三人就撒丫子开始往前跑。 这时候就体现出苏秉辰跑的那二十圈的作用了,在这之前,论体力他绝对比不上傅长宁和小何,可现在,居然也能勉勉强强跟在她们尾巴后边不掉队了。 除了虚空风暴外,虚空妖兽也是需要重点提防的对象。这些小东西藏在虚空里,时不时便会出来骚扰一番,人族的血肉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美食。 最惨的一次,苏秉辰守夜的时候太困打了个瞌睡,腿上被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血肉。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上都各种喊痛喊苦的他,这回居然选择了一声不吭。 两人给他上药的时候,他疼得整个人都在抖,却固执地说了句:“我说了,不用你们负责,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会承担后果的。” 腿受伤后,他再想要躲避虚空风暴便难上许多,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衣服一起被风暴卷碎,最后还是傅长宁用藤蔓及时拉回。 而越往里走,风暴就越密集,到最后,连傅长宁应对起来都有些吃力。 三人形象直接从干净整洁的平民少年,过渡到像是十天半个月没洗过澡的流浪汉。每次躲完风暴后,便如同三条失去了任何的咸鱼,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来,不知是谁问了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傅长宁躺在地上,累得眼睛都不想睁开,闻言下意识回答:“今天应该三月十六了。” 他们是三月初八出发的,路上耽误了两天时间功夫,进来界域后,又已经度过了六天。 确实应该是三月十六了。 一旁的小何点头。 苏秉辰猛地睁开眼。 “那明天岂不是你生辰了?” 傅长宁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 “好像是。” 自从爷爷去世后,除去第一年李家人还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外,之后好像就再也没人给她过过生辰了。 她还记得她十岁的整生,是自己一个人在李家村的藏书馆修炼度过的。 那一天,同以往任意一天都没有区别。 没有特别幸运,也没有特别倒霉。 于是她想,其实这一天好像也没有那么特别,之后十一岁的生辰,索性就没过了。 以至于现在被人提起,还有些恍惚。 得到肯定的苏秉辰瞬间来了精神:“那咱们今晚打打牙祭吧!” 傅长宁:“你指的是……?” 苏秉辰狞笑一声:“那些个虚空妖兽,总不能只有它们吃我们,没我们吃它们的份!” 傅长宁意外地觉得很有道理。 她坐起来:“就这么办!” 小何:“……” 看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人来疯,他陷入了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和这两人一起的自我怀疑。 片刻后,妥协。 “算了。” 这两个家伙,一个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一个完全不靠谱。 他还是多操点心好了。 第43章 三人志向 关于如何猎杀虚空妖兽,这是一个棘手的话题。 虚空妖兽的身体大多介于实体和虚无之间,平日里,它们隐藏在白雾间,隐隐绰绰,若虚若实,唯有在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吃人时,才会彻底化作实体。 待叼到血肉,便又会化作虚无,逃之夭夭。 这个时间实在太短,几乎只有几息的功夫,他们要想杀死虚空妖兽,就必须做到一击即中。 于是三人定下初步计划,由一个人去当诱饵,以身诱敌,另两人从两侧同时攻击。 苏秉辰主动请缨。 “我来吧。这玩意儿,三个人里头最爱啃的就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它全家。正好我腿还没好全,我来当这个诱饵,它们上当的可能性也高一些。” 傅长宁和小何没有拒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三人击了下掌,行动开始。 先是一路狂奔,伪装成刚从虚空风暴中逃脱的样子。跑着跑着,苏秉辰停下,跪坐在地上拼命喘息,说自己跑不动了。 傅长宁和小何于是停下来等他。 等了半刻钟,苏秉辰却还是不愿意起身,崩溃地说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他要回家,回去继续做他的大少爷。 三人于是争执起来,吵到最后吵出真火,他和小何当场扭打在一起。 一旁的傅长宁神情不耐:“别打了!再内讧我先了结了你们!” 空气瞬间安静。 两人分开,不言不语。 片刻后,小何起身:“我去解个手。” 却是过了半刻钟还没回来。 傅长宁抚了抚额,交代了句“我去找下他”,起身匆匆离开。 原地只余苏秉辰一个。 他低着头,坐在地上没说话,片刻后,抬手掩住脸。 有咸咸的液体,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了地上。 虚空妖兽隐藏在角落里,静静地盯着这个被抛下的人族,涎水顺着它大张的嘴角滴落在云雾里,转瞬化作虚无。 它耐心地等了一刻钟,两刻钟,另外两个人类还是没有回来。 果然是被抛下了吧。 它彻底放了心,张开双翼,露出比钢针还锐利的尖牙,猛地向这个人族扑去。 听到风声的人族抬起眼,发现是它后,瞬间惊恐地瞪大眼。 “救命!救命啊!” 他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可惜,受了伤的腿阻碍了他的行动,他根本不可能跑出虚空妖兽的猎程,只能眼睁睁看着妖兽追上来,对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绝望地闭上眼。 轰—— 一团蕴积已久的火焰在虚空妖兽嘴中炸开,随即,剑光和匕首同时落到它身上。 虚空妖兽发出一声痛唳,尖叫着往上飞。 傅长宁不慌不忙,手中水龙翻卷,用力推出,将它困在水牢中。 它想往后退,可身后幽灵般出现一把匕首,稳又狠地插进了它的脖颈大动脉中。 下一秒,眼前的青衣少女持剑高高腾起,马尾飞腾间,剑身从它头顶刺下。 带着势不可挡的锐金之气,将它身体贯穿。 轰隆—— 只来得及虚无到一半的虚空妖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跌落在地,彻底失去气息。 傅长宁落地,剑身从妖兽身体里飞出,回到她手中。 “成功了,哈哈哈哈!”苏秉辰奔过来,叉腰狂笑,“这破妖兽也有今天!” 傅长宁默默离他远了点:“味道有点重。” 苏秉辰不乐意了:“你忘了,这洋葱还是你提供给我的呢。” “不过你刚刚那一剑,真的好帅。”他面露激动之色,“简直酷毙了,我以后也要搞把剑来!” 小何走过来,将匕首从妖兽尸体里拔出,低头拿衣袖擦了擦血迹。 傅长宁让他松开,手中出现一朵水花,将妖兽血冲干净:“好了,现在擦吧。” 虚空妖兽足足有一人高,三人都没有过拆解妖兽的经验,只能凭借感觉,把能吃的部分都割下来。 除此之外,虚空妖兽的皮毛和牙齿也是好东西,尤其是两根尖锐的犬牙,被傅长宁用削铁如泥做成了两根犬牙棒。 剥皮交给了苏秉辰处理。 剥下来的完整皮毛足有两个虚空妖兽那么大,在傅长宁和苏秉辰灼灼的目光中,被小何拿针和妖兽筋缝成了三件简陋的外衣,一人一件。 “有什么好看的。”小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语气冷漠,“一个人讨生活,缝个衣服总是会的。” “没没没,就是觉得你好厉害。”傅长宁赶紧解释。 苏秉辰紧随其后:“对对对!从今天开始,我第一佩服的就是傅长宁,第二佩服的就是苏何你了!” “……无聊。” 处理好皮毛和牙齿,接下来就该享受大餐了。 三人用骨头串上肉,傅长宁负责提供火源,小何负责烤,苏秉辰则拿着从傅长宁那儿得来的调料东撒一点,西撒一点。 没半刻钟,烤肉就已经开始滋滋冒油,胡椒和孜然的味道又呛又香,妖兽肉的原始香味伴随着辣味儿逐渐散开,勾得三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开吃!” 第一块烤肉被当之无愧地让给了傅长宁,第二块是小何的。苏秉辰喜滋滋地拿了最后一块,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鲜嫩香辣得连舌头都差点咬掉。 “好吃!” 三人异口同声。 “不如……”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傅长宁拍板:“那就这么决定了,吃完继续猎杀!” 一番大快朵颐后,三人都吃得有些撑,于是各个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夜空。 界域之地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但夜晚的时候,头顶的一片白会逐渐渲染成深蓝色,其中偶尔会有一些宛若流星般飞逝的光点,色彩不一,明暗也不一。 看起来,也就和星星无异了。 虽然傅长宁告诉他们,那是修士的遁光。 苏秉辰突发奇想:“你们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成为那些遁光中的一员,然后底下也有人这么惊叹地看着我们?” 自从进入界域以来,闲着无聊的时候,傅长宁也会给他们科普一些东西。比如他现在知道,御空飞行起码得是金丹期修士才能做到的事。 一向话很少的小何难得开口:“会的。” 作为三人中唯一体会过修炼之艰难的那个,傅长宁对这方面比较有实感:“金丹期,对目前的我们来说还太遥远。不过将来,应该是能到的。” 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十几岁少年就这么叽叽喳喳讨论起未来的志向来。 傅长宁说:“我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做一切想做的事。要是可以的话,再去到最高峰的位置看看,看看高阶修士是什么滋味,仙人又是什么滋味。” 苏秉辰挠了挠头:“我比较胸无大志。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把能吃的能玩的都吃遍玩遍,人生得意须尽欢吧,大概就是这样。” 小何单手负于脑后,望着夜空。 “我想杀一个人。” “哎?”另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傅长宁思绪一转,很快想到了答案:“你说的是你父亲?” 一旁的苏秉辰震惊瞪大眼,坐起来问:“不是说你爹是个骗了姑姑钱的小白脸吗,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小何语气很平静,但谁也能听得出其中深深的敌视与冷意,“但我知道,他是个修士。” “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空气一静。 两人想到他这十多年的悲惨遭遇,一时无言。 尤其是苏秉辰,他从小在苏家长大,是最能体会到小何的处境有多尴尬的,下人养的狗待遇大概都比他好。 还有姑姑。 苏家的女孩儿向来得宠爱,他小时候和堂妹吵架,每次挨罚的都是他,为此他还觉得不公平过。而据府里的婢女说,她们的待遇,都还及不上姑姑一半,可见姑姑当年是有多受宠。 一个聪明、美丽、且富有才情的女子。 最后却为情所困,将自己折腾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在一身病痛与遗恨中死去。 如果是他,大概也永远原谅不了这样一个父亲。 “要么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这句话,小何是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既然敢招惹,我就一定会杀了他。” 傅长宁拍了拍他肩:“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苏秉辰点头表示赞同:“为兄弟两肋插刀!” 小何看了她二人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低下头,有些生硬地点头。 “谢谢。” 三人于是又开始聊起其他话题,到最后犯困了,便约好轮流守夜,另外两人先去睡。 界域之地是没有冷暖一说的,这些天来三人都是露天席地直接睡,眼下多了层妖兽皮毛盖着,按理说睡眠应该更好。 傅长宁却始终觉得这皮毛有点扎脸,逼得她睡了一会儿后没忍住睁开眼,想着要不跟苏二换一下,由她去守夜,顺便修炼。 谁知道,仰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委实吓了她一跳。 “苏二你不守夜在干嘛?” 说着,她侧头望去,意外地发现,小何居然也没睡。 苏秉辰指了指已经完全过渡到深蓝色的夜空。 “子正了。” 他拽着小何过来。 看得出来,小何有些别扭,应该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顿了顿,还是和他同时开口了。 “傅长宁,十二岁生辰快乐。” 第44章 实力增长 过了十二岁,不知道是不是傅长宁的错觉:“我是不是长高了?” 苏秉辰比划了一下她的脑袋和自己的胸口,遗憾摇头:“好像没有。” 由于回复太过直接,在拆分第四只虚空妖兽尸体时,被非常不留情面地分到了处理鼠蹊部。 此时距离她们踏入界域之地已经过去了十七天,按照玉片地图所言,她们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三的路程。 这期间,她们还非常不幸地遇见了一次大型虚空风暴。 那是在她们进入界域的第十一天,那天,她们正在休息,衣角和头发忽而被一阵凉风吹动,傅长宁警觉地喊了一声“跑”,三人连东西都没收拾,便撒腿狂奔。 大型虚空风暴和小型的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周围数里内狂风过境,卷动残云,风暴所至之处,天地间摇摇欲坠,宛若末日降临。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们并未处在风暴中心,而是在边缘地带。最终,在傅长宁耗尽灵气拉着两人狂奔十多里后,险死还生地逃过一劫。 为此,苏秉辰头发被削掉了一半,小何的匕首被彻底搅碎,傅长宁更是破碎了一对法宝玉环。 那对玉环和她送给李小玉的玉镯本是一套,都是在用天河战场中残破法宝磨练神识时得来的。 天河战场是高阶修士战场,大部分法宝哪怕残破了,也不是她能收服的,她磨练了两年神识,除了那具棺材,总共也才得了七件。 李小玉那里去了一,这对玉环又去了二。 除去问真铃,已经只剩下三件。 好在这次死里逃生后,她们似乎否极泰来,接下来的六天里都没遇上什么大风暴,坑杀虚空妖兽的流程也逐渐熟稔。 就是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不知是虚空妖兽也懂得欺软怕硬,还是苏秉辰真的上辈子欠了它们全家,轮到傅长宁和小何当诱饵的时候,它们基本没一只上当。 而等到苏秉辰当诱饵时,却又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一一只只全出来了。 苏秉辰抗议也没用,虚空妖兽就是盯准了他咬,仿佛把他当成了一块唐僧肉。 除此之外,三人的配合逐渐变得默契,傅长宁的战斗意识也有了充足提高,有次不是引诱虚空妖兽、趁其不备攻击,而是纯正面硬扛,她也没落到下风。 水球术与火球术被她融会贯通,宛若一寒一热两条法龙,如臂使指般,协助她困住虚空妖兽。 下一秒,剑光便如影随形而来。 化雾诀也被她开发出了新用法——不再把它当作一个困住敌人的法术,而是用在自己身上,用来隐藏行迹,迷惑虚空妖兽。 据说化雾诀修炼到顶级甚至可以以身化雾,可惜傅长宁暂时还做不到这种程度,只能勉强迷惑对手五到六息。 但就这几息功夫,也足够她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杀虚空妖兽了。 傅长宁还琢磨着到了修仙界后,能不能买样合适的剑诀。 她如今的攻击大多是往剑里边输送锐金之气,借金灵气的锋锐和强势来强行破开对手攻击,强是强,但其实有点取巧,破绽也很大。 只是她是野路子,没人指点,暂时也只能凭自己瞎琢磨。 可到了修仙界后,肯定不如再如此。 除此之外,应对大型虚空风暴时的无力感,也让她迫切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一本身法。 而身法又与功法息息相关,她现在修炼的还是《归元诀》,这本功法说好听点是均衡,说难听点就是毫无出彩之处,修炼等级也只够提供到练气期圆满,同样要换。 除此之外,她还缺丹药,当初爷爷留下的那瓶止血散这些天早用完了,复灵丹也只剩下两颗了,都是要等关键时刻才能用的。 另外,防御法宝也不能少。 而这些,都需要钱,或者说,灵石。 总结起来一个字,那就是穷。 傅长宁叹了口气,有点愁。 小何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有些复杂:“这是你之前就想好的?” 她回神,“啊”了一声,表示疑问。 小何指向远处,苏秉辰正在处理的妖兽尸体。 “那个。” 一开始苏秉辰提出反杀虚空妖兽、她赞同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又熊孩子附体,想跟苏秉辰一起发疯。 可现在看来,真相似乎大相径庭。 这些天,她成长的速度,连他都看得隐隐心惊。 在这之前,其实光论打斗意识和手法,傅长宁是不如他的,毕竟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无论是挨打还是还击,一对一还是群殴,经验都远比傅长宁丰富。 可傅长宁的一个最大优点就是,她学什么都很快,明明上次和海盗打斗时还有些显而易见的青涩和反应不及时,待到这两天,却已经能做到从容避开所有攻击,而后老练地反击了。 这成长速度,堪称恐怖。 让他不得不怀疑,从一开始,她抱着的就是这个目的。 他话只说了一半,傅长宁却很快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她想了想,回答道:“一半一半吧。” 既有意气用事的成分,也是为了磨练自己。 毕竟上次在船上她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短板,这么多天下来,她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把它补上? 小何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说完,起身走了。 不是,她还没说什么呢,他明白什么了? 傅长宁微懵。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她倒是看懂了。 之前遇到妖兽一直保有余力的小何,这次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全力以赴,从生死危机里强大自己。好几次都是险而又险地避开妖兽的致命一击,而后绝地反杀。 他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达到让自己变强的目的。 天河珠内,问尺难得醒来一次。 “这小子,是不服输呢。” “问尺你醒了?”傅长宁有些惊喜。 界域之地的虚无法则对问尺来说并不友好,是以这些天,它一直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这还是它第一次开口说话。 得益于虚无法则天生排斥修士神识,几乎所有人神识都难以探出十尺以外的缘故,一人一尺用神识交流时,并不像之前那般顾忌——虽然这一点,也阻止了傅长宁这些天用神识探路就是了。 问尺闻言点头,神识顺着天河珠传来。 “冥冥中感觉离修仙界近了,就醒过来了。” 这已是她们进入界域的第二十一天。 按照正常速度,最晚后天,她们便能抵达那条传闻中的界域之河,到那里后,乘船顺着河川往下飘个三天,就能抵达修仙界了。 问尺回想了下,告诉她:“界域之河,往往不是一界与一界相对应,而是一个修仙界对应着其下的数十个附属小世界。我们来处的凡界,大概率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也就是说——” 傅长宁接过它的话。 “也就是说,从界域之河那儿开始,我们就有一定几率撞上其他修士了?” “然也。”问尺点头,又道,“虽说修士之间无利益冲突时,大多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也不能丧失警惕。那把剑也不要外露了,它品阶再低也是灵器,寻常散修,练气六层以下,其实大多使用的还是凡器,你如今修为还停在练气四层,难保不会有人觊觎。” 傅长宁点头:“这个我明白。” 问尺却仍是不放心,又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一股脑儿塞给了傅长宁。 仿佛一个操心女儿独自去外地的老父亲。 傅长宁都一一应了,没有丝毫不耐烦。 “我会留心的,谢谢你,问尺。” 一人一尺初相识时,抱着的还不过是彼此利用、平等交换的念头,可这三年时间下来,却是真真切切有了感情。 身为器灵,问尺从前从来不需要操心这些细枝末节,某种意义上而言,傅长宁可以说得上是它教的第一个学生,中间虽然磕磕绊绊、多有差池,但好歹也算平平安安养大了。 眼看着雏鸟就要离开大家长的怀抱,展翅高飞,它欣慰的同时,难免有几分失落。 “没事了,继续出发吧,那两个小子还等着你呢。” 傅长宁点头,却忽而抬起手。 手臂上青瓣雪蕊的七叶雪灯微微发光,一样东西随即落进天河珠里。 问尺疑惑道:“你把什么东西放进来了?” 说着,灵识扫过去。 紧接着,它愣了下。 竟然是一个皮囊袋。 傅长宁的神识顺着天河珠传进来,少女清脆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地为它解释。 “这是用虚空妖兽的皮毛缝的,虚空妖兽常年抵御虚空风暴,皮毛是一等一的结实,我当时就想到了问尺你,这东西,给你拿来抵挡天河战场的狂暴灵气最好不过了。” “至于这个粗糙的手艺,这是我临时跟小何学的,我也是第一次缝,希望问尺你别介意。” “不……不介意。”问尺的声音有些抖,它觉得,如果它有实体的话,此刻眼眶一定都已经热起来了。 真是太没出息了。 “谢谢,谢谢你,傅长宁。” “不。”傅长宁摇头,神情认真道,“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问尺。” 谢谢你这三年来的教导。 谢谢你将我引入修炼之途。 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 第45章 终于抵达 进入界域第二十三天。 无尽的白色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抹彩色。 那是一条明亮如玉带的长河,远远悬在天地的尽头,仿佛仙人信手挥下的彩帛,流转间水瀑作响,久久不绝。 三个刚刚躲过又一场大型虚空风暴,眼下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是血痕,宛若乞丐的倒霉蛋顿时激动不已。 “啊啊啊啊啊我们到了!” 苏秉辰一个高高跳起冲刺,就想给两人一个拥抱。 被小何和傅长宁同时嫌弃地踹开了。 “先过去,找个地方收拾下再说。” “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个野人。” 苏秉辰委委屈屈:“哦。” 徒步横穿界域二十三天,三人现在的生存能力和逃跑速度都远非从前可比,全速奔跑下,不过半刻钟,便已抵达了界域之河底下的一处支流附近。 随着跑近,四周的白雾也逐渐散开,露出翁郁如春日的原野和田埂,河湾如镶嵌在其中的绿色美玉,清澈潋滟。 三人各自寻了一片水泊清洗。 衣服大多都是当时在楼船上搜来的,对傅长宁来说并不合身,也不利于行动,好在有小何出手把它改短了些,不至于拖累行动。 傅长宁洗完后,把衣袖挽起,踏出水泊,坐在田埂上,拿出梳子将乱糟糟的长发理顺。 然后盘起来,用一根木棍固定住。 片刻后,三人在一处相对干燥些的草地上汇合。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修士,傅长宁没被分配到任何任务,只用打坐修炼恢复体内灵气就好。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之后可能会面对什么,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傅长宁将会是唯一的战力。 小何和苏秉辰分头去找干净的荷叶和木柴,把之前剩下的妖兽肉烤了,一个时辰后,三人收拾好行囊,继续前进。 离得近了,果然能看到一些隐隐绰绰的人影,除了地上走的,还有操控着五花八门的法宝在天上飞的。 不过这些人在抵达界域之河时,都会陆陆续续飞下来,将法宝收起,而后在一个写着界门二字的石碑前登记。 那里坐了两个蓝衣白衫的青年,俱是面容清秀端方,笑起来和蔼可亲之辈。 三人走过去排队时,正好听见其中一人在问话。 “所来之处为何界?” “是来程还是返程?” “可有门派?” 前边的人一一答了,很快被放过,由另外的人领到界域之河边。那里摆放着数十叶青色小舟,看大小,约莫只能容纳一二人坐下。 三人正称奇,队伍却很快轮到了她们。 其中那个脸略有些圆的青年问:“三位一起?”说着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咦了一声。 “我看两位小兄弟,似乎并非修士?” 傅长宁点头,下巴微抬:“他们都是有灵根的凡人。因祖上未有灵根,便被迁去了玉林界,我此行正是领了家中长辈的命令,将族中有灵根的后人带回。可惜运气不太好,只找着了两个有灵根的。” 玉林界是附属小世界里相对广为人知的一个,确实有很多修士的后代会被流放到那儿,她这么说,两人并未怀疑。见她小小年纪便有练气四层修为,那点傲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一个修士点头:“行,那我便记上玉林界,返程,三人,门派便是无,姑娘我说得可对?” “正是如此,麻烦二位师兄了。” “不麻烦,职责所在罢了。”二人笑着摇头,另外有人领着她们去了界河边。 期间,苏秉辰朝她挤了挤眼睛,被傅长宁面不改色地拍了回去。 她这么说,自然是问尺教她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镇守界域之河的修士大多是领了门派任务而来,倒不至于对她们产生什么歹念,可其他人却未必。搬一个家族长辈的名头出来,可比承认她们三个是毫无根底的无名小辈强多了。 果不其然,到了界河边上,前面一听到了她说的话的年轻人回头,笑问她是哪家的,说不定之后可以同路而行。 傅长宁将一个有点傲气却又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扮了个十成十,听到年轻人介绍自己出身后,轻微地撇了下嘴,之后便冷淡了许多。 年轻人察言观色,对她却是越发热情。 小何和苏秉辰对视一眼,默默藏住眼底的憋笑,低头装死。 待到凑够二十人,那领她们前来的修士掐了个法诀。一道灵光飞去,河边原先只能坐下一二人的青色小舟便如同充了气的球,瞬间变大到能坐下二十人大小。 傅长宁始终冷冷淡淡,眼也没抬一下。 苏秉辰和小何眼底则流露出惊奇之色,不过其他人知道他们出身,倒也不以为奇。 那修士领着她们上了舟,道了声坐好,便取出一道灵符,贴上舟尾。 青舟顿时像乘了风,顺着界域之河驶下,向天边而去。 自上了船便一直阖目未语的傅长宁在青舟抵达最高点时,睁开眼,回头望了眼。 那蒙蒙白雾,绿色田野,和其中宛若玉带的长河,自此,便彻彻底底离她远去了。 她想起那个坐落在青山绿水间的村庄,想起从前的爷爷。但最后一刻,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三年来无数个彻夜不眠抄书和修炼的夜晚,和一路过来闯过千山万水的艰辛。 眼前忽而一花,原是界河转了弯。 大江开阔,青山环绕,崭新的未来,正在前方。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远在大周国的李家村。 对于李家村的村人而言,这一天简直像是做梦一般。 他们的村子,居然来了两个仙人。 一开始,所有人都只以为这是前来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还有人想拿扫帚赶他们走,可在见识了这两人飞天遁地、点石成金的手段后,再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这分明就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来自遥远的彼方仙洲,自称算到此村落人杰地灵,欲前来收一二有缘人,带回仙洲教导。 为示福泽,甚至引来天降甘霖,所有淋过雨的的村民,一身病痛尽数消除,仿佛回到了精力最为旺盛的青年时代。 一时间,全村轰动,之前所有的迟疑、忐忑、和怀疑不安好心,在这一刻,通通变作了凡人对于神仙最朴素的向往。 无论老人还是孩子,男人还是女人,通通都围到了两位仙人身边。 可惜,仙人说了,有缘人年纪最大不能超过十六岁,再往上,六根不净,便不适合修炼仙法了。 一时间,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通通抱憾不已。 两位仙人,一位白衣仙气飘飘,一位红衣烈性如火,一静一动,论仪容气度,都远非凡人可比。 其中那位姓姬的白衣仙人取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白色玉石,告诉大家此石名为测灵石,有愿意上前的人可以来测测,自己有无修习仙法的资质。 大多数少男少女跃跃欲试,到最后,便连襁褓里的婴儿,都由父母抱来测试了一番,可惜其中九成的人都没能令玉石产生任何感应。 剩下一成的人,有人让玉石发出了微弱的五彩光芒,正欲高兴时,仙人却摇摇头,叹息地告诉他,资质太低,难以踏上仙途。 这人顿时如丧家之犬,怏怏离去。 也有那么少数几个,能令玉石发出还算明亮的光芒,可这位姬姓仙人仍是面不改色道。 “你我无缘。” 几人便眼巴巴看向一旁另一位仙人。 那位仙人一身红衣,眉目疏阔英朗,挺拔如松,却始终吊儿郎当地倚在树旁,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 声音也是懒散随意的。 “这事儿不归我管,你们问我堂叔便好。” 几人登时失望离去。 等这批少年全部结束离开后,姬自元瞬间收起那副温和仙人面孔,冷肃下脸道:“姬如烈,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烈酒入喉,姬如烈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酒壶高高抛起,而后在半空粉碎,他转过身,意态悠闲。 “堂叔气什么,你看,你一吩咐,侄儿我这不就过来了吗?” 姬自元沉声道:“可要我提醒你,你这任务是什么时候接的?寒水峡那显示你迟迟未归,族中还当这次的任务出现了什么意外,几位长老心中多有担忧,却是一直到我赶过来,才发现,哪是什么意外,分明是你姬如烈沉迷温柔乡,玩物丧志到忘乎所以!” 最后一句话,带着相当的怒其不争的意味。 姬如烈却半分反应也没有。 一片花瓣被清风吹来,他伸出手,那花瓣恰好落到他手心。 “堂叔此言差矣,良辰美景,烈酒美人,此等人间幸事,哪能称得上是玩物丧志?” 他笑吟吟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两抹凡人身影。 “堂叔还是多操心下任务的事吧,眼看着,这就是最后一个村子了。” 姬自元气息微沉。 来之前,他本以为是姬如烈消极怠工,可一直到自己亲身前来找寻时,方才知晓,此事是何等天方夜谭。 他们从南边的大榆国一直找到北方的大周国,以血脉为引,占卜天机,结果一路上占出来的人选甚至超过千数。 离谱到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姬家哪位先祖来此留下过后代,不然测算结果怎会偏差如此之大? 他虽不愿摊进这趟浑水里,可若连几个人都带不回去,可就真要贻笑于众人了。 目前,经过他的再三筛选,留下的只有六人,皆已吩咐着侍女在教导着。 可打从心里来说,这六人他都称不上满意。 不是灵根太差,就是悟性太低。 无论如何,这一回,总要选个能交差的人选出来。 第46章 大相径庭 苏何,或者说杨皓,没想过自己还能重生回过去。 他记忆中最后一幕,还是自己与那个疯子在十万大山中决斗,他因为刚受伤不久,力有不逮,在大战三天后,逐渐落到下风。 正觉得不秒,想找机会遁入神戒中时,神戒却突然打不开了,之前对他的明老也仿佛失踪了般,飞鸿冥冥。 就在他恍神之际,那疯子一刀斩下,直接斩断了他的元婴。 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在一声惨叫中化为虚无。 再一睁眼,就回到了现在。 他本以为自己还是苏何,可仔细一瞧才发现,白t裇大叉裤人字拖,这分明是他自己——来自二十一的杨皓本来的身体! 身穿还不是最让他意外的,最让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回到了几前,而且也没有再出现在那个鸟不生蛋的绝灵之地,而是一穿越便直接来到了修仙界。 他下意识去寻找手上的神戒,可他很快想起,神戒还在原身手里,这个点,原身估计早就被砍得渣都不剩了。他想要重新拿到神戒,还得不远万里回到那穷乡僻壤的小世界,去挖原身的尸体。 杨皓眼前一黑。 还好,比起原身那一身的刀疤和暗伤,他自己本来的身体还称得上健康,就是腹部有点小赘肉,身体素质也不算太好。 他在原地冷静了一番,打算先找个地方去测一下自己这具身体的灵根,如果灵根可以的话,就先找个宗门进去修炼,之后再考虑神戒的事。 毕竟界域之地,哪怕是当初已经练气六层的他,也是在明老的多次帮忙下,才勉强通过的。 现在这副凡人身体过去,就是找死。 习惯了曾经用神识看世界的生活,眼下要重新用回自己近视两的双眼,实在让杨皓有些不习惯。 他进了城后,有人对他奇怪的装扮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丝毫不在意,径直找了家当铺,把醒来时从身旁尸体上扒拉下来的玉佩当了,换了银两准备去买几套衣服。 修仙界也是有凡人在的,还不少,因此银两也有用武之地,只是到底比不上灵石来得紧俏,上好一枚玉佩,只当到了五十两。 他咂咂嘴,有些不满意。 但就目前这状况,勉强还能接受。 找了个客栈,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衣服,他正准备出门去打听打听,附近有哪些门派正在招收弟子,忽而有一队护卫包围了客栈。 其中一个领头的小厮指着他道:“就是他!就是他来我们这当了王三少爷的玉佩,王三少爷肯定是他杀的!” 杨皓眸色一沉:“何人竟敢诬陷本座?你可知道本座是谁,本座乃——” 他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登时卡了下壳。 护卫中领头的那个冷笑道:“你乃什么?倒是说啊!来人,把这个杀了三少爷的凶手给我抓起来!” 护卫们立时围了上来。 奈何杨皓修为和体魄虽然没了,拳脚功夫还在,一时之间,还真没人能制服得了他。 就是打着打着,手脚总是跟不上,肺部也喘得厉害。他暗忖,自己到底还是锻炼得少了,若是苏何那具身体,就绝不会如此。 就在这时,官兵头领扭头对一个练气期修士恭敬说了一句什么。 那修士点头,灵压溢出,直接将杨皓按在了地上。 杨皓哪里受到这等屈辱,登时气急败坏:“你们可知本座是谁?竟敢如此对待本座,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就在这时,他突而想到了这座城池位于寒水峡附近。 寒水峡,寒水峡…… 他灵光一闪,开口大喊:“我乃姬家大小姐姬文晴的夫婿!” 四周一静,随即哄堂大笑。 “这小子傻了吧?” “姬家总共就三位小姐,没听说哪个叫做姬文晴的啊!” “听他胡说?来人,给我继续打!打到他招为止!” 杨皓被乱棍惨打了一通,直接带走。 一直到被人戴上枷锁,关进地牢,他还是不理解,这里明明是寒水峡附近,姬家的驻地就在这儿啊,怎么会没人认得他大老婆呢! 他的大老婆姬文晴,明明是天赋出众,温柔貌美如天仙的姬家大小姐,从小就知书达礼,美名远扬,后来却甘愿为了他背叛姬家,于婚事中出逃,对全修仙界宣称非他不嫁。 他为此深受感动,哪怕之后又有了其她红颜知己,也从未想过动摇她的位置。 而她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与诸位姐妹相处得和睦融洽,堪称贤德典范。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 难道她现在还没出生? - 今天的李家村,似乎意外的安静。 李文晴躲在屋子角落里,如是想。 如果是从前熟悉的人看到她此时的状态,一定会大吃一惊,那个曾经安静秀美、楚楚动人的姑娘,如今俨然已经形销骨立,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下巴尖尖的,仿佛大病过一场。 “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弟弟李文汉。 一只手轻推开门,将尚且带有热气的烧鸡和煨鸡蛋送了进来。 李文晴情绪瞬间激烈起来:“你走!你走!” “你还来干嘛,你不是嫌弃我这个姐姐吗,你走啊!”最后一句话,她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整个人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将脸埋在膝盖间恸声大哭。 李文汉在门外克制了又克制,手攥得咯吱咯吱响,最终,也没有推开那扇门。 他拖着自己的左腿,艰难地往后移了一步,尽量控制住不要发生任何声音来。可就这么短短一步,额头的冷汗便已经成片落了下来。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仍旧听不出任何异样来。 他说:“好,我走。姐,你别哭。”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平静地跟她说外边的消息:“今天村里来两个自称‘仙人’的人,爹娘都过去蹭那所谓的仙人甘霖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姐你快点吃,不够我再给你拿。” “……仙人?”门内的哭声逐渐微弱,李文晴略显迟疑的声音透过门缝穿出来。 李文汉点头说“嗯”。 他这半年来委实变了很多,此刻不说话时,便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再也没了从前一点就炸的爆脾气。 “一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李文汉是不信那些的,在他眼里,这两人无外乎是借了什么戏法来装神弄鬼,就跟镇上那些号称能喷出三昧真火的杂耍伶人一样。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事实上,村里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所谓的测仙缘,有很多父母都没让孩子去。 李三胜夫妇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之所以去凑热闹,只是听闻了点石成金和天降甘霖的事,想去看看有无便宜可占罢了。 屋子里便又沉默下来。 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李文晴阻止不了李三胜夫妻进她屋子,却可以轻易拦下李文汉。 算起来,这对龙凤胎姐弟,竟有数月未见过彼此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李文晴擦了擦眼泪,起身去拿那些吃的。 她现在的形象委实称不上好,自二月后,姑母又上门过多次,每次到来基本都会给她带来巨大的舆论风波。 爹娘从一开始的好言好语到最后直接破口大骂、拿扫帚赶人,可每当她因此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来后,扭头爹娘就会冲进来打骂她,说她姑娘家不知道自爱,幸好家里没有其他女孩,不然一扫帚拍死她了事。 她从一开始的悲痛欲绝到现在的麻木,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被动地应付着来自外界的一切变动。 烧鸡酥香,吃到嘴里,她眼泪却越掉越多。 她知道家里不会有这东西,有爹娘也不会做给她吃,这只可能是弟弟李文汉自己私底下弄来的。 也许是龙凤胎真的生来就能体会彼此的痛苦,从小到大,李文汉一直很照顾她。 可她仍然忘不了他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几个月,默默无声的远离与嫌弃,他甚至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任由她承受这一切! 是一直到村中舆论减轻,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件事上了,他才在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敲响了门,给她端上了一盘点心。 十多年姐弟,她就这么让他嫌弃让他抬不起头来吗? 她知道她不应该这么想的,她们是最亲的姐弟啊,是打从娘胎里就彼此依偎陪伴的存在。 可无数个黑夜里,那些阴暗的心思总是会在无人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而后便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她觉得自己像被众叛亲离,心里充斥着惶惶不安和自怨自艾的情绪,同时又对所有人甚至是这世道感到怨恨不已。 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件事于他周业辰,只是秀才老爷的一桩风流债,大家一笑而过,她却要为此忍受长达数月的难堪舆论,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想报复,想通通报复回去,可她甚至连踏出这个屋子的勇气都没有,一见到阳光,她的所有仇恨支撑下的疯狂便如同冰雪般融散。 她像一个胆小鬼般号啕大哭,转身将自己缩到更远更小的角落里。 眼泪掉得太多,哭了没一会儿眼眶便开始干涩地疼,李文晴用衣袖擦干,低头匆匆将煨鸡蛋吃了,而后重新回到墙角。 她的屋子正对着村边的一条小道,这会儿,正有几个女孩结伴走过,细微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来。 “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李青青测出了三种颜色的光芒,可仙人说,他们无缘。” “那到底谁有缘啊,都过去大半天了,要测的人基本都测过了吧。” “这谁知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他们去修炼仙法。” “我也想,飞天遁地,点石成金,挥手间就能斩断大树,这得是真正的仙人吧。” 另一个姑娘叹了口气:“要是我也有这本事就好了,行走江湖,把所有看不惯我的人通通打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个畅快肆意的女侠,多痛快。” “对啊对啊,最好再把你那未来夫君吓得再不敢沾花惹草,你说可好?” “好啊,你们笑话我!” “……” 追逐打闹声逐渐远去。 一墙之隔内,李文晴靠在角落里,喃喃道:“仙人……?” 几人其她的话,她通通没注意到,只有那句“无所不能”和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 会了仙法,就可以以牙还牙,就可以再也不用怕这些人的欺辱了吗? 如果……她想杀了周业辰,会怎么样? 第47章 塞翁得马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海里时,连李文晴自己都惊了惊,她下意识对这样恶毒的自己感到畏惧,可转瞬间又觉得既然他们不仁在先,她这么做又有何错? 仙人…… 她喃喃默念着这个称呼,那个如野草般疯涨的念头,支撑着她神使鬼差地站了起来。 如果,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真的呢? 她梳了头发,换了衣裳,看着铜镜里瘦得不像人形的自己,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反正,也不可能更糟糕了吧。 李文晴起身,将要出屋子的时候,整个人没控制住又瑟缩了下,她回到房间,从箱笼里翻出一件黑色的兜帽,将自己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确定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后,这才匆匆出门。 地方很好找,就在村口那片的空地上。 周围围了不少人,有人向装扮怪异的她投来视线,她只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实则掌心掐得快出血。 好在,测仙缘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她。 她透过帷帽,小心翼翼地看向两位仙人,却见两人均是神色平静,脸上未见半分惊奇,倒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 只是,其中那位白衣仙人抬眸看了她一眼,蹙眉道:“要求可听清了,需得是不大于十六岁的。” 李文晴心神一紧,连忙道:“我今年正好十六岁。” 她一月过的十六岁生日,若论实岁,确实未到十七。 那白衣仙人摸了下她骨,虽仍蹙着眉,却到底嗯了一声。她便将手放在了玉石上,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不敢去看。 片刻后,四周传来一阵惊呼。 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玉石绽放出黄黑青三色耀眼光芒。 面前的白衣仙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土灵根纯度六成,水灵根纯度五成,木灵根纯度五成。” 另一人微微一笑,道。 “今日所有人里,资质最好的一位。可惜了。” 可惜什么? 李文晴还未从狂喜中回过神,便听见了后半句话,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此时,那位白衣仙人正好停下手中测算,朝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姑娘,你我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一拂,一阵风过,吹下李文晴的兜帽。 李文晴脖颈一痛,项链上的那颗玻璃珠便被摄入了他手心。 “小姑娘,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声音宛若纶纶大音,震慑心神,逼迫得她下意识要说出真话。可下一秒,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凉,那凉意顺着脖颈传至脑海,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用力咬了下舌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捡……的。” 这也不算是假话。 震慑消散,两位仙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只余周围看着她,开始窃窃私语的人群。 凉风吹至她脸上,冻得李文晴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似乎神使鬼差地,她隐瞒了养妹的存在,含糊不清地带过了这个问题。 李文晴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两位仙人异常的行为很难不引发她的猜想。不只是她,其他人也有低声讨论起来的。 她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待最终的判决,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大半年前的事。 那一夜,她因为太过慌乱,匆匆离开养妹的房间,带着本打算还回去的书回到房间。 也是一直到回到房间后她才想起,就算养妹就此醒来,其实也没关系的,她本来就是要还书的,不是吗? 她拿着书回到养妹房门前,想要再敲一次门,可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那点无畏到想要豁出一切的勇气,似乎在刚刚那一次行动里彻底耗光了。 她最终退回了房间,说服自己,没事的,第二天再还好了。 那颗玻璃珠也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 第二天清晨,她正准备还书的时候,便听说了一个消息。 傅长宁走了。 村长遣人来告诉她们,说孟夫子来到村里后,意外发现傅长宁和自己一个老朋友容貌颇为相似,去信之后方知,老朋友竟是傅老一个堂侄。 老朋友得知傅长宁年纪小小,孤身一人,心生怜惜,便想接她过去,当自己女儿教养。 所以傅长宁昨日连夜就走了。 李文晴愕然。 李三胜夫妇虽对傅长宁擅自离开、半点信儿也不透露给他们感到不快,但家里少了一个人,抚养费也没少拿,到底还是赚了,口上念叨几句也就过去了。 时间久了,李家人也逐渐习惯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少一个人。 那颗玻璃珠,李文晴一开始是准备找个盒子收起的,可那珠子在日光下实在好看,她有次对着光照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想着就是一颗饰品珠子罢了,当初长宁手里可是整整一串,掉了这一颗也没找,可见不打紧,便串成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后来发生了周家的事,她便彻底忘了这回事,珠子也一直戴在脖子上。 所以……这颗珠子就是他们要找的有缘人吗? 她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迸出喉咙。 她是想把真相说出来的,可是四周人的指指点点,爹娘的打骂斥责,还有周家人的卑鄙无耻,来自四四方方的压迫,都让她产生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长宁已经离开了啊。 一颗珠子而已,如果机缘真的是她的的话,那凭她手里那一大串,仙人迟早能找到她的。 如果一定要在李家村找一个有缘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这个念头如野草般疯涨,转瞬间占据了她全部思绪,到后来,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 仙人机缘这东西,本就是有能者居之不是吗? 她也不是偷的抢的,是这东西阴差阳错地就到了她手里,既然这样,为何不能认定,这本来本就合该是她的? 在她念头纷杂时,那头,姬自元与姬如烈之间,同样有一场交谈。 姬如烈把玩着手里的珠子:“就这东西?堂叔你确定?” 姬自元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我记得,当年确实是有这样一串珠子。” 姬如烈挑眉:“可这也是她捡到的。” 姬自元:“如烈,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到了你我这修为,有些事心知肚明,天机这东西,本就玄不可测。天道既把这东西送到了她手里,那便说明,这东西有很大可能就是她的。” 姬如烈笑笑,不置可否:“那便是她吧。” 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不管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她都得是。 天机已尽,再占下去,也只是徒劳罢了。 再不愿意淌进这趟浑水,也已经进来了,总得有个合适的人选拿来交差。 这小姑娘灵根还算合格,那便够了。 于是半刻钟后,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对着面前消瘦狼狈的李文晴微微一笑。 “恭喜你,小姑娘,你正是我二人要寻找的有缘人。” “你收拾一番,随我们离开吧。” 满座哗然。 诧异的,惊奇的,不敢置信的目光,通通落到她身上。 那一刻,李文晴感受到了何为快感。 她压抑住自己狂喜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两位仙师,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我想,让一个人去死。” 她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如实陈述而来,讲到最后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又簌簌落下。 姬如烈摇头,递了块帕子给她, “别哭了,哭多了就不美了。” 姬自元也道:“这都是小事。待你修仙后,有个情郎算什么,只要你天赋够好,实力够强,养一堆也没人管你。” 两人对这事都不以为意,也没有对她与人私相授受一事投来任何异样目光。 李文晴近乎受宠若惊。 是这样吗? 仙人之间,并不在乎这些? “至于杀人之事。”姬自元摇头,“我等不可无故对凡人造下杀孽。” 就在她失落之时,姬自元微微一笑:“不过,替你讨回公道问题还是不大的。” 接下来的一切,对李文晴来说,都仿佛是幻梦中发生的事。 姬自元把珠子还给了她,带着她来到周家。 这一切,甚至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家正在吃饭,周业辰央着母亲明天再去舅舅李家问问,周母神色不愉,道李家人不识好歹,李文晴名声也坏了,镇上多的是温柔貌美、出身不高的女子,以我儿如今的的身份,完全可以另外聘一门妾室,生两个大胖小子。 说着,便开始贬低起李家人来,其中不乏陈年旧帐,显然看不惯自己兄嫂一家已久。 李文晴恨得牙关紧咬。 她如今名声变成这样,是谁的错? 一旁的两位仙人却连眉头都没动。 姬自元耐心听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处凡界怎么是这样?我记得,南边的大榆国还不是如此。” 大榆国女子可立女户,可入官学,丈夫死后守孝半年便可另外嫁人,二嫁三嫁者更是不在少数。 哪像这大周国一样。 姬如烈道:“国情不同罢了,家里同我在宗门也不一样,拘束得很。” 姬自元一噎。 一腔憋闷无处发泄,索性将情绪转移到周家人身上:“既如此看中那二两肉,便给他去了吧。” 说罢,他抬手一挥,一道灵光闪过,屋内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还有这对饶舌夫妇。”他蹙眉,“便去舌吧。” 李文晴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这些对于她而言难如登天的事,对两位仙人来说竟然如此简单。 心里涌起种种快感的同时,也不禁生出几分畏惧。 这两人看起来朗如清风明月,可下起手来却如此狠辣,没有半分心理障碍,仿佛一切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所谓的机缘……真的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吗? 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处理完周家的事,三人回到李家村。 此时,李文晴被仙人选中的事已经传遍了全村,一路上,众人向她投来了各种各样的视线,欣羡的,不解的,好奇的,还有鄙夷和愤愤不平的。 李文晴努力挺直背脊,跟在两位仙人身后,八风不动。 最错愕的还属李三胜夫妇,他们只是想占占便宜,没想过真的把儿女送出去啊! 虽说对李文晴怒其不争,但好歹是养了十六岁的女儿,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真要一点感情也没有,早把她一顶轿子送去外甥家了。 可现在却告诉他们,李文晴真要跟这两个人走了?! 李文晴露出她过往最熟悉的、柔软而怯生生的笑容,对他们道:“爹,娘,我的事不用麻烦你们了。两位仙人,已经为我解决了后患。” 李三胜声音发抖:“你做了什么?” 李文晴近乎快意地告诉他:“没什么啊,只是阉了表哥,又割了姑姑姑父的舌头罢了。” 李三胜眼前一黑。 李文晴却不再像从前那般体贴地去搀扶他,而是转回身,对姬自元二人跪下,磕了个头。 “两位仙人,我还有一位孪生弟弟,我与他打小就亲如一人,难分难舍,我斗胆请问两位仙人,能否一并测测他有无仙缘?” 虽说对李文汉这个弟弟仍有隔阂,但到底抵不过十多年来的亲情,且要她一个人前往陌生的遥远之地,要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但若有李文汉陪她一起,就好多了。 而且,她也想报复一下爹娘,小弟李文军如今才不过几岁,且一年有一半时间寄居在外祖家,论起来,和她们关系还没有和舅舅舅娘亲近,爹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和弟弟。 若她把弟弟带走,届时情形想必会很好看吧。 姬自元皱了下眉,但想到她的身份,倒是还是妥协了:“也行。” 听闻消息的李文汉正从外边回来。 看见他一瘸一拐地进门,李文晴瞪大了眼睛。 “阿弟,你的腿……” 李文汉摇头:“没什么,我自己摔的。”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他目光充满敌意地看着姬自元二人。 李文晴把经过跟他说了,在听到二人对周家人的处置时,李文汉眼中的敌意终于减轻了些。 李文晴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阿弟,你试一试,就试一试好不好?我一个人,真的不太敢……” 她如今身形消瘦得不像样子,这么一哭起来,更是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李文汉捏紧了手,最终点头。 他将手放在测灵石上。 数息之后,玉石上红青黄白四色接连亮起,其中又以白色最为显眼。 “金灵根纯度七成……”姬自元沉吟,“倒也还行,达到了修炼破刃剑法的最低标准。” 李文晴浑身一松。 但得知要随两人离开时,李文汉却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姐弟俩正陷入僵持时,一旁看戏许久的姬如烈忽而开口:“小子你确定?不去的话,你的腿,可就彻底坏死了。” 李文汉浑身一僵。 李三胜夫妻和李文晴大惊失色。 在这之前,李文汉一直跟他们说是普通摔伤而已。 然而面对父母和姐姐的问询,李文汉却始终不肯说出真相。 时间拖得太久,姬自元已经有些不耐。 “你们自行决定吧,想好了再来村口找我。” 说罢,便和姬如烈一起消失在了李家。 这一幕,真正震慑到了李家人。 最后,确定李文汉的腿真的治不好了后,李家夫妇咬牙说服了自己。 跟着仙人去学仙法不是什么坏事,到时候两人成了仙人归来,还能光耀门楣,他们老李家一口气出了两位仙人,那将会是多风光的事。 可即便如此,夫妻俩心里还是有点惴惴。 临走前,李文晴温顺地对两人再三保证。 “放心,爹,娘,最迟十年,我和弟弟一定会学艺归来的。” 李三胜夫妇如今也不过三十四五,十年后,也才将将四十五岁而已,比起学到仙法之后带来的好处,还真算不得什么。 两人心里终于踏实了,安心地放她们离去。 到了村口,姬如烈笑道:“小姑娘心性不错。” 够狠。 他们可是和她说过的,族中修士只有到了筑基期,才会被允许外出历练。而寻常人想修炼到筑基,短则三五十年,长则一两。 这一去,可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李文晴心口一跳,下意识想要为自己开脱,可在这么说之前,她神使鬼差地想到了傅长宁。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说? 她肯定是坦坦荡荡承认,而不是像她一样,永远都试图将自己放在弱势清白的一方。 她最终笑了笑,试探性地开口道。 “两位仙师也说过,仙界不乏能在一二十年修炼到筑基期的天才,不是吗?” 二人皆是一愣,随后笑道。 “好,有志气,倒是我们小看了你!” 之后待她态度俨然和善许多。 第48章 焉知非祸 一行四人离开村落时,很多村人都凑过来围观。 李小玉从学堂回来,迎面正好撞见四人。 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旁边有和她关系好的姑娘凑过来,低声叽叽喳喳说起这事,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就在双方交错而过时,姬如烈忽而停下了步伐。 “小姑娘,你的玉镯是打哪儿来的?” 李小玉仿佛被针扎了下,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回答:“镇上买的。” 姬如烈与堂叔对视一眼,片刻后,齐齐笑起来。 “罢了,此绝灵之地,竟也能捡漏到灵器,可见你与我二人确实有缘,来测测灵根吧。” 李小玉稀里糊涂地按了上去,最终,玉石上浮现了红白黄三色光芒。 也不知二人去和村长沟通了什么,一直到夜里亥时,村长一家终于同意。 至此,彻底定下。 整个过程中,李小玉半是茫然,半是受宠若惊。 两位仙人已经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本领,她那些那些半信半疑尽数化作了相信,一想到自己即将如话本里的神仙般,腾云驾雾,她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和,自心底涌现的惊喜。 故而在母亲问起她意见时,她迟疑地点了下头。 她想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帮助更多人,做一个女侠,或者是大英雄。 而不是这么早就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安氏望着她,叹了口气。 片刻后,伸手抱住女儿,拍了拍她的背:“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不知为何,在母亲温暖踏实的怀抱里,李小玉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最终擦干了眼泪。 她相信,她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 届时的她,一定是母亲最大的骄傲。 - 来了一趟李家村,带走了三个人,加上之前的六人,一共便是九人,姬自元还算满意。 姬如烈问他是否还继续北上,姬自元滴了一滴血引,测算过后,摇头:“罢了,天机已尽,再找,也找不出什么来了,回吧。” 言罢,他取出仙舟,命侍女将李姓三人带上去教导规矩,便准备出发回修仙界。 就在这时,那滴血引忽而腾空,径直向北方飞去。 姬自元咦了一声,伸出右手,闭目重新测算。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光惊奇:“此地,竟有我一位隔了十几辈的后代在此,而且从天机来看,与我姬家缘分还不浅。” 他将仙舟交给姬如烈:“堂侄,你且带这些人先回去,我去那边看看。” 说罢,便化作一抹黄色遁光,消失在原地。 姬如烈摇摇头,亦化身遁光,朝界域之门飞去。 - 仙舟内。 这一天,对李文晴而言,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她被仙人看中,带离了她长达数月的噩梦之地,还狠狠地报复了曾经对不起她的人。 她行走在金玉为砖、琉璃作瓦的仙舟里,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弄坏了什么东西,又唯恐这个梦境破碎,自己重新回到现实。 路过的侍女恭声喊她:“见过姑娘。” 李文晴知道,她们对其他人,并没有像对她这么恭敬。 是因为那颗珠子吗? 她紧紧攥住了项链,朝她们点头。 几天下来,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她逐渐熟悉了这种奢靡舒适、有人伺候的生活,脸颊上的肉也恢复了几分,重新回到了先前的好颜色。 就在这一天,一个侍女告诉她:“姑姑出关了。” 她愣了下:“哪个姑姑?” 这些天,仙舟上所有侍女基本都以她为尊,她渐渐地也习惯了放开,问话时并不会顾忌很多。 侍女笑道:“自然是教导姑娘的姑姑。” 李文晴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快成了真,这个姑姑容貌出众,仪态端方优雅,然而处处都看她不顺眼。 从吃穿坐行,到走路姿态,双臂高度,行礼仪态,乃至点头和摇头的幅度,方方面面都要管束她,一个不满意,就是一鞭子抽下来,疼得她恨不得满地打滚。 可去检查身体时,却看不出任何淤痕。 这个姑姑也管教其他人,但对其他人明显没有待她这么严格,尤其是李小玉,随便在仙舟干嘛她都不会管,有时候还会和李小玉笑着说话。 唯独就针对她一个。 那些之前待她恭恭敬敬的侍女也仿佛瞎了般,一动不动,任由她被各种折磨。 除了仪态方面,她还被要求逐渐减少饭量,保持体态的轻盈,最好能达到人工辟谷的效果。 李文晴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去找弟弟李文汉,然而李文汉他们和她根本不在一处,仙舟之大,她想找人都找不到。 除此之外,姑姑对她的肤色也很不满意,道是太过土气,半点没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可凡人根本没法服用灵丹,她最后叹着气,满脸可惜地取出一个玉盒,里边是一对彩色的蜘蛛。 她居然说要她生吞下去! 李文晴惊恐地瞪大眼,喊救命。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喊,最后终于引起了仙舟外的姬如烈的注意。 她大哭着诉说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 姬如烈只是摇头,告诉她。 “这才哪到哪儿。” 他好心提醒道:“你最好别得罪她。我和堂叔的任务,只是带回你,剩下的事,可不归我们管。” 说完,任由李文晴哭闹不休,也没再管过她。 仙舟行进速度很快,抵达界域之河时,才不过过了七天。 见是金丹期前辈,界碑边两位值守的修士恭敬退后,行礼道:“见过真人。” 姬如烈只朝他们一挥手,便化作遁光,消失在了界域之河中。 此时的仙舟内,李文晴感觉自己已经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效果也是显著的,她此刻一袭白衣若雪,雪肤花貌,唇若朱丹,容貌气度至少比之前提升了十个等级。 所有人看见她,都在满意点头,说,终于有个合格的样子了。 她们夸赞道,姑娘你如今真漂亮。 可李文晴却觉得,她们看着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可以任由她们摆弄的物品。 她们在评估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尺寸是否合乎心意。仿佛一个不合,便能像对待一个器件般,毫不留情把多出来的地方下手斩断。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夜里,李文晴躺在高床软枕上,无声而颤抖地哭泣。 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因为姑姑就睡在她隔壁,一旦发现她有丝毫不符合仪态的地方,鞭子便会毫无犹豫抽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明明是她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不是吗? 究竟是为什么啊…… 仙舟穿过界域之河,即将抵达修仙界时,她们在高高的云端,望见了底下的青色小舟。 比起仙舟的速度,那小舟慢得如同蚁爬。 侍女告诉她:“那是天河屿为散修们提供的交通法宝,速度可慢了,二十个人坐在那么小一个的青舟里,看着就寒酸。姑娘往好处想想,比起他们,我们是不是好多了?” “大家族都是这样的,规矩多,以后就好了。” 是……是吗? 李文晴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身后,猝不及防地一鞭子又抽了过来。 “我怎么教导你的?颜笑端方,含而不露,你看看你做的是个什么样子!” 李文晴闭上眼,眼泪被她活生生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 “是,姑姑,我知道了。” 第49章 修界风物 “狗屁大家族,在修仙界什么也不是!” 界域之河迂回九重天,青色小舟携风直行,轻便快捷,如一抹碧玉灵光在江河里乘风破浪,却也生生坐了七天才到。 远远望见偌大水峡下的界门时,舟上恰有一人如此开口。 傅长宁三人皆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假若不经意地侧耳去听。 这些消息对她们而言,总归是知道得越多越好的。 那人正和一貌美女修在攀谈,原来女修来自灵气颇为浓郁的一处凡人小世界,那里人人都知修仙为何物,甚至有不少宗门建立了下宗在那儿,为宗门吸纳优秀苗子。 可这些宗门都不如四大家族厉害,据传闻,那四大家族,甚至有两家都有两位金丹老祖坐镇,在界中可谓威名赫赫。 女修长久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便以为家族第一,宗门第二,言行间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些。 这男修也有意表现自己,便为女修讲解起来。 “修仙界可不像你们那什么小世界,大宗门功法典籍皆是一流,又兼广纳天下有才之士,一代代积累下来,可谓群英荟萃,英才辈出,一宫一殿二书院二观三山四寺七宗,更是其中翘首。” “就说那七宗之首的归元宗,光是化神道尊,都足足有三位,元婴道君更是数十之数,你所谓的金丹老祖,放宗门里,也就是个普通长老水平。” “修士难以孕育后代,修为越往上的修士越是如此,能发展成家族的,基本都只有那么一两位老祖坐镇,底下一水的修为都不太高——也只有修炼无望的修士,才会满脑子只有生生生,生得多了,总有那么几个灵根好的,这待遇不就噌噌噌提上去了?” “这样的大家族,底蕴薄弱,鱼龙混杂,还处处勾心斗角,能混出个什么来?也就名头好听罢了。” “要我说,要进就进大宗门,闯它个轰轰烈烈来!君不见修仙界有名有姓的人家,但凡有出息的后辈基本都进入了宗门,可见他们自己也知自身短处。” 那女修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后嫣然一笑:“多谢道友为我解惑,属实是小妹孤陋寡闻了。” 方才还豪气万丈、指点江山的男修瞬间熄了火,红着脸干巴巴点头:“没……没事。” 同为孤陋寡闻群体中的一员,傅长宁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三年里,问尺倒也不是没给傅长宁说过修仙界的基本情形,但它的侧重点总是很奇怪,比如时而槽一下这个宗门的掌教性格私底下如何如何小气,时而槽一下那个宗门的弟子出门在外性格有多卑鄙狡诈。 而不会像这个男修一般,上来就洋洋洒洒,化神几人,元婴几人,看起来洋洋大观的同时,也流于浅层。 这是视角的不同。 对这一点,傅长宁心中早有猜测,眼下自不必提。 至于家族,问尺就说得更少了,偶尔谈起,也是吐槽他们刻板教条,教出来的子弟比儒修规矩还多,而不会提实力如何。 没有一个横向对比,傅长宁也就很难估计二者之间的差距,有些概念总是模糊不清,落不到实处。 现在看来,大概不是问尺不想讲,而是在它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还要讲的概念。 哈?修仙界大势力里,有包括哪个家族吗,它怎么不知道? 既然都不算什么成气候的势力,那提来干嘛,浪费灵识吗?有这时间它为什么不督促傅长宁去修炼? 这是独属于问尺的傲慢。 听话间,青舟越过险峻天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青色划痕,而后在苏秉辰的惊呼声中,呈一条弧线落入水峡,从两座高峭陡峰间穿行而过。 过陡峰时,傅长宁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手心微微发烫,她低头看手,一个大大的金色卍字符文出现在她掌心,转瞬又消失。 再一抬眼,四下里,便已经换了人间。 一座偌大仙城巍巍峨屹立于远处群水之间,四周青山蓊郁,园田水泊,舟亭遥遥间,星罗棋布。 乍一望去,竟与界域之河那儿有五分相似。 那男修还在给那第一次来修仙界的女修介绍,态度乐此不疲:“据说,整个寒水峡所有城池,都是依寒水道君夫侍的审美而建的。” “寒水道君的夫侍?”貌美女修微微挑眉。 “正是,寒水道君是天河屿修为最高的修士之一,整个寒水峡,包括这界河,还有我等即将下榻的清河城,都是她的道场。”男修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声音压低了些,“听闻这位夫侍,是她身边历来最受宠的一位。” 天河屿,便是修仙界一等宗门里,那“三山”中的其中一山,乃是江河之山,以修习水属性功法为主。 万万没想到,修士之间也能如此八卦,三人一边感慨,一边继续状若无意地倾听。 趁着青舟还未停靠,心满意足地听了一嘴八卦。 半刻钟后,青舟行至岸边,有一与那界河旁蓝衣白衫、负责登记的修士衣着相似的女弟子上前来,温声笑着请一行二十人下舟,而后将青舟收回。 见其他人都没动作,苏秉辰眼珠子转了转,问那女修士:“姐姐,请问这一趟是不收费的吗?” 队伍里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讥笑声,伴随一声低低的“乡巴佬”,苏秉辰眼也不眨,只乖乖地看着那女弟子,似乎在认真等待她的解惑。 女弟子并未因此看低他,神情反而更加温和了些。 “此处界河乃寒水道君道场,青舟皆为道君一法宝所化,道君心善,并不向往来人收取船费。” 二十人里,也有其他是第一次来修仙界的,乍闻此言,都不禁对这位道君生出了些许好感。 傅长宁三人同样如此。 眼看着这一路行来,这道君门下的弟子皆是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之辈,便连传说中的道君本人都如此体贴周到,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辞别这位女弟子,三人往清河城而去。 那个前些日子对傅长宁态度颇为热情的青年,约莫是在青舟上这几天碰了太多次壁,这两天并不再凑上前来。 反倒是那位一路上侃侃而谈的男修,和那貌美女修,与她们同路。 男修名叫高之远,乃是附近一小门派出身的弟子,修为在练气五层。 貌美女修自称道号明心,练气四层的修为,乃是从玉林界而来。说这话时,她朝三人眨了眨眼,美眸流转,慧黠动人。 傅长宁眉心一跳。 片刻后,神色如常,天真乖软:“好巧,明心道友,我们真有缘分。” 她长相稚嫩,瞳孔乌黑清澈,想要装乖扮天真时,总能扮得十足相像。明心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便也笑着点头:“是有缘分。既是同界中人,等下若无事,不妨一同去城中酒楼摆顿洗尘宴?” 小何正要开口拒绝,傅长宁抬手拦住,问一旁的高之远:“高道友觉得呢?” 高之远正愁插不进话,闻言立马接上来:“怎么能叫你们摆宴,该是我这个东道主来尽地主之谊才是。” 说是你们,目光却只盯着明心一人。 明心嘴角弧度明显低了些,笑着拒绝道:“怎么能劳高道友破费?这一路行来,大家也都乏了,不如先各自寻了住所歇息,养足精神再说吧,其他事之后再论也不迟。” 傅长宁朝她一笑。 “我与明心道友果真默契。我也是这么想的。” 再度插不上话的高之远急得手足无措。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能听懂的苏秉辰逐渐发呆走神。 唯一一个听出了其中暗流涌动的小何,默默回想了一番傅长宁刚刚不动声色祸水东引的法子,若有所思。 五人在城门口分别。 入城需得缴纳入城费用,凡人是每人五两白银,修士则是一人两枚灵石,都不算太贵,几人离开澐洲前用银票兑换了不少白银,眼下倒不至于为难。 倒是傅长宁,爷爷留下的十枚灵石,她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用了一些,眼看着缴纳完入城费,便只剩下两枚了。 活了十二年,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来自金钱方面的紧迫感。 不过这些事都得之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是寻个地方住下。 清河城中凡人不少,大体布局也与凡界府城无异,无非是城池更大些,商业更繁荣些,入城后,三人很快寻到了一家价钱还算合适的客栈住下。 一直到进了房间,傅长宁布下隔绝神识窥探的阵法,一路上一直紧绷着的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苏秉辰在桌旁坐下,上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惊讶地诶了一声,连忙又品了一口。 “这茶,怎么感觉,和我们从前喝的不太一样?” 他给傅长宁和小何各倒了一盏:“来,你们尝尝。” 傅长宁抿了一口,清淡而微涩的灵气在她唇舌间回荡,她点头:“是不同,这茶叶虽还是寻常,却有灵气蕴含其中,想来是生长过程中时时接触灵气所致。” 她脑海中浮现进城前所见景象,没记错的话,西南方向便有一大片茶山。 这样的茶叶,却只作为普通茶水供客人解渴。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种升腾的斗志。 苏秉辰说出了三人的心声。 “我可真是越来越想早些修炼了。” 匆匆交谈完这些日子积攒的问题,又大致说了下接下来的打算,另两人便回了房间。 傅长宁目送他们离开,在原有的结界上又施加了一层,这才起身进入天河珠。 这趟进来,她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尺,天河珠,与天河屿有关系对吗?” “或者说,天河战场,和天河屿有关系,对吗?” 第50章 当务之急 这并非是傅长宁第一次听说天河屿这个门派。 问尺在跟她介绍修仙界基本势力,便提过天河屿,称它与酆山、断魂岭,并称三山。 其中酆山、断魂岭都是鬼修门派,天河屿则信奉三官大帝中的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阴大帝,培养的乃是正统仙门修士。 但那时,她对天河屿三字只有一个纸面概念,总体印象还比较模糊,讶异了一瞬撞名的事也就过去了,并未将它与天河珠联系到一起。 而不像这次这般,真真切切地将二者放在一起比较。 问尺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你问天河之灾?好像确实是和天河屿有点关系。” “听闻万年前,天河屿本是一等宗门里隐隐超然的存在,似乎就是在天河之灾后,就慢慢没落了。如今虽然还跻身在一等宗门里,却是一众宗门里最低调的那批。” “至于天河珠,倒未必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天河珠是用古战场炼制而成的顶级法宝,那时候的天河屿早已元气大伤,哪来的能力炼制这个?” 至于更多的,问尺也不甚清楚。 毕竟哪怕是元婴道君,寿命也不过数千年罢了,万年前的事儿,它一个才诞生几的器灵如何得知? 一人一尺托腮对视,思索半晌无果,只得暂时丢到一边。 傅长宁出天河珠之前,又去了天河战场一趟。 还是那片黑红色的废弃战场,苍穹之上,血色长月荒芜亘久,似乎这万年光阴流转,没能给它带来一丝改变。 那个血红色的诛字,也依旧触目惊心。 她出了天河珠,回到房间,撤下一层结界,开始修炼。 - 修仙界与绝灵之地的不同,早在傅长宁刚踏上界河青舟时,便有所感知。 如果说从前在凡界,她通过观想能汲取的灵气是一,就这还要被五系灵气平分,而之后一枝春转化的木灵气是单一木属性的五十。那么如今所能感知到的灵气,便是五个均等的十。 而在这五个十中,又以水属性灵气最为活跃。 脱离了灵气极度缺乏和极度单一的两种极端情境,她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感知自己身体对于灵气的吸收状况。 无形的五色灵气,丝丝缕缕进入她的身体,而后又在《归元诀》的引导下,顺着身体运行八十一个小周天。 在这个过程中,外来的灵气逐渐归顺、同化、去芜存菁,凝作细细一丝精纯灵气。 而这一丝精纯灵气又与其它精纯灵气汇合,再度在身体内运行八十一个小周天,最后归入气海。 这便算作一个大周天。 据问尺说,寻常修士凝聚一丝精纯灵气,大多只需运转七七四十九个周天。但傅长宁,约莫是引气入体时便运转了足足八十一个周天,以至于之后修炼,通通都是以八十一为基准。 这让她的一个大周天,较之其他人来,速度远远要慢些。 但也不是全然没好处。 九为数之极,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同样是天法自然。且多运转了三十二个周天的情况下,灵气远比只运转四十九个周天来得更为精纯,施展起来也更熟练于心。 慢些没关系,基础夯实了,未来的仙途才能更加顺畅。 傅长宁对此深以为然。 练气三层与四层是一个分水岭,进入四层后,气海比从前扩充了十倍有余,这大半年来,傅长宁一直修炼不辍,又有天河珠和一枝春相助,可眼看着,气海也才填满二分之一不到。 虽则有赶路因素影响,可就傅长宁个人而言,也已经是耗时最长的一个周期了。 问尺担心她沉不住气,但傅长宁心情其实还算平静。三年四层,这个速度称不上快,但也绝对算不上慢了。 她宁愿细细打磨,也不愿如上次那般,突破之后花费大量时间巩固虚浮的修为。 就是,不知是不是傅长宁的错觉—— “我似乎,吸收水属性灵气也很快?” 第二日清晨,她结束修炼,进入天河珠,对问尺如此道。 从前是没有那个观察和感受的条件,如今既然有了,她在修炼时自然会多多留心。 渐渐的便发现,其它四系灵气里,水属性灵气几乎是仅次于木属性灵气的亲和活跃。 “是因为此地乃是寒水峡,水灵气格外浓郁吗,还是我除了木灵根外,还有水灵根?” 她的修炼之途太过离奇,几乎和所有人都是倒着来的,从前不具备任何参考性,因此,问尺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出判断。不过从私心里来说,它更希望是前者。 要知道,一直以来,它都是对傅长宁是单木灵根这件事抱有很大期望的。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赶快买块测灵石回来!还有你身边那两个小子,也该测测有没有灵根了。” 早膳的时候,傅长宁把这事跟小何和苏秉辰一说。 两人睡了七八个时辰,这会儿精气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早起还有些哈欠连天。 闻言,苏秉辰立刻精神起来:“买买买,早该测了!” 可等三人赶到城中商铺,才发现,哪怕是最便宜的、只能测灵根属性而无法看出灵根纯度的测灵石,也要五十灵石一颗。 以她们目前的资产,连个边角料都买不起。 这就很尴尬了。 好在商铺老板是个善心人,并未因此不耐烦,反而给她们指了条明路:“约莫一年后,便是各大宗门十年一届的弟子大选,若你们实在买不起测灵石,不妨去大选上看一看。” “哪怕最终进不去宗门,也能跟着蹭一下测灵根的机会,负责人还会贴心告诉你们资质是上等还是下等,应该以哪门灵根修炼为主,可比你们自己瞎琢磨强多了。” 苏秉辰有点感动:“老板,您人真好。” “嗨,谁年轻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老板感慨一声,又笑眯眯补充道,“测完灵根,接下来就该选择功法了。正好我这儿有几本又实惠威力又强大的上等功法,保证比外边卖得都便宜。几位届时若是需要,不妨再来小老儿这里看看?” 这是眼看着一桩生意不成,就开始谈起下一桩来了。 兜里比脸还干净的: 第51章 暴利行业 走在大街上,苏秉辰唉声叹气:“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也有为金钱发愁的一天。” 他倒是还有银子,但这些人家不收啊。 不只测灵石如此,他们刚刚去了好几家店铺,但凡与修士沾上点边的东西,基本都只收灵石。 哪怕只是一些毫无特殊之处,但据说被大人物用过的笔、剑鞘,甚至是衣物。 仙凡在这座城池里融为一体,但彼此之间,又有着清晰可见的界限,凡人不必为一般的衣食住行发愁,但也仅限于如此了。 小何神色倒是殊为平静:“我等下去找找看有没有我们能做的差事。” 他是一早就做过心理准备的,从前,为了攒下前往澐洲的花费,跑堂伙计店小二马夫打手,他什么没做过?如今再来一遍,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他不愁,苏秉辰愁啊。 苏二少爷活了快十八年,哪做过这种差事。 他下意识去看傅长宁,去见傅长宁正望着一家铺子里给客人数灵石的老板,眼也不眨。 “怎么了?”他好奇问,“傅长宁你穷疯啦?” 傅长宁若有所思。 “我记得,我们还剩了一些虚空妖兽皮毛?” 苏秉辰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是还剩了一些,怎么了?” 小何却已经先一步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你是说,卖妖兽材料?”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好歹是在巨富之家长大的,苏秉辰这点商业意识还是有的。 “你们是说,那东西可以换钱?” “对啊!”他一拍大腿,“我早怎么没想到!” 这可是修仙界啊,那些乱七八糟的笔啊剑鞘啊都可以换灵石,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杀的妖兽不行? 虽说为了避免累赘,他们带上的东西不多,但皮毛、牙齿和妖兽筋这类比较有用的,还是保留了下来的。 三人匆匆回了客栈,把虚空妖兽身上剩下的材料一整理,由傅长宁出面,去找收这方面材料的铺子,小何和苏秉辰则分头去打听这附近有无差事。 傅长宁上了街,粗粗一问,约莫有十来家都是收妖兽材料的。 她没有急着挑一家进,而是先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在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乞儿面前蹲下,将包子递给了她。 小女孩怯生生的,没敢伸手去接。 傅长宁仿若没有看到远处那些盯着她手里肉包子的觊觎目光,朝她一笑。 “吃吧,没事。” 小女孩最终没抵挡住诱惑,飞快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傅长宁又递给她一碗水,目视着她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这才问:“你知道附近哪家铺子名声最好吗?” 她没有问哪家价格最公道,一个小乞儿,是很难接触到这方面信息的。倒是名声和哪家去的人最多,长久在这乞讨为生的她们应当最清楚不过。 小女孩想了想,指了指远处那家二层,匾额上写着良材坊三字的铺子。 “谢谢。”傅长宁将她扶起,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等她走远了,小女孩才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衣袖里多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借着低头喝水,她悄悄看了一眼。 竟是一角碎银! 看成色,够她乞讨两三个月了! 她连忙将碎银塞回去,低头蹲好,假装无事发生。 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想,那个姐姐,真好看啊。 总有一天,她也会那么好看的,对吧。 - 傅长宁进了良材坊,道明来意。 听说是虚空妖兽的材料,小二惊了一下,连忙将她请进了铺子里,给她上了一盏茶,又转身去请掌柜。 没多久,掌柜匆匆从二楼下来,缓了缓不匀的气息,朝她道了声见笑,这才解释道。 “虽说此地濒临界域之地,但虚空妖兽向来谨慎狡诈,一遇到不对,便会将身体化为虚无,这些年来,能猎杀到虚空妖兽的修士实在少之又少,肯卖到小老儿这铺子里来的,就更少了。” 说着,他笑道:“能猎杀如此多的虚空妖兽,可见客官必是法术精深之辈。” 掌柜是有意奉承,可惜傅长宁听了没感觉,这件事里,主要靠的是苏二这个诱饵,没有苏二,那些妖兽可不会…… 想到这,傅长宁动作一顿。 这么简单的计策,她们都能想到,其他修士会想不到吗? 她并不觉得,那些人实力会比她和小何弱。 唯一的可能是,虚空妖兽根本不上当——就像在面对她和小何时一样。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虚空妖兽这么谨慎狡诈,那苏二又为什么能成功? 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让它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飞蛾扑火? 掌柜的声音将她渐远的思绪拉回。 “客官,鉴定好了。” 他边拨算盘,边道:“都是一阶虚空妖兽的材料,其中虚空妖兽犬牙五对,算二十块灵石。皮毛三块,其中两块较为完整,另一块有一处烧伤一处刀割,损伤三成有余,合起来便算作二十五块灵石。妖兽筋十三根,算十三块灵石,其余零零总总,共价值六块灵石。” “合计——”算珠清脆一声响,他停下手,抬头笑道,“六十四块灵石。” “考虑到虚空妖兽材料较为少见,小老儿可以给出七十块灵石的价格,客官您意下如何?” 傅长宁抿了口茶,不语。 见她不说话,掌柜保证道:“客官放心,小老儿这,绝对是城中所有同类型铺子里最公道的,不信您大可以去其他铺子问问,绝没有比小老儿给的价格更高的。” 傅长宁还是低头不语,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老板一咬牙:“那客官您看这样,我再给您搭一个储物袋,替您将灵石装好,您意下如何?” 她这才点头,客客气气道:“麻烦您了。” 老板命伙计去数灵石,一边苦笑道:“小老儿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赔本生意。也是虚空妖兽实在难得,客官日后若再有什么材料,大可都送到小老儿这来,保证不叫您吃亏。” 傅长宁但笑不语。 这话谁信谁傻。 不过储物袋难得,这家良材坊也确实是比较良心的了。 有了储物袋,她就可以在不暴露七叶雪灯的情况下,多收纳一些东西。加上不想再另外麻烦,在这家铺子交易倒是正正好。 拿了储物袋后,她探出神识进去看了眼。 里边只有一立方米大,正是最普通的那种储物袋,市场上售价十枚灵石。 也就是说,虚空妖兽的材料加起来一共卖了八十灵石。 这个价格,远在她一开始的设想之上。 苏秉辰同样感慨不已:“这简直是暴利啊。” 三人坐在客栈一楼,吃着午膳,一边如此道。 七十块灵石,再加一个储物袋,三人大致分了分。 傅长宁提出要储物袋,两人都没意见。 苏秉辰说她功劳最大,储物袋也是她争取来的,便提出储物袋她单独拿,另外七十块灵石三人平分。 傅长宁拒绝了。 储物袋这东西,有价无市,存在一定溢价,不是简简单单十块灵石能抵消的。 她只另拿了十二块灵石,剩下五十八块,由苏秉辰和小何平分。 苏秉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叹气道:“你不知道,我和苏何在街上大致打听了下,一个号称卖丹药、招收炼丹学徒的铺子,一个月工钱居然只有三枚灵石,还要免费给丹师试药。” “还有卖妖兽肉的酒楼里,跑堂的工钱,一个月就一枚灵石。商行里的伙计,一个月就两枚灵石,还不包三餐,简直了。” “算来算去,居然没有一个是高于三块灵石的。这么一对比,猎杀妖兽真的是暴利了。” 傅长宁点头:“之前确实没想过这方面,现在看来,猎杀妖兽在修仙界,可能是一个比较完整的产业链。” “我注意到,有些修士会拿着新鲜的妖兽材料来铺子里卖,想来应当有特定的猎杀渠道,我打算之后也去猎杀几只。” 这也算是来灵石最快的方式之一了。 “那你小心。”猎杀妖兽,以他和小何现在的凡人之躯,反正是做不来的,顶多只能辅助一下。 “我和苏何先找个差事顶着,之后再慢慢看。” 这个问题暂时揭过。 小何开口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打听一下那个老板说的弟子大选的事。” “弟子大选是在六前,由所有一等宗门一同定下的,十年一届。各大宗门派出弟子,前往各处城池招收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弟子,为门派吸收新鲜血液。” “报名者有无灵根、是否已修炼皆可,大家的第一关都是测骨龄和灵根。不过从第二关起,修士和未修炼的人关卡就不太一样了。” “时间则是在一年后,整个修仙界,六成以上的门派都会参加。作为整个寒水峡人口最多、商贸也最繁荣的城池之一,我们所在的清河城,是第一关的考点之一。” 苏秉辰接过:“也就是说,我们到时候可以直接在现场报名,测灵根。” “我打听过了,有些人根本不加入宗门,就是为了蹭第一关的测灵根去的。” “当然,大部分最终没加入宗门的,主要原因还是进不去。听说仅是第一关,淘汰率便高达七成,三灵根以下,无特殊情况,一等宗门基本不用想了。” 虽说判断修士资质,并不以灵根为唯一根据,但毫无疑问,和根骨、悟性、气运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灵根是最容易判断的。 四灵根五灵根不是没出现过天才,可那概率就如同大海捞针,万万年才能见到一次。 与之相对的,单灵根和双灵根,出天才的概率就像水缸捞针,难度显而易见下降。 不怪乎大部分宗门在遴选弟子时,还是以灵根为第一根据。 三人里边,傅长宁是打从一开始就坚定要加入宗门的,而且心中也隐隐有自己的倾向,只待更进一步了解,便能基本确定下来。 小何虽然没说,但心中俨然也是有自己的成算的。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苏秉辰了。 苏秉辰是真的无所谓,他大大咧咧道:“到时候看你们加入哪个好了,我跟你们一起。实在不行,随便找个清闲事儿少的。” 傅长宁左右看了看他们俩:“既然这样,那测灵石还买吗?”以她们现在的资产,五十灵石凑一凑,还是能凑到的。 虽然她并不是很想买。 “不买了不买了!”苏秉辰摆手,“赌的就是一个刺激!大不了到时候测出来没灵根,我跟在你身边做小厮。” 小何亦摇头:“五十灵石,买一个纯度都测不出的测灵石,没必要,不如省下来买点有用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 傅长宁一拍手。 “那现在,开始赚灵石吧!” 第52章 加入小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决定要去猎杀妖兽,第一件事,自然是先把装备给准备好。 为防万一,那柄中阶灵器的剑暂时是不能用了,除了它,傅长宁还有一对从天河珠里得来的三棱破甲锥,和一柄簪剑。 前者品阶在高阶凡器,后者损坏太严重,已经跌落到了中阶凡器。 她在天河珠里得来的法宝,总共也就七件。 除了这两件外,最后一件,也是除了问真铃外仅存的一件灵器,是一个一次性保命法宝,能在瞬时间爆炸,产生大量雷光,掀起灵力潮。 傅长宁给它取名为雷爆珠,一共只有两颗,非生死关头不会使用。 她当初用天河珠内的残破法宝磨练神识前,询问了问尺法宝分类。 问尺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为她解释道:“若按品阶分,自然就是凡器灵器法器,论功能分,就是攻击性法宝,防御性法宝和辅助性法宝了。” 又为她解释了各种法宝的妙用。 然后,它震惊地看着傅长宁直奔三种分类而去。 最后选出了身为攻击性法宝的三棱破甲锥和簪剑,并得出前者侧重穿刺爆破、后者则更灵便敏捷的结论。 然后又选出了玉环和玉镯这套防御性法宝。 接着是效用特殊的问真铃,用来应急、为逃跑争取时间的雷爆珠。 样样齐全搭配,一样不落。 问尺:“……” 委实是给你整明白了。 傅长宁最初的设想确实是这样的,可惜后来她更习惯用灵剑,尤其在那柄剑吞噬了玉面大仙所化宝石,进阶成中阶灵器后。 加上后来有小何和苏秉辰配合,三人分工干活,渐渐的,除了防御法宝,其它就被她搁置了。 如今正好捡起来。 玉镯送了小玉,那套中阶灵器的玉环也已经破碎,按理说,她现在最急需的应该是防御性法宝。 可傅长宁在几家卖法宝的铺子里挑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不是价格太高,就是防御效果太差,有些甚至连她一击都接不住。 天知道,店里的伙计在发现这一点后,看她的眼神有多防备。 仿佛生怕她一个不满意,就把满架子的凡器拆成废品。 傅长宁:“……” 行吧。 她默默走远,换了另外一家。 路上顺便调整了下心情。 法宝这东西,贵精不贵多,与其此时凑合,不如之后有灵石了再来买一个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的步伐顿时松快了许多,谁知道,下一家铺子还真让她看到了一个不错的法宝。 不过却不是防御性法宝,而是一双用于提速的疾风靴。 靴子本身很漂亮,整体呈青碧色,上边绣有白玉兰花的花纹。 品阶只有中阶凡器,不算高,但它一瞬间爆发的最大速度,甚至可以在本人原有速度上提速八成。 傅长宁心动了。 旁边有个老人也在买法宝,见她盯着这双鞋看,提醒了她几句。 “这双鞋摆在这儿很久了,一直没人买,不是没人心动,只是这鞋设计得刁钻,对修士的灵力续航能力要求极为变态。普通练气五层以下的修士,可能加速那么两三次,灵力便开始枯竭了。” 说罢默默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傅长宁摇头:“这一点对我来说还好。” 老人摇摇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年头的女娃娃,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 总得自己撞撞南墙才行。 对傅长宁而言,这一点确实还好。 她也是抵达修仙界后才发现的,修炼时运转的周天是八十一周天还是四十九周天,差别真的很大。 灵气随功法在体内运转,本就是一个去芜存菁、化为己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外来的灵气不断压缩、提纯,越往后,灵气密度越大,压缩难度也就越高。 到最后,几乎每多运行一个周天,花费的时间都是之前的数倍到数十倍,压缩的灵气密度也随之指数型倍增。 八十一周天,比四十九周天整整多了三十二个周天,其压缩的灵气密度之恐怖,可想而知。 厚积薄发,不外如是。 现在同等修为下,傅长宁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灵气密度至少在普通修士的十倍以上。 这双疾风靴对旁人来说或许弊大于利,但于她而言,却再适合不过。 由于弊端过大,加上品阶也不算高,疾风靴标价只有二十五灵石。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傅长宁一个全副身家只有十四灵石的穷人买得起的。 她思考几瞬,敲响了苏秉辰房间的门,找他借十一块灵石,约定好过些天还给他。 苏秉辰刚凭着自己过往那点被苏家人强行灌输的商业知识,在一家商行找了份差事,闻言点点头,将灵石一股脑儿全塞给了她。 “反正我暂时也用不上,你都拿着吧。” 傅长宁不肯接,他就敷衍道:“就当我前期投资好了。” “我相信你,你未来肯定能成为顶级大能,到时候再来还我不迟!” 说罢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傅长宁:“……” 如果你语气不那么敷衍,我可能会更信你两分。 她拿着灵石转身回屋,正好撞上出门的小何。 小何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沐浴完,他朝她点了下头,语气寻常:“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傅长宁犹豫了下,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好。” 二人各自分开。 根据傅长宁打听到的消息,城中去猎杀妖兽的修士,除去自己本身就有同伴的,大多是去散仙盟找的队友。 散仙盟是修仙界最大的散修联合组织,最早是由一位化神期的散修大能所建。 后来化神避世,散仙盟便由其他散修继承了下来,发展至如今,已是修仙界的庞然大物。 光是日常抽取手续费,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散仙盟办事处有一个任务大厅,里边一共三块区域,第一块区域竖着一个长约三丈、高约两丈五的硕大木板,上边挂着琳琅满目、色彩不一的玉牌。 底下人潮浮动,摩肩擦踵。 正是练气期修士接取任务的地方。 傅长宁走过去,神识扫过,那些原本空无一字的玉牌顿时浮现各色字样。 她飞快扫过第一层。 卖丹药的、卖灵宠的,还有卖法宝的。 看来是灵石交易区。 第二层是以物易物区。 第三层则是任务发布区。 很快,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第六层,组队区。 里边一只名叫三一小队的队伍引起了她的注意。 发起人叫做柳舜华,修为练气七层。 任务则是出发前往城外的河风谷,猎杀河风兽,顺便采集一种名叫水月菇的水属性灵菇。 小队目前已有六人,还差一人便可出发。 要求来人需得是练气四层及以上的修为,以修炼水属性或是木属性功法为最佳。 收获则根据出力的大小分配,多劳者多得。 下附备注:已邀请散仙盟筑基长老进行公证。 女子字迹刚毅,如铁画银钩。 旁边有对河风兽和水月菇的基本介绍。 河风兽是一种生有双翼、四耳的风属性妖兽,体积约有两个成人那么大,一般以一到二阶为主。 这种妖兽叫声凄厉,性喜食人族幼儿,常年生活在河风谷中,夏季则会到田地中偷袭劳作的。 一只河风兽,全身上下的材料拆解下来,大约能卖一石左右。 水月菇则是生长在河风谷内的一种二品灵菇,能炼制一种加速水灵根修士修炼的二阶丹药。 因保存不易,在市面上供不应求,能卖到二十灵石一株。 河风谷里,唯二有威胁的便是灵气风和河风兽,但现在不是刮灵气风的季节,所以她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河风兽。 妖兽的品阶由一阶至九阶,依次往上,分别对应人族的练气、筑基、金丹期等。 也就是说,河风兽的修为大多在练气期和筑基期之间。 属于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 第一次和陌生人组队猎杀妖兽,傅长宁还是想以求稳为主。 她向玉牌中注入一丝神识。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院子,一个正在修炼的冷艳红衣女子睁开双眼,看向自己腰间发亮的玉牌,提刀出了门。 女子名叫柳舜华,正是三一小队的队长。 事实上,在抵达散仙盟前,柳舜华已经做好了让出一定主事权的准备。 毕竟,玉牌里传来的那抹神识,强度丝毫不弱于她。 神识与修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呈正相关的,在她的设想中,此人修为至少在练气六层。 故而在抵达办事大厅,看到那个青衣高马尾、清冷剔透的练气四层小姑娘时,她委实有些惊愕。 傅长宁朝她一笑:“傅氏长宁,见过柳道友。” 从前在凡界作少年打扮主要是为了方便,到了修仙界以后,大多数修士只要神识一扫,基本都能辨别出她的性别,故而傅长宁也就没做太大遮掩。 修为亦是。 她身上,练气四层的修为波动明明白白。 柳舜华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调整好表情。 “在下柳舜华,见过傅道友。道友不介意的话,不如与我前往旁边的酒肆共用午膳,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傅长宁点头:“我也正想与柳道友聊聊。” 修士唯有在筑基褪凡后,形貌才会彻底固定下来。在这之前,身高长相都跟随年龄浮动,因此练气期修士,外表基本就代表着实实在在的年龄。 柳舜华见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并不天真浮浪,语气便松了几分。 “请。” 酒肆里,二人点好酒菜。 作为主动方,傅长宁先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如柳道友所见,我是练气四层的修为。修炼的功法并非水木属性,而是一本全属性的《归元诀》,不过因自身灵根之故,以木系法术见长。” 在听到《归元诀》三字时,柳舜华并不惊讶。 此归元非彼归元,《归元诀》和归元宗没什么关联,而是一本由万年前的五灵根修士所创的全属性基础功法。 那位五灵根修士年少时吃够了五灵根修炼速度慢的苦头,研究出这部功法后没多久,便将内容公诸于世。 如今的修仙界,散修里至少有两成修炼的是《归元诀》,便是在她的六人小队里,也有一个是修炼这部功法的。 她沉吟片刻,并未说话。 恰逢小二上酒,她接过酒坛子,替右手边的傅长宁倒了一杯。 傅长宁正欲伸手去接,酒杯却忽而传来咝嚓一声,被掠至一旁。 她动作一顿。 两人同时抬首,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 傅长宁神色不变,左手抬起,悍然出手,与她在桌面上缠斗。 转瞬间,酒杯便已经在两人手上倒了几个来回。 她灵力绵长,反馈到柳舜华身上,便像是陷入了泥沼当中,灵气运转缓慢又滞涩。 这种感觉委实不妙,正当她准备将试探的灵力提高到七分时,面前的少女右手忽而一挥,趁她不备,将酒坛摄入了手中。 她视线不受控制地有了瞬息偏移。 就这一息的功夫,少女如闪电般出手,左手灵活翻折,将她手肘死死压在桌上。 二人动作间翻涌的灵气巨浪,将酒杯带得高高抛起。 眼见酒水就要撒出,傅长宁放下酒壶,右手从桌面疾速掠过,一个空碗精准无误地接过四溢的酒水。 无半滴洒落。 与此同时,她咬开肩上的酒坛塞子,给柳舜华倒了一杯。 “柳道友,请。” 面不红气不喘,声线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 柳舜华收回被压制的右手,感受手肘经脉发麻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笑道。 “欢迎加入: 第53章 牛刀小试 此时此刻,客栈内。 小何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眸紧闭,脸色惨白,额头冷汗落个不停。 房间被施下层层结界,身前仙风道骨的老者身影若隐若现,声线沉沉,若黄钟大吕。 “静心凝神,抱元守一!” “以火生土,以土生金,以金生水,以水生木,以木生火,生生相息,五行不绝,灌注全身,击破关隘,化灵根之绝,成混元之体,而后自泥丸宫入,直捣神阙!” 随着他话音落下,小何手中法诀不断变化。某一瞬间,四周摆放的灵石轰的一声粉碎,庞大的灵气丝丝缕缕,如鲸吸长水般涌入体内。 片刻后,又如筛子般层层溢出。 那些灵气外溢时,带动体内的瘀血一并从毛孔排出,没多久,就将小何堆成了一个血人。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方才睁开眼,强撑着身体下床打水,将一身的血气洗尽。 老者在一旁,对这进度既是满意,又是不满:“可惜了,若你早听我的话,在凡界便借戒内灵气修炼《五行混元诀》,哪还有那女娃娃什么事儿。” 他说的是一路行来,傅长宁一直占据三人间的主导地位之事。 对此,小何恍若未闻。 在突破筑基期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进入戒指修炼的。 至于老者口中对傅长宁的不满,他也未置可否。 这家伙数个月前还因为有傅长宁带着,穿过界域一事多了一份保险而喜不自胜。结果危险刚一过去,就对此感到不满了,过河拆桥来得都没这么快。 他内心的想法并未体现在脸上,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老者看惯了他这副木着张脸的样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劝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们三人一起猎杀的虚空妖兽,储物袋她二话不说就拿走,完全没问过你意见,缺灵石时,第一反应也是朝那小子借,显而易见在提防着你呢。” “苏家那小子也是,居然把灵石全送给了她,真这么大方,怎么不见他送灵石给你?” “人都是有私心的,只有我,为了你我之间的交易,也为了将来能恢复肉身,一定会全心全意为你考虑。” 他长相慈眉善目,这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时,确实很有煽动力。 可惜小何只觉得他聒噪。 在界域之地时还好,得益于虚空法则的特殊性,这家伙很少出来作妖。 可自从抵达修仙界后,这家伙的存在感就有点强了,有事没事就要挑拨一下他和傅长宁、苏二的关系。 是,虚空妖兽是在三人配合下猎杀得来的,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没有傅长宁,他们连虚空妖兽的汗毛都摸不着。 苏二借灵石给傅长宁,自然是因为她问了。 至于傅长宁问他借?说得跟他借得出一样。 可在这家伙口中,却像是两人合谋起来对不起他。 这些日子里来,处处皆是如此,有时候闭目不听外界,只听这人说话,仿佛真的全天下人都负他、亏欠他,理应偿还他一样。 小何不理解。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愤世嫉俗的蠢货? 他很好地隐藏了面上那丝不耐,淡淡嗯了声,闭目,仔细感知体内的灵气波动。 此时,之前那一波淬体的灵气,已经十不存一。 这很正常,引气入体前,凡人体内基本存不住灵气。 何况,他还是五灵根。 小何垂眸。 没错,不同于傅长宁和苏二至今还对灵根稀里糊涂,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得知了自己的灵根。 自十一岁被赶出苏府,一次意外流血过多,血液滴入戒指引出里边的老者后,他便从老者口中得知了他是五灵根的事实。 五灵根,已知所有灵根里最差的灵根。 一个几乎不可能凭纯灵根资质进入一等宗门的灵根。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与傅长宁、苏二的路截然不同。 她们可以等待那一丝凭借灵根资质直入宗门的机会,他却不行。他必须提前修炼,凭借灵根以外的东西,在弟子大选中杀出一条生路。 可五灵根修士想要进阶本就是难中之难,如无特殊机遇,哪怕他没日没夜的修炼,也难在寿终之前突破筑基。 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仇。 他只能与老者达成交易。 由老者传授他这专为五灵根而准备的《五行混元诀》,作为回报,他则定期为老者提供精血以维持生气,同时,允诺在未来为他重铸肉身。 这是一个双方都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这并不代表,老者可以干涉他的意志。 从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将剩下的灵石尽数堆在四周,盘膝开始运转功法。 “再来。”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完成淬体,而后一鼓作气引气入体,进入练气期。 只有这样,才能在一年后的弟子大选,为他增添一份筹码。 - 商行里,苏秉辰正在给一对道侣介绍一根梅花玉簪法宝。 他嘴皮子利索,人又俊秀机灵,直把簪子的用途说得天花乱坠,夸人的句子不要钱般尽数往客人身上砸。 偏生这人还极有眼色,夸女修时,里里外外也不忘带上一旁的男修道侣。 眼看着女修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男修也是面色晴霁,正欲出手买下簪子时,同事的声音忽而在后边响起。 “苏秉辰,管事有事找你!” 苏秉辰表情有片刻扭曲。 但只不过片刻,那点神色便消失不见。重新恢复过来的苏二少爷笑得积极又阳光,心里头滴着血,将客人推给同事,面上则跟没事人似的,半分没耽搁地进了后堂。 “不知管事大人招呼我过来什么事儿?” 管事叼着烟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小子进入商行的第七天,截止到目前,一共是卖出了十一件法宝?” 苏秉辰说“正是如此”,语气略带惊叹:“怪不得外边的人都说管事大人您记性绝佳,小子从前还不太信,如今方知何为井底之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您这何止是记性绝佳,分明是过目不忘心细如发哪!” 管事抬了下眼皮子。 “别夸了,知道你小子心里头在骂我呢。” 苏秉辰笑得宛若一朵太阳花。 “怎么会?” 实则内心里头骂骂咧咧,把这周扒皮批了个遍,打定主意回去要跟傅长宁和苏何好生槽他一顿,不吐不快。 管事吐出烟圈,笑了下。 可惜他一岁了,修为还在练气中期,这几年来皮肉逐渐松垮衰老,笑起来时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感。 “我这儿,有一桩好差事,你要不要试试?” 苏秉辰敷衍式殷勤:“您直说。” “你知道,咱们商行,隶属于哪处势力吗?” 这慢悠悠说话的姿态,委实听得人有些不得劲,仿佛不会断句了般。 苏秉辰内心腹诽,表面恭恭敬敬。 “小子听说是通宝商会?”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腹诽,管事接下来的话正常了许多。 “我就说你小子看着憨,实则内心里精着呢。” “没错儿,咱们的顶头上司,正是通宝商会。一年后的弟子大选知道吧?这回,通宝商会也会派人来招收弟子,并且,会到这,他抬起头,笑了下。 “小子,我打算,送你一遭通天好机缘。” 苏秉辰看着他,面上的嬉皮笑脸逐渐褪去。 - 在柳舜华的带领下,傅长宁与三一小队的人认识了一番。 加上她,三男四女,从外表来看,年纪最大的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实际未知。 最小的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修为在练气六层,叫琢玉。 到之前,柳舜华特意提醒过她,其他人倒无所谓,这个叫琢玉的小女孩,却是能不惹就别惹。 琢玉真实年龄并非只有这么小,而是中了一种特殊的灵蛊。 这灵蛊阴毒霸道,操控着她一生都只能以孩童的面目见人,直至突破金丹。这让她的脾气变得异常阴晴不定,高兴时能把你捧上天,不高兴了,一鞭子就能把你抽得皮开肉绽。 尤其她那根玲珑鞭还是高阶灵器,其中加入了一丝紫雷之力,挥舞起来火花四溅,哪怕是柳舜华,中了一鞭也不会好受。 柳舜华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她的外貌和年龄,其它倒还好。” 傅长宁自己有时候也会郁闷于年纪太小、有些事做不来,自然不会提这个话题。 七人里,修为最高的便是练气七层的柳舜华,其次是琢玉和那个大汉。 大汉性格沉默,对傅长宁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只说柳舜华修为最高,一切由她做主。 琢玉正在榻上玩九连环,瞥了她一眼,起初眼睛一亮,片刻后又兴致缺缺地倒了回去。 剩下的三人里有对道侣,其中男修练气五层,女修则是练气四层,见她来,男子头也没抬,女子则朝她和善一笑。 最后一个是柳舜华的好友,叫易芊芊,修为同样是练气五层。 在傅长宁加入前,六人已经各自切磋过,也大致了解了彼此的实力和擅长的功法。 如今唯一一无所知的,只有傅长宁。 柳舜华一身红衣,容貌美艳凌厉,一路走来行事也规矩稳妥,傅长宁本以为她性格就是这般,严肃板正,谁知她对六人竟没有一丝提醒。 甚至有意指出:“傅道友修为只有练气四层,诸位谁来陪她切磋一番,切记不要伤了和气。” 傅长宁瞬间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听到新人只有练气四层时,几人顿时跃跃欲试,尤其是那对道侣中的男修,他这些天处处被这几人压制,已经不痛快很久了。 “我来!” 他拔剑出鞘,持剑朝傅长宁敷衍一揖,说罢挽了一个剑花,朝她刺来。 这姿态其实是有些轻慢的,几人中,那大汉微微皱眉,琢玉放下九连环,拿了盘瓜子开始看好戏。 易芊芊和柳舜华是多年好友,彼此默契十足,不必言语,就已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这哪是提醒他们手下留情,分明是想借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敲打一下这几人。 就是不知道这小姑娘实力如何了。 话说那边厢,男修在灵气提速下,朝傅长宁冲来。以几人目光来看,他的速度其实很快,剑法也可圈可点,变幻无穷。 可在傅长宁眼里,这变化速度,却连虚空妖兽的一半也比不上。 她从头上拔出簪子,化为长剑,持剑迎战。 短兵相接,男修力喝一声:“看我飞雨剑法!” 灵力运转下,剑如潇潇雨落,连绵不绝,铺天盖地朝她攻来。 慢,太慢了。 傅长宁眼也没眨,簪剑击在他攻击路径上,将剑势打断。与此同时,寒光一闪,一道冰针攻向他下盘。 男修下意识一挡,却原来,这招只是虚晃一枪,叮的一声回转,剑光反掠向他头顶。 他只觉头顶一凉,一绺头发便落了地。 与此同时,一道藤蔓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力道之大,只在瞬息之间,便将他手中之剑击落。 他刚稳住下盘,手中燃起火焰,准备去烧,左手左脚便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两道藤蔓缠住,高高吊起,而后用力一荡,将他扔向院内水缸。 哗啦一声,淋了一身的荷叶水草。 “承蒙道友相让。” 傅长宁语气平静,深深一揖。 少女目光纯澈,清致可人,可众人看着她这轻飘飘的一剑一招,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这话当真。 易芊芊与好友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虽然她猜到了这小姑娘可能会很强,但没想过会这么强。 话说,他们这队伍是专门吸引小魔女吗,眼看着出了个琢玉,现在又来一个。 琢玉倒是眼前一亮。 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异族风情十足的紫色衣裙,发辫被编织得精致小巧,行走间脚上红铃一晃一晃,玉雪可爱。 从木榻上跳下来,甜甜地叫了一声。 “姐姐好!” 第54章 界名归元 柳舜华咳嗽了一声:“人家是真正的小姑娘。” 琢玉横了她一眼:“柳姐姐这话就很没道理,难道人家就不是小姑娘了吗?” 可惜她个子太矮,长相太可爱,再怎么瞪都缺乏威慑力,反而越发衬得眼珠溜圆、腮帮子鼓鼓的,奶膘十足。 其他几人面色微抽。 “以及,”琢玉笑容甜甜道,“不经允许就私自透露人家的秘密,是很不好的行为哦。” 玲珑鞭如闪电般出手,在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转瞬向柳舜华抽去。 柳舜华神色微凝,正欲避开,一道藤蔓忽而从她眼前穿过,稳稳缠上鞭子,而后用力一拽。 呲拉—— 藤鞭相缠,火星四溅。 最终还是藤蔓胜了一筹——一股庞大而稳定的灵力顺着藤蔓,持续不断地涌入与之交缠的鞭子,以一种异常强势的姿态反客为主,将鞭子的主人拽得一个趔趄。 琢玉狼狈地抬起头。 正好看见青衣少女施施然收回藤蔓,朝她一笑:“不好意思,小朋友,随便抽人,也是不太好的行为哦。” 若放在凡界,这一幕大概就是一个小朋友和一个稍微少一点的小朋友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才巴掌点高的小女孩,放在大人眼里,指不定就当作一点童趣过去了。 可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会把这看成童趣。 若说之前那个练气五层的男修,尚可以被理解成轻狂大意下被击败,且练气五层和练气四层差距不大。 那,当傅长宁轻松在练气六层的琢玉手里反客为主后,就再没人会认为这是简单的巧合。 越一层容易,越两层,却是难上之难,哪怕琢玉这一招并未尽全力也是如此。 没有一点真本领,怎么可能这么轻松越阶斗法? 琢玉神色变幻数次,最后才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站起来,退后到一旁。 此时,那个被扔到水缸里的男修,也在道侣的搀扶下走了回来。他脸色发白,因为呛水咳嗽了好几声,望向傅长宁的眼神充满忌惮和惊疑不定。 场中安静数息后,柳舜华开口,做了和事人:“既然都对彼此有了基本了解,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休息一天,明早出发,诸位意下如何?” 傅长宁道:“我没意见。” 其他人亦摇头。 琢玉临走前,又恢复了之前蹦蹦跳跳的样子,甚至还凑到傅长宁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语气软糯,甜如蜜糖。 傅长宁将她推开,神色不变。 “谢谢,我也不讨厌你。” 琢玉一噎。 喜欢和不讨厌,这差得可有点远。 她片刻后笑道:“没事,姐姐很快会喜欢我的。” - 回程的路上,傅长宁回想了一番今天发生的事。从和柳舜华之间无形的较量,到和那个男修、乃至琢玉的斗法。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修士斗法。 老实说,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柳舜华暂且不说,两人较量时她大概只是想估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并未动用真正的实力。两人之间那场较量,更多考验的是眼力手力,和对灵气的精细操控。 这一点,常年待在凡界,每一分灵气都要省着用的傅长宁,自然强于柳舜华。 接下来,是那个练气五层的男修。 老实说,这人实力远在她预想之下,无论是速度、战斗意识,还是剑法,都处于一种半桶水上下晃的感觉。和他斗法时的挑战性,比她在应对虚空妖兽时还要低上数筹。 也不知是否是大意轻敌了,未使出全力的缘故。 琢玉的话,那轻飘飘一鞭,其实还看不出来什么。但仅从这一鞭,也能感受到这个小女孩灵力之霸道。 若非她当机立断,利用藤蔓特性反制住玲珑鞭,只怕短时间内,还很难分出胜负。 这次比斗,让她对修仙界修士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有预感,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会有更大的收获。 “那当然,傅长宁你不要低估自己好不好,能被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连几个散修都打不过?” 回去后,问尺语气不无骄傲:“你要比,也跟那些大宗门的天才弟子比,和良莠不齐的散修来比,能看出些什么?好歹你也是我教出来的。” 最后一句,得意劲儿都要冲上天了。 傅长宁觉得,需要帮它压一压。 正好还有一笔账没算。 “问尺,你还记得你当初提起《归元诀》,是怎么说的吗?” 问尺语气瞬间警惕起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与此同时,飞快开始思考她是要翻旧账还是如何。 傅长宁一字一句,念出它曾经说过的话。 “心魔誓既已立下,我也不叫你吃亏。我这有一本全属性的《归元诀》,不需要测出具体灵根也能助人引气入体、踏入仙途,现在送你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归元诀》乃前人之大能所创,便是在当世的修仙界,亦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地位。为了你,我这次可真的是大放血了。” “大放血?” 她重复了遍这个用词,轻轻笑了下。 问尺:“……” 天要亡它! 它大意了,眼看着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傅长宁这些时日又一直没提这件事,它还以为她没注意到,结果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等着它。 话说,她记性这么好,干什么别的不行,用来记这个? 它只能强行为自己解释:“我也没说错,难道它的地位不重要吗?你看,全修仙界,起码有两成的人都在修炼《归元诀》,足以说明这本功法的适用性有多广。” 它苦口婆心:“你再想想,能创造出这样一部功法,背后那个人难道不天才吗?” “嗯对,天才。”傅长宁点头。 问尺被她的语气弄得惴惴不安,只能躺平,自曝其短。 “那我当时不也是没办法嘛,我一个器灵,又沉睡了几,手里能有什么功法?也就这本《归元诀》,偶然听到过一次记了下来。不说得厉害点,能唬住你吗,毕竟你那么聪明。” 最后一句,小小地捧了她一把。 说着说着,问尺又变得理直气壮了。 “而且你足够天才啊,一本人阶功法,都能修炼得有模有样,这说明,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对天才来说,功法它重要吗?显然不重要。” 没错,功法分为人阶,玄阶,地阶,天阶,传说中的仙阶暂且不表,其中人玄地天,又可分为上中下三品。 而《归元诀》,品阶刚刚抵达人阶中品。 ——而在这之前,问尺一直有意误导她,这部功法与有道宗之首之称的归元宗有关。 傅长宁刚得知这件事时,委实默然无语了好一会儿,但其实也还好,毕竟对当时手无寸铁的她而言,修炼是摆在眼前唯一的出路。 别说《归元诀》还有人阶中品的品阶在,就算它只是本不入流的杂货功法,她也会修炼的。 反正功法日后可以改,《归元诀》只有练气期的修炼心法,最迟修炼到练气期圆满,她肯定要换功法的。 但这件事既然存在,总归是要挑破的,不然彼此心里都不安。 到现在,她只有一点没能想通。 “所以《归元诀》这个名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既然与归元宗没关系,又为何会这般巧合撞了名,那位创造功法的前辈,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问尺干笑了下。 “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们这个界叫什么?” 这确实。 修仙界地大物博,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在为突破境界汲汲营营,而很少会去思考他们所在的修仙界只是三千世界中平平无奇一个,而他们本人,也只是这浩瀚宇宙的一粒微尘这件事。 大家都是修仙界修仙界这么叫着,习惯成自然,渐渐的,自然就没什么人叫世界的本名了。 问尺的态度,让傅长宁有了个猜想。 “所以——” 问尺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没错,我们这个世界,就叫做归元界。” 所以,看起来很高大上的《归元诀》,真的就只是一本胡乱以界名命名的烂大街三流功法罢了。 不怪乎柳舜华见怪不怪。 傅长宁:“……” 第55章 三棱破甲 第二天清晨,小队七人在城外舟亭边集合。 寒水峡这块儿河谷甚多,田野往往与山川水泊相连,翠绿新黄的灵谷后,便是苍翠的莽荒青山。 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青碧之色。 七人租了一艘灵舟,而后分作四组,轮流驱使灵舟前行,去往河风谷。 傅长宁毫不意外地和琢玉分到了一组——柳舜华自然与易芊芊一起,那对道侣夫妻也没有分开的道理,大汉主动提出一个人,剩下的可不就只剩下她俩了。 傅长宁对琢玉没什么恶感,当然也谈不上好感就是了。 修仙界实力为尊,这些天来,她对这点的感知越发清晰。这些人很难单纯以好坏定义,但强者为尊的思想显然已经刻入骨髓,只要她够强,其他人不管心里如何想,在态度上都会尊重她。 而她若是示弱,众人就无可避免会有些轻视。 琢玉同样如此。 有了昨天的立威在,至少,无故挑衅这种事不会发生了。 眼下,能维持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 好在琢玉性子虽然阴晴不定,但在大事上还算靠谱,轮到两人驱使灵舟时,先前值守的人进入舱内调息,二人便站到船头,合力施展租借灵舟的天河屿弟子教给她们的法诀,控制灵舟在水面上快速行进。 之所以是两人一同驱使,而非一人,是因为城外这片水泊并不十分安全,不时会有从寒水峡偷渡过来的妖兽。 这些妖兽能从寒水峡偷渡而来,在隐藏行踪和气息方面,大多有独特之处,单纯的神识很难探查。兼之修士在全力驱使舟船时,灵气消耗颇大,往往无暇他故,很多时候,可能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便会被妖兽袭中要害。 这种时候,二人一组是最保险的。 既能保证各自的安全,也能节省下一半的灵力。要是操作熟练的话,还能趁机运行一会儿功法,恢复灵力,枕戈待旦。 这也是柳舜华要求来者最好是修炼水木功法的修士的原因。 在寒水峡这种环境中,水木灵气最是丰沛不过,这两门灵根的修士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琢玉解释起这些的时候,傅长宁还有些惊讶,片刻后方才点头:“多谢道友指点。” 琢玉摇头,笑容灿烂得像是头顶的那抹日光:“姐姐谢什么,我是喜欢你呀。” 能随时翻脸拿鞭子抽人的喜欢? 傅长宁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另一件事:“琢玉道友在清河城待多久了?” 琢玉似是有些意外,片刻后,歪头算了下,回答:“快十一年了吧。” 她重新扬起高高兴兴的笑脸,发间的紫色发带一晃一晃的:“姐姐有什么事想问我吗,我都可以回答的。” 傅长宁也有心想打听一下弟子大选的事,便道:“十一年?那想来,琢玉道友应该对上一届弟子大选有所了解。” “姐姐想进宗门啊。”琢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忽而想起,“对,以你的年龄,进宗门应当是刚刚好的。” 她似乎也只是自言自语,并未要求傅长宁回答。 “吹牛似乎吹大发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法回答。毕竟姑奶奶过岁数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傅长宁听,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不知道,没了解,你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丢下这话,她转身蹦蹦跳跳去了舟尾。 其翻脸速度之快,叫外人见了,想必会目瞪口呆。 刚从舱中出来,目睹了这一幕的易芊芊朝傅长宁无奈一笑:“琢玉道友性格素来如此,待你好时便能千般万般好,不好了一翻脸转身便走,往往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她什么。但她心地不坏,就是小孩儿脾气重,还请傅道友多多担待。” 傅长宁收敛思绪,朝她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易道友提醒。” 其实,她倒觉得,琢玉那反应,并不像是真的一无所知和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反倒像是被触及了什么伤心事。 不过两人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她自然不会多问。 两人一人在舟头,一人在舟尾,驱使灵舟。中间一路风平浪静,一个时辰后,顺利与那对道侣交接,傅长宁回到舱中,开始调整灵息。 为了给这趟猎杀妖兽做准备,出发前,她拼拼凑凑买了两枚复灵丹和一瓶止血散,为此,苏秉辰给她的灵石用得都差不多了。 这东西,自然只能在最关键时刻使用,眼下只能靠自己了。 开源节流,只依靠节流是万万不成的,这趟必须得赚回本。 她闭目调息,不知是否是这寒水峡内当真水木灵气丰富,只觉修炼起来,比在客栈中还要快上数倍。 傅长宁逐渐沉浸于冥想中。 直至一声惨叫打断了灵舟的寂静。 “怎么了?”柳舜华第一个起身,掀开船帘。 其他人紧随其后,待看到眼前一幕时,瞳孔纷纷一缩。 只见一只身长四尺有余的狰狞灰色巨鳄正趴在灵舟下,深褐色的眼皮下,满是血丝的棕色瞳孔直勾勾看着小队一行人,一张血盆大口中正在吞咽什么。 再细看,它咬住的,分明是一只手臂! 舟侧失去手的男修脸色惨白,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他的妻子眼眶通红,慌里慌张地拿出止血散给他止血。 “是一只快一阶后期的妖兽剑齿鳄!” 也就是练气六层,接近练气七层。 时间紧迫,一行人也来不及布置太多。 “孽畜!” 大汉暴喝一声,拳法如雨点般砸下,虎虎生风。 可惜剑齿鳄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疼。面对大汉的拳法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在被烦到时,发出一声嘶厉的吼声,将大汉震开。 柳舜华手从长刀上滑过,一道火焰随之产生,她持刀高高升起,一刀劈在剑齿鳄身上。 庞大的力道伴随着炽热的火焰落在剑齿鳄头上,剑齿鳄发出吃痛的声音,挣扎间,压得整个灵舟都开始摇晃。 易芊芊连忙去稳定船心。 剑齿鳄最大的特点就是牙齿锋利,有如刀剑,其次就是它的皮糙肉厚,和力大无穷的特点。 一般的练气期修士,很难破开它的防御。 尤其它的身子还在水里,她们却处在并不稳定、随时可能被剑齿鳄掀翻的灵舟上,二者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第一步,一定是要先打破它这种优势。 同时注意避开它的血盆大口。 傅长宁迅速放弃了慢攻的打算,她回头,下意识想找小何二人配合她的计划,可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船舱。 就在这时,琢玉跳了出来。 “我用玲珑鞭逼它离开灵舟,你们把握机会。” 柳舜华点头,飞速补充道:“剑齿鳄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是它的双眼和下颚,那是它全身上下唯二没有鳞甲包围的部位!” 琢玉比了个了解的姿势,一鞭子抽向剑齿鳄眼睛。 雷光噼里啪啦闪烁间,她已经飞速挥出了十八鞭,为了保护要害,剑齿鳄毫不犹豫地退后一步,放弃扒住灵舟。 傅长宁迅速调整过来,配合二人。 在剑齿鳄退开的前一瞬,那对三棱破甲锥出现在她手中。她握住中间圆环,依样画葫芦,学着柳舜华在锥刺的两端点燃烈焰。 下一瞬,她疾速冲上前去,锥刺在空中划过两抹寒光,刺向剑齿鳄的眼睛。 剑齿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叫,张嘴去咬她,傅长宁迅速凝水成冰,塞进它嘴里。 此时琢玉的鞭子一击结束,正要收回,傅长宁手生藤蔓,缠住鞭子,借力一荡,在剑齿鳄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前,荡回了船上。 “漂亮!”柳舜华赞了一声。 此时的剑齿鳄,正因为双眼被刺伤而陷入了半失明的狂暴状态。时机不等人,三人不再犹豫,连同刚稳定好灵舟的易芊芊,一同往它身上砸各种术法。 剑齿鳄愈发惊怒惶恐,到最后,整个身体开始往下沉。 “它准备逃了!”易芊芊叫了一声。 “没那么容易。” 鞭子和藤蔓同时出手,在剑齿鳄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宛若重重锁链,将它死死锁在水流中心的位置。 剑齿鳄死死护住要害,拖着两人往下沉。 论力量,傅长宁和琢玉都不擅长,很快被它拖着在舟上移动了一尺。 大汉之前一直没发挥什么作用,这会儿主动开口:“我来!” 说罢,左右两只手分别拉住藤蔓和鞭子,用力往后拖。他手臂青筋暴起,用力一喝,周身亮起一阵金光,竟是硬生生将剑齿鳄给拖翻了过来。 傅长宁抓住时机,脚踩在藤蔓上,顺着藤蔓飞至剑齿鳄附近。 手握三棱破甲锥,对着剑齿鳄一直防守得严严实实的下颚软肉用力刺下。 呲啦—— 剑齿鳄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身躯疯狂扭动,喉咙里喷出的鲜血溅了傅长宁满脸。 她神色不变,握住圆环,将破甲锥生生转了三十度。 剑齿鳄开始抽搐着流出血沫,片刻后,挣扎的动作终于微弱下去。 傅长宁抹了一把脸,飞回船上。 见众人都看着她。 她微微抬眸,眨了下眼:“怎么了?” 众人默默收回视线。 “……没,没什么。” 第56章 河风之谷 剑齿鳄的鲜血在水中蔓延开来,血腥气远远惊走了一大片从寒水峡偷渡过来的妖兽。 柳舜华和大汉上前,二人合力将剑齿鳄的尸体拖回船上。柳舜华作为队长将其收进储物袋,而后向傅长宁和琢玉走去,对两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傅长宁点头。 琢玉也说自己无所谓。 柳舜华便回身朝众人道:“这只剑齿鳄,按出力来分,卖掉的灵石傅道友得四成,琢玉道友二成,黑山道友、芊芊与我各一成,余下二位共分剩下一成,各位意下如何?” 黑山便是那位大汉的名字。 他摇头道:“我没意见。” 易芊芊正在给那个被咬断了手臂的男修上药,闻言也摇头:“我都可以。” 她身侧,男修的道侣,也就是那名练气四层的女修抹了把眼泪,真情实意道:“多谢诸位,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真要说起来,方才她二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出过什么力?能分到一成,显然是几人心照不宣让了一份出来。 能遇到这样一个小队,是她二人之幸,猎杀妖兽本就有极高风险,这些人并不欠她们。 更别说,比起那些惨死在妖兽口中的修士,她们等来了同伴的及时救援,最终只失去了一只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生死有命,这是任何一个修士都应该有的觉悟,只是失去右手对用剑的人而言委实是巨大的打击,她们现在必须当即返回清河城去疗伤,顺便找找有没有能令手臂再生的天材地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报。”女修言罢,抹了抹眼泪,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掐下一个灵符。 不过半刻钟,一个蓝衣白衫的修士赶来,朝众人客气一揖,而后放出灵舟,将二人带走。 柳舜华道:“这是天河屿弟子的一项固定业务。他们有一个堂口,专门在各大城池外驻派弟子,营救受伤后无法独自回城的修士。当然,收费也不菲。” 这话自然是说给傅长宁听的。 另外三人早不是一无所知的新手了。 傅长宁能感受到她释放出的善意,正好,她对这位公正果决又不乏同理心的柳队长也很有好感,便顺着她的话问:“营救的信号,指的是那道灵符吗?” “正是。”柳舜华点头,“那是天河屿特制的搜救灵符,有需要的修士一般会提前买下,待自身受困无法回城时,便掐下灵符,附近若有天河屿修士,便会前来搭载他们回去。据说,天河屿的弟子收了灵符,回门内后,可拿去堂口换灵石。” 傅长宁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柳舜华是想提醒她,天河屿的这道搜救灵符,对她也有用。毕竟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伴,真遇上事儿了,这些才认识一两天的修士可不会为她大动干戈。 可她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 从女修掐下灵符,到天河屿弟子找来,这中间,只过去了不到半刻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按下搜救灵符便同等于透露自身位置,且天河屿的弟子,离这处不远。 前者说明这搜救灵符有定位功能。 后者说明,这看似安静无人的山水湖泊间,其实是有人监视值守的。 那买下灵符的修士的行踪,真的只有在激发灵符后,才能被查看吗?若是之前便能,一众修士的行踪岂不是无所遁形? 这东西往好了说自然是为了普通修士好,但若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一个大型情报收集系统? 加上有搜救的大义在,普通修士,估计连质疑的底气都没有。 虽说对天河屿印象很好,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傅长宁思绪转得飞快,转瞬间已经想了十八层远,面上依旧客客气气道:“多谢柳道友提点。” 柳舜华见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 “大家的灵力或多或少都有损耗,为安全起见,接下来的路便不再分组,彼此一同在外修炼,轮流驱使灵舟,大家意下如何?” 四人皆无意见,于是便按照这般执行。 许是诛杀剑齿鳄一事威慑了一众妖兽,接下来的路上,她们都没再遇上什么有威胁的妖兽,难得撞上的几只也不足为惧,不是实力太弱,就是速度太慢。 傅长宁每次都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一战斗起来,却像个凶悍的小疯子,与她纤细稚嫩的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其他人则负责掠阵,最后成果,她一人独占五成,其余人根据各自出力情况分剩下一半。 众人省了力气,又白得了分成,自然没有异议。 毕竟她们的目标是河风兽和水月菇,而不是这些时不时过来偷袭的妖兽,有人自愿去抵挡,何乐而不为? 柳舜华倒是看出了傅长宁的意图。 这个小姑娘,似乎有意在磨砺自己。 每次都把自己置于生死危机中,通过这种极端方式,来磨砺自己的战斗意识和手法。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确实有效。 就是,委实对自己太狠了些。 毕竟不是铁人,怎么可能半点不受伤。 真要说起来,这次招来的小队成员,远比她想象中要好,其他人倒也未必是真想占这点便宜,但又累又麻烦的事儿,能少做就少做,这似乎是刻在人族身上的天性。 傅长宁却与之截然不同。 也许其他人觉得这般既省事又占了便宜,焉知在她眼里,能得到如此宝贵的战斗机会,旁边还有人为她掠阵,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占便宜? 有关这件事,柳舜华猜得对,但也不完全对。 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傅长宁真的太穷太穷了。 穷到在发现柳舜华真的完全按照出力多少来划分战果,没有丝毫偏袒后,积极地开始猎杀每一只妖兽。 她现在看到妖兽,眼睛里都是灵石的形状,满脑子只有这只能赚多少灵石,那只能赚多少灵石。 到最后,水里的妖兽看到她都打颤。 而傅长宁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发现,哪怕这趟去河风谷无功而返,她也能赚到两石以上了。 简直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一边给自己受伤的腿和肩膀上药,一边思考,过几天要不要再来一次。 最好还跟柳舜华她们合作,这几个队友别的不说,掠阵和打配合方面还是很靠谱的,最重要的是,柳舜华并不会因为跟谁亲近,就徇私偏袒。 对于目前阶段的她而言,这已经是相对不错的队友了。 - 以灵气驱使灵舟前进,虽赶不上寒水道君的青舟,却也比普通舟船快上许多。 即便如此,五人依旧花了大半天功夫才赶到河风谷,可见二者地域距离上相差之远。而河风谷,不过是清河城周边一个普通山谷罢了,管中窥豹,修仙界之地域广博,可见一斑。 河风谷附近有一座不大的集市,里边住着此地的原住民,和专为猎杀妖兽而来的修士,以及贩卖丹药法宝的走商。 傅长宁本来还想从柳舜华那儿提前支些灵石,去走商那儿看看能否买些什么,结果意外发现,此地集市的丹药法宝价格,均比清河城内要贵上六七成。 登时打消了所有主意。 柳舜华早看出来了,大概是之前出门太少,傅长宁对所有与底层散修常识相关的事都知之甚少,因此也不介意提点她。 “物以稀为贵,这些走商赚的本就是急钱快钱,如此行事,不足为怪。” 傅长宁了然。 若有急需丹药法宝的修士,自然会同他们买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五人在此地歇息一夜,第二天,无论是灵力还是神识都恢复了最佳水准,遂踩着清晨的地平线,进了河风谷。 河风谷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风属性山谷,谷内春秋两季草木郁郁葱葱,蓬勃生长,冬夏二季则会刮一种狂暴杂乱的灵气风,每到那时候,稍微脆弱一点的草木便会被灵气风卷走,十不存一。 如今正值春夏过渡之际,属于夏季的灵气风还未到来,春日山谷,生机勃勃,绿草如茵。 这也是柳舜华挑这几天过来的原因,为的就是赶夏季之前的最后一波。 只是,她既然有这个想法,其他修士自然也会有。小队一行不过刚进个山谷,便撞上了起码三拨人。 几人对视一眼,已经能预感到此行的艰辛。 不过猎杀妖兽本就是各凭本事,倒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河风兽喜食人类幼儿,本就是一种令人深恶痛绝的妖兽,人族修士自然也有针对它做出一些手段。 气息丸便是为这准备的。 上边带有婴幼儿的一抹先天之息,气味并不浓,但以河风兽的鼻子,能轻而易举闻到,从而踏入修士为它们准备的陷阱。 大汉黑山修炼的是土属性功法,在他的土系法术下,地上凹陷出一个大洞,柳舜华跳了下去,在底下放上一圈火蒺藜,而后由黑山重新填上。 傅长宁想了想,引动生木诀,令陷阱处的草木与四周均匀生长。 直至彻底看不出异样,方才停手。 柳舜华并未在陷阱中放下气息丸,正当傅长宁感到疑惑时,她看到琢玉一脸嫌弃地把气息丸吞了下去,而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 啊,懂了。 难怪要叫上琢玉。 毕竟移动的人族小孩,可比一个光秃秃的气息发散点来得更可信,河风兽又不是傻子。 既然如此,那—— “我可以试试吗?” 清脆的少女声,带着一双跃跃欲试的灵动双眸望向她。 柳舜华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看着她的身高陷入沉思。 沉默了许久许久,方才委婉开口。 “虽然事先没想过,但,你要是想试试的话,也可以。” 第57章 万木生发 河风兽喜欢的是皮肉鲜嫩的小孩,傅长宁这个年纪上,其实有轻微的扮嫩嫌疑,为了保险,柳舜华还是让她服用了气息丸。 气息丸的味道不算太好,有股涩涩的中药味,傅长宁服用后,体内迅速盈起一阵奇异的气息。 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一定要说的话,有点像她抄书观想时的情形,体内乃至周身的一切都回到了初始状态,变得静止、死寂。 思绪似乎也随之宁静单一。 这就是婴幼儿的状态吗? 傅长宁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有没有过这个阶段了。 自有记忆以来,她似乎一直在向前奔跑。从前是模模糊糊,想随爷爷一样当个大夫,于是每天背着厚厚的医书,后来是拼命读书,想快点长大养活自己。 再后来,是为了离开李家村,前往修仙界。 除了在李家村藏书馆那些寂静无人的深夜,她似乎很少有这样停下来的时刻。 她轻呼一口气,朝柳舜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向山谷深处奔去。 引诱河风兽是个技术活。河风兽以族群聚居,每个族群内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头二阶的河风兽,以她们目前的实力,遇上二阶河风兽,基本可以提前买好棺材了。 所以,在行动时,一定要注意避开河风兽的聚居地,尽量吸引那些落单的一阶妖兽。 气息丸这东西,既然是专门针对河风兽研制出来的,自然有其特殊之处,傅长宁跑了没一里路,神识范围内便出现了两道窸窸窣窣的动静。 从气息来看,都是普通的一阶中期河风兽。 她左右看了看,找了棵树坐下。 山谷内围,两只正在吞吃猎物的河风兽鼻子翕动了下,熟悉的属于人类幼童的气息顺着风飘来,二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涎水。 此时的外围,傅长宁已经取出干粮开啃了,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两只河风兽透过林间树木,远远望见这幕,彼此对视一眼,很快做下决定。 虽说这只猎物稍微有点大,但她身上的气息做不得假。再者,区区练气四层而已,毫无威胁可言。 它们扇动双翼,无声朝猎物靠近。与此同时,四只耳朵迎风招起,开始传递一种特殊的音波。 这是河风兽的天赋秘术之一,一唱三叠。 形容的自然不是诗词中的重声叠韵,而是指河风□□相扇动四耳,彼此前呼后应下,形成的大规模音波攻击。 人族在听到这种音波之后,往往会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乃至失去行动力,没多久,便会任由它们宰割。 眼见着树下的少女晃了晃脑袋,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它们停下扇动四耳,一左一右上前围击。 少女一惊,脸上闪过一抹慌乱,起身飞速往外跑,一边喊:“救命!” 河风兽不慌不忙,扇动双翼跟上。 跑出没,少女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不小心踩滑了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河风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馋意,当即争先恐后地俯冲上去。 就在一人二兽即将接触到的瞬间,傅长宁手中藤蔓疯涨,转瞬间圈住远处一棵高树。而后藤蔓收缩,将她飞速带离地面。 冲势没能止住的河风兽扑通两声,掉进陷阱里,在火蒺藜攻势下,烧穿了半层皮。 二兽一边惨叫,一边扇动翅膀,企图飞出陷阱。 眼看着它们就要飞出洞口,柳舜华和黑山赶紧上前,攻击接连而上。 黑山手中出现一柄铁锤,对着河风兽头顶就是一锤,直把河风兽砸得眼冒金星。 柳舜华武器是刀,功法属火,大刀挥舞时,火焰亦滚滚而来,差点把其中一只河风兽的羽毛烧光。 易芊芊是水灵根修士,并不擅长战斗,故而以游走伏击为主。 眼见河风兽扇起的罡风就要落在她身上,傅长宁拉住藤蔓一荡,将她迅速带离打斗中心。 “易道友,你看守四周,别被其他河风兽靠近。” 易芊芊朝她感激一笑:“好。” 傅长宁放下藤蔓,三棱破甲锥出现在她手中,她运转灵力,朝河风兽冲去。 这场战斗的结果毋庸置疑。 半炷香后,傅长宁将一根破甲锥从河风兽四耳中横穿而过,而与此同时,柳舜华也斩掉了另一只河风兽的头颅。 首战告捷。 将河风兽尸身收进储物袋,三人迅速调息,易芊芊负责值守和清扫战场。 又一刻钟后,柳舜华和傅长宁一前一后睁开眼。 “琢玉回来了。” 两道声音先后落下,场内登时一静。 柳舜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一直到数十息后,黑山和易芊芊神识内方才陆续传来动静,易芊芊眸带异色,道:“傅道友好强的神识。” 要知道,这两人之间,修为可足足差了三层。 练气七层向来是练气期中最重要的一道分水岭,哪怕是六层,与七层之间也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更别说,傅长宁修为还只有练气四层。 练气四层跟练气七层一个神识强度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可傅长宁偏偏做到了。 傅长宁:“机缘巧合罢了。” 说罢,她抬头看向远处。 “来了。” 几人顾不得再交谈,连忙寻地方藏匿好。 此时,琢玉终于出现在了她们视线当中,可她的形容,却超乎众人想象的狼狈。 因为她身后跟着的,竟是一头一阶后期妖兽! 一阶后期妖兽相当于修士的练气七层到九层,这只更是接近练气九层,速度远非普通一阶中期妖兽可比,琢玉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要被它抓伤了。 几人登时有些沉不住气。 柳舜华传音过来,沉声道:“冷静。” 通常情况下,同阶层修为,论个体实力修士是不如妖兽的,毕竟妖兽肉身强度远胜于脆弱的人族。 但人族胜就胜在脑子活、手段多,还会打配合,在陷阱和术法法宝和符箓的加持下,她们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傅长宁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两人短暂商量过后,她施展生木诀,藤蔓顺着林间枯叶,无声朝琢玉蔓延而去。 正狼狈狂奔的琢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面露狂喜之色。下一瞬,她手中出现一道符箓,食指和中指夹住,猛地朝身后扔去。 而后玲珑鞭蓦地向前抽去。 轰隆—— 妖兽被符箓中蕴含的剑气击退的同时,藤蔓陡然从地下飞出,与迎面抽来的鞭子紧紧缠绕,而后用力往后一拉。 末端的琢玉自然也被这股力道带得升空。 眼见猎物要逃走,河风兽唳叫一声,再顾不得符箓中残余的剑气,直接用肉-体硬扛符箓,而后扇动双翼,朝琢玉飞来。 双方距离不断靠近,就在这时,琢玉感受到身体不断往下坠去。 她看着正前方的空地,很快明白过来傅长宁的意思。一咬牙,回身又扔了三道符箓,而后顺着藤蔓的力道,主动加速向下飞去。 三道符箓,包括之前的那道,一共四道,里边三道一阶剑符,还有一道二阶的爆火符。 都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 琢玉的心都在滴血,心里头恨恨想,要是这么搞还弄不死这只破妖兽,她回头就把它的徒子徒孙全都宰了! 三道符箓一同袭来,哪怕是已经一阶后期的河风兽,也只能避其锋芒。 可惜它身躯太过庞大,哪怕成功避开了前边两道,也无可避免地撞上最后一道。 最后只能硬生生接下第三道符箓,左翼被剑气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正好这时候,猎物也在往地面逃,它看向那道灵气强度最多不超过练气六层的藤蔓,鼻腔里发出一道不屑的哼声,顺势下落,继续朝猎物扑杀而去。 腥风伴随着张开的血盆大口呼啸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琢玉弓下腰,任由藤蔓将她手脚捆住,以近乎平行的方式,贴地穿过陷阱。 只差那么半寸,便会被河风兽吞入口中。 ——下一瞬,她穿过了陷阱。 而河风兽,掉进了火蒺藜中。 “成功了!”众人猛松了口气,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是冷汗涔涔。 反观计划的当事人,面对如此惊险的场面,依旧稳如泰山。 从始至终,藤蔓施得坚定稳准狠,没有丝毫颤动。 “别发愣,火蒺藜困不了它多久。”傅长宁提醒她们。 众人顿时回神,上前,法术和符箓接连扔向河风兽。 可这只河风兽能晋阶到一阶后期,自然有它的本钱在。 它的防御力比身为同族的前两只河风兽强太多了,哪怕法术成堆地打在它身上,也只能降低它的行动速度,而无法彻底叫它失去行动能力。 反观河风兽这边。 面对这几个修为不如它的人族的冒犯,河风兽疼痛之余,更觉愤怒。双翼重重一扇,便有重重罡风从四周升起,将围着的人全部击开,它自身亦从陷阱中逃出。 众人被击得倒退,其中柳舜华最快稳住身体。 她双手合十,将刀面夹在两手之间。 下一瞬,她那把长刀竟硬生生从中分成了两把! 柳舜华左右手同时持刀,猛地跃起,两道刀光如火似焰,在空中斩成一道烈焰十字叉,咆哮般朝河风兽劈去。 十字焰! 这才是柳舜华的真正实力。 河风兽双翼受伤,避之不及,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下一瞬,左边身子连同翅膀,直接被削掉了一半。 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叫,终于有了退缩之意,转身朝林中飞去。 “姑奶奶让你逃了吗!”琢玉火爆脾气上来,连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顾上,手中再度出现两道困符,朝河风兽扔去。 可河风兽既然打定主意要逃,又怎是区区两道一阶困符拦得住的。困符转瞬破碎,河风兽身上也多了两道伤痕,但躯体还在继续往前冲。 把琢玉气了个仰倒。 众人都付出了这么多,自然不可能任由它逃跑。 易芊芊手中水牢升起,向河风兽困去,可惜同样只阻止了不到一息。 黑山双手捶地,地面棱刺层层叠起,向河风兽追击而去,最后一道正在刺在河风兽身上。可当他想进一步困住河风兽时,灵气却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法术了,只能抱憾看它逃远。 柳舜华使出了十字焰这个最强杀招,灵力同样已经消耗大半,再无力发出第二击。 就在这时,傅长宁开口。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它,但前提是,需要拖住它二十息。” 片刻安静。 柳舜华开口:“我来。” 说罢,她强撑着运起灵气,四周浮现二十四枚木牌。 “去!”随着她的一声高喝,木牌纷纷向河风兽飞去,转瞬间,将它围在其中。 柳舜华原地盘膝坐下,手中掐了一道繁复无比的法诀,下一秒,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金光。 “二十四律,听我号令!困!” 木牌四周顿时升起一道金光,将河风兽困在其中。 “好了。”她在易芊芊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朝傅长宁虚弱道,“最多只能二十息。” “多谢。” 傅长宁话音未落,双手合一,一道粉蕊桃枝出现在她手中。 下一瞬,四周所有木灵气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她汇聚而来,她挥动桃枝,迅速在半空中写下一道旁人看不懂的符文。 “去!” 轰隆—— 木灵气如得敕令,潮涌般四散开来,在所有人惊讶甚至是震撼的目光中,方圆三十丈的草木如吃下了什么稀世生长灵药般,飞速暴涨。 一息,两息,三息。 短短三息,遮天蔽日。 将河风兽的去路层层围住。 四人看不到里边的情形,却能听见河风兽的惨叫,似乎不过五息,河风兽的声音便弱了下来。 十息后,之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河风兽彻底失去生机。 而四周那些疯涨的草木依旧碧绿苍天,甚至更加生机勃勃,宛若一只只吸食完精气的妖精。 场面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傅长宁挥开树木,将河风兽拖出。 它们顺从地为她让道,宛若迎接自己族群的王。 傅长宁脸色有些苍白,但精气神还算好。 “可以走了,这些树木,之后会自行恢复原状。” 黑山忍不住问道:“我能不能问问,刚刚那招叫什么?” “它叫,万木生发。” 由她改良过的,加强版万木生发。 第58章 惊人商机 万木生发这个法术缺陷其实很多。 比如它需要抽用对手的灵气用来生长,但对手岂可能站在那儿任由你汲取灵气? 一旦对手摆脱控制,万木得不到生长,这个法术就彻底破了。 再者,它本身消耗灵气极大。虽说在抽取完对手灵气后,会反馈给施用者一部分,但前者是因,后者为果,若以施用者的灵气存量,连因都支撑不了,又如何能等待到果? 自那次遇上黑骷髅海盗,因四面皆是大海而无法施用生木诀后,傅长宁就暗自起了警醒,之后随身一直不忘带一些活种子和藤条。 在界域之地时,她同样用过万木生发这一招——在有一次同时遇见四只虚空妖兽时。 当时,她便察觉到了这个法术的缺陷。 之后有事没事就操控着种子玩,看种子在灵气控制下,以各种速度和粗细抽芽生长,渐渐的,也钻研出一些心得。 法为术之基,灵为法之基。 所有五行法术都逃不过一个灵气操控。 万木生发之所以需要先抽用敌人灵气,再发挥作用,是因为以施用者自身灵气,很难支撑万木生长。 不想把自己抽干,自然只能去抽干对手。 可,若是施用者本身灵气便足够呢? 若是施用者有特殊灵物,能代替这个灵气源泉呢? 几乎不用思考,傅长宁便想到了一枝春。 可藤蔓桃花太过特殊,她不确定会不会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她注意到了离开李家村前在山洞秘境里种下的那枝桃枝。 二者同宗同源,又在一起生长了近一年,亲近程度自不必说。 以桃枝之力,连接一枝春,操控四周所有木灵气灌入万木,促发其生长,而后再去困住甚至是抽取敌人的灵气。 将一个本该取决于对手的法术的主动权转移到自己手里,把抽取对手灵气从必要过程转变成既定结果。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更别说,成长起来的万木,能抽取的灵气远比未成成前要多,操控得好,甚至不必损人利己,完全可以直接致对手于死地。 对手被抽取灵气、失去战斗力的结果不会被改变,过程的稳定性却大大提高。 问尺对她的想法拍案叫绝。 一人一尺凑在一块研究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出了稳定连接桃枝和一枝春的方法。 方才那道符文,便是连结点。借助这个点,将一枝春的灵力带到现实,交给桃枝。 这就是改良版万木生发的由来。 看似威力巨大,实则,以傅长宁目前的实力,也只能发出这么一击了。若非万木抽取了河风兽的灵气反馈给她,她此刻大概连站都站不稳。 面对望向她目光复杂的众人,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示弱。 于是只能更加装出沉静自若的模样。 “可以走了,这些树木之后会自行恢复原状。” 黑山问她时,她认真回答:“它叫万木生发。”其实心里,有点想小何和苏二了。 尤其在看到有好友搀扶的柳舜华后。 等这次回去,卖完妖兽材料拿到灵石,一定要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 三只河风兽,两只一阶中期,一只一阶后期,第一天的战果已经大大超乎几人的预料。 只是代价也是巨大的,五人里,除了易芊芊,其他四人几乎都失去了战斗力,琢玉更是损失了好几道珍贵符箓,回到集市后还一直在骂骂咧咧。 小队一行人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上好的灵米灵蔬和妖兽肉。 柳舜华将刀放在桌子上,冷艳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原先预计是在河风谷停留五天,前三天猎杀河风兽,后两天寻找水月菇,但现在看来,咱们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去猎杀河风兽。至于水月菇,之后再看。” 这话是综合众人目前的情况来考虑的,以她们现在的状态,不花一天时间打坐调息,明天去猎杀妖兽十有会受伤,届时便得不偿失了。 众人皆无意见。 吃完饭后回到房间,柳舜华正准备修炼,门外的阵法忽而被触动。 “队长,修炼了吗?” 是傅长宁的声音。 她讶异地挑起眉,起身打开阵法:“还没,怎么了?” 只有她胸口高的少女扎着简便易行动的高马尾,青色发带箍住长发,在下垂的地方绑成一个利落的结。 行走时发带的尾端微微晃动,映着那双清亮的双眼,永远生机勃勃,明亮而充满干劲。 “我想找你买一些气息丸,可以吗?” 柳舜华惊讶了一瞬,点头。 “当然可以。” 她既然组了猎杀小队,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气息丸便是其中的关键一环,为了以防万一,她买了足足五瓶,加起来五十颗。 今天运气不错,一共才用掉两颗。 她把余量说了,问:“你要多少?” 傅长宁思忖片刻:“十颗吧。灵石从我的份额里扣,行吗?” “行,我给你拿。” 目送着傅长宁走远,柳舜华恍惚间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姑娘了。 小队其他人,琢玉之前和她们有过合作,性格早有了解。黑山和那对道侣则是第一次,虽说彼此不熟,但从平时的相处也能大致判断出一些东西。 唯独傅长宁。 这个小姑娘身上似乎有着数不尽的秘密。 实力惊人,潜力亦惊人,却仿佛横空出世般,野蛮闯进众人视野,强势占据主导位。 她或许没发现,但柳舜华却注意到了,自白日那一战后,其她人再商量事情时,总会下意识征求她的意见。便是在身为队长的她说完话后,第一反应也是去看傅长宁的态度。 而在今天之前,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她倒没觉得冒犯,就是,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能走多远。 那边厢,傅长宁回房后,阖上门,施下隔绝神识窥探的结界,而后进入山洞秘境。 问尺早在那儿等着她了。 “今天这一战,结束得很漂亮。” 时机把握得不错。 队友选择得也很好。 事实上,今天如果没有柳舜华和琢玉的配合,傅长宁是绝对不会施展万木生发这个法术的。 一个不小心没能弄死河风兽,最后死的就是她。 “这件事先不提。”傅长宁取出气息丸,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问尺你看看这个。” 问尺将气息丸摄至半空,灵识扫过一遍,并未察觉异常,便问她:“怎么了?” 傅长宁又倒了一颗,吃下,一直到思绪再次恢复那种朦朦胧胧的静止死寂的感觉,方才开口:“现在呢?” 见她神色认真,问尺也上了心,绕着她飞了三圈,灵识反复扫过,方才不确定道:“有点熟悉?像是……你从前进入观想前那一刻给我的感觉?” 白日里它并未沉睡,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知道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问尺你也觉得像对吧,”傅长宁是个说做就做的性格,“那就试一试。” 看看这种感觉究竟是她们的错觉,还是…… 它真的和修士观想有关。 她从七叶雪灯里取出纸笔和桌椅,在山洞里寻了处空地放下,而后盘膝静坐,凝神静气后,再度服下一颗气息丸,开始抄书。 自修炼以来,观想对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尤其在踏入练气二层后,她很轻易就能进入那种心无旁骛、万物归一的放空境界。 即便如此,每次也要花费半个时辰以上。 可这次,只在短短半刻钟后,她就进入了状态。 眼前化作一片虚无,所有杂乱的思绪尽数褪去,只余那一道道朦胧的清光,和莹莹发亮的白色大字。 下一刻,灵气化生,清气上涌。 一枝春被它带动,嫩芽抽条,桃花绽放,释放出的木灵气与之交相辉映,将山洞映得宛若一场翡翠梦境。 傅长宁与问尺对视一眼。 她毫不犹豫道:“再试一次。” 这次,傅长宁服用了三颗气息丸。 同样是半刻钟后,空中狂风大作,清气翻涌。 “再试。” 最后一次,傅长宁并未服用任何丹药,而是老实打坐修炼了两个时辰,待气息丸带来的影响消失得差不多了后,方才开始抄书。 这次,花了接近一刻半钟。 是之前的三倍。 但还是比平时要好。 傅长宁觉得自己心跳久违地快了起来。 “问尺,你说,观想对修士而言,重要吗?” 观想对修士而言,重要吗? 当然重要。 除去傅长宁这样的天生怪胎,大部分修士,一生中都未必能进入观想境界几次。 观想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能内视天地,化生万物,借助化生时的造化之息,参悟那一丝大道本源! 哪怕修为没到参悟大道本源的程度,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借助造化之息来推衍术法。 但凡抓住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只要悟性不太差,对功法和法术的参悟都将更上一层楼! 这是绝大多数修士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不能因为傅长宁一个人,就把它视作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是啊,很重要,说是千金难求的好机会也不为过。” 千,金,难,求。 问尺不傻,甚至于,它比傅长宁更加知道,修士对于进入观想和顿悟两种境界有多么迫切和渴望。 若说大宗门尚且有一些不外传的小技巧在,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进入观想境界的几率的话,那小宗小派的修士和散修,靠的就纯粹是踩狗屎运。 如果真的存在一种丹药或是灵物,能人为提高这件事的几率,作为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 “傅长宁,你要发了。” 第59章 倒果为因 “你要发了,傅长宁!这是妥妥的商机,咱们要发了!”后边一句,问尺再也没能克制住语气里的激动。 “先冷静。”傅长宁也很激动,但她竭力让大脑保持清醒,去思考。 “气息丸存在这么久,没道理之前没人注意到这件事。”可它的价格依旧很低,流通也很广,五块灵石就能买十颗。 这里边一定是有问题在的,总不可能就她是天选之女,商机专门留在这儿等着她来发现。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给问尺逐渐发烫的脑子降了温。 它思考了片刻,开口:“也不一定。这气息丸我从前从没在别的地方听说过,既然是拿来对付河风兽的,想来只有清河城这片地方有。” “而且这玩意儿还只在底层散修手里流转,没人发现不足为怪。” 毕竟大部分散修从未经历过观想,哪知道观想时是什么样? 就算发现了服用气息丸后心绪宁静了片刻又如何,这片刻的功夫,连将功法运转一个周天都不够。 更别说这玩意儿平时根本没人买,也就诱捕河风兽的时候用一下,还多是当作引诱香用,而非可以磕的丹药。 谁没事会下嘴吃这玩意儿? 像琢玉这种外表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修士,到底是少数。 也就傅长宁这熊孩子中二之魂突然发作,自身又观想了太多次,对相关气息敏锐不已,这才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换一个从没观想过的,或者只误打误撞观想过那么一两次的试试? 大概率从一开始就忽略过去了。 问尺说的这些,傅长宁都知道。 这般层层条件筛选下来,还能发现不对劲的,的确得是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儿才是。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 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有急着去做什么,而是正常打坐调息,将精气神恢复到最佳状态。第三天,如常跟随小队去猎杀妖兽。 这回她没再要求服用气息丸,而是主动提出和琢玉一起去,理由是防止上次的意外重演。 这话合情合理,加上她的外表和修为迷惑性都比较强,容易叫河风兽放下戒心,柳舜华点头:“去吧,记得,保命第一。” 傅长宁点头:“多谢。” 待琢玉服下气息丸后,两人一同向远处掠去,而后在林中停下,开始行走。 傅长宁:“琢玉道友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琢玉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加上上回在灵舟上,在她面前翻过一次车,这会儿也懒得再装嫩叫姐姐了。 “什么味道?” 说罢,她低头嗅了嗅,了然道:“你说气息丸?” “这玩意儿里放了水月菇变异后的冰月菇粉末,服用后跟吞了冰薄荷似的,瘆得慌,脑子都被它冻清醒了,你上回服用的时候没感觉到吗?” 提及冰月菇的味道时,她嫌弃地皱了皱眉毛。 除此之外,傅长宁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别的反应。 所以,其他人都把那种心无尘垢的感觉,当作了冰月菇带来的影响? “这我倒没注意到,但当时服用完后,确实有种凝神静气之感,打坐的时候进入状态都快了许多,为此,我还特意去找柳道友另外买了一瓶气息丸。”她不动声色地开口,为自己扫尾。 “哦,你说这个。”琢玉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件事,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也被什么人坑骗了,觉得这气息丸能增加进入观想——”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糟了,说漏嘴了!” 见傅长宁看向她,目光里难得浮现一丝错愕,琢玉跺了跺脚,神色懊恼:“算了算了,看在你前天也算救了我的份上,实话跟你说吧。” “大概是前段时间,具体哪天我也忘了,王家有个囚犯宣称说自己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要求用这个秘密作交换,将他放出去。” “这囚犯别的不行,话术是真的厉害,说了一大堆不明觉厉的高境界心得,把王家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他是什么大能分-身或是上师子弟,只是还没来得及引气入体。听他说城中有种气息丸,服用后能增加人进入观想境界的概率后,当即欣喜若狂地派人去找。” “你也知道,气息丸不是很便宜么,王家人就真以为自己赚了大便宜,偷偷摸摸囤了一大堆,谁也没告诉。” 说到这,她嗤笑道:“一群蠢货。” “总之,王家自以为发现了巨宝,把这件事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直到王家大少爷从一个散修那儿打听来了气息丸的成分,才知道,那什么凝神静气的功效,哪是观想带来的,分明是因为里边放了冰月菇的粉末!” “整个王家,上上下下几人,被一个囚犯耍得团团转。偏偏还有人不信,一直到试了个人,愣是没一个有用,这才彻底死心。这桩丑闻也在私下里小规模流传开来。” “由于事关王家脸面,这件事没半天工夫,就被人匆匆遮盖了下去,知道的人很少。” “你莫不是也从哪儿得知了不尽不实的假消息?” 她看向傅长宁,目光里满是不理解,似乎在说,这么离谱的消息你也能信?脑子呢? 傅长宁手攥紧又放下,如是数次,方才放平,神色如常地开口:“好像是听过那么两句风言风语,原来真相是这样。那后来呢,那个囚犯敢这么耍王家人,下场想来不会太好。” 王家可是清河城几大知名富户之一,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善罢甘休。 “后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琢玉道,“这事儿还是一个朋友当笑话讲给我听的,我也就顺嘴听了几句。” “就记得,那个囚犯在听说王家寻找无果后,似乎很是错愕,信誓旦旦地说这不可能,说他记得这东西明明就是出自的清河城,还胡扯了一大堆人和事,不过前言不搭后语的,没一件事对得上。” “这里边还有一桩笑话。据说王家有人不信,于是拿着那气息丸换了个瓶子装好,送给那囚犯,说是一种王家内部特制的治伤的丹药,凡人也可以服用。” “那个囚犯居然一点也没怀疑,直接就给吞下去了,直把那个王家人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当场吐血。” “笑死我了,说的时候那么信誓旦旦,结果丹药到了面前都认不出来。” “约莫是脑子坏掉了吧。”她道,“一个囚犯,胆子这么大,想来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大概是吧。”傅长宁随口附和了一句。 掩盖住心底的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她神识忽而一凝。 “来了。” 两人不再说话,迅速左右分开。 琢玉脸上的表情飞速从老油条式的吊儿郎当,切换成小女孩的天真甜糯,速度快得像在变戏法。 “姐姐,我好累哦,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好不好?” 傅长宁也非常自觉地转变了角色。 “不行,这儿不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爹爹和娘亲。” 两人敷衍地互演了几句,眼看着神识范围内的河风兽越来越近,傅长宁叫了一声:“不好!有河风兽,妹妹快跑!” 说罢,拉起琢玉飞速往外跑。 有了前天的配合,这一次,小队五人都已称得上熟门熟路,不到半刻钟,便已经将两只一阶中期的河风兽解决。 接下来,她们又如法炮制,另外坑杀了三只。 期间,为了避免引起一阶后期和二阶河风兽的注意,几人都是打完一场就换一个地方,坚决避开所有遇上打不过的妖兽的可能性。 一天下来,圆满收工。 在柳舜华宣布今日任务结束,明天去寻找水月菇后,一行人各自解散。 傅长宁回房后阖上门,施下层层结界,身影一闪,进了山洞秘境。 问尺朝她飞来,语气略急:“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居然有人比我们更早发现这件事,而且,居然还是个凡人。” “不过,我不理解的是,既然发现了,为什么王家派人去照做却没能成功呢,上人,还都是家族里的天才,不至于一点感应都没有吧?” 它有些无言:“闹到最后,居然所有知情人士都只把它当作一个笑话,委实是……荒谬。” 傅长宁没说话,半晌,方才开口:“问尺,你说,一个连气息丸长什么样、尝起来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的人,他究竟是怎么得知这当中的隐秘的?” 这个话题,问尺也答不上来。 它纠结片刻,道:“也许是无意中听说的吧,机缘这种事,谁知道呢。只是他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明明说的是真的,最后居然也变成假的了。” 少年天才大多年轻气盛,这种事似乎是会有点刺伤自尊心,它干巴巴宽慰道:“有人比我们先发现又怎么样?这种事,向来是有能者居之。” “东西就摆在那儿,他自己没能做到,那只能说明他不行。总不能叫后来者老老实实站后边不动,等他找到问题究竟出在哪儿、磕磕绊绊解决好,再跟在他屁股后头喝汤吧?” 傅长宁摇头:“我没生气。” 问尺点头:“好好,我知道你没生气,就是有稍微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没事,我理解的,很正常的事。”宛若一个安慰课业没考好的女儿的老父亲。 傅长宁:“……” 她气量真没那么小。 她在意的,是其中的违和感。 的确,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桩巧合,碰巧在同一段时间内,有人和她先后发现了这桩隐秘。 前因后果,谁先来,谁后到,明明白白。 可傅长宁就是觉得不对劲。 哪哪儿都不对劲。 琢玉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最后某一段。 “那个囚犯在听说王家寻找无果后,很是错愕,信誓旦旦地说这不可能,说他记得这东西明明就是出自的清河城……” 什么叫做‘我明明记得这东西就是出自清河城’? “还胡扯了一大堆人和事,不过前言不搭后语的,没一件事对得上……” 一个凡人,知道一大堆修士相关的人和事,却没有一件和真实情况对得上。 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呢?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答案。 因果。 是因果啊。 以常理来看,囚犯在某次意外中,无意中发现了气息丸对于观想的特殊作用,这是因。 遂,为了保命,他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世,这是果。 但如果,他是先得知的气息丸已经被公诸于世的结果呢? 如果,因与果本就逆序颠倒,先有他知道气息丸存在的果,再有他成为第一个提出的人的因呢? 不然怎么解释他那信誓旦旦的判断,和错漏、偏偏直通谜底的说辞,更甚至,连气息丸都认不出来的荒唐? 问尺听了她的想法,悚然一惊。 “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似乎确实更能解释那些说不通的地方。比起发现了气息丸的秘密,这个凡人更像是——” “更像是,提前得知了结果,来倒推过程。”傅长宁语气平静地接过它的话。 “偏偏过程出了差错,或者说,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发生,于是,他所有基于目前已知事实的判断,通通成了谬误。” 她道。 “问尺,我要去王家大牢看看。” 第60章 修习丹道 想要进王家大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说她们并不知道那个囚犯被关在哪儿、长什么模样,以及如今的境况,以王家的实力,大牢怎么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练气期修士能闯的。 这一点无需问尺赘言,傅长宁也知道。 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这件事,还要等回去后从长计议。 冷静下来,能思考的地方也就越多。 首先,根据她的试验,气息丸确实是有增强观想的几率的。 但王家也的的确确没能复刻出来。 这里边自然是存在问题的。 问尺自从得知她的猜测后,就陷入了某种思考,这会儿才冷不丁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会因人而异呢?” 它道:“我见过太多天才,同样修习一本功法,他们的进阶速度永远比别人快,同一件事,别人顶多能想到第二层第三层,他们却能在瞬息之间,顺藤摸瓜摸到十层开外。悟性使得他们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体质则让他们轻轻松松能达到其他所有人都达不到的成就。” 它看向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傅长宁,你也是这样的天才。” “观想从来不是大白菜,你却可以轻轻松松做到,所谓的至宝气息丸,也只是让你进入状态的速度快了稍微那么一顷。它们或许有用,但却绝对没到能左右一个人成功与否的关键。” “没有它,你一样可以。” “同理,有了它,其他人照样未必可以。” “说得直白点,可能气息丸的作用就那么大。台阶,有人本身就能走之九十,于是台上的人力助他攀登至一做到尽善尽美。但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入门,这样的他们,气息丸想要帮忙,又能做到什么呢?” 它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宛若在说什么既定的谶语,又像是某种必然的命运。 普通人和天才本就不一样。 又怎么能指望,人人都拥有天才的资质、悟性,和把握机缘的能力? 当局者迷,傅长宁一开始确实没想到这方面。 可等听完了问尺的话,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提出了反对。 “这不对。” “按照这么说,那气息丸从一开始就是食之无用的鸡肋。可你还记得我们刚才的推断吗?那个人,或许别的起始过程之流他通通不知道,但他清楚且明确一点,那就是——气息丸,确确实实是一桩无双机遇。” “如果它只是个鸡肋,那算什么机遇?他又拿什么底气来和王家做交易?” “能成为机遇,本身就说明了,这个东西是能够给其他人使用的,或许会有一定门槛,或许价格会很高昂,但其中的利益一定无可估量。” “天才的起点确实会比普通人要高,但绝对没有高到宛如山海般无可跨越的距离。就像妖兽之于人族,妖兽无论是肉身强度还是速度、攻击性,都远远强于人族,这是它们独有而人族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天赋。但我们有输给它们吗?” “刻苦修炼、功法、丹符器,甚至是妖兽本身,都可以成为我们后发制人的底气。” “我们修炼的意义,不正是为了这些吗?” “这中间或许存在某些我们没能发现的问题和障碍,但最终,这个问题一定是能被解决的。” 傅长宁以几乎不假思索的速度说完了这些,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问尺只觉得一通噼里啪啦,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它怔然了许久,方才有些怅然若失道。 “原来……是这样吗?” 以傅长宁的洞察力,约莫早看出它情绪不对了,方才这番话里,未必没有对它的劝慰之意。 它强打起精神来,笑道:“人小鬼大,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教起我来了?” 傅长宁坐在一株藤蔓上,撑腮看着它,闻言眼也不眨道:“教学相长,达者为师,不也很好吗?” 问尺无言。 “行吧,说不过你。” 心中那抹怅然倒是不自觉消散了些许。 它能感觉到,随着傅长宁的飞速成长,它与她之间的主动权,也在逐年发生变化。 “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 “那个凡人十有八成是有问题的,有关预知未来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如今现存的元婴道君里头,有一位岁数超过两千岁的天衍道君,擅长的便是这一方面。” “他既然知道了结果,由之反推,的确可以得出你方才的结论——也许气息丸有用,但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可能这玩意儿确实没用,但我估摸着,里头估计也有什么药引可以参考参考。” “不过我们当中没人擅长这方面,最好还是找一位炼丹大师去研究一下。” 可是,她们从哪儿认识这么一位炼丹大师? 傅长宁陷入沉思。 半晌,她突然开口。 “问尺,你说我自己上,怎么样?” - 第二天,五人小队整装待发,再度前往河风谷,寻找水月菇。 傅长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水月菇并非只有她们一个小队在收集。 城中近来有位神秘修士在大肆收购水月菇,过程中,价格甚至一度飙升至三十乃至四十灵石一株,难免看得人眼热。 她们倒还好,主任务是猎杀河风兽,水月菇只是顺带而为之,有些小队,索性一开始就是来找水月菇的。 傅长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前天刚来时,在河风谷口撞见了好几只小队,等真正进去后和她们竞争的却没几只了。 她当时还为此感到纳闷。 却原来,都在这等着呢。 鉴于成熟的水月菇本就不易保存,她们又有河风兽保底,小队几人态度都很淡定。 找得到便找,找不到就算了。 反正猎杀河风兽得来的修炼资源,够她们用一段时间了。 能在散仙盟接任务的,大多是居所和收入来源并不稳定的散修,常年刀口舔血,四处为家,以猎杀妖兽为生,彼此都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 傅长宁被感染得也放松了些许。 中间柳舜华提出,要不要组一个短期的固定小队,几人也都同意了。 散修中鱼龙混杂,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遇见的队友会是何种奇葩。这一点,琢玉和黑山都深有体会。 难得遇上这么正常的小队,自然是搭档得越久越好。 不过在答应之前,二人还是下意识先看了傅长宁一眼,见傅长宁点头,方才接连表示同意。 对此,傅长宁已经由一开始的略微无措,到现在的淡定自若。 怕什么? 这是她实力得到认可的表现。 就像这两年来,在修炼和应对未知突发事件方面,也逐渐开始听从她意见的问尺。 事实上,昨夜问尺并未并未否定她想要自己研究气息丸的想法,但也没有表示支持。 它只是说:“你先试试。” 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 千说万说,不如先做。 这是傅长宁式惯有的思维。 不知从何时起,问尺思考的方式也渐渐与她趋于一致了。 以至于面对如此天方夜谭的想法,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否定。 一个从来没接触过丹道的人,一个连药草、丹方都认不全的人,想要分析出气息丸的成分,并在此基础上做出修改、炼出新的合适的丹药,有多难? 大概等同于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娃娃,说自己想要独自登上万仞绝峰吧。 傅长宁觉得,问尺没想打她,简直是奇迹。 但她确实不算毫无底气。 爷爷医修的身份毋庸置疑,她自小跟随爷爷耳濡目染,进入修仙界、见识得以增长后,那些从前看不懂的草药名称和作用,甚至是古古怪怪的治疗手段,在某一阶段,都得到了解释。 她是有底子在的。 这些天来,看着丹药铺子里价格高昂的丹丸,傅长宁也不是没动过自己上手学的念头。 只是苦于身上灵石太少,连普通的丹药都买不起,遑论炼丹炉和丹方了。 但等这次回去,她就没那么穷了,也可以试着重新捡起自己的小爱好。 从前是制药,如今是炼丹。 殊途同归。 除了这一点,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气息丸的事暂时不能往外透露,短时间内,她们也找不到一个能交付信任的丹师。 何况寻常修士,似乎并无法察觉气息丸中那一丝与观想境界相似的气息,届时还是需要傅长宁来。 对比起来,还真不如她自己上。 问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答应得这么痛快。 关于交付信任一事,问尺是习惯了修仙界尔虞我诈的情形,不需思考,也会觉得这件事不能往外透露。 但傅长宁没告诉它的是,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心里有另外一重隐忧。 有关王家人。 事关观想要事,这样一个惊人商机,王家人既然得知了,真的会那么轻而易举放弃吗? 以王家这种大家族,甚至都不需要耗费太多,只用随便安排几个负责人,找几个丹师就好。 能研究出来自然是锦上添花,研究不出来,也不耽搁什么。 反观她,是真正的单枪匹马。 届时丹师会偏向谁,不言自明。 除了一同来此的小何和苏二,其他人她都没法信任。 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思忖间,远处响起易芊芊欣喜的声音。 “找到了!” 易芊芊修炼的是水属性功法,对水月菇最为亲和不过,能找到不足为怪,小队四人正准备过去,忽见对面林中出现几道身影。 其中一个男修文质彬彬道。 “不好意思,这位道友,这株水月菇,是我们先发现的。” 几人面色登时一沉。 第61章 淮余之城(修,新增1300+) 来者一共四人,三男一女,一个练气七层,三个练气六层。 开口的,正是那个练气七层的领头男修。 他和和气气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好意思,这位道友,这株水月菇是我们先发现的。” 易芊芊将水月菇护在身后,她性格虽绵软,却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闻言诘问道:“既是你们先发现的,道友手中可有证据?又为何不留在此地,等待水月菇成熟,而是待我喊出声,方才急急赶来?”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向后瞥了一眼。 几人之前约定好的分开搜寻,但为了方便及时赶到,彼此之间距离并未相隔太远。 这会儿好友她们应该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了。 男修无奈道:“道友这话未免太过无理,我们一行四人自昨日来到谷中,之后便一直未曾离去,不过是方才稍离片刻,便叫道友寻了间隙抢先。至于证据,这叫我等如何拿得出,难道水月菇还能认得我们吗?” “我观道友面相平和,不像那等刁钻蛮横之人,奉劝道友还是莫要夺人所好为好,不然,我等也只能不客气一回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易芊芊简直要被他这颠倒黑白的功力气笑了。 她方才在这找了大半个时辰,他们不来,偏偏就是她找到的时候,过来宣示主权,说是他们先到的,谁信?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察觉到几个队友已经无限逼近,易芊芊心中底气顿时足了许多:“论口舌,我说不过你,也懒得同你争辩。这株水月菇究竟归谁,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这一番拖延间,傅长宁四人已经从四面赶到,纷纷落至她身边,双方呈现倚角之势。 四对五,实力相近。 男修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原来你们几人是同伙,勿那小辈,怪不得行事如此没规没矩。” 易芊芊嘴巴不好使,琢玉可没法受这鸟气:“你丫的的瞎哔哔什么呢,看走眼了就直说,不就是之前以为我们不是一起的,看着易道友势单力孤,就想凭人多欺负人少吗?” “你要是堂堂正正抢我都算你本事,硬要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的跟朵水里的白莲花似的,就别怪姑奶奶看你不顺眼!” 说罢,握紧手中鞭子,反手一鞭抽了上去。 玲珑鞭速度虽快,男修修为却比琢玉高了足足一层。他避开这一击,面色彻底阴沉下来。 “既然几位道友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上!” 柳舜华面露无奈,撕破脸撕得太快,按她说,其实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直接持刀迎上,接了男修一击。乒的一声,刀剑交织而过,激起火星无数。 倒是傅长宁,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这会儿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之前都是和妖兽干架,正经和修士打斗的经验太少了,趁着这次机会,正好试验一下。 毕竟修士的机动性远比妖兽强,打起来是完全不同的节奏,她还需要再摸索摸索。 她取出三棱破甲锥,和其中一个练气六层的男修正面迎上。 那人武器是一把软剑,舞起来潮鸣电掣,凌厉四射,看起来威风十足。 她本已做好痛痛快快打一架的准备,一击过后,却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强。 正好黑山那边应对起来有些吃力,她一边和这人缠斗,一边尝试分心控制,操控数股藤蔓前去支援。 四人原本见她只有练气四层,并不如何将她放在眼里。一直到她操控的藤蔓永远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困住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时,几人面色方才凝重了下来。 似乎踢到铁板了。 原本以为一个七层,两个六层,还有一个五层,和一个完全不起眼的练气四层,五层那个又是战斗力低下的水灵根修士,无论如何,胜算更大的都是他们。 谁知道,实际打斗起来,竟像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他压制不了柳舜华,另外两人也只能与黑山和琢玉打个平手。剩下那个更不必说了,连一个练气四层的小丫头都压制不住。 傅长宁甚至还有闲工夫来给他们捣乱。 她的藤条配合琢玉的鞭子,宛若两条灵蛇,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倏忽而至,将四面包裹得密不透风,总有一个能抽到人。 没多久,几人身上就多了数十条红痕。 玲珑鞭抽过的地方甚至变得皮开肉绽,肌理内部开始灼烧发烫。 看得傅长宁有点馋,她的藤蔓怎么就没有这个功效呢。 说起来,玲珑鞭抽打时附带的雷系法力她眼馋很久了,相较而言,纯藤蔓的攻击力确实弱了些。 这也是修仙界的普遍常识。 相较于金火土,水系和木系法术在攻击力上似乎天然就要差上一筹。 这一点,甚至影响到了修士性格。比起火灵根修士的热烈张扬,金灵根修士的锐意进取,水木灵根的修士性情似乎天然就要平和婉转些,在发展方向上,也大多选择的是医修丹修这类偏辅助型的职业。 这些人盯上易芊芊,很大概率上便是因为这个。 就是看水灵根修士好欺负罢了。 傅长宁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对。 她如今基本能确定下来自己有木灵根了,但她的性格,可称不上平和柔顺与世无争。 木系法术在她手里,向来是攻击大于防守。 不过她也不会去跟别人争这个问题就是了,说再多,都不如从实际行动上做出改变。 比如研究一下,怎么加强藤蔓的杀伤力。 思考间,她的攻势越发凌厉。 此时,距离打斗开始已经过去了半刻钟有余。 对面的男修感到有些后继乏力,他看着灵力绵绵不绝、丝毫没有委顿迹象的傅长宁,心中暗暗叫苦。 就这么一会儿走神的功夫,傅长宁的破甲锥已经再次袭来。左手和右肩同时被棱刺划破,剧烈疼痛之间,鲜血汩汩涌出。 与此同时,柳舜华的烈焰长刀也已经削掉了那个练气七层男修的发冠。 见势不妙,几人顿时想退走。 “形势比人强,纵然占理亦是无可奈何,今日这株水月菇便让给几位道友了!” 下一瞬,漫天藤蔓席卷而来,锁住他们手踝脚踝。几人动作一滞,就这一息的功夫,柳舜华手中十二枚木牌飞出,形成困阵,将他们锁在原地。 傅长宁走上前去,学为首男修的语气,道:“本想客客气气送几位道友离开,谁料道友如此盛情,竟决意要留下来指点我们几个没规没矩的后辈,那我们便只好却之不恭了。” 几人面色顿时煞为好看。 琢玉也笑嘻嘻开口:“道友临走前还不忘逞嘴上威风,看来对那根颠倒黑白的舌头很是得意嘛,不如我帮你割了可好?” 见男修眼底流露出惊恐之色,她撇撇嘴:“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其她三人都不擅长嘴上功夫,便没出声,但心里也是痛快的,便连柳舜华眉头都松快了些。 有时候,团队里有那么一两个任性记仇的小姑娘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凭白受气。 - 此事虽是突如其来的麻烦,解决起来,却超乎众人想象的快。 这几个修士本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大难临头不各自飞就不错了,几乎是她们一逼问,就互相卖了彼此。 原来几人并非清河城人士,而是从寒水峡另一座大城,淮余城而来。 淮余城与清河城毗邻,彼此之间多有往来。 河风谷,便正好位于两座大城之间,只是相对而言,更靠近清河城一些,往来的也多以清河城修士为主,久而久之,便成了清河城的一部分,附属村民和田地也是清河城在庇护。 是以几人得知此事后,都有些惊讶。 “淮余城的修士,来清河城做甚?” 其中一人苦笑道:“本来我们也不想来的,这件事还要从十天前说起……” 原来,他们这趟来河风谷,是因为有人在淮余城的黑市散布消息,重金收购一种名叫水月菇的灵菇。 起初,这条消息无人问津。盖因两座城池说是毗邻,实则相距千里之遥,普通淮余城修士一辈子也未必会去清河城一次,自然难从得知这种不知名的灵菇。 知道的,也不会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消息,跑这么远。 赶巧的是,他们一行四人中有一人年轻时来过清河城,记得这种灵菇。并且在他的印象里,这种灵菇极为普通,随处可见。 骤然间,这个消息就变得十足诱人了。 几人一拍即合,约好前往河风谷采摘水月菇,拿回淮余城倒卖。 谁知道,到了方知,这水月菇哪有他们外来修士的份儿,本地修士都快抢不过来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消息不止他们淮余城有,隔壁清河城也早传开了。清河城的散修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等着旁人来占便宜。 几人不死心,一连在山谷里翻找了好几天,愣是一株也没采到——成熟的水月菇早已被人采光,有些连孢子和土壤都被连泥带土带走了,幼生的水月菇生长环境又隐蔽,他们根本找不到。 许是老天庇佑,就在三人准备放弃、掉头回淮余城时,他们遇上了一个水灵根修士。 那修士涉世未深,得知几人寻了数天却一无所获后,不由得便有些同情,劝他们去找一个水灵根修士的同伴再来。 原来,水月菇在清河城,多是作为一种丹药的原材料来使用,而那种丹药,大部分水灵根修士都服用过,这便导致了他们对水月菇的亲和力极强,轻轻松松便能找到幼生期的水月菇。 可他们都不是清河城修士,上哪儿找水灵根的同伴? 几人商讨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歪主意,那就是,跟在落单的水灵根修士后头捡便宜。 等他们找到了,便第一时间跳出来,说是自己先发现的。若对方识时务,便勒索一番,放他们离开。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这几日,几人凭借着这点实力行遍河风谷,无往不利。谁成想,居然在这里翻了车。 说到这,那人指着为首的练气七层男修道:“都是他干的!是他说水灵根修士不擅长战斗,性格又软弱,可以任由我们拿捏!” 男修面色顿时气得涨红。 “我是说了这话,但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一个人就能做得来吗?” 眼见两人越吵越激动,开始相互推锅,傅长宁的思绪却悄然转到了别的地方。 淮余城,也有人在大肆收购水月菇吗? 究竟是巧合,还是…… 第62章 通宝商会 傅长宁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毕竟依常理而言,这两件事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囚犯的事,她现在对任何与气息丸相关的事都存在一种异常的敏锐度。 的确,水月菇与气息丸无关。 但这种灵菇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的五行属性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会随外界气温变化而变化。哪怕是成熟体,也会轻而易举被极端寒冷的外界条件刺激到,从而异变成冰月菇。 而这个异变的几率,超过三成。 也就是说,冰月菇是可以人为培养的。 而冰月菇,就像上次琢玉所说的那样,它的粉末是炼制气息丸的一种重要原材料。在绝大多数对此有所了解的修士眼里,它正是气息丸中那股清寒凝神的纯净气息的源头。 虽然傅长宁知道这是一个乌龙。 但其他人不知道。 在他们眼里,要想要研究气息丸的观想作用的话,冰月菇大概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傅长宁先前就对此有过朦胧的怀疑,但那时候,她只以为是王家人在私底下做小动作。 可是淮余城? 王家人又不是傻子,水月菇长在哪儿他们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跑去淮余城收集? 有一瞬间,这个思维死胡同几乎叫傅长宁将自己之前的全盘猜测都推翻。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件事既然存在,不管是谁在做,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目前这件事存在三种可能。 一,确实是王家人在主导,但因为某种不可控因素或是她未知的原因,王家人在清河城做下布置的同时,派人去了淮余城布下障眼法,以混淆视听。 二,收购水月菇一事,纯粹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做,与气息丸没有任何干系,这件事就是她想太多,被迫害妄想症。 三,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 这件事里,还存在一个隐藏在暗中的第三方势力。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稀里糊涂地寻到淮余城,但这方势力既然敢在王家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要么就是太蠢,要么就是背后实力大到足以肆无忌惮。 傅长宁几乎不需要思考,就排除了前者。 所以如果假设三成立,她就是三方势力里最弱也最危险的那个。 她的优势在于,她比另外两方都更了解气息丸。且她在暗,另外两方在明。 劣势则在于,她几乎没有任何倚仗,无论是实力,还是钱权势。 一直到处置这四个修士,回到集市上,傅长宁都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大胆假设完了,接下来就该小心求证了,她必须做好同时应对三种假设的打算。 思路厘清后,傅长宁心情明显松快了许多。 她从来不是会畏惧挑战的人,从一个手无寸铁的九岁凡人女童,一步步跋涉万里,历经艰险来到修仙界,她花了整整三年。 那时候的她不会怀疑自己。 现在更不会。 说完另一边。 念在这几个修士并未对清河城修士下杀手的份上,小队五人最终饶过了他们的性命。 当然,处置必不可少。 四人这些日子以来“收集”的水月菇被一扫而空,身上的储物袋也被掏空了大半,只留下了回淮余城的路费。 老实说,对于这个处理结果,琢玉不太满意。 她平生最厌恶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似满嘴仁义道德,高高在上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别人,实则自己不知道无耻了千倍。 厌恶到恨不得见一个就割一个的舌头。 所以她真的割了。 割完还不满意,把他们当成练鞭法的沙包,恶狠狠地抽了一顿,将憋了太久的那通气,痛痛快快地撒了出来。 在此之前,众人虽然都知道琢玉性格跋扈狠毒,却对此缺乏具体认知,甚至偶尔还会觉得,不过是个喜欢口是心非的傲气小姑娘。 这是琢玉第一次,彻彻底底暴露出自己身上天真而又残忍的一面。 易芊芊看得面露不忍之色,几番三次想要出声,琢玉冷笑道:“那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来,他们对你又会好到哪儿去?散修之间杀人越货的事儿还少了?你莫不是真的以为他们来这么多天,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吧?” “真这么可怜他们,你把你分得的那份还给他们啊,你还啊,这儿又没人拦着你!” 要知道,她们可是从这四人身上搜出了不少好东西。 易芊芊呐呐无言。 琢玉深吸一口气,把不合时宜的火气压了回去,语气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冷:“真这么心善,不如回去路过哪家村庄,帮村口大娘把大粪给挑了。” 这讽刺的功力,和问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旁的傅长宁默默想。 易芊芊面色涨得通红,深吸一口气,道:“不好意思,琢玉道友,是我想岔了。” 琢玉冷静了又冷静,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 “也不怪别人都说你们水灵根修士好欺负,你自己都不立起来,被欺负了还巴巴同情别人,这副样子谁看了不想踩一脚?” 她这张嘴,毒起来那是真的毒,这话一落下,易芊芊眼眶都红了。 从之前孤身面对敌方四人时不卑不亢的表现便可以看出,她性格真的没有那么弱气。但就是控制不住有些奇怪的毛病,容易吃软不吃硬。 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真惨还是心怀鬼胎,一卖惨,她心就软了。 柳舜华拍了拍她肩膀,没说什么。 好友这性子,是该改改了,不然迟早要吃亏。 小队五人里,她对处理这种事最有经验。逼着四人发下一个寻不出漏洞的心魔誓后,将四人扔在河风谷自生自灭,她回身,宣布回集市修整一天,明天下午返回清河城。 之所以不继续找水月菇了,是因为她们从这四人的储物袋里,搜出了足足十六株成品。 且都用上好的水玉盒保存着。 成熟的水月菇保存不易,唯有放在水玉盒里,才能多保存上几个月。这玩意儿柳舜华也带了,但估摸着,也只能用上一个了。 十六株,加上易芊芊寻来的那株,一共就是十七株。以高于市场价近一倍的价格卖给那个神秘修士,足够她们赚上五六灵石。 加上之前河风兽和路上斩杀的妖兽,这一趟出门,收获可谓硕果累累。 此外,淮余城四人修为都称得上一句尚可,这次出门身上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里边也有不少好东西,光灵石就有足足四块。 看得众人直抽气。 难怪修士都爱杀人越货,这灵石赚得这么容易,时间久了谁不心动? 这四块灵石并非都是从几人随身的储物袋里搜刮来的,里边至少有三分之二来自其他杂七八杂的储物袋,且色泽品质各有不同。 出自哪里,可想而知。 除去这些,储物袋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玉简、法宝,和一些一二阶的灵植,五人也各自分了。 傅长宁没要什么功法秘术,但她看中了其中的几种特殊灵植,以及一锦囊、约莫有四五十颗的烈焰荆棘种子,准备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还有一件防御法宝,叫城隍镜,也被她挑走了。 城隍镜品阶只有高阶凡器,在好几柄灵器里边并不打眼,却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除此之外,她还挑了两枚玉简,一枚是体术,另外一枚,则是一个关于灵力精细化运用的小技巧。 这趟出门,给傅长宁印象最深的,不是修士五花八门的斗法方式,而是而是比起妖兽来,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躯。 虽说随着修为提高,灵气会自动蕴养肉身,正常修士的肉身强度都不至于跟不上修为。 但这点水准,相比较妖兽而言,就不够看了。 傅长宁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将来只是个扔法术的近战废的。 防御法宝要有,体质也不能落后。 因着白日里的事,当晚气氛有些沉闷,几人匆匆吃完晚膳,便各自回房了。 东西都是按照价值分的,傅长宁只精准挑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相较而言,拿得就有点少。柳舜华回房后没多久,敲响了她房间的门,递给她两枚玉简。 “这里边分别是一本身法,叫梯云纵,和一门叫破灭刺的秘术,都是独立的术法秘门,与功法牵扯不大。傅道友既然对其它的都不感兴趣,不如用这两门术法交换如何?” 傅长宁有些惊讶:“多谢,柳道友费心了。” 这两门术法,显然是针对她的斗法习惯特意挑出来的。 “分内之事罢了。”柳舜华说着,又将另外一个储物袋交给她,“一十块灵石,按各自份额分的,道友收好。” “另外,河风兽和水月菇的灵石,我会邀请散仙盟的筑基长老公证,作为条件,他将会在其中抽取一成的手续费。不过也不用担心吃亏,散仙盟收购东西,价格向来比别的地方高一成有余。” 这些都是组队细则里提过的。 傅长宁接过她扔来的储物袋,收好。又静静听她说完,方才开口:“柳道友还有别的事吗?” 柳舜华面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就知道瞒不过傅道友你,我确有一桩事相求。” “我有一位族弟,在通宝商会名下一家拍卖行做事,得贵人看重,半年后将会参加一场通宝商会名下的内部选拔,要求只能有一位二十岁以下的修士陪同。” 通宝商会,正是修仙界势力最大的商会,据传闻,顶上有一位化神道尊坐镇。 傅长宁慢慢站直了身体。 柳舜华朝她深深一揖。 “我想请求傅道友你,作为这个陪同人。” 第63章 火金灵根 第二日下午,一行人出发返回清河城。 一路无虞,抵达清河城时,已经是第四天清晨。 灵舟行至半路,还撞见了几尾名叫秋霜明的金黄色淡水鱼。此鱼刺少而微,内中灵气丰富,兼之肉质鲜嫩清香,鱼腹肉如小葱拌豆腐般细净白滑,说是整片寒水峡最出名的灵鱼也不为过。 传闻寒水道君曾携夫侍,提鱼二尾,参加好友的结道大典,并笑称道:“秋到霜黄半亩,便准拟,携花就君酒。” 秋霜明鱼,自此得名。 清河城里,一尾秋霜明做成的菜肴已经炒到了三石一盘,可谓天价。 可惜此时的秋霜明鱼本就不应季,游动起来也滑不溜秋,几人一共也才抓住了那么两条。 说来惭愧,碍于酒楼里点一盘秋霜明太贵,五人里竟无一人尝过鲜。在琢玉和傅长宁两个小姑娘的怂恿下,另外三人的意志出现了短暂动摇。 最后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妥协道:“好吧,那就尝一条。说好了啊,就一条。” 当晚,月明野静,船泊水心。 由厨艺最好的易芊芊精心烹饪,五人将一条重二斤四两的秋霜明鱼吃得干干净净,只差没把鱼骨给一并吞进去。 酒水由黑山倾情提供。 也就是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黑山还是个酒痴。 小小一个储物袋里,足足几十种风味各异的美酒陈酿,各个灵气扑鼻,搭配起秋霜明鱼正正好。 酒过三巡,就连两日来关系一直僵持着的琢玉和易芊芊之间都出现了破冰。 琢玉别别扭扭地道了歉,易芊芊擦了擦围裙,红着脸说了声没关系,转身跑进了舱中。 看得另外三人大笑不已。 至于剩下那条秋霜明,自然是被卖去了酒楼。 好歹值一石呢。 说到这部分的时候,苏秉辰摇头晃脑,拖长了音调吟道:“秋到霜黄半亩,便准拟,携花就君酒……” “等等,”他突发奇想,“携花就君酒,秋霜明是鱼,那花是什么?” 此时,距离傅长宁回到清河城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三人正在一家酒楼小聚。席间,傅长宁说了这趟出门沿途的所见所闻——自然,隐去了气息丸那部分。 不得不说,苏二委实角度清奇。 在这之间,似乎还真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傅长宁思考了一瞬,和小何对视一眼,道:“夫侍?”“应当是指的那位夫侍吧?” 声音一前一后落下。 三人都愣了下,而后莫名像被戳中了什么笑点,一齐笑起来。 和傅长宁这惊心动魄的历程相比,苏秉辰和小何的经历就显得有点平平无奇了。 苏秉辰还好,凭着嘴皮子和还算优秀的皮囊,进了一家商行当伙计。工钱虽然少,但胜在有提成,十多天下来,也拿了十几块灵石。 小何就有点糟糕了,他不善言辞,加上眼角有道烧伤的疤,看人时自带凶戾之意,许多讲究和气生财的商家都不愿意招他。最后只能是在一家酒楼当跑堂,兼职打手,这么多天过去,连个工钱的影子都没见到。 好在一日三餐管饱。 苏秉辰夹了一筷子菜,吐槽道:“还好咱俩都没什么大的花销,有之前那些灵石在,支撑一段时间绰绰有余,不然我早劝你跑路了。” 小何点头,神色如常道:“嗯。”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 未语。 - 这顿饭是傅长宁答应请的,她如今也算个小富婆了,三人开开心心地大吃了一顿,而后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回客栈。 路上,苏秉辰神秘兮兮道:“等回去后,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们。” 他本意是想挑起傅长宁和苏何的好奇心,谁知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配合。 傅长宁还好,还应了一声。 小何都不知道跑神跑哪儿去了。 他大为不满:“喂,你们给点反应好不好?真的是大事,天大的事!我考虑了十天,今天好不容易才决定下来的!” 傅长宁仰头望了眼天色:“哇,好期待。” 小何低头看地:“嗯,知道了。” 苏秉辰:“……” 你们两个,敷衍能不能给我敷衍得像样点! 本少爷要闹了! 三人打打闹闹地回了客栈,苏秉辰以最快速度合上房门,又催促傅长宁布下结界,而后语气郑重且沉重地开口宣布。 “我想好要去哪个势力了!” 傅长宁和小何同时抬起头。 两人都注意到了这句话的微妙之处——他用的是势力二字,而非宗门。 接着,苏秉辰把十天前,商行管事找他时说的话朝两人说了遍。 “他告诉我时间还早,选拔时间最早也要在半年后,我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这十天来,我一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愁得觉都睡不好,人也瘦了好几斤……哎,你们别笑!” “嗯,不笑。”两人努力憋住笑意。 苏秉辰继续往下道:“我是真的想和你们一起,听说修仙修到后边,一个闭关动不动就是几十年几,到时候辟谷了饭都没得吃觉也没得睡,要是连两个老熟人都没有,那修仙还有什么意思?想喝个酒都找不到人。” 这话就很有苏二少爷的风格。 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所以我之前一直在犹豫,没有应下来。”他道。 傅长宁发现了盲点。 “所以,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就一定能修炼的?” 苏秉辰眨了眨眼。 “额,那个……” “好吧,我老实交代。”他放弃挣扎,反正以他的智商,怎么也瞒不过这两个变态的。 “那个刘管事不是说要送我一桩通天好机缘嘛,他说完那话,就拉着我手强行按在一块玉石上。我还没反应过来,玉石上就已经冒出了光芒,那时候,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玩意儿应该是测灵石。” “他扔下一句‘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就走了。” “所以测出来结果是什么?”对这个,傅长宁可太好奇了。 她修炼三年有余,愣是连个测灵石的边都没摸着。 现在虽然买得起了,可灵石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各自有各自的用途,她不可能花大把灵石浪费在这种用完一次就没用了的东西上。 小何也投来目光。 显然对于这一点也是好奇的。 苏秉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没说。但我当时留意到,玉石上有红白两种颜色。” “赤白双色?那就是火金双灵根。”傅长宁道。 “跟我后来打听到的一样。”苏秉辰道,“不过灵根纯度什么的我愣是没看出来,就记得白色的区域似乎要大很多,至于红色,就那么一指甲盖儿大小。” “那也很好了。” 双灵根,仅次于单灵根,也就是俗称的天灵根,就算纯度不高,也是中上的天赋了。 苏二这家伙,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你们不生气吗?”苏秉辰小心翼翼问。 “生气什么?”傅长宁没明白,“这不是好事吗?” 苏秉辰顿时松了口气,骂骂咧咧道。 “我就知道那个家伙在诓我!” 他可生气了,还不得不对困惑的两人解释:“商行里有个跟我走得比较近的人,他当时接替了我的班,知道我被刘管事叫去测灵根这件事。之后就一直在劝我,说不要把结果告诉你们,容易让同伴心理不平衡,觉得我不仗义,这么天大的好机缘,居然不叫你们一起。” 傅长宁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不平衡的。那刘管事是看重你,又不是看重我们,我们去了又能怎样?” 何况这人究竟是好是坏,立场如何,还真不好说。她和小何也不缺这个测灵根的机会。 小何也默然无语:“晦者见晦,不外如是。” 自己心理阴暗,总觉得旁人心理也阴暗。 苏秉辰没说的是,他其实没那么傻,因为旁人的两句话,就轻易动摇对两人的信任。 但自从经历过苏家人的事之后,他确实学到了一点。 即便是再亲密无间的亲人,关系也是经不起消耗的。很多他觉得无所谓的事,放在旁人眼里,却可能重于千钧。 这也算他从兄姐身上得来的血泪教训了。 越在意这份友情,有些细微的点上,就越需要小心呵护。 “不说这个了。”傅长宁拍了下手,将他注意力引回,“所以,你最后为何又改了主意?” 苏秉辰回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牛嚼牡丹喝了,这才开口。 语气十分之沉重。 “这个问题,你要问各大宗门。问问他们为什么崇尚清心寡欲,无欲无为,以吃苦为美德,以享乐为陋习。” “我也是打听过后才知道的,修仙界七成以上宗门是道宗,剩下三成里,又有一半是佛宗,崇尚的都是返璞归真吃苦耐劳。我就想闲着没事吃点好酒好菜,听点丝竹管弦,有事没事赌两把,赚点黄白之物,我寻思着这个要求不高吧,但这些,在宗门里似乎都不可能实现。” 自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传闻,实际中的宗门弟子生活未必如此严苛。但总的来说,他确实不适应这种大宗大派间的规矩和风气。 他向往的,是自由肆意、奢靡铺张的生活。 而这种,宗门给不了他。 “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和你们一起了。我想试试,能不能凭自己,在这个所谓的通宝商会里闯出名堂来。” 这番话,他组织了整整三天,才有勇气在这时候说出来,自认为足够正经严肃,还有点小伙伴之间为了现实、不得不彼此走向陌路的小伤感。 结果—— 傅长宁哦了一声:“知道了。” “说起来我早就想说了,苏二,你好像个小朋友哦,干什么都要一起。” 苏秉辰:“?” 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小何点头,语气平静无波。 “说完了?那我走了。我还有点事。” 苏秉辰:“……” 不科学!!! 这么伤感的事,这两个人居然就这反应?! 他要自闭了。 “等等,先别走。”傅长宁开口道。 小何抬起的脚又放下,目光望来,以眼神示意她,什么事。 傅长宁在桌子旁坐下,捻了块云片糕吃下:“正巧,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份邀请。内容正是陪一个人前去参加半年后的通宝商会内部选拔。” “喂?怎么了?”她伸手在毫无反应的苏二眼前晃了晃,“惊不惊喜?” 苏秉辰:“……惊喜。” 第64章 一言既出 送第三回上门询问的族人离开后,柳舜华回到院中,在院门前坐下。 那把自得到后从未离过身的长刀被她放在身前,右手一寸寸抚过刀面,刀身如雪,映出她沉吟的双眼。 她方才并未对族人说实话。 她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 青衫少女在听完她的话后,眉梢微微扬起。 彼时,柳舜华已经做好了迎接她抛来的一系列刁钻问题的准备。 比如,“为什么是我?” ——二十岁的年龄限制,符合者比比皆是,比她修为高的想来也不在少数,为什么不找别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选拔?” ——秘境探险?还是修士斗法?是否会有生命危险?若最终没能成功通过怎么算?中途发生意外,又由谁来负责? 她已经做好了全盘托出、甚至道出柳家困境的准备。 但傅长宁最后什么都没问,她只说了一句。 “报酬。” 原定所有组织好的语言通通被打断,柳舜华愕然片刻,方才将族里准备好的报酬道出。 三灵石。 五株二品灵植,一株三品灵植。 和一本柳家先祖传下来的炼器手法。 不低了,但跟它带来的利益相比,也算不上高。 柳舜华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她心知肚明,对傅长宁这种有些傲气在的少年天才而言,这报酬的吸引力实在称不上大。 但柳家自先祖去世后,便再没了能踏入筑基期的修士,这些年来家族逐渐式微,这已经是她们当前阶段能给出的最大限度内的报酬了。 故而她事先就精心琢磨了一些话术,准备通过回答傅长宁的各种问题,不经意地暗示一些隐形的好处——简言之,忽略当下,展望未来。 没想到傅长宁什么也没问,直指要害。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傅长宁也不知道听出来没有,思索片刻,回答她:“我考虑一段时间,半个月后给道友你答复。” 说完便十分利落地同她告辞,转身合上了门。 这之后三天,傅长宁都未再提起过这件事,仿佛全然不记得了似的,柳舜华心中隐隐有些焦灼,却也只得强自按耐。待回到清河城后,立刻找散仙盟和那个神秘人,将猎得的妖兽和水月菇换成灵石。 散仙盟效率很高,上午就已将灵石全部换来,黑市那边却有些麻烦。那个高价收购水月菇的修士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先是被抢走了身上所有灵石,再是遇上高阶修士搏斗,差点死在两人余波之下。 若非他身上有保命秘法,只怕都活不到两人交易的时候。 柳家在清河城盘踞上,柳舜华自有渠道得知这些。 递了交易暗号后,她在交易地点等了两个时辰,方才等到一道戴着黑色斗笠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十三株水月菇,换得四十块灵石。 神秘人解释道:“近期收的水月菇已经饱和,所以价格上有所降低。” 黑市的斗笠和帷帽都是特殊材料制成,有隔绝神识、隐藏身形与面容之效,便连声线,想改的话也是可以改的。神秘人的声音便介于老者的沙哑与低沉之间,听起来像个老谋深算的老人,也符合众人对神秘人的想象。 柳舜华没有拆穿他现在估计已经没剩多少灵石了的窘迫事实。 事实上,三十五块一株已经不低了,大部分人交易都换不到这个价格。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后各自分开。 柳舜华走到一半,没回头,道了一声:“你保重。” 神秘人离开的脚步微微一滞,过了片刻才闷声道。 “没事,干完这几天我就不干了。” 说完瘸着腿,匆匆走远。 柳舜华摇摇头,她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 旁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她心里却隐约有所猜测,但以她来看,他身上大概率是没这么多灵石的,有也不会用来收集水月菇。 估计是在为别人办事。 这种悬崖走钢丝的差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说的。 她回去后,将得来的灵石按出力分好,把傅长宁的那份单独装在一起,叫人送过去。 族人就是在这时候带着族弟上门的。 族弟今年十六岁,修为练气二层,一年前在野外无意中救下一个受伤的老人,之后便稀里糊涂地被安排进了城中一家知名的拍卖行。 这次的机会也是那位老人带来的。但能不能成功,还是看族弟自己。 柳家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自然不舍得放弃。 全族人都在想方设法为族弟安排妥当,作为年轻一代修为最高者,柳舜华也被托付了重任。 ——要为族弟找到那个陪同人。 迄今为止,傅长宁是她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她有种冥冥中的预感,这个小姑娘将会为她们带来惊喜。 所以哪怕族人再三催促,她也没有去找别人,而是假意敷衍过去,继续等待傅长宁的回复。 - 说实话,傅长宁没想过,她会在三天内接连听到通宝商会这个名字。 在柳舜华提出那个请求时,她其实没有多想,说考虑半个月只是因为她如今诸事繁多,她也不确定自己届时有无空闲。 至于为什么没直接拒绝,自然是因为报酬诱人。 柳舜华她们总是下意识觉得少年天才不缺那点灵石,她们看重的应当是尊重,是天才的体面,是珍稀的天材地宝。 但事实上,傅长宁很缺,非常缺。 她要修炼,要学炼丹,要研究气息丸,要买种子,怎么可能不缺钱? 那天她神情看似平静,实则心里肉疼了好久。回来后更是考虑过好几次,甚至有想过要不要问问苏二和小何的意见。 没想到,她还没说,苏二就先提了出来。 听起来,双方参加的应该是同一场选拔。 既然这样,那问题就来了。 “那位刘管事,没有同你说过可以找一个陪同人吗?” 苏秉辰面露迷茫。 傅长宁和小何对视一眼,面色都不是太好。 傅长宁把柳舜华的请求说了,又道:“你明天去商行的时候,找他问问,看他怎么说。” 苏秉辰点头如捣蒜。 “那今天就到这里,各自回去休息吧。”傅长宁起身,和小何离开了他的房间。 出门后,她叫住小何:“介意谈谈吗?” 小何微微一滞,点头。 “好。” 两人没回房,而是下楼,叫了一盘花生米,两盘点心,和一壶酒。 此处是凡人客栈,修士往来很少,即便如此,傅长宁依旧习惯性地布下了一个简陋的隔音结界,又给自己倒了酒,而后才开口:“需要我借灵石给你吗?” 小何明显愣了下。 “你不问我——” “你以为我要问什么?”傅长宁伸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你觉得我有把我身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们吗?” 小何摇头,这个问题他甚至不需要思考。 显然易见的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们都不知道我的,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们的秘密?”傅长宁语气干脆。 “我只需要知道你在尝试引气入体,并且现在遇到了困难就够了。” 小何没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想听实话?” “实话。” “从你尝试引气入体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刚把虚空妖兽换来的灵石给你的那天起。” 小何:“……” 很神奇,他竟然并不如何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早该知道的,任何事,都不该指望能瞒过傅长宁。 见他神色沉默,傅长宁纠结片刻,努力为自己辩解了两句:“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我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找你,确实是因为那时候我自己也很穷,没法借灵石给你。” 而不是因为不想借,就故意假装不知道。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天,发现小何在尝试引气入体,她惊讶的同时,自然也想过要帮忙。可两人功法不同,修炼方式也不同,她对他一无所知,强行传授经验,万一两人灵气运行方式不同、甚至是相悖就糟了。 身为朋友,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给灵石。 可那时候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灵石借给小何?一拖再拖,就到今天了。 小何下意识道:“所以,你那时候找苏二借灵石,也是因为这个——”也就是这话脱口而出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不在意的。 他告诉明老,甚至说服自己,他不在意,本来他也没多余的灵石可借不是吗? 可原来,他的潜意识,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他捏紧了拳头。 傅长宁有些莫名。 “不然呢?” 小何心里那根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松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没朝他借,不是因为亲疏有别,她和苏二关系玩得更好,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这一点。 甚至于,真相截然相反,她一直在为自己没灵石借给他引气入体而苦恼。 是他小人之心。 “所以,要吗?”傅长宁见他没误会,也就不想了,将装好的一石推至他面前。 “弟子大选前还给我,做得到吗?” “嗯。”小何点头。 语气有他自己也没察觉出的坚定。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第65章 黑锅扣顶 第二天,苏秉辰和小何各自结束为傅长宁回来特意请的假期,回到商行和酒楼做事。 傅长宁也开始清点自己这趟出门的收获。 首先,主要任务,河风兽和水月菇。 其中几只一阶中期河风兽卖了六灵石,那只一阶后期接近圆满的河风兽则单独卖了二灵石,合计八按出力分,她一共分到两。 卖水月菇得来的灵石她没要,而是以个人拿走四株水月菇作为交换。 从几个淮余城修士身上搜来的灵石,她分到了一十块。之前去河风兽路上猎杀的妖兽,则打包卖了三十块灵石,她一人独得近六成,也即两十块。 最后,卖的那条秋霜明鱼,她分得五分之一,也就是二十块灵石。 全部加起来,合计五十块灵石。 进账算完了,接下来就是开支。 为了不在之后引起王家人的注意,她离开前,特意从柳舜华那把剩下的气息丸全买了。 加上之前那一瓶,一共便去了二十八块灵石。 借苏二的二十九块灵石,她还了三十外加一个储物袋。此外,又借给小何一石。 所以她目前还剩下三十二块灵石。 傅长宁一一计算好后,将灵石分开装进四个储物袋,其中两袋放进七叶雪灯,而后继续清点物品。 物品里值得称道的东西不多,但也算最大程度上弥补了当前状态下的她的不足,高阶凡器城隍镜,主防御,烈焰荆棘的种子则用来配合生木诀。 灵植灵药用来学习炼丹,体术、梯云纵、破灭刺,和那个灵气操控小技巧,则用来增强实战能力。 按照市面上价格来算,这些东西加起来的价值应该在六石左右。 也就是说,这趟出门,她一共赚了一千一块灵石。 饶是心态稳定如傅长宁,面上都没忍住露出雀跃之色。 “主要是那几个淮余城修士贡献得多。”进入山洞秘境后,问尺懒洋洋道,“知道杀人越货有多赚了吧?有时候,辛辛苦苦猎杀好几天的妖兽,还真不如别人抢劫来钱来得快。” “赚得再快也不是我的路。”对这个问题,傅长宁几乎不需要犹豫。 她从凡界而来,清楚知道这种行为叫盗,叫匪,不能因为修仙界失去了这种私德上的斥责,模糊了这其中的道德观念,便将这种事当作合理行径。 她的确没那么善良——真善良的话,她现在就应该找到那些被抢被坑骗的修士,把东西通通还回去。 就如从前凡界诗书礼义中所教导的那般。 入乡随俗,她在融入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被这里的观念所影响。 但受到影响,不代表她能瞬间从仁礼义智信的奉行者,转变成“只要实力够强、烧杀抢掠也是一种另类正义”观念的簇拥者。 问尺也习惯她这样了,偶尔不古板正直一下它还挺不习惯的。 “随便吧,反正赚灵石的法子不止这一条。有些事,几十年过去,几过去,慢慢你就懂了。” 傅长宁还真停下来,认真地想了下这个问题。 沧海桑田,情随事迁,千年过去,届时的她,还会抱着跟如今一样的想法吗? 如果变了,那那个她,还算是她吗?还是说,那是另一个脱胎于此时此地名为傅长宁的幼年个体,长成的截然不同的人族? 这个问题对十二岁的她而言,似乎太过遥远了。 遥远到连二十岁都像是天边的事。 她很快把这点思绪扔到一边,取出那枚记载着体术的玉简,将其放在额心。 玉简由特殊的白玉或青玉制成,长约三分又二尺,摸起来细细一根,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特殊之处就在于,里边可以储存修士的一段神念。 当后来者将它放在额心时,那段神念便会在神识的引导下,顺着额心进入识海。 神念不同于神识,大多是一段已经凝固的影像,不具备攻击性和潜伏性,也毋须担心进入识海后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久而久之,玉简便成了最佳的法术传承载体。便连许多独门功法与秘法神通,也会在玉简上刻上一份,藉以传承保存。 傅长宁也是第一次用上玉简,短暂的新奇过后,她很快察觉到,识海里多出了一段陌生的影像。 这种被他人记忆挤入识海的感觉委实有些微妙,仿佛一瞬间拥有了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虽则长短不同,真实度却相似,若是凡人,二者谁为主谁为次还真不好说。 好在傅长宁如今神识不弱,可以轻松收束住这股神念,将它融入自身。 “《打骨术》……”她默念了下,“名字还真是简单直接。” 她迅速将内容过了一遍,很快明白这门体术为何叫做《打骨术》。 打骨,谐音打鼓,顾名思义,将人体骨骼视作鼓,如鼓槌击鼓般,对身体骨骼进行反复击打,通过千锤,铸炼出无上金身。 共分入骨,碎骨,铸骨,玉骨四个境界。 分别对应骨术入门,进阶碎骨,碎骨重铸,骨身如玉四个阶段。 与之相配套的有一套锤法,可惜这里没有记载,应当是流传的过程中不小心失散了。 这里边,入骨和碎骨对应的是练气期,铸骨和玉骨则是筑基以后追求的境界,傅长宁着重看了入骨部分。 这部分对于体术修炼讲得不多,更多的是告诉后来者,如何收集药草灵物来泡药浴,通过化学手段淬炼骨骼,达到骨术初步入门。 也只有在完成药浴的基础上,才能进行下一步锤打,不然就普通修士的脆弱骨骼,大概率会在淬体的过程中被无情击碎。 到时候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就不好看了。 这是影像中的原话。 修士按修行方式,大体上可分为法修,体修与武修等。 这位体修前辈,似乎丝毫不掩饰话里对弱鸡法修的鄙视呢。 同样被鄙视到了的傅长宁默默保持安静。 她取出纸笔,将上边记载的药草灵物和药浴方子通通记下来,准备下午去买炼制气息丸的材料的时候顺便找找。 修行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整个上午,傅长宁除了修炼,就做了这两件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十天的出门历练使得她的修为进展迅速,到目前为止,气海已经填满了六成五。 相比较之前两个月一成的蜗牛速度,真可谓可喜可贺。 尤其这新增的一成五,并未因为增长速度太快而导致灵力虚浮,反而因为在实战中得到了巩固运用,变得比之前的灵气更易操控。 以这样的速度下去,再过几个月,她应该就能突破练气五层了。 再花几个月的时间巩固修为,而后以练气五层的境界,前去参加弟子大选。 这也是傅长宁比较倾向于的一种状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不会以为进入宗门就万事无忧了,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这个修为不高,但也没那么低,重打基础起来不会太困难,也不会因为实力太弱,在一些点上受到他人掣肘。 下午傅长宁出了门,去买东西。 想要研究一样东西,第一步最好是把它的成分弄清楚,自己亲自上手炼制一遍,用实际体会去感受,这是她素来奉行的准则。 气息丸的丹方她已经有了——来自向柳舜华买气息丸时对方的友情馈赠。 那么接下来差的就是炼丹材料和丹炉。 气息丸共由十三种材料组成,其中八种灵植,五种特殊灵物,灵物里头,甚至有一味是大地之息。 何为大地之息? 指的乃是沼泽地里的淤泥。 当然普通的沼泽淤泥也不足以称为大地之息,非得是那种四周有灵物生长的大山深处,长久以来浸润了灵物气息的沼泽才算。 由于猎杀小队四处历练,时不时就会带回来几储物袋,这东西在清河城中一抓一大把,要多少有多少。加上腥臭难忍,一般人很少用得到,价格并不昂贵。 傅长宁买了十斤,也才花了两块灵石,店家还友情附赠了她两颗除味丸。 气息丸自身才卖五灵石一瓶,它的原材料价格可想而知,最贵的也就是冰月菇的粉末了,可一株冰月菇磨成的粉末,至少够炼制两,均摊下来,同样算不得贵。 傅长宁凑齐可以炼制五的材料份量时,一共也才花去三十一块灵石。 “好便宜。” 她发出由衷的感叹。 相比较这些材料,药浴要用到的药草灵物就有点小贵了,傅长宁抠抠搜搜地只买了三份,就这样,也花了她一十块灵石。 付账的时候,傅长宁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割肉之痛。 当然,算是这么算。 实际上买的时候,傅长宁是混合在一起买的。 她神情自然,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新手根本用不上这么多材料,大手一挥,就全部包下。甚至因为材料才二十七种,强行又买了三种,凑了个整数。 一旁的店家老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 等到结账的时候,又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完蛋,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贵,坑钱吧,一定是在坑钱吧”,但为了面子,只能硬着头皮付账的现实版情节。 盯着老板的眼神,仿佛随时能冲上去从他手里把灵石抢回来。 活脱脱一个初学炼丹的莽撞少女。 总共三十种材料,除了少数几种,其他都是相对大众的炼丹材料,说是炼制这个丹药可以,说是炼制那个丹药也行。 在丹药铺子附近盯梢的几抹影子,终于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去。 傅长宁眉眼无声弯起。转头,继续摆着无知少女的派头,跟店家讨价还价。 “老板,你看,我都在你这儿买了这么多东西了,你真的不考虑送我点东西吗?你真的忍心伤害一个未来的炼丹大师,此时脆弱而幼小的丹道初心吗?” 以下省略废话若干。 老板被她叽叽喳喳的声音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菊花脸重新变成苦瓜脸,最后无奈妥协道。 “好好好,小姑娘,你要什么,你直说。看在你是个大客户的份上,五块灵石以内的东西我都可以做主,送给你当个添头,这样可好?” 傅长宁早有准备,指向他身后一个炼丹炉。 “我要这个!” 老板看了眼,断然拒绝。 “这个不行,这个单独卖,要十四块灵石才能卖。” 傅长宁不敢置信。 “老板你好无情,刚才你让我买七叶花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多十几块灵石少十几块灵石,都是一样的。” 老板掏了掏耳朵:“老朽有这么说过吗?老朽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 “十块灵石也是买卖,小姑娘,富贵了也不能忘本啊,怎么能因为有钱了就不把十块灵石当灵石了呢。”他苦口婆心,满脸怒不其争。 傅长宁点头:“很有道理,我怎么能因为灵石多了就忘本呢,所以我决定——” “多余的可能会浪费的材料通通不买了!” 她语气真诚:“老板你帮我退回去吧,麻烦你了。” 老板傻眼了。 半柱香后,傅长宁哼着歌,开开心心地带着丹炉回客栈。 她走后,又过去半个时辰,一个高大青年从远处掠近,在街角停下,敲击了三下。随着他的敲击,几抹影子在原地缓缓升起,最后化作四个灰衣人。 青年沉声问:“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几个灰衣人对视一眼,今天所有从丹药铺子进出过的人纷纷从脑海里筛过,最后齐齐摇头。 “没有。” 几人中有个人迟疑了一下,但见其他人都说“没有”,犹豫了下,还是没开口。 青年眉心紧皱:“再守三天,如果还是没有的话,就不必守了,继续回去黑市盯着那个神秘人,看看他背后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跟我们抢东西。” “在我王家的地盘,哪怕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 “是!” 灰衣人齐声道。 青年点头,心中暗道,他早说了不能信那个姓杨的话。 看,全城排除,排除出了个什么?白浪费一批人力物力。 按他说,还是得继续顺着黑市那条线顺藤摸瓜才行。 第66章 借力打力 傅长宁回到客栈,阖上门,布好结界后迅速进了天河珠。 山洞秘境如今已经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随着她走近,四周的藤蔓桃花自动缠绕成藤凳,供她坐下。 她从一旁的石桌上取下茶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灵露压压惊。 这灵露也是她最近才发现的。 一枝春在吸纳驳杂的天河战场灵气后,会自动吞吐出浓郁而纯净的木灵气。从前有桃林可以分担,后来有她,但自从来了修仙界,她对山洞秘境的需求就没那么迫切了,山洞中剩余的木灵气也越堆越多。 最后居然与一枝春上的桃花相结合,灵气化雾灵雾化水,形成了桃花灵露。 她吸收木灵气本就相当之快,这桃花灵露自然也与她相合,服用后增长的修为虽然不多,对亲近木灵气却很有好处。 渐渐的,傅长宁就养成了一天一杯的习惯。 问尺等她坐下,喝了口灵露,又歇了口气后,方才开口:“感觉如何?他们有察觉吗?” 傅长宁摇头:“我不确定。” 今天的事,她其实有些疏忽了。 在这之前,她确实想过她和王家会形成竞争关系这一点,也担心过王家势大,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会否对她造成一定影响。 所以她一直瞒得死死的,所有事都是在私下进行,就连买炼丹材料,也刻意避开了王家所在的城东,选择了王家最鞭长莫及的城北。 有黑市那个神秘人当靶子,她自认为王家不会这么快发现她的存在。 谁知道,甫一买完大地之息、从那家铺子出来,她就产生了种被人盯着的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些人大概也没想过,一个练气四层的小姑娘神识居然会这么敏锐,以至于太过疏忽大意,露出了马脚。 发现不对劲后,傅长宁心里当即一沉。 几乎不用思考,她也能猜出这些人的来历。 但她还不算太自乱阵脚,起码脑子足够清楚一点——如果王家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区区一个练气四层而已,直接扣走就好了。 反证可得出,王家的目标不是她。 或者说,他们不是特意来守她一个人的。 不是专门来盯梢她的就好办了,傅长宁当机立断,转身进了另一家铺子,将淬体药浴和气息丸需要的材料掺在一起,又临时新选了几种基础材料,毫无顺序和份量比例地胡买了一通。 中间还借店铺老板和伙计演了场戏。 因着是临时行事,之前毫无准备,傅长宁也不确定那些人有没有被糊弄过去。 反正按她自己评价,她先前的表现其实是有点浮夸的,假得挺明显。 “不管了,到现在还没找上来,大概率是没发现的。”傅长宁道,“我现在更在意另一点,他们究竟为什么会来丹药铺子前把守?” 这种行为很不符合常理,毕竟连王家自己都还不确定气息丸究竟有无作用,怎么可能直接跨过中间的若干步骤,先一步防备起对手来? 他们又不是抽风,商机存不存在都还不知道呢,就先开始排除异己。 霸道也不是这么个霸道法。 要盯梢,也该盯梢那个明目张胆在黑市收集水月菇的家伙才对。 问尺绕着她飞了一圈,确定她身上没留下什么定位、神念或者乱七八糟的东西,方才摇头。 “这个问题不需要我回答,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答案。” 确实,除了那个大概率拥有预知能力的囚犯,还能是谁? “我只是想不通。”傅长宁道,“他连气息丸都认不出,也不知道眼下的气息丸对寻常修士尚且不起作用,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 她先前一直以为,这个人只是通过某种手段预知了未来,知道气息丸能增加观想概率这件事,借此牟求生机而已。这是最合理的判断。 所以虽然对这人感到好奇,但对去见他这件事,她并不十分迫切。 知道消息,和了解具体的事情经过完全是两码事。 修仙界这么大,在未来,大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也知道气息丸出自清河城。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清楚事情的具体经过,知道这件事发生在时间段,又涉及到什么人。 前者只能证明,这是一个碰巧拥有预知能力的凡人。 后者,却说明,他预知的未来与她切实相关。 “也不对,不能这么说。”话音刚落,傅长宁自己先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如果真的知道我的具体信息,大可以直接把名姓年岁长相等透露给王家人,叫他们去查,何必在各大丹药铺子门前苦苦守候?” 问尺道:“对,他应当是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的。要是早知道你的存在,他更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此时的气息丸还没观想作用这一点,而不是任由事态恶化,最后被彻底认作是在撒谎。” “我更倾向于,这是他最近新打的补丁。就像什么呢……”找不出形容词,它一时之间卡了壳。 “就像是,他自己也才刚刚想起来这件事?”傅长宁试探性地补充道。 “对。”问尺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确实像……”傅长宁呢喃了一句。 脑海开始重新拼凑对这个人的印象。 就在这时,那天那场与琢玉之间的交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等等,问尺,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你还记得,当时琢玉道友怎么说这个人的吗?” 她语速略快,飞速总结了重点。 “他是个凡人。” “可他编造的高境界心得,却能将整个王家骗得团团转,将他视作大能分-身,上师子弟。” “可我没记错的话,王家是有两位金丹老祖坐镇的。” 所以,一介凡人,话术究竟要高明到什么程度,才会连阅历丰富、修为深厚的金丹期修士都被他骗倒? 没有一点真东西在,王家这么一个大家族,真的会蠢到所有族人都傻乎乎地跟着他的步调走吗? 最想不通的那个关节被打通后,傅长宁只觉得,所有思路都变得顺畅起来。 心中某个猜测也越来越笃定。 “问尺,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厉害到能将人对修行、心境的理解都强行拔高一层的预知方式吗?” 说完,她自问自答:“我觉得不存在。” 问尺已经被她极度跳跃的思维惊住了,可仔细一想,似乎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她的问题—— 它语气笃定:“我也觉得不存在。” 它好歹在修仙界混了那么多年,预知是什么情况还是知道的,哪怕以预测天机闻名全修仙界的天衍道君,每次占卜之后也是元气大伤。 更别说获取远远超出当前境界的知识了。 真这么容易,筑基窥探金丹,金丹窥探元婴,元婴窥探化神,大家都不要绞尽脑汁去琢磨怎么突破了,直接去学占卜、学预知,从未来借取经验好了。 “所以,不是预知,不靠占卜,却能拥有能令金丹修士都心悦诚服的高境界心得,和对未来的通晓能力。问尺你说,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傅长宁声音很轻。 问尺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显然,傅长宁并不需要它的回答。 傅长宁站起来,藤凳自动恢复原状。 她将杯子和茶壶一个个放回原位,边开口。 “我想起从前在小玉家看过的一个话本。” “年轻时抛妻弃子,选择了求娶大官之女的读书人,老年后儿孙满堂、位极人臣,临终前,最念念不忘的,却是年少时发妻为自己做的那碗疙瘩汤。” “儿孙为他找到全京城的厨子来做疙瘩汤,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读书人想要的那个味道。” “他最终抱憾而亡,再一睁眼,却回到了年少时。” “曾经的下堂妻正红着张脸,手足无措地望着他,手里蹲着一碗疙瘩汤,结结巴巴地说‘夫君,先吃点东西再看吧’。” “读书人呆愣当场。” 问尺愣怔片刻,方才道:“你是怀疑这个人也是一样的情况,那些经验和记忆是他自己的?那这种算什么,死后借用时空法则回到过去?还是用秘法借尸还魂,取代年轻的自己?类似于夺舍?” 在此之前,它虽然也隐隐有预感,但毕竟没经历过,不是很能说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傅长宁这话,就像驱走了它头顶的迷雾,它第一次知道,原来凡界话本里,还会有这么神奇的写法。 更神奇的是,修仙界居然真的存在这种情况。 它不是不相信夺舍,事实上,修仙界夺舍者大有人在,一人一尺相识的最初,它不也怀疑傅长宁是大能修士夺舍吗? 但从未来回到过去这种事不一样。 这当中牵涉到时空法则,而非元婴境界以上,对大道法则几乎不会有任何了解。 就连它,也只是知道个皮毛。 要它接受一个凡人,居然能做到元婴甚至是化神大能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实在有些困难。 傅长宁摇头:“我不知道,但话本中那个读书人,将这称作重生。” 问尺咀嚼了下这个用词:“重生,重活一生,一切回到最初,倒也贴切。” 已知王家手里有个重生者,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傅长宁的回答是,借力打力。 “如果是重生,那比预知更好办。” “预知可能会出错,可能只是无数种即将到来的未来的可能性之一,重生却不会。” “重生说明,在他曾经所在的时空,有些事情是既定事实,是已经经过时间验证和考量的。” “比如,气息丸确实可以用于大众,提高观想概率。”这一点将不再是她的猜想或是臆测,她辛辛苦苦买回来的这些材料,也不会是做徒劳工。 “再比如,此物一经研发,确实会给它的研制者带来莫大的好处。”这是从重生者和王家谈条件时的底气十足看出来的。 而这一点,对她而言无疑十分有利。 假若是重生,这些通通都不再会是猜想和假设。 而是只要选对了方向,就一定会发生的既定事实。 “但如果他陆续想起更多信息,对你来说,处境只会越来越被动。”问尺提醒她。 傅长宁冷静反问:“那反过来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现世的我们,因为重生者陷入被动?而不能是我们反客为主,借助他的预知,更早一步研制出气息丸?” 问尺哑然。 可又在瞬间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繁衍之下,一切恰如五行阴阳,无论是生死枯荣还是起落跌宕,都是相生相克、休戚相关的。 不存在什么只有危机没有好处的事,任何事都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的,这件事既然可以成为挑战,那它同时,就一定也是一桩机遇。 它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那目前这桩已经发生的呢,你要怎么处理?” 未知的可以变被动为主动,那已经发生的呢? 直到这时候,傅长宁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小女孩的狡黠来。 “重生者自己,也不能确定那个人究竟是谁,不是吗?” “既然这样,我们帮他确定好了。” 她想起那个在黑市收购水月菇的神秘人。 她不知这个第三方势力何时入的场,甚至连他们从何处得知的气息丸一事都一无所知。 但未知有时候并不是坏事。 像王家和神秘人这种半知不知,四处乱使力的,才是最容易踩坑的。 这将会是一个绝佳的、让她从这件事中隐身的机会。 第67章 步步下套 修炼心得这种东西是唬不了人的,是哪个境界的,就是哪个境界的,这个凡人能把王家人哄到错了好几次还继续信他,重生前修为至少也在金丹期。 虽然傅长宁不理解,一个金丹期甚至更高修为的大能,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只能靠不断泄露未来来保命的,但这不妨碍她对他做出判断。 ——这个人的天赋应该都点在了修炼和气运上。 毕竟他看起来脑子实在是不太聪明。 不过连回到过去这种绝顶机缘都能撞见,脑子差点也不重要了。 问尺笑着说她这话太损。 傅长宁觉得自己很认真:“我是在描述客观事实,而且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王家人能够掌握的线索无非两条,一条来自重生者,一条来自黑市。 当前者在他们心目中的信任度逐渐下降,甚至归零,他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后者身上。 当然,最好是让重生者自己都动摇,怀疑是他记错了,研制出气息丸的人就是在黑市活动的人,从而为这件事彻底“盖章”。 但这一点,可遇而不可求。 傅长宁目前的打算,只是想在王家人那里坐实这一点。 她出了趟门,临走前,问尺突然叫住她,别别扭扭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个负心汉,后来怎么样了?” 傅长宁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它问的是刚才那个话本里的内容。 “他啊,自诩自己已经懂了为官之道,这辈子没再续娶高官之女。结果没有高官岳父为他打点关系,他在翰林院辛辛苦苦十几年,出来也只当了一个七品小官,后来因为长官贪污渎职,一并被流放了。” “他的发妻,在他长久的后悔不迭与冷待中,与他离心离德,这次贪污的证据,便是她呈递上去的。她借此机会,与读书人和离,拿着几千两银子潇洒立了女户。”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哪个穷书生会这么写话本,不想赚银子了吗? 故事的真实走向是,读书人仗着自己对高官之女的了解和发妻对他的忍让,对高官之女慷慨陈情,陈述了自己老家已有恩爱发妻不愿和离的事实。 高官之女感动不已,自请为平妻。 多年后,读书人成为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左右两位贤德夫人,传为一时佳话。 不过这是傅长宁的嘴,当然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样啊,故事好像挺新奇的哈。” 问尺咂咂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道:“行了,你去吧去吧。” 半个时辰后,傅长宁拿着一大包空心纽扣回来,重新进入山洞秘境。 这种空心纽扣名叫药纽,里边有一个长宽高都不超过半尺的小空间,可以抑制药性流失,乃是丹师们用来盛放炼丹材料的最爱。 药纽与储物袋不同,储物袋是修士人为炼制出来的空间储存法宝,药纽的原材料却是一种沾染了空间法则的灵植。 傅长宁当时听到这话时便心有所感,一问,果不其然是变异雪灯花。 只不过,不是七叶雪灯,而是一叶雪灯。 相比较二叶三叶四叶雪灯而言,一叶雪灯只有一片叶子,可盛装的空间也实在是小,除了用作药纽,和做成水囊、香囊之物,别无他用,所以价格也不算昂贵。 傅长宁当时状若无意地感慨了一句:“二叶雪灯都要几千灵石一株了,也不知道传说中的七叶雪灯能卖多少。” 老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大概是在说,这瓜娃子,怎么会提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如今的修仙界,五叶雪灯都只有那么一两个啊,里边的空间占地比咱们半座清河城还大。” “六叶雪灯,老头子活了九十多年也没听说过谁有,哪来的七叶雪灯哦?真要有,几亿灵石都没人肯卖吧。” 几亿灵石。 傅长宁承认自己没出息地被诱惑到了。 不过她素来是个理智大于瞬时冲动的人,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另一点。 “既然七叶雪灯那么罕见,我爷爷他怎么会有?” 此时她已经回到了天河珠。 她边说边将炼制气息丸的材料拿出来,按照丹方开始分盛,装进药纽。 问尺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好奇地东看看西嗅嗅,一边道:“那老板也就是个练气修士,能知道多少。六叶雪灯是存在的,我没记错的话,几前,酆山酆都少使手里就有一株,似乎是他单枪匹马从万妖境抢回来的。” “至于你爷爷,没准儿他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万妖境?五叶雪灯以上的变异雪灯花,都不是修仙界能长出来的,也就只有万妖境能有了吧。以你爷爷培育出一枝春的能力来看,我丝毫不怀疑他也能弄出七叶雪灯。” 这倒也是。 爷爷一直很厉害。 在她七岁之前的记忆里,爷爷就是无所不能的。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傅长宁。 她一边分拣药材,一边和问尺闲聊。 “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提起万妖境,它到底在哪,不属于修仙界范畴内吗?” “不不不,它当然也是修仙界一部分。怎么说呢,我这么形容吧,修士们通常把这个世界统称为修仙界,也就是归元界,但它其实是很大的,你们人族修士占据的人境只是其中一部分。除了人族以外,还有妖兽,妖族和灵族,以及一些族人数量稀少的种族,比如魇族,修罗族什么的。” “其中妖兽与灵族,没有固定的栖息之所,各个大陆都有它们,比如我,我就是灵族中的器灵一族。魇族和修罗族虽然有自己的地盘,但由于人数太少,地盘也大不到哪儿去。” “唯有你们人族和妖族不一样,因为你们实在是太能生了,又天生具备集群意识,渐渐的,就发展出部落氏族,最后甚至是国度与洲陆。” “万妖境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它生活着归元界近九成以上的妖修。与人族所在的地域成倚角之势,双方二分归元界。” “大概是因为近万年来妖族与人族来往太少,人族修士平常说修仙界的时候都下意识忽略了它,特指的人境。我也是跟着说习惯了,但事实上,万妖境也是修仙界这个概念之内。” 傅长宁懂了。 就跟她在凡界,周围所有人提起全天下,指的都是全大周国一样。 但事实上,天下这个概念是很大的,她们南面西面都有国家,它们同样是天下的一部分。 “至于万妖境在哪儿,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在修仙界西面,穿过西洲白水寺,似乎就能找到入口了。那一片是万里黄沙,又没有天材地宝,平时去的人很少。” 见她眸中露出思索之色,问尺顿时警惕起来。 “傅长宁你可别想着好奇啊!妖修大多敌视人族,人族跟它们撕破脸好久了,一着不慎是真的会死人的。” “你听我刚才说那什么酆都少使,孤身一人,从万妖境抢回六叶雪灯,看起来很潇洒对不对?你可知道,当时他这事暴露后,足足有八位妖王对他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从万妖境一路杀至人境,足足跑了十万里,把他逼到差点自爆金丹。” “要不是他师父来得快,他早死翘翘了。” “这事当时震惊了整个修仙界,哪怕过去几十年,也依旧是一众修士的谈资,他本人更是足足闭关了两,伤势方才全好。金丹期修士尚且如此,你一个练气小菜鸡,就别想了啊。” 傅长宁不这么觉得:“但问尺你不觉得,这种体验很刺激吗?我觉得好酷。” 问尺:“……” 它面无表情:“一点也不酷,傅长宁你中二病是不是又犯了。” 一人一尺就这么没营养地东聊西聊,终于,五炼丹材料分好了。 傅长宁用水球术洗了下手,而后从七叶雪灯中取出冰好的水月菇。 水月菇只有在极端低温环境下才会产生异变,为图方便,傅长宁昨日索性把它们都冻在了冰块里。 这会儿冰块融化,果其不然已经有一株变异成冰月菇了。 水月菇菌体是浅蓝色,菌盖呈现一种透明的蓝色糯感,仿佛一戳就能戳出水来。 相较而言,冰月菇的蓝色就要深一些,菌盖也是硬邦邦的,四周冻着厚厚一层冰息。 二者之间很好区分。 傅长宁操控着灵力,将这株冰月菇碾成细细的粉末,犹豫了下,只取出十份材料。 想研究气息丸,第一步,自然是要先自己上手炼制。只有自己动过手,失败的次数多了,才能做到对其中的成分和配比烂熟于心。 傅长宁向来不打无准备的战,自从决定要自己上手后,她就开始留心关注这方面的书籍。 这几天已经先后看了七八本讲炼丹术的书,还买了几枚记载着炼丹手法和炼丹火候控制心得的玉简,融会贯通后,自己总结了份炼丹教程。 不说对流程滚瓜烂熟,基础操作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想的傅长宁,在片刻后,看着炸炉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似乎……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丹炉中的材料已经化成了四溅的黑炭,由于威力太大,甚至波及到了傅长宁身上,她鼻尖和下巴上,都沾上了黑灰,整张脸黑白灰三色分明。 搭配这副正经的小表情,看起来颇为喜感。 问尺在一旁努力憋住,憋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哈哈哈笑起来。 笑到一半,对上面无表情看过来的傅长宁,它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 最后索性干咳了一声,开始指点:“是这样的,我虽然没接触过炼丹,但一些基本原理还是知道的。炼丹并非纯靠配比和火候控制这么简单。” “它与炼器一样,考验的是修士的神识和灵力运用,如何将不同种属性和药力冲突的材料融合在一起,令它们以一种圆润而饱满的状态揭炉而出,并产生积极而非负面的效用,这是一个由浅入深、熟能生巧的过程。” 傅长宁若有所悟:“我试试。” 说罢,她将方才那一次的情况记录下来,而后重新支起丹炉,往里边添加材料。 首先添加七叶花,大地之息,和铁线草根。 而后,施展火球术,持续烧一十息,以灵力包裹,将七叶花和铁线草根的汁液逼入大地之息。 这两步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是第三步,添加秋水云母粉。 秋水云母是一种能分解大部分土属性材料的矿石,放在这里,是为了分解大地之息,方便它与之后的其他材料重新融合。 这一步也没问题,接下来是第四步,改小火为大火,同时添加另外两种材料。 傅长宁上一次炸炉就炸在这里。 这一回,她小心翼翼地用灵力裹住几种材料,全神贯注,从最细微的点开始接触融合。 问尺在一旁给她打气。 “很好很好,没问题。” “控制,再控制。” 三十息后。 砰—— 又炸了。 并且因为这次离得更近,炸开的气浪和火星直接溅到了身上,还好傅长宁及时用手挡了一下。 手上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泡。 傅长宁上了药,把记录做好,抹了把脸,重新开始。 第三次,第四次……第七次,第八次…… 一直到第九次,她的灵力终于掌握了最合适的融合时机和速度,以及接触面大小。 傅长宁拿笔记了下来,又记好这一次的火焰大小。 接着往下进行,结果第五步又卡住了。 这次炸炉比之前更惨烈,因为她的全部神识和灵力都集中在炼丹炉中,速度根本来不及回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又多了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 问尺不知何时已经不笑了,但也没有叫她停,就守在她旁边,同样死死盯着炼丹炉,观察它每时每刻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不知不觉,日头西垂,已至酉正。 桌上的失败记录写了厚厚一沓,成功经验却寥寥无几。 “野路子果然不好学啊。”傅长宁坐在藤蔓上,右手扒拉着桃花,左手托腮,长叹了口气。 “没事,明天继续。” 说罢和问尺告别,起身出了天河珠。 等她走后,山洞秘境里又恢复了往常的死寂。 问尺绕着山洞飞了两圈,把新长出来的藤蔓挪开,别让它挡了地。 过了片刻,又觉得还是加上好看。就占那么一点地方,也挡不到什么,于是又把它挪回去。 如此来来回回数次,它终于长叹了口气。 好无聊啊。 它回到平常和傅长宁常待的地方,将杯子洗净,灵露换成新的,书册摆整齐。 做完后,又没事可做了。 就在它聊赖地准备去天河战场转转的时候,眼角余光里,突然掠过几本没见过封皮的新书。 什么东西? 它随意拿灵识扫过,而后蓦地顿住。 居然是几本话本子,里边还有一本,上边画着精致的彩绘插图。 它犹豫了下,回头来回扫了山洞好几眼,反复确定没人,方才鬼鬼祟祟地靠近书桌。 清咳了一声,翻开书页。 - 那头,傅长宁出了天河珠,开始琢磨,除了话本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她也是先前出天河珠,看见问尺听完话本内容意犹未尽的样子时,方才意识到,器灵也是会寂寞的。尤其在回到修仙界之后,问尺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对比起漫长生活的空白,就愈发需要彩色来填充。 她得多给它找点好玩的东西才行。 酉时末,苏秉辰和小何一身风尘仆仆地回来。 三人点了一桌菜,苏秉辰接连喝了两碗灵茶,方才缓过来:“绝了,你们不知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商行客人暴增,招呼都招呼不过来。” 小何道:“酒楼也是一样。” 他一个打手,都快被当成跑堂伙计使唤了。 这一点,白天出过门的傅长宁也很有体会。 “准确来说,是整个清河城的人流量都增加了。我估摸着,是弟子大选临近,附近城池的人都陆陆续续赶过来了。” 虽说眼下距离弟子大选还有大半年,但对修士而言,大半年工夫实在称不上久。闭个关修炼个法术,也就过去了。 还不如早早来租个房子,认认地形,提前结识一下同龄人。 “也对。对了,我问过刘管事了。”苏秉辰道,“他说我还没引气入体,比起已经修炼的人来说,考核内容要简单一些,不带人也可以。” “当然如果我想带,也没人会拦我。” 傅长宁顿了顿,问道:“他没有说陪同人的修为和年龄限制?比如不能是修士,或者年龄必须低于二十,修为必须低于练气二层三层这种?” 苏秉辰回想了一下,摇头又点头:“年龄说了,其他没说。” 傅长宁侧头和小何对视了一眼,回过头,问他:“苏二,你确定你要进通宝商行吗?” 苏秉辰点头:“确定。而且,名字都报上去了。” 他再糊涂,也知道改弦易辙不是好事,既然已经答应刘管事了,就不要随意更改。 那可是练气十层的管事,得罪了对他们没好处。 “行吧。”傅长宁点头,“那到时候你带小何去,我跟柳道友的族弟去,咱们三个一起。” 小何也点头。 苏秉辰眼眶发热,胸中涌起一阵感动,冲上去,给两人一人一个熊抱。 “好兄弟!来,抱一个!” 傅长宁手中银簪化剑,唰的一声横挡在两人身前。 “停,吃你的饭。” 小何没说话,但抬起了腿。 一副随时会揣的态度。 苏秉辰不敢置信:“我只是想感激一下,你俩居然嫌弃我?!” “对,嫌弃。” “乖啊,吃饭。” “吃完饭,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让你先短暂地开心一下。 等下别哭就行。 吃完饭,三人回房。 傅长宁施下结界,而后看向小何:“你说我说?” 小何沉默片刻,上回的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他开口:“我说吧。” “难得。”傅长宁点头,“那你说吧,正好看看我俩想得一不一样。” 苏秉辰被这两人的哑迷打得有点懵:“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何组织了下语言。 “没怎么,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觉得,通宝商会想选拔什么样的弟子?” 苏秉辰犹豫了下,试探性发问:“努力的?天赋出众的?还是能吃苦、会赚钱的?” 他挠了挠头:“总归,要能从选拔中看出可取之处吧。” 小何点头:“那你觉得,如果你找了一个修士陪同,比如,你找了傅长宁陪你,甚至你找了一个修为更高的修士陪你,会怎么样?” 苏秉辰陷入沉思,半晌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那……我好像就没什么用了吧,尤其,我的考核本来就要简单一些。” 既然要选一部分有灵根有悟性的凡人弟子,那考核任务,自然不会难到对凡人来说不可能完成的程度。 凡人都能做到,换成身为陪同人的修士呢?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那还选个什么? 看谁关系网大、找的陪同人更厉害吗? 真这么搞,整个选拔弟子的体系都失衡了。 顿了顿,小何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觉得,刘管事为什么不限制你找陪同人的修为?” “要么,他就是故意等着我犯错违规,要么……”他抹了把脸。 小何语气平静无波:“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你过。” 所以,什么都随便你。 带不带人无所谓,有没有导致规则失衡也无所谓。 反正最后也过不了。 “你最好祈求你足够幸运,他只是单纯想让你凑个数,走个过场,不是让你进去当炮灰。” 最后一句,杀人诛心。 “思路完全一致,我们俩越来越默契了。”傅长宁抿了口茶,递给苏二一个帕子。 “二傻,别哭别哭。” “我没哭!”苏秉辰抬起头,眼眶虽然是红的,但确实没哭。 “死老不死的有病玩意儿,我就要去!小爷我就不信了,我没他就过不了了?有本事他杀了我啊!” “名字都报上去了,当然要去,但也不要太慌。” 柳舜华跟她透露过考核的一些大致情形,她们需要进入的是一个秘境,届时,除了考核者和陪同人,其他人都不可以进去,管事亦同。 既然他都进不去,怕什么?总不至于其他人会对着她们围攻吧? 富贵险中求,只要过了考核成了正式弟子,一个练气十层的管事,不足为惧。 这也是小何的想法。 两人都是面对危险和困境不仅会迎难而上,还会用力在上边踩过去的性格。 苏秉辰表面上看起来怂,骨子里也是越挫越勇的类型。 三人大致商讨了一些应对方案,而后各自分开。 还有五个多月,真论起来,还早着呢。与其抱怨,不如趁这段时间提升一下实力。 第二天,傅长宁顺着柳舜华留下的住址,敲响了她租住的院子的大门。 见是她,柳舜华喜出望外,将她迎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傅长宁拿着提前支付的一半酬金,离开柳家院子。 与此同时,柳舜华看着她提出的另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吩咐族人照做了。 离开柳家院子后,傅长宁去街上买了点东西,而后跑了趟黑市。 等从黑市出来后,她取出一个哨子,吹了声口哨。 片刻后,一道娇小如风的身影从远处掠来。 琢玉落地,边抱怨边走近:“大中午的不吃饭,叫我干嘛!” “没事,我请你吃饭。”傅长宁拉住她胳膊肘,“走吧走吧。” 琢玉半边身子都僵住了:“走路还要手牵手,你还是小——” 话到一半,卡了壳。 她心想,这可不就是个小姑娘吗? “算了算了,姑奶奶今天心情好,陪你装一回小屁孩。” 一大一小,一青衣一紫裙,两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稚嫩少女,相携着出现在了一个馄饨摊子上。 摊主是对老夫妻,见她们年纪小,还给她们一人加了个煎蛋,乐呵呵道:“补身体。” 弄得琢玉那句“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吃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闷闷地憋了回去。 吃完馄饨,她开口:“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傅长宁也不瞒她:“确实有事相求,你能帮我打听一件事吗?” “关于王家那个囚犯透露的所谓高境界心得。” “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我怀疑我认识他。现在,我需要收集到更具体的信息,确定一下。” 琢玉正挑剔地戳着那个煎蛋,闻言眉头都没动:“你高估我了。” “琢玉道友。” 琢玉继续戳。 “琢玉。” 继续戳。 “玉玉。” 琢玉眉心狠狠一跳:“你乱撒什么娇?小姑娘家家的,矜持,矜持懂不懂!” 傅长宁看着她。 琢玉身体后倾,戒备十足:“就这么点破事,你别告诉我你要哭啊!” 傅长宁:“……” 不是,我就看了你一眼,你怎么脑补成我要哭的? “我只是相信你。”她最终无言道。 “那……也、也行吧。”琢玉重新坐回来,垂下眼,“给我三天时间。” “这次之后,上次的救命之恩就彻底两清了。” “你说哪次?” 琢玉炸毛:“什么意思,你总共也才救过我一次好不好?!你这就不记得了?” 傅长宁当然记得。 那次她出手将琢玉从河风兽口中救下,事后,琢玉毫无反应,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她倒没觉得有什么,本来就是队友,遇到困难了互相帮一把而已。 可其他人无不面露异色,只是彼时到底不熟,事不关己,便也没说什么。 现在看来,琢玉不是不记得。 她只是习惯把一切好的坏的都记在心里,付诸于行动。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我还是不得不地遗憾地告诉你,暂时没有报酬。报酬可能要明年才能给你。” “因为我灵石已经花光了。”傅长宁耸肩。 琢玉这回是真的惊了。 “你分到多少灵石啊,肯定比我多吧,四吗?这才几天工夫啊,就花完了?” “五吧,买了点必需的东西,就用完了。” 琢玉:“……” “好吧,居然比我还败家,你赢了。” 两人又聊了下这几天干了什么,得知傅长宁在学炼丹并且失败了几十次后,琢玉猖狂大笑:“你也有今天!” “不过说真的,学炼丹是真的费钱,难怪你灵石花这么快。”琢玉道,“不过你也不用气馁,据我所知,新手第一次炼丹,失败个几千次也是正常的,几就称得上很优秀了,再天才的炼丹大师,年轻时候也是从炸炉开始的。” “没经历过炸炉的炼丹师不是好丹师,我看好你!” 傅长宁呵呵:“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笑得这么幸灾乐祸的话,我可能还会考虑信你一下。” 叽叽喳喳胡侃了半个时辰,时间已至下午申时,两人都还有事要忙,就约定好先分开,各回各家。 琢玉把哨子上的灵符用灵力加固了一下,而后才扔给她:“下次不许挑饭点了啊!” 说罢,身形如雨燕般,消失在屋檐上。 傅长宁看着她漂亮迅捷的身法,默默决定回去就开始练梯云纵。 当然,炼丹也不能少。 想到那无数次炸开的砰砰砰“乐声”,她难得有了种学渣在面对课业考试时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管如何,炼还是要炼的,今天她又专门新买了五。 一千份,够她炼个十几天了。 如果这样都不能成功,只能说明她与炼丹无缘。 砰—— “第一九次。”问尺为她播报。 “没事,再来。”傅长宁洗了把脸,把新的注意事项写下。 “开始吧,第一十次。” 半刻钟后。 傅长宁看着还没爆炸、已经隐隐有成丹迹象的炼丹炉,陷入了沉思。 “我似乎,成功了?” 第68章 自创丹方 事实证明,成功只是错觉,失败才是常态。 就在傅长宁觉得这次应该稳了、开始用灵力凝丹的下一瞬,丹炉又炸了。 已有一次经验的她反应相当灵敏,几乎是察觉不到的下一息,侧面洞壁上的藤蔓便已被她抓在手里。她借力一荡,落在山洞斜上角一隅。 与此同时,一枝春上桃花绽放,涌起的灵气浪潮与丹炉上炸开的气浪在空中碰撞。 轰的一声,一齐消弥于无形。 傅长宁拍拍手,这才重新落下,回到丹炉前。 看着被炸得黑乎乎的丹炉内部,她叹了口气,提笔,继续做失败记录和成因分析。 这回,应当是融合不足和凝丹时机的问题。 在她的神识感应中,十三种材料已经彻底融合,且初步呈现丹药的凝而不实、松而不散特质。 但实际用灵力去包裹其凝丹时,就会发现,融合的材料只是在火焰和灵力的操控下,被严丝合缝地卡进了彼此的缝隙里。 看起来已经臻至完美,实则只是一种被动的假融合状态,就如同一个强行被堆起来的沙堆小屋,看似稳固,实则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下。 而她错误的凝丹时机,就是压垮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问尺飞过来,提议道:“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傅长宁揉了揉脸,点头:“行,我换换脑子,等下继续。”说罢回到石床上,盘膝坐好,闭目开始修炼。 问尺:“……” 不是,你的“休息一下”就是跑去修炼吗? 半个时辰后,傅长宁睁开眼,神采奕奕:“继续。” 问尺默然。 可能对她来说,修炼就是一种休息吧。 这回,傅长宁换了一种新思路,她没再按照丹方上所说的先后顺序来炼,而是根据自己这一次的失败经验,凭感觉挑出里边融合得最快、药性最相合的几种材料,将它们放在一起炼制。 全新的炼制方式,代表着全然陌生的火候和时间点控制。之前的进度顿时归零,她又回到了两不到就会炸炉的新手状态。 但傅长宁能感觉到,炸炉几率变高的同时,几种材料之间的融合度也更高了。 这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丹方这种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同一种丹药,不同的人来炼也是不一样的。 有些点,可能对于火灵根修士而言可以轻而易举解决,但对于水灵根修士而言,却需要更持久、更精细的火焰控制。 同样,冰月菇的粉末对水灵根和冰灵根修士而言,可能轻轻松松就能融入丹药之中,但对火灵根修士而言,一着不慎就容易开火过大,将其烧成飞灰。 对开创这个丹方的前辈而言,这种炼制顺序就是他感知到的最合适最拿手的。 但对后来者来说未必。 他们可能要花费十倍的精力,才能达到对于前辈而言举重若轻的状态。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行开创更适合自己的炼制顺序呢? 这就是傅长宁的想法。 很有些野路子的离经叛道。 但也很适合她的一种学习方式。 地上的药渣越堆越多,代表着失败记录的纸页也越积越厚,可傅长宁却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些炼丹材料的掌控力在飞速上升。 她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从学习和进步中汲取到快乐的感觉。 “第三二次。”问尺打了个哈欠。 此时已是深夜,长久的重复作业下来,傅长宁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疲惫,可她的双眸却越来越亮。 “我觉得,我下次就能成功了。” 问尺提醒她:“这已经是你第十一次这么说了。” “前一次是在第二十六次失败的时候,前前一次是在第二十五次。” 傅长宁一边将炼丹炉里的丹药渣倒出,一边和它闲聊:“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进步吗?” 说着,她点燃火焰,取出新的炼丹材料,扔进丹炉,与此同时,灵力迅速包裹而上。 动作相较于之前,明显随意也熟稔自如许多。 半柱□□夫过去,丹炉稳如泰山。 傅长宁闭上眼,全部心神集中在丹炉内部,在她的内视天地中,十数种材料如游动的阴阳鱼,彼此碰撞又分开,都在寻找着最恰当的时机,彻底融入彼此。 就是这时候。 木属性灵力如绵绵不绝的草木,温和而磅礴地,接连涌入丹炉,将材料彻底包裹。 而后一步一步缩小。 丹炉开始小幅度震动起来,底下火焰如吞噬的火舌,将她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轰隆—— 一股灵气浪潮以丹炉为中心,朝四周散开,与此同时,丹炉底部火焰熄灭。 傅长宁睁开眼。 “成了?”问尺一下清醒了。 傅长宁站起来,揭开丹炉。 片刻后,眼眸弯起。 “成了。” “终于成了!” 问尺声音高亢,比傅长宁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一炉丹药,共二十颗,颗颗圆润饱满,莹白如玉。 它没忍住,绕着飞了好几圈,咂摸道:“这品质,似乎快赶上中品到上品了,傅长宁你牛大发了!” 丹药按品阶来分,可以分为九阶,一阶最低,九阶最高。 其中同种丹药,依品质不同,又可分为下中上和完美四品。 完美这种传说级的品质暂且不论,市面上的丹药,没有特别指出是中品上品的话,基本都是下品。 就如同买卖用的灵石,没有特别说明的话,指的都是流通最广的下品灵石。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第一次炼丹就炼出中品的来,虽然在这之前失败了几,但也已经很厉害了。” 问尺语气与有荣焉。 说完怕她骄傲,又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炼丹大师来举例:“不过也不能骄傲就是了,真正的丹道天才,每次炼丹,成功率都在六七成往上走的。” 傅长宁点头:“我明白。” 事实上,真炼制成功后,她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兴奋了,只有一种想要继续尝试自己的想法和构思的念头在蓬勃壮大。 说干就干,她将丹药迅速收了,用药瓶装好,而后开始炼制第二炉。 半刻钟后,丹火再次熄灭。 丹药出炉,又是二十颗。 她看也没看就收起来,开始炼制第三炉。 第四炉,第五炉……,第九炉,第十炉…… 整整十炉,除了第七炉失败了以外,其他九炉都成功了。 一十颗丹药,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问尺从一开始的鼓励和惊喜,到后来的震惊,最后开始麻木:“我错了,天才果然到了哪儿都是天才。” 傅长宁落笔飞快,将每一次的炼丹过程和体验通通记录下来,一边和它说话。 “成功一次,之后就很简单了,复刻之前的就好。” 说来容易,可实际炼制的时候,每一步都需要极其专注的神识和细微到毫厘的操控力。 相当于把一块豆腐切成几亿片,而后重新排列组合,没有接近变态的神识强度和心性,怎么可能做到一模一样? 可傅长宁做来,就是这么轻轻松松。 九成的成功率,说出去绝对能惊倒无数丹师。 问尺把这话说了,傅长宁摇头:“得了吧,就一种一阶丹药,就算把成功率磨到之也没多少人会在意。等到了三品四品还能维持这么高的成功率,你再这么夸我绝对不反驳,还跟你一起当王婆。” 当王婆做什么? 自卖自夸卖瓜呗。 问尺笑骂了她一声嘴损。 傅长宁觉得自己嘴一点也不损。 她把丹药收起,跟吃糖豆似的,捻起两粒放进嘴里:“不说闲话了。说到底,我们不是为了炼制而炼制,而是想要研究气息丸对于观想的作用。我刚刚后边几次,都有小幅度调整一下配比。第七次就是步子一下迈太大炸掉的。” “现在,该试试它们的效果了。” 她取出一-本-道经,开始抄写。 “问尺你帮我记录一下时间。” 后边五炉,除了失败的第七炉,每一炉她都刻意只增加了一种材料的用量。 加上原始状态的那种,一共五种配比,她也想看看,到底哪种配比对观想促进作用更明显。 这种试验别人都没法上,问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她自己来。 傅长宁摒弃杂念,蘸墨,开始落笔。 这一试验,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中间傅长宁又炼制了另外九种配比的气息丸,观想时的体验写了厚厚一沓。 等全部弄完后,她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问尺把记录好的时间告诉她,而后催她去睡觉:“先去休息,你还在长身体,不睡觉怎么行?” 修炼对于修士而言,确实可以代替睡眠,可那是筑基期以后的事。 练气期修士肉-体凡胎,照样要吃饭要睡觉,修炼只能为她们减少疲惫,却不能取代睡眠。更别说,傅长宁才十二岁,还在长身体。 傅长宁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我撑不住了,先睡一会儿,结论醒来后再跟你说。” 说罢出了天河珠,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下午,苏秉辰的哐哐敲门声将她从睡梦中震醒,傅长宁坐起来,穿了外衣和鞋,头发乱糟糟地去开门。 门外是苏秉辰和小何。 苏秉辰看着她,大为震撼:“你这作息,你昨晚干嘛去了?” 傅长宁还有点迷糊,薅了把头发,让开路:“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那我不客气了啊。” 两人进了屋子,在桌前坐下,苏秉辰挤了挤眼,“有没有感觉,小何有什么不一样了?” 傅长宁抬起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眸光瞬间清醒了许多。 “你引气入体成功了?” “回答正确!”苏秉辰灌了口茶。 小何点头:“幸不辱命。” 傅长宁抬手,五行灵气在她手中绕了一圈,而后分散成十几股,向小何弹去。 小何周身顿时涌现一抹灵气护盾,可他如今修为还太弱,只能将其中一部分挡下。剩下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穿过护盾,朝着身体而去。 就在灵气弹要落在他身上时,傅长宁抬手一挥,五行灵气顿时消散于无形。 她看向他:“五灵根,还是……?” 小何顿了顿,桌下的拳头微微攥紧,但过了片刻,他仍旧神色坦然答道:“是,五灵根。” 不同属性的功法有各自的特点,傅长宁修炼的《归元诀》也是全属性功法,故而在小何还手时,她一眼看出,小何修炼的也是全属性功法。 一般而言,修炼全属性功法有两种可能。 前者如她,不知道自己什么灵根,加上那时候没有别的功法,别无选择。 后者自然就是,只能修炼五种属性俱全的功法。 傅长宁没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小何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灵根这一点,显然不重要。 苏秉辰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话,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突然意识到:“你俩都成修士了,那岂不是只剩我一个人被扔在原地了?” “知道还不快努力?” 苏秉辰顿时露出苦瓜脸:“那我也没办法啊。” 他要功法没功法,要灵药没灵药,一个引气入体都过不去,能怎么修炼? 傅长宁梳了下头发,扎了个高马尾,将发带轻轻一勒。 “先攒灵石吧,顺便把体质提上来,其他的等你进入通宝商会后再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早一年晚一年修炼,差别不大。” “小何你也是,先稳住底子再说。弟子大选是选有潜力、心性好、未来可期的弟子,不是比谁修为高武力强,记住这一点就好了,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弥补。” 两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一样的平静,清澈,带着点共同经历过生死后朋友间的亲昵。 与往常毫无不同。 小何的拳头慢慢松下来,他缓缓露出一个有点僵硬,又有些释然的微笑。 像是拨开乌云,看见晴天。 “我明白。” 接下来几天,傅长宁除了出门去见了琢玉一次,其他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山洞秘境研究气息丸。 非常遗憾,她上次虽然调整了配比,但事实上,十四种不同配比的气息丸,吃起来最大相差效果不超过一刻钟。 傅长宁将其中两种效果最好的,也就是加重了冰月菇和大地之息配比的,着重做了新的试验,但结果收效甚微。 似乎再怎么改变配比,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傅长宁并没有气馁。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能发现其中的关键的话,那这件事神秘人可以做,王家人可以做,其他人都可以做。 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初学炼丹的新手来发现。 她需要做的,是把握她的优势,并将这种优势不断扩大。 除了研究气息丸以外,买回来的用于药浴的药材,傅长宁也用了一次。 那滋味,酸爽二字不足以形容。 硬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傅长宁觉得是话本里说的刮骨逼毒。 对,就像刮骨疗伤那样,把骨骼一层层刮开,里边的瘀血暗伤通通挤出,同时,骨质疏松不够坚韧的地方,锤子盯盯盯往下敲,强行让它愈合,变得紧密结实。 效用之霸道,无愧于它的价格。 就是滋味委实不好受。 泡完一次,傅长宁在床上躺了三天,生无可恋到一动也不想动。 一动起来,手骨疼腿骨也疼,像是有人拿着钉子往她骨头里钉,疼得她四肢痉挛。 三天后,傅长宁总算能下床了,脑子又开始琢磨着修炼梯云纵和破灭刺。 那个灵气运用的小技巧,她前几天炼丹的时候已经试过了,效用颇佳。但一味炼丹也不切实际,总得提升实力才行。 就这样,在轮流研究气息丸和新术法的日子里,时间悄然前进。 转瞬间,已经过去半个月。 这时候,灵石方面的捉襟见肘也体现了出来。 她的炼丹材料已经快用完了,却迟迟得不到增货,平时想买点什么东西,也苦于身上没有灵石,只能打消念头。 傅长宁忍了几天没忍住,果断跑去了散仙盟。 不过这次在接任务之前,她先去找了柳舜华,问她有无推荐的小队或者任务。 柳舜华想了想,告诉她:“我有位族兄,他和几个朋友准备去息夜之丘猎杀息兽,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他。” 傅长宁点头:“麻烦了,多谢。” 柳舜华便用灵符联系族兄,说明了事项原委。 得知是族中耗费重金请来的那位陪同人要一起同行后,柳舜华的族兄受宠若惊地同意了。 待看到傅长宁本人后,却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神色自如地将她接纳进小队,介绍给众人。 之后的一路上,这位族兄都对傅长宁很是关照,与此同时,言语中处处打听她的来历与底子。 傅长宁看得出,他有试探自己实力的想法在里头。她随意应付了过去,路上遇到妖兽,依旧该动手就动手,该杀就杀。 学了体术和破灭刺后,她斗法时的凶悍程度明显有所上升,有时候凶起来比妖兽还凶,下巴还在滴血,还能用力将破甲锥扎进妖兽喉咙。 几次下来,小队众人对她多有侧目,族兄态度亦恭敬庄重了许多。 息夜之丘比河风谷要近些,加上这趟出门运气还不错,没遇上什么意外,一趟任务下来,总共也才花了十天不到。 有陪同人的身份在,族兄也不敢在分成上动手脚,傅长宁顺利拿到四十块灵石,暂时度过了缺灵石危机。 这趟回来后,傅长宁明显能感觉到城中多了些风言风语。 似乎是在传王三少爷的事儿。 王家三少爷死在几个月前的郊外野庙,据说是误食了毒草死的,当时王家还兴师动众地抓了个拿了三少爷玉佩去典当的嫌疑犯回去。 按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早该没人讨论了才对,最近却不知为何,被城中重新提起。 似乎是有人听说了一桩大八卦。 “听说啊,王家三少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谋杀。”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事儿不早有人讨论过了?都说是那个嫌疑犯穷疯了,正好遇上王三少爷,就恶从胆边生,杀死王三少爷,从他手里夺走了玉佩去卖钱。” “错了,错了,最近出了新线索!当时有个小乞丐躲在破庙桌子下边,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发生,这事儿啊,可不是单纯的杀人劫财这么简单。” “据说,王三少爷无意中得到了一份大能修士的修炼笔记,结果不小心泄露了,嫌疑犯就逼问王三少爷,叫他把东西交出来,王三少爷不肯,这才被杀。这可不是什么杀人劫财的事儿,这叫杀人夺宝!” “来来,我给你背一下那个笔记的内容啊。” “金丹之为元婴,首看修为,次看肉身,神识下之。修为自不必提,肉身在这方面,重要度却是远远强于神识,所谓心魔劫,考验的并非修士的神识,而是……”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玄衣青年面色铁青。 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而是招呼下属上前,吩咐他们禁止讨论这件事。 傅长宁轻轻哼着歌,又抿了口茶。 没半天,她又得知了另外一桩消息。 黑市宣称要收购水月菇的神秘人,前些天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事还是从那些散修口中得知的。 总有些散修想要多攒些水月菇,一口气兑换一波大的。结果等他们想要兑换的时候,人突然找不到了,水月菇全砸在了手里。 能不骂声震天吗? 事实上,经常去兑换水月菇、又足够细心的修士可以很轻易地发现,所谓的神秘人,从来不只有一个人。或者说,在这个过程中,收购水月菇的,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他们出现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似乎在为了同一个人办事,但又各自为政,彼此互不干涉。 而现在,所有相关的人与消息通通不见了,弄得他们想找也没办法找。 傅长宁默默感慨了一声王家真是下血本了,转身,离开茶楼,回了客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此刻,数万里之外的归元宗,外门。 距离乔敏真收到消息,已经过去了半天。 她也已经静坐了半天。 第69章 坐山观虎 她如今在外门风头正盛,门中活跃的弟子大多听过她的名号。便是没听过的,被人提醒过后,也会上前恭恭敬敬道一声“师姐好”。 乔敏真起初还能维持着假笑,待问候的人多了,情绪便控制不住地不耐起来。 待再来一个唤她“师姐好”的,她连听都没听,便敷衍道:“嗯,下去吧。” “久仰师姐大名,我此行前来是……” 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烦死了。 她终于没能遏制住那点积压已久的烦躁情绪:“让你下去听不懂人话?” 那人微微一怔,随后才拱手一揖道:“师姐,我不是此意,我此行寻你是有……” 我管你找我做什么? 乔敏真拿起佩剑,往石桌上砸得震天响,而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居所,她的情绪方才稍微稳定下来。 刚才迁怒无辜人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后悔。 乔敏真前世是个普通社畜,一本毕业,一战考研没考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没少拿这事奚落说教她。 她一冲动就说自己不考了,闷头递了简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踏入了社会。 工作一年,不但没能治好她这容易冲动的性子,反倒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对周围人越发着恼。 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拉不下脸来道歉。 来修仙界后就越发如此了。 为了这么点小事去跟个修为才练气四层的弟子道歉,别人该怎么看她? 用冷水冲了冲脸,心情平复些后,乔敏真拉开柜子,取出自己的本子。 上边记载着,她对于这本书目前所有还存有印象的东西。 自发现自己穿书之后,乔敏真每天都在努力回想这些记忆,可她看的男频文也不止这一本,套路就那么一些,怎么想都是浆糊一团。 直至有次外出历练路过一个地方。 她原本心不在焉,却听师兄弟们提到此地名为“火炎焱岛”。 乔敏真浑身一激灵,记忆一下子被激发了。 这不是男主苏何前期得到一颗火属性灵晶的地方吗?!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作者起名实在太敷衍了,火炎焱岛,水沝淼岛,土圭垚岛。 这么独特的名字,实在让她印象深刻,一被人提起,自然而然就想起来了。 就这样,乔敏真凭借那点破碎的记忆,抢在男主苏何之前,先一步拿到了火灵晶。 她是三灵根修士,灵根属性分别是火金木,以火灵根纯度最高,兼之五行属性中金克木,火克金,无论怎么看,该修炼的都是火属性功法。 偏偏原主修炼的是木属性功法。 乔敏真万分不能理解,也无法苟同。 加上得到了这块火灵晶,天时地利人和都偏向她,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原主剩下的贡献点全部拿来换成了一本玄阶火属性功法。 只能说不愧是让男主苏何一下从练气五层突破至七层的存在,在火灵晶的帮助下,她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功法的转换,修为更是突破到练气七层。 此后她又如法炮制,去取走了水沝淼岛和土圭垚岛上的灵晶。 这两颗灵晶对她修炼没什么用处,她当机立断拿去卖了,换了同等级的修炼资源。 并成功于两个月前突破练气八层,在一次与附属宗门弟子切磋中,力压群雄,打败了对方的领头弟子,在外门中名气大振。 这种声名地位的提升带来的快感,是前世的她从未体验过的。 那时候的她,永远只能跟在同龄的天之骄子后边,难以望其项背。还要时不时承受来自父母和亲朋好友的比较、打击。 哪像如今,轻而易举名利双收。 几乎不用犹豫,她就盯上了其他机缘。也不管究竟是不是这本书里的东西,只要记得的,通通写下来,记在了这个本子里。 同时,她开始积极去求学峰上课,专门挑那些讲天材地宝和秘境资源的,企图通过这些关键词激发过往的记忆。 谁知道,这方面还没突破,先发生了另一件事。 ——听说,内门有位师叔闭关结束,突破到筑基圆满,可以冲击金丹了! 据传闻,这位师叔无意中得到了一件神识相关的天材地宝,凭此进入了观想境界,之后便开始闭关。 这一观想,就是五年。 如今出关,正是水到渠成,心境修为皆臻至圆满。 此事一出,周围弟子都在讨论,言谈间艳羡钦慕不已。 乔敏真不理解:“观想很难见到吗?” 她对这个名词有点陌生,修仙小说里,似乎更多提到的是顿悟,而非观想。 顿悟她能理解,观想是什么? 她如今声誉好实力强,哪怕众人觉得她怎么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不懂,也有人乐得给她解释观想的重要性和难得一见。 乔敏真很快听明白了,可她更加不理解了。 是她记岔书了吗?她怎么觉得,这种事在书里很常见。 男主那什么《五行混元诀》不就是这么修炼来的吗? 似乎是服用了某种极其昂贵的丹药,没记错的话,那丹药还是男主杀了几个炮灰纨绔子弟从他们储物袋里翻到的。 叫什么来着,什么丸?就名字很朴素很直接的叫法。 她回忆了几天,某次听几个女弟子讨论香粉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气息丸! 就叫这个名字! 她去打听了一下这件事,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对这东西有印象。 乔敏真心跳得飞快,她迅速意识到,这东西,此刻还没有出现在修仙界。 这是她的绝佳机会。 正好卖完灵晶后她还剩下一笔丰厚的灵石,她立刻着人去打听这件事。足足打听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一个散修那儿,得知了寒水峡有种叫做气息丸的丹药。 虽然和她记忆中长得不太一样,但她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消息,加上寒水峡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离十就是这儿了。 她着人继续打探,这个过程中,又陆续想起更多信息,基本确定了就是这个气息丸。 得知此时的气息丸没有她说的效果,她也不惊讶,如果这个点的气息丸就有效果了的话,哪还等得到她来发现? 她隐约记得,书中描写男主修炼《五行混元诀》,用的是心绪宁静、万物归一、回到开天辟地之初这类词,就叫他们着重关注了这一点。 很快,她就得到了反馈。 冰月菇! 虽说清凉醒神这一点和她描述得有点出入,但书里本来也说得很抽象,这已经是唯一的线索了,其他的更不可能。 她为人谨慎,怕露出马脚,立刻抛弃了这些人手,另外安排了人去收购冰月菇的原体水月菇。为防止引起过多注意,也为了更加稳妥,还特意在水月菇原产地附近的两座城池都安排了人收购。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灵石攻势下,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淮余城那边的线人也陆陆续续收回,开始集中在水月菇大户清河城。 乔敏真自觉稳坐钓鱼台,这半个月来心情舒畅,修炼都快了许多。 直至半天前,收到晴天霹雳——她找的人抓的被抓,跑的跑路,已然全军覆没,私下收购的水月菇也尽数被缴获! 她的几千灵石,就这么付诸东流。 那可是她大半的资产。 乔敏真心都在滴血。 得知这件事的原委后,她简直想把这些人的脑子敲开看看里边装了什么东西。 她都特意找本地人了,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们在干嘛?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这么张扬,脑子坏掉了吗? 还有那个王家,水月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灵植,他们是怎么盯上来的? 莫不是也发现了气息丸的隐秘? 是了,这东西既然起于清河城,自然有一个源头。 没准就是这个王家。 她这是撞上正主了。 乔敏真脑子乱糟糟的,思绪一片浑噩。 她是有些小聪明在的,不然也不至于高中没怎么刻苦还能考上一本,大学混了四年又顺利找到工作。 可那点阅历和小聪明,不代表她可以跟剧情对抗。 她找不到人来怪罪,于是只能越发迁怒手底下的人。 她给那么多灵石,他们是吃白饭的?一点小事都做不成?她是没事先叮嘱过——她也没想过自己这么巧能撞上正主,但替人办事,这点小事都想不到吗? “敏真师姐!” 灵符里传来的声音,让她回神。 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打开阵法,把人迎进来:“钱师妹。” 钱溪是事务峰筑基长老的独女,自她在与附属宗门弟子的比试中脱颖而出后,便对她极为钦慕,时常来找她玩,二人很快成为好友。 钱溪接过她递来的灵茶,见她神色不虞,连忙把茶放在一边,关切道:“师姐怎么了,是修炼上遇见什么难题了吗?” 乔敏真摇头:“没什么,就是底下人办事太敷衍,有点苦恼。” 钱溪就笑道:“是那些杂役弟子?你告诉我是谁,我同爹爹说说。” 她这话说得极为自然。 事实上,归元宗并不存在什么杂役弟子,最低一层的就是外门弟子。 只是仰慕归元宗的人实在太多,有些人宁愿给弟子当杂役奴仆也要进来。 前任掌教见他们诚心,于心不忍,方才给了一个杂役弟子的名头挽尊。若他们自己争气,亦可重新考上来,成为外门弟子。 自然,这批人是得不到宗门资源倾斜的。 杂役弟子名为弟子,实则靠的是给宗门和正式弟子办事挣取修炼资源。这些杂务都归事务峰管,若有人做事不认真,钱溪自然可以跟她爹爹反映。 乔敏真道:“那倒不是。”她含糊道,“是宗门外的散修,离得比较远,你不清楚。” 钱溪嗐了一声,道:“那就正常了,师姐别气,散修之间良莠不齐,又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能把任务完成就不错了,敷衍一点就敷衍一点吧,不卷灵石跑路,我都千谢万谢。” “你以后遇上这种事,还是在宗门里挂任务比较好,再不济,去散仙盟发布个任务,这种有组织管的,做起事来就正规多了。” 乔敏真一噎,她要是能在宗门里挂任务,何必偷偷摸摸叫人去清河城? “我就是气不过……” “哎呀,正常啦,师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注意就好。是个人就会偷懒,会懈怠,又不是自己的事,当然能少做一点就少做一点,你们又没签订契约,陌生人之间哪来那么多尽忠职守?” 乔敏真哑然。 “可是,可是……” 她想说,她记忆中的修仙界不是这样的。 男主做事的时候,哪个不是一句话吩咐下去就搞定了?也没见谁好吃懒做,有自己的小心思啊。 纸片人而已,作者敲几下键盘的事,还能不听指挥的吗? 可是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不对。 这不是原著啊,那些人也不是几个字组成的纸片人。 这些时日来的顺风顺水,加上见不到那些人的真脸,似乎给她造成了一种错觉,这个世界是平面静止的,所有人也是静止的。 就像游戏一样,一切剧情都等在那儿,由她来改变。 所以,她做起事来也底气十足,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做不成。 可这一刻,她深刻体会到了二者的不同。 她控制不住地有些心慌意乱,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心慌意乱从何而来。 正好,此时传讯符响了。 一道冷漠刻薄的声音在里边响起:“乔敏真,我请不动你了是吧?” “你看看你上次做任务是什么时候,今年的任务你是不准备做了是吧?我叫弟子过去请你还发脾气,是老身哪里得罪你了是吗?” 外门弟子,每年固定要完成三个丁等任务,这是义务。而且“每年”指的并不是从正月至腊月,而是按求学峰上课周期来算,截止日期在八月。 现在已经七月中旬了。 “得了,你也别做了。明年的弟子份例别来找我!” 丢下这话,来人截断了传讯。 速度快到乔敏真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钱溪一脸尴尬,她纠结了下,小心翼翼开口:“师姐,你还差了几个任务?” 要不,我陪你一起? 乔敏真这才反应过来。 “我,我不知道。还有固定任务的吗?” 钱溪默默把后边的话吞了回去。 “师姐你保重。” 瞧筑师叔刚刚那生气的样子,之后大概率不太好过。 何况一年的弟子份例…… 可不止扣灵石那么简单。 师姐明年,只能说自行珍重了。 等钱溪走后,乔敏真冷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砸了传讯符。 死老太婆! 过了片刻,她又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气息丸那边才是大头。 之前是她太想当然了,但王家又怎么样,她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 对于傅长宁而言,这些时日过得还算愉快。 气海已经填满了七层半,小何也已经顺利突破练气一层。她闲来无事,还去买了养气丹丹方在炼制。 唯一的困扰,大概就是气息丸的研究不太顺利。 不过她也不着急。 急易生乱,与其自己乱,不如坐等对方乱。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乱得比她想象中还快。 傅长宁之前做过一个判断,她觉得第三方势力要么脑子不太聪明,要么太过强大,以至于肆无忌惮。 那时候她几乎不用犹豫,脑海里就有答案。 现在,她同样不用考虑。 也有答案。 第70章 昏招频出 不可否认,傅长宁其实是有些恶趣味在的。 她不好奇这个人是怎么得知的气息丸的事。 是如那个凡人般,意外拥有了某种预知能力,还是在某处意外得知了此事,于是动了心思。 这些她通通不关心。 她只好奇,面对她的回击,这个人会怎么做? 于是在出发前往息夜之丘前,她跑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她去找城中的乞丐,花银子帮她伪造了一个死亡现场第三人在场证明。 当然,这件事做起来没那么简单,且暴露的可能性极大。为了以防万一,她在询问过对方意见后,托问尺出手,修改了他的记忆。 第二件事,她去了一趟黑市。 这件事只能说是天意,她在观察了几天后,诧异地发现,看似出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神秘人,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个,而是有好几个,且彼此之间毫无联系,见面不识。 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她迅速找到这些人轮替之间的间隙,趁着中间无人衔接的空档期,打晕了其中一个。而后伪装成神秘人的模样,低头匆匆在黑市收购气息丸的炼丹材料。 整个过程做得极为隐蔽。 绝不在同一条街道买两种以上材料。 绝不使用同一种声线出现在两家摊位。 甚至,连使用的灵石大小品质好坏都刻意做出了区分。几番周折转手,甚至不惜高价换购,以确保绝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当然,这都只是错觉。 是为了让暗中跟踪的王家修士对神秘人已经在着手炼制气息丸一事信以为真,而刻意营造出来的错觉。 只有足够难跟踪,让他们动脑子,自己去思考去判断,他们才会对得出的答案深信不疑,并产生一种紧迫感。 为此,她甚至花光了自己当时身上剩下的所有灵石。 事实上,花完之后,傅长宁开始有点觉得不值。 因为,她之前一直以为的神秘莫测的这方势力,看起来实在太不聪明了,像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必要花这么多精力和金钱在对付这方势力身上——反正绝对不是因为她心疼灵石。 她能理解,对方大概是想最大程度降低手下人之间的信息交流,避免消息泄露。 但这些人难道没想过,同一个城池,同一个黑市,还收购同一样东西,就算有帷幕遮挡面容身形、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但他们不会去思考去听去想吗? 再孤陋寡闻也不至于连几步远的消息都不知道吧。 这样孤立的做法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因为联系不上,而让局势更加混乱。 这些人遇事也会想,没事,反正不止我一个,其他人会管的,没必要强出头。 觉得这件事这样做不好? 没关系,其他人都这么做,多我一个也不多。 法不责众,无人监督,后果就是纰漏越来越大,这些人明面上相互都不联系,实则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勾连包庇,偷懒耍滑一样不落。 还因为不知道彼此是谁,装死都装得心安理得。 对她这种想捣乱的人而言也简单,轻而易举就能逐个击破,递过去的黑锅,人家主动就给盖好了。 概而言之,下下下下策。 不过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傅长宁也只是这么一想。 她继续自己的行动,跑去做了第三件事,也就是之前拜托琢玉打听的事。 琢玉身份不一般,这一点她早就察觉到了,对旁的散修来说可能是密中之密的事,于琢玉而言,也就是一场笑谈罢了。但人既然说了消息是从朋友那儿打听来的,她也不会多问。 双方短暂会面后,琢玉把一个册子递给她。 回去后,她跟问尺凑在一块,针对那个册子里的内容进行修改。 这方面问尺比较擅长,它虽然不记得什么具体功法,但眼界见识却是在的,清楚知道怎么唬住人。 傅长宁则负责润色文章,凭借自己这几年抄写道经的经验,将内容写得玄乎其玄,乍一看煞有其事。 一人一尺合作过后的版本,比原先的更多、更全,看起来也更正规。 当然,改变不了它是假的的事实。 可傅长宁要做的,就是以假替真。 她重新找上那个被篡改过记忆的乞丐。 此时,乞丐见证了王三少爷之死这件事已经被小部分人得知,但由于消息不够劲爆,众人八卦起来也不得劲,并未在城中广泛传开。 傅长宁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给这件流言添料。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那个曾经和傅长宁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乞丐了。 那女孩无名无姓,自称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于是给自己取名叫做雪儿。 曾有人好奇问她:“你既不知自己名姓,想来是刚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弃了,既如此,又如何得知自己出生在冬天?” 雪儿不答,只固执道:“我就是知道。” 雪儿与那乞丐少年是一个破庙长大的交情,本是怀抱警惕之心而来,看小伙伴是不是被骗子骗了的。 结果意外发现是傅长宁,顿时喜出望外,把小伙伴忘在了脑后,高高举起手道:“我来我来!” 三个平均年龄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就这么草率且简单地定下了约定。 仅仅两天后,这个消息就在清河城全面开花。 傅长宁也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这些流浪儿之间的信息流通能力,远比她想象中更强。 那边厢,册子里的内容在城中一传十十传且因为有先前的事件铺垫缓冲,基本没什么人觉得突兀。 新流言风借火势,迅速传遍全城,里边还伴随着王三少爷的死因,对于修炼笔记的猜测,以及杀人者与王家的恩怨情仇。 当假消息的传播力度远远大于真消息,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 有知道王家之前被那个囚犯骗,还把所谓的高境界心得当宝贝似的藏得严严实实的知情者,一边念着更全的版本,一边对着王家哈哈大笑。 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把王家的脸往地上踩。 咔擦—— 那一瞬间,超过九成的王家人的自尊心,碎成了两半。 随之而破碎的,还有对那个囚犯的信任。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的王家人拦着,他们早回牢里把那个谎话连篇的家伙给碎尸万段了。 彼时,傅长宁正在息夜之丘,快快乐乐地猎息兽,一丝腥味也没沾。 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城中讨论的声音逐渐下降,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半。 具体表现在王家对重生者信任的破灭。 他们撤走了所有在城中丹药铺子监视的人手,全身心都投入了黑市那块,并且放弃了怀柔手段,在数天内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双方形成对峙局面,而她彻底从中隐身。 从头到尾,傅长宁做的事都很少。 不是她不能动更多手脚,而是走的路越多,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现在这样,就恰到好处。 事情尘埃落定后,傅长宁开始复盘,把这件事的几个关键点都标了出来,又写下如果中途哪一步与她想象中的发展预期不符合,应该怎样应对。 比如王家人要是查到了流言的源头,会如何? 比如,若是王家人并未因此丢弃掉对重生者的信任,她又该怎么办? 问尺在一旁看得一言难尽。 “难怪如今人族能成为修仙界第一大种族,人族要都是像你这样的,其他种族只怕被吃了都还不知道谁下的手?” 傅长宁头也不抬:“谢谢夸奖。” 等全部复盘完后,她将墨水吹干,放在一旁,而后取出炼丹炉,继续研究气息丸。 修炼,炼丹,学习新术法。 日子就是在这种重复而枯燥的学习中度过的。 再次听到王家人的消息,已是那第三方势力的反击之时。 实话实说,傅长宁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在这之前,她想过对方可能会有的各种应对方式。 包括但不限于开诚布公,借信息优势和王家谈合作。 又或者转移阵地,将重心从城内转向城外,和河风谷附近集市的商贾合作。 如果是她,她就会选择这条路。 毕竟同样的价格,你说河风谷出来的散修是更愿意就地贩卖、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大老远跑回城去黑市交易? 且这些走商背后大多有自己的势力,王家开罪不起。又是在河风谷那块,天高皇帝远的,王家想管也管不了。 作为一条出路,这个选择真的不错。 她连这人看出中间有人搞鬼,查到她身上的准备都做好了。 结果…… 人家走了最烂的一步棋。 她居然把气息丸的事散布出去了,并大肆夸大它的作用,将其描述得神乎其神,仿佛服用一颗后修为便能立刻暴涨、原地飞升。 还着重强调了一下这件事里王家人的作用。 消息甫一传出,便如同投进了一锅沸水中,在清河城激起千层高浪。 可惜,只是在普通散修之间。 在早已接连看了王家两次笑话的大家族修士眼里,这话就跟狼来了一样,不具备任何可信度。 反倒为他们提供了一桩新的笑料。 “王兄,不用解释了,我知道的,你们家马上就可以借着气息丸飞升成清河城,哦不不不,清河城太小了,应该是全寒水峡第一大家族!” “恭喜王兄,贺喜王兄,我相信你们,届时你们一定能拳打姬家,脚踢白家,成为天河屿最器重的家族!届时可不要忘了小弟我们啊哈哈哈哈!” 整整三天,王家人吃饭被笑,买东西被笑,连躲在家里闭门不出都有人上门来笑。 全王府都笼罩在“寒水峡第一大家族”、“哈哈哈哈哈”的阴影之下。 这事,傅长宁还是从琢玉那儿得知的消息。 琢玉一边跟她八卦,一边差点笑岔气。 上次传得满城风雨的那份册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 傅长宁道:“那王家就这么任由自己被耻笑,什么也没做吗?” 琢玉摇头:“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查到的消息,似乎是抓到了什么漏网之鱼,找到了流言的源头,这几天正琢磨着报复呢。” “要我说,因为这个气息丸,他们都闹出多少笑话了,怎么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膝盖中箭的傅长宁:“……” “不管了不管了。”琢玉摆摆手,“反正大概率是王家的哪个仇敌干的,让他们去狗咬狗好了。” “对了,你不是在学炼丹吗,学得怎么样了?” 两人还是在第一回见面那个馄饨摊子上吃。傅长宁咬下一口馄饨,慢吞吞道:“就那样吧,养气丹勉勉强强能炼制出来。” “那还不错嘛,这才过去多久。”琢玉算了算,道,“一个月没到吧,就能炼出养气丹来了,你果然是个天才,我没看错你!” 傅长宁不置可否:“你上回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还记着呢。” 琢玉停止戳煎蛋的手,回想了一下:“有吗?” 顿了顿,她理直气壮道:“就算我说了,那也没说错啊,养气丹可不赚钱,你看看,你是不是才出去猎杀一次妖兽没多久?现在灵石又快没了吧。” “要我说,炼丹这玩意儿就是烧钱大户,要炼也得炼那种赚钱的,懂不懂?比如水玉丹,听过吧,那玩意儿可值钱了,能卖到五十灵石一瓶。” “对比起来,养气丹这种五灵石一瓶的基础丹药,也就一般般啦。” 养气丹是练气低阶修士用于辅助修炼的常见丹药,价格自然友好。 相较而言,水玉丹就要昂贵一些,不过它贵也有它的道理,这种丹药对修炼水属性功法的修士而言提升颇大。 说起来,水玉丹的一大主要材料,就是这些时日来引起风波无数的水月菇…… 傅长宁遽然抬起头。 琢玉:“怎么了?” 傅长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琢玉惊得连煎蛋都要掉了:“你干嘛?” “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傅长宁松开她,端起碗,快速吃完馄饨,而后收拾东西起身,“我先走了,之后再找你。” 说罢,人迅速消失在街角。 “怪人。”琢玉嘀咕了一声,揉了揉有点烫的耳朵,低头继续啃煎蛋。 第71章 五行相生 傅长宁一路狂奔回客栈,进入天河珠时,才将将过去七十息。 问尺赶忙迎上来:“慢点慢点,别着急。” 青色藤蔓在身后缠绕成凳,傅长宁坐下,喝了口桃花灵露,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这才开口:“我有预感,刚刚的发现,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她研究气息丸已有大半个月,中间炼制成功的足足两三千颗,各种成功和失败的记录写了上千份。 说句有点自负的,气息丸的成分和配比,她了如指掌。对于缺什么补什么,心里自然也有数。 事实上,这些天她不是没采用过别的法子。 她想过排除法,将十三种炼丹材料一一换下,看余下的材料能否产生相似的效果,以此来确定,哪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可十三种材料,再如何变化也有一个最低限度配比,低于这个配比,气息丸连炼都没法炼制成功。 而高于这个配比,彼此之间效果又相差不大。 于她而言都相差不大,对其他人来说就更没什么差别了。 除了改变使用量和配比以外,她还尝试过添加新材料。之前那些个为了混淆视听而刻意多选的、药浴用的、养气丹用剩下的,能试的她通通扔进去试过。 中间也折腾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比如一种臭气丹,还有个痒痒丸,甚至还有种专门吸引蛇虫鼠蚁的虫香丸。 唯独,没有一个和气息丸有关。 中间效果最好的一次,是她某次误打误撞,把水月菇种在了大地之息上,而后二者冰冻融合,形成新粉末,两味药当作一味来使用。试验出来的结果,能把她的个人观想时间缩短至半盏茶工夫内。 她把这款气息丸改头换面,拿去给了小何吃。小何听完她的要求,也没问为什么,接过直接吃下去,就开始盘膝修炼。 两个时辰过去,无事发生。 这就是这大半个月来的常态。 于对问尺而言。 它沉睡的时候,傅长宁在研究气息丸。 它醒来后,傅长宁还在研究气息丸。 册子越堆越高,废弃的丹药也越积越多。 今天出门去见琢玉,还是它三推四请把她踹出去的,而现在,傅长宁又一次兴致冲冲地告诉它,她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问尺:“……” 这让它该怎么说呢。 或者,它该怎么委婉地提醒她,这是她这个月第六次产生这样的“直觉”了。 在开口之前,它很突然的,想起了半个月前最接近成功的那次。 那次的事,它是在天河珠内全程旁听的。 小何朝傅长宁说明修炼体验:“没什么不同,一定要说的话,最大的感受大概是修炼时进入状态更快些,没有平时那么多杂念。” 乍一听和观想境界很像,实则,二者之间截然不同。 观想确实是心无杂念,可它同时也意味着修士能够内视天地,化生万物——这才是最重要的标志。 单纯的心无杂念,更大可能是因为冰月菇的提神作用。 当时,连它听完这话,都不受控制地有些失望了,本该抱有最大期待的傅长宁神色间却没有丝毫变化。 而是认认真真记下小何说的每一句话,制成新的研究记录,而后继续改丹方。 老实说,一开始,它对傅长宁修习丹道乃至自行研究气息丸这件事是不赞成的。 傅长宁是典型的少年天才,天资聪颖,悟性绝佳。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修炼之途顺风顺水,哪怕经历过重大挫折和困难,最终也一定能走向成功。换而言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所有人都这么想,她们的脑子里就不会有失败这个概念。 怎么可能会有无论怎么做也是失败的事?再难,闯过去不就好了。 可事实上,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研究这种重量级丹药,几十年上也没有进展,最终无疾而终,这才是常态。 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永远无法触及到,这种煎熬,对从未品尝过失败的天之骄子而言,可想而知。 如果可以,它希望傅长宁这辈子也不要体会到这种滋味。 只是这些年,它到底是被傅长宁耳濡目染多了,对从前的念头也没那么坚定。 撞南墙就撞南墙呗,总得撞过一次,才能断定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这堵墙。 于是它选择了没吭声,默默陪她一起胡闹,一起异想天开。 但心里终究是不太认可的。 唯有那一次,彻彻底底改变了它的念头。 看着神色认真、失败过无数次却没有丝毫气馁的少女,它第一次觉得,它自己才是真的幼稚。 谁说天才一定只能顺风顺水,承受不起失败?又是谁规定了,撞完南墙一定要回头。 我一头死磕在上边不行吗? 回忆结束,它最终深吸了口气,道:“可以的,先试试,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路,没准可以带来新的研究方向。”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傅长宁点头可乖。 她说水玉丹是新思路,还真不是简单的直觉那么简单。 事实上,在炼制改良版气息丸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气息丸的十三种原材料中,似乎缺了点什么。 可终究没有一个具体方向。 今天琢玉提起水玉丹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次效果最好,也就是拿给小何吃的那炉气息丸,起初只是因为误打误撞——她所有的炼丹材料都放在药纽里,前边的都是一份份搭配好的,唯独大地之息,因为剩得太多,又兼气味腥臭无比,除味丸也很难彻底去除,只能专门腾出几十个药纽用来装它。 她那天取了一株新变异的冰月菇,剩下的水月菇,按理说应该放回原来的药纽的。可她那时候连着炼了三天药,神志恍惚,一个没注意,就放错了地方。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水月菇已经稳稳扎根在大地之息里。 彼时她并未多想,为图省事,直接将它跟大地之息一块冻住。 几天后,这株水月菇异变成冰月菇。 她用灵力将其碾碎成粉末,中间不可避免地便掺杂了一些冻土。 她心思一动,并未把冻土取出,而是一并扔进了炼丹炉,把两种材料当一种来使用。 之后的效果,远超她想象的好。 自然而然的,她觉得是两种材料融合得好的缘故,就跟她初次炼制气息丸一样,材料融合程度越高,凝丹的几率越大。 于是之后她极力训练不同材料之间的融合。 不得不说,这样做确实有点用,丹药的品质在不断上升,最好的一次,甚至达到了一炉十粒丹药中,有七粒上品。 可那终究是与观想关联不大的。 它的侧重点,在于提升丹药品质,从而间接强化丹药带来的全部效力。 可傅长宁想要的,是把里边某种隐藏的的效力,挖掘出来,让它单独存在。 这就又走入了死胡同。 她答应出去和琢玉玩,未尝没有换换脑子、找找其他灵感的想法。 而事实证明,她的运气还不错。 刚才在馄饨摊上,琢玉那句水玉丹,让她想起了水灵根修士,想起了水玉丹的原料水月菇。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她想起来,她之前为什么觉得材料缺了点什么了。 金木水火土,气息丸的原材料里有金有木有火有土,唯独没有水! 只是寻常丹药对于五行方面并不苛求,加上之前有冰月菇挡着,冰为水之异变,说代表水系也没问题。 她这才陷入了误区。 可事实上,气息丸跟其他丹药能一样吗? 其他丹药随便缺了哪种属性都行,单单只有一种属性都行,因为它们的服务对象本就是单属性功法的修士。 可气息丸不同,它要承担的是观想的作用。 何为观想? 内视天地,化生万物,方为观想! 五行相生,方得造化,阴阳五行本就是造化繁衍之根本,你连五行都没凑齐,又怎么能指望它能带领修士进入观想境界,借助造化之息化生万物呢? 岂不比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更为可笑。 至于以冰灵根取代水灵根,就更加是大错特错了。 上次的事情,巧就巧在,她把水月菇种在了大地之息上,大地之息沾染了水月菇的水灵气。 之后水月菇才变异成的冰月菇。 前后顺序改变,为气息丸勉强补足了一部分五行。 她当时误把重点放在了材料融合度上,这本就是错的。真正的重点,应当不在于材料融合,而在于补足了五行。 她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问尺由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后来的两眼放光:“这种可能性确实很——额!” 它及时醒悟,差点想封了自己的嘴。 之前那么多次,傅长宁哪回不是这么信誓旦旦?乍一听完全没毛病,会觉得她说得相当有道理,热血十足地跟着她一起干。 但最后,都失败了。 明知道这是个小药疯子,脑子转,想法一堆,逻辑还都自成体系,欺骗性特强,它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它懊悔不迭,然而,看着望向它,满眼“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的少女,又实在没法说出改口的话。 罢了罢了,一起疯就一起疯吧。 它放弃挣扎,闭眼给自己洗脑:“这话确实有道理。有时候,新丹药的诞生,并不一定与炼丹师本人的经验技巧或是采用材料的着,它想起来件事:“这么说来,绕来绕去,最后还真是水月菇起的作用。” 要知道,王家和黑市的神秘害来祸害去,一切的起因可不就是水月菇吗? 傅长宁摇头:“这不一样。” 她眸光清明冷静,一点也看不出问尺口中小疯子的模样。 “水月菇从来不是他们的重点,他们看中的,是它能异变成冰月菇,而冰月菇又与他们想象中的观想直接相关罢了。至于水月菇本身,只是个过渡物。” “说到底,他们没人经历过观想,也不知道真正的观想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们都没概念,炼丹师就更没概念了,只能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地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来——就如之前的她那样,被局限在框子里,难以突破常规。 “更别说,水月菇本身并不能成为气息丸的原料。” 要知道,她那么多材料都试过,怎么可能没试过往里边添加水月菇。可水月菇本身与气息丸并不兼容,放进去一次炸炉一次。 之前那次,巧就巧在,既用到了水月菇的灵气,又避开了它的炸炉风险,把它冻回了冰月菇。 所以直接从水月菇下手是不明智的。 她的个人想法,是从其他材料的五行上入手。 问尺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可它真的又又又一次被成功说服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傅长宁正欲开口,腰间的玉牌忽而亮了下。 她怔了下,笑起来。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我在散仙盟发布的组队任务,有人接了。” 之前,由于在冰月菇上琢磨不出个究竟来,她把主意打到了大地之息上。 为此,她特意在散仙盟发布了一个组队任务,要求前往一处出产大地之息的山林中。 而现在,有人接下了这个任务。 “好了。”傅长宁拍拍手,“出发去见见这个人吧。” 正好,她第一个打算下手的,就是大地之息。 气息丸的事基本解决了,有了突破口,之后的五行转换再怎么难,也不会比连思路都没有更难。 但还有件事,其实没解决。 并且,这件事她和问尺心里应该都有数。 修仙界,五行俱全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为何能促进观想的只有一个气息丸? 阴阳五行,是掣肘它没能产生观想作用的重要因素,却绝对不是能否观想的决定因素。它一定有自己的特殊之处,是目前的她们还没能发现的。 有时候,傅长宁会觉得,这个修仙界的秘密真的太多太多了。 可仔细一想,凡界的秘闻其实也不少。 而于她而言,最大的区别大概是,从前的她没能力也没资格去探究那些。 而现在,她有底气,也相信,她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亲手去揭开这一切。 天下之大,终有一席之地。 第72章 古扶之森 在去散仙盟之前,傅长宁先乔装打扮,去了一趟商行。 负责人老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一见她来就眉开眼笑迎上来:“贵客可算是来了。” 傅长宁刻意改变过声线,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依旧是中品,二十瓶。” “好嘞,一瓶二十灵石,四石您收好。” 出了商行,傅长宁默默想,下次又要换一家坊市了。 这是她这些时日来时常做的一件事。 气息丸炼制不顺利,其他事总不能就不做了。正好她买了养气丹的丹方,闲来无事或者思绪陷入瓶颈时,就会炼制它。 渐渐的,也积攒出一些存货。除了给自己和小何修炼的,剩下的都会拿去卖掉。 次数多了,总有些鬼鬼祟祟的人会跟在后边。到后来,基本每卖上两三次,傅长宁就会换一家坊市。 出了坊市,她把人甩掉,而后直奔散仙盟而去。 散仙盟接任务有个规矩,凡事来任务大厅挂任务和接任务的,都得先在办事处领一块玉牌,并将一缕神识注入其中。 任务发布后,同样是靠这块玉牌与其他人联系。 这中间又存在一种玉牌信誉分制度,接的任务越多,与散仙盟合作信誉越好的,信誉分越高。反之,若是多次出尔反尔,信誉分便会降为负数。 旁人再接你的任务时,自然也就对你的信誉有数。 傅长宁刚来清河城不久,总共也才接了两次任务,信誉度存疑,不怪乎任务发布了几天,还无人问津。 事实上,她更好奇,究竟是谁眼光这么独到,一眼瞄中了一众组队信息里信誉分垫底的她。 这一番耽误下来,抵达散仙盟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远远的,傅长宁就看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站立在办事大厅一隅。其中男修国字脸,身形高壮,肤色黝黑。女修则是一身道袍,手持拂尘,貌美出尘。 她脚步渐停。 “黑山道友?你们这是……” 两人同时望过来。 大汉喜道:“果然是傅道友你。” 来人正是已有近一月未曾逢面的黑山,他与那位女冠一同朝这边走来,一边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傅道友,年纪虽小,论实力,却连我也有所不如。” “傅道友,这位是明心道友,修为与你一般,也是练气四层。” 明心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傅道友,好久不见。” 傅长宁只在最初时怔了片刻,之后同样露出笑脸。 “明心道友,好久不见。” 黑山惊讶道:“你们认识?” 明心笑意嫣然:“黑山道友不知么,傅道友同样是我们玉林界出来的,我们在界河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傅长宁语气微讶:“黑山道友也是玉林界人?” 黑山比她更震惊:“傅道友,竟然也是……”他摇头道,“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咱们上次任务,我居然没能认出来。” 说罢解释道:“我确实是玉林界出身,只是早早就离开老家前来修仙界了,如今二老也已不在人世,回去的次数很少。” “既如此,二位是怎么认识的?”傅长宁好奇道。 明心笑道:“清河城内玉林修士颇多,偶尔会组织一些同乡小会,我与黑山道友便是在小会上认识的。傅道友若是想来,下次我把时辰和地点告知你,也许能在小会上撞上老乡也说不定。” 傅长宁神色不变,笑道:“那就多谢明心道友了。” 黑山左右看了看,最后挑中远处一家酒楼。 “既然都是老乡,那今天这顿饭我来请,正好我们谈谈任务的事,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自无意见。 三人出发前往酒楼,路上,黑山道:“说来,我和明心道友之前根本没瞧见最底下那个任务,还是因为我看到了傅道友你的名字,方才不抱希望地联系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更没想到,原来我们三人都各自认识。” “我也不确定,第一眼瞥见时,还以为是同名呢。”明心摇头笑道。 黑山道:“说来,傅道友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接新任务了?” 要知道,几人上次收获可不少。那修炼资源,至少够寻常散修修炼几个月的了,这才过去多久? 几人当时约好组临时小队,彼此之间也是说好的,下一次任务在两个月后。 所以他这次才没找她们,而是自己去散仙盟联系人。 没成想,还是撞见了傅长宁。 傅长宁叹气道:“没办法,最近多了个烧钱的小爱好,灵石耗得有点快。说来黑山道友不也是如此吗?” “我不一样,我是为了还债。”黑山苦笑道,又摆手,“算了算了,这种时候,不说这个。” “对了,傅道友是准备前往古扶之森对吗,我没记错的话,任务上写着,傅道友的目标是扶果?” “正是。”傅长宁道。 她眼也不眨瞎扯:“扶果于我有大用。” 明心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扶果除了作炼丹之用,其余时候,并无大用?傅道友取来是为……” 扶果是古扶树结的果子,千年一结,千年一落,自身并无太多作用,最大的用途是用作炼丹材料,听闻,加入扶果后,炼丹时的成功率能提升二成以上。 “自然是为了炼丹。”傅长宁道。 她回答得太过利索,反倒叫明心愣了一下。 黑山同样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居然毫不意外:“傅道友实力进益乃是我几十年来所见之最,想来炼丹方面,亦是如鱼得水。” “这你就高看我了,我学得磕磕绊绊的,这么久下来,也只能炼出养气丹一种。”傅长宁取出两个药瓶,朝两人各自抛去,“品质不太好,两位别嫌弃。” “哪里哪里,该是我们道谢才是。” 对于练气期修士而言,养气丹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丹药的,服用后辅助修炼,至少能比平时快上一到两成。 傅长宁炼得再差,应该也不会…… 等等,他看着手上两粒莹白圆润、药香四溢的丹药。 这叫……炼得不太好? 为防止自己看错,他仔细嗅了嗅,又捏下一块,扔进嘴里咀嚼了一番。 “这是……中品养气丹?” 后半句,他声音明显转了个调。 话落,他又想到刚才傅长宁管这个叫品质不太好。 他本来还想好了,就算傅长宁炼得再差,也要找出优点来夸一夸来着。 黑山:“……” 明心同样面露异色:“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好友,同样沉迷炼丹。他自幼修习丹术,可如今,炼制养气丹的成功率依旧不到五成……” 而五成,指的也只是市面上最常见那种养气丹,也就是下品养气丹而已。 相较而言,傅长宁才多大? 就算她也是从小开始炼丹,十几岁能炼出中品,天赋依旧称得上恐怖。 好友如今已经勉强能炼制出二阶丹药了,可想要炼出一炉中品的一阶养气丹,依旧极为吃力。这已经不是经验和熟练度的问题了,更多考验的是神识和天赋。 明心对傅长宁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人初见时,觉得她是个看起来有些小傲气,实则心细如发、做事滴水不漏的小姑娘。 方才一路上,黑山一个练气六层的修士,处处征询才练气四层的傅长宁的意见,言语间不乏尊重与服从,她还有些诧异。 此刻听了这话,方才明白缘由。 她想到好友,迟疑道:“或者,傅道友考没考虑过,加入炼丹师协会?亦或是结交一二炼丹的好友?” 黑山同样道:“傅道友,这当真是你自己炼出来的?抱歉,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市面上流传的中品养气丹很少,每次一经售出,没多久便会被抢售一空。若是你自行炼制的的话,我想厚着脸皮跟你买一些。” 二人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傅长宁不自觉也正经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在研制气息丸上失败了太多次,兼之问尺老是提醒她莫骄莫纵,比她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她还真没觉得中品养气丹算什么大事。 毕竟哪个天才也不会像她这样,失败次数动不动以千计吧。 客观上,她是知道自己比寻常人要强的。但主观上,失败太多次虽未挫伤她的积极性,却确实将她原先的一些意气与骄傲磨平了许多。 她不会再觉得,能炼出中品就算什么好成绩,反而觉得自己进步空间还很大。以至于看到黑山和明心突然郑重起来的态度,还有些懵。 傅长宁默默调整了下心态,婉拒道:“还是不了,事实上,我也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下炼成的,总共也才几炉。”她开玩笑道,“不然,我就送二位道友一人几瓶了。” 这话就纯属瞎说了。 一法通通,自从炼制出气息丸后,她对炼丹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解。之后炼制养气丹也不再拘泥于固有的丹方流程,而是根据灵根与材料契合度的不同,自创新的炼法。 成功率基本可以保证在七成以上。 她方才卖给商行那二十瓶,正是中品养气丹。 给两颗是见面礼,外加黑山请客的回礼,她还没傻到大咧咧把什么都交代出来。 “至于炼丹师协会,之后我会考虑去看看的,多谢明心道友。” 她举重若轻的态度,让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 黑山是一早就知道她的实力的,所以这一路走来才会对她多有尊重。但那时候,他更多是以面对一个实力强、配合起来也很放心的同伴的态度在看待傅长宁。 这也是他这次看见傅长宁的署名后,毫不犹豫接下任务的原因。 但炼丹师是不同的。 寻常修士再强大,也只需要客气尊敬一点就好了,毕竟他又不求对方什么。可炼丹师,却是他真真切切需要捧起来对待的人物。 虽然傅长宁说是机缘巧合,但能成功第一次,之后自然有第二次。 明心同样如此。 若说在这之前,她话里还不无对傅长宁的试探之意,这之后,便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中品养气丹,听起来和下品只差了一品,实际上,二者之间可谓天差地别。一瓶中品养气丹,最紧俏的时候,甚至可以卖到三四十灵石。 一个能炼制出中品养气丹的炼丹师,哪怕成功率再低,也不是他们开罪得起的。 至于她究竟是不是玉林界人,反而不重要了。 说话间,三人进了酒楼,黑山点了一桌子菜,待记菜名的小二下去后,方才道:“傅道友计划找几个人一起?”态度明显比之前更郑重些。 “五至七人即可。” 组队要求里,傅长宁已经提过这件事:“古扶之森妖兽众多,但我们只去外围,风险不至于太大,五到七个人就够了,再多配合起来容易乱。” 届时,她也可亲自去采集大地之息。 “收获怎么分?”明心问。 对这一点,傅长宁早有准备:“猎杀的妖兽,还是按照多劳多得来分。中间若是寻到了什么灵物,就由贡献最大的那个人优先处置,若他不要,再依次序推给另外几人。谁得到了,出价将其他人的损失补足就是。” “至于扶果,我享有第一购买权,之后同样会补足损失,两位道友觉得如何?” 在这之前,两人或许还需要衡量一下。 但在得知傅长宁是个炼丹师,并且炼出过中品养气丹后,两人便再没了任何犹豫。 “本该如此。” 傅长宁取出小队玉牌:“那就麻烦两位道友,将神识注入这玉牌中。”唯有这样,才算是彻底加入小队。 与之伴随的,二人的信誉分也会一并注入其中。这样一来,之后再想找队友就容易多了。 两人一一注入。 傅长宁将玉牌收好,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 信誉分上去后,之后果然顺畅很多。仅仅过去两天,就又有两个修士联系了傅长宁。 一男一女,互相认识,其中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三层。 这两人在见到小队几人各自的修为后,丝毫不出傅长宁意外地找上了黑山。 吓得黑山连忙推拒,解释小队负责人是傅长宁。 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修为还只有练气四层,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担得起队长责任的样子。 两人将信将疑。 黑山只好透露了一点口风,将傅长宁是炼丹师的事暗示了一下。 两人神色一变,对视一眼,只过了不到五息,便齐唰唰道:“队长好!” 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傅长宁怀疑,哪怕她一点战斗力也没有,这两人也会乖乖奉她为队长。反正,吉祥物队长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她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但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身份真好用啊。 还好他们不知道,她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炼丹师,其实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总共才会炼制两种丹药。 估摸着人数差不多了,她跟几人确定好时间,第二天早上出发。 结果当晚,一个预料之外的人敲响了房门。 “小何?你也要去?” 小何穿着一身玄色短打,偏黑棕色的头发用马尾扎起,身形瘦长,眉宇挺秀,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 闻言点头,话依旧言简意赅:“对,我想训练一下实战能力。” 傅长宁沉吟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练气三层之前,其实我个人还是更建议以修炼为主。” 毕竟三层之前能学的法术很少,实际运用中也多有不便,灵力很容易耗空。 小何如今的修为是练气一层巅峰,虽说有中品养气丹的帮忙,但以五灵根而言,这速度依旧称得上相当之快。 这件事,三人中另外两人看在眼里,但并未多问。 即便如此,傅长宁依旧不建议他此时就出去历练。 小何态度却很坚持:“丹药得来的修为终究不稳固,实战才是根本。我想尽快提升实力。” 傅长宁认真思考了下。 小何最大的优势在于,他打斗经验很丰富,动起手来干净利落,招招都是杀招,很少有花里胡哨的招式。 而且,他对危机很敏锐,这一点很重要。 打架和逃跑,几乎可以算是他的本能了。这是从小到大的艰难环境赋予他的,很多只会扔法术的修士,单论肉搏,还真不一定比他强。 若让他一味待在屋子里修炼,也许,反而是耽误了他。 “那好吧。”她是个果决的性子,定好了就不会再犹豫,“你收拾东西,明早跟我们一起出发。” “好。”小何认真道,“谢谢。” 正事谈完,他正准备离开。 突然,傅长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盯着他眼睛瞧:“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他身体一僵,退后一步:“你看错了。” “没没,我看见了!”傅长宁苦口婆心教他,“你刚刚那么笑就很好啊。你看苏二那家伙,天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为的是什么,这么笑占便宜懂不懂?你去买根糖葫芦,别人都会帮你挑根最甜的。” “对了。”她补充,“要自然,自然。那种硬挤出来的也很丑。” “……” 于是小何那个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一点点憋了回去。 哐的一声,不远处对面的房门被推开,苏二探出头:我怎么听见刚有人叫我名字?” 见两人都在门外,他当即哇哇大叫:“好哇,你们俩背着我说我坏话是吧。” “对。”傅长宁相当无情。 “你又骗我!我都听见了,你在教苏何怎么笑得好看点,还以为我为优秀范例,进行了举例。”苏秉辰扶着门,龇牙咧嘴地穿好鞋子,而后冲了出来。 他眉毛高高扬起,眼睛弯成一个狭长而灿烂的弧度,眼眸中黑白分明,看起来少年气十足。 下一瞬,又恢复了喜滋滋的二哈模样:“是这样对不对?我就说,小爷我的笑容是斩人利器,上至八十岁老奶奶,下至三岁小孩,就没有一个不……” 傅长宁和小何掉头就走。 “哎哎,我才刚出来呢,你们别走啊!”苏秉辰强行拉住她们,“你们刚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事来着?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历练来着?” 半盏茶后,听完一切的苏秉辰蔫了。 “所以,你们都要出去啊,那岂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可以跟大黄玩。”傅长宁友情提醒。 大黄是客栈主人养的狗,由于她们在客栈住了太久,有时候也会去后院后厨逛逛,大黄已经认得她们了。 其中三个人里,它最喜欢的就是苏秉辰,每次见面都要把他扑倒在地上,用舌头使劲儿舔,将他脸舔得湿漉漉的。 苏秉辰闻言,可嫌弃了:“那傻狗,臭死了,我才不要跟它一起。” “算了算了,你们去吧,记得多给我带点好吃的妖兽肉回来。到时候,咱们可以继续找老板他儿子开小灶。” 客栈后院有个小池塘,旁边是个六角亭,老板附庸风雅在旁边种了十几棵竹子。 眼下正值夏天,风过竹林,簌簌一片,别说,在那儿烤肉吃还真有点意境。还可以从池塘里挖荷叶,用黄泥包好做叫花鸡,一口咬下去,荷叶的清香,叫花鸡的酥嫩,热油的香辣,爽得舌头都能咬掉。 被他这么一说,傅长宁和小何也有点怀念那种味道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对吃似乎总有种异样的执着,三人一路走来,基本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别的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吃不行。 以至于有时候傅长宁甚至会觉得,她们三个是因为吃结缘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小何点头:“早点休息吧,养下精力。” “你看,你又笑了。”傅长宁看着他,目光灼灼。 小何表情顿住,眼中流露出一丝愕然。 一旁的苏秉辰猛点头:“对对,我也看到了。你笑起来这不蛮自然的嘛,论帅气,也就比小爷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小何怔了下,努力回想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他刚刚,似乎是想到了三人一起在亭子里吃烤肉的情形…… “你又笑了。”傅长宁提醒。 “对的。”苏二点头。 “是这样……吗?”他回想了下方才的情绪,有意识地随着脸部肌肉的动作,一点点控制眼睛和嘴角弯起。中间,手用力地捏紧了茶杯。 “虽然还有点僵硬,但大体上就是这样。”傅长宁满意了,“记住这种感觉。” 苏二重重点头,神神叨叨道:“相信我,多笑笑,你会发现新世界。” 小何将信将疑地去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两人准时出发,前往城外集合。 中间小何的气息亦注入了玉牌当中,察觉到这点的几人纷纷加快了速度,最终,一行六人在熟悉的芦苇荡乘上灵舟,出发前往古扶之森。 中途,傅长宁给他们介绍:“这是小何,我朋友。” 小何回想了下昨夜两人的话,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诸位好。” 他的修为有些低,这点众人自然看得出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真出什么事了也有傅长宁带着,麻烦不到他们什么,几人便选择了默许。 唯一一个有意见的男修,话还没开口,就被他旁边的女修瞪了一眼:“你们几个老菜帮子,看都看腻了,还不兴队伍里来个小年轻啊。”说罢笑眯眯对小何道,“小帅哥多笑笑,没事,姐姐护着你。” 小何神情僵硬。 黑山无辜中枪。 傅长宁和明心吃瓜看戏。 其实但凡有眼力的都看得出来,小何修为虽低,下盘却很稳,走路时脚步轻盈,气息绵长,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样的人,怎么也拖不了后腿。 还能给尊贵的炼丹师卖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路上的旅程,就在一行人的心思各异中度过。 中间也遇到过一些妖兽,但基本都在一阶前期和中期,应付起来并不吃力。 几人中,唯一一个曾和傅长宁组过队的黑山,原本已经做好了傅长宁又一次冲在最前边的准备。 没成想,这回傅长宁像是变了一个人,安安分分待在中间,大多时候都在统一调度。 很多时候,灵舟上只能听见她冷静利落的声音。 “攻击它腰腹。” “眼睛是弱点。” “明心,拦住它去路。” 她反应速度极快,短短两场战斗下来,就已经基本摸清了众人擅长的和不擅长的。 每次指挥时也是扬长避短,尽量让每个人发挥自己的长处,同时避开要害。 几人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和磕磕碰碰的磨合,到后来,基本可以做到一听见她的话,连内容也不必管,直接上就是了。 几场战斗下来,发挥得可谓如鱼得水。 除此之外,小何成为了继傅长宁以外,第二个冲在最前边的。 他的武器依旧是一把匕首,品阶只有下品凡器,可在扎入妖兽身体时,却如同螃蟹的铁钳般,生生将内脏搅得粉碎。 几次下来,受伤最多的就是他。 他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一般,简单地上完药,下次还跟着继续冲。 倒是傅长宁和小何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他们想象中好。小何每次冲在最前边,或者受伤时,傅长宁从来不说什么,也没劝他退下来。之间只给过一次伤药,之后就再没管过了。 虽然诧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松了口气。 有时候,队伍里有关系户,还是个修为不怎么样的关系户,委实叫人头疼。 像这种,就比较让人安心。 对小何那点排斥和敌意,也不自觉化去许多。 那个之前还有点阴阳怪气的男修也改变了态度。 “这种感觉,真的比我之前任何一次出任务的体验都要好。什么都有人来安排调度,我只需要蒙头听话,就有灵石可拿,还不用受伤,真的太爽了。” 女修讽刺他:“你就是想当头什么都有人喂,不用动脑子的猪吧。” 男修混不吝道:“当猪又有什么关系。酒楼里那些头有人喂有人养的灵猪,死之前过得可比我们这些脑袋闩裤腰带上的好多了。” “乐山,过来处理下妖兽皮毛。”傅长宁的声音在灵舟另一头响起。 “好嘞,队长!”男修一个跟头爬起来,屁颠屁颠过去了。 “乐水,能帮忙生个火堆,把妖兽肉烤一下吗?” 女修嘴上说得难听,动作倒是很实诚:“好的,队长,我来了!” 黑山亲眼见到,傅长宁是如何在短短两天内,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收服整只小队的。 他从一开始的总忍不住把她和柳舜华柳道友对比,到现在,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 论当队长,傅长宁远比他想象中合适得多。 当队员的时候,她从来不插手多管,惹人多想。 而成为队长后,她又能毫不犹豫放弃个人喜好,转而从整只小队的角度考虑。 丝丝缕缕,都考虑周到,细致入扣。 此女。 他等着见她风云化龙之日。 第73章 道门第一 事实上,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傅长宁已经叹气过很多次了。 夜里,几人又成功合作解决了一头一阶中期妖兽,乐山乐水正兴高采烈地准备烤妖兽肉吃。 傅长宁坐在灵舟舟沿,语气幽幽:“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乐山正在串肉,闻声抬头不解道:“队长你老念这个干嘛,我都听你念了五六七八次了。” 傅长宁忧伤望天:“你不懂。” 舱中的小何咬断纱布,在手臂伤口上扎了个死结,而后走出来,在她旁边坐下。 “明早到目的地。” 傅长宁心不在焉地点头。 “很快了。”小何道。 傅长宁继续不倒翁式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这话应当不是“快要到目的地了”的意思。 她侧头望过来。 小何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其实你不用这样。” 处处看护固然很好,但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修士之间,各自为战才是常态。 傅长宁一怔。意识到他误会了,她传音道:“我没觉得为难,我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是因为我喜欢这种模式。这就是我组队的风格,比起让大家乱来,我更喜欢统一调度,将每一丝灵力都用在刀刃上。” 她托腮望向夜空:“只是突然发现,比起动脑子,我还是更喜欢动手。” “能只动脑不动手,很多人想做都做不到。” 傅长宁陷入沉思:“你在内涵苏二?” 小何:“……” 居然意外地很有道理。 “好了,我听出来你是在安慰我了。不过真的不需要,”傅长宁笑道,“你该庆幸是我,换个人,比如换成苏二,他绝对伤心欲绝哭天嚎地觉得你在戳他伤口。” 小何面无表情:“他太自恋,不需要安慰。”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只有修炼和打架呢。”居然能因为她这么点小情绪,就跑来干巴巴地安慰,傅长宁是真的有点意外。 小何沉默了下,开口道:“其实我前天晚上回去后想了很多。一直以来,都是你和苏二迁就我比较多,我也想尝试一下,做一个合格的朋友。” 前天晚上,也就是出发前那夜。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算苦大仇深,没有因为过往经历就怨天尤人,也没有因此被明老挑唆,觉得什么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但那次之后他才意识到,不是不记恨他人就等于没苦大仇深的,他的负面与压抑,体现在方方面面,并且其他人都感受得到。 看似三人里,一直为傅长宁和苏二的任性和不靠谱买单的人是他,但其实,他才是那个被不断包容体谅的人。 从上次灵根的事,到那一夜故意岔开话题搞笑逗乐,两人一直在悄无声息地为他的情绪让步。 当晚三人分开前,他提出早些回去休息,养精蓄锐,结果到最后,反而是他自己殊无困意,辗转反侧到天明。脑海里一次次回想起,两人说他笑了的时候的情形。 他从来不知道,在想起三人相处时,他是笑着的。 明老在一旁喋喋不休,诉说新的不满。 他却开始思考,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朋友,而不是单方面接受来自他人的好意。 “噫。”傅长宁被他惊到了,“好吧好吧,说起这个,你是不是快突破练气二层了?” 这句话还是用的传音。 有些事不消分说,两人心里都有数。小何修为不高,半途进来其他人心情已经很微妙了,如果这时候,傅长宁还处处表现出两人关系铁走得近,那效果和硝石炸药也没分别。 所以傅长宁这两天一直都很注意保持一视同仁,两人单独聊天的时间也很少。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小何周身灵息已经不太稳定了。 修士即将突破境界时,周身气息波动会比平时大,傅长宁神识比其他人更敏锐些,所以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 小何没有拆穿她转移话题的事实,事实上,三人都不是爱煽情的性格。 他摇头道:“还早,我这是功法带来的一些特性,斗法时灵息会与外界五行灵气相呼应。” “不过和妖兽搏杀得多了,确实能感觉到境界比之前稳固些,等这次回去再修炼一段时日,应该就能突破了。” 练气期前三层是最简单的,尤其是引气入体到一层与一层到二层,基本上是由零至一、由一至十的跨越。 等到二层突破三层,就是十至一。 至于四层以上,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衡量标准。 傅长宁想了想,把自己突破练气二层时的一些注意事项告诉他,一直到被乐山哇哇叫着队长快来,肉烤好了,方才起身道:“走吧!” 纠结了下,她还是开口道:“也别矫枉过正,其实这和我们各自的性格也有关。静动冷热,擅长言辞与否,并无好坏之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小何这性格,真是别扭到极致了,每次都钻牛角尖,还不折磨别人,专为难自己。 用问尺的话来说,这种人金丹期后最容易受心魔劫影响了。 唉,她真是操碎了心。 小何若有所思:“好。” 第二天清晨,小队一行下了灵舟,进入平原。 平原往深处行两,就是古扶之森。 一行人加快速度,几抹虹光在平原上飞快前进,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森林边缘。 古扶之森,其名源于当中的一种古扶树,这种树枝干坚硬如铁,叶片深紫,呈六角状,成年后可长至六十尺高。 在民间传闻里,古扶树起源于万妖境,这一片,便是当年妖修仍在人境时遗留下来的。 据说,深处还有几棵万年古扶树,足足两高,在当年,乃是大妖栖息之所。 万年下来,古扶之森早已不复其名,大量的乔木灌木侵蚀了这片森林,让它一眼望去,深绿远远浓于淡紫,长风袭过,宛若碧色林海。 古扶树叶可用于止血,兼之气味浓厚,可以遮盖人味,一行人进森林前,先找了几棵年龄不大的古扶树,摘下一些叶片带在身上。 乐水心灵手巧,直接用古扶树叶做成了蝴蝶状的钗环,给每个人头顶插了一个。 乐山不太乐意,被她恶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戴上。 对傅长宁而言,这趟来古扶之森,主要目的是找大地之息,其次是扶果。 但对寻常修士而言,猎杀妖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能再遇上什么灵花灵草,就更好不过了。 六人以傅长宁和明心在前,乐山乐水居中,黑山和小何则负责殿后。 傅长宁神识范围最广,每次感知到有妖兽靠近,便做出警示。其余人摆好队形,各自迎战。 由于有之前在灵舟上的配合,此时众人应付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一阶中期及以下的妖兽基本能做到在半刻钟内解决战斗。 没多久,就深入了森林近五里。 不同于之前在水上的束手束脚,古扶之森中地域广博,众人动起手来明显更加灵活,傅长宁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随时盯着几人动向,以防被水中潜藏的妖兽下黑手。 没了顾忌的傅长宁明显放开了,她的藤蔓往往能在第一时间抵达战场,死死牵制住妖兽的四肢与头颅。 除此之外,还有她这些时日收集的一些其他种子,诸如烈焰荆棘与毒雾草,每次一碰到妖兽,便能造成巨大杀伤力。 下一瞬,她便会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妖兽身后,给出致命一击。 乐山乐水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嘴角能塞下一个鸡蛋:“队长难道不是专门负责统筹指挥的吗?” 到后来的麻木和习以为常,甚至还能勇当后勤:“好耶,队长又解决了两只,咱们快去收殓妖兽尸体。” 明心寻了次机会问黑山:“傅道友之前也是如此吗?” 黑山摇头,神情复杂:“她一直都很善战,但之前……实力没这么强。” 如果说上回,傅长宁斗法时还有明显的青涩和缺陷,过于激进和孤军深入。那么这一次,她已经能做到充分利用周围环境,为自己营造出最合适的动手时机。 此外,她的速度也有明显提升。动作间,轻盈飘忽,宛若乘云,配上脚上那双疾风靴,刺杀时可谓无往而不利。 连他也不确定,此刻的他还能否在她攻击下,走过二十招。 如此进益,委实恐怖。 他恍惚间甚至觉得,两人不像一个月没见,更像是一两年没见——所以她的实力才增长得如此之快。 除了她,小何的进步也很明显。 在灵舟上时,这个练气一层的少年,明显能看得出,打斗时还是以贴身肉搏为主。 这种打法比起修士更偏向凡间武夫,用在对付妖兽上,难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那一身伤口就是这么来的。 但十几次战斗下来,他已经能做到扬长避短,以灵气带动匕首去攻击。与此同时,他的招式也越来越少,偏向于一击必中。 这是很正确的做法,他修为只有练气一层,灵气总量就在那儿,攻击次数越多风险越大。与其耗费大量灵气在不必要的攻击上,不如减少招数,尽量把每一次灵力都用在刀刃上。 这两个人,与其他散修差别实在太大,以至于后来乐山乐水都忍不住问:“队长你们是打算加入宗门吗?” 如今来清河城的二十岁以下的少年人,基本都是奔着弟子大选来的,所以傅长宁并未隐瞒。 “确实有这个想法。” “那你们打算加入哪个宗门啊?”乐水好奇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那次宗门大选,我和乐山也参加了来着,可惜当时心气有点高,目标定得太夸张,第二关没能闯过去。” 明心忽然开口:“你们当时选的哪个宗门?” 乐水尴尬一笑:“归元宗。” 明心:“……” 理解了。 归元宗素有道门第一宗的说法,对其他宗门的人而言,这个名头可谓相当招人恨,但对底层散修和想要加入宗门的小少年而言,却无异于最大的金字招牌。 少年人心高气傲,意气风发,总是想要去最好的,乐山和乐水的心理不足为怪。 乐山嗐了一声:“当时年轻气盛,什么都没了解过,莽着就上了。报完名后才知道,报名归元宗的人数总共达到了三万多人。” “当时过了第一关,我们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天赋不错来着,后来才知道,第一关总共才刷了五千多人。” 傅长宁好奇道:“归元宗第一关居然只淘汰五千多人么?” 其他人同样目露讶色。 这个落选人数,似乎和归元宗的名头有点不太符合。 乐山点头:“确实只刷了五千多个,这一点还是当时我们跟一位归元宗的师姐打听来的。” 看得出,即便落选了,他对归元宗印象还是很好。 “归元宗宗训之一,便是有教无类,不以灵根为唯一。他们的第一关,测骨龄和灵根只是其中一部分,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的是弟子的悟性。” “我们当时的考核内容,灵根优劣就只占到四成。剩下的则是要求参悟一部功法,这部分,占到总成绩的六成。这也是第一关通过人数多的原因。” 乐水补充道:“而且功法都没用玉简,就是普通的书籍,如果你不识字,还会有归元宗的师兄师姐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 “听说之前还有人买通了前边考核的几十个弟子,想提前打听到考核内容,哪知上去后却傻眼了,因为,每个人领到的功法,通通不一样。” “归元宗底蕴,可见一斑。” 这话听得几人都异彩连连。 黑山感叹道:“这才是道门第一宗的气魄,海纳,有容乃大。要不是我早已经超出年纪,也想去报一报。” “可别。”乐水摆摆手,话锋一转,“第一关是很容易,但第二关,难度堪比地狱级别。” “你们敢信,总共两万七千多人进了第二关,最后成功通过的,只有区区四人,就这样,第三关都还得再刷掉三分之二。我和乐山就是这么被坑死的。” 小何不解:“就算这一家没通过,不能去别的宗门吗?” “可以是可以,归元宗还没霸道到只允许弟子报名他们一个宗门,但是,时间不允许啊。” 乐水叹气道:“归元宗在一众宗门里,第二关开始得虽然不是最晚,可持续时间却是最长的。等我们从秘境里出来,其他宗门早就开启下一轮考核了。” 乐山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点惆怅。 “其实,从我们当时选择参加归元宗第二关而放弃其他宗门时,就已经注定这一点了。” 他强打起精神来:“总之,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依我建议啊,信心没那么足的话,最好还是不要一上来就挑这种地狱级别的宗门。” “对了,队长,你准备加入哪个来着?” “归元宗。” 乐山:“……” 他强行挽回尊严:“没事哈,队长天赋这么好,又是炼丹师,肯定不会像我跟乐水那样。” 傅长宁解释道:“其实还没彻底确定下来,只是听说归元宗有全修仙界最多的功法藏书,号称天下第一阁,我想去看一看。” 乐山于是又振作起来:“队长你这个可就问对人了,其实归元宗只是功法藏书最多,真论起书册来的话,最多的应该是潮山书院。” 傅长宁和小何同时抬起头。 乐山对此毫无察觉,还在继续往下说:“可惜那是儒修的地盘。那群儒修可小气吧啦的了,听说前归元宗的扶生道君想要找他们借一册书,他们都不借。” 明心沉吟道:“这位扶生道君,之前似乎在哪儿听说他的名号。” 乐水对这个很有发言权:“扶生道君是近千年来,修炼速度最快的元婴期大能,两十岁结婴,如今不过六,就已经稳居元婴中期了。” “最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八卦兮兮道,“扶生道君,曾有修仙界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额……” 这个称呼,有点恶寒。 “说起来,扶生道君主修的也是木属性功法,和队长你一样。”乐水补充道。 傅长宁摇了摇头。 她修炼的可不是木属性功法,不过她也没有过多解释就是了。 事实上,这位扶生道君,问尺也跟她提过。 一人一尺就宗门抉择问题讨论时,问尺很明确地告诉过她,它不会干扰她的选择。 但它会为她推荐一些它认为比较合适的。 对于修士而言,宗门和师门,往往是烙在身上一生的烙印。 一日为宗,终身为家,除了少数叛门者,大多数宗门弟子这一生都是在宗门中度过的。所以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心意、能产生归属感的宗门,就显得尤为重要。 它知道自己的言语倾向对傅长宁而言影响会很大,干脆就不表露态度,而是客观分析各大宗门的利害。 其中,归元宗的扶生道君,洛逸仙宗的神木道君,和万法宗的明梓道君,就是它重点提过的。 这三位元婴道君,都是木属性功法修炼方面的集大成者,他们对木系术法的理解,已经臻至化境。 于傅长宁而言,哪怕不拜入他们门下,只单纯在同一个宗门,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因为同一个宗门,资源大多是固定的,有一位强横的火属性修士大能在,那么这个宗门获取的资源份额里,就一定更偏向于火属性。 反之亦然。 再者,元婴道君门下弟子,偶尔会在门中开论道会,中间会提及一些师门的修炼心得。 这一点,同样是其他宗门难以企及的优势。 故而,这三家宗门,也是傅长宁重点考虑的选择。 “对了,小何你呢?”乐水又问道,“和队长一起?” 从一开始,她就是几人里对小何态度最友好的,此刻问出这种话也不足为怪。 “没。”小何摇头,“我另有打算。” 他话里没有多说的意思,几人也就不再多问。 休息过后,一行人继续启程。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他们发现了一处生有扶果的古扶树。 “可算找着了!”乐山松了口气。 傅长宁来之前做过功课。 “树高四十二尺,几颗扶果青色偏紫,拳头大小,年份应当都在一十年到两之间。” 虽说扶果只是个借口,但若真拿到手,对她炼丹好处也不少。 乐水踩在树干上,如履平地般一路往上走,最终双臂勾住树干,身体一十度转了一圈,稳稳落在上边,伸手去够果子。 “队长,接着!” 傅长宁原本微笑着看她上树,此刻神情却忽而一凝。 “等等!乐水,下来!” 比急促话音更快落地的是她的锥刺。 黑影在空中倏忽一闪,如电花般,擦过乐山耳梢发,将小蛇钉在树上。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可与此同时,却有更多小蛇从四面八方爬来。 第74章 灵力储量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是小何和黑山。 小何一脚横扫向旁边的断木。 断木与地上的枯叶短暂相擦后,腾空而起,砸在蛇群前路,溅起烟尘无数。 黑山在几人中修为最高,他抡起大锤,三锤下去,地上响起层层灵气爆炸声,将小蛇震得离地三尺。 “是紫乙蛇,小心不要沾到它的唾液!”乐山喊道,“紫乙蛇唾液有剧毒,触之身体即会腐烂!” 傅长宁当机立断:“明心,困阵反困!” “是。”几日相处下来,几人配合起来已相当有默契,明心迅速捡起周围石子,身影游走在几人之间,转瞬间,布下一个简单的困阵。 这困阵的目的并不在于困住她们自身——有布阵人在,想要找到阵眼轻而易举,他们可以随时冲出阵法。 反观外边的蛇群,多了一个困阵在,哪怕被困住的不是它们,可面对不熟悉的阵法,它们照样要在外边绕圈圈。 如此一来,可以有效避免蛇群蜂拥而上,和沾到它们的唾液,主动权亦能重归己方手里。 这是傅长宁最爱用的打法之一。 化静为动,转守为攻。 在面对同等实力的修士时,这招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在对付灵智未开的妖兽群上,却是无往而不利。 几人得到了喘息之机,迅速换了位置。 傅长宁掷出三颗种子,大量木灵气随之运出,种子落地后,迅速生长成一片半丈高的荆棘,其上附着的火焰如同烈日真火般,将蛇群所在之地烧成一片焦土。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烧焦味。 乐水被乐山接应着从树上跳下来,从俯视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阵法外边密密麻麻全是蛇,顿时头皮发麻:“这些蛇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是说紫乙蛇向来只群聚在有珍稀灵物的地方吗,没听说过它们什么时候看上扶果了啊。” “别纠结这个了,先杀完再说!” 紫乙蛇秉性欺软怕硬,一波击不退,后边只会越来越多。 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明白。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道:“乐山,你和黑山道友先上,你俩灵气剩余最多。乐水和小何其次,我第三轮,明心负责操控阵法。大家轮换来,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在阵法内修炼,恢复灵气。” 她重申:“记住,性命第一。灵气罩开着,以及,不要把灵气耗光。” “可队长你只有一个人——” “闭嘴,照做!” “是!”乐山一咬牙,冲出阵法,对着蛇群一阵砍杀。 乐水和小何半句没反驳,直接原地盘膝坐下,照做。 黑山则朝她点了下头,方才出阵。 傅长宁却并未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紧盯着外边的情形。几根藤蔓随时待命,一旦二人遇有不测,或是露出空门,藤蔓便会第一时间将他们牵离原地。 等到二人力竭归来,换上乐水和小何上时,她同样如此。 乐山修炼中途好几次睁开眼,欲言又止道:“队长……” “闭嘴闭眼,修你的炼。” 此时的傅长宁,一点也没了平时与他们说笑时的平和少女模样。 她神色紧绷,双眸一刹不落地钉在阵外与蛇群缠斗的两人上。在她的手中,藤蔓便如盘丝洞里的蛛丝般,神鬼莫测,总能在最关键时刻抵达战场,将紫乙蛇的唾液挡下。 那些藤蔓一沾到唾液,便会在瞬息之间腐烂成灰。她也不可惜,转瞬间便会抛出更多种子,生就更多藤蔓。 偶尔间,还会有两柄神出鬼没的乌黑锥刺,如见血封喉的杀手,轻飘飘一拂过,便能斩断紫乙蛇的七寸。 “队长……” “又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灵气用不尽吗?” 练气期修士灵气有限,哪怕是修为达到了练气六层的黑山,在全力斩杀一刻钟紫乙蛇后,也会灵气枯竭。 更别说他们,基本半刻钟就要替换下来一次。 大的法术更是轻易不敢动用,以免一个法术下来,全身上下的灵气便被抽干。 说水木属性修士战斗力弱,也是这个缘故。 并不是说水木属性的法术天生就比其他属性差,而是,水木二系先天的特点就决定了,同等灵气下施展的法术,它们带来的破坏力,远不及其他三系。 比如同样练气二层的修为,旁人的灵气足够支撑他们运起一次火球、剑气和土刺来攻击,你却只能勉强令一颗种子生长,或是操控藤蔓到一半,灵气就耗尽了。 一团火球,一根藤蔓。 双方都没有余力发出第二击的情况下,你说哪个赢? 这是由五行属性各自的特点决定的。 想要高战斗力自然可以,灵气储量比别人高就行,比如别人凝一团火球的时间,你轻轻松松凝十团水球,或者同时令十颗种子生长克敌,把对手吊起来抽。 这种情况下,火系法术再暴烈再强劲也没用。 可对寻常修士而言,灵气储量往往与修为息息相关。想做到这种程度,修为起码得高过对面三层。 那么,问题来了,你觉得,你斗法时的修士,会是跟你同阶层的,还是会每次都恰到好处比你低上个两三层的? 这就是练气期修炼水木属性功法的修士所遭遇的困境。 他们弱吗?不弱。 可他们能打败同阶对手吗,很难。 修仙界讲究唯结果论,在旁人眼里,这就是水木灵根修士实力弱的证明。 也许,唯有修炼至筑基期,方才能寻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契机。 在这之前,乐山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乐水就是水属性修士,他清楚知道,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方才走到今天。 可傅长宁,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不需要用高修为来欺负低阶修士,照样能解决对手。 他之前不是没见过傅长宁出手。 可那时候,傅长宁大多以居中调度为主,偶尔几次动手,也结束得很快。大家消耗都不大,自然也就难以看出彼此的灵气深浅。 唯有此刻。 在面对斩杀不尽的蛇群,在其他人接连力竭的对比下,方才能凸显出,她的游刃有余是多么的恐怖。 宛如一个早已突破修为界限、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游离者。 傅长宁不知道他的内心戏丰富到了这种程度,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 “很奇怪吗?” “说了,修你的炼,再跑神打岔,我抽你信不信。” 乐山忙不迭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又睁开,赶在傅长宁瞪人之前,飞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队长,我现在相信你能进归元宗了。” 也许,也只有这样的天才,才能成为最后那三万分之一。 “时间差不多了,到我了。”傅长宁没搭理他,起身道。 小何还想再战,被她用藤蔓强行绑了回来,跟乐水一起,串葫芦似的,扔进了阵法里。 她从腰间翻出两瓶丹药,扔给几人。 “好好修炼,恢复灵气。” 说罢,身如幻影,转瞬间出现在了阵法之外。 甚至没要明心给她打开阵法。 出了阵法,外边的情形更加明显。 紫乙蛇铺天盖地,满坑满谷,乍一望去,宛若蛇窟,恍惚间甚至让人觉得,全古扶之森的紫乙蛇都在这了。 傅长宁并不讨厌蛇,她小时候,爷爷还养过一条玉米蛇,她那时候经常拿肉逗蛇玩。 后来爷爷去世,仅仅在下棺第二天,那条蛇就拍拍屁股,毫无留恋地跑了。 她那时候正处于爷爷去世的悲痛当中,本就浑浑噩噩,乍闻此事,气得巴拉巴拉直掉眼泪,心里直骂这蛇忘恩负义,没良心。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它不是主动跑的。 是李文晴怕蛇,李文汉为了她,偷偷跑去吓玉米蛇,还差点捉了它做蛇羹。 蛇也是会趋利避害的,几次下来,它就钻进深山再不出来了。 那时候她已经和李家人闹翻,却还没踏上修炼之途。想打打不过,就只能智取了。 她找一个同窗小伙伴,约李文汉去后山打猎。 而后自己亲自动手,一锹一锹,在途径之地挖了一个大坑,往里边放了个捕兽夹,上边放了一个装满毛刺的罗网。 二选一。 包君满意。 也许从那时候就注定了,她这个人,骨子里天生是有些冷血和睚眦必报在的。 在海盗楼船上第一次杀人时,小何下手很稳,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苏二看起来也很镇定,可她知道,背着她们的时候,他吐了半个时辰,差点连胃水都呕出来。 唯独她,明明是第一次动手杀人。 却连眼也不眨。 与她平时的性格,可谓天差地别。 一如此时,她甚至不需要任何思考,便冲入蛇群中。 学会突灭刺后比之前更快上十倍的三棱破甲锥如幽灵般,飞快点在一众小蛇的七寸上。 下一瞬,小蛇通通倒地,了无声息。 与此同时,无数冰霜如细刃般,从四面八方切来,将紫乙蛇横切成上下两半。 城隍镜被她放在胸口,她专门分出了一部分灵气去驭使它,凡器的灵光在她周身叠成薄薄一层黄色光晕,并不厚实,可对傅长宁而言,却绰绰有余。 这些小蛇攻击力并不强。 可是真的太多了。 多到傅长宁想皱眉。 突然间,她想到了一样东西。 第75章 冰潭幻境 虫香丸。 之前研究气息丸时,无意中折腾出来的小东西,对吸引虫蛇有奇效。 虫香丸这个名字还是傅长宁自己取的,当时只是拿来应付客栈里时不时爬出来的小邻居,眼下放在这,倒是两相得宜。 她收回四散的神识,集中向一个方向看去,力求所视达到最远。 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地方。 往西面直去数里,有一处陡崖,下附一角青松,一挂悬泉,底下有口不大不小的寒潭。 就是它了。 傅长宁回头,神识传音给几人:“在这等我一会,我把它们引开!” 说罢不等几人反应过来,脚踩疾风靴,施展梯云纵,如一抹青影,飞速向落日之处掠去。 她行动之间,一抹奇异的冷香在空中散开。 地上的紫乙蛇竖瞳微微舒张,如同集体被泡进了酒缸,摇晃着三角形的脑袋,开始舞动。 片刻后,齐齐转身,向傅长宁所在的方向追去。 不到二十息,原来便已变得空荡荡。 徒留原地的几人面面相觑。 乐水不确定道:“队长她不会有事吧?” 小何摇头:“相信她。” 乐山神情复杂地拍了拍她的肩,同样道:“相信队长吧。” 如果她都做不到,那他们更没可能做到。 明心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笑道:“紫乙蛇论修为虽然只有一阶初期,但它唾液和毒囊里蕴含的毒素却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在傅道友回来之前,先把毒素都给取了吧。” 这种时候,也做不了其他事。 黑山拍板:“灵气耗费得太严重的,继续修炼。剩下的去采集毒素。” “扶果等傅道友回来再取。” 明心含笑点头,手中拂尘一挥,提步向蛇群走去。 乐山没忍住多瞧了一眼。 被乐水揪了下耳朵,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乐山倒抽了口凉气:“痛痛痛痛,嘶,放开!”余光瞥见小何还一直盯着明心的背影在看,他顿时嚷道,“又不止我一个人在看!人家就是长得好看,还不兴我多瞧两眼吗?” 这话倒是实话。 队伍里几个女子,乐水长相只是清秀,行事也与寻常男修无异,实在看不出什么女子的纤敏婉转之处。 相比较而言,明心虽是一身道袍,身姿却飘逸如仙,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含笑时眼波流转,娴静若空谷幽兰,自然引得他人目光流连。 至于傅长宁,她还太小,虽然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可那种带着稚嫩的美,总让人想到灵净清雅的白色小花,比起欣赏美,更多是种茸茸般的可爱。 当然,看起来活泼又纤嫩的小白葵,其实是个吓人的大魔王,这就更加没法让人注意她的长相了。 乐水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了正望着明心背影若有所思的小何。短暂的错愕后,她冷笑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小何并未将这话收入耳中,他的视线只在明心身上停留了不到十息,就收回,低下头,开始打坐修炼。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傅长宁在山林中飞速掠过,身后灵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灵浪。 眼看着数条紫乙蛇弯道超车,拦在了前边的树干上,她不再顾忌,提步一跃,双刺如同黑白无常的锁链,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月形的长弧。 呲啦—— 她越过树干,继续奔跑。 原地的紫乙蛇纷纷倒地。 傅长宁的想法很简单,把蛇群引入寒潭之中,而后用滴水成冰将寒潭整个冻住。 一劳永逸。 她炼制的虫香丸不多,为了将蛇群最大限度地吸引过来,这一路上,她都是用灵力将丹药催化,令其最大程度发挥作用。 眼看着,就只剩下最后两颗了。 还好,陡崖也近了。 她手中藤蔓飞速生长,用力一甩,套在青松上,而后整个人顺着从山涧中飞溅下来的悬泉,荡下崖底。 在她身后,密密麻麻无数条紫乙蛇同样一跃而下。 失重感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而来。 傅长宁闭上眼,将城隍镜的防护灵光开到最大,而后反手拽住藤蔓,将簪剑稳稳插进崖壁中。 嗤啦—— 崖壁火花四射的同时,她借着反震的力道,将自己荡到了崖壁中心一块只能容纳单脚站立的凸出石块上。 那些紫乙蛇就没那么幸运了,它们径直落下悬崖,掉在了底下的深潭当中。 扑通一声接着一声,宛若水饺下锅。 傅长宁一刻也没停留,重新抓住藤蔓,向下荡去。 与此同时,手中水灵气飞速汇聚。 她半眯起眼,灵力化作三支无弦弓箭,拉至满月,而后咻的一声,射入潭中。 那一瞬间,连空中的飞泉都好似已经静止。 等一切都恢复流动时,寒潭中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冻结,许多紫乙蛇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彻底冻作冰雕。 数息后,偌大水潭,再无踪影。 只余数丈寒冰。 和晶莹剔透的冰面下,一条条被冻僵的小蛇。 傅长宁松了口气,拽紧藤蔓下落。 结果快要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没从空中摔下来。她连忙拽紧藤蔓,而后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上数倍地,慢腾腾一点点往下挪。 最后用力一跳,滚到了岸上。 “还好,赶在了最后一丝灵气用完之前。” 傅长宁爬起来,坐在地上,长松了口气。 即便是她,要将这么大一个水潭全部冻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刚这一招,她以灵力为弓,法术作箭,将全部水灵气凝作细细三寸,并在箭穿梭下行的时候,控制水灵气不断压缩。 而后在接触到寒潭那一瞬间,彻底引爆。 这才造成这般效果。 但与此同时,消耗的灵气也是巨大的,她先前为了支援其他人,灵力本就剩了没到六成,刚刚这一招,全给交代出去了。 好在,成果还算喜人。 手上拽过藤蔓的地方割出了几道红痕,但并不明显。 傅长宁挑了下眉。 那个体术的药浴方子,似乎有点用。 她歇了会儿,站起来打量四周的情形。 这块附近,已经是古扶之森边缘,此处距离崖顶应有高,底下除了一个寒潭,只有崖壁上枯黄的藤蔓和久不见天日的树。 安全第一,修为第二。傅长宁先用神识扫过一圈,又在四处转了转,摸摸碰碰,确认无虞后,方才盘膝坐下,开始修炼。 修炼到一半,她陡然睁开眼睛。 “谁?!” 一身玄衣、扎着高马尾的小何向她走来。 “是我。” “你怎么来了?”傅长宁起身,迎上前去,“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其他人呢?” 说完没等他回答,继续道:“你先借我一石好不好,等回去后我还给你。” 小何眉心微蹙,片刻后还是点头。 “我只带了二十灵石在身上。” “那也给我吧。”傅长宁毫不客气。 小何犹豫片刻,还是从储物袋里取出灵石,递给她:“都在这了。” 呲啦—— 他低头,看着自他胸口横穿而穿的剑,口中涌现血沫,一字一句道。 “为……为什么?” “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当然是因为你身上灵石实在太少,我不跟灵石太少的人做朋友,很难理解?”傅长宁抽出剑,目视他倒在地上,淡淡道。 一边施出清洁术,清洗了下剑身上的血迹。 说出来,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这把中品灵器的剑了。 苏秉辰紧随其来。 他似乎是一路狂奔,跑了很久很久才赶到这里,原先那一身锦衣华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动作间,左腿还有些一瘸一拐。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灿若星辰。 可此刻,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何,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眸中满是震惊痛惜,和难以置信:“傅长宁你疯了?!” “他不肯借给我灵石。”傅长宁一边拭剑,一边道。 “他不肯借给你灵石你就杀了他?” “不可以吗?”傅长宁淡淡反问。 “你呢,我记得你身上有一瓶复灵丹,拿两颗给我,我要恢复灵力。” “你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 “你给不给?” 苏秉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话:“我给!” “不然我担心,你也会像杀了他一样,杀了我。”他凄凉一笑,从储物袋中取出药瓶,倒出两颗,近乎是发怒地砸向她。 傅长宁轻松接过,放进嘴里。 不过半刻钟,灵力便已经恢复到了圆满状态。 “好了,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起身,道。 苏秉辰警惕地看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么秘密?” “那就是——” 他身侧,幻影一闪而逝,剑尖穿心而过。 伴随着少女相当无所谓的声音。 “你演得好假。” 宛若琉璃玉碎,一声清脆声响,幻境骤然破碎。 傅长宁睁开眼,从修炼中脱离。 先前的枯藤老树通通不见踪影,四周山明水秀,鸟啾莺啼,紫色的古扶树高耸入云,偶尔有几片硕大的灵株,叶片都如同仕女手撑的油纸伞伞盖那么大。 轻轻一嗅,就有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除了依旧被冻成了冰潭的寒潭,其余地方,仿佛经过了一番改天换地。 又或者说,这,才是它本来的模样。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宛若涟漪荡开,激起阵阵回音。 “因为被借了灵石的是我,有复灵丹的也是我。” “以及,小何这次出门扎的不是高马尾,他借出手的东西,从来不会犹豫。苏二也不穿锦衣华服很久了,更不敢拿眼睛瞪我。” 傅长宁一口气说完,真诚提议:“下次偷看别人记忆的时候,态度端正一点。相信我,这么做对你只有好处。” “……”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第76章 别时惊梦 它明明确定过,她已经被花香迷失了神志。 大部分人在心神恍惚神志被侵袭的状态下,只能被动接受外界传来的认知,哪怕过程中察觉到不对,大脑也会自行寻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 哪有她这样的,明明已经进入幻境了,居然半点影响都没受到,从第一句话开始就给它下套!自己这么奇葩,还倒打一耙,反过来羞辱它! 它深吸口气,确保自己听起来足够威严,方才再次开口:“吾不喜未经允许,擅自窥探他人记忆,方才,只是根据你神识中泄露的回忆碎片,幻化人形……” 声音幽若缥缈,宛若三重叠奏。 傅长宁点头。 “原来你看不到我的记忆啊,你不早说。” 声音一噎。 “吾,并非此意,只是单纯不喜……” “停,”傅长宁好奇问它,“你不会正常说话吗?” “若当真是如此的话,未免也太过可怜了罢。为防我太过同情你以至于伤哀过度骨立形销,咱们还是不要交谈了为好。不然,你一定会为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知你懂你、为你心忧的人而泣不成声情难不已的,那我就更伤心了。” “毕竟,你现在的话已经很难听懂了。” 声音:“……” 好家伙。 它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天河珠里,问尺注视着这熟悉的一幕,默默为它鞠了一把同情泪。 傻不傻啊,在傅长宁面前跳大神装高人。 历史的经验告诉它,这样的人,下场总不会好到哪儿去。 就比如当初被打脸了无数次才学乖的它。 声音再次开口,语气里明显多了一丝隐忍。 “你莫要太过分。吾掌控幻境,还从未有人能从吾手中毫发无损地离开,你也不过是破除了第一层罢了。” “那现在开始第二层吧,不谢。正好,方才那二十枚灵石和复灵丹很有用,我很喜欢。” “就是,我有点好奇,我说要借一石,假小何为何会说身上只有二十灵石呢。” 她微笑着注视前方,直把它看得寒毛直竖,浑身僵硬。 “总不会是因为尊贵如您,身上只有这二十块灵石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了,第二层就把剩下那八颗复灵丹给我,好不好?” 恶魔生出了它的犄角,微笑着用无害的语言包装,最后一句,甚至是清悦脆耳的,像风声一样随意。 声音:“……” 你他妈,有毒。 明明看起来是只无害的绵羊,怎么会这么难缠? 只有问尺隐约看出了一点端倪。 傅长宁平日里并不喜欢这么咄咄逼人,如果她什么时候变得凶巴巴得理不饶人了,一定是她生气了。 并且是程度非常严重的生气才行。 它回想了一番刚才发生的所有事,突然了悟。 她是在为自己生气。 即便知道是幻象,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可当剑从最熟悉的朋友心口穿过时,滋味依然不会好受。 她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会令她迁怒。 尤其这声音还一副尔等皆是凡人、唯我高高在上的态度。 果不其然,仅仅在这句话之后,傅长宁就失去了激怒它的兴趣。 也许是觉得迁怒没意思吧。 “有事说事,我还急着离开。” 即便是幻境,里边也有一些东西是做不得假的,比如傅长宁的修为,比如灵力恢复程度——假若在这方面作假,被迷惑的人只需稍稍运转一下灵力,就会发现不对劲。 毕竟大部分普通幻境只是单纯迷惑你的视线与神识,将你视野里的一切伪装掩饰,还做不到真正的改天换地为所欲为。 也就是说,方才那些灵石与复灵丹都是真实的,她的灵力已经恢复这一点,也是真实的。 既然恢复了,傅长宁自然懒得跟它叽叽歪歪。 “你不怕我杀了你?”声音忿忿道。 傅长宁:“你有能力杀了我,刚才低声下气把灵石给我做甚?有求于人就好好说话。” “你这是承认了你欺软怕硬?要是我实力再强一点……” 傅长宁打断:“那就等你实力强了一点再说。” 声音更生气了,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气:“老是打断人说话,你有没有一点礼貌教养可言?” “哦,你是人吗?” “你你你,你歧视妖修!” 傅长宁若有所思:“原来,你是妖修啊。是这棵古扶树成精吗,还是蘑菇精?花精?总不会是寒潭水成精吧?” “如果是最后一个,我给你道歉。” 声音:“……” 它憋屈道:“我不是水妖。我名惊梦,乃是人境绝品,花王。” 天河珠里的问尺蓦地跳了起来。 “留住它!” 此时,傅长宁脑海里也跳出了对惊梦花的介绍。 惊梦花,四品灵花,有编织幻境,扰乱修士神识记忆、操控人心之效。因修士醒后对此毫无察觉,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得名惊梦。 万年惊梦花,更是曾荣登珍稀灵植榜前十。 传闻中,惊梦花开,甚至能让人一梦至白首,千载不复归。 可谓战场上的杀敌利器。 傅长宁不动声色,继续道:“所以,还是花精?” 惊梦重申:“不要叫我花精!我是花王,花王懂不懂!” 伴随它话音落下的同时,问尺的声音也在识海中同步响起。 “别听它胡说八道,它根本不是什么妖修,也不是什么花王。惊梦花唯有万年后开出一朵并蒂惊梦,方能称作花王,的惊梦花顶多是棵小苗苗!” “快!趁着它还是棵小苗苗,先把它抓进来,好好养着!” “可我记得,万年惊梦花方能被称作花王,你莫不是在诓我?”傅长宁继续引诱。 “不,”惊梦信誓旦旦,“我没诓你,我就是花王。” “理由呢。”傅长宁这下真的好奇了。 就这幻境水平,还花王,未免太过名不副实了些。 惊梦可认真了:“我在梦里梦见过,未来的我,就是花王。” “……” 好家伙。 梦到自己成花王等于我就是花王。 这自信程度,苏二都要自愧不如,当场下跪拜师。 就连问尺,都有短暂失语。片刻后,它强行说服自己:“这不是重点,总之,先把它留下再说!” 现实中。 “我能看看你的本体吗?”傅长宁问,“不然我合理怀疑你刚才的话里的真实性。” 惊梦扭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本体不在这。” “那你来这干嘛?” “因为,我梦见会有一个木灵根纯度特别高的人修来这,就爬山涉水过来堵人了。”它急急道,“这是离我最近的一次机会了!最重要的是,你还很弱!” 结果没想到,以为堵了只菜鸡,最后还是踢到了铁板。 傅长宁:“……” 这回轮到她无语了。 原本以为是她入侵了人家的住所,打乱了人家平静的生活,结果没想到,双方谁都不是这里的主人,这朵花甚至是故意跑过来堵她的。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她问。 “我需要一个木灵根纯度特别高的人修,修炼至金丹期,帮我找到别时。但我又信不过人修,他们得到我,一定会用各种阴谋诡计把我驯服,拿我当宠物。等发现我和别时不在一起,就更加会心怀歹意了。” 傅长宁:“‘别时’是谁?” 惊梦:“别时……这个你别管,总归你知道,这个就是你的任务就好了!” “好,那我们回到上条。”傅长宁从善如流,“你不想当人修的宠物,所以你打算用幻境把我驯服,反过来拿我当宠物?” 惊梦气弱道:“那倒也没有……” 其实它内心在疯狂哔哔。 不可以吗? 人修可以拿它们当宠物,它为何不能反过来把人修抓来做宠物? 它可是花王,成为它的宠物,不应该是他们的荣幸? 傅长宁摇了下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我也不在意,无外乎弱者肉强者食罢了,总归现在你失败了。” 闻言,惊梦一阵沮丧,如果别时在的话,它又怎么会只能造出这么简陋的幻境? 傅长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它:“现在该是你求我的时候了。或者,你也可以等待下一个有木灵根的修士到来,然后祈祷他不会觊觎你。” 这是一个几乎不用思考的选择。 高纯度的木灵根有多难得自不必说,就算间再遇到一个,大概率也已经是高境界修士了。 练气四层,好歹它还能确保它和对方分庭抗礼,不至于太过落于下风——看一人一花都是嘴上过招就知道了,要真能以决定性优势制服彼此,哪会这么多废话? 可再高一点,到筑基期,它基本上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惊梦犹豫不决:“你让我再想想。” 傅长宁正欲点头,忽而神识微动:“我的同伴赶过来了,你最多还有一盏茶功夫的时间考虑。” 惊梦一咬牙:“那你跟我签订契约。你帮我找到别时,我可以在找到它之后,无条件帮你三次。” “不确定能否兑现的承诺,就不要说了吧。” 傅长宁语气平静。 “加一点怎么样,在找到它之前,无条件帮我出手,作为一半的酬劳,也即订金。之后那三次算另外一半,当然,一切以不伤害你个花利益为前提。” “人修,你别得寸进尺!”惊梦悲愤。 傅长宁提醒它:“还有半盏茶功夫。” 它愤愤不平:“那我怎么确定,你到时候会不会利用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人?” “你不需要确定,因为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呜哇!你太过分了!” 傅长宁相当冷酷:“还有三,你再假哭他们就到了。” “呜——嗝!”惊梦止住了哭腔,语气毫无缓和地从悲愤过渡到了平静,“不是说寻常人修,尤其是女修特别吃这一套吗?” “那大概因为我不是寻常人修。” “……你好不要脸。” “还有两。” “那签吧,”惊梦垂头丧气,“平等契约会吗,不会还要我教你吧?” “谢谢,确实不会。” 它一噎。 “好吧,照我说的做。” 傅长宁以灵气为刃,在食指上划破一道血痕,而后依它所言,在空中画下契约阵法。 淡白色的流光在旋转间,绘就一个个漂亮的符文。再以特殊的手法勾勒连接。 不知是否是惊梦的错觉,它总觉得,傅长宁的速度,似乎比它的语速要快一些。往往它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画完这一部分了。 它该不会又被骗了吧? 惊梦将信将疑。 如果它这句心声被问尺听到,它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它,是的,你又被骗了。 事实上,早在傅长宁语气自然地说出那句“确实不会”时,它就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些东西,它在凡界时闲来无事都说过,以傅长宁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不记得? 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可见,这丫头骨子里果然还是有些记仇在的。 契约阵法并不复杂,勾勒完后,一人一花各自立下誓言,而后彼此额头短暂地浮现一个符文形状,这便算完成了。 这之后,傅长宁又让它立下了一个心魔誓。 惊梦嘟嘟囔囔地不肯立:“一个人修,杂七杂八的,要求这么多干嘛?” 傅长宁语气平静:“契约会有终止的那一天,心魔誓不会。” “行行行,立立立。” 立下彼此终身不能对外泄露对方的秘密后,双方总算暂时化敌为友,勉强能交诚合作了。 惊梦也终于别别扭扭地说出了别时究竟是谁。 “惊梦花王乃是并蒂,这一点你知道吧,别时,就是与我并蒂的那一朵惊梦花,它还一直在不知名的地方等我。”它神色落寞,“可以我之力,却无法去找它,只能借助于人修。” “别时惊梦。”傅长宁默念了下这个词,听着脑海里问尺的声音,忽而开口道,“换个地方说吧。” 说罢对它道:“你可能化作实体?亦或者是把你的本体搬来?” 惊梦左右看了看,最后附在了一株小小的红蘑菇上,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就这个吧。” 傅长宁手一挥,她们便消失在了原地。 惊梦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睁眼,眼前便已经变作了一处山洞,漫天的碧绿藤蔓将山洞点缀得皎洁生辉,粉色桃花如其中的羁旅者,随着清风翩跹飞舞。 纯净的木灵气令它通体舒泰,宛若来到了一个只有木灵气存在的异世界。 “这是哪?你从哪找到的这么好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把青铜矩尺朝它飞来。 红蘑菇下意识一躲,紧接着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真灵法宝?!” “你一个练气期人修,哪来的真灵法宝?” 它语气仿佛看见了一个一岁小孩,修为却已经抵达了元婴期一般不可思议。 真灵法宝,那是什么人才用得起的?她一个练气期……莫非是大能故意扮菜鸡,来吃它这朵柔弱无助的小花? 要不要这么过分! 惊梦正惊疑不定之际,问尺笑眯眯开口道:“这个不重要,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惊梦花不都是万年之后才会开出第二朵吗,你一朵小花,生出灵智便也罢了,哪来的并蒂双生?” 惊梦注意力被转移了回来,闻声撇撇嘴道:“这说明你们少见多怪!普通惊梦花王,也就能编个幻境睡睡人罢了,算什么厉害。唯有如我这样的天生并蒂者,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等我和别时合二为一,我们甚至能在瞬间抹杀一个元婴修士的元婴,我就问你可不可怕?” 问尺瞬间没了声。 它正得意洋洋之际,傅长宁忽而开口问:“那你和别时重逢之前呢,你能干嘛?” “……” 它干咳了一声:“就,刚刚,刚刚那样。” 傅长宁刨根问底:“刚刚那样是哪样?” 红蘑菇对了对手指:“就,刚刚对你那样嘛。” 傅长宁:“……” 问尺:“……” 傅长宁真诚询问:“连我都困不住,你觉得你能困住谁?” 惊梦沉默了一会儿,破罐子破摔。 “那我也没办法嘛,别的惊梦花都可以独自成长,到了万年修为以后就可以向花王进发。可我要是没有别时,修为根本增进不了,你看我,修行了一年,连你一个练气四层的困不住。” “人家可委屈了。”红蘑菇侧过头,蔫哒哒地抹眼泪。 傅长宁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自称自己为妖修呢?” 惊梦花王,可是顶级灵物。 惊梦抽嗒道:“我偷偷给一个路过的修士种了幻境,然后问他,他就是这么说的:除人以外的精怪,通通都是妖修。” 傅长宁语气略轻:“那你可知,寻常草木,可能要修炼万年十万年以上,才能生出灵智?” 红蘑菇抹干净眼泪,站起来:“我现在知道了。” 双方又针对一些彼此不清楚的点,进行了补充解释。 而后,傅长宁带着它出了天河珠。 “你去把你本体带来,之后就和问尺住山洞秘境里。” “好。” 对于坑了她这一点,惊梦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故而此刻很是听话。 “等等!”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说你同伴快到了吗?怎么还没见人过来?” 傅长宁面不改色道:“他们刚刚已经到了,因为没找到我,就又离开了。你看不到秘境外的事,所以没有察觉。” “好吧。”惊梦点头,无暇多问,“等我,我住的地方有点远,大概半个时辰回来。” “好,去吧。”傅长宁目送它离开,转头进了天河珠。 听见动静,问尺幽幽叹息:“啧,有人战术好脏。” 傅长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灵露:“彼此彼此。” 要是没它配合,她哪来的能力骗过惊梦?真灵法宝的存在,才是让天平倾斜的一大重要因素。 问尺摇头:“要是被那些老家伙知道,只要答应帮忙找一株花,就能杀死三位元婴,他们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 到了元婴境界,那可不是轻轻松松说杀谁就杀谁,同样是生死攸关的境地,一个元婴,至少有上逃命的方法。 两个元婴对打三天三夜,彼此毫发无损的情况都出现过。不是故意假打,而是元婴期,力量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低阶修士所能想象的极限。 而现在,有一朵能杀死元婴的花说,它可以无条件帮三个忙,条件仅仅是为它找到另一朵花,这朵花,还是解决元婴的关键。 真是做梦都会乐醒。 傅长宁居然还能八风不动,继续讨价还价。 最后成功把答应无条件帮三次忙变成基础条件。 惊梦那时候,以为它是被它成长后的实力震撼到了,而沾沾自喜。 没错,它确实是被震撼到了。 但它震撼的是,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傻白甜的花,以及,傅长宁居然钓到了这么肥一条大鱼。 说俗气点,光是三个元婴的身家,都够寻常修士吃一辈子了。 “我已经能看到咱们的美好未来了。” 问尺宛若一个刚泡完脚的老爷爷,语气飘飘若仙,踩不着实地。 “想笑就笑吧,我不拦你。”傅长宁抿了口灵露,神情淡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记得之后对它好点。” 问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了解,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我的座上宾。” 半晌,还是没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7章 成果突破 当然,开心完了还是得冷静下来。 惊梦花能成为花王的前提是,花开并蒂,和万年修为。 就它目前这个修为,傅长宁天赋气运随便哪个差一点,寿终之前都等不到它出息的那天。 问尺想得很乐观:“没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努力争取长命万岁。” “醒醒。”傅长宁让它清醒一点。 万年的寿命是什么概念? 哪怕是元婴道君,寿命最多也不过三千年左右。 唯有化神道尊,方能做到真正的长命万岁,与天共年。 也就是说,要是一直按部就班地修炼下去,惊梦的那三个条件,她坐化之前是别想兑现了。 傅长宁揉了揉脸,呼出口气道:“我还是争取快点突破练气五层吧。” 不得不说,历练时的进步速度,确实要比平时打坐来得快。 眼看着,练气四层的气海就要填满八成半了。 在她的预计中,最迟这月底,应该就能达到四层巅峰。之后再寻找契机突破练气五层,刚刚好。 十二岁半的练气五层,傅长宁自己还是很满意的,虽说比不上修仙界顶尖的天才,但要考虑到,她前三层时可都是在绝灵之地度过的。 如此情况下,这个速度已经相当可以了。 何况,绝灵之地打基础也并非没有优势。 本土修士常年受灵气灌养,日趋渐久,几与呼吸无异,故而平日里,他们很少会考虑施法时灵气控制的问题——呼吸吐纳不都是灵气吗,谁会去在意自己呼吸时多呼了一丝气少吸了一丝气? 缺什么补什么,不缺,自然也不会补。 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去研究术法的威力与声势。 而傅长宁不同。 长久以来对灵气的渴求,让她身体记住了这种节奏,施法时,第一反应永远是如何最大限度节省灵气。 包括简化法术,删减不必要的可能会浪费灵气的动作,和灵气的精细化操控,通通都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很难说清这两者孰优孰劣。 但对傅长宁而言,八十一周天的基础,配合上灵力的精细运用,足够让她的施法持久度,超过大多数练气期同辈。 就如先前乐山所震惊的那般。 一人一尺絮语了一会儿,傅长宁离开天河珠,等惊梦回来。借着这会儿的工夫,她重新观察了一番崖底的情形。 这里似乎是出古扶之森外,一处相当大的山谷,古扶树在这里同样有生长,紫木苍天,底下绿荫遍地,灵花灵草以及各种灵芝灵菇在这里尽情繁衍。 灵智未生的野鸡野兔在草丛中跳来跳去,偶尔衔起几株灵花,咔擦咬进嘴里。 傅长宁在里边看见了好几种可以用作炼丹材料的灵植,炼丹师本性没控制住,上前摘了一些,分门别类放进药纽。 旁边的野兔被她惊走,三两下跳进林子里。 傅长宁视线从它身上收回,收到一半,忽而顿住。 她几步上前,拨开灌木,看着里边露出根部的草木,若有所思。 她伸出手,使出灵气,用力按压了一下地面。 并无湿软之感。 她并未放弃,收回神识,集中向林中探去。 果不其然,在数里之外,存在一处隐蔽的沼泽,且四周灵气浓郁。 “沼泽之地,草木根部多分布于浅层。” 正与爷爷医书中所载,一般无二。 傅长宁加快脚步。 数十息后,抵达沼泽中心。 到了此地,四周的奇花异草更加多而密,中间的沼泽亦不如寻常沼泽般乌黑发臭,反而带着些溢散的星星点点灵气。 “得来全不费工夫。”傅长宁神色喜悦。 此物正是她要寻的大地之息。 她施出藤蔓,将其缠绕在一棵树上,闩住手腕,而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铲子,将最中央、灵气最充足的那部分大地之息挖出,装进药纽。 也唯有在亲身接触到大地之息中的驳杂灵气时,她才意识到,市面上的那些大地之息,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其中的灵气早已被人人为地理顺过,至于原因,大概是为了避免炼丹时出现灵气不平衡、五行紊乱的情况,被买主上门来找麻烦。 对其他修士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但对想要研制气息丸的她而言,却绝对称得上坏事一桩。 还好,这次她亲自过来了。 傅长宁一口气装了几十斤大地之息,方才停手。给自己身上施了个洁净术,将灰污都处理掉,又用水球术反复清洗了双手,这才起身离开。 此时,半个时辰已经快到了。傅长宁回去冰潭边,没等多久,神识里就传来了动静。 远远的,便见一只飘逸如仙的淡紫色透明水母朝这边飞近,身后跟着一朵蹦蹦跳跳忙前忙后的红蘑菇。 近了才发现,哪是什么水母,分明是一朵四周垂着透明丝帘、纯净烂漫的紫色惊梦花。 那花低垂着头,周身竟无一丝泥泞,便连根须,都如水晶般透明。宛若一个烟雨中缓步行来的女子,靥面含羞,婉转袅娜。 问尺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闻名不如见面。” 傅长宁眸中亦有惊艳。 就在这时,紫色美人发出了大咧咧的抱怨声。 “累死我了,你们都不知道,我长大的地方离这好几远,我可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顿时,意境全无。 傅长宁扶额:“累了就进山洞休息吧。” 将它带入山洞秘境,又叫问尺安顿好它后,她重新出来,准备离开。 望着面前高的悬崖,傅长宁思考半息,没借助藤蔓,而是施起梯云纵,配合三棱破甲锥,向上攀爬。 梯云纵这门身法乃是由凡界武学衍化而来,较一般身法而言,它更侧重于对步法的掌控,以及身体肌肉的配合度。 她将棱刺刺入山壁,足尖踩在上边,借力一点,而后施展梯云纵,转瞬间,便已来到三丈开外。 傅长宁站稳身体,将棱刺摄回手中,而后如法炮制,继续先前的做法。 几十个回合下来,便已抵达崖顶。 问尺给她记着呢。 “前十个回合里,步法乱了三次,一次左右脚反了,两次少走了一步。落地后五次没站稳,其中有三次偏离了一寸半。十一到二十回合里,步法只乱了一次,同样是少走了一步。没站稳的次数是两次,偏离不到半寸。之后的回合,基本没有失误。” 它感慨道:“多练果然是有用的。” 傅长宁点头。 惊梦无法不解,且大为震撼:“这个你们也记?没施展成功倒也罢了,这不都成功了吗,谁还管落地的时候,跟之前是不是差了那么一寸两寸。” 问尺看着现在的惊梦,很有种之前的傅长宁看它的快感,明内敛实则暗秀道:“你不懂。有时候,半分之遥,亦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确实不懂。”惊梦摇头,“我只知道,我成为花王后,可以轻松让方圆十里变成红尘梦场,半寸不半寸,随便你跑。” 问尺那句“夏虫不可语冰”硬生生憋了回去,生硬地换成赞美:“……不愧是惊梦花王呢。” 傅长宁在一旁努力憋笑。 上了悬崖,离先前斩杀紫乙蛇的地方就不远了,傅长宁提速,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已经抵达古扶树下。 此时,地上的蛇尸已被尽数清扫。原地的黑山一行人等了近一个时辰,此刻已经有些躁动,正在低声商量要不要出去找人。 还好,傅长宁及时回来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乐山道:“队长,我们找到那些紫乙蛇躁动的原因了!” 说罢,取出一枚白色镶金纹的蛋。 他指着古扶树上一个喜鹊鸟窝道:“队长你刚一直没回来,我们就商量着先帮你把扶果摘下来,结果意外发现旁边的鸟窝里,一堆青色的喜鹊蛋里多出来这颗白色的蛋。明心道友见多识广,认出这是金羽海东青的蛋。” 傅长宁伸手去接蛋,乐山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她。 她摩挲了一下花纹:“金羽海东青?” 明心点头:“傅道友有所不知,金羽海东青乃是一种极为强悍的鹰类妖兽,天生背后三根金羽,利如刀剑。据说,它们生下来就是二阶,成年后甚至有望长到四阶。” “最重要的是,金羽海东青正好是一阶紫乙蛇的克星。而紫乙蛇若是能吞吃幼生期的金羽海东青,也能在瞬间进化成二阶妖兽,这大概就是它们飞蛾扑火,疯狂攻击我们的原因了,估计把我们当作抢夺金羽海东青蛋的敌人了。” 傅长宁摩挲着花纹,未语。 明心继续道:“正好队长你回来了,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金羽海东青秉性骄傲自负,大多数时候,宁愿主动求死,也不愿成为人类的灵宠,唯有在蛋生期时得到,将其孵化,方才有一丝驯化可能。” “我想以市场价买下这枚蛋,自行孵化,之后自负盈亏,不知可否?” 她态度明亮坦荡,没有故意仗着其他人不懂,以低价购下这枚蛋,反而大大方方地说出它的珍贵性,而后正当求购。 光这一点,就很能得到大家的好感了。 只是,在说出同意与否前,他们还是下意识先看向了傅长宁,征求她的意见。 不只是因为紫乙蛇是她引走的,她在这次事里占据最大功劳。更因为,她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队长。 明心微微一笑。 这也是她找上傅长宁的原因。 只有她同意,其他人才会跟着表态。 空气沉默得有点久,就在乐山想要打个马虎眼把这件事混过去时,傅长宁开口了。 “明心道友,确定这是金羽海东青的蛋吗?” 明心微微一怔,到底没把话说得太满:“基本确定,怎么了,傅道友觉得不像吗?” 傅长宁没说话,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酒囊。 揭开盖子,一阵烈香扑面而来。 “这是我为了炼丹,找人烧春,蒸出来的烧酒。” 也就是蒸馏酒。 众人正不明所以,傅长宁忽而弯下手腕,将烧酒对着蛋倾泻而下。 而后取出一块布,拭去蛋身上的酒液。 在小队几人惊愕的视线里,蛋身上的金色花纹被擦没了,莹白得仿佛会发光的蛋壳颜色也被擦没了。 只剩下,里边乌青的底色。 傅长宁语气平静。 “你们被骗了,这是一颗青鸦蛋。” 青鸦,普通一阶妖兽,实力低下,叫声凄厉,喜食腐肉。 所有人:“………………” 唯独一旁始终眉峰不动的小何,此刻忽而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底齐齐露出一丝笑意。 傅长宁道:“我是不介意卖的,但明心道友你,确定你还要买吗?” 明心:“……” 她深吸一口气,拒绝道:“不了,多谢傅道友你提醒,不然,连我也被这拙劣手段给骗过去了。” 居然用颜料涂改蛋壳,这可不就是凡人用的拙劣手段吗? 可惜她们身为修士,反倒一叶障目,只顾着用神识去查看蛋的活性去了,而没一个人看出来。 除了三人,其他人神情轻快,半点没有丢脸的自觉,反而因为少了桩可能要站队的冲突而松了口气。 尤其是乐山,他前脚才夸过人家好看,后脚就和人对着干,怎么想也不太合适吧。 现在这样就很好,大家都相安无事,顺顺利利度过这次任务。 之后的时间里,小队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傅长宁的目标已经达成,不仅如此,还超额完成任务,拐跑了惊梦,可谓是意外之喜。 其他人也各自有自己的收获。 一行人又猎杀了三天妖兽,期间,还找到了另外几颗生有扶果的古扶树,傅长宁也找到了另外一处沼泽,新收集了一批大地之息。 第五日下午,一行人休整完毕,出发返回清河城。 妖兽材料通通被分解、卖掉,灵花灵草也各自分割完毕。 傅长宁把这些事通通托给了黑山和小何去做,自己则再次窝进了山洞秘境,埋头炼丹。 这批新得来的原生态大地之息中,五行可谓混乱之极,这样的状态,肯定不能拿来炼丹,不然分分钟要炸炉。 傅长宁亲自上手,用最温和不过的木灵气一点点调和当中的五行,将它们安抚得服服帖帖的,而后才开始炼丹。 成果她第一时间拿给了小何服用。 半个时辰后,小何睁开眼:“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种更为深入的修炼状态,但是,那种感觉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就这么一个答案。 对傅长宁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她难得有些失态,冲上去用力抱了下小何。 就在小何僵硬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她头也不回地跑掉,回房继续研究去了。 小何愣了片刻,方才有些无奈地摇头。 第78章 特殊功法 突然,他想起来一件事忘了告诉傅长宁。 正准备出门,戒指里的明老忽而叫住了他。 “你去找那姓傅的女娃娃时,问问她那种丹药叫什么,叫她多拿一些给你。” 小何脚步一顿。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能修炼得这么快,靠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气晶不剩多少了吧,等这些年积攒的全用完了,你拿什么去追姓傅那女娃娃?十二岁的练气四层——不,我看她马上就要突破练气五层了,十二岁的练气五层,底子还稳稳当当半点不虚浮,哪怕在大宗门,这种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别说她还是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长大的。” “你对比一下,你呢?” “大宗门招收弟子,名义上是说十岁至二十岁之间都可以报名,实则男女十六岁后,体内浊气积重难返,性格亦已成型,对宗门的归属感几近于无。你说他们是更愿意招收年纪小又听话的天才弟子,还是招你这种已满十八岁,天生反骨,才刚刚开始修炼的五灵根?” “莫说姓傅那女娃娃,这一点,你连你那便宜表哥都比不上。” 明老语气平静:“我知道你秉性多疑,担心我心怀不轨,所以处处提防我戒备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最开始看你年纪小,确实动过一些小心思。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苦口婆心道:“眼下我要靠着你给我供养精血、重铸肉-身,你我二人,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为过,我又怎么会刻意去害你?” “那丹药对你修炼《五行混元诀》确实有好处,你刚刚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方才你的修炼速度,比平时快了五成不止,说这种丹药天生是为你准备的都不为过。” “你和她既然是朋友,想来她也不会吝啬多给你几瓶。正好拿回来研究一下,怎么让它更适合《五行混元诀》。” “拿回来谁研究?”小何冷不丁问。 “自然是——”明老声音戛然而止。 小何并未说话,但嘴角的冷笑弧度已十分明显。 明老见意图被拆穿,索性不装了:“是,我是有自己的谋算,可我离不开戒指,也见不到其他人,无论怎么研究,最后便宜的不都是你一个人?除了我,你还能找谁,指望你那两个朋友吗,还是你打算眼睁睁看着你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彻底成为云泥之别?” “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话有没有道理,你心里清楚。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他重新回到戒指中。自小何修炼以来,已经可以做到用神识覆盖戒指,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如今也是这般。 小何在屋里静静站了良久,方才踏出房门。 与此同时,一道神识覆盖而来,将他对外界的感知彻底隔绝。 可这次,他却没有以往的焦躁不安,反而有种智珠在握般的云淡风轻。 有再多小聪明又怎么样? 一个小屁孩,光是认识到自己与同伴的差距,就足够他为之焦虑不安辗转难眠了。只要有一丝动摇,之后再攻心,一切还不是迟早的事? 跟在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身边,不想变成被拍死在半路上、成为他人垫脚石的炮灰,就要足够狠。 连几瓶丹药都不愿意问,之后能做成什么? 底线是一步步降低的。 这是他曾经人生中,得到的第一条经验。 他不知道的是,甫一脱离他的视线,小何神色便慢慢恢复了平静,身上那股沉郁的气息亦随之消散不少。 事实上,如今的小何在外人眼里,已经是相当正常一个挺拔少年了。 就是眼尾那道疤,会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 可烧疤也不是去不掉的,养颜丹、突破筑基、洗经伐髓,乃至修炼特殊功法,都可以消除这道疤痕,只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走在大街上,断胳膊断腿的都不在少数,谁会在意这么一道小疤? 至于话少,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这个崭新的世界,在不断接纳他。 而他,也在尝试着接纳这个世界。 始终停留在原地不愿意前进的,只有明老一个人而已。 - “扣扣——”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傅长宁正好炼完一炉丹。 她匆忙熄灭丹火,出了天河珠,又将结界打开,推开房门。 见是小何,她把人迎进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小何把一个储物袋递给她。 “之前忘了跟你说了,黑山已经托人把灵石送过来了。你的那份,总共是三十二块灵石。” 傅长宁接过,神识一扫,笑道:“准备现在就还了啊?” 里边装的可不是三十二块灵石,而是整整齐齐四十二块。 小何点头,淡定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哇,会开玩笑了,不错不错。”傅长宁给他鼓了个掌。 小何无奈:“说正事。那个明心道友,你和她私底下有来往吗?” 傅长宁四顾了下,在原有结界上又加了一层隔音结界,方才开口:“她怎么了?” 小何有些迟疑:“我觉得……她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显然,他自己也不太确定,所以每句话都说得异常慎重,斟而酌之,方才开口。 “她说是只有练气四层,可哪怕是练气六层的黑山,论灵力深浅亦不如她。我们和紫乙蛇打斗时,各自都有轮换过,唯独她,一个人维持阵法,开开合合,半分吃力也没有。事后,她去取紫乙蛇毒液,灵息更是没有丝毫不稳。” “当然这并不奇怪,换成你也能做到。” “可你这种练气四层应该是少数,她如果也跟你一样的话,之前一路走来,战斗力不该如此平平。可见,她一直在有意藏拙。” “还有你走后。”说到这,他停顿了下,“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像我在背后言人是非,但我确实感觉到,她应该修炼了某种能迷人心智的特殊功法。这一点在乐山乐水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两人对她的情绪十分反复。” “乐山乐水是青梅竹马,亦是同行伙伴,可彼此之间并无暧昧情绪。唯独在面对明心时,双方都各自有过争执。乐山不过多看了明心一眼,乐水就指责他贪恋美色,言谈间出现了很明显的不高兴情绪,这已经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没过去多久,两人竟像是全然忘了这场龃龉。乐水兴高采烈地找明心谈天说地,话语间十分欣赏。反倒是乐山开始不高兴,抱怨她男女通吃,对明心阴阳怪气。” “过了会儿,二人又重新调换,这一点,一直持续到你回来前。而整个过程中,两人对自己的心态转变,没有丝毫察觉。”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傅长宁从一开始的安静听着,到后来,神色慢慢变得凝重,她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我在的时候,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不然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对,”小何点头,“你回来时,一切异样都消失了。包括你先前还在时,她同样十分低调。” “刻意避开我么?”傅长宁喃喃道。 “不是黑山,大概率是黑山修为比她高,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是你,说明她刻意挑选过施功对象,只对心智没那么坚定的修士下手。那刻意避开我又是为了什么?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没有吧。” 这个问题,小何也给不出答案。 倒是另一桩事,他纠结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她应该有对我下过一次暗示,我随手应付了过去,之后她就再没动过手脚了。似乎,比起单独某个人的爱慕,她更喜欢他人为她争风吃醋,就像乐山和乐水那样。” “哇,”傅长宁瞬间来了兴致,“什么感觉,快说说。” 小何:“……”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就那样吧,有种世界突然变得雾蒙蒙,只有她那一块是清晰明亮的的感觉。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眼神出问题了,晃了一下,又好了。余光里瞥见乐山还一直盯着她发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好像和话本里说的不太一样。” 傅长宁兴趣顿时没了大半。 她把功法特征记下,决定回去问下问尺。 “这件事先放一放吧,我和她私底下没什么交集,她若只是为修炼功法之故,也轮不到我们来置喙。” 小何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来这一趟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如果你和她有来往的话,之后相处的时候就注意一下这方面。但既然没什么联系,这件事就先放一放。” 他们又不是巡查衙门,没必要把每件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还有件事,潮山……” 傅长宁摇头:“隔墙有耳。” 即便是结界,也很难隔绝有心人的窥探。 这件事,她们二人你知我知,赵书生知,剩下的,埋在心底就好。 小何会意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那颗乌青色的蛋:“朝杉明门往西行,里边有家铺子收购妖兽蛋,我和黑山道友问过,店家说不收青鸦蛋。问了其他人,也没有肯要,这枚蛋就这么剩了下来。黑山道友叫我交给你处置。” 青鸦喜食腐肉,与凡界秃鹫无异,兼之形貌丑陋,战斗力低下,自然不得修士喜爱。 若原本便是青鸦还好,可一开始,众人都抱着这是金羽海东青的心态在看。待发现它的真身,巨大落差感之下,自然更加没人肯要。 拳头大小的乌青色蛋,静静躺在桌面上,瞧着莫名有些可怜。 傅长宁的衣裳也是青色,两两相映之间,竟然意外的有些协调。 她盯着蛋看得有些久,就在小何以为她会选择将蛋留下时,傅长宁开口了。 “丢去黑市吧,正好我准备去卖丹药,当个搭头一起卖了。” 桌上的蛋依旧安安静静。 小何点头:“也行,那我先走了。” “对了,能给我一些上次服用过的丹药吗?” “上次?” “对。”小何强调,“出发前往古扶之森前那次。” 傅长宁没问为什么,扔了五六瓶丹药给他:“几个阶段的都有,最后一瓶是今天的。” “多谢。” 小何离开后,傅长宁回到山洞中。 问尺在里边早已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这会儿正在和惊梦争执不下。 “那个明心,走的明明就是花叶派的手段!” 惊梦神色鄙夷:“不懂就不要乱说,那明明更像是我族的功法。” “我服了你了,她是个人修好不好?” “那肯定也是某个卑鄙无耻的人修,偷学了我们妖修的功法。” “……拜托你醒醒,你是天地灵物,是灵修,究竟谁告诉你你是妖修的?” “我就是妖修,不懂不要乱说!” 一尺一花吵成一团,扯头花扯得十分愉快。 第79章 花叶分宗 自惊梦来后,山洞里似乎总是如此热闹。 以往一直闲得没事做的问尺最近说话量噌噌噌往上涨。一尺一花闹过一阵,彼此不服气,就开始互不搭理。没过几个时辰,就又因为新的话题吵起来。 最初那句信誓旦旦的“会跟惊梦好好相处”,早已经不知道被问尺丢到了哪块犄角旮旯。 小吵怡情,傅长宁一开始还会劝两句,现在已经能做到淡定在一旁坐下喝灵露。 惊梦也爱喝这个,见傅长宁倒了,立马不跟问尺吵了,乐颠颠跑她旁边土里扎根:“我也要!” 傅长宁折下一枝藤蔓桃花,用灵力操控花间的草木之灵凝成灵露,一点点倒在她根系上,边道:“一枝春就在这,你想喝了,自己凝一杯就行。” 惊梦认真摇头:“不行,我再无礼也知道这些是你的东西。而且这些桃花灵露很珍贵的,不问自取久了,养成不好的习惯就不好了。” 问尺对这东西是半点不感冒的。 它找了处大花,舒舒服服躺在里边,闻言下意识跟它呛:“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啊?” 惊梦骄傲地扬起小脑袋:“那当然,我可是惊梦花王,花王当然要有自己的傲气和原则。” 两小只又开始叽叽喳喳吵起来了。 傅长宁将倒完灵露的小瓶子收好,淡定回到最初的话题:“刚听你们在说明心道友,讨论出个结果来了吗?” 惊梦埋在土里,懒洋洋地享受灵露的滋养:“我是真觉得像我们妖修的功法,有些同族最喜欢这么玩了,像什么狐族啊,迷心草啊,还有醉狸什么的,最喜欢这么玩了,但你们又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明心是板上钉钉的人修,它这个猜测一提出来就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 “别问它了,它又没接触过什么人修,能说出来的当然都是妖。”问尺道,“我还是倾向于是花叶派的功法,亦或是,它门下那几个附属小宗。”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个花叶派?”傅长宁好奇道。 这个花叶派,同属道门七宗之一,甚至可以说,七大宗里,除了归元宗,名声最大的就是它了。 许多人乍一听这个名字可能不明所以,但只要联想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句俗语,就变得极为好懂了。 它名下的附属宗门之一,便是合欢宗,而花叶派,是远比单纯的双修合欢,更高一阶的存在,一切爱恨嗔痴苦求,皆可成为她们的修炼养料。 换言之,她们靠“情”修炼,而欲,只是其中的一种。 这家宗门问尺介绍得很少,它是素来厌恶爱情这种不能吃不能喝又没法增进修为的东西的,即便如此,它对花叶派的态度却十分敬重。 “野闻逸事里对花叶派多有误解,总觉得她们各个都是吸人精元、耽于情爱的魔头,一边畏惧看不起,一边又幻想着和美人春风一度,此等想法,委实龌龊。” “事实上,花叶派在一等宗门中是相当低调的存在。走在外边,无论男女,各个都涵养极佳,颇为善解人意,说是解语花也不为过,兼之男俊女美,又不爱出风头,很少有人不喜欢他们。” 傅长宁回想了一下明心,居然觉得意外地有些相合。 明心就是这样一个人,秉性低调,为人温柔貌美,和大多数人都相处得很好。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开口道:“我若没记错的话,玉林界,存在一家花叶派的分宗?” 问尺点头:“那应该就是了,她可能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傅长宁却不期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 明心从一开始就对她的来历多有试探,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我怀疑你有问题。 她底气既然这么足,想来,出身玉林界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是来自花叶派分宗也说得通。 可是,她明明记得,从一开始,明心就对高之远多有询问,问修仙界哪些家族为先。 言谈间不像是对此有过了解的样子。 她既长在花叶派分宗,花叶派又是顶级宗门,就没人教过她这一点吗? 傅长宁把这个困惑暗暗埋在心底,暂且揭过不提。 又在山洞中炼了几炉丹药,她起身将东西收好,准备出发去黑市。 气息丸暂时还卖不了,何况,她还没想好一个万全之策,能彻底解决这件事背后的隐患。 这趟出去,傅长宁是准备继续出手一些中品养气丹,而后买一些原生态的没经过处理的气息丸材料回来。 这一点,还是大地之息给她的启发。 丹药铺子在卖材料时,或是为了更好的名声,或是为了卖出更高的价格,这些材料势必都是拿去做过处理的。 就像凡界时,她炮制药材,将草药晒干磨成粉末一样。 修仙界,也有自己的一套手法。 而当前的傅长宁,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处理。 除此之外,打骨术的三份药浴材料也用完了,该去买新的了。 按照玉简上所说,起码得泡上二十次,才能开启第一层入骨境界的修炼,傅长宁现在的身子板还差得远。 傅长宁还准备去收集一些种子。 紫乙蛇的蛇毒给了她启发,她决定多买一些种子尝试一下,把诸如毒素、麻痹这种初级的负面效果,加入到生木诀当中。 问尺好奇地看着那颗青鸦蛋:“这东西真的会有人要吗,其实留在这也不占什么地方吧。” 傅长宁却没有丝毫犹豫。 “留着也没用。” 她少有这么坚决的时候,问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如今的它,已经很少再怀疑她的决定了。它深知,傅长宁做一件事时,考虑得远比它更加周全。 “想卖就卖吧。” 傅长宁正午出门,不到申时就回来了。 中品养气丹比她想象中还要受欢迎,几乎是一出面在市面上,就引起了一阵购买狂潮。 她想买的东西也很好找,王家如今忙着和第三方势力斗法,早没精力去关注市面上的药材流通了,傅长宁灵石一砸出去,就有了回响。 她还额外收了一个更好的丹炉。 她原先那个丹炉是老板当搭头送的,不值几个灵石,论品阶,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下品凡器,被炸炉了那么几千次后,丹炉边缘已经有些变形,连带着炼出来的丹药药性也流失了几分。炼丹师在炼丹时,要额外花费诸多心思去把控火候。 傅长宁且过且过了一段时间,如今,炼丹事业上有了新进展,便也想把丹炉一并换了,迎个新气象。 新丹炉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富家子弟淘汰下来的,为了学炼丹,他给自己买了一应最好的设备,结果学了没半个月,就没兴趣了。 因为是二手,哪怕只用了没几次,也贬值得厉害,加上黑市里炼丹师终究是少数,且都有自己用惯的丹炉,他在那儿摆了半天也没人问津。 最终,傅长宁成功以九十五块灵石的超低价,买下这个下品灵器的八角丹炉。 作为回报,她顺手送了那卖主一瓶中品养气丹。 卖主一高兴,把自个儿之前搜罗的丹方一股脑儿全塞给了她。 傅长宁粗略看了下,有止血散、养气丹和复灵丹的,还有好几种不太常见的丹药。 这里边,她只有止血散和养气丹的丹方,其他的都还没来得及买。 论起来,这一波还是她赚了。 青鸦蛋傅长宁也不记得给谁了,总之随手送给了一个过来买养气丹的修士。 那人修为不高,凭白得到一只妖兽蛋,还有点受宠若惊,知道是青鸦也没失望,兴高采烈地就走了。 傅长宁回去后,抓紧机会,又给自己泡了次药浴。 许是前三次的痛苦已经在身上形成了一定耐性,如今再经受这种仿佛剜骨挖髓的痛苦,她已然淡定许多。 一个时辰后,她浑身脱力地从木桶中出来,水都没来得及倒,整个人倒在床榻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傅长宁把木桶里剩下的药汤倒了,将头发用灵气蒸干,进了天河珠。 问尺看着她,啧啧称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药浴泡了后,有点洗经伐髓的效果?” 惊梦这次难得没有反驳它,而是一同点头道:“对对!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 傅长宁绑头发的手一顿:“有吗?” 问尺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一枚水镜,扔在她面前:“你自己看看。” 说起来,傅长宁很久没注意过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了。 她接过镜子,将还有些轻微湿润的头发放下,看着水镜里那个乌发乌瞳、眉眼清浅秀气的少女,意外地觉得有点陌生。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吗? 问尺同样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骄傲。 虽然是器灵,可它基础的审美意识还是有的。 少女穿着一身青衣,乌发如云披散在身后,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乌黑澄净的眼睛,干净得像是水洗过一样。 正如她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气质清冷干净,行事果决沉稳,二者并行不悖。 那点曾经的青涩与稚气虽然还存在,可若是刻意保持威严与不笑时,已经很浅了。 唯独笑起来时,会还像一个小孩子。 倾竹玉色,远山将明。 问尺不其然想到了这个形容词,莫名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与欣慰感。 “好像是有那么点变化。”傅长宁摸了下自己的眉眼,复又放下,“这个药汤应该有促进骨骼生长的作用。” 她将水镜放下。 喃喃道:“总感觉,我似乎忘了什么事。” 第80章 单双灵根 这个答案,在她清晨出门碰见苏二时,得到了解答。 苏秉辰正准备下楼用早膳,余光瞥见一抹青色衣角,下意识回头叫她:“难得见你出门这么早——” 那个“嗷”的音被他无限拖长,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白日里见了鬼。 三息后,他冲到她面前,伸出手去掐她脸。 “你你你!傅长宁你!你咋突然变样了?” “嗷嗷嗷!痛痛痛!”他的手还没碰到傅长宁,就被一根冰刺给挡了回来。 傅长宁碾碎冰刺,拍他一脸冰粉渣子。 “好好说话。” 苏秉辰抹了把脸:“我我我,你你你……” 他觉得他快要不会说话了。 两人都是往下楼的方向走,苏秉辰在前,傅长宁在后。 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猛盯着她脸瞧。 “仔细看,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但我刚刚第一眼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一样了呢。” 硬要说的话,之前还可以说是未至生长期、雌雄莫辨的清秀少年,现在却已经能看出一点秀气清逸的少女轮廓了。 “不对啊。”他突然反应过来,“傅长宁,你怎么越长越男生女相了?” 傅长宁脚步一顿。 她想起来忘了什么了。 一刻钟后,楼下隔间。 听完全部原委的苏秉辰,表情从震惊呆滞不可置信,到神情恍惚怀疑世界。 “所以,你是女孩子?不对啊,我那么大一个兄弟呢!” 紧接着,他就这个话题,发表了接近一千字的心理感想小作文。 傅长宁放下碗,碗砸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叽里呱啦了一大堆的苏秉辰立刻闭上嘴巴。 只是看他委委屈屈的表情,活像只被主人骗惨了的二哈。 “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我们同行了这么久,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们,这是不是说明,说明……” “停。”傅长宁打断他的脑补,“我有把你们当朋友,真的。” 她扶额:“我只是忘了。” 来修仙界后,大部分人都能通过神识看出她的性别,加上这里更多以实力为尊,很少出现凡界那么没眼色、看她年纪小就想欺负的人。 渐渐的,她也就不再以神识伪装了。 没了神识伪装后,其他人哪怕是凡人,也基本能看出她是女孩,言谈间更是一直把她当小姑娘看待。 她就彻底忘了这回事。 如果不是今天的变故,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苏秉辰也许还会一直觉得她只是年纪还小,长得雌雄莫辨了点。 “对不起。” 苏秉辰本来以为她放下碗是嫌他聒噪的意思,还有些委屈巴巴,这下才恍然,她应该是想郑重道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咳咳,我倒是没什么关系,说开了就好了。不过,你骗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说罢,他朝一旁一直安静的小何努了努嘴。 傅长宁抚额:“那个……” 这让她该怎么跟他说呢。说她觉得,以小何的脑子,大概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结果不用她说了,小何非常直接:“我很早就知道了。” 苏秉辰:“……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样。这件事,全修仙界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 苏二:“……” 他自闭了。 这简直是一件比得知傅长宁的真实性别,还要打击他的事情。 自闭儿童苏小二默默吃完了早膳,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是兄弟,那是不是就算兄妹了?!” 傅长宁一巴掌拍他头上。 “想占谁便宜呢。” “叫姐姐差不多。” 苏秉辰不满嚷嚷:“我比你大了六岁!” 傅长宁微笑:“知道你心理年龄只有六岁了,苏小二。” 小何点头:“我也看出来了。” 苏秉辰发现了华点:“不对,我怎么又从苏二降级成苏小二了,这怎么听得我像个跑堂的店小二?” 小何淡定喝茶:“三个字听起来押韵。” “没错。”傅长宁无情点头。 “……你们,欺负我不学无术是吧,我再没读过书,什么叫韵脚什么叫合韵还是知道的!!!” 他要闹了! 反抗失败,苏小二这个名头,就这么突如其来又合情合理地扣在他头上。 从此,继苏二少爷、苏二哈、苏二后,他又有了第四个外号。 - 吃完早膳,小何和苏二各自去上工。 苏二依旧在原先那家商行做事,小何则在引气入体后换了一份差事,如今在给一个大户人家当护院。 除此之外,他还会定期加入一些狩猎小队,一同出城去猎杀妖兽。 《五行混元诀》想要修炼得快,需要耗费大量天材地宝,灵石只是其中一项。明老之前所说的混元气晶,乃是一种血气之晶,是二人刚相识时,作为他给出精血让明老延续生机,明老交换出来的筹码。 血气之晶本为空心晶体,他每个月以自身血气灌养,年年如此,未曾断过一日,方才养出了三十多枚。 如今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二。 而他的修为,也不过将将抵达练气二层。 他想继续修炼下去,只能靠自己不断去获取灵石和灵宝灵材。 傅长宁给出的那个丹药确实意外地契合《五行混元诀》,可作为朋友,他更知道,傅长宁为了研究这东西花费了多少心血与灵石。 那些个不断失败的日日夜夜,青色的眼底,和靠在桌子上差点睡着摔下来的清晨,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可能就这么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来自她的好意,更不可能把她辛苦研究出来的丹药拿给明老。 所以他选择了上次那批,相似的、但又完全没有效果的那批丹药,给自己留下了后退余地——正好那次明老被他隔绝在戒指里,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至于为什么没找傅长宁要新的,是因为他清楚,但凡他透露出了一点这方面的念头,傅长宁就一定会给。 傅长宁这个人,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心软得多了。 就像当初她信誓旦旦宣称,进入界域后生死由命,她不会多管闲事一样。 狠话放得可漂亮了,可最后,她哪次真的放弃过他们? 但凡一个对她好点的人,她似乎总是容易心软。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得寸进尺。 小何自认为把这些想得很清楚,没成想,傅长宁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交换?” 他语气中的惊讶毫不掩饰。 “对。”傅长宁点头,“你现在不是在给一户姓宁的人家当护院吗?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家二小姐半个月后就要嫁给王家大少爷了。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作为交换,这期间,那种丹药我可以无限应提供给你。” 这件事,还是她这两天才知道的。 小何无奈:“不用刻意帮我找台阶下……” 他以为她是发现了他对丹药的需求,随意寻个由头塞给他。 傅长宁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做的事就不重要?事实上,我要你做的这件事,很可能为你惹来杀身之祸。” 小何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你想做什么?没太大把握前,不要自己去冒险。” “总要试一试。”傅长宁摇头,“总之你先去做就是了。第一件事,混进王家,弄清楚他们夜里的巡逻分布。” 小何丝毫未见迟疑。 “好。” 傅长宁把丹药给他,神色明快。 “好好干。这是三个月的份额,提前付给你了,省得之后麻烦。” 小何:“……” 他无奈点头:“多谢。” 谢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交代完这件事,傅长宁如同放下了一桩心事,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想好,究竟要不要主动去见那个重生者。一是重生者如今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二是以她一人之力,很难进入王家。 琢玉是关系尚可,但问问消息便也罢了,再深入,难免有些交浅言深。 发现小何进的宁家与王家是姻亲关系是桩意外,但她迅速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小何为人谨慎心细,他又是通过宁家进入的王家,隔了这一层关系,很难直接引起王家人的戒备。 由他去做这桩事,是最稳妥的。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改造过后的气息丸,似乎跟小何的功法很是相宜。 二者搭配起来,甚至能形成二乘二的效果。 当时她只顾着激动气息丸的效果去了,事后才想起来这点。等了几天也没见小何问,只好主动上门了。 不愿意欠人情? 那就当做是交易好了。 她都不介意麻烦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也没理由不收下这么几颗不值钱的丹药吧。 这条线,需要放长放远。左右如今才八月,她们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够准备了。 倒是气息丸,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现在还不具备观想的作用,只是有了一种模模糊糊接近的假观想状态。 傅长宁猜测是五行融合不够平衡的原因,她打算把这批新收集来的炼丹材料通通都试一遍,找出效果最好的,再拿给小何试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除了例行修炼,就是研究气息丸。偶尔空下来了,就捣鼓那些搜集来的那些毒素麻药,思考怎么把它们跟法术完美融合。 惊梦看着她拿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在那倒来倒去,偶尔地面上不小心滴落一滴,就腐蚀出一个小洞来,当即打了个寒噤。 这是在研究什么能毒死花的东西吗? 惊梦退避三舍,问尺倒是接受良好,不过它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生木诀终究是基础法术,学精深了自然好,但你也该找一些适合自己的高阶法术来用了。就比如突灭刺那般,搭配起三棱破甲锥,无往而不利。” 从前是一没这个条件。 二是傅长宁修为不够。好一点的法术基本消耗灵气都很厉害,大家都是菜鸡,用不上什么大招,你一个人修习了高阶法术,还用完就倒,反倒会成为桎梏。 如今眼看着就要突破练气五层,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了。 傅长宁停下手,思忖片刻道:“我身上应该还剩了三灵石,明天出去找找。” 猎杀妖兽得来的灵石早用完了,小何还的亦然。 如今剩下的这几石,基本都是卖养气丹换来的。 问尺点头,想了想,道:“丹药法宝倒也罢了,在哪儿买都是一样的,就是这功法和法术方面,普通铺子和商行真的比不过宗门名下的铺子,虽然贵了点,但物有所值。” “你去买的时候注意一下这方面,各大宗门名下的铺子基本都有自己的标志。天河屿,便是三朵浪花上带着一条小鱼。” 问尺着重说了天河屿,自然不是因为它觉得天河屿名下的铺子最公道,而是此地乃是天河屿辖地,自家的铺子,卖的东西自然是最丰富的。 第二天,傅长宁果不其然在一家名为寒水阁的店铺上,找到了天河屿的标志。 三朵玄黑色的浪花,上边一只憨态可掬的蓝色小鱼。盯着它看久了,还会产生一种小鱼在游动的错觉。 “这并非错觉。”店铺里,一个蓝衣白衫的青年微笑着朝客人介绍道,“那乃是我们掌教的一方印鉴,凡事对水灵气有所亲和的修士,都可以从中看到一尾游动的鱼。” 对水灵气有所亲和…… 这不就是有水灵根的意思吗? 傅长宁停下进铺子的脚步,重新看了一遍那个标志。 没错,鱼儿还是游动的。 “……” 虽然并不怎么意外,但这好像来得有点突然。 说不怎么意外,是因为傅长宁对这一点早有过猜想。有灵根和没灵根,修炼起来在感受方面差距还是存在的。 她个人因为爷爷留下的藤蔓桃花的缘故,以木灵根见长,纯木灵气的精纯度远远压过其它属性灵气,但实际修炼中,其余几种灵气里,确实是水灵气最为活跃。 只是那时候,她更多把这一点归功于环境,毕竟清河城作为天河屿名下的城池,水灵气本就丰富。 就是问尺可能要失望了,它一直坚信她是单木灵根来着。 正说着,那位客人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可阿愉没有水灵根啊,她怎么也看到了?” 阿愉,也就是他道侣,亦投去困惑的视线。 青年笑着解释道:“对水灵气有所亲和,倒未必便是水灵根。也可能是体质特殊,又或者是服用过乃至长期浸染过什么水属性的灵物。” 客人了悟:“那就对上了,阿愉曾经服用过一株三品的雾水菡萏。” 傅长宁迅速回忆了一番。 七叶雪灯,木属性,夹带一点冰属性。 一枝春,也是木属性。 天河珠算哪种? 跟天河屿走,水属性?还是无属性? 至于水属性灵物,她确定自己是没服用过的。 也不一定。 傅长宁思绪一顿,想到了来修仙界前,澐洲鱼对她异常的亲近。 她只能确定自己修炼以来是没服用过的,但在那之前呢,爷爷有没有给她服用过,她并不能确定。 那么问题来了,假定这个假设成立,究竟是她有水灵根,爷爷才给她服下水属性灵物,澐洲鱼亲近她只是其中的必然结果之一。 还是水属性灵物是因,眼前这一幕,造成她误解自己有水灵根是果。 而澐洲鱼只是其中加重了她此时的判定这一因果中的一环? 她将思绪透过天河珠传给了问尺和惊梦。 一尺一花都被她数息内爆炸的脑思维给惊呆了。 这就是“脑子太活的结果,就是想了个寂寞”的现实范本吗? 关键是,你顺着她的思路去想,还会觉得,没毛病啊,这不是考虑得很周全吗? 问尺沉默片刻,传出灵识。 “乖,去挑法术吧,咱不想这个问题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长宁莫名觉得,自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她敷衍苏二时的味道。 “……” 她带着自己有点小受伤的心情,踏进了寒水阁。 那名蓝衣白衫的青年刚送走前面一队道侣,此刻见她进来,立刻含笑迎上来:“欢迎光临寒水阁,不知道友有什么需求?” 傅长宁言简意赅:“我想挑一些高阶法术。” 青年笑容微深:“道友在价格方面,有什么要求吗?” 傅长宁想了想:“五石以内吧。” “好,道友请随这边来。” 傅长宁注意到,先前两位客人进入寒水阁后,这名青年都只站在门口等候,里边另外有人去给客人指路。 可此刻,他却亲自给她引路。 这足以说明,五石,哪怕对寒水阁而言,也是一笔不低的交易。 这个判断让她松了口气。 她在某些方面其实还挺抠的,不必要花的灵石坚决不花,唯独在炼丹和提升自己实力方面,力求不留余力。 法术嘛,自然是越好越好。 寒水阁很大,傅长宁粗略估计,占地应该超过一亩。顺着铺满温润水玉砖的长廊往后走,是数间挂着黑色牌子的巨大房间,两人一路穿过,来到了一间名为功法阁的房间。 青年取出一枚玄色玉牌,放在门上,而后调用体内灵气,玉牌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咔咔三声,大门打开。 傅长宁猜测,他修炼的应该是一种极为柔和包容的水属性功法。 蓝衣白衫是天河屿弟子的宗门服饰,这名青年应当是天河屿弟子无疑。 这让她想到了普通散修对水灵根修士的轻视。 不知天河屿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道友请进。”青年的声音将她意识唤回。 傅长宁迈步,踏入功法阁的那一瞬间,明显能感觉到周身一沉。 青年面露抱歉:“不好意思,道友,这是宗门内的规矩,主要是担心客人在观看玉简时,心绪搅动,突发心魔,我等修为低微,无法帮上忙。” 这话……说得就很委婉。 明明是担心哪个修士买不起,又突然起了贪欲,想要盗宝一走了之,结果反过来成他们关心客人了。 青年笑道:“客人怎么了?” “无事。”傅长宁摇头道,“进去吧。” 第81章 一阳来复 从外边只是一间屋子,迈入里边,方才会发现,这是一座旋转向上的书阁。 四周的玉砖均为玄黑色,偶尔几片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梅,书架亦是黑玉所做,行走在期间,冰凉沁脾,灵气四蕴。 傅长宁站在书阁中心,远远看去,宛若空阔辽远的空间里一抹渺小的影子。 她仰头,看见了漫天的光团。 像是辽阔星空下的萤火,吸引无数飞蛾扑火而去。 看似触手可摸,实则,隔了重禁制。 她的手,一点点收了回去。 一旁的天河屿修士始终微笑地望着这一幕,不阻止,也不介绍。 他身上有种寻常散修很少见的大家气度,做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仿佛早已经看见比这更离奇瑰丽千倍的景象,以至于阅尽千帆归来,一切皆是从容。 而在傅长宁的感知中,他的修为只有练气七层。 很高,但也不那么高。 柳舜华也是练气七层,同样容貌冷艳气质出众,一手长刀凌厉肃杀。 可在这方面,却远不如矣。 宗门弟子。 她在心底重复了遍这个用词。 除了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光团,一层还放着数十排书架,傅长宁要挑的功法,就在里边。 青年一边领路介绍,一边问:“不知道友想找哪种属性的法术?” “木系法术。”傅长宁道。 “请往这边来。” 青年伸手引路。二人穿过前排的书架,来到深处,青年指着其中几个书架上的玉简道:“这便是了。” 木系法术的数量明显少于水系,甚至是火系,不过这很正常,天河屿本来就是以水系法术见长,而火系法术,是修仙界最流行、也最受欢迎的法术。 傅长宁其实也可以挑火系法术,法术这东西并不限制灵根。但无疑,与灵根相合的法术,使用起来会最为契合,她没必要舍本逐末,去追求所谓的五系最强杀伤力。 她神识以均匀较快的速度在玉简上飞速掠过,绝大多数卖得好的、相对而言威力强的,通通被她眼也不眨地掠了过去。 青年从一开始的淡定旁观,到后来,也忍不住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傅长宁眉风未动,扫完一个书架,立刻看向另外一个书架。 无论是宗门开的店铺,还是寻常修士开的铺子,玉简都不是能随便给人看的,上边上了防偷窥的禁制,客人想看,只能看到法术的名称、属性、大致作用与威力。有些比较大气的,还放出前边一部分内容,作为预览参考。 寒水阁就属于后者。 可惜傅长宁对那些预览里的内容毫无兴趣,几乎每枚玉简,她都只是扫过了基本信息,就跳到了下一枚。 极少数几次,才会停留下来,细细看一眼。 然而也只看了这一眼,就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下一枚。 速度快到青年甚至忍不住想,这个小姑娘,真的认真看了吗? 傅长宁是真的认真看了。 也是真的没有感兴趣的。 木系法术有很多,攻击的,防御的,提速的,下毒的,逃跑的,乃至专门用人治人的治愈系法术,应有尽有。 唯独就是没有能让她心动的。 几石,哪怕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一笔巨款,她是丝毫不准备买一个“勉强能接受”程度的法术的。 宁缺毋滥。 又跳过了一个书架,眼看着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青年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道友,还未挑中喜欢的吗?” 天河屿弟子这个身份,确实给他带来过莫大的底气。可弟子中,也并非人人都是腰缠万贯,修炼要灵石,请人指点要灵石,好的天材地宝更要灵石,他要真不缺灵石,也不可能领这个任务出来了。 几石,哪怕是他也要攒上大半年才能攒到。 少了这一桩抽成,下一桩还不知道在哪。 傅长宁摇头:“再看看。” 说罢,她神识扫向最后一个书架。 最上边一排、底下一排、第三排、离地第二排…… 傅长宁神识忽而顿住。 弯下腰,伸手去够倒数第二排角落里的一枚玉简。 看得出,这枚玉简放了许久了,与其他材质还称得上新近的玉简相比,这枚简直像是从不知名的疙瘩堆里挖出来的,上边的划痕刮痕清晰可见,指腹摸上去,甚至能感受到清晰的凹凸不平之感。 傅长宁看向它旁边用细绳挂着的木质牌子。 上边用草书刻着笔走龙蛇的四个小字。 ——一阳来复。 何谓一阳来复? 前人有诗云:“一阳来复,万汇发生。寒谷回春,冰河解冻。”每至冬至日,阴气尽,阳气回,而后数月,万物生长,草木齐苏,谓之一阳来复。 换而言之,万象更新,春日降临,辞别旧岁,迎接新春之始。 这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词。 “一阳来复……”青年念了遍这个词,而后恍然,“这个法术我记得,我有一位师兄便买过它。” 还花了足足两门贡献点。 要知道,贡献点虽然可以拿来兑换灵石,可同等条件下,灵石绝无可能换到贡献点。 那可是那位师兄攒了足足三年的贡献点。 实在是,这个法术看起来威力太强了。 心动的,自然远远不止傅长宁一个。 “这个法术……”青年迟疑片刻,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道友确定想买这个吗?一阳来复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称得上半部功法,只是,其中的心法部分早已经丢失,只剩下一个空壳法术。就这样,法术的三层都只剩下了两层,说它是残卷中的残卷都不为过。” “道友……真不考虑看一下别的?” 前边的内容,是诚信买卖、和气生财中必须要说明的。后边那句,就是他的个人倾向了。 只是。他也只能提醒到这了。 毕竟,大好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不看了,就它。”傅长宁摇头。 语气平静,却叫人无法拒绝。 又一个被介绍里的噱头坑惨了的修士。 这五石还不知道攒了多久。 青年心中暗暗摇头,倒也不再多劝,转而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来:“好的,道友,一共四十二块灵石。” 没记错的话,这个法术价格原本不止这么低。 能到现在这种无人问津的程度,可见这些年来被坑过的修士有多少。 估计都快成寒水阁十大顶尖坑货商品之一了。 傅长宁身上一共是三十二块灵石,差了一十块。 她取出六瓶中品养气丹,问:“剩下的用这个抵行吗?” 青年接过,拔下瓶塞嗅了嗅,顿时双眼一亮。 “上好的中品养气丹,来来,道友这边请。” 最终,傅长宁成功以五瓶半的中品养气丹外加三十二块灵石,买下了一阳来复的术法玉简。 寒水阁的人还友情赠送了她一个小法术。 叫开花。 没错,法术名字就叫开花。 顾名思义,能让任何植物开花,哪怕是一些从不开花的植物。 当然,开花的数量和质量取决于施法者的灵气深浅。若是想叫一株四品乃至五品的灵植开花,基本等同于要抽干数个筑基圆满的修士。 所以,想用它来牟利是不太可能了,平时搞搞小把戏倒是不错。 付完账后,傅长宁拿着复刻好的一次性术法玉简,回了客栈。 之所以说是一次性,是因为市面上流传的玉简实在太多了。为了区分,可以把它们分为两种,一种可以长时间保存,任何拿到玉简的人都可以看到里边的内容。 另一种,也是傅长宁目前手里拿的这种,名叫一次性玉简。多用于宗门中交由弟子复刻、乃至商铺中贩卖玉简时使用,目的是防止功法流传出去。 所谓的一次性,也并非是指玉简只能看一次,而是说,只允许一个修士的神识探入。 他人想要强行窥探,便会触发玉简上的禁制,激发玉简的自毁阵法。最大限度地防止玉简内容外传。 许是拿了提成高兴,青年将这些都事无巨靡地交代了出来,除去在一阳来复上边出于私心保留了一部分外,其余可谓仁至义尽。 这也正是天河屿弟子惯有的处世之道。 一刻钟后,傅长宁拿着玉简,回到客栈。 甫一进房间,她便阖上门施下阵法,再一呼吸间,就已经来到了山洞秘境。 玉简被她放在了桌子上。 一尺一花好奇地围着它转,惊梦道:“我怎么觉得这法术有问题啊,那男人修神情明显不对。” 问尺被她的称呼无语住了:“男修就男修,男人修是什么鬼?” 惊梦理直气壮:“雄性人修就是男人修啰。” “那岂不是还有女人修?” “那当然,还有男妖修和女妖修呢。” 问尺争不过它,它灵识扫过玉简,上边的介绍清晰可见。 它念道:“一阳复来,总共分为三层。” “第一层,一阳生,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第二层,万物灭,凛冬将至,生机断绝。 第三层……没了?” “听起来还行,但那个天河屿弟子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啊,他那个师兄一听就有故事。” 傅长宁摇头:“我知道。但问了也没用,他不会说的。” 既是师兄弟间的隐秘,又怎会随意拿出来给外人当谈料。 何况,他们是来经商的,又不是来开粥棚做慈善的,又怎会做劝退这种事? “我选择这本,主要原因也不在于这个法术自身,而在于——” 漫天草木在她手中尽情生长,转瞬间,铺天盖地,将山洞填成一片碧色汪洋。 “这个。” 第82章 练气五层 “万木生发?”问尺反应过来,“你是想把它们放在一起?” “对。”傅长宁点头。她伸出手,从碧绿柔软的蔓草上拂过,藤蔓亲昵地蹭过她的掌心,“看到一阳来复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万木生发。” 万木生发想要施展出来,需要提供大量木灵气,哪怕是改良过后的,同样如此。一枝春的存在固然可以帮她减轻负担,但一个法术下去,七成的灵气消耗还是少不了。 而在一场战斗中,这部分消耗,往往是致命的。 而一阳来复不同。 遗失的第三层暂且不论,前两层,一阳生,万物灭,都是能控场的术。 如果说万木生发中的“万”只是一个虚指,实际上能操控多少,靠的都是你自个儿的本事,那么一阳生,就是真真正正地调动所有木系生灵,召唤春天归来。 它的重点不在于操控草木攻击,而是营造一个天地间只有木系生灵存在的单系领域,将其他四种属性尽数同化吸收,从源头上切断对手的灵气供给。 而万物灭,则是截然相反的一层。 斩断万物生机,抽尽天地间木灵气,以至乱五行,破阴阳,颠倒乾坤。 由春,返冬。 ——以上部分,都来自法术创造者本人的描述。 当然,光靠吹,哪怕夸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真正让人信服的,是上边附着的一段神念。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虚影。 他横立于天地之间,身前是数不尽的妖兽潮。 身影发出一声轻笑。 似讥,似嘲。 下一瞬,无尽山峦草木拔地而起。 树影刺破长夜,溅出朵朵动人心魄的血花,夜色掩埋了妖兽的惨叫哭嚎,只听得树木噼啪间疯狂生长的声音,那些妖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求救,便已被四周的生灵同化吸收,彻底成了天地的养料。 仿佛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功法,眼前的景象便已经彻底换了人间。 青山掩映,茂林修竹,奇绝的奇石松柏下,是淙淙的清澈溪流,一切生机勃勃,繁花似锦,恰若某个鲜衣怒马小公子踏马行过的郊外早春。 安静,死寂。 数息后。 苍翠欲滴的树叶上,忽而滴落一滴晶莹的露珠。 滴答—— 露水在落地之前凝结,化作雾凇。 下一息,天地以这滴凝结的露水为中心,所有木灵气尽数抽离,漫天草木凋零,枯木落叶转瞬零落成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日月颠倒,乾坤逆行。 一场自山巅涌下的雪水浩浩汤汤而来,将一切冲洗得干净如新。 包括之前那宛若千军万马的妖兽潮。 一叶一生。 一落一死。 这样壮阔奇谲的场景,有多少木灵根修士能做到不为之心动? 又有多少人,能不对这种绝对力量感到心潮澎湃? 可就是一个看上去强大如斯的法术,玉简放在那儿都快堆灰了,都没人在意,可见它的缺陷有多大。 这也是问尺之前担忧的点。 而现在,听着傅长宁的说明,它突然意识到—— “你根本不打算用这个法术,而是准备借它的壳子,来施展万木生发?” 傅长宁想了想,道:“倒也不尽然。若是学起来没问题,那就相当于白赚了一套新的。可若它真的缺陷太大,那把它和万木生发结合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万木生发最需要的是什么? 从四周掠夺木灵气,灌诸己身。 一阳来复最不缺的又是什么? 当然是万物皆可木灵气的木系生灵! 把一阳来复和万木生发放在一块,就相当于把一株极度缺水的沙漠植物扔进了江河湖海里,还不会因为过度的水源而枯萎。 反而,吸收的水量越大,它成长的速度越快。 最后,成长为屠杀一切的大魔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问尺越听眼睛越亮。 “对啊!管它施展出来有什么缺陷,光能化其他东西为木灵气这一点就够你用了。有了这个和一枝春的配合,万木生发最多十息之内就可以施展出来,一阳来复不能用又怎么样,多叠加几次万木生发,效果不比它差。” “039而且,别人用不了,不代表你也用不了啊。”在这一点上,问尺对她很有信心,“高纯度木灵根和一般的木灵根,在木系法术的造诣上,可谓天壤之别。” 它美滋滋道:“要真能学会一阳来复,就相当于同时掌握两门稳定的高阶法术了,这笔买卖,怎么看都稳赚不赔!” 惊梦将自己淡紫色透明的根须从土里扒拉出来,漂亮的花瓣向上翻了个白眼:“还没学呢,不要高兴得太早。” 问尺好没气:“不要瞎诅咒好不好。” 可事实证明,惊梦说的是对的。 问尺的猜想,确实有些过于乐观。 傅长宁也终于知道,临走前,那青年眼神为何那般欲言又止了。 一阳来复这门法术,居然要用到与之配套的功法里头的心法来修炼! 玉简里边的神念,直接默认你修习过对应心法,所有涉及心法的内容通通跳过,只重点演示法术部分。 换而言之。 你去考算数,出题的考官直接默认你知道何为四则运算,何为圆周面积,曲作几何,直作几何,算筹几何,粟米几何。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各种题型演变。 他微笑着看着你,仿佛在说,看,题目都很简单吧? 可事实上,连纸面上的字都不认识的你:“……” 傅长宁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神念讲了一大截,涉及灵气如何运转、应该经过哪个经脉穴位,以及心法口诀,通通一两句话带过,只重点讲述剩下的内容。 她听得认真,神念讲得更认真。 她第一层搭好了,正准备搭第二层。第二层跳过了,人家开始教第三层。 好不容易根据第一层和第三层的内容,勉强推出了第二层,人家已经跳过第四层,开始讲起了第五层。 当你根据你并不那么确定的第二层,和基本能确定下来的第三层,慎而又慎地敲定第四层时,人家已经讲到了第七层。 你抬头,看着再次被跳过的第六层。 低头,看向自己崩塌可能性达三成的第二层,和崩塌几率起码七成以上的第四层。 彻底陷入了沉思。 盖是能盖好的,但越往上边,需要自己去发挥的地方就越多,而这部分,说是岌岌可危的危房也不为过,随时可能倒塌。 法术亦是如此,越往后边,需要傅长宁自己去领悟去补充的地方就越多。 她耐性足够强,心态也足够稳定,能沉下心来一点点去思考,去一遍遍去运行灵气,纵使失败了也不气馁。可即便如此,到后边,灵气运行依旧越来越不流畅,到最后,可谓十不存一。 这样的一阳来复能用吗? 能用,当然能用。 可流畅度,甚至比不上你尽全力去施展一个最熟练的生木诀。 甚至可能你施法到一半,对手就察觉到你灵气衔接不稳定的问题,直接从中途截断,反过来将之作为打开你攻势的一个缺口。 概而言之,对比起它的价格,这就像是花买了根镂空雕玉、美轮美奂的金蜡烛。 光摆那儿好看。 惊梦在一旁笑得相当幸灾乐祸。 它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法术的。 没花喜欢对自己威胁这么大的法术。 问尺和它吵了几次,其余时候就在叹气,看上去,比傅长宁这个当事人还忧愁。 傅长宁自己倒还算淡定,左右从一开始,她的打的主意就不是一阳来复。 她花了四天功夫,反复尝试,顺利推断出了六成的心法内容,将整个法术彻底顺了下来,而后,便开始研究它对万木生发的辅助作用。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记继续研究气息丸。 每次弄出新的版本,便拿去给小何服用。 小何从来没问过这种丹药究竟是什么,每次都是她说完,就接过服下,开始修炼。一个时辰后再睁开眼,从修炼状态中退出,告诉她这次和上一次的差距,具体体现在哪个方面。 傅长宁一一记下,回去后再针对这一点做出丹方上的改变。 无数次的失败经验,带给她的不只是一炉炉半成品丹药,更是对药材融合度、丹火大小、凝丹时机的精确把握。 到后来,她闭着眼,封闭五感,只凭双手的肌肉记忆,也能成功炼出中品养气丹来。 止血散零零散散炼了几,新得的复灵丹丹方也炼了十几炉,炼好的丹药除去修炼份额,剩下的通通被她拿去换灵石,购买新的炼丹材料。 周而复始,终于在一天下午,水到渠成般,突破了练气五层。 那天,正好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原是光阴如梭,此时,距离她买下一阳来复,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已经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境界的存在,但我确定,我进不去。每次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就会被打断,应该还是缺了点什么。” 一次试验完,小何睁开眼,如此道。 傅长宁食指绕着茶杯杯柄转,一圈,两圈,忽而顿住,她做下决定:“我准备再出门一趟。” 她要将全部炼丹材料,全部自行搜集一遍。 从第一步,原材料筛选开始。 小何不赞成她一个人去:“你不是认识好几个散修吗,再不济,找柳家人问问。时间还没到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她们现在想必很乐意帮你提升实力。” 这话倒是真的,事实上,柳家人已经旁敲侧击过好几次,她到时候准备怎么行动了。 对她们而言,她实力越强,那位幸运得了贵人青眼的族人少年保障自然也就越大。 正好,距离几人上次一同出任务,也过去快两个月了。 傅长宁改变主意。 “我去找柳道友她们问问。” 她有些怀念柳舜华当队长那些日子了。 相比起劳心劳力协调各方,观察每个队员的心理状态,她果然还是更愿意身体力行地去和妖兽打架。 没有打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正好那些炼丹材料不在一个地方,多去几次也就差不多了,还可以试验一下新版万木生发的威力。 第83章 实力进益 距离河风谷一行,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剩下几人的修炼资源或多或少都花完了,面对傅长宁的邀请,自然是欣然答应。 几个月的时间,对修士而言,不过是转瞬之间,四人身上皆无什么变化。 柳舜华一身红衣,易芊芊粉裙翩跹,二人言笑晏晏,联袂而来。 琢玉则依旧是一身异族风情十足的紫裙,行走间身上的银饰明珠叮叮当当,搭配手中那根华贵的玲珑鞭,宛若一个明媚娇纵的异族部落少女。 三人到了后,便开始交流这段时日内城中大大小小的消息。 黑山沉默伫立在一旁,偶尔被问及了,方才回答几句。 突然,琢玉和柳舜华抬起头。 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一身青衣的少女微笑着朝这边走近。 下一瞬,青影一闪,落下几道弧光。 不过几个呼吸间,人便已经来至她们跟前。 速度快到几人瞳孔同时一缩。 柳舜华手都已经按在了刀上,一直待看清来人,方才舒了口气,移开手。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傅长宁挥手,在她们面前晃了晃。 “认倒是认识,就是傅道友,你这……”柳舜华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傅长宁作思索状:“长高了一点?” 琢玉比划了下两人身高。对这一点,她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人总是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像其他人,就从来不关注两个小矮子究竟哪个更矮一点。 而后她吃惊地发现,她和傅长宁的身高差从二十公分,变成了二十二公分。 她眼珠子瞪得溜圆,像只炸毛的猫儿。 “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吃什么能增高的丹药了?” 语气非常之臭,还伴随着一点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长高的暴怒和不敢置信。 傅长宁摸她头,淡定微笑:“它自己长的。” 琢玉嘟嘟囔囔,不满地把她手挥开:“你不觉得你这句话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吗?” 两只小不点叽叽喳喳吵架,三个大人在一旁含笑看着。 忽而,柳舜华神识一凝。 “傅道友,突破练气五层了?” 空气骤然一静。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傅长宁身上,惊讶有之,错愕亦有之。 ——一般来说,练气中期之后,每突破一层,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来巩固修为、调整灵息。 而少女周身灵息稳定,并不像刚刚突破过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才十二岁啊! 然而,面对这些颇有压力的视线,傅长宁却只是停下打闹,从容站好。 “柳道友果然敏锐。不才运气尚可,侥幸刚突破。” 她承认了。 空气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不知是震撼还是无言。 良久,柳舜华出声打破安静:“恭喜傅道友。” 黑山和易芊芊这才反应过来,一并拱手道:“恭喜傅道友。” 黑山忍不住道:“傅道友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吧?十二岁的练气五层,我从前似乎从未听过。” 自上次古扶之森那行起,他就已经充分意识到傅长宁和他们这些人的不同。 可纵是如此,他也没想过,她突破练气五层会那么快,他以为,起码得等加入宗门之后…… 短短两个月而已。 他学个新法术,闭个关,巩固下修为,就不止这个时间了。 出来的时候还未必能有所进益,能把已经学会的融会贯通,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而现在,傅长宁却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两个月时间,不仅可以学会炼丹、猎杀妖兽,还可以轻轻松松从练气四层突破练气五层。 这就是天之骄子和普通修士之间的差距吗? “大惊小怪个什么?”琢玉的声音忽而插进来,她猛翻了个白眼,“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白家之前还有个十岁练气四层的呢,十二岁的练气五层很少见吗?只要肯狠下心花大价钱买灵物、打基础,再用一堆丹药养着灌着,你也可以达到这个成绩。” “白家?”易芊芊忽而道,“是天水白家吗?” 见众人望来,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我也只是听说,听闻白家二十年前,曾有一位单灵根的少年天才,成功考进了归元宗。” “就是他。”琢玉道,她神色十分不屑,“不过就是个外门弟子罢了,一直吹,一直吹,也不嫌臊得慌。” 易芊芊弱弱道:“我觉得,能进归元宗,已经很厉害了……” 有关傅长宁突破的事,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只是,几人都知道,傅长宁已经今非昔比。 他们接触不到更高的层面,无从得知一等宗门内弟子是何等景象,但十二岁的练气五层,哪怕比不过那名白家天才,超过九成以上的散修亦是绰绰有余。 而之后的历练,也证实了这一点。 比起两个月前,傅长宁的进步堪称飞速,具体体现在,两个月前她的速度还只是普通,而如今,在疾风靴和梯云纵的搭配下,几乎可以称得上神鬼莫测。 实力方面亦是如此。 三棱破甲锥不再是她赤手肉搏的武器,转而在突灭刺的配合下,变成了神出鬼没的刺杀法宝。 往往,万木生发控场的下一瞬,三棱破甲锥便回如同幽冥般,从妖兽的头颅、心脏、喉咙里穿刺而过。 事实上,在那次之后,她们对万木生发这个法术或多或少都有所猜测。 普遍是认为,这是傅长宁的杀手锏,压箱底的杀招,施用起来会付出一定代价,就像柳舜华的二十四令牌和十字焰一样,短时间内很难用出第二次。 后边几天,傅长宁再未用过万木生发这一大招,无疑也佐证了这一点。 而现在,傅长宁又用实际行动,亲手撕碎了这一印象。 在一天之内,她接连用了三次万木生发,脸不红气不喘,灵气源源不绝到,像是刚才施展的不是遮天蔽日的术,而是几个简单的水球。 几人从一开始的震撼到后来的麻木,到最后,即便是性格最为沉稳的柳舜华也不得不道一声:“妖孽。” 其他几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易芊芊更是忍不住道:“我觉得那个白家天才,其实也未必比傅道友强,可能,他只是单纯修炼得快,其实是个花架子呢?” 俨然已经成了傅长宁的忠实拥趸者。 这趟出门,主要是为了历练,外加挣灵石,除傅长宁还有些收集炼丹材料的小目标以外,其他人都是孑然一身轻。 几人一路走到哪,就战斗到哪,杀死的妖兽不计其数,中途也找见了不少罕见的灵材灵植,通通都收集起来,装进了储物袋里。 到了夜里,就寻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安营,一人值守,剩下四人修炼或者休息。 这天,正好是柳舜华这个队长值守。 傅长宁修炼完,睁开眼,正好看到柳舜华坐在一棵古树侧枝干上,手中抱刀,望着天边的月亮。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身影一闪,出现在了旁边。 柳舜华神情未动,依旧望着前方,却忽而开口:“傅道友可知,我如今年岁几何?” 说罢不等回答,自行给出答案。 “我已经四十一了。” 她神色坦然:“练气期修士寿命大多在一到三之间,我今年四十一岁,两年前踏入练气七层。这个年龄不算大,但也不小了,而这,已经是我柳家来最好的成绩。” 好到甚至给了一些族人幻想。 他们幻想着,也热切盼望着,她能如先祖那般,在之前筑基,将柳家重带回巅峰。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突破练气七层,像是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气运与悟性,在这之后两年,她修为再无寸进。 傅长宁看向她。 柳舜华是异常明艳动人的长相,称一句艳若桃李也不为过,若非她性格冷静大气,颇具队长风范,寻常人看到了,只怕要以为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 从外表来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比从前的吴氏年纪还大。 这就是修炼的魅力。 青春不老,与天同寿。 而现在,这样一个实力相貌出身样样不缺的女子,同样生出了自己的困境。 “我自小在清河城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爷爷总说,我是他见过胆子最大的小辈,纵是被杀人无数的魔修俘虏而去,也能做到不哭不闹,冷静等待救援,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坚信,我并非池中物。” “可一直等到他寿终坐化,我也没实现他的心愿。” 分明是哀伤的话,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带上了一种无所谓的冷静。 “族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不少,所以他们转而将更多的期待,投向了族弟,包括从前最亲近爱护我的婶娘。” 傅长宁认真聆听完,而后诚心发问:“所以柳道友,想要我怎么做呢?” 直到这时候,柳舜华眼底方才露出一点笑来。 丹凤眼微微弯起,宛若春水摇漾。 “我想请你好好带我族弟,顺利带他通过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 傅长宁挑眉。 “我以为,道友想要的是相反的结果。” “不。”柳舜华摇头,“族弟确实气运无双,我不能自己成为不了这个引领的人,就去斩断家族向上发展的机会。” “我只是想好了。” 长刀雪亮的剑身,照亮她坦荡的双眸。 “这些年来,我一直承受着来自族人方方面面的期待,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唯恐有丝毫差池。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等族弟能接过我,成为新的人心所向,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离开清河城,一个人前往外边的世界闯荡。” “没有不痛快?” “没有。”柳舜华摇头,“道友不必试探。其实仔细一想,族弟运气确实很好。比如,道友你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族弟这份气运的来源之一?” 傅长宁不置可否,反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的出现,于你们柳家而言真的是一份气运,那这份气运的起点,其实也是你,而非你的族弟?” 柳舜华一怔。 第84章 顿悟世间 傅长宁却已经轻盈地落地,青衣在地上拂过一个小小的挽花,转瞬即逝,一如她的提醒。 “言尽于此,道友珍重。” 柳舜华在树上,独自怔然地坐到草露渐晞,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 刺眼的金光穿过层层树叶,从天边映下,忽而,一块光斑晃过她的眼睛。 原是刀身反光。 她伸手挡了下。 放下时,忽而释然一笑。 活了几十年,倒不如一个孩子了。 辰时,小队众人陆续从修炼中醒来,几人拿着出发前买下的地图,对照着四周的地形,开始商讨接下来去哪。 傅长宁表示随意。地图就是她挑的,每个点都有她要收集的材料,去哪对她而言都一样。 其他人也没什么目标。 最终,易芊芊提出自己想做一套八解如意阵,还缺一枚阵石。 于是几人决定前往一处矿脉。 清河城附近的矿脉分为两种,一种隶属于私人,所有者一般是哪位金丹真人或是小型修仙家族,平日里不允许除本族以外的人踏入。 一种隶属于天河屿。比起那些私人所有的矿脉,天河屿就大气多了,只要交够手续费,谁都可以进去。 当然,这也和矿脉并非风平浪静有关。 凡界有句俗语叫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话放在矿脉中同样适用。 ——凡有宝之处,皆可见矿妖。 矿妖生于矿中,以矿脉中的宝石为食,体型、气息均与寻常石头无异,迷惑性极强。很多时候,你就从它旁边经过,都未必能察觉,里边就住着一只矿妖。 矿妖大多数时候并不凶狠,随你在旁边如何走动挖矿,它们都只是望着空荡荡的矿洞,懒懒地发呆。 直到—— 你贪心不足地盯上了那些上等的宝石。 一旦发现你有这方面迹象,它们就会疯了般地开始攻击你。 更可怕的是,它们拥有一定意义上的不死之身,哪怕你把它们轰成了一堆碎石块,它们也会在吸收到矿脉的灵宝之气后,迅速重生。 打打不死,跑跑不了,矿妖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存在,奇葩到大部分人见识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黑山正给众人讲述他上回前往矿脉被矿妖追着撵的情形,几人听得都心有戚戚,易芊芊忍不住道:“我记得,应当不是所有矿脉都有矿妖吧,或许,咱们可以换一处?” 傅长宁摇头。 她虽没去过矿脉,却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柳舜华解释道:“确实不是所有矿脉都有矿妖守护,但那也代表了,这处矿脉产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宝石。这样的矿脉,去了也没用。” 换而言之,矿妖就是个高价值宝石探测仪,有它的地方,不一定有上好的宝石。但没它的地方,宝石品质一定不怎么行。 易芊芊想寻一颗宝石做阵石,自然是越珍贵的越好。 “别忧心。”到底是知交,柳舜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宝石并非只有你需要,我的刀,黑山道友的双锤,傅道友的三棱破甲锥,还有琢玉道友的玲珑鞭,都用得上。到时候有合适的,顺便帮你一取便是,不碍什么事。” 易芊芊心头不安这才稍缓。 她朝好友展颜一笑,而后对傅长宁几人细声道:“抱歉,之后要麻烦你们了。” 柳舜华代她承诺:“届时若有需要,我二人无所不应。” 可惜三人并不配合,琢玉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姑奶奶缺你这点东西?” 黑山继续保持沉默是金的良好品质。 只剩下个傅长宁。 她想了想,决定善解人意一点。 “不用担心麻烦我们,你看,我们一路上蹭吃蹭喝,也没一个觉得不自在不是?” 有些人的性格确实是这样,非常害怕麻烦别人,总觉得打扰到别人是天大的罪过。 可她们忘了,别人麻烦她们的时候也不少啊。 朋友之间都是相互的,哪来的亏欠一说? 易芊芊微愣,有些窘迫道:“这不一样。”随手做点吃的,怎么能和矿妖这种事相比,“何况我手艺,其实并不怎么好……” 琢玉幽幽道:“你是在嘲讽我们做的都是猪食吗?” 如果手艺最好的那个人都做得不行,那其他人做的可不就是猪食? 易芊芊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说法,一时之间哽住无言。 她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一时间,脸色都急红了。 心里还有些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开心。 傅长宁在一旁看得直乐,她去推琢玉:“好了好了,出发吧。”又叫易芊芊,“走吧,没准到时候我们还要麻烦你呢。” 小队里这几个修士委实有意思。 或者说,人性,都特别有意思。 琢玉一张嘴刻薄得要死,行事也颇为狠辣,可实际上,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将她说的话倒过来听,你就能清楚听出,其中暗藏的别别扭扭的安慰。 柳舜华看似冷静强大,做事有条不紊,是个事业型冷美人,可其实,她自己估计都没想清楚,她心里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易芊芊从头到尾都是队伍里存在感最弱的那个,似乎一点性格也没有,可其实,她也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思,会因为麻烦到别人而愧疚,也会因为被暗戳戳夸了厨艺好,而努力控制嘴角弯起的弧度。 从前在凡界时,傅长宁特别喜欢钻研这些,喜怒哀乐,人生,每个人的嗔痴,都是她学习吸收的对象。 可自从来到修仙界以后,她就很少关注这些了。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凡界的十几年像是一场幻梦,那些小人物的苦难情仇乃至处世经验,通通像是隔着一层水月镜花的,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而她真实成长的这个地方,人人都在为修炼之途精打细算,筹谋。 包括她自己。 那些浓烈的爱恨情仇、鲜明的性格差异,在大道的主题下,似乎通通成了微不足道的灰尘。 一点点被消弭,被抹除。 而现在,它们又通通回来了。 抑或者说,原来它们一直都在,只是,静静地发生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 “这是……顿悟了?”易芊芊看着走着走着忽而停下步伐,四周灵气震荡的傅长宁,微微睁大眼睛。 琢玉跳起来捂住她嘴:“嘘!” 别出声! 易芊芊会意点头,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傅长宁。 一行四人如同小偷般,放轻步伐,彼此用神识低低交流,而后有志一同地在傅长宁四面坐下。 甩鞭的甩鞭,拿刀的拿刀,神识查探的神识查探。 时刻盯紧,不让生人靠近。 傅长宁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这种状态和观想不同,观想时,人对于外界是没有感知的,全部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面前的观想物上,心灵一步步回归最初的澄净,以一种无暇的状态,去迎接造化万物。 而现在,她能清楚地看到外界的情形。 琢玉看似懒洋洋的,实则手一直没离开过绕鞭七尺的地方。玲珑鞭全长十三尺,那是她最习惯的挥鞭距离。 另外三人亦是神情戒备,各自握紧自己的武器。 她的视线望向更远方。 穿过青翠无际的平原,抛却的山间水泊,跃至鲜活跳动的人群。 水盆里那只丰美的两斤草鱼高高跃起,尾巴一甩,溅了买鱼人一身。男人忙退几步去拍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地说自己刚买的布。 他退后时,不小心撞到了人。 正欲回头道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顺走了他腰间的钱袋,而后汇入人流。 接下来,发现丢银子、抓贼、抓错赔礼、彻底错过,买鱼人失魂落魄回家,却见家门口大闩上,正用绳结挂着一条二斤一两的青色草鱼。 妻子含笑将他迎入门去,夫妇二人提勺共喝鱼汤,相视一笑,温情无限。 一切的一切,生动得如一幅画。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在孜孜不倦地往下发展。 不因换了一个世界而止易,也不因大道之行而改变。 这句话落定后,傅长宁的心头,忽而隐隐约约生出一股明悟感。 她伸出手。 ——现实里,盘膝闭上眼的少女同步伸出手。 她以手为笔,以心为墨,在半空中写下一个浓墨重彩的“变”字。 ——现实里,一身青衣的少女,同样闭眸,安静写下了这个字。只是,因为没有字形,四人都没能辨认出这是什么字。 她双手飞速掐诀,面前的浓墨如蘸了水迹般,一点点褪色、变浅。 现下里,一切毫无动静。 就在四人不知所以,不知道要不要出声时,远处的青山忽而动了。 宛若一阵光影扭曲。 那座山,在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 四人呆愣片刻,紧接着站起来,做出警备姿态。柳舜华正欲开口,“轰隆”一声巨响,遽然打断了现场的寂静。 一座数高的青山,就那么笔直地矗立在她们不远处。 距离,不超过三十丈。 “…………” 鸦雀无声。 第85章 达者为师 “这,这是……傅道友做的?”易芊芊有些恍惚。 苍翠巍然的青山,就这么在瞬息之间,来到了眼前,人远远立于其下,便如蜉蝣之于鲲鹏,其震撼之意,难以言表。 这绝非练气期修士所能达到的伟力。 柳舜华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动作,身旁琢玉便已蹿了出去。 三十丈而已,十数个呼吸便至。 可在她抵达之前,傅长宁已经睁开了眼睛。 金光从她眼底闪过,神华内蕴,不语自现。她开口:“不必看了,确实是假的。” 琢玉动作一停,下一瞬,仍然向前跃去,直至落至青山之前。 她伸出手。 在她的神识感应中,这座山毋庸置疑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苍松翠柏,绿树白花,微风穿过林间时,树叶簌簌作响,地上的野兔张开三瓣嘴,低头嗅了嗅怀里的野菜,而后双足用力,越过溪涧。 一切的细节都无比充实,且富有活力,任是谁也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当她伸出手,去够那树,那花,那水,一切却如同梦幻泡影般,从指尖流过。 她顿住,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傅长宁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柳舜华三人紧随其后。 傅长宁伸手,去触碰那青山,结果自然也与琢玉相同,她的手穿过空气,袖口微微扬起:“这下信了么,就是虚影而已。远处那座山也并非不在了,而是被光影变幻遮盖了起来。” 柳舜华忍不住问:“那我们的神识感应,和刚才听到的移山之音,也是法术的效果?” “对。”傅长宁点头,扬眉道,“我给它取名变字诀,取变易,变幻,虚幻之意。” 却并未过多解释其中的原理。 这点四人自然能够理解,有些法术,说出来原理,便等同于道出了弱点,在斗法时,这一点是致命的。 能告知是法术效果之一,就已经相当坦诚了。 黑山感叹道:“哪怕是虚幻,这个法术也很强了,试想在斗法之时,一座大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对手头顶,他如何能够不慌、不避?” 而一旦心神失守,或是动身避开,便正中了施法者下怀。 傅长宁但笑不语。 这个法术的用法,自然不会如此单一。 她这趟顿悟来得突然,几人甚至都不知道诱点在哪儿,但这种隐秘之事也不方便问,便只好恭喜过后,继续前行。 其余三人,包括柳舜华,或多或少都没忍住好奇问了几句,之后目光也多有垂顾。唯独琢玉,自之前那短暂的失态后,之后便一直保持了沉默。 傅长宁看了她好几次,她也没反应。 走动间,身上的银铃都不响了。 傅长宁眼珠微转,枝头上忽而绽开一朵紫色的小花,精准落在了她头顶。 琢玉把紫花扒拉下来,朝她龇了下牙:“小屁孩,玩你的去,别来惹姑奶奶!” 傅长宁俯视她,目光慈祥。 右手拍了拍她脑袋。 “好的,姑奶奶。” 琢玉:“……” 她没好气:“一边去。” 琢玉陷入了不知时长的自闭,柳舜华和黑山天生话少,到最后,和傅长宁说话最多的,居然变成了一直以来安静腼腆的易芊芊。 她总是走着走着就向傅长宁投来视线,眼睛亮亮的,脸颊红扑扑的,欲言又止。 傅长宁就让她说。 然后易芊芊就真的说了。 “傅道友有修习过水系法术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傅长宁意料,她想了想,答道:“没正式学过,目前会的也就一个雨如针,一个滴水成冰,还有最基础的水球术。易道友想问什么?”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水系法术,易芊芊自然也会。 就像生木诀也不是傅长宁一个人专属的一样。 易芊芊手往上一展,手中顿时出现一个水球,她道:“傅道友能跟着我的动作一起做一遍吗?” 傅长宁虽不解,手上却也浮现出一个水球。 而后易芊芊叫来了柳舜华:“舜华,帮我个忙,做我们的对手可以吗?” 柳舜华自无不可。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一次斗法,三人都是边走边打,且施法顺序相当有规律。 易芊芊手中的水球一分为四,向柳舜华袭去,柳舜华抽刀去挡,此时,漫天雨线从四周袭来,她将刀插入地里,双手齐平于两侧,一转。 “爆!” 刀光爆开,将雨线纷纷击开。 她正欲拔刀,忽而,冰凝声接连响起,刀身从从下至上冻结。 与此同时,雨如针再次袭来。 柳舜华神色未变,火焰自她刀身升起,将冰层融化。她高高飞起,避开针雨,恢复行动的刀重新飞至手中,简简单单一劈,所有雨针皆化作雨水,滴落在地。 从始至终,她都未动过什么花哨的法术或是强劲的刀法,就简简单单一劈,一爆,外加一个火球术,易芊芊的攻势便已经化作无形。 易芊芊神色变化不大,显然并非第一次输在柳舜华手里,她看向傅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傅道友,能麻烦你也来一遍吗,就限定这三个法术。” 傅长宁无不可地点头。 她动作刚落,水球便已爆射而去,从四面八方攻向柳舜华。 柳舜华依旧是抽刀去挡,然而令她愣怔的是,水球刚一碰到刀面,便化作无数雨线,从两面穿行而过,完美避开了她的挡势。 同时攻向她的眼睛、脖颈、手腕、脚踝。 也即体表最脆弱的地方。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避之不及,只好以灵气护体,暂避锋芒。 而就在她做下选择的这一息里,更多的水球已经出现在她四周,彻底形成合围之势。 这回她时刻警惕它们化针,化大为小,可它们却并未化作雨线,而是绕着她不断盘旋,将她困在水中。 这种困兽的姿态委实不好受,柳舜华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短暂的一息思考后,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率先出击。 刀光如练,射破长空。 自然也爆破了水球。 不断有水球跌落在地,打湿她的衣摆和鞋,她却无暇去顾及,直觉告诉她,傅长宁会做的绝对不止如此。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想要控制刀停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刀光划破某几个骤然变得冰冷僵硬的水球,或者说冰球,而后轰然炸开。 庞大的反冲力将她冲得倒退一步。 她正欲顺势后退,身下忽而一僵。 从鞋面到双腿,衣角,滴水成冰无声蔓延,将她死死定在原地 ——而这些,都是刚才她亲手打湿的地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爆炸的冰球,向她反噬而来。 忽而,身前一静。 她睁开眼,只见数十根藤蔓出现在她身前,挡住了力量余波。 与此同时,脚下一松,寒冰融化,变成雨线散开。 她怔然地发现,衣袍已经全干。 竟是连先前落下的湿气也未留下。 剩下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聚精会神地在一旁观战。 无疑,这场比试与之前那场截然不同,绞尽脑汁诸法尽出的变成了柳舜华,反倒是傅长宁,始终是简简单单三个基础水系法术,未见丝毫逾矩。 当然,双方都刻意克制过实力,并非真实水准。 易芊芊越看眼睛越亮。 “我,我好像有点懂了!水系法术施起来速度要越快越好,最好一招接一招、让对手反应不过来对不对?” 傅长宁摇头,想了想,又点头:“也可以说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施法的节奏,若是为了配合速度去打乱自己的节奏,反而得不偿失。” 易芊芊知道她话中之意。 这话其实说得相当委婉,若是能快,谁愿意慢?其他人,包括她,施法慢,可不是因为她们喜欢慢,而是因为施法需要调动灵气和掐法诀,以她们的实力,只能做到这么慢。 可是,可是——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失落。 “可不这样,水系法术在斗法中根本占不到,除了傅道友你这种特例,寻常的水灵根修士,就注定了没法破局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刚刚这场斗法胜负决出如此之快,不是因为水系法术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施法人是傅长宁。 她能赢,不是因为三个儿戏般的水系基础法术,而是因为,她自身就足够强。 将军拿着扫帚上战场还是将军。 傅长宁默默叹气。 连身为水灵根修士的易芊芊自己都这么想,其他人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她循循善诱道:“那你有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呢?” 易芊芊面露迷茫。 傅长宁又有点怀念小何和苏二了。 小何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理解她的意思,跟上她的思维。 苏二虽然傻,但他运气足够好啊,误打误撞也能碰明白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没什么好藏私的,有些理念,傅长宁自己钻研很久了,也想同旁人讲讲,求证一番。 “水系法术的特点是什么?”她问。 易芊芊回答得不假思索。 “上善若水,包容万物。” 其他几人也陆续做出补充。 “柔和,没有攻击性。” “流动,易变化。” “温和,少刺激,易出医修,长于治疗。” 傅长宁看着她们。 分明她是个子更矮面容更稚气的那个,可此刻,她才像是那个谆谆教导的师长。 “不错,你们说得都对。那我问一下你们,你们施展水系法术攻击的时候,有做到其中任何一点吗?” 几人同时愣住,像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难道不是水系自带的特点? 还要专门去研究去控制吗,它不是天生就在里边? 易芊芊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有吧?上善若水,水灵气天生便柔和,我们的攻击亦是如此,水灵气的特点,充斥在每个法术之间,所以,我们的攻击才会这么弱……” 换而言之,正是因为水灵气的这些特点,她们才会这么弱。所以它怎么可能不存在? 傅长宁摇头:“我问的是水系法术,不是水灵气,这两个概念,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水灵气的特点当然是它自带且无法去除的,可你在施法时,真的有做到顺应它的这些特点吗?你自己认真想想。” 她举例。 “知道水系法术以柔和包容见长,你为何要拿水球术和柳道友的刀硬刚?你说水系法术富于变化,是,它确实变化无穷,那我问问你,你施法的时候,变化在哪里?” 易芊芊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我没想那么多,斗法不都是法术越强越好吗?” 大流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在追求斗法的强大和法术的威力,她自然也如此。水球术不拿来攻击,拿来喝水吗? “法术当然是越强越好。可强就等于绝对进攻吗?”傅长宁反问。 这个问题,其实她思考很久了。 自上次河风谷一行,遇见专门欺负弱势水灵根修士的淮余城修士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水灵根真的有那么弱吗? 五行阴阳,乃是世间平衡至理,既是平衡,又怎么可能出现一个这么失衡的缺角? 同为一等宗门,也没见专修水属性功法的天河屿弟子比其他宗门弱势到哪里去,为何他们就可以?为何散修,尤其是练气期散修就是不可以? 她甚至对天河屿的功法和教导理念产生过好奇,想将之弄明白,和她的个人猜想印证一番。 只可惜目前还未寻到机会。 只能在这个不成熟的时机,将她不成熟的想法,对队友缓缓道出。 “水灵根的特点就是柔和包容,富于变化。柔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能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而不是让你们把它当成‘刚’用,来对付另外一个‘刚’。” “包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们能承接大部分来自外界力量,以一种近乎于太极拳的方式,将它们一一卸力,化为己用。而不是让你们看到敌人攻击就慌,直接默认水系法术比不过,去躲,或者硬着头皮去扛。” “以己身之弱势,对抗敌方之强势,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扛住?凭你觉得自己已经尽力,水系法术就是弱,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挽回,问心无愧的迷之自信?” 这话说得有点直接,易芊芊面色臊红,低头呐呐不语。 傅长宁继续说最后一个。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点的一点,富于变化。” “什么叫做富于变化?水上能化作水蒸气水雾,下能化作冰雪雾凇,这就是它的变化。你问问,火能吗,土能吗?金能吗,木又能吗?” “它们通通不行,只有水能做到。” “这么大一个优势摆在这里,你告诉我,你刚刚有用到吗?” 易芊芊情不自禁想起了她刚才和好友柳舜华比斗的那一场。 傅长宁先是用水球术转雨如针,打了好友一个措手不及。再是水球围击,打心理战,引诱好友先出手。 而后借水球化水,反手冻住好友身影。再借水球凝冰球,借力打力,爆冰反击。 最后冰球转雨丝,化雾升腾。 三种属性中自由切换,流畅十足,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停顿。 好友便是被她这种完全没有章法的攻法打得节节败退的。 反观她自己,身为水灵根修士却…… 易芊芊忽而感到一阵羞愧。 第86章 彩里矿脉 其实最开始,她只是想和傅长宁探讨一下,弱势灵根该怎么和强势灵根对抗。 五行灵根里,水灵根和木灵根是公认的最柔和也最弱势,论攻击不如火金灵根,论防御坚韧不如土灵根,她自己这些年来便深受其苦。 可同为弱势灵根的傅长宁,却似全然没遇到这些问题。 哪怕是对木灵根克制最大的火灵根,在她面前同样讨不了太多好处。 比如好友柳舜华。 这不得不让她升起好奇。 之前,一是傅长宁的实力虽强,却也没强到让人拍案叫绝、产生强烈的求指点和冲动的程度。 二是她自身性格原因,担心麻烦到别人,惹人不快,行事时便总是犹豫不决,表现在外表看来,就是吞吞吐吐,内向少言,参与感极少。 时机在一次又一次犹豫中悄然度过,以至于,到最后也没能成行。 一直到今天,借着之前那番对话,她方才斗胆鼓起勇气问了一次,为了方便对比分析,还特地选了她最拿手的水系法术。 但其实,她内心的期待并不高,只希望借由好友与之斗法,寻到一抹希望,一个可供努力的方向。 她没想到,傅长宁居然会这么认真地,抽丝剥茧地纠正她,究竟是哪里不对,又是为什么不对,水灵根的不上来的受宠若惊。 而傅长宁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专门研究水系法术的,只是偶然所感,有些心得。所以更多的东西,你要现在的我来解答,我也答不上来。但我知道,水系法术从来不弱,它是神出鬼没也不为过。” “你施法时可以格外注意下这一点,不要拘泥于法术本身,像水球书,雨如针,滴水成冰,它们都是可以互相变化叠加的。而不是说,我用了这个,就只能用这个,想换一个就只能另外浪费时间和灵气。” “没人规定过什么法术只能有一种用法。记住,前人创造法术是为了造福后来者,而不是为了框定我们的思维的,这一点很重要。” 易芊芊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我会注意的!” 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有种无与伦比的激动和满足感溢满了胸腔,像是被温泉水潺潺冲过,以至于连声音里也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至于其他水系法术,你比我更明白它们的道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不,不是班门弄斧!”易芊芊红着脸,急急反驳,像只被戳中了柔软腹部的刺猬。 “傅道友比我厉害多了!我从来没见过像傅道友天赋悟性这么高,还愿意耐心去教导别人的修士!你年纪虽然小,可是,我是真的觉得,你像是我们的师长。” 傅长宁被夸得有点脸热。 她侧开身,手挡住脸。 “总之,思路不要僵化,不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就这两点啦。” 易芊芊又有点被她可爱到了。 怎么会有这么认真聪明又谦虚的小姑娘。 她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其他几人也接连点头,便连琢玉,也脱离了之前的自闭状态,变得若有所思。 柳舜华和黑山更是接连提出了好几个自己修炼中遇到的尚未解决的困惑,傅长宁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作为回报,二人也讲述了自己突破练气六层时的经验,以及多年来与妖兽搏斗时的一些小技巧。 如何判断妖兽的状态,是饥肠辘辘还是吃饱餍足,是刚产完子,身体虚弱外强中干,还是确实精力旺盛凶性十足,乃至,如何精准无误地找到它们的弱点部位,一击必杀。 这些都是身经的修士通通一次次生死搏杀得来的宝贵经验,是傅长宁只通过纸书和玉简学不到的东西,她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不懂的,便积极提问,二人也都不吝啬解答。 一路上,便在这种难得的火热学术氛围中度过。 几人要去的地方,名为彩里山矿脉,隶属于天河屿寒水道君管束之下。 彩里山距离此地只有两之距,小队一行赶了大半天陆路,又转了一次水路便到了。 远远的,便见一片连绵的山脉,伫立在彩云之间。 视线压低往下看,是一座掩映在青山之下,小桥流水人家式的村庄。水路一直顺到村口,一座高高的虹桥架在渡口上,虹桥两岸流光飞舞,彩蝶若云,两个蓝衣白衫的天河屿弟子,正压低了身子在玩打水漂。 就在傅长宁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的下一瞬,两个弟子如同炸了毛的猫,飞速站好,理好宗服。 而后脸上齐刷刷摆出完美无缺的从容迎客笑容,满满都是大宗弟子风范。 傅长宁没忍住噗嗤乐出声。 等到一行人临近时,两位弟子已经彻底恢复了闲逸大气的姿态,温声有礼地请几人下舟登记。 其中年纪小的那个包子脸少年,目光在她们几人间来来去去,又在几人发现前,佯装镇定地收回,低头看脚。 几人登记完进山,进彩里山前,傅长宁回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包子脸立刻瞪圆了眼睛,去拽自己师兄衣裳上的蓝色带子:“师兄!师兄!” 是她!是她!就是她! 她发现了我们不稳重不大气不天河屿的一面! 师兄衣领都快被他拽偏了,连忙扯回来。 他语气从容温雅。 “淡定,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那位小师妹。” 小师妹本人不太理解这个称呼,但也没回头再问,而是怀抱着逗完人的新一份好心情,开开心心地进了彩里山。 彩里山颇大,且进了山后,方才会发现,此地为何名为彩里山。 从外边看,此处只是普普通通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脉,与其他山川没有任何不同。进了山里,方才会发现,此地的山壁,竟通通是彩色的。 亮赤,鲜橙,青绿,华紫,绚丽的色彩遍布在这处山脉之中,宛若天上的仙女挥手间打翻了最高饱和的那层颜料盘,无边的亮色充斥在山壁之间,蔓延成凡世间难以想象的灿烂华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大大小小的矿洞和打斗痕迹,破坏了山中的美感。 但这也无可奈何。 毕竟,傅长宁她们进来,也是要做同样的事。 易芊芊道:“八解如意阵是困阵,我想寻一枚乾山石,作为阵石。” 乾山石是困阵中常用的阵石,并不算顶顶名贵,但若想寻一枚品质上好的,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最好的那批,肯定都是留着自己用。 好在,彩里山乃是矿脉大山,想找出一块优质的乾山石还是不难的。 除了易芊芊,其他几人也有自己的法宝,珍稀的矿石对任何法宝而言都是加成利器,几人自然不会放过。 五人寻了一处矿洞进入,傅长宁取出那两枚原本挂在山洞秘境里的夜明珠,用来照明。 起初一路顺利,矿洞中矿石不少,还有一些下品灵石矿,但几人都没有要取的意思。 彩里山矿脉隶属于寒水道君,所得来的一切收入都是要上交道君的,她们取矿自然也如此。每一枚矿石在出门时,都要经过天河屿弟子检验,而后交出一定手续费。 取的越多,抽成越高。 哪怕你只是取了一下品灵石,抽成也会在瞬间叠加到超出你的想象。 想藏? 整个彩里山都是寒水道君的产业,里边的每一处山川都覆盖着她的寒水灵韵,只要你从里边带出了东西,天河屿弟子便能凭借自身修炼的功法,轻而易举感应到此物。 至于想强抢,那就更不可能了。 彩里山里供奉着两位寒水道君的客卿,均是金丹修为,你随便动下歪心思,就会被她们轰成飞灰。 普通矿脉,或许还会有人动小心思。 元婴道君的矿脉,动了,那就是一个死。 所以历来进彩里山的修士,都十分安静乖巧,只拿自己要拿的,其他的绝对看也不看,一个个都是五讲四美的好宝宝。 傅长宁问过问尺,修仙界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 问尺头摇得非常肯定。 “我从前没来过寒水峡,我也不知道这边居然是这种风气,事实上,你这几个月遇到的散修,素质都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你以后去过别的地方就知道了,有些修士真的……一言难尽。” “总的来说,修士之间的素质和风气,和管理者息息相关。有些地方没有一个绝对实力的老大压着,就谁也不服谁,天天打打杀杀,乱成一团。有些地方有管理者,但管理者不管事,也跟没有一样,随便底下修士杀人越货,鱼肉底层修士,眼也不眨。” “这都还算好的。最烂的是那种管理者自己就唯恐天下不乱的,纵容辖地中的修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处点名酆山。” 傅长宁记得,它曾经提过酆都少使,就问了。 作为一只正统道门出身的器灵,问尺对这个宗门十分嫌弃。 “酆山是魔修鬼修聚集地,酆都就是他们的大本营,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酆都少使,名头上说是酆都大帝的第一继承人,实际上,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懂?” “……懂。” 第87章 巨鲸壁画 言归正传,寒水峡中修士风气,在修仙界确实数一数二。 傅长宁也承认,一开始听问尺说修仙界弱肉强食实力至上,强弱胜负永远比黑白对错更重要时,她想象的是一个更颠覆、更无序的世界。 仁义礼乐通通崩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修仙者吸风饮露,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美酒佳肴,行走间衣袂飘飘飞天遁地,内里本质却血腥到近乎野蛮。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唯独没想过,来到修仙界后,见到的都是普通人。 会笑会怒会流泪,会占小便宜,也讲义气、知怜悯的普通人。 大家都在积极修炼,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外出猎杀妖兽甚至成了一套固定到近乎系统的流程,就如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般,普通寻常,平平无奇。 和她想象中惊险和生死一线的历练全然不同。 中间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因素,诸如淮余城那几个修士,诸如王家和她至今未知但已经不如何忌惮的第三方势力,可也都在她接受范围内,习惯之后甚至会觉得,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更自由,更自主,也更需要靠自己。 而问尺的话,大概就是向她揭开了她的觉得只是因为寒水峡比较特殊、特别的安逸平和的事实。 一地之民风,往往最为彰显管理者的手腕。 这位寒水道君,显然是其中翘楚。 纵使她流传在外的只是一些出行交友、携美同行的风月往事,也不影响她在治地心中的地位与威严。 这一点,在柳舜华几人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哪怕是最桀骜不驯的琢玉,在进入彩里山后,态度也庄重上许多。 小队五人穿过矿洞,进入深处。中间发现了一块一丈见方的火纹玉,两边如冰色洁白,中间则是鲜红欲滴的水状纹路。 黑山一见它就走不动道了,说是自己有要用。 几人便停了下来,黑山去挖矿,其余人警惕观察四周,提防矿妖的出现。 矿妖比一行人想象的离她们还近,就见易芊芊身后石壁忽而一晃,一只木桶大小的矿妖便从中跳了出来,张开嘴巴咬向易芊芊。 易芊芊只来得及用法宝挡下第一只,紧随而来的,却有第二只,第三只,第无数只。 好在这时,两根藤蔓及时圈住她手和腰身,将她拉后,远离了中心战场。 她还未来得及说感谢,傅长宁便已经冲了上去。 像是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其她人也不甘落后。 她们的目的不是杀死矿妖,而是为黑山拖够时间,让他挖走火纹玉,然后赶在矿妖发狂之前,排排坐跑路。 易芊芊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游走,协助大家拖住矿妖。 矿妖虽然长得像石头,本质上却并非土属性妖兽,而是由矿石中的金灵之气孕育出的矿脉精怪。 金克木,木系法术在此时便多有掣肘。 同理,水系法术也是如此。在土灵气如此充足的地下矿脉,水系法术天然就受到阻碍。 易芊芊施展得吃力,没忍住去看傅长宁怎么处理,结果这一看就叫她愣住了。 傅长宁半点没回避木系法术受克制的事实,往常最多能一心几十用、同时操控几十根藤条的她,这回只操控了不到十条。 看似少,实则每一条都有各自的用处。 其中四条形成了一个间隔的井字形网,将矿妖与正在挖矿的黑山层层隔开,一旦有矿妖想要靠近,或是啃咬藤蔓,就会有新的藤蔓补充上来。 最重要的是,藤蔓隐隐泛紫。 竟是往里边放了紫乙蛇毒。 紫乙蛇的毒能轻易腐蚀血肉乃至白骨,对付矿妖自然也不在话下,那些对着藤蔓一口咬下的矿妖,基本都相当于服毒式自杀。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把这么凶的蛇毒放进去,而不腐蚀藤蔓本身的。 与之相比,另外四条就要平平无奇许多。 它们被它的主人缠到了洞顶,另一端荡下来,落在地上,谁有需要,随时可以借用它们荡开,躲避攻击,又或者在空中游走,引诱矿妖。 可说平平无奇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藤蔓的存在对琢玉而言,可谓如鱼得水。 她与软鞭类法宝配合多年,深知如何发挥它们的优势。鞭和藤在她手里缠绕又分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堪称如臂使指。 傅长宁再用烈焰荆棘铺地,驱赶矿妖,两人一高一低配合,默契无间,矿妖很快便被清除。 哪怕之后再凝聚身体,也已经是几之后的事了。 易芊芊尝试发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而不是去看表象。 表象就是几根藤条,再加几颗烈焰荆棘的种子。 一个生木诀的事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寻常木灵根修士也能做来。 可实际上,一般的木灵根修士真的做得来吗? 习惯了用藤蔓去攻击敌人的他们,哪怕意识到金能克木、直接攻击效果不大,又真的会放弃进攻,转而第一时间转攻为守,用困、毒、支援队友来改变局势吗? 怕是都想着,只要尽力攻击了就可以了吧。 就算有人想到了,也绝不会如傅长宁这般当机立断,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去做。 就像此刻的她,明知道水系法术受克制,却根本没想过,也完全想不到该怎么把劣势转为优势。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无效率地攻击。 一边自我安慰地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我实力不足又受克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从前的她,几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大部分修士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见傅长宁胜得轻松,顶多觉得她实力强大,天赋出众罢了。虽然也暗暗羡慕过,为何别人就这般天资出众,年少英才,但天赋这东西不由己定,想想也就过去了。 唯独此日、此刻,她忍不住问自己。 她差的,真的只是天赋吗? 她羡慕的,又真的只是傅长宁年纪轻轻修为深厚吗? 悟性这种东西,究竟何其玄妙,为何有人能做到从行为到思考方式,方方面面都与寻常人全然不同,有些人却永远只能停留在既有的思维里边,原地踏步? 甚至,对自己在原地踏步这件事,一无所觉。 一直到黑山挖完火纹玉,几人赶在矿妖再次复活前逃离这处矿洞,她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最后,她没忍住,再次询问了傅长宁。 傅长宁正坐在小溪边,给受伤的小臂上药,闻声愣了下,待听完她的全部叙述,方才明白她在困扰什么。 看着易芊芊神不守舍、一副深受其扰的模样,她没忍住笑起来,眼睛弯起。 “可是易道友有没有想过,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易芊芊一愣。 傅长宁把止血散的药瓶塞拧上,衣服放下,站起来:“包括我也是,当局者迷,很多问题,一直到发现之前,我都意识不到。” “易道友能意识到,就已经很厉害了呀。” “因为意识到,往往就是你改正的开始。” - “因为意识到,往往就是你改正的开始。” 易芊芊神魂震荡,整个人彻底定在原地。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回荡,十几年来宛若封印了般的修为,在这一刻,忽而撬动,像是有外来的微风,吹进了丹田,拂过了气海。 她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单膝跪地,向面前的少女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傅师点拨之恩,芊芊毕生不忘。” 连傅师的称呼都出来了。 傅长宁被她吓了一跳:“别别别!易道友你干嘛,快起来起来。” 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几人也被惊到了。 见易芊芊想磕,傅长宁死命拦着,眼神就更奇怪了。 易芊芊不管不顾,又朝她磕了个头。 “于傅师只是随口几句笑言,但对我,却是莫大点拨。此番我回去,便可着手突破练气六层,此等恩情,不可不报。” “我只是个普通散修,出身寻常凡人国度,没什么大背景,性格也不出彩,傅师也许不知,我已困在练气五层足足十六年,这十六年来,除了灵气增长,一无寸进。我道行浅薄,这些年来一直没能寻到原因,便只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直到遇到傅师,方才拨开云雾,得见天日,此乃再造之恩。” “你先起来说话。”傅长宁生生用灵气把她拽了起来。 易芊芊从善如流,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仍旧像在看什么大恩人,还是长辈恩师的那种。 傅长宁:“……” 就很绝望。 待听得易芊芊即将突破练气六层的消息,几人纷纷道喜,至于刚才那一幕,便被众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过去。 几人继续往下走,这中间,易芊芊总用一种极度感动且敬慕的眼神注视着傅长宁,看得傅长宁浑身不自在。劝了几次没用,只好自我洗脑将之遗忘,渐渐的,倒真没一开始那么如坐针毡了。 像彩里山这种大型矿脉,内里的矿石成分都是十分复杂的,概而言之,什么都有。 接下来,几人又给柳舜华找到了一枚可以镶嵌在她的刀上的火属性宝石,还给琢玉的玲珑鞭找到了一块雷玉。 乾山石也并不难找,只是,既然来了这一趟,几人总想找一枚品质最好的。 最后,在一个深入地底的矿洞里,找到了一枚一尺见方、通透圆润的乾山石。 由易芊芊这个主人亲自动手去挖,另外三人大剌剌地摆出自己取到的矿石,吸引矿妖仇恨,将矿妖拉得满矿洞乱跑。 眼见四人都有事在身,唯独没任务的傅长宁便难得空闲下来。闲着没事,她干脆在附近矿洞转了转,看能不能找见感兴趣的矿石。 这一路走来,倒不是没遇着适合的矿石,只是,依照彩里山取矿规定,取一颗还是取两颗抽成区别颇大,如果可以,她还是想找一颗最好的。 宁缺毋滥。 她的手在矿壁上一点点划过。 比起外边,矿洞里的色彩更加明亮绚丽,行走在其间,虹光四起,碧浪生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洞壁上那不是矿石染上的颜色,而是一幅幅壮丽辉煌的壁画。 傅长宁一一扫过,甚至有闲心观察每块“壁画”的大小,又是什么形状。 有些像龙,有些像鹿,或是马,还有仰天欲飞的广袖仙女,和金碧辉煌的仙宫。 而这些“壁画”后边,大多对应着各自的矿石。 她顺着台阶往下,不知不觉越走越深,到最后,恍然一抬头,已经只听得见滴答的滴水声。 天地一片漆黑寂静,无边的幽蓝星点遍布在四周,形成一个拱起的圆形,而她,像误入了某处祭坛的一个渺小黑点。 她仰头,看见了一条蓝色大鱼。 那是一头深蓝色的巨鲸虚影,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矿洞顶部,幽蓝色的光点遍布在它的四周,让它看起来玄奥又渺远。 像是来自远古的深海诗歌。 它望着祭坛中央渺小的她,浅白色的双瞳悠远而寂静。 死寂的长夜里,傅长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 像是要迸出心脏。 第88章 深海屠杀 天河珠里。 问尺和惊梦正针对究竟是万妖境那种无人约束的环境更好,还是寒水峡这种治理模式更好而叽叽喳喳吵架。 突然,外边安静了下来。 一尺一花同时愣了下,停下争吵。 “傅长宁?”问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它又探出灵识——天河珠的主人是傅长宁,没她允许,从珠内是无法窥探外界的。但大多时候,傅长宁并不会阻止它们观看外边的情形。 可此刻,灵识所感,却是一片漆黑。 “人修,你人呢!” 惊梦也喊了一声,它飘在半空,周身淡紫色的丝帘一上一下地浮动,一如它砰砰跳的心脏。 “应该,只是她自己关了?” 这话说出来,连它自己都不信。 平日里出门,除非涉及私事,傅长宁从来不会禁止她们观看外界的。就算有特殊情况要封闭天河珠,她也会提前告诉它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就隔绝开来。 问尺深吸一口气:“冷静。” 天河珠没有主人允许它们是出不去的,着急也只是干着急,与其自乱阵脚,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它们能干嘛。 惊梦看了它一眼,眼神奇怪:“我很冷静,不冷静的是你吧,你周身灵息紊乱了哎。” 问尺声音一窒。 “总之,你在这待着,别乱走!” 它扔下这话,出了山洞秘境,去往天河战场。 徒留惊梦在原地嘀咕:“主人怪,器灵也怪。” 它就没见过情感这么丰富的器灵,看这家伙刚刚抖的哦,还好意思说它。 不就失联一会儿吗,至于吗? 它说着,移动花身,在上回傅长宁浇下灵露的那片土壤里舒舒服服地扎根。 即便如此,丝帘还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浮动,子房里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怎么回事,似乎……” 身体……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它可是成熟后,最低可以达到七品的顶级花王哎! 惊梦挺了挺腰。过了片刻,又微怂地把根须向下扎得更深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 意识逐渐变得粘稠混沌,像是沉进了深海。 四周是游弋的光点,无数庞大的虚影从身侧穿梭而过,流水与微风轻盈地拂过掌心,宛若生来便是身体的一部分。 她沉浸在这种安静舒适的氛围里,感觉像是回到了儿时,接过爷爷递过来的棕黄流油的糖画,用力咬上一口,唇齿间迸出满满的浓甜。 街上的人流很长,石砖老旧得仿佛再来一场雨便会彻底裂开,露出底下腥黄的泥水。 可爷爷的肩膀很宽很坚定,肩上的视野,也足够远大。 那是她短暂的十二年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无忧时刻。 却快得仿佛只是一转身,便落地摔成了无数碎片。 就如此刻。 沉静而谧远的深海忽而被打破,深红的鲜血如同红绸,在海底蜿蜒成数不尽的血雾长路。 她低下头,看见一支金色长箭从她的心脏穿过,划破无数内脏,将胸腔彻底撕裂。 呦呜—— 幼鲸坠入海底,发出了一声清灵而茫然的哀鸣。 它在哭。 它仰头,看见无数族人坠落,失去气息。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它眼底落下来。 鲜血从它身下溢出,金箭如同灼灼烈阳,将它的骨与皮、灵与肉,一点点,如春日融雪般融化。 痛到最后,甚至已经发不出声音。 只能伴随着那一滴滴泪,一寸寸,化作虚无。 海底恢复了从前的静谧。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傅长宁从噩梦中惊坐而起,额间冷汗涔涔。 浑身如在湿冷的海水中泡过,粘稠得厉害,她站起来时,心脏仍在急促地跳动,宛若刚才真的被人杀死过一次一般。 四周空空荡荡,不过是一个歪歪扭扭、旋转着向下的人力凿出的台阶。 祭坛没有,巨鲸虚影也没有。 方才的那一切,都宛若一场梦境。 “傅长宁!” 问尺急促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了?” “终于能联系上你了。”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都不知道,刚我俩吵着吵着,你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可把这把尺子给急得半死。” “我刚刚……联系不上了吗?” 傅长宁语气有些迟疑。 梦境里的一切正在飞速远去,她已经快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一片蔚蓝的深海,而她在那里,经历了一件一想起来心脏便会揪紧的事。 一尺一花正欲开口,忽而动作同时一顿。 “回来再跟你讲!” 说罢,灵识齐齐收回,安静如鸡。 与此同时,傅长宁回头,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拽着手上的彩色披帛,朝她走来。 那少女看起来只比她大两三岁,眸色纯澈,容光胜雪,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好奇:“你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声音亦如出谷黄鹂般娇俏可爱。 可感受到她周身磅礴灵压的傅长宁却不敢有半分放松,她深吸一口气,行礼:“见过真人。” 礼行至一半,便被托起。 “这么多虚礼做甚,我问你,你刚刚在做什么?” 如果说,第一遍还能说是单纯随口一问,那么这第二遍下来,她的来意,便昭然若揭。 空气微微一沉。 傅长宁抬手—— 少女含笑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知事的天真孩童。 最终,傅长宁的手,轻轻拂过了一丝散出来的长发,将它别至耳侧。 四周微微一静。 傅长宁眼神清澈坦然。 “见过真人,实不相瞒,我与同伴共同来到彩里山,本是为寻找一些合适的矿石,用作修炼之用。眼看着其余同伴都找到了合适的矿石,独独我一人一无所得,不由得便有些气闷。” 说到这,她面上露出一丝赧意。 “我一时意气发作,离开了队伍,想要自己碰碰运气。奈何彩里山矿石实在琳琅满目,一个没注意,便贪看住了,后来更不知是怎么了,突然睡倒在地上,一直到真人驾临前一息,方才醒来。所以真人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是答不上来……” 话中窘迫之意,不似作伪。 少女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划过,从眼神,睫毛抖动频率,唇角弧度,到双肩、手上细微动作,甚至是裙摆下的双足。 最后停住,一笑。 “这样么,我倒是可以给你解答一下。” “彩里山乃是寒水峡一大重要产业,其中有部分矿妖早已经不再是简单矿妖,而是大量宝矿蓄养成的矿之精怪。它们日常游走在矿洞之间,带动的宝矿之气会如同烟雾般,随着它们的步伐散布至每个角落,行走在其中的修士一朝不慎,心神失守,便会被它们迷晕,拖去吃掉。” 见傅长宁瞳孔微微收缩,流露出些微的惊惧之意,她满意地笑起来:“不过你运气不错,遇上了我。” 傅长宁又是一礼,真情实意地感激:“晚辈谢过真人,真人大恩没齿难忘。” “既是难忘,可考虑过加入我天河屿?” 傅长宁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 少女便大笑起来,声若银铃。 “逗你玩的,知道你是木灵根修士。” “好了,我带你去见你同伴吧。”说罢,手中披帛一卷,将人卷起,消失在矿洞之中。 傅长宁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便已经回到了矿洞出口。 小队四人均已聚齐,此刻正在外边焦急地等她,见她回来,眸中纷纷露出惊喜之色,待看到她身旁少女,神色当即一变,一个个行礼道:“见过彩练真人!” 彩练朝她们和气一笑。 “你们便是这个小姑娘的同伴?” 见几人点头,她话锋一转,责怪道:“我看你们一个练气七层,两个练气六层,还有一个即将突破练气六层,怎么能容着她一个人下矿洞?莫不是欺负她修为低,故意只剩她一个不给找矿石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由修为最高的柳舜华站出来道:“见过真人。真人误会了,不是我们不想给傅道友找矿石,实在是这一路上没遇上合适的。” 易芊芊应和:“事实上,我们刚才取乾山石的时候还在一起来着,也就之后那一小会儿,傅道友方才独自离开,去寻矿石。” 一旁的傅长宁低垂着眸,神色安静。 彩练收回视线,点头:“原是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们了。既如此,我便离开了,记住,之后再随意抛下同伴,我可要罚你们了!” 说罢,化作一抹彩色遁光,消失在彩里山间。 原地寂静了几息,几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关怀道:“没事吧,傅道友。” 易芊芊的称呼也流畅自如地换回了傅师。 傅长宁摇头:“没事。多亏了这位真人及时救下我。” 几人面面相觑。 最终,试探性地开口:“那,还要给你找矿石吗?” “不用麻烦了。”傅长宁摇头,继续沉默。 宛若置气。 一直没说话的琢玉突然开口。 “惯的你!爱要不要!” 说罢,转身就走。 空气肉眼可见地更安静了几分。 易芊芊左看右看,最后跟上了傅长宁:“没事,咱们走吧。” 黑山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 柳舜华犹豫片刻,跟上了琢玉。 一行人便这么分作两队,貌不合神且离地回到了彩里山出口,在另外两位专门负责此事的天河屿弟子那儿登记了矿石,交下抽成。 其中一人运转天河屿功法,玄黑色的水灵气细密而灵活地从五人身上穿过,最终确定无误,朝另外一人点头。 那人颔首,将清点好的抽成封好,盖下印章。 彩里山之行,到此结束。 乘灵舟离开彩里山之前,傅长宁回头,看了这偌大山脉一样。 它静静地蛰伏于此处,像是一头自远古莽荒来的巨兽,也在静静望着她。 她握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第89章 千年天才 一直到离开彩里山数十里之遥,傅长宁方才开口:“多谢。” 灵舟上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大家坐的坐,喝水的喝水,捶背的捶背。 易芊芊看了眼身后早已经看不见的彩里山,心有余悸:“隔了这么远,她应该感应不到了吧。” 琢玉坐在灵舟上,弹开水囊上木塞,仰头喝水,闻声吐槽。 “她又不是高明高觉。” 高明高觉,正是民间传说里拥有千里眼顺风耳神通的那对兄弟。 金丹期修士神识范围是很广,可那种广,更多来自于灵觉方面的感应,而非千里皆可见可听。不然跟块磁石似的,方圆所有画面和声音都接收,还要不要修炼了。 傅长宁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壶桃花灵露,一人倒了一杯:“总之,刚才多谢大家配合了。” 柳舜华接过,摇头:“我们也只是说实话罢了。” 确实是实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她们临时编造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借口,到时候口径不一,反倒容易出错。 越是这时候,柳舜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以傅长宁的性子,怎么可能猜不到彩练真人会试探? 对此,她难道会毫无准备? 怀抱着这种她自己也很难言明的信任,她开口了,顺着彩练真人的话借坡下驴,九分真一分假地道出了事情经过。 易芊芊与她配合多年,两人本就默契十足,几乎是转瞬就接过了她的话,便连黑山和琢玉脸上的神色,也同步跟了上来。 要知道,欺骗金丹真人这种事一旦被发现,不只是傅长宁,连她们,都恐怕会承担来自真人的滔天怒火。 但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她们便选择了这么去做。 从始至终,没有犹豫过哪怕一丝半毫。 自然到仿佛真相本就是如此。 而彩练真人的反应,也无疑给她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她信了。 天河屿和寒水道君的名声摆在那,不管彩练真人心里怎么想,面上绝无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扣人。 也亏得如此,她们得以顺利离开。 为防万一,他们还又配合琢玉演了一出分歧大戏,更加坐实了傅长宁当时负气离队的人设。 对这一点,琢玉最有发言权:“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不对,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你几万灵石似的,再看那看囚犯似的彩练真人,谁不知道里边有问题?” 说罢,她信手接过灵露,一饮而尽。 紧接着眼前一亮。 “这哪买的?好东西啊!” 其余人闻得此言,也纷纷饮下灵露。 桃花的芳香伴随着庞大的草木灵气而来,在她们体内冲荡,虽非本灵根的灵气,却没有丝毫阻碍或是冲突,沿途所经经脉,皆如春风化雨般被涤荡净化。 柳舜华眸中露出异彩:“确实是好东西,不知傅道友在何处买的这灵露?” 灵露不是什么罕见物什,大街上随便找家酒楼就能买到,她从前也不是没喝过,可绝没有哪种能如手上这瓶一般,拥有这般精纯的木灵气。 她体内那些陈年暗伤,都仿佛因此减轻了。 这种好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奈何傅长宁的回答,却要叫她们失望了。 “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酿的。” “不过。”在几人面露失望之前,她话锋一转,“本就是准备这趟回去多酿一些备着的,到时候一并给你们送过去便是。” 几人当即精神大震:“多谢傅道友!” “不用道谢,你们刚才帮我的时候,不也没犹豫吗?”傅长宁笑道,“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几人未再推辞,但观其神色,显然心里都是十分慰贴的。 易芊芊在一旁看着,一边心里同样慰贴不已,一边又明确意识到,这就是傅长宁之前给她说过的东西。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东西如此,人情周转亦是如此。 若一味推拒,怕麻烦别人,到最后,反而是把自己越活越独了。 独倒不是不行,只是,修士讲究财法侣地,若其它三者足够出众还好,可如她这般…… 朋友还是越多越好。 易芊芊心境越发开阔,加上灵露的作用,到夜里,竟是不自觉突破瓶颈,冲击起练气六层来。 此地水灵气丰裕,于她而言,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地点。几人并未打断她,而是在一旁守护。 中间闲来无事,柳舜华给傅长宁讲了下彩练真人这个人。 彩练真人,本姓白,彩练是她的道号,因使得两根出神入化的彩带而闻名。 傅长宁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姓氏:“姓白?天水白家那个白吗?” 柳舜华点头:“正是,不过,这话不要在她面前提。彩练真人幼年丧父,生母又是凡人,白家人对她母女多有欺凌,她成年后便脱离了白家,如今只是还用着这个姓氏罢了,其他的,和天水白家没有任何关系。” “论年岁,她如今应该也有两许了,只是她筑基早,相貌便一直保持在少女时的模样。” 修士筑基之后,方才称得上一句洗经伐髓、褪去凡体,届时,容貌会随着身体状态一起,固定在一个巅峰时刻。因而大部分修士,除去修炼特殊功法,或是已经突破元婴的,相貌都停留在自己筑基那一刻。 除非寿数将尽,濒临坐化。 “彩练真人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说话,这次的事,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未必会放在心上,只记得,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白家就是了。” “听闻天河屿曾有收下白家后人作弟子的真人,想当个和事者,将双方关系缓解缓解。谁知宴会上彩练真人当场翻脸,将大殿击了个粉碎,而后扬长而去,闹了那位真人好大个没脸。” 彩练真人不过是寒水道君的客卿,那位真人却是天河屿的正式长老,能全然不顾压力,当场翻脸,可见彩练真人对白家记恨之深。 这已是傅长宁第三次听见白家的名头了。 第一次,是城中修士取笑王家欲取姬、白两家而代之。第二次,是在易芊芊口中,得知白家二十年前出现个单灵根的天才,拜入了道门第一宗,归元宗。 眼下,是第三次。 她好奇多问了几句,柳舜华点头:“天水白家,客城姬家,都是寒水峡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族中各有一位元婴老祖,并十余位金丹真人坐镇。” “但别见我提了这么多白家的事,事实上,相较于白家,姬家的名头远远胜之。” “而这一切,只在一人。” “千年前的姬家养子,姬天河。” 傅长宁手一顿。 柳舜华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许多知道当年之事的人,早化作黄土一抔了。我只知道,姬天河是那个时代不世出的天才。” “单水灵根,十成纯度。九岁修炼,十三岁拜入天河屿,十六筑基,年仅八十二岁便突破金丹,抵达元婴境界时,更是只有区区二七岁。” “同时代其他人都被他甩在身后,远远不如。” “那后来呢?” 元婴道君寿命在一千岁到三千岁之间,此时,姬天河应当正值盛年才是。 “后来?”柳舜华认真回想,片刻后摇头,“后来我也不清楚,只知姬天河莫名便消失在了修仙界,有人说,他早已突破化神,破界而去。也有人说,他心高气傲去挑战前辈,被三招击败,羞愧之下自爆元婴,死了。” “总归,因为姬天河一人,千年来,纵使姬家衰落过数次,依旧是当之无愧的这两间又冒出来一个姬如烈,拜入归元宗烈阳道君门下,如今已是金丹中期修为,听闻这位真人,同样是姬家养子。” “与之相比,白家终归还是次了一等。” 这话落下,她才意识到,两人的话题跑得有多远,而傅长宁,亦有许久未见搭话了。 她望去视线,见傅长宁竟难得的有些发怔的模样。 “怎么了?” “没什么。”傅长宁摇头。 只是,听完故事,心里莫名有点怅然若失。 柳舜华讲这些的时候,不止傅长宁在听,黑山和琢玉同样在听。 黑山出身玉林界,从前不过是个普通散修,哪能听到如此多的高门隐秘?眼下乍一听,哪怕柳舜华不善言辞、话都讲得干巴巴的,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琢玉则是边听边撇嘴,到最后,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歹她还懂些礼仪,知道等柳舜华说完才开口。 “说完了?那剩下的我来说。” 说罢,从舟檐上翻身而起,拍拍手,摩拳擦掌准备给这几个天真的小年轻一记雷神之锤。 “一个元婴,十几个金丹,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 “我告诉你,随便来个普通三流宗门,都不止这个数了。更别说,这十几个金丹里还有一堆即将踏入棺材板的老头子,实际战力严重不足。” “寒水峡第一家族,听起来超然吧?出了寒水峡,屁都不是,人家只认姬天河,又不是认每个姓姬的。真当自己这么大脸呢,养子的金都往脸上贴。” “没了那一堆沉腐守旧的规矩,没了那所谓的家族荣耀,你猜猜,姬家还剩下什么?” “所谓的修仙家族,在大宗门眼里,又算什么?” “上赶着把天才全送给别人养,一堆只会守着墓碑上的勋章自豪的笑话而已。” 第90章 天仙狂醉 “不。”她收回刚刚最后一句话,“连墓碑上的勋章都没有。姬天河走之前,早已经脱离家族了,就凭姬家,也配?” 如果说前边的话还只是嘴毒,那么这最后一句,就无异于惊天大八卦。 琢玉平日里便与寻常散修格格不入,众人对她的身份多多少少有所猜测,别人说这话,她们可能只当是吹牛,但从琢玉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多了几分可信度。 柳舜华被她当场反驳,也不恼,反倒虚心求教:“我听闻姬天河由当时的姬家家主亲自教养长大,虽非亲生骨肉,却有舐犊之情,他怎会无故脱离姬家?” 琢玉毫不客气:“自然是有些人自私自利无耻之尤。” 更多的,却不肯再说了。 这边,傅长宁还没开口,她直接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你脑子最转。他反正是走了,具体哪个走你别问,我也不会说。” 将众人的话通通堵住,她干脆利落转身进入舱中。 “我休息了,易芊芊突破前别叫我。” 徒留满舟寂静。 良久,众人才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至于有无私下讨论,便不知了。 傅长宁坐在舟沿,身边的藤蔓借着灵气生出绿芽,轻轻探进水里,她却无暇顾及。 继彩里山中发生的事后,刚刚那通对话,又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 万年前,天河之变,道门巨擘天河屿式微。 千年前,姬家子弟姬天河惊才绝艳,拜入天河屿。 而三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她开启了天河珠,在天河战场内引气入体。 无数事件从她脑海中划过。 分明毫无干联,却又纷繁杂乱,纠缠不清,宛若一大团找不到线头的凌乱绣线,在确定结果之前,便连彼此间有无联系都难以辨别。 修炼以后方知,无论人还是物,所谓名姓,从来都是不能随便乱改的。 生身姓名与天人感应息息相关,随意更改会对道途产生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彩练真人不改名,约莫便与这点有关。 同理,取名时也应慎而慎之,务必确保名姓与婴孩阴阳五行不相悖谬,符合天理人数。若是取了个不好的名,还会以道号法号补足。 这才是修仙界的常态。 重名事件不是不会发生,但撞车撞得这么严重的,不止傅长宁,问尺也是第一次见。 一桩万年前的变故,一家宗门,一个绝世天骄,一枚绝世法宝,寻常人很难同时接触到这几个毫不相干的词,自然也不会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尤其是天河珠和天河战场,普通修士谁知道这东西? 但傅长宁不同,这些东西都与她息息相关,天河珠更是她修炼以来最大的倚仗之一。 其怪异程度,大概等同于同时认识了三四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不由得她不敏感。 “单水灵根,十成纯度……” “水灵根……” 她喃喃,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那个记不甚清的梦。 梦里同样是深海,是无穷无尽的水。 她似乎,是一条鱼? 更多的已经想不起来了,若不是手心那个东西,她几乎真的要以为,那个深蓝色的大鱼祭坛只是一场梦。 她摊开手,一个浅蓝色的光点如痣般,点在她手心两条纹路相接处。 早在彩练真人到来时,她就发现了手心的异样,但彩练明显来者不善,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暴露。 后来,居然就真的这么顺利地带出了彩里山。 天河屿弟子施展的功法,竟似丝毫没对它造成影响。 随着她灵力翻涌,蓝色光点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矿石,边缘散发着一层微光。 身后柳舜华叫了一声:“芊芊突破了!” 她手一合,起身,蓝色矿石转瞬消失,变回光点。 “恭喜!” 刚突破练气六层的易芊芊面色红润,气色极佳,面对众人的道贺声,她鼓起勇气,落落大方地邀请了一次:“这次回去,我想请大家去天仙狂醉吃顿饭,不知几位有无时间?” 柳舜华作为她的好友,自然是第一个响应的。 “是该庆祝一下。” “天仙狂醉?”黑山笑道,“那倒是要劳烦易道友破费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能取此名,可见老板口气之大。事实上,天仙狂醉也确实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知名酒楼,整个寒水峡,总共才开了三家,一顿饭下来至少是上石。 就这样,还是宾客如云,客流不断,可见其受欢迎程度。 易芊芊抿唇一笑:“练气六层了,总该换换新气象。” 说罢,期待地看向傅长宁和琢玉。 傅长宁自然是点头:“只要你不怕我太能吃。”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很能吃,但据问尺所说,她是它见过的最馋的修士。 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每次和人说话,手都在拿糕点,你全神贯注地听她构思分析画大饼,自我感觉如奉纶音,即将做出一番大事业。 正激情澎湃时,低头一看,人家已经把桌上的糕点啃光了。 问尺:“……” 傅长宁丝毫不心虚。 糕点摆出来不就是为了吃的吗? 何况她从来没耽误过大事,吃点东西怎么了? 易芊芊笑得更真实了些。 “当然可以,吃多少都可以。” 琢玉听到她突破的消息,此刻正从船舱中出来。 两人曾经有过龃龉,兼之琢玉说话总是犀利又直接,无差别攻击,面对她时,易芊芊总有些小心翼翼:“琢玉道友去么?” 琢玉挑眉:“怎么,不准备邀请我?” 易芊芊连忙摇头,又惊又喜:“没没,自然要邀请的。” 心中却是无形松了口气。 一切,似乎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困难。 出了彩里山,小队一行又去了两个盛产特殊灵物的山谷,九日后,终于出发返回清河城。 此时已经是九月底,距离她们出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之久。 这趟出门,几人一共跑了七八个地方,清河城南郊的山谷森林几乎都教她们跑遍了,赚得也是盆满锅满。 傅长宁回客栈没两天,便收到了来自柳舜华的一千一石,并易芊芊预订的天仙狂醉席位函一份。 说是函文,实则是个浅白色带云纹的花笺,上边用烫银的草体写着天仙狂醉四个大字,并山水花鸟,舟上行人,瞧着颇有意境。 苏秉辰拿着花笺反复看,语气酸溜溜的:“我想进那家酒楼好久了,可惜我的月薪连里边一盘水煮白菜都买不起。” 作为一个吃喝玩乐好手,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天仙狂醉这家满脸写着“我很贵”的酒楼。 奈何钱不够啊。 他在商行做事也快五个月了,业绩一直稳步提升,发展到如今,月薪已经来到四块灵石——看着不多,但一个凡人,你不能拿来和修士比。 这还不包括提成,加上提成的话,他每个月至少能赚上十几二十块灵石,说是隐形小土豪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想去一趟天仙狂醉,也不比老牛犁田容易。 他下巴磕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独爱我钱袋。” “得了,”傅长宁拍起他,“离开前总能吃上的,到时候我请客。” “那说好了啊,”苏秉辰垂死梦中惊坐起,两眼放光,“一言为定二马不追!” “……苏小二,我考考你,你还记得大明湖畔那位人傻钱多的苏二土豪吗?” “忘了,”苏秉辰语气沉重且悲痛,“那个人傻钱多速来的苏二少爷,死在了只领到微薄薪酬的第一天。现在的我,是算盘成精,抠抠抠。” 两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弄得小何没眼看。但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便知他的心情其实没差到哪里去。 其乐融融的吃饭时间度过,接下来就该继续修炼了。 有了气息丸的供应,小何修炼速度大大加快,前些时日已经突破了练气三层。 苏二也终于有了些紧迫感,虽仍不打算在现在就开始修炼,却也尝试着购买一些灵药来泡药浴,增强体质。 傅长宁给他炼了一种增肌丸。 这玩意儿的丹方还是上回买新丹炉时,那个卖家送的,原料很常见,成品也只是普通的一阶丹药,傅长宁如今炼制一阶丹药已经能做到九成以上的成功率,几炉增肌丸,自然是手到擒来。 苏秉辰怀抱能增肌的美好期待服下了它,然后悲痛地发现,增肌增肌,增加的居然不是肌肉,而是体毛。 从前只需要两三天清理一次的胡渣,如今半天不整理,便邋遢得像个流浪汉。头发也是,几天不见,长得比长发姑娘的头发还长,都快拖地了。 傅长宁一边忍笑,一边安慰他。 “这是体质在增长的体现啊,只有你身体机能足够旺盛,体表毛发才能生长得如此之快。” 苏秉辰一点也没有得到安慰。 他摸着自己长长的能扫地的头发,只觉得忧伤。 更忧伤的是,客栈里接连好几次有人把只穿中衣的他认作了女孩子,然后在那鼓起勇气搭讪。 你他妈脸红个屁啊! 苏秉辰都快被气自闭了。 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傅长宁这趟出门,找回了除大地之息、冰月菇以外的十一种材料里的八种。 还有三种,因为生长地带比较远,更靠近淮余城那边,这次没有取来。 她把这八种材料处理过后,加入气息丸中,进度不出意外有所推进,但离最终效果还是差了一些。 此时,问尺那边,对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有了一些猜测。 第91章 以戈止戈 对问尺,傅长宁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包括已经记不甚清的梦,和手心那颗蓝色的痣,她通通都交代了。 问尺也道出了她当时失联的事。 傅长宁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屏蔽过天河珠。 所以,那个大鱼祭坛果然有问题。 这回跟上次面对惊梦时不同,惊梦修为一般,踏入幻境的第一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随口拿句话试探了下,果不其然不是正主。 那处祭坛,却是真真正正地做到了润物细无声——起码对当前修为的她而言是这样的,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就跌入了那场奇丽而深邃的梦境。 醒来后,甚至没能察觉出任何问题。 彩练真人赶到时看似什么也没做,实则与她说话的空档,神识已经将整个矿洞从头扫到了角,连墙角矿石上的一只蚂蚁都没放过。 她全身上下更是被反反复复扫了无数遍。 但凡她身上有任何一点不对,都没法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七叶雪灯看不出是正常的,此等灵物早已学会宝物自晦,不只是金丹修士,元婴道君也未必能瞧出个所以然,可这颗蓝痣也察觉不出来,就很有问题了。 除非,它本身就是跟七叶雪灯同量级甚至更重一级的宝物。 问尺和惊梦认同她的看法,但,这颗痣究竟从何而来?那颗看不出来历的蓝色矿石又代表了什么? 梦境赠宝吗?可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傅长宁? 说到这,一人一尺视线默默瞥向惊梦。 惊梦花蕊一抖:“看我干嘛,我当初找上你是因为木灵根,以及你很菜,谁知道这颗石头找你干嘛?” 傅长宁和问尺同时收回视线。 “那个人修不是说,山中矿妖已成精怪,可迷人心智吗?她那话虽是借口,可也不无道理,能在彩里山中神不知鬼不觉困人还不引人注意的,十有八-九是地头蛇。这里边,矿妖显然是最符合的,我在它们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就算它们不是主谋,肯定也参与进去了。” 身为制造幻境的行家,惊梦虽然实践还很菜,但理论方面绝对是足足的,此刻,一句话便道破关键。 “虽然我想不太通,怎么会有矿妖主动会送矿石给你,它们居然舍得?” “舍不舍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不能再去彩里山了。”傅长宁坐在藤蔓上,撑腮叹气。 惊梦不理解:“不去怎么调查矿妖?你担心那个人修?她不是打消怀疑了吗?” “那只是表象。”对这个,常年跟人修混迹在一起的问尺很有发言权,“人族和灵族不一样,他们可狡诈了,明面一套背里一套,而且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上次一是她不确定,没想好怎么处理。二是去的不只是傅长宁一个人,她怕引人非议,投鼠忌器。可这些天过去,没准儿她早就后悔了,现在上门,信不信她能随便塞个借口,把傅长宁扣下来?” 惊梦目瞪口呆:“你们人族,战术好脏。” 问尺拒绝和人修共担丑名:“我不是人修,请精准点炮,谢谢。” 唯一一个人修本修,神色幽幽:“真正战术脏的,你们还没见过呢。” 问尺想到惊梦是怎么被骗上船的,深有其感地点头。 人修,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狡诈的生物。 蓝痣总共两种形态,一种是痣,另一种便是石头。 石头只有大拇指大小,整体呈现剔透的晶蓝色,傅长宁已经试验过了,无论往里边输入多少灵气,它都会丝毫不客气地吸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吸收完灵气的石头安安静静躺在手心,过了会,见再没灵气供养,便自行变回蓝痣。 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一尺一花大失所望:“就这?” 傅长宁想了想,还是每天坚持往里边灌灵气,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没准哪天就有用了呢。” 能避开金丹真人的搜查,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简单石头,没事往里边灌点灵气又不碍什么事。 打坐,炼丹,研制气息丸。 修炼的日子总是枯燥的,灵石多了后,她又跑去城中几家卖术法玉简的铺子,买了几个专门针对金系法术的术法来研究。 说到底,彩里山那次历练,她只是看着没说话罢了。 只有对她怀抱深厚滤镜的易芊芊觉得她淡然佛系,对此毫不在意。事实上,对于金克木这一点,她很有想法,并且回去后一直在疯狂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但五行相生相克乃是天理,即便是她,也只能从灵力深浅、法术纯熟度方面下功夫,而无法做到真正的克服。 傅长宁当然不会认输,木系法术不行,那就换其他法术。她买了一大堆玉简回来研究,侧重的就两个方面,如何更好的用木灵气掌控其他属性的法术,以及,如何更好地克制金系法术。 前者自不必说,傅长宁天生领悟性极强,又在绝灵之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任何属性的灵气对她而言都是可供操控的,区别只在于木灵气更如臂使指罢了。 后者,市面上克制金系法术的玉简,大多讲的是火系法术。 说来惭愧,火系法术,傅长宁至今会的也就一个火球术,以及后期为了搭配烈焰荆棘,学的一个火爆流星。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柳舜华主修的是火灵根,傅长宁没犹豫多久,便提着桃花灵露上了门。 柳舜华听见阵法被触动的声音,出来开门,见到是她,还有些惊讶。 待得知她来意后,接过灵露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这东西回来后这些天,傅长宁已经托人给她们送了不少。但这等上好的灵露,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我需得提醒你,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火灵根修士。”她素手从长刀上划过,刀锋锐利如寒霜,却未在她手心留下一丝半毫痕迹。 自傅长宁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松开过手上这把刀,哪怕是吃饭修炼,也要用一只手抓着。 此时也是。 刀仿佛已经成了她整个人的一部分,任何人想起柳舜华,第一反正都绝对不是美人如画,而是她提着刀、冷淡肃杀的神情。 电光石火间,傅长宁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刀修?” 这个问题,她问得不是很确定。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柳舜华只是单纯擅长使刀,就像黑山用双锤,琢玉用鞭,她用三棱破甲锥,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可从柳舜华现在披露的态度来看,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擅长使刀,和刀修,那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前者还属于法修之内,只是单纯武器是刀罢了。后者,却是早早脱离了法修的范畴,归属到了武修的一部分。 何谓武修? 武,从止,从戈。 以武怀德,以戈止戈,谓之武修。 若说法修修的是道法,是自身,是天地。 那武修要做的便是摒弃道法,舍弃肉身,以戈为主,以己为辅。 概而言之,不修天,不修地,只修手里的兵器。兵在人在,兵亡人亡。 像是剑修,就是武修中一个重要分支。重要到哪种程度呢?大概是,绝大多数普通人只知剑修不知武修的程度。 剑修以一己之力,将其它武修压制得黯淡无光,包括刀修。 这些年来,柳舜华早已习惯旁人对此的惊讶,她神色平静:“这也是我之前没跟你们说的原因,刀修确实少见。” 天下道门千千万,里头法修占一半,不,还不止一半,应该是近八成的道修都是法修。 剩下两成,一成半是剑修,半成是体修,像什么刀修、鞭修、箭修之类的,体量太小,基本每次都被包括在了剑修或是体修里。 对柳舜华而言,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 “不说这个了。我主修的功法乃是一本《烈狱刀诀》,里边同样有配合刀法而创造的术法,我虽不精通,可好歹比你多了几十年经验。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傅长宁便把自己的来意道出。 柳舜华沉吟:“你想克制金系法术?那比起学火系法术,我有一个更好的推荐。” 傅长宁虚心求教。 柳舜华道:“你可知黑市的武场?” 傅长宁点头:“听说过。” 武场乃是黑市中一项重要产业支柱,靠收取门票和赌博坐庄赚钱,经常有缺灵石的修士跑去那打斗,赚取灵石,算是一个来钱比较快的方式。 只是,也格外危险就是了。 武场只限制大修为境界,不限制小修为境界。 也就是说,练气一层的小新人上去,甚至可能撞上练气九层乃至十层的修士。 ——当然,为了比武效果,武场通常不会这么安排,可你也不能确保,自己就一定不是那个顶级倒霉鬼。 武场的存在,多是为一些精力太多又无处发泄的亡命之徒准备的,也有想赚买命钱的修士去那。 毕竟,输了不一定会死,赢了,却是一本万利。据统计,在里边十连胜,最多甚至可以赚取五千灵石。 “有些经验,不是能靠想就能想出来的,所以我建议你去武场里看看。” “不会克制,就去看别人怎么克制。” “总有些亡命之徒,能爆发出你意想不到的力量。” 第92章 青红之战 傅长宁若有所悟:“多谢。” 受凡人本位思维所限,她之前并未想到武场上去。 但仔细一想,武场人多势力乱,又是鱼龙混杂之地,确实是个很好的去处。 术业有专攻,她从不觉得光靠她自己就能把什么都弄明白,登门拜访是学习,观战,同样是一种学习。 “不过,收了你的灵露,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柳舜华食指与中指凝成一根线,自刀锋间穿过,一抹赤红色火焰随之跃出。 她轻巧熟稔地甩了个刀花,而后反手稳稳握住刀,抬眸看过来。眸光锐利灼灼,一如手中焰刀。 “来,尽全力,和我痛痛快快打一场。” 傅长宁弯眸,朝她一笑。 说,好。 下一瞬,人已出现在她身后。 翩若云,纵如风。 正是梯云纵。 这场打斗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打到最后,小院结界脆弱得摇摇欲坠,几个原本等在小院外边的人逐渐不安起来。直到其中一人强行打破结界闯入,方才真正意义上地终止了这场斗法。 结界破碎时,两人刚好打过一轮各自分开。 这一回合,是傅长宁小占优势。 于是,进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的古木藤蔓,遍布在小院的角角落落,几乎叫人无处落脚。 两个姑娘,一青衣一红衣,分别踩在庭院两端的一处藤蔓上,呈倚角对立之势。 硝烟一触即发。 几人正呆愣无措之际,二人齐齐转头,向他们看来,目光里尚且带着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气势和战意。 顿时,院内鸦雀无声。 良久,几人中那个少年方才站出来,朝柳舜华不确定一礼道:“族姐这是在与朋友切磋?我与两位叔伯是来寻你的。” 柳舜华收刀,红衣一闪,从藤蔓上下来。 傅长宁会意,漫天藤蔓瞬间消失,二人同时落在院子中间。 柳舜华介绍道:“这是我族弟,柳当离。这两位是我族叔,柳运,柳余。” 又对三人道:“这便是我给你们说的陪同人,傅道友。” 傅长宁很有被雇佣的自觉,主动打招呼。 “小姓傅,名讳上长下宁,见过三位道友。” 柳运柳余打量了她一眼,想到方才她与柳舜华打得不相上下的情形,也都客客气气回礼。 “傅道友好。” 柳当离年方十六,这大半年里柳家为他寻了不少灵丹宝物,此时周身气息已经隐隐要突破练气三层。 看着年纪比他还小,却已经和族姐平辈相交的傅长宁,柳当离下意识就用上了对族姐的态度:“见到傅道友,日后还请道友多多关照,若当离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道友尽可指出。” 柳运推了他一下,他也没反应,依旧拘谨地把傅长宁当师长似的供着,气得柳运胡子都翘了一半。 傅长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避开了他这一礼。 “互相有个照应即可。” 三人这趟过来,是为找柳舜华商量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事宜,正好傅长宁也在,便省了转达的功夫,直接当面说了。 “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说是今年腊月廿六,正午午时三刻在城外风晚亭集合,届时将有通宝商会的负责人前来,将所有考核弟子一并带上,前往秘境考核。” 此时是十月初,也就是说,还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 傅长宁盘算着回去督促苏二再用功点,实在不行,叫他继续去绕城跑,起码把跑路的功夫练出来。 “当离,你在这期间要努力修炼,争取突破练气三层。”柳运耳提面命道,“你看人家傅道友,出身小界,修为都能突破练气五层,你再看看你。” 柳当离羞愧点头:“我会努力修炼的。” “至于傅道友。”他转过话头,对傅长宁道,“不知道友可能在这段时间突破练气六层?练气五层终究还是低了些,我们本该请修为更高的年轻修士的,只是舜华大力推荐你,方才……” “当然,若是缺了什么丹药或是灵物,都可与我们提,我柳家虽非什么大户,打听三两灵药的下落还是不成问题的,看在道友的面子上,皆可九折转——” 傅长宁:“不好意思,不太可以。” 场面一静。 一旁的柳舜华开口:“族叔,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与傅道友还有些事,有什么消息我会转告她的。” 柳运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柳余和柳当离拦住,半强迫式地拉着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柳舜华方才无奈道:“抱歉,族叔他人不坏,就是有些……” “有些傲气在,我懂的。”傅长宁摇头道,“我没生气,只是实在我也不是什么谦让的人,为了避免打起来,只好提前打断了,还得跟你说声抱歉。” 柳舜华深深看了她一眼。 平日里对其他人,可不见她像她说的这样。 对朋友,傅长宁是很好的,大毛病小毛病都能容忍,实在忍不住了,也是提点为主。再不济,背根棒槌亲手教。 这是一个对外对内很有分寸的人。 柳舜华意识到这点。 “好了,不说这个了。”傅长宁更在意刚才那场打斗,里边很多战斗手法是平时柳舜华很少用的,相比较之前的小打小闹,这一场真可谓是底牌尽出了。 她兴冲冲道:“咱们来交流交流吧。” 柳舜华收回思绪,点头:“好。” 两人从上午讨论到下午,中间柳舜华给她演示了不少火系法术的运用手法。 如果说水灵根的特点是柔和多变,木灵根的特点是生机与包容,那么火灵根就是纯粹的暴烈与进攻。 强大的攻击性,赋予了它张扬的底气。 一滴火星,亦可燎原。 它是五行灵气里,最具反叛和不可控性的一种,这就决定了攻击时施法者必须具备绝对的压制力和掌控力,不然只会是引火上身。 木能生火,反过来,火可借木势,风势。 二者相辅相成。 这都是傅长宁可以利用的点。 她直接现场学了找的两门火系法术,然后邀请柳舜华斧正。 柳舜华也第一次见识了她学习法术的速度。 虽说有神念搭配教学,玉简法术学起来并没有纯文字那般难,可那绝不代表,你看了一遍就能学会。 你看打太极的师傅打一遍太极,考核的时候,就能学会打太极拳了吗? 未免想得太美。 正常的法术学习流程应当是,反复观看玉简里的神念,尝试自己上手,失败,把失败的地方记下,回去继续看玉简。 再失败,再记下,重新观摩玉简。 如是反复,直到自己能完整流畅地施展一次法术为止。之后再开始考虑施法效果,攻击力,施法时的速度,以及美观度。 若是深奥一些的法术,还需要闭关潜修,研究如何更进一步。 就跟她学习刀法一样。 柳舜华坚定了几十年的信念,在这一天通通被打破。 她麻木地看着傅长宁一个闭目再睁眼,基本就能复刻出法术的基本形状。再反复试验个十几次,就能完全控制住法术的火候。 出现什么问题了,连她提醒一下都不需要,傅长宁自己一拍脑袋就发现是哪不对了。 她仿佛一个人形工具人,只能在傅长宁用木系法术来思考火系法术导致思路走岔路,和对火灵气理解不深导致威力上不去时,弱弱出声提点一下。 其余时候,毫无用处。 柳舜华:“……” 饶是她自诩道心坚定,都要动摇了。 最后送傅长宁出门的时候,她考虑了一会儿,开口:“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吧。散仙盟有个长老驻事堂,里边有些筑基长老有时候手头紧,会漏一点指点任务出来,你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筑基期和练气期对于法术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 这属于一般人很难接触到的隐秘消息了。 傅长宁如获至宝:“多谢!” 第二天,又托人给她送来了一堆丹药。 柳舜华沉默片刻,忽而笑起来。 此等人物,幸是友,而非敌。 - 打断柳家那位族叔说不可以,老实说,虽然目的是为了噎人,但也是真话。 傅长宁八月底突破的练气五层,按照她自己的规划,起码得等到明年六月才能突破练气六层。 这不是修炼速度的问题,她大可以像柳当离一样,服用大量养气丹,强行把修为堆上去,可那有什么意义? 柳当离态度是很好,可说句不客气的,等他突破练气三层,普通练气二层都未必能打过。 柳家人太过急于求成了,好不容易出个能往上爬的,就恨不得把他一口气堆到筑基期。 可这样的弟子,即便入选了,又能得到多少优待? 修士修到后期,随便突破一阶都是几十年几的功夫,到那时候,早几年晚几年修炼的差距,又算得了什么? 还不如从一开始夯实基础,一个一个来。 这也是苏二一直没修炼的原因。 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还不算短视,与其逞这半年功夫,不如等进了通宝商会,选个好功法,找个合适的看护者,一口气引气入体,迈入道途。 苏秉辰听完她这么夸他,莫名有点小羞涩。 “其实也不是我目光长远,只是,听说修士和非修士的考核内容天差地别,我想稍微偷那么一点懒,咳咳。” 傅长宁:“……” 她面无表情:“想继续绕城跑吗?” “啊?!”苏秉辰大惊失色。 教会你,不会说话少说。 片刻后。 “等等,来真的啊?!”苏秉辰顿时觉得碗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澐洲城那魔鬼二十圈,鬼知道当时他跑吐了多少次,大少爷人生第一次经受这么大的挫折,简直比天崩地裂还来得恐怖。 此后七个月一直到今天,都一直是他不愿意触及的悲痛回忆。 小何开口道:“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谁也不知道到时候秘境里会发生什么,你忘了那个刘管事吗,谁知道他在里边安排了什么,我们是能陪你一起去,可也没法一直跟着你,你打不过,起码得会跑吧。” 傅长宁点头:“而且你没发现,自从吃了增肌丸,你体力好了很多吗,一口气上下楼都不喘了,这次跑肯定没有之前那么难,相信自己。” 苏秉辰:“……” 他居然无从反驳。 片刻后,他咬牙:“跑就跑!不就是又一个二十圈吗!” 傅长宁和苏何都不怂,他怂个什么,总不能他永远是拖后腿的那个吧? 他还就不信了! 吃完饭,又消化了会儿午膳,苏秉辰怀着悲壮的心情,出去跑圈了。 由于城门口看守严格,最终没绕城跑,而是绕着城内几个主要的凡人坊市跑。两人陪着他跑了三圈,确定没什么危险后,方才留下感应符回来。 回到客栈,小何告诉傅长宁一件事。 “王家那边,有进展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防守图。 第93章 墨谷之笔 八月底,王宁两家大婚。 酒水摆了三天三夜,中间宁家亦出了不少人手,用于维持治安,小何借机混入,并在之后顺理成章留在了王家。 这段时间他作为护院,已经基本弄清了王家夜间的防守分布。 “王家两位金丹老祖都已闭了死关,除非家族遭遇重大危机,不会轻易出关。” “筑基期长老加客卿一共十三位,也各自有自己的事务,常驻族中的只有三位,分别负责库房、巡逻和日常事务。也就是说,若是想进去,首要提防的就是这三位。” “剩下的都是练气期。护院共编为五队,每队十五人,领头队长修为在六层到八层不等,底下则是练气一层到五层都有。小队一个时辰一轮换,戌正起,卯正止,正好一个轮回。” 他将图纸摊开:“这是他们的具体巡逻分布图,我画完后又观察了几天,总的来说变动不大。” 因为是手绘,图上线条并不算规整,但该注明的地方都写得很清楚。 傅长宁扫过一遍,将其铭记在心,而后收起图纸:“多谢。”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正准备分开各自回房时,小何忽而开口:“王家有一只名为灰鸦的小队,专门招收练气四层以下修为的弟子。签下主仆契约后,他们会给出一部特殊的影子功法,让这些人转换功法,从此,成为王家监控外界的一只眼睛。” 数月前守在丹药铺子前的那些隐隐绰绰的神识在傅长宁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神色自然,开玩笑道:“怎么,他们要招你进去?” 她在开玩笑,小何却不是,他沉声道:“我确实收到了管事的暗示。” 他生性沉默寡言,别的护院喝酒猜拳讨论哪个姑娘漂亮时,他永远在低头做自己的事,宛若一个隐形人。在有心人眼里,确实是最适合做这类差事的。 “出于打探消息的目的,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小何只是不想说话,不是不会说话,在一系列有心安排下,他成功获取了管事的信任,大致了解了下灰鸦是一只怎样的小队。 同时,他也得知了灰鸦正在出的任务。 ——全方位搜索一个正在和王家作对的神秘势力。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傅长宁要做的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借此机会浑水摸鱼也不错。 他不是什么好人,和傅长宁苏二一开始也只是合作利用,后来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确实多了几分真心。可也仅限这两个人了,其他人坑起来他照样毫不手软。 于是,他借着这个机会,深入了解了一番这件事。 王家所谓的主仆契约对他毫无影响,《五行混元诀》自有其霸道之处,区区一个筑基期打下的契约,他运转功法,轻易就能挣脱。 许是已经签订契约,之前那些含含糊糊笼山罩水之处,这回,管事通通告诉了他。 这其中就涉及了一个重要信息。 ——冰月菇,与气息丸。 与此同时,他也了解了这一年来王家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包括娶宁家女为妻,通通都是为了一点,他们认为气息丸有观想之用,认为这是家族发达之途,必须要牢牢把握。 而宁家有着清河城里为数不多的三阶炼丹师,他们想强强联合,研制出气息丸,独霸市场。 从那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想,而之后发生的事,无疑佐证了他的想法。 为进一步了解消息,进小队后他动了不少手脚,灰鸦中折损人数越来越多,他的作用逐渐凸显,队长对他也越来越器重。 与此同时,他也得知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王家人关于气息丸的消息,竟是来自于一个凡人囚犯!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因为这件事多次声名扫地。 灰鸦小队搜查的那支神秘势力,正是王家人眼里和他们争夺气息丸、并导致他们声名狼藉的罪魁祸首,这几个月来,双方频频斗法,互掐得十分厉害。 对方不是清河城本地势力,行事时毫无顾忌,连带着王家也得罪了不少人,几个力主研究气息丸的族人都承受了很大压力,手中资源不断分薄,能掌控的灰鸦人数也越来越少,急需新鲜血液填补。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他一个进王家不过月余的新人进灰鸦小队。 他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傅长宁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最终,还是小何先沉不住气:“你的目标,就是那个囚犯?” 在开口前,他已经做好了傅长宁顾左右而言他的打算。 他们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没到推心置腹什么都说的程度。 但傅长宁态度很坦坦荡,就那么直接地承认了。 “对。” 小何:“……” 这一刻,他庆幸他将这一切都瞒着明老。 “你给我吃的那个丹药,就是气息丸对么?” 虽然二者味道差别很大,形态色泽也各不相同,但他就是有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气息丸。 王家人嘴里,可用于观想的气息丸。 “是的。” 傅长宁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 他忍不住道:“你就不准备卖点关子吗?” 傅长宁反问他:“你会因为我含糊其辞或者胡编乱造一个借口,就否定自己的猜测吗?” 小何被问住了。 那自然是不会的,他又不蠢。 “既然不会,那再瞒着又有什么意思。” 傅长宁考虑的问题很现实。 事实上,在小何陈述的这半盏茶功夫里,她认真思考过用问真铃或者请问尺出来,能不能将他这段记忆塞回去。 答案是不太可能。 小何修为已经到了练气三层,在她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时,小何亦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飞速成长。 想操控凡人的记忆简单,想影响修士,却是难中之难。 何况之后她潜进王家,还需要小何配合。 只要她没法在瞬息间将这件事彻底抹除,以小何的脑子,之后总会再想起来的。 何必呢。 加快点聊天效率岂不更好。 “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她坦诚的态度,反而把小何问住了,他沉默片刻,开口:“王家虽非什么大家族,可也绝不是目前的我们所能对抗的,想要混进去容易,但若真的惊动了王家人,后果很难预料。” “我知道。”傅长宁咬了咬腮帮子,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练气五层就和一个小家族正面杠上。 “可是。”小何话锋一转。 傅长宁惊讶抬眸,看向他。 “我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你既然想去找那个囚犯,可见他对你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你在衡量过这件事中的巨大风险后,依旧选择了如此去做。” “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气息丸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才会让你如此在意。你这些时日里的辛苦和付出,我和苏二都看在眼里,是非曲直,自有论断。” “想做就去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开口。” 就像你之前,对我无条件交付的信任一样。 傅长宁和他视线对上,忽而笑起来。 “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几句啊。” “放心。”她目光很亮,语气灼灼,“不会叫你吃亏的。” 小何没说的是,即便理亏的是傅长宁,他也会站在她这边。 有些事,不需要理由。 前往王家这件事,被定在了半个月后。 半月后,王家三名筑基期之一将会代表王家去参加另一个家族的寿宴,届时,将会是王家人手最懈备之时。 关于潜进王家这件事,傅长宁前段时间刚好新得了一个十分适合的法术。二人开诚布公一商量,大致敲定了方案。 接下来这些天,小何继续打探消息,探明那个囚犯究竟关在哪儿。稍微空闲下来的傅长宁则听从柳舜华的建议,前往武场观战。 武场位于黑市深处一个大而密闭的环形演武场,光是从视觉上,便能给人带来巨大压力。 如果说白日里的清河城人流如水,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那么夜间的武场,便容纳了这座城池所有台面下的黑暗与疯狂。 无数个戴着黑色帷帽的身影如一个个黑点,在夜幕降临之时,接连迈入武场。 傅长宁混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买入场票的地方在一个破旧的酒馆,里边有个留着三绺鞭子,除此之外脑袋光秃秃圆溜溜的铁铜色肤色的矮瘦老头在卖黄酒。 方式不论,只要从他手里稳稳称过一斤三两黄酒,就能得到一个买票的资格。 这一点和当初跟柳舜华在酒桌上那场搏斗有些相似,考验的是手力和眼力。 傅长宁没暴露自己的身份,转而用了新学的火系法术飞火连天来攻击,结果一个没控制好,差点把矮瘦老头的鞭子都给烧掉一簇。 弄得老头一边给她弄入场票,一边骂骂咧咧保护自己的头发。 傅长宁怪不好意思的,趁着没人注意,给他塞了一瓶增肌丸。 第二天她再用飞火连天的时候,老头一眼认出她来,顿时攻击也不挡了,神神秘秘地拉她过去:“道友,你那丹药可还有多的?我可以花灵石买。” 这丹药倒称不上珍贵,就是丹方确实少见,也不知前任卖主从哪儿搜罗来的。 傅长宁免费送了他三瓶。 作为回报,老头悄悄塞给她一份情报。 “上边记载着这半年来武场里胜率高的选手和他们擅长的法术。”他挤了挤眼,搓手道,“等你赢了钱,可不要忘了多给老头子我一点这丹药。” 傅长宁陷入沉思。 她是否找到了新的发财之道。 可惜修仙界秃头人士终究还是不多,老头只是其中一个美丽的意外。 她将增肌丸更名生发丸卖了两天后,遗憾地收回了这个想法。 顺着老头给的资料,傅长宁重点关注了其中三位选手,一个代号青狼,木灵根修士,擅长吞噬和绞杀。 一个代号金戈,典型的金灵根修士,强于攻击爆破,以点破面。 还有一个也修炼的金属性功法,但不擅长进攻,而是以防守为主,代号金盾。 金戈和金盾,这名字一听就有关系,一打听,果不其然是一对兄弟。 两人都是大半年前来武场的,一个练气七层,一个练气八层,真实年龄和身份未知,只知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性情火爆,一个本性憨厚。 由于获胜场数太多,兄弟俩在武场的赔率十分之高,每次出场台上都是座无虚席,喝彩声震天。 傅长宁凭借着在老头那走的后门,抢到了前排座位,手里拿着纸张和炭笔,将一些她认为重要的战斗节点通通记下来。 凡界也有炭笔,但凡界的炭笔大多脆弱易折,难以成形,且容易把手糊成一团墨色,傅长宁从前很少用这东西。 可来到修仙界后,她有次逛书局,意外发现这边有种新炭笔,外边以朱砂和黄纸包浆,绘成符箓,里边则是一根长长的碳条,以灵气包裹,这样便可最大程度避免炭墨流失折断。 傅长宁书写了几次,觉得若不方便研墨蘸墨的话,就用这种黄纸炭笔记录也不错。 像这种新奇的玩意儿市面上还有很多,比如凡界盛传的缘起于中古时代的机关飞鸢,还有一碰就亮、凡人亦可使用的月明珠,据说里边放了三道发光符箓,可以代替烛火灯油维持三年的亮度。 据说,这些都是墨谷弟子研究出来的小玩意儿,比起钻研修士用的东西,他们更爱造福于凡人。 反正傅长宁觉得自己是被造福到了。 这场是练气七层的金戈和一个练气六层的土灵根修士的战斗,傅长宁注意到,金戈的所有法术,都侧重于锐与快两个字。 以最快速度,将敌人攻击面打破,而后凌厉一枪,结束战斗。 光这几下下来,他的灵气就已经耗过大半了,这也就代表了,若是拖到后期,他其实是没有抵抗之力的。 这也是金灵根修士的一个普遍特点,前期爆发性强,后期开始不足。 傅长宁刚记下这点,下一刻,金盾上场,又打破了她的这一观念。 第94章 银浦流云 金盾看起来跟他弟弟一样人高马大,可比起金戈的锐气十足,他更像是一块钝金属。 无论对手怎么试图突围,他永远如不动明王般稳稳站在那,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一直到对手力竭或出现松懈的一刻,方才憨厚一笑,动如雷霆,一锤砸下。 在此之前,傅长宁对金灵根所有的想象都基于强大的穿刺力和爆破力,所谓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正是如此。 可金盾,却给她演示了金灵根不一样的一面。 原来金灵根也可以脱离大众印象中的锐、莽、攻,转而变成恒、钝、守。 金戈和金盾兄弟,是金灵根的两种极端代表方式,而在他们之间,理应存在更大的转圜空间,普通金灵根修士,便在这个空间范围里来回横跳。 傅长宁开始思考,若是换成她上,她会怎么做? 如果是面对金戈,她一定会利用木灵根的缠和困,将战局拖成拉锯战。灵力绵长是她的优势,此消彼长之下,便可寻到机会一击必杀。 但如果是金盾呢? 对金盾而言,时间拖得越久优势越大,因为他的防守灵气消耗极少,他可以一直以旺盛的精力和不变的专注,应对你的每一次攻击。 所以最好是从第一时间就破除他的防御。 她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模拟两人打斗时的情形,时而抬头看向比武台。 法术灵光大小,每两招之间的间隔、力度深浅,包括地面凹陷下去的深度,乃至迈步时的速度、频率、大小,这些看似细微的点,都可以作为灵气耗度的参考。 傅长宁不是真的要和金盾打,她只是想找出这类修士的共性,方便以后和人打架,顺便学学有什么克制金灵根修士的法子。 所以她的态度非常学术,以量为主,而不是根据一场两场的比斗来判断。 在这之后,她又重点关注了下那位青狼的比试。 青狼修为在练气八层,同为木灵根修士,他的斗法风格对傅长宁十分具有参考意义。 和一般的木灵根修士不同,青狼性格狠辣,打法激进,手中一株吸血藤,吞噬绞杀无往而不利。 真论起来,和万木生发有点像,只不过万木生发吞噬的是灵气,吸血藤吞噬的却是血肉。 和他打过的好几个修士都差点被吸成枯骨,这让青狼的名声在武场中可谓谈之色变,还有人私底下议论他是魔修的。 修仙界魔修并不少,所谓西洲白水寺,横将断魂岭,三千活佛在,魂梦入酆都,当中的白水寺、断魂岭、酆山说的都是魔修门派。 一等宗门都是如此,底下更不用说了。 行走修仙界,很难不认识几个魔修,就看你是跟他做朋友,还是被当成朋友“做”了。 青狼在众人眼里,显然是后者。 傅长宁比较无所谓,她又不是要跟他做朋友。 她接连跑了七八天的武场,平均每天要看十几场比斗,这三个人是重点,但其他人也看,渐渐的,也琢磨出一些心得来。 所谓灵根相克,并不是绝对的。金克木,重点在于刚克柔,可木并不恒等于柔,金也并非永远是刚。 可以选择将对手的金转化,当刚不再是刚,所谓的刚克柔,自然也就成了伪命题。 这种做法,可以参考她之前的火克金思路。 ——同时,这也是武场里大部分选手的常规思路。 也可以选择以柔反克刚,当柔成为一种可以克刚的利器,那它就成了变相意义上的刚,从下位者来到了主导者的位置。 这种比较考验修士的木灵根造诣,毕竟反克这东西,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 就像能做到举重若轻的前提一定是,你得先能举得起重。 对这一点,傅长宁之前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并不明确,武场里这些修士则进一步启发了她的思路,让她对自己未来的修炼之路有了更多的想法。 武场之行结束后,还有一桩意外之喜,那个卖入场票的老头给她介绍了一个炼丹师,叫黄秋鹤。 傅长宁自炼丹以来,一直闭门造车,明心便曾经提出过,要她去炼丹师协会看看,可出于某种顾虑,最终也未能成行。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同行。 黄秋鹤同样没在炼丹师协会登记过,按他的说法,炼丹师协会只是为了对抗药宗而建立的一个民间组织,自身威信并不强。 起初还好,有一位声名赫赫的炼丹宗师镇着,后来这位大师去世,底下便开始争权,到如今,明面上看着还算光鲜,内里已经陈腐得不成样子了,进去除了让你共享丹方就是低价收购你的丹药,傻子才要进去。 这人是典型的除了炼丹万事不关心的性子,修为至今只有练气三层,还是靠丹药堆上来的,他也不在意,满脑子只有丹方和炼丹手法,听了傅长宁的融合说之后,觉得很有道理,正准备回去试试。 与此同时,听完他那套正规而系统的炼丹体系的傅长宁也颇受启发。 两人都很满意。 黄秋鹤卡在二阶的关头已经大半年了,按照他的说法,他准备先准备明年三月的药宗弟子大选,之后再考虑炼制二阶丹药的事。 他还邀请傅长宁一并拜入药宗。 被傅长宁给婉拒了。 得知傅长宁想考归元宗,黄秋鹤又是惊讶又是服气:“你比我志气还大,好吧好吧,咱俩一个药宗一个归元宗也不错,到时候找炼丹材料的地方太危险我就找你,你缺丹药了就找我,我去给你拉线,完美!” 两人击掌。 和这种人相处是很愉快的。 直来直去,彼此脑子里都只有炼丹一条弦,交流起来也格外顺畅。 回去后,傅长宁按照他说的手法,第一次尝试以常规路线炼制养气丹——而这,是之前被她所摈弃的那种。 她也是交流完后才知道,原来常规路线不是炼不出来,只是她之前手法不对。 事实上,黄秋鹤得知她一直用的是火球术在炼丹,看她的眼神简直像看怪物。 “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丹火吗?” 这……当然知道。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普通火焰是不能用的,她那时候穷,自然没灵石买丹火,后来买得起了,又觉得普通火焰用着也挺好的,就没换。 问尺也不清楚,在它眼里,除了几种最特殊的火焰,比如太阳真火、三昧真火等,其他火焰都差不多。 但在黄秋鹤这种专业炼丹师眼里,二者差别大了去了。 “不同灵药内部成分不同,没有丹火的辅助,它们很难融合到一起。”他扶额,“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自己钻研出一个新的融合法了。” 都不用丹火,不钻研能怎么办?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个天才了。”一个爱走岔路的天才。 在他的安利下,傅长宁买了三种据他所说最好用的丹火,回去后试了试,果然和从前不一样。 而且因为她已经基本熟练了一阶丹药的炼制,如今回头来看,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有种温故而知新之感。 几乎是轻轻松松,一直卡住她的上品养气丹的瓶颈就这么破了。 只是上品养气丹药力更强,一份材料下来,能炼出的颗数也更少。 她基本都留给自己和小何用了,苏二也塞了不少,剩下的给琢玉和柳舜华等人各自送去了点。 偶尔多出来的便拿出去卖,换回来的灵石基本都被她兑换成了法术和法宝,疾风靴换成了一双下品灵器的风雷鞋,城隍镜也换成了一件金丝铠甲。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个飞行法宝,乃是一朵流光溢彩的飞云,被她命名为银浦流云,品阶在中品灵器。 光这个,就花去了她八石。 付账的时候,傅长宁看似淡定视金钱如过眼云烟,实则心痛到心脏抽抽抽痛。 可惜,飞云是必须得买的,她老早就盯上这个了。 凡人眼里,腾云驾雾是仙人的最低标准。 这也算她幼年时的一个执念了。 此外,打骨术的入门淬骨药浴也已完成,正式进入入骨境界,具体表现在,她现在不用灵气,就能把桌子拍出条裂缝来,和人打架也不用再担心普通的剑气刀气会割伤皮肤了,莽就是了。 在她给自己更新换代的这些天,小何和苏二也没停下。 潜入王家像是给小何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继之前的老老实实打工做事,他终于找到了几分从前算计苏家的感觉。 灰鸦小队的队长,包括领他进来的管事,乃至后来队长引他拜见的王家主事人,都被他看似沉默嘴严又足够胆大心细的性格和那份主仆契约给框住了,对他交付了相当大程度的信任。 这也是灰鸦小队的常态,主仆契约限制了他们永远无法背叛王家、侵害王家的利益,以至于王家人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小何这么个奇葩,拿契约当玩儿似的立。 逐渐进入核心的他不止被安排了诸多任务,也相应得到了一定的资源倾斜,虽然比不上王家主家,但在外姓人中,绝对是首屈一指。 加上傅长宁提供的气息丸,他如今的修炼可谓顺风顺水。 苏二那边,出乎傅长宁意料,他居然主动给自己加了任务,本来说是按照澐洲城的强度来跑,结果他自行改成了每天二十圈。 甚至趁着两人没注意,偷偷溜去了城外。 也就是这时候傅长宁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月里,苏二除了在商行做事,其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眼看着傅长宁和小何都在飞速进步,苏秉辰心里说不急是假的,只是他从来没把焦虑带到她们面前来。 私下里,他翻起了自己从前坚决不看的深奥又晦涩的典籍,一个字一个字地扣,背得头晕眼花也坚持在背,有时候做梦都是之乎者也。 除此之外,他还跟一个练武术的师傅学起了打拳。 虽然最终没能学出个什么来,但抗揍能力显著上升。 他居然还去学了做菜。 理由是傅长宁和小何做菜都不咋地,为了他们仨的胃着想,总得有一个人去学一下。 说这话时他刚刚跑完二十圈,整个人累成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喘气,可语气却那样理所当然。 傅长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澐洲再见时,那个锦衣轻裘、意气风发的金贵小少爷一脸阔气地砸下银票,说:“我帮他们付了!不用找了!” 扭头,那张从未经过风霜的脸上双眼明亮如星辰,大咧咧道:“我请你们吃饭!” 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一年。 可很多事,很多心境,似乎都变了。 他变了,她们也变了。 她将自己的生活填得满满的,看似有计划有条理,从未停下前进的脚步。 可其实偶尔深夜回想起来,也会有短暂的茫然。 这真的是她一开始想要的生活吗? 她真的有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而不是在凭着自己的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吗?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得不出答案。 只能用更忙碌的生活将思绪填补,仿佛只要不停下脚步,就永远不用去思考面对。 问尺让她别急,说没有师长带就是这样的,绝大多数散修终其一生,都是如此浑浑噩噩。 所以才越发凸显拜入宗门的重要性。 小何也变了。 但是是往好的变。 又或者说,她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往好的变。 便连从前娇生惯养、享乐第一的苏秉辰,都学会了吃苦,学会了隐忍。 这不好吗? 看起来当然好。 可内中情致,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苏秉辰说:“我其实很怀念那时候。” “我们坐在简陋的乌篷船里,夜里下着小雨,我们披着蓑衣斗笠,躲在乌篷里悄悄看星星。” “白天天光很亮,澐洲鱼像真正的神灵,带着我们在蔚蓝色的大海里无畏地穿梭。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喊出声,你们会嫌弃我吵。” “但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只有想办法,想办法跟上你们的脚步。” 他真的不傻,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去费脑。 他们看似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起打打闹闹,可事实上,他已经落后了太多太多。 落后到为了保护他,二人会自发地将一些消息过滤掉他,自行处理。 慢慢的,他就再也追不上她们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夫子从前教了他十几年也没学会的诗,在如今的某一刻,骤然融会贯通。 却绝不是什么好滋味。 傅长宁冷不丁开口:“那你想知道吗?” “啊?”苏秉辰愣了下,撑脸的手放下来,坐起来。 三人此时正在城外的一处草地上。 小何和苏二同时抬眼看向她。 小何是不赞同,苏二是不解。 但傅长宁还是说了。 “你想知道吗?我们究竟在忙什么?” 说出这句话后,她觉得某种一直限制着她的枷锁突然就打开了。 青草与清风的气味,混合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迎面而来。 她一字一句说。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即便这显得她软弱,任性,过度重情。 第95章 潜入王家 有时候,人在做出一个决定之前,自己是很难判断对错的。 傅长宁就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她能肯定,此刻的她不后悔。 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以贯之在做、且想做的事。 可她的心告诉她:不是的,其实她也会茫然。 哪怕迎着既定的光明大道大步向前走,心里也有很多很多彷徨,不知道怎么算对怎么算错,怎么算信任朋友,怎么又算出于保护自我和对方的善意隐瞒,什么是真正的在成长在进步,什么又是徒劳的无用功。 世人都说是对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大家都说的光明之途就一定通向光明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所有道理和经验都证明那就是对的。在此刻,她也想停下来,去试一试。 不按照常规走,又会怎么样? ——事实证明,不按常规走不一定会怎么样,但顺着心意任性而为,心情一定会很快乐。 她将气息丸一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从察觉气息丸和观想之间的联系,到发现有其他势力也在掺和这件事,再到自己对重生者的猜测和行动,乃至潜入王家的行动计划,都一一道出。 里边很多细节连之前的小何也只知道一部分。 全部讲完后,心头压着的某种情绪莫名便松快了许多。 “好啦,我说完了。” 她拍拍手,在一旁坐下,抬头看向两人。 两人都在拧眉沉思。 方才叙述过程中,苏秉辰情绪一度十分激动。 时而骂骂咧咧:“还到处搜查你的下落?好家伙,他们是吃准你能研究出来就盯准你,连脸皮都不要了是吧。” 得知傅长宁摆脱嫌疑,反手把黑锅扣了回去,又眉飞色舞:“干得漂亮!” 可此刻傅长宁说完了,他反而没那么喜怒形于色了,转而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草地上一时有些安静。 傅长宁说了太多,口干舌燥,便取出水囊喝水。 结果刚仰起头,余光便瞥见他伸出手指,用牙尖咬破。 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藤蔓已经撞开他手,拦下他的动作。 “苏二你干嘛?” 苏秉辰坚持:“让我做完。” 小何只愣神片刻,便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他挥手,一道灵光闪过,打下藤蔓。 而后道:“一起。” 傅长宁看着他俩。 苏二和小何也看着她。 傅长宁脸上神情逐渐变成瞪视。 “有病吧你们,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俩发血誓的。” 没错,指尖血通心头血,大多数时候都是为发血誓做准备的。 血誓和心魔誓不同,心魔誓针对的是修士的心魔劫,一般是信不过对方,相互制约所立,赌上的是自己未来的道途。 但血誓不同,血誓针对的是生身性命。 任何想要违背誓言的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暴露出了一点点,便会在指尖血牵引下与天道共鸣,当场爆亡。 这东西立来干嘛?专门坑自己吗? 什么毛病! 苏秉辰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别拦了,再拦我血就干了,到时候还要再咬一口,我手不痛牙也得痛了。” “那就别立!” “必须得立。”苏秉辰摇头,“你信任我们,我们当然也得对得起你的信任,就算我确定自己不会透露出去,我能确保没人给我施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叫人说出真话的法术吗?安个保险而已,几句话的事。” 他嘀嘀咕咕抱怨:“早知道你说的是这么紧要的事,我就不瞎矫情了,你不能欺负我读书不多,就把我当成不知道观想是什么的傻子啊。” 好吧,在恶补那些大块头书之前,他的确不知道观想是什么,血誓也不知道。 可现在他知道了。 “这种大事,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而且,真要被人发现了,你以为我们老实交代了,就能活得了吗?”苏秉辰补充,“反正都是死,不如替你守住秘密。” 小何点头:“没用的,别拦了,除非你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我们。” 傅长宁瞪他。 小何叹了口气。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他放低声音。 “放心,不会出事的。” 说罢,二人同时举起手,划破指尖立誓。 “诸天仙神在上,凡人苏秉辰修士小何在此承诺,今日傅长宁所言从她口出从我耳入,绝不道于第四人之口。如违此誓,便叫我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傅长宁转身就走。 完蛋,真生气了! 两人连忙追上去。 苏秉辰拔了两朵黄色的小花放她面前:“当当当当!好看吗?” 被无情拍开。 他又跑去傅长宁往日最爱吃的点心铺子买了点心,然后凭着自己这些天跑出来的体格一路狂奔追回客栈,正好在门口堵上。 “看!好吃的!” 再次被无情拍开。 还被点心粉末糊了一脸。 苏秉辰抹了把脸。 说来这种体验还怪新奇的,从来傅长宁都是最冷静的一个,他不知道傻乎乎被哄了多少次。 这回,居然变成了他们来哄她。 傅长宁脚步生风,转眼间便已回了房间。两人赶在她阖上门之前,强行挤了进去,在桌子前坐下。 但傅长宁还是背对着他们。 小何施下隔音结界。 苏秉辰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那个丹药一听就知道很厉害!他们知道个屁啊,没有你,他们研究大半年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说罢推了把小何。 小何虽不明所以,却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确实。我在王家多多少少也探听到过一些消息,他们现在都还在折腾冰月菇粉末,观想事宜毫无进展。” “说是与宁家强强联合,结果刚成婚双方就貌合神离,没几天宁家小姐就搬回娘家住了,那位三品炼丹师至今没在王家露过面。反倒是与那个神秘第三方势力,一直不眠不休地做斗争,也不知哪个鬼才定的主意。” 他摇头:“事到如今,与其说是坚信气息丸能观想,不如说是大饼已经画下,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苏秉辰又推了他一把。 拍马屁都不会?前边的就够了,后边那一大段感想说出来干嘛,彰显你厉害? 扭过头,开始一唱一和:“就他们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难怪没法研究出什么东西来。要我说啊,这东西,还得看咱们傅少侠的,只有咱们傅少侠这么天才的修——” “别吹了,蹩脚。” 傅长宁打断他,神情冷淡。 终于说话了! 苏秉辰一喜。 他就说嘛,他苏二少爷可是专业哄家里老爷子老太太一,怎么会哄不好自己的小伙伴呢。 “这是大实话。”他继续彩虹屁,“能研究出这么厉害的东西,就问问,除了你,还有谁?还能有谁!” “反正不可能是那对菜鸡互啄的王家和第三方。相信你自己,你就是舍我其谁的顶级丹道天才,正道未来的唯一希望!” 小何:“……” 总算明白这家伙想干嘛了。 别说,还真有点效果,傅长宁身上的冷气明显下降了。 可惜他不擅长彩虹屁,只能干巴巴走务实风格。 “两边的气息丸我都服用过,虽然没法说你的就一定能产生观想效果——毕竟谁也没真正进入过那种境界。但就效果而言,你的确实比王家那些好上太多了。” “对啊对啊!”苏秉辰闭眼吹,“虽然我没服用过,但傅少侠出品,一听就比王家的靠谱且真!” 嗯哼。 傅长宁哼了声。 见她终于有反应了,两人松了口气。 苏秉辰趁热打铁:“关于你要潜进王家的事,我有个想法。” 具体的计划刚刚傅长宁已经说过了,无外乎和小何里外配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着王家唯三之一的筑基期外出偷摸溜进去。 有她新领悟的那个法术在,成功几率不算小。 但苏二这话一出口,两人还是同时向他看来。 苏秉辰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我只是刚好想起来一桩事。” “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 十月中旬某日,宜开宴,宜出行。 傍晚,傅长宁出发前往天仙狂醉。 今晨柳舜华传来消息,说易芊芊修为已经基本巩固下来,想请她们吃饭。 易芊芊卡在练气五层已有十六年,这次突破本就是水到渠成,故而,众人对她花的时间也不惊讶。 赶到天仙狂醉时,东道主正在外边等候。 一向粉衫蝶裙的姑娘这回难得换上了热烈明媚的色彩,一身鹅黄色衣裙,额上贴着漂亮的花钿,行动间裙摆如涟漪缱绻,动若菩提吹雪,静似柳叶扶风,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流连。 傅长宁真心夸赞:“易道友这身好看。” 易芊芊面色微红,笑容却比从前落落大方得多:“多谢傅师,来,我先带你进去,黑山道友已经到了。” 天仙狂醉是一座四面环水、中间中空的建筑,素有东贵西阔南柔北雅的美称,贵字自不必说,西面是大漠的疏阔风格,南面以浅粉色琉璃墙为人津津乐道,北面则是典型的青砖白瓦飞亭楼阁。 易芊芊订的雅间,正是在北阁楼。 两人上到北阁楼时,两个衣着干净、面容姣好的男侍上前带路,并为两人介绍天仙狂醉的特色菜肴与酒酿,言辞温煦,十分得人好感。 傅长宁注意到,他们的修为都在练气一层到二层之间。 男侍并不忌讳提及这些:“楼中的侍从修为大多在这个区间内,低了不便招待客人,高了不方便管理。待我们到了三层,便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成为管事,要么,给一笔丰厚的灵石离开。” 他笑道:“不瞒两位客人,我心心念念留在楼里,为的便是那笔丰厚的灵石。” 另一个男侍也笑:“谁不是呢。” 光是听他们的对话,这天仙狂醉的散漫自由风气,便可见一斑。 难怪生意如此之好。 长久处在这种环境下,很难不让人心醉。 远远的,察觉到二人过来的黑山走出雅间,同两人打招呼:“傅道友,易道友。” “黑山道友。”傅长宁朝他点头。 易芊芊把人带到,便又出去等琢玉和好友柳舜华了。 傅长宁和黑山简单聊了几句,没多久,三人便联袂而来。 菜是已经点好的,人到齐了便开始上。 天仙狂醉无负其盛名,酒香菜美,色香味灵,四样俱全,几人吃得连连叫好。中途,傅长宁出去了一趟净手,好在没半柱香-功夫便回来了。 夜色逐渐深浓。 几人都放纵了自己去喝,未曾刻意用灵气化解酒量,故而此时都有些醺醉。 琢玉头晕乎乎的,脸色绯红,眼前亦出现了重影,她拽住傅长宁衣服,大舌头道:“傅长宁,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有点不太一样。” 少女将她手从衣服上扒拉下来。 “有吗,你看错了吧。” “嗯?你手心,怎么好像是湿的?”琢玉打了个酒嗝。 傅长宁语气平静。 “不小心倒酒上去了吧。” 她双手放于膝前,目光却穿过重重楼阁,望向了虚无。 ——那里,是城东的方向。 此时,城东王家。 今日是李家老夫人的寿宴,李家是家主原配夫人的娘家,亦是如今的大少爷的亲外家,一大早,家主便携着大少爷去了李家,至今未归。 好在王家人也习惯了。 自另一位老祖进阶金丹以来,王家便正式成了清河城城东的第一家族,多年来都未敢有人来犯。 即便今年流年不利,名声有些下降,也改变不了王家有两位金丹老祖、十几位筑基长老的事实。 ——只要有老祖和长老在,就绝不敢有任何人来犯。 这是自生来起,就刻在每个王家人骨血里的骄傲与底气。 酉正时分,在商行里批发的水灵灵的蔬菜、稻谷,和妖兽肉成批从后门运了进来。 负责这事儿的人叫王羽,和王家没什么血缘关系,仗着一个好姓氏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两年在王家混得风生水起。 要说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唯一一桩不顺,那大概就是这两个月,府里新来了个小子,夺了他在大少爷那儿的信任。 可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签订了主仆契约进了灰鸦呢。 那该死的鬼东西他可不签,他还想好好赚一笔,以后回老家小世界多娶几个老婆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也只有那种只顾眼前利益的傻愣头青才会一股脑儿把自己全卖出去。 可怜啰! 他又是同情,又是解气。 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个清瘦如竹的黑衣少年戴着半边眼罩,低着头,行色匆匆地从廊中穿过。 王羽眼珠子转了转,开口叫住他:“冯河,过来下。” 那叫做冯河的少年脚步一顿,回身走近,站在离他两三丈远的避风廊口底下。 “做什么?” 语气也是这般硬邦邦的,难怪不讨喜。 王羽心中啐了声,面上倒是十分亲热:“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着我们有些日子没好好叙旧了,本想叫你一块去喝喝酒,谁知道,唉,商行那边新送来了一大批菜,这不,又给耽搁下来了。” “要是能快点解决就好了。” 他话里颇有暗示,可惜面前的少年八风不动,只垂目附和了一声:“是可惜了。” “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哎!等等等等!”没点情商,不尊重人,半点不会看眼色,王羽心里把他骂了个遍,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少年回头,因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神情看上去有些不耐。 “做什么?” 语气比第一回略重了些。 王羽被他这气势一唬,莫名有些怂,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想着,你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大少爷最是信任你不过,你要不在这等等,等他们把菜分好,帮忙看着给运到大少爷那几位的小厨房去。” 那几位,指的自然是大少爷的姬妾和新进门的大少奶奶——虽然大少奶奶回娘家了,可东西总得给她备上不是? 要他说,最麻烦的就是这几位,其他主子都在大厨房吃,也没见谁挑三拣四的。 正好让冯河和她们比比,看是亲信重要,还是枕头风厉害。 他算盘打得啪啪响,面前的少年却皱了皱眉,说:“我这趟过来是帮老爷找样东西。” 那岂不是更好! 王羽一拍手:“那老爷那几位,也一并准备了便是。” 说罢不由分说把令牌塞给他,叫仆从们认人。 趁着冯河不善言辞被众人围住,他脚底抹油,出了后门,直奔赌坊。 大厨房那边按正常份例供就是,哪用得着人盯着,要盯着的无非就是那些小厨房而已。 三少爷死后姬妾都遣散了,二少爷不纳妾,剩下的就一个老爷一个大少爷。 眼下都交给了冯河,他可不是无事一身轻! 既然这么受器重,多做一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另一头,被众人围住的少年左支右绌,好半天才重拾威严,道了声:“肃静!” “账本都给我拿来,我看看。” 他板起面孔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众人逐渐噤声,按照他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行事。 半个时辰后,所有菜肉蛋全部分好。 其他人各自去往别的小厨房,正好要去找老爷的冯河则拿着令牌,领着主队,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 仆从在一个个小厨房各自分开,很快,便只剩下冯河一人。 他低垂着头,一路匆匆地穿过小路。 因有令牌之故,沿途阵法皆无响动。 ——一直到,来到一处无人的假山前。 少年身上升起一阵青濛濛的光晕,不过转瞬间,便已经成了一个体长六尺、面有胡须的国字脸中年人。 中年人抚了抚胡须,大迈步进了假山。 第96章 灵识作乱 此时,赌坊。 王羽今儿运气好,一连嬴了十几把,这会赌得正兴起,忽而被人拍了下肩,他不耐烦地回头:“谁啊,拍魂呢!” 身后却空无一人。 王羽骂骂咧咧几句,又回头继续下注。 没半刻钟,又有人从后边重重拍了他一下。 “拍你娘老子呢拍,哪个王八羔子坏我赌运?!”刚输完两把的王羽转身破口大骂。 身后却还是空荡荡一片。 赌场里人多嘴杂,很快将他的叫骂声盖了过去,加上第三把又输了,王羽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憋得胸口都发痛,干脆一拍桌子,把银子全扫到自己怀里。 “我不玩了!” 几个赌鬼互相使了眼色,其中一个上前拉住他,劝道:“别啊,老哥,你今天的赌运这可才刚刚开始,兄弟几个可都指望着跟着你赚大钱呢,就这么走了多可惜,错过了这次,下次来赌运还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呢。” 赌场的人也都上前,好说歹说,一通吹捧,总算把人给留了下来。 说来也奇,刚答应留下来的第一把,王羽又嬴了,上一把赔出去的通通嬴了回来,还小赚了一笔。 这个人过中年的大汉兴奋得直拍大腿,面色潮红,眼珠死死瞪着骰盅。 “大!大!给我开大!” 开了。 是小。 人群传来一片嘘声。 王羽脑门血轰的一声逆流,嚷着把银子往前一推:“再来!” “大!大!给我开大!” 开了。 又是小。 四周嘘声更大了。 他抹了把脸:“再来!” “再来!” “再来再来!” “……” 不知不觉,他身前那堆小山似的银子越来越矮,到后来,连本金都去得差不多了。 此时的王羽眼眶凸起,眼底遍布红血丝,整个人魔怔了似的不断重复:“再来!” 可惜输得太多,众赌鬼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了。他们热情地围在另一个十赌十嬴的青年身边,各个哈眉耷眼,讨好声不断。 人群熙熙攘攘,唯独没人在意这么个输得精光的霉鬼。 王羽恨得咬牙,就在这时,他又被拍了一下。 算上之前那两回,这下,是第三下。 王羽身心俱疲,连回头都显得无力。 “谁啊,哪个王八蛋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青年一身蓝色长袍,头发整整齐齐梳进一个鎏金发冠里,一双眼白远远超过眼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三少爷?!”王羽大惊失色。 此人正是今年上半年意外惨死于城郊破庙的王三少爷。 青年开口,声音幽怨缥缈:“王羽,我死得好冤枉啊……” 王羽下意识去看周围,却见四周没一人注意到这一幕,依旧赌的赌,叫骂的叫骂,似乎根本没看见三少爷。 他咽了口唾沫,再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三少爷脚根本没踩在实地上! 王羽出身一处凡人小世界,后来堂兄意外被仙人看中,连带着一家人都鸡犬升天,来到了修仙界。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敬畏鬼神的普通凡人。 面对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惊吓,连声音也磕磕绊绊的:“三……三少爷,不,不是属下害死你的啊!你找别人!找大少爷!找老爷!” 三少爷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 “我知道,是大哥害死的我……王羽,我告诉你证据在哪,你去找我爹好不好?” 好个屁! 不说他之前本就是半个大少爷的人,你人都死了我还帮你去得罪大少爷,我看起来是傻的吗?! 王羽下意识想去抓其他人的衣服,可他的手却径直穿过了那些人,落到了虚处。 两人说了这么多话,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全然没看见他们似的。 他手一抖,回身,看见三少爷咧开满是鲜血的嘴,朝他笑了下。 王羽这回不止声音在抖了,他两股战战,整个人涕泗横流:“三少爷,我……我不行啊!三少爷你放过我,去找别人好不好?” “别担心。”三少爷把流血的眼珠子扶了回去,咧嘴一笑,“大哥对爹也心怀不轨。只要你找到我爹,告诉他证据,他会器重你的。” 器重个鬼! 王羽简直想破口大骂。 他张开嘴,正准备开口,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道蛊惑的声音。 万一呢? 大少爷已经不亲近他了,二少爷更是不理俗物,若是能在这时候攀上老爷,他还会为了这点小钱抠抠搜搜,赌个钱都不痛快? 只要帮了三少爷…… 只要帮了三少爷。 他的目光短暂僵直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脚步匆匆地跟随他眼中的三少爷离开了赌坊。 在他身后,几个注意到他对着空气狼嚎鬼叫的赌鬼面面相觑。 良久,一人猜测道:“他不会是输钱疯了吧?” 另一人转身继续下注:“管他呢,关我们屁事。” - “成了。” 问尺的灵识传入识海,傅长宁脚步只顿了一瞬,便继续前行。 正舒舒服服埋在土里的惊梦打了个哈欠:“你俩胆子真是大到没边了,王家可是有货真价实的金丹期修士在的。” 问尺安静地浮在半空中。 相较之前,它周身灵光明显黯淡了一圈,但那丝毫不影响它态度中的狂慢。 “那又怎么样?区区散修而已。” 宗门金丹在这,它或许还会怂一下。可区区一介散修,它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回修仙界这段时间,它也不是吃干饭的。 更别说,那两人还在闭死关,察觉到它灵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它轻哼了一声:“何况,你不也出手了?” 惊梦又打了个哈欠,哼哼:“如果不是签了契约,谁想出手?” 问尺哼哼哼。 “总之,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她们仨了。” 天仙狂醉里,“傅长宁”推开窗,将屋内酒气吹散。 在她身后,是白纱帷幔,红梅绣雪,请来的两位琵琶女蛾眉螓首,轻弹小曲。 另有歌女嗓音灵妙,若黄鹂出谷,悦耳愉心。 黑山琢玉等人酒醉未醒,俱都神色迷蒙,低低地享受着曲声,整间屋子都沉浸在暖融融的享乐氛围里。 长街外,冷风拂过,离地一寸高的“王三少爷”按了按眼珠子,引着身后的王羽继续前行。 王家,主宅正院。 中年人迈入假山,神色自然地穿过一应弯弯绕绕的山石池阁,路上所遇侍卫皆低眉顺眼问好,口称老爷。 虽有人奇怪为何去李家贺寿的老爷会这个点回来,可碍于威严,也不敢多问,毕竟这人气息确是老爷无疑。只要确定这一点就够了,至于老爷的行踪,那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中年人一路畅通无阻,最终来到一块光滑如洗的青色巨石前。 ——她们探听到的王家秘密囚犯关押的位置,就在这里。 这个伪装成王家家主王天赐的人,正是傅长宁。 冯河是小何在王家做事的化名,在今天之前,傅长宁已经数次和他互换身份,溜进王家观察这位家主,以至于此时模仿起来像模像样,竟无一人察觉出不对。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新学会的那个被她命名为变字诀的法术。 这是一个极其擅长欺骗的法术。 她当时一朝顿悟创造变字诀后,拟化的青山便连近在咫尺的几人都没能发现端倪。 柳舜华等人只看见她“挪”山,便都以为她只能挪山,顶多再挪点别的,可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尝试,这个法术的重点从不在于挪物。 而在于,欺骗神识。 要知道,但凡修士,最依赖的就是神识,说神识是他们的第三只眼睛都不为过。 “眼睛”被欺骗了,即使她不长这样,不具备这个修为,在他们眼里,她也铁板钉钉就是这个人。 至于凡人,那就更好办了。 凡人没有神识,唯独魂魄中一点真灵,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出修士的伪装,更别提变字诀这种高欺骗性法术。 早在定下潜入王家的计划时,傅长宁便想到了这个法术。原计划中,小何代替她留在客栈,伪造不在场证明,她则以小何的身份,混入王家。 谁知时机来得刚巧,易芊芊那边正好传来邀约,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小何代替她留在了天仙狂醉。 届时即便是查出了什么,有满楼人做证明,王家也不敢轻易做什么,他们开罪不起那么多同辈高修。 另一头,傅长宁以冯河这个身份潜进王家,之后再借机幻化王家家主王天赐,进入密牢。 这里边也存在一定风险,那就是,谁也没法确定,去赴宴的王家家主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只能靠赌。 傅长宁不怕赌,但若有更好的计划,她也不吝啬采用。所以在听完苏秉辰的想法后,她当机立断改了主意。 苏秉辰带来的是两个消息。 其一,王家是他所在的商行重要客户之一,会定期跟商行采购米面粮油和各种妖兽肉。 其二,他听说过一个王三少爷意外惨死的真相八卦。 傅长宁迅速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的点。 小何提到了一个人。 王羽,王府的采购管事之一,这人天性好赌,冲动易怒,又十分忌怕鬼神,经常在府里烧纸钱。 两人不睦已久,原因便在于小何的出现,让王羽好几次拍大少爷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最近正值失意迷茫之际。 傅长宁和他配合已久,几乎他话音刚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确实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三人迅速针对他做了计划。 苏秉辰如今在商行也可谓小红人了,业绩好,又有刘管事做靠山,旁人可不知刘管事打的什么主意,只道他受刘管事器重,未来很大概率会进入通宝商会,前途无量。 苏秉辰便扯着这张虎皮,一通操作,把给王府送货物的日期提前到了这天,同时指定王羽来对接。 大致流程都对好了,接下来最大的难题,就是让王羽听话。 他们虽然能装神弄鬼,可却没法操控一个人的心智,人要是不愿意或者说露馅了,他们再怎么下套也没用。 傅长宁没说如何做,只道这部分她来解决。 而她的解决方式,自然就是问尺和惊梦。 回到修仙界这大半年,灵气一直源源不断地输入天河珠,问尺的伤势早好得差不多了。虽然实力下降严重,但对付一个凡人还是不成问题。 从傅长宁进入王家的第一步开始,它就在影响王羽的心智。后边的每一步,看似是他自己思考而成,实则都是问尺引导的结果。 赌场幻境则是惊梦出的手。 傅长宁负责用变字诀给苏秉辰变装。 三管齐下,把王羽骗得团团转。 重要的是,一切都是他自己思考的结果,与旁人无关。 接下来,王羽将会以邀功的姿态前往李家,向王家家主告密,那个所谓证据,够他们找上半天了。 届时傅长宁早已逃之夭夭。 第97章 密牢之斗 傅长宁单手负手而立,另一手在空中画下启牢符。 金光熠熠间,符箓逐渐成型。 她神情自然,动作娴熟,远处守卫的侍卫只是余光瞥见一眼便不再多看。 但事实上,傅长宁心跳得很快。 这个符箓她只见王家那位大少爷画过一次。由于此前没接触过画符,她只能临时去找一些书籍玉简,大致了解了下画符的基础技巧,而后依样画葫芦。 她能确保符箓基本成型,可却无法确保它一定能打开密牢。说不准王家人就在上边加了什么特殊笔画或是气息印记呢,就像她炼丹时,习惯在里边融入一抹自己的灵息一样。 心跳急促如鼓点,手上动作反而更加有条不紊。 终于,启牢符成型。 她略一闭眼,睁开,眼神重新变回冷静。 一挥手:“去!” 符箓飞至青色巨石上,几道金色流光迅速溢开,包裹住整个石头。 少顷,石头上传来迟缓的摩擦移动声。 伴随那一声声石门开启的声音,傅长宁坠着的那口气随之一松。 白光涌现,将她彻底包裹了进去。 - 在这之前,傅长宁来过一次密牢,便是她随同王大少爷进来,记下他画符的那次。 这位大少爷是研究气息丸的鼎力支持者,但同时,他非常不信任那个提供消息的囚犯。 早在囚犯提出要重点关注城中的丹药铺子时,他便做了许多阳奉阴违的事,之后更是擅自将整个灰鸦小队都派去调查黑市神秘人。 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和第三方势力不屈不饶地做斗争。这也是小何得以不动声色解决其他人,一步步上位,成为他手中亲信的原因。 和宁家联姻也是这位大少爷自己提出来的,为的就是宁家的三品炼丹师。 宁家小姐也直接,成亲之前就明明白白说了,之所以答应嫁,为的就是他聘礼里那株银花火树,其余的事她不管。故而在王家住了没几天,觉得不舒服,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理由也很直白,王家姬妾太多,香粉味太重,冲撞了她。她头疼,她脑热,她要回家找她的情郎。 宁家地位不在王家之下,宁家小姐自身修为亦不弱,其他人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放在有心人眼里,这便是大少爷逐渐失势的证明之一。 加上那些自尊心强、自被其他家族耻笑过后就再也不肯研究气息丸的族人的反对,这位大少爷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手下人也糟心,尽是一群酒囊饭袋,吃喝玩乐倒是有一手,一做实事就推三阻四。 小何便是在这种青黄不接的境况中脱颖而出的,有主仆契约的存在,只短短两个月不到,他便成为了这位大少爷倚重的亲信之一,被带着出入各种机密场所。 三人达成初步计划后,傅长宁经常和他互换身份,有一次,便被带入了密牢。 在她的记忆中,密牢中防守是十分严备的,说是五步一兵十步一卒也不为过,这也是她胆大包天伪装成王家家主进入,而非自己偷潜进来的原因。 可此刻,密牢中却一派死寂。 傅长宁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只能听见滴答的水声顺着岩壁滑落,落到水洼里的声音。 突然,一柄拂尘闪电般从侧面挥出,缠向她脖颈。 傅长宁翻身一躲,飞火连天随即施出,火星如漫天红莲般,在山洞中层层绽放。 来人动作微顿,然而也只顿了这么一下,下一瞬,她手中水雾升起,将火星一一扑灭。 傅长宁早有准备,几乎是水雾盖下的下一刻,它们便集体凝作冰针,反扑了回去。 漫天冰针席卷而来,来人迅速避开,与此同时,拂尘的那一头收回,转而用上另一头,直击傅长宁腹下三寸。 傅长宁手中浮现一抹黑光,同样向她刺去。 同为短兵,比的就是谁速度更快,来人灵力骤然翻涌,拂尘猛击向傅长宁腰腹。 下一瞬,拂尘被硬生生震开三寸远。 她眼底闪过一次错愕。 此时,黑光离她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只差那么一公分的距离,便会彻底刺入她脖颈。 可就在即将刺进去的那一刻,它停了。 伴随着傅长宁的声音:“你输了,明心道友。” 空气静了片刻,来人收起拂尘,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陌生面孔,笑吟吟道:“愿赌服输,但抱歉,道友你认错人了哦。” 傅长宁从善如流:“对不起。” 先前没注意到,此刻才发现,来人做的竟是新妇打扮,一身轻薄红衫,风情万种,不像小贼,倒像是来春游的。 女子上下打量她此时的形容,笑道:“道友不怕我向王家人通风报信,告诉他们你不是王天赐?” 傅长宁毫无被识破的惊讶。 “我想比起这个,道友应该更担心怎么向他们解释,看守的狱卒都消失不见了的事实。” 女子面上笑容逐渐褪去。 傅长宁懒得同她废话:“我猜我们的目标不是同一个。既然确定了是友非敌,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的事吧。” “看在道友先来,并且解决了这些狱卒的份上,我不会对你多做什么,道友好自为之。” 说罢身形一转,消失在密牢深处。 徒留女子在原地惊疑不定,好半晌,方才定下决心,朝自己之前所在的方向走去。 事实证明,傅长宁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女子确实是友非敌,且因为先到一步,已经先她一步解决掉了牢中狱卒,所以牢中才会如此安静。 方才她之所以跑出来,不是刻意来拦她,而是以为王家人来了。故而在发现她不是王天赐后,迅速改变了态度。 趁王家家主外出打王家主意的,果然不止她一个。 这对傅长宁来说是好事,节省下来的时间,她可以更多地用在寻找那个囚犯身上。 那人既是气息丸的重要线索之一,自然被安置在最隐秘的地方,且因为他只是凡人,很多修士的刑罚都是受不住的,生活环境亦是如此,若以对修士的条件来苛求他,只怕人早就没了。 傅长宁根据这一点,迅速判断排除,选择了一片看起来最符合的区域,而后一个个找过去。 神识在此刻是最没用的。早在上次来时她便发现了,这密牢上的栏杆都是用特殊材料加工过的,对神识窥探有极强的防范效果。 这样一来,就只能用肉眼看,也就有了不确定性。 不知是否是傅长宁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块的犯人比起其他区域的囚犯来得更萎靡不振些。 也不知是不是近日刚提审过之类的缘故。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傅长宁施展梯云纵,迅速将这片密牢都过了一遍。 关于那个囚犯的外貌特征,小何知道一些。 他在王家任职时有人为了讨好他,跟他扯过八卦,里边便提起了那个杀死王三少爷的囚犯,说他刚来时衣冠不整,如同野人般露出躯干,头发也只有短短一层。 半年多时间,这人头发顶多长到肩下偏一点,与正常男子相比肯定还是有差距。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哪怕不用神识,观察这些也不算难事,全部找完,只花了傅长宁不到半盏茶功夫。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倒数第三间密牢里。 那里背对着她,躺着一个白衣囚犯。 相较于其他囚犯,他的待遇明显要好上许多,不仅有干燥整洁的被子,还有吃剩下的烧鸡。 傅长宁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像是踏过千山万水,自认为千难万难、历经艰险,结果临到头,转个弯就到了,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她没试图叫醒这个人。 问真铃在她手中浮现,叮铃作响。 天河珠里,惊梦不情不愿地把自己从土里□□,大材小用地给一个凡人编织了一场美梦。 一场,有关于他过去、现在、未来的美梦。 第98章 谁是苏何 杨皓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他睁开眼,眼前仍然是他熟悉的洞府,水秀山明,风清月皎,悬泉瀑布,仙鹤萦飞,一座白玉铺成的宫殿迤逦于峰间,里边几许倩影莺声浅笑,嗅花扑蝶。 所以,果然是个梦吧。 修士修为到了元婴期后很少会再做梦,他思忖着过两天找人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梦到重生不打紧,可梦到自己龙游浅滩惨遭虾戏,就让他有点不痛快了。 “苏郎。”一道温婉柔美的声音将他唤醒,面前的女子一身水蓝色绫罗长裙,挽飞天髻,朱唇皓齿,肤白胜雪,正是他明媒正娶立过结道大典的道侣,晴儿。 晴儿笑容温柔:“盈盈她们等你归家许久了。” 杨皓将她揽进怀里,轻嗅了下她发间的兰香,笑道:“盈盈想我,怎么娘子便不想我吗?” 晴儿将他推开,语气嗔怪:“姐妹们都看着呢。” 远处几个女子果然痴痴地笑起来,声若黄莺,清脆悦耳。当中一个娇俏伶俐的黄裙少女放飞彩蝶,上前抱住他胳膊:“苏郎一去就是半月,我有事想找你都找不到。” “哦?那盈盈找我,是为了何事?”杨皓对她撒娇颇为受用,牵住她手,刮了刮她鼻子。 晴儿在一旁含笑看着。 “还不是我那个弟弟。”提起这个盈盈就来气,“爹爹生他生得晚,把他养成了骄纵的性子。灵根差,又不肯好好修炼,我不求他像苏郎一样位列元婴,起码得顺利筑个基吧,可眼看着他就要满五十岁了,修炼还卡在练气六层。” 她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能服用过的丹药都服用过了,我也是没办法了。” 美人梨花带雨,杨皓看得实在心疼,情不自禁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莫哭莫哭,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他能服用的天材地宝。” 盈盈用丝帕抹了抹眼泪:“他主要是底子太差,我父亲听说,天河屿那边有味气息丸,能通观想,打基础,哪怕无法增进修为,亦能完善功法底子,就派了人去找。” “找是找着了,可那人说,气息丸早在前就绝迹了,如今市面上任何一颗气息丸都是千金不换。我们在那劳什子清河城寻了半天,也没听说谁手里有。” 她如今总共还不到,哪听说过那什么前便已绝迹的气息丸,便是想找也有心无力。 说着,她越发悲从中来,眼泪如珠串似的掉个不停。 杨皓早在听见气息丸几个字时便怔住了,熟悉感一闪而逝,他正欲伸手抓住那线灵机,大脑却突然空白了一瞬,仿佛有人生生从他脑子里抽出了什么。 梦境外,惊梦吞吃掉这段记忆线,后怕不迭。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他想起来了!” 问尺轻嘘了一声。 “继续听。” 它身侧,傅长宁抱着剑,神色安静地聆听梦境。 空白只有那短短一瞬,杨皓恍惚了一下,再抬起头,见众女皆面无异色,那点疑虑便不知不觉被放过,再看泪盈于睫的盈盈,更是心都要碎了。 就在这时,他脑海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气息丸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这丹药,他几前不是服用过吗? 那时,他还是个人穷气不短的五灵根废柴少年,因得了宗门中一位师姐的照顾,被几个纨绔子弟记恨,暗下杀手。他借神戒之力绝地反杀,毁尸灭迹后,从其中一人的储物袋里发现了这东西。 那时的气息丸几石一颗,对他来说说是天价也不为过,听说这玩意儿有一成几率进入观想境界,他咬咬牙,吞了。 结果观想境界没怎么进入,反倒发现了这丹药与五行混元诀颇为契合、能帮助提高功法修炼速度的事实,他欣喜若狂,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它奉为至宝。 后来明老说要研究改善改善,他便把这东西给了明老。再后来,他入秘境、灭三族、夺至宝,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有些甚至能在一夕之间提升修为,便再看不上那些还得一步步打基础的寻常修炼法门了,气息丸也逐渐被他遗忘在脑后。 所以,这东西应该还在明老那? 都几了,不管研没研究好,起码也得告知他一声吧,杨皓心中划过一丝不满。 他柔声安抚过盈盈,回去洞府后便试着联系明老。可无论他怎么呼唤,明老都毫无动静。 他皱了皱眉,挥去隐匿阵法,大拇指上神戒缓缓浮现。 那是一枚古朴的深金色戒指,两端细口,中间方形略粗,上边刻着一串不知名花纹。 梦境外的一尺一花同时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惊梦怀疑自己灵识出问题了,“我眼花了?这不是你那个叫小何的人修朋友手上戴的戒指吗,什么情况?” 早在上次对付傅长宁时,惊梦便老老实实交代了,它现在的修为还不具备窥探人识海记忆的能力,只能根据旁人泄露出的神念碎片,大致拼凑出一个幻境。 对付这人也是如此,她只能根据他睡梦中泄露的记忆碎片,顺着他最渴望的方向去造梦,引导他说出重要信息,而无法直接主导甚至是窥探他的大脑。 既非梦境主导者,观看时自然也多有被动,只能看见主人翁的视角,而无法窥见其他。 主人翁眼里这人长什么样,叫什么,性情如何,她们看到的就是什么。 看了一大堆腻歪到叫人反胃的妻妾和美、坐享齐人之福画面,她们也大致拼凑出了基本情况,这人确实是从未来回到现在,也就是傅长宁所说的重生者,重生前,他的修为应当在元婴期。 这几点傅长宁早有猜测,故而她们并不意外,只有种终于尘埃落定了的安心感,重点还是放在气息丸上。 这也是傅长宁这次一定要冒险过来的最大原因。 早在发现重生者的时候,她就提出过一个观点。 “为什么一定是重生者不断借助先机来限制我的行动,而不是我主动迎上去,借他的先知更快一步研制出气息丸呢?” 这之后,因为错误预估王家和第三方势力的战斗力,她有点用力过猛,错失了逼他们狗急跳墙、抛出更重要线索的机会,只好靠自己继续头铁。 傅长宁虽未说出口,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这事。 再之后,她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几乎不用权衡,她就选择了亲自前往古扶之森和彩里矿脉等地,收集炼丹材料。 事态也如她所想,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气息丸的效果越来越好,逐渐趋近她预想中的模样。 可也终究只是趋近了,最后一步始终没能迈出去,傅长宁有预感,哪怕她把剩下的几种材料通通收集完,这一步,还是迈不过去。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她必须要找到新的突破口。 而重生者,便是她找到的这个突破口。 其实她大可以像之前那样,耗费大量的精力,用时间和经验来堆积。 总能找到方向的。 她相信,如果存在另外一个未曾经历过重生者撬机遇,平平稳稳走下去的傅长宁,那个“她”大概就会这么去做,勤勤恳恳花费大量心血去研究,去改善和突破。 “她”能借助气息丸获利,从来不是因为“她”多有天赋或是运气有多好,而是“她”真真切切付出过数以万计的时辰,不睡觉不合眼,去呕心沥血地研究。 哪怕失败的次数多到所有人见了都摇头,觉得太沉重,太现实,“她”也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怀疑,就像之前的她那样。 这才是她认识的傅长宁。 可她不是。 她不是“她”。 在人生的岔路口,她被分到了另外一条道,并做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无所谓对错之分,只是,彼此的最优解不同,自此往后,便是天堑之隔。 回到正题。 引导比她们想象中来得更顺利,剧情向下推展,惊梦也成功截住了那段无意中流泻出的服用气息丸的记忆。 按照她们的原计划,这时候就差不多该收尾了。 事实上,惊梦也确实在准备收尾了,它修为不足,支撑普通人幻境还行,维持一个元婴道君所需的排面,却实在有些吃力。 可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这人大拇指处的戒指居然与小何手上的一模一样! 按照这人之前流泻出的记忆碎片,这戒指显然是他珍而慎之的宝物,连看都不愿意叫旁人看到,只有在身旁无人时,方才会解除隐匿阵法。 一个元婴道君,态度如此慎重,可见此物对他的重要性。 可小何的戒指分明是从小就戴着的,苏秉辰还曾悄悄跟傅长宁吐槽,沐浴都没见他取下来过。 更别说,这个重生者现在手上根本没有戒指! 问尺灵识反反复复扫过那个戒指:“没错,刮痕都一模一样,就是同一个。” 不存在只是长得像的可能。 可小何的东西,为什么会到这个人手里? 最大的可能只有……杀人夺宝。 问尺一颗心直直往下沉,第一时间向傅长宁看去。 它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对傅长宁的意义。 很少有人会真的不需要任何亲人朋友,就算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也不会是如今才十二岁的傅长宁。 这个少女看起来冷静坚定,也习惯孤身一人,可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被关心,一句简简单单的生辰快乐,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都足够她记上很久很久。 她老是说琢玉刀子嘴豆腐心,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若不是,界域之地,又为何要一边说独善其身一边拼命拉扯三人组一起活下去? 小何和苏二,是她第一次真正认定的生死之交。 而现在,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在既定的未来里,出现在了另一个人手里。 身为器灵,问尺体会不到这种情绪,可它能想象到,傅长宁此刻的内心将会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就像当初那个乌云遮月的夜晚,对着掘开她爷爷坟墓的王道长,她的心沸如烈火,几欲灼伤喉咙。 就连惊梦,都情不自禁投来担忧的目光。 可当它们的视线最终落下时,却发现,少女的神色远比它们想象中来得更平静。 平静中,带着深深的思索。 她问它们:“你们听见那些人刚才叫他什么了吗?” 问尺和惊梦不解。 傅长宁于是摇晃问真铃。 叮铃—— 叮铃—— 一声,两声,牢笼里的白衣男人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她问他:“戒指从何处得来?” “戒指?” “你所谓的神戒。” “是,是我自己的。” 对神戒这块防备心理很重。 傅长宁换了个问法。 “名姓几何?” “丝……杨皓。” 傅长宁一顿,再次换了个问法。 “你为元婴道君时,旁人唤你什么?” “……苏何。” 惊梦恍然一拍花瓣:“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些女子,叫的是苏郎啊。” 第99章 惊雷天机 苏何,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说熟悉是因为,所有知情人都知道苏何指的就是小何。说陌生是因为,小何从来没承认过这个姓。 自他被苏家赶出家门,流浪街头,与乞儿为生后,他就再没用过这个姓氏了。 苏何苏何,苏是他母亲的姓,何是他父亲的姓。母亲为思念父亲而定下的名字,又怎知她死后,留下的杂种儿子为此承受了多大的窘境。 他不愿姓苏,也拒绝承认自己姓何,于是只能如一个无姓之人般唤作小何。 所谓小何,从不是小张小王小李的那个姓氏何,而是,他立身之名的何。 所有人里,只有苏秉辰会叫小何苏何,这是他一点不知道算不算幼稚的坚持,哪怕二人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从未忘记,这是他姑母的儿子,是他认了十多年的亲表弟。 虽然后来证实没血缘关系就是了。 其余人,包括傅长宁在内,都更倾向于尊重小何的个人意愿,叫他小何。 听久了,对苏何两个字自然而然就没了敏感度,梦境里重生者的妻妾唤了他好几声苏郎,问尺和惊梦愣是没产生任何记忆点,只当听见了赵王孙李随意某个姓氏般,直接略了过去。 一直到此刻,方才如梦初醒。 此时,早在重生者醒来后,便停滞下来的梦境也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那个一直只存在于第一视角的梦境主人翁忽而转过身,露出了真容。 玉色发冠,蓝衫法衣,容色清正,眉骨锋锐。 赫然就是长大后的小何。 惊梦喃喃道:“除了没有眉尾那道疤,其余真的是一模一样。” “所以,小何呢?” 真正的小何呢? 问尺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它的声音和傅长宁同步响起,一后一前。 “是夺舍。” 夺舍,指的是趁人不备或是虚弱之时,以自身真灵强行抹除对方神识的真灵印记,反客为主,占据肉身,是一个堪称阴毒的法术。 这个法术并不难学,虽名为禁术,但实际上你见过哪个禁术全天下人都知道怎么使的? 摆个禁术的名头出来,顶多哄哄外行人,身处其中,大家都心照不宣。 问尺刚认识傅长宁时,就暗戳戳试探过好几次。它老是怀疑她是被哪个老妖怪夺舍,过来坑它来了,后来相处久了才打消这个想法。 因为夺舍之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真灵印记,往往比寻常修士来得更为脆弱。 真灵印记这东西与生俱来,人死后魂魄皆归于大地,唯有真灵可入轮回,见前世,望来生,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而越是重要的东西,其核心往往就越脆弱。 它们挑身体,非先天契合度高的肉身不入,还不能长时间脱离识海,否则便会彻底破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是说,夺舍时肉身契合度低,基本不存在夺舍成功的可能性。 速度不够快,也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且因为夺舍时短暂地离开了下识海,真灵印记上会留下长久损伤,在之后修炼时磕磕绊绊,处处受阻。 这也是问尺打消对傅长宁的怀疑的原因,哪个夺舍的修士会像她那样,往死里折腾自己的神识?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真灵的脆弱性和特殊性,一个修士,基本不具备二次夺舍的可能性。 一旦二次夺舍,就意味着这人的真灵印记已经是第二次脱离识海,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真灵,九成几率会在出识海那一瞬间直接碎成渣渣,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整体环境的乱象。 造梦是一件极为耗费灵力的事,见惊梦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傅长宁压下纷乱思绪,开口:“停下吧。” 惊梦长松一口气,将灵力收回。 傅长宁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睁开。 再次晃动问真铃。 “记得自己何时何地,怎么成为苏何的吗?” 怎么成为苏何的? 当然是——穿越。 杨皓迷迷蒙蒙地想开口,声音却忽而卡在喉咙里,宛若被一块古怪的硬块强行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叮铃——” 铃声清脆悦耳,径直穿入神魂,可任凭它再响,他那声穿越也始终没能说出口。 “吃——”他极力挤出一个音节,下一瞬,噗的一声,喉咙中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轰隆,傅长宁手中的问真铃应声而裂。 几人惊愣当场。 突然,傅长宁神色一变:“不好,快跑!” 问尺和惊梦被她迅速收回天河珠,她整个人向外窜去。 重生者她没带上,不是她不想带,她知道带走这人的好处有多大,这人此刻再弱,重生前修为也有元婴期,修炼经验都摆在那,自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再者,没人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有时候,哪怕只是随便泄露一点边角料,当下的她也受益无穷。 如果能带走,她就真的带了。 再不济,为小何排除一处未来的风险也行。 可惜不行,王家囚牢皆为稀有矿石打造,且附有特殊的感应阵法,不说她根本破不开牢笼,就算真的耗费大功夫破开了,也会在瞬间被王家人发现。 ——这也是她从一开始就没对密牢下手,而是直接隔着铁栏杆施法的原因。 胃口这东西,要与实力相匹配,实力没到达那份上,妄自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死得很惨。 傅长宁身如残影,飞速往外窜,思绪一边运转。 不管如何,气息丸相关的记忆已经取出,还意外得知了一桩与小何息息相关的隐秘,这次的任务已经物有所值。眼下的第一要务就是逃出去,其他的,都容后再议。 刚刚那声惊雷想必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她必须尽快离开。 想到这,傅长宁越发加快了速度。 走至之前与那人缠斗的地方时,傅长宁注意到,地面已经被清理过了,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 她只一顿,便继续前行。 一路顺利抵达石门,四周静悄悄一片,她依样画葫芦打下启牢符,石门如愿开启。 然而,她的步子却没能迈出去。 外边月光正好,迎面站着个穿着黄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和她这具身体有五分相似,同样是国字脸,八字胡,相貌端正,唯有一双过度混浊的倒三角眼显出了二者的不同。 在他身后,是之前守卫在远处、此刻神色惊疑不定地围近的侍卫。 男人望着她,笑道:“大哥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川逸呢。” 王川逸,正是王家大少爷的名字,也是苏秉辰听到的传闻细节里,害死王三少爷的主导者。 傅长宁步伐微沉。 第100章 倒打一耙 便是在王家这种跺跺脚清河城便会震一震的大家族里,筑基期同样是举重轻重的存在,九层十层地位亦不俗,唯有七层以下,方才会成为被驱使的存在。 就像眼前。 在场侍卫里,修为没有一个高过七层的,最高的是两个六层,底下五层四层三层乃至凡人,通通都有。 唯一一个修为超过七层的,是面前这个唤她大哥的中年人,可惜他修为虽高,周身灵息却比寻常的练气六层还要来得虚浮。 若论单挑,傅长宁有信心不输给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一对二一对三,亦是如此。 可这不是单挑,她要面对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练气五层练气六层,而是一整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修仙家族。 短暂的一瞬间里,傅长宁想了很多,很多。 而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从容地将手负在了身后。 王天成皱了皱眉。 这是一个很有他大哥特色的动作。 而这人接下来的口癖,更是让他一颗心沉沉往下坠。 “事做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至于川逸那边,”男人声音不甚明显地顿了顿,“宁家来了人,我叫他留下陪陪。” 可王天成分明见他眼底有阴霾之色一闪而过。 纵使还在怀疑这人的身份,他也忍不住想,这是怎么了?这对父子不是一向关系很好吗? “对了天成,我记得,川铭的遗物是你收拾的?”大哥忽而发问。 王川铭,王家三少爷,今年上半年无辜惨死城郊破庙那位,他亲侄子。 王天成心头一跳:“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说完这句才补充:“确实是我叫人收拾的,东西都收进了库房。” “哪间库房?带我去看看。” 自然而然发号施令的语气,放在不怒自威的王天赐身上,毫无违和感,王天成下意识答道:“是,大哥。” 他说完这话,顿觉懊恼,是什么是,这人究竟是不是他大哥还说不定呢。 大哥下午明明派小厮回来交代过,说事比较多,今天不出意外赶不回来。这人神出鬼没出现在府里,还一路直奔密牢,没鬼才怪。 没准儿刚刚族里上空那道惊雷都和他有关! 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气势再不可能回到之前,就连周围那些个侍卫,在看见这一幕后,都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家主弟弟都服从听令了,哪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王天成深吸一口气,想继续质问,可一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和脸上那惯常的不怒自威的眼神,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如同吹破的气球,噗嗤一声漏气儿了。 他好几次想重新开口,捡回气势,可每次还没张嘴,大哥便会恰逢其会般,一个新问题堵上来,且都是涉及王家内部事务乃至家庭成员关系的事,听不出任何造假。 语气亦是标准的大家长式发言,祈使命令如吃饭喝水般自然,似乎旁人天然就该听从他的吩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天成逐渐开始怀疑起自己,也许,真的就只是提前回来了呢? 毕竟,除了他大哥,谁还能装出这份气势? 他咬了咬牙,看向身后已经闭合的石壁:“去库房前,我有一桩重要的事要跟大哥说,不如我们先进去?” 这人直奔密牢而来,里边一定有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或事,进去一看便知道了。 进是不可能进去的。 傅长宁心道。 她心思电转,面上则是眼皮微折,睇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王天成被看得心脏砰砰跳,差点以为自己的目的被识破了,可大哥下一句话,又将他从一层煎熬带入另一层煎熬。 “死心吧,我已经封了密牢,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违者按族规处置。” 王天成想过这人会找借口,不让他进去,又或者干脆已经毁尸灭迹,不怕他进去搜查,唯独没想过,他的回答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震惊之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为,为什么?”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伤感情。我就问一句,川铭的死,你比我清楚吧?”大哥神色淡淡,“现在让你进去,准备串口供?” 王天成如遭雷击,一瞬间,什么真的假的都给忘了,他挥退一种同样被惊天秘密惊得瞪大眼睛的侍卫,匆忙解释。 “大哥你知道了?这事儿,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你相信我!我和川铭素日里无冤无仇的,怎么会专门跑去害死他?他可是我亲侄子啊!” “我没说害死他的是你。”大哥眸色短暂晦暗了一瞬,很快平息,“走吧,去库房。” 怀疑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王天成几乎不用犹豫,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什么大侄子没跟着一起没回来了。原来真的不是借口,是大哥,大哥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川铭死亡的真相,这是特意把大侄子留下,提前回来搜集证据来了! 这事他一早就有所耳闻。 族里人都知道,比起川逸这个大儿子,大哥更疼爱身为小儿子的川铭,川铭也争气,除了为人风流好色了点,修炼那是一等一的刻苦。 就这么一个儿子,大半年前说没就没了,说里边没鬼都没人信。 大侄子天赋平平,成就也就那样,做什么事都绕不过王家的势力和人脉,有些事难免留下痕迹,他这个叔叔还曾为他扫过尾。 没曾想,现下风暴刮自己身上来了! 这下好了,为了卖大侄子一份人情,连自己都给赔进去了,王天成懊悔不迭。 至于密牢,里边关着的那个姓杨的,是川铭死时唯一一个在场的人,大哥肯定不会让他们进去的,说封了那就是真封了,不然谁都能进去屈打成招,大哥这个家主的威信也别要了。 之前的一切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提前回来是为了找证据,没准悄悄过来,没惊动任何人,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鬼鬼祟祟。 没带大侄子一起回来也很好解释,大哥回来就是为了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带着加害人一起算怎么回事? 至于眼下直接捅破,估计是已经从那个姓杨的嘴里挖出来什么了。那姓杨的虽然谎话连篇,但嘴巴不够紧,用点刑,还是能逼出真话来的。 此时,他派去李家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来人告诉他,老爷确实一个多时辰前就离开李家了,似乎是被人临时叫走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王天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散去。 他一边思索等下该怎么把自己从这破事里撇清,一边想着要不要给大侄子去封信,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这个大哥发起怒来,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眼睁睁看着他从怀疑傅长宁,到半信半疑,再到深信不疑。 惊梦惊到花瓣都要掉了:“这人看着精明,怎么这么蠢?”轻易被一个小屁孩骗得团团转。 问尺其实也很惊讶,但它面上没表现出来分毫,摆出一副高人的样子侃侃而谈。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族都是受虐狂,傅长宁一句没跟他解释,反而逼着他不断给出解释,太过理直气壮,他反倒要开始怀疑自己了。” “而且傅长宁也没多说一句,都是他心里有鬼,自己脑补出来的,人族可能会不信别人的话,但对自己的逻辑往往自信爆表,深信不疑。” 惊梦回想了下自己见过的人族,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人族好自恋哦。” “傅长宁除外,她的特点是奸诈。” 天河珠外的傅长宁:“……” 我都听得见。 真的。 两人一路行至库房,中间有人来汇报天边惊雷的事,确定和族里无关,便暂且放到一边了。 王天成硬着头皮带路,一边疯狂转动大脑,思考三侄子的遗物里有没有会暴露他的东西。 应该没有吧,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帮大侄子扫了个尾而已。 要知道,川铭刚死的时候他也是真实心痛过的,只是人都死了,他再悲痛也没用,只好忍痛整理了他的遗物,顺便收留了他的下属姬妾。 说到底,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等等,他突然想起来。 三侄子的私库登记簿被他给烧掉了,遗物里不会还有玉简备份吧?那么多玉简,他当时不耐烦看,翻了几根就叫下属一把扔进去了。 王天成心中懊悔不迭。 叫你偷懒!叫你偷懒!现在好了吧。 眼看着离库房越来越近,他越发觉得,以三侄子的性子,私库登记簿铁定还有备份。 王天成额间冷汗越掉越多,很快沾湿后背,巴不得现在来个人一把火把库房烧了,彻底毁尸灭迹。 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艰难,大哥也看出来了。 他停下脚步,抬眼,问:“怎么了?” 不需任何言语,只一个眼神,王天成便开始呼吸不畅。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假装突发心悸,来个倒地不起。 这个库房门,真的不能开啊! 人都死了,那么多事儿做什么!又不能复活! 就在这时,一抹香风忽而从侧面飘来,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女声。 “老爷,您可叫我好找。” 夜色里,一道茜红色的身影不断靠近,来人面容二十来许,面如桃花,妩媚动人,莲步轻移向他大哥走来。 “老爷,兰娘等你好久了。听说你回来,兰娘就一直在院子里巴巴地等着,您可是答应兰娘若是能及时回来,就陪兰娘庆生的。” 兰娘是大哥新纳的姬妾,近来颇受宠爱。 王天成只短暂愣了下,便狂喜不已,见大哥似有迟疑,他连忙怂恿。 “大哥,你先去陪兰娘,我这边不急。兰娘心心念念都是你,听说还亲手为你做了桌饭菜,库房就在这,早晚都能去看,美人恩却是只有这一回啊!” 说罢,疯狂朝兰娘使眼色,二人连推带送,将本就半推半就的王天赐,送到了兰娘身边。 目送着两人远去,王天成狠狠松了口气,随便大迈步向库房走去,开始翻箱倒柜找登记簿。 那边厢,王天赐和兰娘一路回到院子,挥退下人,原本郎情妾意的画面忽而一静。 兰娘松开揽着他的手,用丝帕擦了擦自己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老爷好本事,连人家亲弟弟都能骗过。” 傅长宁平静回视:“道友也不赖,直接光明正大混了进来。” 兰娘闻声,笑得花枝乱颤,笑完忽而一停。 “道友,有人托我问你件事儿。” “那个人啊,她和几个人出去猎杀妖兽,中间遇见无故发疯的蛇群,自以为遇见了珍稀妖兽蛋,后来才知道自个儿眼拙认错了。”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她回去后冷静下来一想,这不对啊,若妖兽蛋是假,那蛇群为何发疯?总不可能是为了那几颗扶果吧。” 她语气幽幽:“道友,那个人被骗得好惨啊。” “那个人呢,也不想要蛋了,就是吧,想要个解释。” “我也有个问题想托你问问。你问问那个人,戏弄他人感情,好不好玩?”傅长宁问。 “这个不用问她,我自己就能回答。”兰娘开开心心地笑起来,“当然好玩儿,你不觉得,看着那些人为了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很有意思吗?” “对了,道友不要转移话题哦。” “兰娘这张嘴可不牢靠,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把道友的信息给一咕噜交代出去了。” 傅长宁和她对视,忽而微笑起来。 “我这人吧,嘴也不太牢靠,还怕寂寞,进去的第一桩事,一定是找个会说话又能逗趣的朋友来陪我。” 兰娘面上笑容缓缓消失。 “道友这是威胁我?” “彼此彼此。” 傅长宁只回答了这一句。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兰娘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腰肢轻摆,柳步袅娜回房。 “不送。” 待她回头,人已消失不见了。 唯有一道黑光刺破风声而来,她抬手接住,展开,上边画着一道符。 兰娘皱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啐了一声,将符随手扔在了桌子上,进了内室。 过了几十息,她忽而又退出来,用两根手指夹起黄纸,眉头皱紧:“这纹路,有点面熟。” 她脑海中不断划过各类书籍玉简上的记载,最终,停留在一颗金色纹路的蛋上。 这不就是那颗金羽海东青蛋上的纹路吗? 她把这东西给她做甚? 兰娘神识探入储物袋,取出两本符箓大全,对照着上边的纹路一个个找。 她玉指纤纤,翻书却是飞快,几乎几息就一页,神识丝毫没有停留。 一直翻到第二本砖块般的大全的最后几页,终于叫她给找着了。 她看着上边的记载,神色一变。 封魔符。 怎么会是封魔符? 那颗蛋不是青鸦蛋,也不是金羽海东青蛋,里边的东西是被人为封印进去的! 难怪傅长宁不动声色。 这么个烫手的东西,想拿也得看自己拿不拿得住。 兰娘神色几度变幻,最终揭开灯罩,将画着符的黄纸扔了进去,任由火焰熊熊燃烧,将它化为灰烬。 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忽而起身,去沐了个浴。 半个时辰后,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动静,一道恭敬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兰姨娘,老爷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兰娘对着妆镜,抿上口脂,确定花钿没歪后,施施然起身:“来了。”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傅长宁离开兰娘院子,王家的巡逻分布在她脑海里一一划过,她一路注意避开那些方向,最终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变回冯河的模样,而后一路出府。 天仙狂醉里,其他人都已睡着,琵琶女和歌姬也已退下,小何等了她半天,终于见她回来,登时松了口气:“没事吧。” “有惊无险。”傅长宁画下变字诀,两人迅速变回来。 傅长宁一口气喝下三坛灵酒,一直到大脑晕乎乎的,面上也浮起醉色,方才停下。 “你回去注意。” “放心,我听从大少爷的吩咐,一直在家主书房等着。”小何将眼罩拉上,沉声道。 傅长宁手抵额头,意识逐渐模糊,却仍不忘道谢。 “谢谢,以及,抱歉,让你担风险了。”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小何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你之前帮我们,也从未犹豫过,不是吗?” “更何况,这趟回去未必有风险,王家现在估计自己都自顾不暇。” 王家家主得了大儿子杀死三儿子,还对家主之位有觊觎之心的证据,回去后不管处不处置,对这个儿子都不会像之前那般信任。 他又是大少爷的人,家主不怀疑他便罢,若是怀疑,这锅大少爷扣定了。 已有反心的大少爷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然任由自己的亲信被亲爹弄死,他以后还怎么收买人心? 他此去虽有风险,保命却是不难。 “保重。”他运气,从窗户一跃而下。 屋内的傅长宁抓了抓头发,意识逐渐模糊。 没半刻钟,外边响起一道敲门声,见里边没动静,知道客人约莫都醉了的侍从静静退下,任由他们静享一夜好梦。 所谓天仙狂醉,天仙亦能狂醉,这样的楼里,最知名的,当然是它的酒。 当浮一大白,大醉一场,方不负此名。 - 在底层仆从侍女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整个王家高层陷入了兵荒马乱。 王天成掐紧手下的衣领,将人拽得离地,咬牙切齿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手下颤颤巍巍答:“密牢,密牢失窃了!” 王天成攥紧牙关,看向一旁的王天赐:“大哥,你真的是刚刚才回来?” 王天赐放下茶盖,眼皮一掀:“不然呢。” 可你俩这神态明明一模一样啊! 王天成都懵了。 “我,我,我……” “你什么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族里匆匆过来的二长老一玉简拍他脑袋上,“我听手底下人说你和天赐一起去了后花园就觉得不对,天赐那个点怎么会回来,你个蠢货都不动动脑子的吗?” “可,可,可是……”大哥不是提前回来调查川铭的死的吗? 王天成捂着额头,有苦说不出。 他再蠢也知道,这事儿是他们的家事,不能被族中长老知道,于是只能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看得二长老越发怒其不争,一脚把他踹地上。 “要是失窃的东西找不回来,就全由你来补!空长了这一身肉,一点事儿也做不好!” 倒是王天赐,看着他犹豫迟疑的模样,慢慢眯起了眼睛。 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兄弟阋墙只是家事,密牢被人闯入,却是整个家族的大事。 他看向那下人:“除了失窃,还有别的发现没有?” 下人捂着自己的脖子,低下头忐忑回答:“没了,看守的人都被药晕了过去,性命倒是无碍。” “囚犯那边,目前来看没有越狱的,人都还在,地面也没有打斗痕迹,具体牢中的情形还在排查。” “下去吧。”王天赐挥挥手,“有别的情况再过来通报。” “是。” 下人捂紧被勒得通红的脖子,一瘸一拐下去了。 等下人都走了,王天赐方才打开失窃的桃木盒子,他看了一会儿,道:“没记错的话,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千年水参?” “对。”王天成从地上爬起来,被二长老一瞪,吓得差点又缩回去,“都排查过了,其他东西都在,单就少了一株千年水参。” 密牢里不仅关押着囚犯,还放着一些宝物,这些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 王天赐轻点茶盏,沉吟道:“看来,这个窃贼知道我们的底线在哪。” 若是拿多了,王家必定不死不休,可一株千年水参,虽然珍贵,却也算不得什么重宝。 “无论如何,还是得查。”他定了主意,“另外,兰娘也见了那个冒牌货?让人把她叫过来。” 半柱香后,一抹浅粉色身影,伴随着迤逦香风进来。 王天成眼皮一跳,她衣服怎么换了? 兰娘进了门,直奔王天赐而来,坐他腿上,给他捶肩,甜甜笑道:“老爷不是刚走,怎么又叫奴家过来了?” 王天赐嗅到了她身上仍未散去的水汽,他将她缓缓推开,问:“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起来沐浴了?” 兰娘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红靥,嗔怪道:“老爷” “您干嘛当着人的面说这个啊。” 一个调子,九曲十八弯,余韵深长。 三人:“……” 王天成闭上了眼,表情宛若上吊。 二长老默默转过了头,他什么也没听到。 王天赐,王天赐他手猛地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对了,老爷,你找奴家过来干嘛呀?” 兰娘依旧依恋甜蜜地看着他,宛若他是她的天,是她最亲密的爱人。 王天赐猛地闭了下眼,睁开。 “没什么,你先下去。” 等人走后,他一掌将桌子和上边的茶杯化为齑粉。 “给我查!” 声若雷霆之威,暴怒难遏。 走在路上的兰娘微微一笑。 死道友不死贫道,傅道友,珍重。 第101章 祸水东引 王天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大哥的宠妾,居然被那个冒牌货给睡了! 这一切还是他亲手推就的,要不是他当时把人火烧火燎推给了兰娘,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眼下,迎着大哥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王天成只想就地找根白绫吊死。 他怎么就那么蠢,居然相信了那冒牌货的屁话。相信也就罢了,居然还都给交代了。 现在没毛病也是他的毛病了。 二长老比他知情识趣,听到一半就自觉封闭了听觉,这会儿两眼一翻直接往旁边倒:“哎呦,我这怎么头晕眼花的。果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迎着王天赐沉沉欲坠的目光,他面不改色,长长一叹:“天赐天成啊,你们先忙,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咯,就先回去了。” 说罢扶着额头,看似慢悠悠实则脚底抹油,离开了正堂。 徒留下刚被折腾不起了的老骨头拳打脚踢过的王天成,对着自家大哥瑟瑟发抖。 出乎意料的,王天赐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冷着声音道了一句:“跟我过来。” 王天成抹了把脸上的汗,匆匆跟上。二人从正堂后院穿过,一路来到王天赐住的主院,进了书房。 书房分内外间,内间布有阵法,禁止任何人进出,外间则是亲信下属有要事汇报时待的地方,二人推开外间门时,正好看见里边有人在等候。 王天赐认出来人,皱眉道:“冯河?你怎么在这里?” 小何起身见礼,语气简练不失恭敬:“属下奉大少爷之命来寻家主。” 说罢看向王天成,面露犹豫。 王天赐双眉紧锁,权衡过后才道:“天成,你先下去,半个时辰后来找我。” 王天成如逢大赦,转身就溜。 “进来吧。”王天赐推开里间门。 灰鸦小队的人,虽是由管事举荐,却也都是他一一看过的,冯河在其中属于佼佼者,修为虽不高,但胜在年轻,胆子大,心足够细。 有主仆契约在,这小子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这辈子都会是最好使的一把刀。 他把他给了川逸,本意是为了帮川逸培养班底,可眼下…… 王天赐掩下眼底阴霾,在书桌前坐下:“什么事,说吧。” “是。”小何点头,单膝跪下,“大少爷前些日子发现了三少爷之死有蹊跷,便吩咐属下前去查探。属下顺着那破庙顺藤摸瓜,就在今天,终于查到了幕后指使者。” 王天赐双眸一厉:“你再说一遍?” “是。属下查到了三少爷之死有蹊跷。” 王天赐手轻击桌面,神色惊疑不定,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说。” “幕后指使者,正是二老爷。” 王天赐瞬间暴怒,一把抓起砚台向他砸去。 小何肩膀不晃,脑袋也没偏,砚台砸在额头上,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鲜血如注滴落,他仍是不躲不避,加重语气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他话里的冷静,让王天赐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他调整坐姿,坐正身体,冷笑道:“那你给我说说证据在哪。” “说不出来,我现在就废了你。” 他倒要看看,那个倒打一耙的孽子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之前从未听说过他好心到要调查川铭死因,今天一有人向他告状,说人是大少爷杀的,就马上吩咐人过来了,还把脏水泼到自己叔叔头上,当真是做贼心虚到半点也不掩饰。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只要一想到他身边可能有人跑去通风报信,双方联合起来欺上瞒下,王天赐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是,容属下禀来。”小何没去管额上鲜血,不卑不亢道。他将自己搜查到的“证据”一一道来,眼见书桌前的王天赐从喜怒不定到逐渐专注,他自己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几天前。 那时,他们的计划已经逐渐成形。 三人商讨时,傅长宁问:“我们都好解决,可你怎么办?” “有主仆契约在,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的。”他解释。 傅长宁反问:“那他要是全府排查呢,你要怎么解释‘你’刚好碰见王羽,刚好拿了令牌,又刚好前往主院,且中间有一段无人作证的空白期?” “这么多巧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觉得多少人会信?” 苏二急得抓头发:“那怎么办?” “想要冒险,就不可能不承担任何风险。”这是小何的观点。 “但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这是傅长宁的坚持。 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能也不会让别人为她承担冒险,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我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 单向怀疑有什么意思,真要是王家父子双向怀疑,彼此斗法,那才叫有意思。 得知父亲已经怀疑自己,王大少爷真的能蛰伏下来不做出任何回应或反击吗? 在顺着她们的引导,发现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推到自个儿那个什么正事也不干的叔叔身上时,他又真的能忍住不心动吗? 而于王家家主而言,前脚刚收到大儿子害死小儿子的消息,后脚大儿子就先发制人,将叔杀侄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会怎么想? 是会怀疑之前那份消息是假的? 不不,越是欲盖,越是弥章。 就算原本只有三分可信度,这一通操作下来,也要变成七分。 加上这个时间点之巧,他很难不怀疑是自己身边出了叛徒。 身为家主,王天赐不可能容忍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儿子。 而羽翼渐丰的王家大少爷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任由亲爹盖棺谋杀亲弟。 就算他们不想斗,底下的人也会闻风而动,帮他们斗。到那时,这趟水就能彻底搅混。 “届时,你的行为将得到最大程度的合理化。就算有可疑之处,落点也是指使你前往主院的王大少爷,而不是你本人。” “当然这么做也有一定风险,王家家主极有可能把气直接撒你身上。”她补充。 小何摇头:“但我可以彻底从密牢事件中脱身,不是吗?他再撒气,也不会杀了我。” 苏二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我再操控王羽走漏一点风声,那个王川逸,最迟第二天早上就会回来。” 三人都笑起来。 “那就赌一把吧。” 时间回到现在。 小何低下头,沉声陈述。 一切如他们所想,虽有惊,但无险。 - 一路狂奔出书房,一直到离开主院,王天成终于长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缓缓席卷全身。 他在前后院分叉口站了会儿,想起来什么,叫来下属:“你去趟兰姨娘的院子,找院里的侍女打听一下,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不死心,准备找人亲自去探探。 也许……也许没到那程度呢? 冒牌货冒充大哥潜入王家的事,目前还只有少部分心腹知道,大多数人都对此一无所觉。 出了兰娘的事,这事更不会对外公布了。 王天成也不敢挑战大哥权威,故而再三强调,不得惊动兰姨娘,也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下属应声离去,王天成在后院焦灼地等待,等了一刻钟,人终于回来了。 “回二老爷,据翠环说,今日是兰姨娘的生辰,老爷前些天承诺了兰姨娘,若是今天回得来,便陪她一起用晚膳。故而兰姨娘一大早就亲自动手,做了一桌子菜。” “可一直等到夜里戌时三刻,老爷还没回来,眼见着饭菜都凉了,兰姨娘便吩咐她们把菜先撤下,去热一热,自己在房间休息。” “亥时初,前院传来老爷已经回来的消息。兰姨娘高兴之下,亲自前往主院找老爷,正好路上碰见,便一道回了院子。” 王天成听得不耐烦,命令道:“说重点。” “是。”下属缩短前因后果,重点交代了下时间点,“饭吃到一半,兰姨娘叫她们退下,亲自侍候老爷。再就是亥正,兰姨娘吩咐伺候沐浴。” 说到这,下属面色古怪了两分。 “从亥时二刻到亥正,这段时间,屋里都只有兰姨娘和老爷在,翠环她们远远守在院子里。等她们回去时,老爷已经离开了,桌上饭菜也已用完,兰姨娘吩咐她们要用水。” 也就是说,吃饭和干别的,一共加起来才两刻钟。 王天成面色同样古怪了几分。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没准儿时间短是两人根本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呢。 可是兰姨娘那话,还有叫水,不就是两人已经发生了什么的意思吗? 他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没有。 在外人眼里,那冒牌货就是他大哥,眼瞧着下属神色越来越古怪,王天成连忙喊停:“这事儿你给我咽在肚子里,谁来问也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不然小心大哥一掌拍死你。” 他本意是叫这人嘴巴严实一点,别把这事到处乱说,免得到时候被人发现大哥被戴了绿帽的事,谁都没好果子吃。 可在下属眼里,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了。 下属心情愈发古怪,面上则是极力压制,回道:“是。” 王天成转身,一摆手:“下去吧。” 等人走后,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盆,道了声晦气。碍于大哥叫他等着,又不好回自己的院子,只好在周围来回踱步。 还好,大哥和冯河那小子的交谈比他想象中结束得快,没多久,就有人来叫他过去。 王天成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了书房,结果大哥第一句话,就把他给问懵了。 “冯河跟我说,川铭的死和你有关。” 王天成大脑短暂空白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差点气到气血逆流:“胡说八道!” 他嘴唇抖个不停,气到全身发抖:“是王川逸那混账要他朝我身上泼脏水的是不是?亏得我还为他掩饰,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天赐将冯河找来的证据一一道出,他每多说一句,王天成脸色就白上一分。 很多事分明不是那样的,可把它们一组合,配合上他为王川逸扫的那些尾,乍一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大哥,大哥你相信你,川铭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和川铭又没有利益关系,我怎么会故意害他?这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吗?” 突然,白日里冒牌货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是不是他发现大哥你在查川铭的死因了,所以故意找我当替死鬼?” 王天赐手轻敲桌面:“是或不是,先放到一边。” “你先跟我说清楚,什么叫做亏得你帮他掩饰?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查川铭的死因的?” 王天成脸色瞬间惨白。 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深吸一口气,近乎自暴自弃地,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他神色颓废,破罐子破摔:“大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害过川铭。之所以帮川逸扫尾,也是想着人已经去了,不能为了已死之人,来破坏你们的父子关系,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有大哥你没有王家我什么也不是,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王天赐神色喜怒不定。 “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 “不不不,”王天成慌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你相信我。”他神色哀哀,“大哥,我知道所有儿子里,你最疼爱川铭,他死后你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查出真凶,可我也是你亲弟弟啊!” 王天赐一杯茶水泼他脸上。 “蠢货。” 见王天成面露茫然之色,他冷冷道:“你以为我像你这么蠢,真的对川铭的死一无所知?” “要是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就川逸那点手段,会到现在还没人把他抖落出来?我自己都是杀死亲兄长上位的,又怎么会在意儿子弟弟这点我早就玩腻了的小手段,能除掉对手,我都算你们的本事。” 他是宠爱川铭,可那种喜欢就像对待一只乖巧的宠物,一朵好看的花,一切都建立在他还活着,并且天赋还不错的基础上。 一旦人死了,这些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还不至于为了个死人去找自个儿子的麻烦。 “那大哥你现在……”王天成茫然且不解。 “你们怎么斗,和我没关系,但,”王天赐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哐当一声,茶水四溢,“手一旦伸到我这儿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王天成好像有点明白了。 从始至终,大哥在意的都不是川铭的死,而是隐藏在这之下的,那些丝丝缕缕的,对他身为家主权威的挑衅。 川逸的行为太过过火,如今甚至发展到光明正大探听亲父的消息,这才是最让大哥发怒和忌惮的。 川铭的死,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刚好可以拿来敲打川逸的借口。 不知为何,王天成莫名觉得心有点凉。 他试探着开口:“那大哥,我先告退了?”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包括冒牌货也提到了川铭之死一事,他通通都说了。 “等等。”王天赐叫住他,“想不想将功补过?” 王天成脚步一顿。 “我这还有桩事要你去做。其他事你都不用管,我会处理。”王天赐沉下脸,“你就负责带人去搜查,查今天事发时间里,府里哪些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记住,就以宝物失窃的名义。” “府里没有,就给我往府外查。” 王天成神色一凛:“是!”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敲门声。 王天赐道:“进。” 之前被王天成掐过脖子的仆从推开门,一瘸一拐在王天赐面前跪下:“报告家主,密牢那边查出新进展了。” “其他囚犯都没事,就那个姓杨的,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瞧那样子,倒像是……” 王天成看了眼自家大哥脸色,替他开口道:“倒像是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仆从迟疑道:“倒像是……想杀人灭口?” 王天赐眸色一沉。 王天成心道坏了。 这下川逸那小子,真触到大哥逆鳞了。 不过他眼下自身亦是难保,更别说,他还对刚才冯河诬陷一事耿耿于怀呢。 管这小子死不死,他只要把“失窃”一案查好,将功赎罪即可。 眼看着仆从还有话想说,他识趣地退下:“大哥,我现在就去搜查。” “嗯,去吧。”王天赐点头,朝他挥手。 出了书房门,王天成神色当即一变。 “来人,给我搜!” “上上下下,一处也别错漏了!” 第102章 三人会合 这一夜,王家灯火通明。 彼端,天仙狂醉,却是寂夜如梦。 黛色将明时,傅长宁睁开眼,坐起来。 发了一会儿呆,眼神逐渐聚焦,额头的抽痛也变得明显起来。 她揉了揉额头。 不愧是天仙狂醉知名的灵酒,哪怕酒劲已被灵气化去,依旧后劲十足。 她站起来,脚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的,傅长宁忙又缩了回去。 一旁倚桌小憩的易芊芊被动静惊醒,抬头,见她醒了,眼底露出惊喜的笑:“傅师,你终于醒了?” 说罢,提起一旁烧得咕噜咕噜响的红泥火炉,从里边倒出一盏浅绿色清汤:“这是大清早楼里的侍女送来的,说是可以缓解灵酒的后劲,傅师你尝尝。” 傅长宁脑袋还有点晕,接过,慢吞吞道了声谢。 抿了一口,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原先有些滞塞淤重的灵力也逐渐通畅,甚至愈发旺盛澎湃。 这便是灵酒的作用了。 人清醒后,也有余力去关心其他了,她扫了一圈屋内,问:“柳道友和黑山道友回去了?” “对。”易芊芊将红炉放回去,也有些困惑,“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她们俩被朋友叫走了。” 傅长宁一副刚醒酒的迟钝困倦少女模样,头发毛躁躁的,闻言打了个哈欠:“是么?” 外边人声嘈杂,琢玉正倚窗往外瞧,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挤在她旁边坐下,紫色发带下的辫子随之一晃,被日光映衬得像流金。 “你终于醒了!” 说罢伸手去掐傅长宁的脸。 傅长宁瞬间警惕:“你干嘛!” “别躲嘛。”琢玉板着张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脸,说着最老成的话,“姑奶奶觉得你有点不对劲,怀疑你被人下蛊了,让我看看。” 傅长宁的回应是一藤鞭把她缚在了旁边的屏风柱子上。 “好吧,是我看错了。”琢玉投降。 傅长宁这才哼了声,放开她。 琢玉拍拍手,跳下来:“你们说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底下正闹着呢,我估摸着为的是同一件事,说是王家昨晚丢了一样重要的宝物,正在搜捕窃贼。” “柳道友和黑山道友应当是被各自的家族或势力召回去了,免得招惹麻烦。” 傅长宁好奇问道:“什么宝物?” 少女睡眼惺忪,神态怡然,乌发因睡了一夜而呈现松松散散的状态,眼底是纯然的好奇。 琢玉盯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 “这我怎么知道。” “总归人已经查到天仙狂醉来了,王家好歹是城东第一家族,有那两位金丹老祖坐镇,天仙狂醉少不得要卖他们几分颜面。” 天仙狂醉不是什么小势力,只是说到底,不过是个酒楼,讲究和气生财。 强龙不压地头蛇,面对这种情况,只能让步。 只是,能来得起天仙狂醉的,大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人酒楼老板愿意让,不代表他们也愿意让,总有那么几个暴脾气的,大清早的上火,想打打架玩玩。 楼下就是这么吵起来的。 琢玉跟两人八卦刚刚自己看到的:“有筑基期在的,王家人屁都不敢放就跑了,有个跑得不及时的,直接被废了三条腿。” “不过剩下的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队伍里有两个练气九层,还有一堆有修为的护院,寻常人根本打不过,只能老实开门让他们搜查。反抗的,不论原因,先教训一顿再说。” 易芊芊听得心有戚戚焉。 “还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等下开个门就行。” “确实没关系,咱们可都老老实实在天仙狂醉待了一宿,楼里的歌女可以作证。”琢玉耸肩,“不过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搜查法子,就不知道了。” 傅长宁抿了口清汤,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 “希望快点抓到窃贼,刚被吵醒,我还没睡够呢。” 她的表现实在太镇定了,琢玉定睛看了许久也没看出问题,只得放弃。 “我倒希望这个窃贼藏好,好好消消王家人的气焰,这些人,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 “给我搜!” 楼下,一个灵压在练气九层的灰衣青年皮笑肉不笑道,“都给我老实点,乖乖待雅间里,未经允许擅自离开者,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不管沸腾四起的议论声,吩咐人向下一座阁楼搜去。 天仙狂醉的掌柜匆匆赶到,问清原由。 青年朝他一鞠手:“掌柜的别生气,您放心,我们带了一样特殊法宝,只要对人使出,就能辨认那个窃贼的气息,绝不会耽误您做生意。” “要我说,掌柜的也不想楼里藏着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窃贼不是,没准什么时候就偷到您身上来了。” 这话确实是诚恳之言,昨夜里二老爷搜查一夜无果,最终惊动了一位老祖,一番测算,给他们指了天仙狂醉的方向,随后拂袖而去。 不然他们还真不敢跑来砸天仙狂醉的招牌。 他们王家再倨傲,也是有分寸的。 掌柜捋着胡须,笑呵呵点头:“无事,失物为重。” 青年点头,笑道:“掌柜的明白事理就好。” 见掌柜没再说话,他自认为已经交代清楚,遂带人冲了上去。 掌柜:“……” 他那是无语的。 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默默给王家又添了一笔。 这态度,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为了防止人逃脱,每一层楼都安排了人把手,大部队则是一层层往上筛,密不透风的把手,将整座北阁楼弄得人心惶惶。 傅长宁中途出来净了次手,回去的时候,正好经过看守的人员,她神色明显拘谨了些,经过旁边一人时还磕绊了一下。 那人正欲出口呵斥,突然软倒在地。 傅长宁用变字诀幻化成他的模样,将真正的他幻化做自己,放在了恭洗室门口,摆成醉宿昏倒的模样。 这一幕明明就在眼前发生,另一人却恍若不觉。 没多久,大部队上至三楼,从两人身旁穿过。 其中一人落后一步,吩咐道:“你们两个人,继续去西阁楼守着。” 傅长宁压低声音:“是。” 等大部队到了西阁楼,负责楼。 一个侍女匆匆从她旁边经过,撞了她一下。 傅长宁顿了顿,将手放于身后收拢,等停下后,背过人展开纸条。 片刻后,她眸色微沉。 上边是小何的字迹,瞧着很是凌乱,应当是情况紧急。 “老祖,确定人在天仙狂醉,誓不罢休。” “气息辨别,兰娘。” “兰娘……”傅长宁喃喃。 跟兰娘有什么关系? 她本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泄露什么气息,结果居然和兰娘有关吗? 不过如果是兰娘的话,那就好办了。 她借口拉肚子,回头找上那个侍女,简单说了下她的计划,两人迅速交换身份,她如法炮制,伪装成侍女的模样,给东阁楼的雅间送茶水点心。 天仙狂醉在这一点上很有意思,雅间里女客居多的话,送茶水的便是男侍,若是男客多的话,送茶水的便是女侍。 傅长宁连续走了三个雅间,基本确定了服务对象的身份。 东贵西阔,南柔北雅,果真不负其名。 那块散仙盟得来的玉牌,被她眼也不眨融为玉水,加在了茶水当中。 她心说了声抱歉,想了想,又往每杯茶里溶了一颗上品养气丹。 散仙盟得来的玉牌均是灵气充沛之玉,服用后对身体只有好处,雅间的主人都丝毫未觉。 更有一人笑道:“小侍女,你们酒楼的茶水灵气怎么变浓了,公子我体内的功法都不受控制地运转了起来,莫不是你见了公子我心生欢喜,刻意换了更好的茶叶?” 傅长宁微笑着给他多倒了一杯。 等她离开后,那位喝多了茶的公子站起来,准备到窗边透透风,结果,手边植物似是被一阵狂风吹起,猛抽了他一巴掌。 公子哎呦了一声,连忙捂住眼睛。 出了门,傅长宁与侍女交换回来,回去继续值守。 另一个楼那边有人闹起来了,人手不够,我去帮忙,你在这守着。” 说罢匆匆离去。 等人走后,傅长宁迅速回到北阁楼,将打晕的人拖出来,带回东阁楼。 她左右看了下,最终锁定远处一个花瓶。 傅长宁将里边的花抽出来,从储物袋里翻出迷藏花的种子,木灵气包裹而上,种子迅速长成鲜艳欲滴的红色迷藏花。 她轻吸一口花香,将它放在了花瓶里,然后打开了后边的窗户。 问尺则趁这个功夫,迅速更改了这人的记忆。 迷藏花有迷香之效,遇风香味倍增。 至于酒楼里为什么有迷藏花? 想必届时王家已经没功夫思考这个问题了。 傅长宁回到北阁楼雅间时,距离她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易芊芊在闭目修炼。 琢玉在一旁嗑瓜子,听见动静抬头,一脸不出意料:“我就知道是你。” 声音是传音的。 “从你上次跟我说,你认识王家那个囚犯起,我就知道你要搞小动作,王家那次丑闻是你做的吧。” 傅长宁从她手中抓了一把瓜子肉,收获了来自小姑娘的瞪视。 “谢啦。” “你胆子够大。”琢玉语气幽幽,也不知在说抢瓜子肉还是其他。 傅长宁语气淡定。 “别气,我请你看戏。” 半刻钟后,锣鼓喧天,好戏开场。 事件的起因在于,王家的法宝,在跑遍了其他三座阁楼后,终于在最后一个东阁楼起了反应。 所有王家人瞬间被召集到那个雅间外,将其团团围住。 雅间主人是个城西吴家一个修为一般般的纨绔子弟,在家族中不受重视,浑身上下唯有一点好处,灵石多。 据说是他父亲去世后继承而来的。 王家一番忖度,觉得这个招惹得起,双方立马兵对兵戈对戈地斗了起来。 那位吴家公子嘴相当毒:“就一个破落户,整天神神叨叨的,被个凡人骗得团团转,说出去本公子认识你们,本公子都嫌丢人!” “当谁稀罕你家东西?要点脸行不,偏往本公子身上泼脏水?” 这话可谓戳到了王家的痛点,领头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吴家公子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双方打了一会,将雅间闹得人仰马翻,把天仙狂醉的掌柜气得脸色铁青。 就在王家成功制服这位吴家公子,准备拿回去交差时,法宝又亮了。 这回,对准的是从隔壁跑过来吃瓜的城主府公子。 城主府公子啃着西瓜,一脸呆懵。 “不、不是我啊。” “我偷你家东西干嘛?” “这……” 领头的陷入挣扎和为难当中。 就在这时候,更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 跟在城主府公子身边的一个纨绔比较讲义气,嚷嚷着一定是法宝坏了,胡乱拍了下法宝。 结果法宝居然真的有反应。 “我去!”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这东西果然有问题!”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纷纷凑上前来。 “我试试。” “让开让开,让我试试。” “我来!” 测到最后,十个里边,起码有七八个是有反应的。 张家小少爷,刘家三老爷,通宝商会二掌柜的曾孙,玄英阁的大小姐…… 王家领头的人眼前一黑。 被擒下的吴家公子似笑非笑:“所以,王家是想说,大家伙儿都偷了你们家的东西?你觉得,你们配吗?” “怕不是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吧。” 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对啊对啊,王家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们全部抓进大牢吗?” “王家是不是想造反啊,其他几个楼的都没事,怎么偏偏就我们这些人测出来有反应。” “王家不是想造反,是想当清河城的土霸王!” 这话落下,众人哄堂大笑。 吴家公子亦挣脱了束缚,用力呸了一口:“狗东西!还不给我滚!” 人多士气大,众纨绔们纷纷叫嚣起来。 “别让我们去找王家家主讨说法!” “青天白日的还没王法了,搜你爹啊搜!” “快滚!” 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纨绔团,即便是王家也只能委曲求全,领头的练气九层青年权衡过后,咬牙叫所有人集合,退出了天仙狂醉。 有人拉住他衣袖,指了指人群中那个法宝反应最大的,青年摇了摇头。 “算了。” 这一出下来,王家已经犯了众怒,再拦,就真的拦成仇了。 王家还经不起这么折腾。 一场闹剧下来,时辰已经来到午时一刻,王家人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了天仙狂醉,大楼重回平静。 只是这时候,有玩乐心思的也不多了,普通人纷纷收拾东西,离开酒楼,以免再招惹是非。 傅长宁一行三人混在其中,就宛若混入水中的鱼群,飞速散开,毫不起眼。 午时三刻,傅长宁顺利回到客栈。 彼时,苏秉辰已在房间里等了一宿,边喝醒神茶边打哈欠。 申时末,小何甩开身后跟踪的人,一路走岔路绕到客栈后门,翻墙而入。 此时,距离她们昨日离开客栈,正好过去十二个时辰,一个昼夜。 第103章 谁的绿帽 三人会合,第一件事是先击了个掌。 “完美!” 第二件事,开饭。 傅长宁昨夜没怎么享受到天仙狂醉的美食,之后在兰娘那也没吃多少,这会儿正饿着。 看见有她喜欢吃的蒜香排骨和板栗鸡,没忍住眼前一亮,第一个动了筷子。 一桌子丰盛的菜,都是先回来的苏秉辰点的。 他的经历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地方,他还没修炼,体质虽有拔高,但还在凡人范畴内,能伪装成死去的王三少爷,影响管事王羽,主要靠的是傅长宁、问尺和惊梦的合力。 王羽在他引导下去到李家,找上了当时正和人碰杯、相谈甚欢的王家家主王天赐。 为了给傅长宁争取时间,谨防两边互通有无,证据被放在很隐蔽的地方。苏秉辰不好靠近,只得守在回程途经的一家还没关门的酒肆等候,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而被成功争取时间的傅长宁也没让他失望,她以最快速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经历一番纠缠,顺利离开王家。 这里边唯一的变量便是兰娘。 小何点头:“王家昨夜借口宝物失窃,搜查全府。名义上是在抓贼,实则在清洗内部势力,不过宝物失窃倒也并非全是借口,密牢确实丢了东西,现在看来,拿走东西的应该就是这个兰娘了。” 对这一点,傅长宁并不意外。 把密牢的囚卒全部放倒不是一件小事,想来兰娘已经准备了很久。 耗费这么大心力进去,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小何在王家待得最久,这些消息他都有一定渠道获知。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开始在王家大少爷耳边敲边鼓了。 通过各种蛛丝马迹,不留痕迹地暗示他爹已经怀疑上他的事实。 之后王大少爷动摇时,也是他以有心算无心,将罗织二老爷杀侄证据和上报老爷的任务揽了过来。 按他自己来说,有惊无险。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说法。 看着他额头被砚台砸出的血窟窿,两人实在没法说这是无险。 三人里傅长宁是唯一一个懂医又懂药的,她给他清洗上药,苏秉辰在旁边递纱布,沾清水,一边吐槽:“这迁怒得也太没道理了吧,有种去砸他亲儿子。” 傅长宁难得深有同感:“就是就是。” 小何被她俩的幼稚逗得嘴角抿起:“总归没什么大风险。后续虽然有过怀疑,但也都一一躲过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再说,而是轻描淡写掠过,问起另一件事:“你和兰娘有过冲突吗?” 傅长宁斟酌了下,回答:“一半一半。” 小何神色略有点微妙,顿了顿,才开口。 “昨夜王家盛传一个小道消息,说大老爷为了不辜负兰姨娘的情谊,即便已经亥时二刻,依旧坚持去了兰姨娘的院子用膳。结果不到亥正,便回了主院。” 傅长宁坐直了身体去听,结果才听到一半,话就没头没尾结束了,她顿时面露迷茫。 从时间上来看,这说的应该是她没错,王家选择不揭穿她的身份,她并不意外,但这和冲不冲突有什么关系? 说来她也很疑惑,若说是她不够谨慎,在王家留下了气息也就罢了,为何是拿兰娘的气息来抓她?她和兰娘有什么关系吗? 想不到答案,她只能从字面意思来理解。 “时间好像有点不对?我记得,我应当是亥正过了两才离开的,并不是他们说的不到亥正就离开了。” 小何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憋出来一句。 “嗯对,时间点,应该是谣传的过程中失真了。” “噗。”苏秉辰没忍住哈哈哈嘲笑,“傅长宁你居然也有想不通的时候。” 好歹当了十几年纨绔子弟,虽没眠花宿柳过,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小何两个时间点一出来,他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了。 傅长宁只是对这类字眼不敏感,不是傻。 见苏二越笑越猖狂,她抬手,对他的面部肌肉施了个定身法。 “来,继续笑。” 苏秉辰:“唔唔唔……” 笑容逐渐消失。 “窝错惹。” 傅长宁不理会他,她看向小何,神色难得有些纠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小何点头。 傅长宁无言。 半晌,问:“兰娘自己说的?” “可以这么理解。”小何道,“很多事都被封锁了消息,但要打听,也能打听出来一点。” 比如兰娘的煽风点火,比如明明已经被禁止,却依旧四散纷纷的流言。 终于恢复过来的苏秉辰长吐一口气:“我来说吧!” “在外人眼里,昨夜就是王家家主不行的铁证。在知情人眼里,就是你把他小老婆给睡了!哈哈哈哈哈!” 傅长宁:“……” 她真应该多定他几。 “难怪……” 难怪用的兰娘气息。 傅长宁眉毛纠结得快打结,很快,又释然。 “算了,反正我也坑回去了,两不相欠。” 散仙盟那块玉牌,在出发前往古扶之森前,注入了小队所有人的一缕神识,包括明心。 她早就对兰娘的身份有过怀疑,她那柄拂尘法宝实在太过可疑了,战斗时的身法也很眼熟。 估计兰娘自己也没想过,随便遇上一个人,就见过她身为明心时的模样,以至于第一眼看穿她真身。 后来关于金羽海东青那段,倒像是二人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回应了。 在天仙狂醉时,时间太过紧急,近乎争分夺秒,在看到纸条上写的兰娘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块玉牌。 她将玉牌化作玉水,倒入茶水,果不其然,成效斐然。面对一群非富即贵的嫌疑犯,即便是王家,也只能退后一步。 现在,该是兰娘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和她身上气息有过关联了。 只要王家家主脑子还能转,这个问题,够她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当然要回答也不难,傅长宁要是她,直接三下五除二,全部推到小贼身上。 那小贼如此诡计多端,多伪造点气息怎么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像在骂自己,但理确实是那个理。 两人都是选择的王家家主外出这天行动,并且行动轨迹有大量重合,王家人没法开天眼,在他们眼里,她们俩估计就是同一个。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假扮成王家家主的傅长宁。兰娘在这件事里彻底化身成了受害者,没人会想到她身上去。 当然对傅长宁来说,也不全是坏处。 王家家主能恼羞成怒到派人来天仙狂醉抓人,可见其怒气冲冲,估计背地里早已经暴跳如雷了。 愤怒遮盖理智后,人是很难思考的,这种情况下,他认定的嫌疑犯,无疑是个男子。 毕竟女子哪会对他小老婆动色心? 那既然是个男子,跟傅长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美的视角盲区。 小何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 “这么说也是,互为遮掩。” “等我回去后再打听打听,别牵连到我们身上就行。” 傅长宁点头。 想了想,叫人给兰娘去了一封信。 苏秉辰把两人按坐下,一人给夹了个鸡腿。 “好了,安心吃饭!” - 此时,王家。 昨夜的兵荒马乱仍然历历在目,今晨从天仙狂醉传回的消息,无疑又是另一重打击。 领头人神色惴惴地进了书房,没半刻钟,便被打了出去,他捂住口耳里的鲜血,匆匆服了一颗丹药离去。 书房里,王天赐怒气难遏,将书案上的东西一把拂到地上。 “一群蠢货!” 听到呯呯嘭嘭的摔碎声接连响起,他的神色稍微冷静了几分:“来人,开库房,给我取东西,一家一家去赔礼。对了,叫王天成去。” 这家伙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论身份,好歹是他亲弟弟,派他去,起码态度摆出来了。 “另外。”他叫出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个法宝反应最大的,你给我去盯盯梢。记住,不要动手,只要把他的动向告诉我便是。” 暗卫退下,他揉了揉眉心。 前事未完,后事又来,属下一脸为难地过来说:“兰姨娘哭哭啼啼地要找您。” 兰姨娘刚进府不到两个月,可众人却是眼睁睁看着一向性格冷硬的王天赐对她是如何纵容,有一次,有个下属言行间冒犯了兰姨娘,回头便被打发去了城外矿脉做事。 自那之后,众人便再不敢小瞧枕头风的威力。 只当是老房子着火,正好点在个娇滴滴的貌美小娘子身上。 这下属自然也不敢拦。 王天赐头痛得厉害,下意识想叫兰娘先回去,可一想到兰娘捧着脸,杏眼盈盈,眸光发亮地说兰娘好喜欢老爷的模样,心里又莫名发软。 算了,他摆摆手:“让她进来吧。” 兰娘穿了一身绯红色窄袖齐胸襦裙,粉颊雪腮,眸似秋水,若弱柳扶风,一路行来。 任是谁见了,都得称一句霞姿韵色,美貌天成。 可此刻,美人含泪,摇摇欲坠,宛若遭受过巨大打击:“老爷……” 语未尽,泪已流。 王天赐好不容易板起来的脸顿时板不下去了,他扶她在一旁坐下,无奈道:“我不是说了,我最近比较忙,你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就行。” “兰娘知道老爷忙,兰娘也不想耽误老爷正事,可是……”兰娘眼泪如雨,长睫颤个不停,“我听他们说,听他们说……”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道。 “老爷,您告诉我,您就告诉我,昨儿晚上,究竟是不是您?” 王天赐眸色一厉。 “你从哪知道的这事?” 话音未落,瞥见美人眼底的惊惶,他顿时换了一种说法,柔声道:“兰娘乖,你告诉我,他们是谁,谁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 “是……”兰娘轻咬贝齿。 “不管是谁,你跟我说。兰娘,你要相信我。”王天赐沉声道。 “是……玉娘。” 王天赐很少会去在意府里这些姬妾的名姓,可这个名字他却隐约有些印象:“是上次气走宁五的那个?” 宁五就是王家大少爷新婚娶的妻子,玉娘则是最受他宠爱的侍妾。当时,为了这事,王天赐好好敲打了大儿子一顿,因此记忆犹新。 “就是她。”兰娘低下头,哽咽道。 王天赐注视着她,女子脸色苍白,神情惶然,宛若一株只能依附于他的弱柳,娇娇怯怯。 他一时间想到过往红袖添香的绮丽闺事,又想到下属来禀时提到的,那些人身上都有她气息的事实。 最终,他把话咽了回去。 “没事,你先回去。”他安抚道,“这事我会为你主持公道。” “那老爷,昨晚究竟……” “你先回去。”王天赐道,语气不容置疑。 兰娘咬唇:“是。” 等人走后,王天赐面上的阴霾再不掩饰,他沉声叫人去调查这事,没多久,结果就出来了。 这事根本不用查,他原配早逝,府里从前没有女主人,玉娘仗着大少爷的威风,没少作威作福。 后来兰娘和宁五接连到来,府中风向转变,下人也跟着变了态度,玉娘自那时候起,就看兰娘不顺眼了,平日里没少挑刺挖苦,这些事下人们都知道。 只是兰娘柔顺懂事,一直没跟他说,以至于他现在才知道这事。 至于玉娘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除了他那个好儿子,还能是谁? 他辛辛苦苦瞒着的消息,好不容易扶起来的脸面,他这个好儿子毫不掩饰就告诉自己的宠妾,还跑到正主面前耀武扬威,说没有这个孽子指使,他都不信! 还有天成的事,川铭的事,窥探他行踪的事…… 这几天发生的事,桩桩种种,接连从他脑海中划过,最后尽数化作那个孽子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王天赐逆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来。 “老爷!”下属惊慌上前扶住他。 王天赐才漱完口,服下丹药没多久,就又听闻了一桩噩耗。 ——兰娘上吊自杀了。 他脑袋轰的一声化作空白,匆匆赶到兰娘的院子时,人已经被救了下来,这会儿面色苍白如若金纸。 有时候,他其实分不太清自己对兰娘的感情,真要说他喜欢她的话,这桩事里他尊严被扫的怒气,其实远远大于喜欢的女人被旁人所夺的愤懑。 可要说他不喜欢她,只把她当逗趣的玩意儿,每次一想到兰娘宜喜宜嗔的面容,他的心又莫名化作一摊春水。 甚至于,哪怕知道兰娘与旁人有了首尾,他也只是背地里膈应了一会儿,见面后,便生不起任何隔阂之心,只觉得满满的疼惜。 这种思想与情绪的不同步,让他时常处于一种割裂的状态。 而当听到兰娘自尽的消息,这种飘飘浮浮的状态遽然落在了实地,心脏深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他的喜欢。 他长叹一声,接过丹药,给兰娘喂下,而后叫其他人退下。 半刻钟后,兰娘悠悠转醒,瞧见是他,眼泪又流了下来:“老爷为何要救我,兰娘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正欲开口,兰娘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自顾自向下说去:“我最是了解老爷不过,从您之前的沉默,我便知道,玉娘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您知道这于兰娘而言,是多么叫人天塌地陷的事吗?”她幽幽道,“我知道老爷不在意这种事,我与老爷的情意天地知晓,便是中间再隔他十个八个,老爷也是爱我的。” 王天赐心头一梗,可看着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又说不出不是的话来。 “但老爷,兰娘在意,很在意。在兰娘心里,老爷便是我的天,我十九年人生里最大的英雄,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喜欢上别人。” “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也无法忍受那些人对老爷的指指点点,他们说我便算了,怎么能笑话老爷被人戴绿帽子呢。” 王天赐:“……” 他尝试艰难开口:“兰娘,我——” “老爷,您不用说了。”兰娘一拂眼泪,坚定道,“兰娘心意已决,这辈子,你我二人天人永隔便是最好的结局。只要我死了,外边就再也不会说老爷被戴绿帽子的事了。” 王天赐:“……” “兰娘——” “不,老爷您听我说。您被戴绿帽子的事,既然已经传出去了,这便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就算旁人不知道那不是您,不知道您被戴了绿帽子,也会知道当晚您匆匆来匆匆去,时间很短的事,到时候大家都会议论的啊。” “老爷,兰娘舍不得您受这个委屈,您本不该背负这个绿帽子啊。” “兰娘——” 你能别把绿帽子三个字挂嘴边吗? “一切都是兰娘的不好,要不是兰娘,老爷根本不会被人议论戴绿帽子——” 王天赐忍无可忍:“兰娘你闭嘴!” “老爷……”兰娘一脸震惊且受伤地看着他。 王天赐气势顿时萎靡下来,他抹了把脸:“我错了,兰娘,你说。” 好在,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兰娘之后再没提过那三个字了。 她神色坚定道:“为今之计,只有兰娘以死平息此事,亦或是,你我二人再不相见,方能叫物议平息。” “老爷若是疼我,便叫我穿最漂亮的衣裳,清清白白死去,别承受任何痛苦,这便是兰娘最大的企愿了。” “我怎么舍得……”王天赐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方才做下的决定,终究是一狠心道,“我在城外一处小镇有座院子,环境清幽,兰娘你过去住几个月,过段时间我来接你。” 待他处理完府里的事,再接她回来。 兰娘隐藏好自己的失落,含泪点头:“好。” 王天赐哄她睡下,出门后,神色便变得狠辣:“来人,叫大少爷过来。” 说罢,脚步匆匆回了书房。 他走后,侍女翠环上前,递上热敷的鸡蛋。 兰娘接过,敷上,边道:“小环儿,感觉如何?” “老爷对您真好。”翠环脆生生道。 翠环如今才十一岁,正是鲜嫩的年纪,兰娘某次出门,正好碰见她偷吃的被糕点铺子老板抓住毒打,静静看了一会儿,上前替她付了钱,把人买了回来当丫鬟。 翠环投桃报李,对兰娘向来说一不二。 兰娘闻言一哂,片刻后又摇头。 “罢了,个小丫头懂什么,乖乖把我说的话做好就成。” 这话落下,她又想起傅长宁。 同样是小丫头的年纪,翠环还只会乖乖听话,要她往外透露个消息都蹩脚,那小姑娘,却是鬼精鬼精的,半点亏也不肯吃。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替她做了这么多,该怎么叫她赔我呢。”她将鸡蛋放下,纤纤玉手剥开蛋壳,边往嘴里塞,边自言自语道。 “罢了,能再见再说吧。” 千年水参已经到手,兰娘这张脸没必要再用了。 她哼起黄莺儿,柳姿婀娜,步伐轻盈去洗脂粉。 这张死白死白的脸,可难看死了。 - 王家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王家家主和他儿子,真真正正斗了起来,整个王家分成了两派,王天赐这才恍然警觉,原来不知不觉中,族中早已经有不少长老偏向了他儿子。 王川逸够年轻气盛,根基也足够浅,完全可以任由他们操控,而不是像他一样,处处油盐不进。 这些长老如同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嗅到了好处,便纷纷凑了上来。 王川逸被吹捧得飘飘然,全然忘记了自己跟老爹的水准相差究竟有多大,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羽翼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 他负责的气息丸一事也被彻底转移,乃至停摆。 一年忙碌,转瞬成空。 有幕僚建议他去找宁五帮忙,他想到两人上回的吵架,憋着一口气不肯去。直到实在没法子了,才硬着头皮上门。 结果人正在温柔乡呢,左一个俊美高大,右一个清冷谪仙,见他来了,还笑问:“你是李妈妈找来的,还是张妈妈找来的?” 竟是连他是哪个也不记得了。 可把他给气了个仰倒。 小何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是要被剪除的羽翼之一,他找了个机会假死脱身,自此,彻底摆脱了王家。作为他唯一亲人的苏秉辰,还借此领了三灵石的抚慰金。 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傅长宁而言,摆脱了王家追捕的那一刻,这件事就彻底告一段落。 夜里,与小何苏二两人分开后,她回到房间,进入天河珠,打开了那份重生者的记忆。 第104章 元婴之险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等待了太久,最终到来时,傅长宁的心情比想象中更加平静。 她心平气和地取出纸笔,提笔,蘸墨,默写道经。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落下最后一笔后,她将笔放至笔搁上,吹干字迹,静立良久。 惊梦在一旁问:“做好准备了吗?” 傅长宁收起纸笔,在一旁的石床上盘膝坐下,闭上眼,五心向天。 片刻后,她周围升起一层蒙蒙青光,山洞中的纯净木灵气纷纷围绕她而转,心随意动,流转成一个太极阴阳鱼。 她睁开眼,道:“开始吧。” 下一瞬,整个人陷入一片昏暗中。 这是一片橙黄橘皮般的血色黄昏,荒漠湮于沙下,白骨露于长野,她掩于一个不到两丈高的沙洞里,赤膊和腰际呼哧呼哧冒着血。 就在刚刚,她刚和几个对她有杀心的师兄弟大战一场,绝地反杀。 那些师兄弟都被她沉了流沙,储物袋则被她取了下来。修士死后储物袋上的神识印记会逐渐减弱,她直接粗暴地用神识抹除印记,然后将一堆瓶瓶罐罐通通倒了出来。 里边有俊华高洁的法衣,也有沾满妖兽鲜血的皮毛骨头,有玉瓶安放、洁净光华的丹药,也有一些男人看了后会会心一笑的图册。 大战过后力竭的身体支撑不起太大动作,她只能竭力将自己往里拖一点,再拖一点,以逃避外边的狂暴风沙和比狗鼻子还敏锐的荒漠妖兽。 一边喘着粗气,用牙齿咬开丹药瓶子,也不管里边是什么药,一骨碌往嘴里灌。 流沙从头顶细细碎碎地滴落,头发缠得快打结,冷汗与热意同时袭来,她形容狼狈,很快身上被汗水打湿,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时有流沙从口鼻淹过,她只能压低声音咳嗽,一点一点,艰难地往本就不深的沙洞里挪,一边等待体内的药效化开。 傅长宁静静望着这一幕。 她既像是存在于这个人本身,又像是在一个冥冥中的第三视角,以一种无比冷静的姿态观察一切。 人的记忆,对于过去总是美化的。 在重生者的记忆里,这件事只是寥寥几笔,轻描淡写,一句神戒相助,绝地反杀,便可以轻易概括。 他大概自己都忘了,他也曾经有过这么艰难,被打得像条落水狗的日子。 能到元婴期的,有几个是顺顺利利的呢? 不经历个几的生死搏杀,只怕早被人吞杀吃完骨头都没剩下。 傅长宁之前对这些并无太多体会,但这一刻,亲身体会过后,却莫名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的不真实感。 这只是重生者一生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中的小小一桩而已,太过久远,太过小儿科,以至于数后的他自己,连回想都一下子回想不起来。 这样一个重生者,这样一个元婴道君,重生后,居然能落到如此狼狈吗? 他的勇气与谋略呢?他的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呢?仅仅一个王家,就把他彻底打倒,再也爬不起来了吗? 又或者,说句更简单一点的,他重生前的功法呢?身为元婴大能,他理应见过无数功法,而王家捉住他是今年四月的事,这么久以来,他都没尝试去挣扎一下,破釜沉舟去修炼吗? 苏秉辰是因为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加上进入通宝商会后明显会有更好的条件,为未来计,为前途计。 他呢? 她九岁的时候都敢什么准备都不做,直接硬莽引气入体,现在告诉她,一个经验丰富身经的元婴道君,这点准备都没有,只能任由一群低阶修士(包括她自己)欺负,而毫无还手之力? 太荒谬了。 荒谬到整个修仙界的力量体系,都仿佛在随之崩塌。 “沉心。”问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从天外传来。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再度沉入意识当中。 几个师兄弟收藏的都是很好的丹药,至少比她用的下品养气丹好多了,她胡吃海塞了一堆丹药,体内枯竭的气海逐渐恢复,伤势亦在不断好转。 她修炼的是《五行混元诀》,是神戒中的明老赐予她的一本残缺的天阶功法。 混元灵气与寻常灵气不同,需要将五种灵气同时灌入灵台,以己身神识炼化,成就混元灵气,而后再在功法引导下运转周天,最后注入气海。 混元灵气乍一看与五行混合灵气差不多,实则灵气密度、威力都要大上十倍不止,故而在修行过程中,她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越阶挑战,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可惜她的修为还是太低了,二十岁出头的练气五层,在散修看来很高,在宗门弟子眼中,却无异于铁定的废物。 她还是五灵根,又得了貌美师姐看中,自然被其他师兄弟瞧不顺眼。 她缓缓吐了口浊气,哂道,酒囊饭袋的废物。 她纵然才练气五层,又有何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既叫她来到这个异世,便是要她成就无上真仙之位,这些蝼蚁又算得了什么? 天既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便要自己当这天道!门派既不义,她便要除了这门派,自立为宗! 这段实在太出戏,傅长宁没忍住再度退出了一会儿。 山洞里,惊梦和问尺亦在低声憋笑。 问尺轻咳一声,努力正经:“继续继续,马上进入正题了。” 傅长宁点头,她定了定神,再度驱散第三视角,全身心回到这具身体当中。 此时,她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碍于外边情况未明,加上神识使用过度,无法探出太远,只能在沙洞里将就一夜。 她从一大堆储物袋里翻出能用的,将地用妖兽皮毛铺好,又在旁边架起火堆,磕磕绊绊筑了个泥沙灶,勉强煮了一碗蘑菇木耳汤,搭配着烤得半生不熟的妖兽肉,匆匆吃了。 翻妖兽肉时,从里边掉出来一个玉瓶,她打开一看,里边是十来颗绿色的丹药,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她打开纸条,见上边写着“气息丸”三个小字。 她短暂愣了下,忽而想起了这东西为何物。 前些时日,门派里有些师兄弟也在讨论,说是天河屿治下,有神秘人研究出了一种能用于观想的丹药,取名为气息丸。 起初众人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拍卖行仅有的几颗,价格一度被炒到上万。 后来才知道,这丹药极度看脸,平均下来,观想成功的人不到一成,而且观想成功了也未必有什么收获,有些人进入观想境界后稀里糊涂地就出来了,从头到尾无事发生。 直到有大能尖锐辛辣地指出其中的问题,众人才意识到,这种人为强行制造的观想,和修士自然顿悟进入观想境界有着天堑般的差别。 后者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的感悟。你可能只差一个契机就能突破,于是冥冥中,天道给了你这份契机,让你水到渠成地突破。 而前者,那是无中生有,空中楼阁。 机遇是机遇,可你未必能抓住。 自身没有那个一,观想境界在后边给你加再多零有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零? 只有少数的本就处于瓶颈期的修士,或是天赋悟性超高的天才,方才能借助它,一举突破。 加上丹药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大部分修士赌不起,这股热潮便慢慢退去,气息丸亦随之降到了几石一颗,若谁口袋里有余钱,又自恃气运悟性不错,便可以咬咬牙,买一颗来试试,碰碰运气。 对普通修士而言,几石是很难承受的价格,一颗气息丸也就弥足珍贵,而这里,足足有十几颗。 她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是相信自己的天赋的,旁人都说五灵根是废物灵根,可他们懂得什么?真正废物的灵根是五种灵根俱全,偏偏还纯度不高且不均等,她五种灵根纯度皆在六成,便是天生的修行《五行混元诀》的好苗子。 论悟性,她一个从而来,读过无数的人,怎会落后于这些的修士? 记忆进行到这一段时,傅长宁意识到不好,急忙护住神识,想要退出。 可已经晚了。 一声巨大的破碎声响起,识海中传来一声巨痛,她的思绪被粗暴打断,强制剥离出了这具身体。 现实中,傅长宁睁开眼,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问尺和惊梦惊慌的声音被隔离在外,她迅速封闭五识,运转功法。 七窍中流出的鲜血缓缓止住,识海中震荡的嗡鸣亦随之消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一人一尺一花都没来得及反应,万幸事发前她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神识,没造成太大损伤。可即便如此,原本固若金汤的识海依旧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缝。 傅长宁探出神识,结果还没触碰到,一道无形的金色锁链便出现在了她识海里,上书一赤金色大字,封! 将她彻底隔绝在了那一片之外。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放松神识,分出一小缕,轻之又轻地靠近。 结果刚靠近十尺范围内,那金色锁链立刻震荡起来,庞大而尖锐的啸鸣声在识海中响起,震得她心肺俱失,大脑一片眩晕,睁眼便往外呕吐。 她解开五识封印,问尺和惊梦的声音随之传入。 “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快快快!养气丹,复灵丹,还有桃花灵露,快服下!” 傅长宁没要丹药,接过灵露灌了下去。 木灵气本就有温养和促进活力之用,桃花灵露除了有增加灵气,促进修炼的作用外,亦能稳定心绪,温养神识,是上好的神识恢复药剂。她甫一服下,体内灵息便平稳了几分,识海亦如温顺的绵羊,缓慢蛰伏下来。 她这才睁开眼。 问尺一直守着她的状态,见状焦急发问:“究竟是怎么了?” 作为旁观者,它的体会并没有傅长宁那么清晰,只隐约感知到一道白光攻击,随即一切便都断开了。 傅长宁抹了把嘴角的血,站起来。 “是我大意了。和之前在王家密牢差不多,他的记忆涉及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我没设防,下一瞬,便有攻击暴风雨般袭至。” 惊梦差点从土里跳出来。 “难道是天机?完了完了。”它吓得花容失色,花瓣都蔫成了卷卷,“我就知道不能跟你们一起作死。有些事专攻天衍之术的修士都做不来,我们怎么可能能肆无忌惮!” 问尺见识过的事比它多,神色没那么慌,可也满脸凝重。 “神识受损了吗?” “只是小伤。”傅长宁摇头,“只是,识海里多了一条金色的锁链,上边写着一个封字,我没法靠近,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修炼造成影响。” “金色锁链?”问尺一脸懊恼,“都怪我,早在密牢里问真铃破碎,我就应该意识到问题的。天衍道君想要推衍天机都需要付出生命力和五弊三缺作为代价,天道怎么可能容忍我们随意窥探天机?” 当时在密牢里,傅长宁想多问一句重生者究竟是怎么变成小何的,方便之后提醒小何,小心夺舍。 结果重生者刚要回答,天雷就毫不留情地劈下,将重生者劈昏在地,问真铃亦随之碎成了碎片,被她飞快收了起来。 之后一人尺一花便都心照不宣,不提起这事。傅长宁也暂时收起了去和小何说这事的打算,准备将一切安排好后,再抽空寻一个稳妥的机会道出。 谁知道她们的最终目标,竟然也和这事有关。 “和你无关,是我自己太不谨慎了。” 傅长宁摇头,她自己倒是看得很开。 “且看着吧,造成影响了再说,如果没有影响的话,就先放那。” 见问尺神色仍是自责,她开解道:“真的没事。再者,你想想,不管和泄露天机有没有关系,如果天道真的想杀人,直接和昨夜一样,用雷劈就好了对不对?实在不行,也应该是杀啊、灭啊、诛啊这些字,总归不会是个封字。我觉得,这更多的是一个警告。”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问尺摇头,道:“这只是你的臆测,你本来有很好的未来,现在谁也不确定这条锁链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傅长宁让它换一个思路去想。 “你想想,最差最差的情况,就是这个封字确实是对我的惩处。那既然左右是惩处,为什么不把我识海全封了呢,用不了神识,我很多事自然而然就做不了了,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可它只是封了一个很小的角落,禁止我靠近,仿佛杀鸡用了牛刀,那谁又能证明,这确实是大材小用,而不是我们想多了自己吓自己,它本来就只是单纯想杀只鸡,来儆我这只猴呢?” “综上可见,惩罚真的没有想象中严重。” “就你歪理多。”问尺抱怨道。 可神色确实因此放松了几分。 傅长宁总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有些对,有些不对,但不管对不对,起码听起来都很靠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信服感。 傅长宁小小地松了口气,其实她也不确定这金色锁链究竟有什么影响,但她是最不能慌的那个,惊梦和问尺都不具备在外独行的能力,她是个大人了,必须要撑起来这一切。 至于其他的,且走着看吧。 惊梦还是有些如同惊弓之鸟,小心发问:“那你……还要继续吗?” 傅长宁点头:“继续。” 惊梦神色很纠结:“要又出事了怎么办?” 傅长宁稳了稳动荡的灵息,从石床上下来,蹲下身,给缩到土里的它浇了一杯灵露:“别怕。” “我只有在触及一些很特殊的点时,才会被攻击,这说明,前边那些话都是没问题的,比如我探究气息丸相关的记忆,天道就没有任何反应。我之后小心一点就是了。” 天机这东西,实在是个很诡异的东西。 若说她窥探未来,有违天道,理应受罚,那直接从未来回到如今的重生者,岂不本身就是个错误? 可他至今仍活得好好的,还透露了不少未来相关的信息出去。 总不可能对方肆意泄露她的消息就可以,她想反过来探究她和小何的未来吉凶就不行,那未免也太没道理了些。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傅长宁是不会往外说的,脑子里想想就好了。 修炼既是逆天也是顺天,总的来说,修仙之举逆天,修士思维顺天,口嗨逆天,实操顺天。 顺天的人永远比逆天多。 这就是修仙界的普遍意识形态,傅长宁十分乖觉,轻易不会挑战。 一杯灵露下来,惊梦逐渐冷静。 “好吧。”她高高抬起下巴,“我可是惊梦花王,怎么能连这点挑战都受不起。来吧,让我看看它还能干嘛!” 傅长宁趁机薅了把它的花帘,花香浓郁,花叶光滑,带着点毛茸茸,手感意外的不错。 赶在惊梦瞪人之前,她回到石床上,盘膝坐下。 “好了,开始吧。” 第105章 丹成百炼 这回,傅长宁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准备,她将神识一分为二,本体视角的部分作为感知主体,第三视角部分则改作空壳,随后将二者间的联系一刀斩断。 如此一来,之后再遇见不对,便可将大部分神识遁入空壳中,与主体视角切分开来,断尾求生。 神识渐趋沉入主体,她很快重新回到沙洞当中。 头顶是松软塌陷的黄沙,脚下是坚硬糙冷的岩石,火堆里明灭的橙黄色火焰,照亮洞中人眼底的势在必得。 她将丹药一把吞了下去,随后收拢双腿,盘膝打坐,开始运功。 同为五行功法,《五行混元诀》与《归元诀》有很大不同。透过主体视角传来的感知,傅长宁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如果是《归元诀》讲究的是万物本一,合一心而合天地,那么《五行混元诀》在意的点便是,同化五行,同化万物,将一切归于混沌初期,混元始开状态。 简单说来,前者把万物看作一体,讲究天法自然,通过修己身,主动将自己融入万物中。 后者态度则明明白白:我知道万物不一样,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把它变成一样。 五灵根有什么关系?再来十个灵根我都不怂,反正一切终将归于混元。 其霸道之处,仅从功法立意来看,已经可见一斑。 修炼这样的功法,需要的就是炼化一切法宝灵物的气魄,炼化得越多,混元灵气越足,斗法时也就越有底气。 当然同时你也得压得住,不然体内杂质过多,混元灵气反噬,迟早落得一个爆体身亡的下场。 傅长宁也终于知道,气息丸为何能促进《五行混元诀》修炼,盖因观想境界的存在,本身就是内视天地,化生万物,让一切回到天地开辟、混沌初开之始。 混沌初开时,天地可不就是只有混元一种灵气? 如此条件下,《五行混元诀》自然如鱼得水。 这么一来,小何修炼的功法也就变得极为好认,包括他之前找她要失败版本的气息丸,通通可以找到解释。 小何自己要这东西干嘛? 他又不会炼丹,要修炼的话,找她要更新版本的气息丸岂不是更好用? 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别人要用。 那时候,傅长宁猜是他要拿给王家,借此获取更大信任和权柄,此刻方意识到,给的应当是另外一个人。 就像重生者的梦境里透露的那样,他的戒指里藏着一位指导他的老爷爷,需要气息丸做研究。 小何的戒指里,也有这样一个人。 傅长宁不会轻易质疑旁人的决定,小何既然选择了用失败品,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事实上,那个跟重生者一借几,几都没研究出个名堂来的老爷爷确实挺可疑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傅长宁从不觉得天上能掉下馅饼来,就像看到那个画了封魔符的青鸦蛋,她第一反应绝不会是里边有什么血脉高贵、实力强大的妖兽可以契约了当宠物,而是当烫手山芋,毫不留情地丢开。 这一点上,她和小何的想法是一致的。 孤狼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有一定相似性。 回到主体视角,此时的她,已经吞服下了气息丸。 对于傅长宁而言,这一段是重中之重,所以她着重放大了所有感受。 第一感受,是空。 四周空荡荡的,天地空荡荡的,气海里同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股寂寥与空旷之意,如跗骨之毒般蔓延开来。 傅长宁尝到了里边冰月菇粉末和另外两种材料的味道,比她所研制的更加圆融贯通,更加炉火纯青。 与此同时,她也基本确定下来,丹药的炼制者就是她自己,因为上边有着她熟悉的灵息,那是她炼丹时习惯加上的印记。 这种感受颇为奇妙,仿佛透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穿越黑夜与灯火,与未来的自己遥遥相望。 她定下神,继续感受丹药的气息。 第二感受,是静。 近乎于万里长夜般的死寂,心跳与呼吸在这种环境下被无限放大,怦咚怦咚,仿佛要迸出心脏。她隐约间听见了血管里鲜血流动的声音,伴随着鸟儿的啾鸣声。 面前的一片死寂里,突然出现一只宛若剪纸画一样的彩鸟,那纸鸟扇动了下翅膀,飞向黑夜,跃至长空。 呲啦一声,苍穹被悄然划破,黑色幕布落下,露出身后扭曲而不规则的山水线条图形。 鸟儿发出愉悦的啾鸣声,继续向远处进发。 随着它的靠近,沿途所经的一切山水树木、花鸟虫鱼尽数从透明的不规则线条,变作了灵动而又富有生机的实物。 远方澄黄如火的长日迸射出金光,将纸鸟的身影映得摇摇晃晃,江面倒映出它的影子,一抹浅红的喙,两根翠绿色的尾羽,还有整体青色而优雅的身躯。 是青鸟。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 蓬山此去,别无多路,唯有一尾青鸟为迷惘人指引方向,为人间大雾,破除迷瘴。 同时青鸟在民间又有借指春季的意思,所谓“嘉青鸟之辰,迎火龙之始”,便是迎接春神降临。 万木为春,万春为生。 万物生,即为造化之始。 一点灵光从傅长宁心头划过,这一刻,福至心灵般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缺了什么。 不是材料不够完美,也不是火候不够到位,更不是融合程度太低、手法太过稚嫩,而是,她缺了一抹生机。 能促进进入观想境界概率的丹药,本质上一定是一种生机勃勃、拥有旺盛生命力的丹药,只有这样,才能与造化之息相勾连,化生天地万物,宇宙本源。 如果说五行俱全是造化之基,那么这抹生机,便是画龙点睛,二者同样不可或缺,她之前炼制出来的丹药,徒有其形,不见其神,这就是最大的败笔。 记忆停滞在这一刻,傅长宁迫不及待地抽离出神识,从石床上起身,开炉炼丹。 如今,炼制气息丸已经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项目,她闭着眼也能找到对应材料的药纽,将之按照药效和亲近度分开摆放,而后一一加入丹炉中。 她用的丹炉还是黑市淘的那个,九十五块灵石买来的八角丹炉,品阶只有下品灵器,不算特别高,但用起来意外的顺手。 八角丹炉的八个角,分别对应八种不同的灵根属性,金木水火土风雷冰,里边雷属性是最少用到的,其他七种在灵物里都属于常见属性。 买来的丹火在灵气操控下熊熊燃烧,八角丹炉腾飞至半空中,彩色华韵如仙似魅,将里边的种种材料熔铸成一体。 十三种材料,有三种因为属地太远还没来得及取,剩下十种,都是傅长宁亲手采摘亲自炮制,确保五行俱全,从第一步开始就避免任何误差。 这都是她这半年来无数次失败里得出的经验。 傅长宁静静看了一会,忽而施法,将天河战场的狂暴灵气引入山洞中。伴随一声声灵气碰撞声,饱和的碧绿藤蔓们开始释放纯净的木灵气,一枝春抽枝发芽,粉白的桃花如豆蔻二月最清新动人的笑靥,露出中心的一点金黄色花蕊。 将雷属性的一角拨开,确定丹炉中火候已经成熟后,她引着木灵气从这最后一角缓缓注入。为防止灵气不相融,破坏成丹,她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每一丝木灵气,都是用她体内灵息包裹,一点点送进去的。 即便如此,二十息后,依旧炸了炉。 傅长宁熟练地躲开,等到丹炉停止反应后,再上前将丹灰清除,眼也不眨地开始炼制新的。 这回比上次支撑得还短一些,因为一枝春的木灵气不稳定,她企图通过体内被驯化的木灵气偷梁换柱,结果体内木灵气一接触到丹药,炉就炸了。 问尺道:“看来这玩意儿对生机来源要求很高,人体灵气过于驳杂,会被直接排斥出去。” 傅长宁点头,洗了把脸,继续炼丹。 如果说失败是成功它母亲,那她已经不知道当娘多少次了,当到最后心情波澜不惊,已经能做到不管是什么奇葩难以想象的过程和结果,通通都能做到平稳接收,安全落地,重新开始。 第三回合很快开始。 第四回合接踵而至。 第五回合紧接而来。 …… 问尺和惊梦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既担心炼丹失败,也担心她心情逐渐崩坏。 但傅长宁其实殊为平静,尝试过炼丹以后才会发现,在这种研究性工作上,成功永远只是漫漫前路上一抹亮色的点缀,失败才是人生的常态,灰头土脸永远比光鲜亮丽来得多。 经历过漫长的枯燥,又拥有了丰富的经验后,比起自怨自艾,停工停产,重新开始整装上路无疑是更好也更高效的选择。 第一十次,木灵气成功输进去,但成丹的时候,炸了。 第二十七次,成功摸到成丹边缘,最后一步的时候,又炸了。 终于,第四九次,也即炼丹的第三个昼夜。 青色的木灵气宛若一层丹药外壳,缓缓流转在丹药外层,一点点渗入药性当中。 傅长宁全副心神都放在上边,额头上汗水不停滴落却顾不上擦,只差把眼睛凑到丹炉上了。 橘黄色旺盛的丹火下,她的双眸里似乎也燃着一团火,那火与丹火生生交融,死死缠接,汇聚成少年人最不愿服输的灵魂。 终于,开始成丹了。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傅长宁额头跌落,很快沾湿了头发,她提着的那口气却始终未曾松懈,灵气与神识极尽专注地放在那一炉小小的丹药当中。 如果现在有人从外边攻击,又或是再次炸炉,她一定是最不设防的时刻。 赌的就是孤注一掷。 丹炉里,受到神识牵引的丹泥缓缓凝聚,一团团白金色的光芒在中心的位置缓慢包裹成团,木灵气紧随其后,原本体积稍大的丹丸在木灵气包裹后,逐渐变成绿色的小丸。 包裹,融汇,缠连,每一步都是慎而慎之,直至,二者彻底融为一体。 内蕴的光华在那一刻,骤然绽放。 即将功成的时候,傅长宁反而有些微的茫然。 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算是注入了生机了吗?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回荡时,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她左手探出,一节碧绿粉红的藤蔓桃花飞至她手中。五指缓缓收拢,桃花逐渐虚化,向着丹炉飞去,自雷之一角入。 最终,在即将接触到丹药时,彻底融散成一个青色光团,包裹在其上。 丹药定在那,突然不动了。 傅长宁心跳得极快。 她不怕失败,她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比起失败,她更想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对不对。 炼丹,本质是一种创造。 她为造物主,便理应有创造之权。 这才是她理解中的丹之一途的真谛。 此丹为她造,合该奉她为主,听她指令。 终于,丹炉动了。 无数恢宏的彩色光芒从四周溢出,丹炉盖开始摇摇晃晃,最终,轰的一声打开,十余粒绿色的丹药飞射而出,如同饱满的豌豆粒,在半空中碧绿莹莹,勃勃生辉。 成功了。 很奇怪,在这一刻,傅长宁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想到了一桩奇奇怪怪毫不相干的小事。 她在想,难怪重生者认不出来,最终的气息丸,果真与原版毫无相似之处…… 问尺和惊梦的声音逐渐隔绝在外,她放纵躺倒在地上,睡了来修仙界以后有史以来最香的一觉。 第106章 消失百年 傅长宁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好久,可当晨间的凉风顺着宽大的袖口吹入,指尖冰凉的气息逐渐回暖,她才意识到,距离她睡着只过去了将将一夜。 山洞秘境不适合睡觉,临睡前问尺把她移了出来,这会儿,她正躺在客栈的床上。 她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坐起来。 发了会儿呆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是不是……研制成功了来着? 傅长宁瞬间蹦起来,窜进天河珠。 山洞秘境里静谧空旷依旧,唯有两道争吵声打搅了林深藤密间的寂静,是问尺和惊梦在争论,气息丸这么重要的丹药究竟要不要出手,该怎么出手。 听着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傅长宁原本有些澎湃的心情,忽而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移到旁边的石桌上。 那里放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里边装着十来颗豌豆大小的绿色丹药,丹体圆润通透,神光四射,华彩内蕴。 那就是她的最终成品。 花费半年功夫,利用天河珠内时间流速不同,争分夺秒炼制出来的东西。 尘埃已经落定。 傅长宁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正前方的争执声逐渐变小,不知何时,问尺和惊梦已经停下斗嘴,同时向她看来。 问尺是松了口气:“可算是醒了。” 惊梦则是不太服气:“人修,你也觉得不能出手?” 傅长宁此刻精气神充足,心情也已经平静下来,便淡定点头:“对。” 惊梦碎碎念:“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 “我知道你现在还很弱,但是据我所知,炼丹师里边弱鸡的也不止你一个,他们一个个的还不是被奉为大师?气息丸就是你最大的竞争力,与其藏藏掖掖,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扬名,名声来了,自然有人引你为座上宾,灵石人脉亦是垂手可得,到时候修为上涨分分钟的事。” “然后就可以帮你找别时了?”傅长宁以手支颐,发问。 睡眠充足后,她大脑越发清醒,有些事,也就明若观火。 惊梦一噎。 “那,那不是顺手的事吗?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你自己呀。” 它可理直气壮了:“敝帚自珍才会出问题吧,真要有坏人盯上你了你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既然这样,还不如试试张而告之,到时候大家眼睛都盯着,反而不容易出事。” 傅长宁乌眸剔透,认真提醒它。 “首先,敝帚自珍不是这么用的。” “其次,你要相信,没了我,你想找到第二个木灵根纯度又高,还不对你下黑手的修士,真的很难很难。” “所以,别出馊主意了,懂?” 惊梦瞬间汗毛炸起,有种被人穿透严严实实的表皮,直刺内中想法之感。 清醒后的傅长宁简直像只没有感情的分析机器。 “我知道你心急了。觉得王家的事上你帮了我很多,我却还没做出任何回报,心理不平衡,对不对?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我们当初的契约内容是什么吗?” 惊梦猛摇头,灵物生命以千年为计数单位,这才过去多久,它当然不会不记得。 “你现在付出的只是订金部分。” “所谓订金,不是说我干受着,你独自付出。” “我需要的无非是提升实力,你需要的,则是我修为抵达金丹期,去帮你找别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且同步的。你想要我将来帮你,现在自然不可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对不对?” “这是我们共同的需求。” 傅长宁循循善诱。 “现在的你看起来像只狼外婆。” 收到问尺传音的傅长宁不动声色拍了它一下。 瞎说什么呢,这叫思想教育。 惊梦听得有些不自在,花帘都因为心虚悄悄蜷缩了起来。 它确实是这么想的,倒不是说就不平衡了,就是,有种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光付出了的焦虑感,加上人修大多奸诈,它觉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越早达成交易越好,于是愈发迫切地希望傅长宁早点到金丹期。 何况,它也有点怪委屈的。 “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不否认,我确实有点心急了,但人修,你真的不觉得你在炼丹上花了太多时间吗?” 傅长宁一怔。 惊梦小声哔哔:“我是想着,你既然这么喜欢炼丹,不如干脆就走丹修的路子好了,这样修为提升起来也快。” 丹修的路子是什么路子? 以炼丹得证真仙,除了炼丹,一切皆是外物,包括修炼。 对丹修而言,修为只要够用就好,虚不虚浮、战斗力强不强通通不重要,为此,他们通常会使用大量的天地灵物和丹药来提升修为,以配合炼丹。 丹为主,修为为辅。 你觉得这样不好? 但他们觉得很好,丹修的道途本就与寻常法修不同,他们不需要通过超强的战斗力来证明自己、提高自己,也不用想着怎么把修为凝实用以突破等阶,只要丹道修为和体悟上去了,照样可以破除瓶颈,得道升仙。 凭本事吃饭,有什么不可以? “我是觉得,你要真的很喜欢的话,就走丹修的路子也挺好的,世人对丹修总有偏见,觉得他们战五渣,修为虚浮,实力弱拖后腿,可人家的道本来就不靠战斗力体现,一条鱼会在意怎么飞才能飞得更快更高更远吗?显然不会。” “丹修的路比普通法修更现实,只要炼丹天赋够高,一切瓶颈都不会是问题。你能独立研究出气息丸,天赋毋庸置疑,就走这条路也挺好的,到时候金丹期突破起来也快,你好我好大家好。” 惊梦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可有道理了。 它需要的只是金丹期的木灵根修士,至于具体是丹修还是法修,对它来说都没差别。 既然丹修的路子快,那就丹修好了。 速成有什么不好的? 大大方方往外宣传,届时自然有人帮忙炒高身价,钱财名利一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最好再找个势力专门提供修炼和炼丹资源,修为噌噌噌就上去了。 说是这么说,它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虚的,没成想,傅长宁居然头一回赞同了它的意见。 “你说得对。” 惊梦:“?” “!!!” “不是,你真要当丹修啊?!”它自己都没想到,事到临头,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它自己。 明明这更符合它的利益好吗? “不,不是说这个。”傅长宁摇头,趁它还在震惊懵逼之中,光明正大薅了一把它的花帘,“我只是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很对。” 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对。 她确实,在炼丹上边花费太多心力了。 之所以说是心力,而不是时间,是因为炼制气息丸大多在天河珠内,看似很久,实则现实中消耗的时间并没有特别长,加起来一共才半年罢了。 现实中,她更多时间花在各种外出历练上边。 可是到后来,就连外出猎杀妖兽,也不再是为了提升自己,而是为寻找炼丹材料服务。 看似二者兼顾,其实重心已经偏了。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沉没成本,气息丸的研究越是失败,她就越是在上边投注精力,坚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结果就是连惊梦都看出了她的失衡,只是惊梦想得比较简单,单纯觉得她是喜欢而已。 仔细一回想,她虽然还在坚持修炼,但自从进入练气五层后,修为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气海至今只将将填满两成。 这个念头叫她惊醒。 惊梦似懂非懂,但又有点蠢蠢欲动:“所以,你赞成我的提议?”有点受宠若惊怎么回事。 “不,成为丹修是不可能的,广而告之更是不可能的。”傅长宁无情拒绝。 炼丹只是兴趣爱好,既然发现了失衡,那就要及时止损。 她的追求从来不是成为一名丹修。 “那为什么啊?”惊梦觉得自己怪矛盾的,听到傅长宁赞同,它不高兴,傅长宁不赞成,它还是不高兴。 “我修为太低,护不住这东西只是原因之一。”傅长宁跟它解释。 “我不知道重生者那一世的我是怎么处理的,但凡事见微知著,重生者远在万里之外,都能得知当时气息丸造成的风波,可见当时事情闹得有多大。” “我现在能尽情闹腾,是因为我修为还太低,练气期修士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底层,入不得高修的眼,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就像我们也不会关心地上的蚂蚁哪只老老实实做事,哪只又蹦哒得格外厉害一样。” “可一旦蚂蚁走入了人类的视野,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蚂蚁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人类看得清清楚楚,且生杀予夺。” “我不怕气息丸被抢,但我不喜欢这种被至于掌心,任人鱼肉的感觉。” “说得再通俗一点,你觉得到时候,你和问尺的存在还能藏得住吗?” 最后一个问题,彻底把惊梦问住了。 它想象了下自己被其他人修发现,肆意抓走契约成宠物,或者炼成丹药的样子,悚然一惊。 “不不不!我不要了!咱们还是好好藏着当只小蚂蚁吧。” 傅长宁笑得可人。 “乖。” 问尺默默感慨,狼外婆又升级了。 傅长宁不觉得,她觉得,这叫攘外必先安内。 关于气息丸,还有一场硬战要打。不是说她不广而告之,偷偷摸摸去卖,别人就不会查她了,这东西要真面世,就算她把自己埋地底下,都会有人把她挖出来。如果连内部都无法保证一条心的话,到时候来自外界的暴风雨只会更加难以应对。 安抚完不知何时变得躁动的花,她退出了天河珠,敲响了小何房间的门。 小何正在修炼,听见动静打开阵法,迎她进去,随后重新布下结界。 在他开口前,傅长宁先看了眼他手上的戒指。 只这一眼,小何就愣住了。 但他很快恢复自然,将戒指取下放在一旁:“没事,说吧,我屏蔽了戒指内外的联系。” 傅长宁问他:“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 小何点头:“好奇。” 可看他神色,却全然不像好奇的样子。 “不怕我说出去?”傅长宁逗他。 这回,小何有了反应。 他抬眼,无奈看了她一眼。 “你都不怕把气息丸的事告诉我们,我怕什么?” 他曾经确实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之心,但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他贪恋这种后背有人可以倚靠的感觉,所以愿意适应这种改变。 “好吧。”逗不着人,傅长宁显得有点兴致缺缺。 “有件事,我本来想更晚一点,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但现在看来,直接说也不错,也省得交代两回前因后果。” 关于重生者夺舍的问题。 这件事,她思考很久了。 夺舍不是小事,说是肯定要说的,但怎么说,会不会再次触碰天机,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仔细复盘过密牢那次审问,在重生者承认自己是苏何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一直到她问起他是何时何地成为苏何的时候,天雷才打了下来。 说明后者才是重中之重,前者不是。 同理,重生者泄露气息丸,无事发生。 她推断出重生者存在,并把这一切告诉小何和苏二二人,同样无事发生。 甚至,当她试图通过重生者,获取气息丸相关的记忆,也安然无事。 唯有重生者的记忆里涉及了一些不足为人道也的事,而她借此窥探到了的时候,天道才有反应。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个评定标准,但无疑,其中的界限十分清晰,只要不越界,就不会有事。 看起来胆子是大了点,但关于这件事,她不准备走保险路线,她需要以身试法,来确定她之前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 见她神色严肃起来,小何不自觉也庄重了态度:“怎么了?” “关于重生者,我发现了一件很巧的事。” 她顿了顿,道:“他现在叫做杨皓,但他重生前,有跟你一模一样的戒指和面容。” 场面一寂。 小何神色倒是意外的平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傅长宁点头,“戒指相关的事我都是从他的记忆力得知的,他管这叫做神戒,里边住着一位能教导他的老爷爷,唤作明老,还传授了他一本《五行混元诀》,他很信任这个明老。” 小何一哂。 “那就没错了。” 一模一样。 傅长宁来之前想过,要是小何情绪不好,她要不要安慰下他。可看他如今的神色,又觉得大概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就像她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她一样。 遇到事,解决就好了。 “遇到了点事,我没能成功问出来他什么时候成为‘你’的。” 落下这句话,依旧无事发生的时候,傅长宁意外地松了口气,她不在意标准究竟是怎样,但她很在意如果重生者能透露,她却不能这一点。 还好,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抬头,小何神色依旧很平静。 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酷烈的话。 “不需要问,我会想办法亲手杀了他。” 这种事,不需要理由。 或者说,夺舍就是最大的理由。 疑罪从有,他不可能放任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在外边转悠。 这是他自己的事,傅长宁没有要过多掺和的意思,她把重生者的外貌体型信息告诉他,就进入了下一桩事。 她取出装有气息丸的琉璃瓶,给了他一颗:“试试看。” 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绿色,让小何意识到了什么:“你研究出来了?” 傅长宁点头:“试一试。” 想到重生者记忆中提到的人为制造观想境界的缺陷,她又额外提醒了几句。 小何点头,二话没说咽下,随后盘膝坐下,开始修炼。 傅长宁在一旁静静守了一会儿,确定没事后,去叫来了苏二。 之前的部分是小何自己的事,告不告诉苏二,决定权在他自己,她不会多嘴。 但关于气息丸,是她们三个人一起的事,她既然决定告诉他们,就不会后悔。 眼瞧着离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越来越近,苏二最近已经很少去商行了,上次去还是为了王家的事。 听说气息丸研究出来了,他当即放弃了出去买东西的打算,想了想,把傅长宁先推回去:“你先过去等着啊!” 说罢飞速下楼,过了会儿,带着一堆点心小食回来。 客栈的老板和他们已经很熟了,尤其知道傅长宁和小何是修士后,多次热情地邀请他们教导自己的儿子,这些点心和小食都是他送的。 两人边吃边等,苏二比傅长宁这个当事人还紧张,手里茶杯转个没停:“究竟能不能成功啊。” “停停停。”傅长宁被杯子和桌子摩擦的声音吵得耳朵疼,叫他停下。 “成功几率不高,不过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路线是正确的就行。” 按照重生者记忆中来看,气息丸哪怕研制出来后,观想成功的几率也只有一成。 傅长宁很平常心。 反正她这款肯定不会比那款已经经受过市场考验的效果更好。 这种逆天的丹药,能有一成的成功率已经很好了,再高只会破坏平衡。 同时,提前得知只有一成成功率这件事,也能让她少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点,就像重生者记忆中那样,热潮逐渐褪去,恢复几石一颗。 闷声赚大钱,这才是她所期望的。 苏秉辰对这个成功率不太满意,不过想了想,好像也能接受:“反正你可以卖好久,放长线钓大鱼,就以五石一颗来算,一天卖一颗,一年就是三十五颗,一就是三万六千五,合计一千二十五万块灵石。” “或者再大胆一点,一天五颗,一就是九千万灵石,五就是四亿五千万颗灵石。” 他沉重地拍了下傅长宁的肩。 “傅长宁,你发了。” 却见,少女陷入了愣怔。 片刻后,缓缓问。 “你说,这么赚钱的生意,我什么时候,会突然不做了?”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苏秉辰也没有敷衍,而是认真想了答案:“因为你有钱了,不缺这点灵石?” 可是,这算一点吗? 所以,重生者那段梦境里,为何气息丸已经失传了一年? 傅长宁陷入了彻底的愣怔。 不过苏秉辰很快想到了更多可能。 “没准你找到了更赚钱的丹药也说不准,或者气息丸原料不足,制造不出来了。也可能你面临突破,正好要闭关,那肯定也做不了了啊。” “对,有可能是闭关。”傅长宁喃道。 这个理由说服了她,修士修炼到后期,一次闭关几十年几是很常见的。 不过说起来,那时候的她,居然还不会多炼制一些叫人代卖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因为眼前正打坐修炼的小何,突然有了动静。 他周身荡起一重重白光,莹白纯净的灵气宛若月光下的流水,一层层荡漾开来,冲刷向整间屋子。 傅长宁来不及多想,迅速在房间原有的结界上加固了三层,防止灵气外泄。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小何周身的灵光越来越盛,到最后,傅长宁不得不封闭苏二的视觉,以免他双眼被刺伤。 终于,灵光停了。 被包裹在灵光中的茧宛若呼吸般一起一伏,随后在某一刻,骤然向四周破碎开来,化作无数光屑。 原地的小何睁开眼,周身灵气流转,双目神采奕奕。 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又确实能感觉到,处处都不一样了。 傅长宁解除苏二眼上的视觉封印,苏二一眼看出来了,并且十分不可置信:“你丫的怎么比我高了?!” 他们俩同岁,生辰只差了不到一个月,之前一直都是差不多高的,并且因为小何有些营养不良,苏二一直自我感觉比他要高一点。 可现在,却能明显感觉出,小何比他要高上一小截了。 “这不合理!你明明比我小来着!” 苏二的悲愤无人关心,只有傅长宁出于好心安慰了一句:“没事,你还是比我高。” 苏秉辰十分委屈地嘟囔,谁要和你比。 由于情商太过低下,被暴怒的傅长宁拍飞了出去。 随后小何解释了身高变化的原由。 “其实一开始气息丸并没有起作用,我修炼了一段时间,正打算放弃时,突然想到了你说的话,就尝试去触碰了一个我之前一直没想通的瓶颈。” “然后就成功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傅长宁知道,实际过程中不可能如此简单。 “在观想境界里,我看到了万物诞生之初,最开始的状态,当中的混沌气息跟我修炼的功法相呼应,不知不觉,就修复了我体内的一些暗伤,体长只是其中一部分。” 苏秉辰仍然十分不愿意相信这一事实,不过不管他相不相信,结果已经无法改变。 傅长宁笑眯眯薅他脑袋。 “现在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苏二了,二呀二呀二,怎么了,不开心吗?” 第107章 迁入黑市 开心是不可能开心的,不过他所有的异议都被无情镇压了。因为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关于气息丸,也关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苏秉辰命运的选拔。 根据柳家传来的消息,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将在十二月二十六日举行。眼下是十月下旬,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两个月,做其他事或许够,但拿来卖气息丸,还真不一定够。她们需要慎重考虑,要不要在这之前尝试出手。 毫无疑问,她们缺灵石,非常缺。 傅长宁上回买的中品灵器银浦流云一共花了她八石,金丝铠甲和风雷鞋则分别花了三石和二十灵石,光这三样,就挖空了她的大半家底。 更别提各种零零碎碎的法术,和修炼打骨术花费的药浴材料,以及在炼丹上的开销,丹火、丹方、炼丹材料等等。 这里边,金丝铠甲在上次应对兰娘的攻击时发挥了奇效,风雷鞋用来跑路也相当不错,各类火系法术更不必说,傅长宁至今还惦记着和金灵根修士交手的事呢。 这些都是必需品。 需要花灵石的地方太多了,而来灵石的渠道又太少,只有两个,猎杀妖兽和贩卖丹药。 前者是绝大多数普通散修的选择,对之前的傅长宁而言,也同样是够的,可于现在的她而言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每次出门,来回都得耗上十天半个月,可最后赚得的却只有几石,平均下来一天不到五十灵石,这还是她积极参与、所得分成较多的情况下。 更别提这一路上需要承担的风险,和面临的各种队友不靠谱的情况,性价比实在不高。 对比起来,炼丹就要好上许多了。丹修穷的穷到揭不开锅,富的富到流油,全看自个儿的本事,有多大本领,就能吃多大的饭。 傅长宁勉强算有些心得,这些时日来靠炼丹赚了不少,买银浦流云和金丝铠甲的灵石就是这么来的。 可她到底是野生路子,基础方面多有不足,诸多丹药里,至今会的只有几种。 增肌丸、虫香丸这些旁门左道自不用提,常用的只有养气丹和复灵丹两种,而就这两种,也各有各的限制。 上品养气丹成丹率不高,她自己用暂且不够,更别说拿出手去卖。中品养气丹则因为出手太多,市场已经接近饱和,卖不出什么高价了。 下品养气丹倒是不缺市场,各类商行铺子通通对它来者不拒,可和中品上品比,它的利润只够塞牙缝。 除此之外,复灵丹傅长宁也能炼制一些出来,可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材料昂贵得很,以市价卖,成本都收不回来,不以市价卖,又竞争不过别人。 内中委曲,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若要用一句话总结的话,那就是需要花钱的一大堆,能赚钱的却少之又少。 这种情况下,气息丸的到来就像一记软绵清爽的及时雨,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心动也得有心动的底气,她们没法断定,自己承担得起气息丸卖出去后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可能她们隐藏得够严实,顺利躲过,无事发生。 也可能在她们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高境界修士领域里,存在什么未知而广大的神通,直接就把她们揪了出来。 届时生命安全暂且不表,通宝商会乃至明年的弟子大选,错过却是没商量了。 她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理是这么个理,可真到要开口了,几人却一下子都没动弹。 良久,被镇压的苏秉辰弱弱发声:“其实,不必担心之后的事,本来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就不是万无一失不是吗?不如先卖,多做一些准备。” 他心里清楚,距离明年的弟子大选还有足足半年呢,这么长的缓冲时间,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凭傅长宁和小何的脑子,也足够想出应对办法了。 所以,他们选择保守路线,顾虑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已经迫在眉睫的他。 ——他们怕错过了他的选拔。 在领会别人的好意上,他向来无师自通。 可是,他并不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他把问题剖开,尝试逐条陈析利弊:“商行那边,我试探过好几次了,那个刘管事虽然人老成精,但他不知道我已经识破了他的意图,所以话里或多或少还是透露了一些,我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件事,绝对不止他一个练气中期的管事参与。” 虽然表述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是顺下来了。 傅长宁点头:“然后呢?” 苏秉辰发誓自己动脑了。 “所以这当中的风险是无法估量的,直接上,到时候可能会很危险。” “我就想着,左右都这样了,不如索性先把气息丸卖了,风险再大又怎么样?进去的风险同样大,与其到时候出事了再来后悔,为什么没事先多买一点保命的东西,不如现在就卖,起码我们能多一些底气。” 气息丸第一次面世,价格可想而知,届时凭借卖来的灵石,他们完全可以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牙齿。 这样,就算真出了事,也可以道一声,已经尽力。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就是,他看出来了,傅长宁和小何都很心动。 哪怕他们说了再多卖的劣势和可能迎来的麻烦,他依旧感受到了,这两人隐藏在话语下极度克制的心动和跃跃欲试。 这是一种直觉。 聪明人似乎天生就喜欢刺激和挑战,越危险越能触动他们的神经。 他们只是在顾虑他。 所以,他就更不能让自己成为这个顾虑。 傅长宁沉吟了一会儿,问:“你确定?” 他点头,义无反顾:“我确定。” “那好吧。”傅长宁微笑起来,“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 - 这天,在无人留意的凡人街坊里,一行三人,两个修士一个凡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 半天后,黑市武场卖入场票的破酒馆里,迎来了三个客人。 其中一个,曾经赠予过酒馆的矮瘦老头十余瓶增肌丸。 矮瘦老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这三个不速之客带回了自己住的后院。 傅长宁这时候嘴巴变得可甜了。 “道友您看您这头茂密秀美的头发,旁人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理而成。唯有天生的秀发,加上时刻未曾疏漏的护理,才能养护出这么好的发质。” 什么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什么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各种好词好句天花乱坠,闭着眼睛吹。 一旁的苏秉辰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他再没常识也知道,后边那句是《洛神赋》里用来形容女子的吧,亏她也能夸得出口。 偏偏头发至今还没长齐的矮瘦老头就吃这套,他矜持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面色稍缓,问道:“所以你们来找我究竟要干嘛?” 傅长宁说:“不需要您做什么,只要您给我们提供三个武场的选手令牌就行。” “就这么简单?”老头狐疑。 还要成为武场选手还不简单,登记一下,随时就能上。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个令牌。”傅长宁笑得乖巧,“您懂的。” 老头神色一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出去,给我出去!”说罢,拿起扫帚准备赶人。 咣当,一瓶中品增肌丸摆在了他面前。 矮瘦老头动作一顿。 三瓶。 老头呼吸逐渐粗热。 五瓶。 老头瞬间变脸,扔了扫帚,笑成了朵老菊花,招呼道:“好道友,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不就是死人令牌吗,我这有的是。”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大概是怕傅长宁反悔,老头动作异常之快地接过了丹药,然后手一拔一甩,脱掉了自己破破烂烂的鞋,从里边掏啊掏啊掏,掏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储物戒。 傅长宁:“……” 苏秉辰脸色绿了。 小何神情同样不太好看。 可惜矮瘦老头根本不在意她们的想法,他用衣袖擦了擦灰,又重重亲了口自己的宝贝储物戒,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里边掏出三块令牌来。 “呐,就这个。拿了快滚。” “别呀,我们还想在您这住几天呢。”傅长宁接过,确定无误后,迅速调整好表情。 说罢,又往他身前摆了十瓶丹药。 但这回不再是名为增肌实则增发的增肌丸,而是一些七七八八奇形怪状的丹药,从虫香丸痒痒丸,到毒丹臭丹香体丸,应有尽有。 旁边还贴心做了小字解释说明。 老头眉梢动了动。 “酒馆不接受外人入住。” “咱们这里有外人吗?”傅长宁眉峰微挑,讶异道,“难道我们不是远道而来寻亲,顺便留在酒馆帮帮忙的小辈?是吧,爷爷。” 老头吹胡子觑了她一眼,傅长宁面不改色继续微笑。 片刻后,老头转身,吊儿郎当走了。 只余声音远远传来。 “白得: 第108章 拍卖会场 三人就这么死皮赖脸地在酒馆住了下来。 老头也懒得收拾新房间,将堆满了杂物的两间客房开了锁,就晃儿郎当地回去喝自己的小酒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认命开始收拾。 看得出,客房已经许久没住过人了,推开门的时候,漫天灰尘直往口鼻里呛,傅长宁眼疾手快躲开,苏秉辰赶紧关门,小何则趁门合拢前,迅速塞进去两个清洁术。 三人同时松口气。 片刻后,再推开门,里边已然焕然一新,三人这才开始处理其他杂物。 等收拾出能睡的空当,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傅长宁半点没客气地从抽屉里翻出三个茶杯来,扔给苏秉辰。 苏秉辰比了个明白的姿势,去找干净水洗杯子,她则在这边用灵力烧水泡茶。 小何目光在全屋扫过,眼尖翻出来三个能坐的板凳,用布擦干净,又开了窗。 一直到喝上暖融融的灵茶,又呼吸上外边的新鲜空气,三人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苏秉辰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打量桌上的三块令牌,不确定道:“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傅长宁将玉牌拿起,在空中晃了晃,“不行再说。” 巴掌大一块黑色玉牌,这东西,就是他们来这的泰半原因。 另外一小半,来自他们的最终选择。 毫无疑问,比起摆在明面上的产业,黑市里的产业永远要来得更隐蔽一些,除了老头这种常驻黑市无所畏惧的人物,其他人来此,要么易容,要么戴着特制的幕篱或斗笠,大家都不约而同,将身份遮得严严实实,除非像收购水月菇那批人一样,大张旗鼓暗示他人,我就是昨天收购那个,今天我又来收购了,否则一旦混入人群,就如同落入大海的一根针,再难觅得踪迹。 此等天生为浑水摸鱼或是藏匿行迹之人准备的专场,傅长宁三人自然不会放过。 几乎不用思考,她们就盯上了黑市一月一度的拍卖会。 既然确定了目标,那新的问题就来了。 黑市拍卖会是会保护卖主不错,但那仅限于拍卖会场之内,出了会场,谁还认得谁? 届时只要有一点点疏漏,被发现了踪迹,那……下场想必会很好看。 宝铠需得将军配,这话放在三人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三岁小儿抱金行于乱世之市,最大的结果只可能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要不死,只能有两个选择。 把自己伪装成将军,或者,躲得够好。 弱又怎么样,我就是有这个自信,确保自己浪上天也没人能抓得到。 三人于是开始互相提意见,列想法,然后叫其他两人找计划中的漏洞。 这里边,苏秉辰的计划是最漏洞的,傅长宁和小何能把它抓得和筛子一样。 闹得苏秉辰脾气上来,也恼了,于是这两人提意见时,他盯准了每一句话,从头杠到尾。 别说,有些假设细想之下,确实有些道理在。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妥协。两边下注,共同发力。 伪装将军这个容易,黑市里头,幕篱一戴,修为神识高矮男女尽数是可以隐藏的东西,谁若以蛮力破坏这个规则,只会被群起而攻之。 换而言之,只要你架子摆得够高,又没人拆穿,那在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者眼里,你就是将军。 这方面傅长宁颇有心得,她那手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心理强大到变态的技术苏秉辰大为称赞。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苏二你皮痒了是不是? 苏秉辰:不,平平无奇苏记仇罢了。 好在傅长宁本来就是准备自己上的。 这是她的事,当然不能麻烦别人来冒险。再者,她有过类似经验,还有变字诀和问尺惊梦辅助,她上确实最保险。 这部分解决,进入下一个问题。 伪装是小事,事实上就算有人看破了问题也不大,只要没出拍卖会场,就没人敢动手。 换而言之,一出拍卖会,就可能有人动手,所以难点在后半部分,怎么成功跑路,不被人抓到。 这是一个很大也很宽泛的问题,宽泛到在不基于现实条件考虑下,她们可以想出无数天马行空的可能性。 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人再次陷入互杠的思维困境。 这种毫无主题的头脑风暴不是傅长宁的风格,她嫌弃这么思考效率太低,机变性也不强,坚持了一会终于放弃了,主导式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把看似千头万绪的问题拆分,简单一点,分成脑子可以解决的问题,和脑子不能解决的问题。 苏秉辰举手提问:“什么是脑子能解决的问题?” 傅长宁:“逃跑逃跑,无外乎两部分,一个跑路,一个成功跑路,不被抓到。” “这里边,怎么跑是重点吗?” 小何想了想,摇头。 “不是。” 反正总能找到机会跑。 ——来自两个平平无奇跑路小天才的共识。 傅长宁点头:“这就是脑子可以解决的问题。脑子能解决,等于具备可操作性,那既然具备可操作性,就可以先放一边,之后再考虑。” “我们的重点应该在于脑子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修为差距、法宝差距和神识差距。这种硬性条件才是真正的难题,也是抽丝剥茧后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这一点,她再会叭叭,也无能为力,只能尝试分析出核心点:“普通的躲避对我们来说应该不难,难的是防范修士的各种神通。” 苏秉辰手撑下巴,双目无神:“你说了句废话。” 傅长宁瞪了他一眼,苏秉辰迅速护住脑袋,退后一步。 傅长宁继续往下头脑风暴。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修士追踪的依据是什么?” “纵使有千般神通万种手段,也应该需要一个媒介来施展吧,他们又不可能凭空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如果真遇上这种能占卜先机的,我们也只能认栽。” “依据……”小何不假思索,“神识?” “对,准确来说,不只是神识,还包括灵息,气息等等一切个体特殊的印记。”傅长宁心中的概念逐渐清晰,语速也加快了稍许。 “他们依据的无非是这些,不管干嘛,这一点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拿不到我们的气息和神识,就像没有风的船帆,没有水的水车,再厉害的法宝也只能白瞎。” 从门口小厮那接过点心茶水的苏秉辰关上门,回来坐下:“这么说,咱们只要把自己的气息藏好就行?” 小何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可问题是,这些东西都很难遮掩。” 修为可以通过修炼提升,气息和神识却是伴随修士终身的印记,就跟凡人的头发丝和触碰东西后留下的手指纹路般,随处可见。 他们想进拍卖会,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三人一时间没说话。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苏秉辰咬着一块糕点,力道大得像打仗:“总会有办法的,或者咱们可以跟上次骗王家人那样,直接更换形貌,多变几次不就好了?” 傅长宁摇头:“那不一样,变字诀的要领在于欺骗别人的神识和视觉,用于伪装还好,用于隐蔽行踪,根本不可能,王家老祖能探查到我在天仙狂醉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它只能作用于神识比我低的,略高一些的也还好,再高的,像是筑基期,就——” 等等。 她突然一顿。 “你刚刚说什么?” 苏秉辰还沉浸在失望中没回过神,闻言愣了下:“什么?” “把你刚说的话重复一下。” “那咱们可以再想办法?”他试探着说。 “下一句。” “或者像上次骗王家人一样?” “再下一句。” “更换形貌,多变几次?”苏秉辰不明白,“问这个干嘛?” 陷入沉思的傅长宁一时间没回答他,片刻后,才抬头:“我想到了!就你刚才说的那个!” “易容?你不是说不行吗?”苏秉辰发愣。 “不,不是,是后边那句。” “我想明白了,咱们不要看过程,看一切的根源。没错,有大神通的修士甚至可以通过咱们用过的杯子,坐过的椅子,就顺着残留的气息,追踪到我们的位置。但他们凭什么追到,不就是因为可以顺着我们的气息找上来,而气息这东西很难隐藏吗?” “但是,谁说我们要藏了?” “不藏的话,你是想……” 小何和她对视一眼,得到了她肯定的答案。 “没错,我准备主动出击。” 傅长宁此刻的灵感如涌泉般,越来越多,语速亦如清涧连珠,清脆且飞快。 “非但不藏,咱们还要主动漏出来,只是,这个‘主动’要主动得不那么明显,看起来就像是正常情况下的松懈疏忽。” 苏秉辰脑子难得转了一回:“你是准备拿假的来代替?不是说不能变吗?” “它当然不能变,但咱们可以帮它‘变’啊。”傅长宁道,“水看起来是流动且变化的,是因为它们真的在变吗?当然不是,是因为水滴的数量够多,造成了在变化的错觉。气息同理,只要足够多,它们看起来就是在变化的。” “当然讨论这个没必要,它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咱们的气息要动,要变,动得叫人措手不及,变得让人应不暇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人身上的气息和神识当然是独一份的,以至于离开时,很容易被人顺藤摸瓜摸上来。 因为逃走的是慌不择路的兔子,它们太过慌乱和无知,根本没时间思考更多,而猎杀的,却是有条不紊、胜券在握的恶狼,他们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和多年的猎杀经验,轻而易举嗅到风中残留的微不可查的气息,进而一举扑杀。 正因为足够微弱,它们基本不会怀疑自己的感知。 这才更给了真正的兔子可趁之机。 它们有充分的时机,去安排一切,将狡兔的洞窟塞满山上每一个角落,用无数异族的气息,来掩盖自己。 狼群就算能顺着残留气息追上来,追到的又是哪一个呢? 去掉外壳,究其本质,这就跟上回在天仙狂醉那次是一样的策略,只是上次是把兰娘一人的气息分摊到所有人身上,这次,却是大量收集其他人的气息,集中于她们三人之身。 傅长宁讲完后揉了揉脸:“其实并不复杂,主要是我们之前被固有的思维框住了。” 总觉得她们应该被动抵御,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藏起来,觉得气息根本不可能处理掉。 但事实证明,通关从来不可能只有一种解法,也许某条道路上根本不需要处理。 小何和苏秉辰低头思索。 片刻后,苏秉辰抬头,认真道:“其实我还是有几个点想杠,但我忍住了,因为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没人规定他们必须被动防守。 他喜欢这句话。 就跟追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纨绔生活一样喜欢。 至于气息该怎么收集,怎么才能营造出想要的效果这类问题,他和小何都没问。 一个团队是需要有分工的,既然决定了要参与,就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堆给傅长宁一个人。 不过,非常遗憾的,仅仅在他们忙活半天后,傅长宁就把他们叫了去,郑重地宣布了一件事。 “不用忙了,我刚好想起一个很合适的帮手。” “谁?” 他和小何对视一眼,问。 傅长宁暂时保留了一点神秘感。 “一个爱捡死人令牌的老头。” - 之前有段时间,傅长宁特别执着于和金灵根修士对战。就为了火克金这三个字,她跑去买了一堆火属性法术玉简,还去请教了柳舜华。 最后在柳舜华的指点下,去了黑市武场。 在武场那些天,傅长宁一门心思放在研究战术上,但那并不代表她什么也没干,很多事她只是不关心,不是看不到,比如,死在武场的那些修士,他们的令牌究竟去了哪儿。 武场令牌是一种很特殊的阵法令牌,每个登记完个人信息的选手,都会得到这样一块令牌。选手将自身的神识和气息注入其中,将其炼化,令牌就会自动记录他之后的积分和输赢。 但它的作用又不止如此,除了记录胜负外,它还能存储被击败的对手的气息。傅长宁曾亲眼看过一个人借着令牌里的气息,妄图激怒曾经弱小,但如今已经远胜于自己的对手。 可以说,每一枚令牌,都是选手本人赫赫的勋章,代表着这个人在无数场血与火里走过来的彪炳战册。 而当这些人最终死去,积分清零后,他们的令牌却再也没有了作用。 像武场这种地方,除了鲜血与利益能激发观战者的情绪,其他的通通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一场战斗下来,唯有胜利者和赌注是他们关心的东西,至于失败者,那是什么东西? 连人都无人在意,就更加没人会去关心那块可有可无的令牌了,它仿佛随着主人的死去,一并失去了所有存在与被认知的意义。 傅长宁起初也没注意到,是一直到有次比斗散场,她因为记录数据留到了最后,看见酒馆里那个矮瘦老头在摸令牌,才开始留心这件事。 之后大大小小的又让她撞见了好几次。 那时不过是聊赖下的随意关注,过目即忘,是一直到她们商量完,她回房思量计划时,才想起这东西。 武场令牌并不是什么珍宝,它存在的最大意义只在于帮人确定选手身份,就跟凡界的路引一样。 收集气息只是它附加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功能,跟它的认知意义相比,根本没人在意,傅长宁要不是那次撞见了,也不知道这回事。 这也就注定了,当选手死去后,他的武场令牌,也即身份证明,在世俗眼里就彻底失去了作用。 失去作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绝佳的视角盲区。 除非有人开了天眼,否则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上边来。 加上令牌中容纳的各种杂乱的气息,说它是天选之牌也不为过,不怪乎傅长宁想到它后,瞬间就抛弃了所有其他备用选择,毅然决然退了住了大半年的客栈,来到黑市这家破酒馆找矮瘦老头帮忙。 还好还好,老头还是个头发没长满的老头,还对增肌丸有需求。 三人就这么在酒馆暂住了下来,武场和拍卖会会场离得很近,她们的日常就是装作前往武场观战,借机窥测地形,观察每个进出口通往哪,附近有无机关暗道。 偶尔空下来,就当半个小二,在酒馆里搭把手。 酒馆没有名字,也没有匾额,外人往不好听里喊,叫一声黄牙酒馆,专用来奚落矮瘦老头那一口黄牙。 原先还有人喊三毛酒馆、秃头酒馆,可惜,敢这么叫的最后都死不见尸了,其他人察言观色,渐渐的,就只剩下了黄牙酒馆这么个称呼。 总体来说不算忙碌,盖因黄牙酒馆跟外边的酒肆不同,不揽新客,也不酿灵酒,只卖武场那张薄薄的入场票。需要的自然会买,不需要的,揽了也没用,毕竟,没谁是真来喝那十九两劣质黄酒的。 对于她们三人神出鬼没的行迹,老头也没什么反应,每日里,照旧摸着他那掉得永远比生得多的头发,晃悠悠地卖他那浑浊不堪的一斤三两黄酒。 十月底黑市有一场拍卖会,傅长宁没准备这次就卖,但她打算先探探路,为此,她特意准备了十瓶中品复灵丹,十瓶上品养气丹。 就这二十瓶,差不多是她全部家底了,拍卖场的人鉴定过后,给她们发了邀请函。 拍卖那天,三人穿着隔绝神识的黑衣和幕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进了拍卖场一楼包间。 第一件拍品的起始价是三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对此,已经见过世面的三人表示还算接受良好。 最终,它拍出了二千一石。 三人:“……” 这世面,果然还是见识得少了。 三人默默调整好坐姿,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宠辱不惊的大佬。至少在拍卖会的人面前,做足了淡定高逸的姿态。 遂,当第二件拍品拍出三千二石时,三人都做到了八风不动。 第三件一上来,傅长宁就认出了那是她的丹药。 不过不同于她的简单白瓷瓶,拍卖会的人将丹药密封了好几层,配上深红色的礼盒,灵玉制成的配饰和金色的镶嵌小篆,整体效果瞬间就贵了几个等级。 二十瓶丹药分五批捆绑出售,第一批卖了八石,第二批九当第三批第四批通通拍出八石的高价时,三人已经麻木。 没成想,更叫人呆愣的还在后边。 第五批丹药由于有两个买主杠出真火来了,双方互相抬杠,最后拍出了一千二灵石的高价。 五批丹药,合计四千五石,拍卖场抽二成利润后,还剩三千六石,傅长宁接过装满灵石的储物袋时,动作都是晃的。 等拍卖会的人退下后,三人才操着那口古里古怪的声线开口,声音缥缈恍惚得像是醉了酒。 “好贵……” “好有钱。” “比我平时卖的价格溢价三倍不止。” “好多冤大头。” “应该是气氛所致,不蒸馒头争口气。” “还好咱们提前来适应了下,不然下个月……” 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可怕。” 后边的拍品,起拍价都是八千灵石起,三人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真就是纯粹来见世面的。 这里边还发生了一件趣事,起因是第十七件拍品,天宝九华灯。 这是一件攻防一体的下品法器,一般法宝按照等级可以分为凡器、灵器、法器等,其中法器,已经是金丹期以下能用的最好的法宝。 这样一件质量上乘又老少皆宜的法宝,自然有不少人看上,一群人竞价半天,成功把价格抬上三万灵石,到这时候,已经只剩下三家在竞拍了。 等价格来到三万五千灵石时,其中一人叹息一声,选择了放弃,只剩下最后两家。 就在其中一人犹豫要不要继续加价时,另一人悠然开口道:“在下城东王家王川钰,此宝于我有要用,不知阁下可否割爱?” 拍卖场上登时一静。 紧接着,喧哗声如骤然加进油锅的沸水,哗的一声四散开来。 包间里,小何低声为两人介绍道:“王川钰,那位王家父子局里从头到尾都没冒过头的王二少爷,因天生跛足,性格颇为低调。” “王天赐对这个儿子素来冷淡,据市井传闻,王川逸被软禁后,王天赐被族人逼迫从别支另选继承人,气极之下,方才破罐子破摔,立了这个天跛的儿子当继承人。” 这也是普遍认为的说法,不少人都觉得,王川钰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是他父亲一气之下立的,没准现在已经后悔了,只是一时之间不好改口,才没对外公布。 这样一个继承人,实在让人提不起多大敬畏来。 何况,他做的事,确实太冒犯了些。 登时,就有人笑道:“王二少爷不想着怎么讨好自己亲爹,来跟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抢东西做甚?” 紧接着,另外一头又有人接口:“这道友就不懂了,二少爷金贵,天跛都跛得与众不同,旁人都缺三少四的,唯独二少爷是多了一根指头,不愧矜贵名流,一个名字摆出来,咱们老就得屁颠屁颠让开了。” “走了狗屎运成的继承人,这就喘上了?”有人问。 “年轻人啊……”有人感慨。 大概是因为有幕篱遮挡,加上法不责众,这些嘲笑奚落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尖锐直白一些。 就连拍卖场上的拍卖师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王川钰这种拿身份压人,妄图低价拿下拍品的行为,本身就是破坏他们的利益的。 对此,王川钰未发一言。 他只在说完那一句后,就又恢复了安静,像是怕了似的。 倒是另外一人,被这些话激出了豪情,坚决不肯相让,两人价越叫越高,已经炒到了五万灵石。 这时,那买主已然面色发白,声音发虚,显然,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拍卖师期待地看向王川钰所在的包间。 不止是他,这一刻,无数目光都看向了王川钰所在的包间。 过了片刻,一个文雅的声音响起:“五万一。” 买主长松口气,坐回座位上,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拍卖师神情激动:“好,五万一,三十三号包间的客人出价五万一,还有没有比这更高的?” “五万一,一次!” 五万一两次,五万一三次,成交!” 金锤一拍,尘埃落定,王川钰成功以五万一千灵石的价格拿下天宝九华灯。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恭喜,而是大大小小,接连不断的议论奚落,甚至是嬉笑声。 就连苏秉辰也情不自禁感慨:“我承认,论纨绔,我输了。” 傅长宁看向小何:“你觉得呢?” 小何只说了五个字。 “据市井传闻。” 傅长宁闻言笑起来。 “所见略同。” 见到这位王二少爷后,有些她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突然就没必要再想了。 没意义。 有这样一位蹈光养晦的二少爷在,有些事,她们没收好尾的,他自然会收。 作者有话要说:3号+4号更新_ 感谢在2022-02-0303:42:042022-02-0423: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9960530瓶;总是要减肥20瓶;杨阳、听风筝的猫10瓶;余生、余音5瓶;antonibsp;4瓶;雀露2瓶;祭酒、易白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自降一成 傅长宁曾经确实有很多疑惑。 关于王家那筛子似的内部兵防,筑基期长老的消失,也关于事发之后,整个王家缓慢如生锈铁器的反应速度,和整件事里,她跟重生者问话的彻底隐身。 她并非神算,可王家呈现出来的反应,却近乎于将她的行动推至算无遗策,这实在没法叫人不困惑。 而此刻,这些困惑似乎都迎刃而解。 毕竟,比起她,这位王二少爷在方方面面,都更为迫切。 苏秉辰现在已经很习惯动脑了:“你们是说,他在藏拙?” 傅长宁摇头,又点头。 “藏强于拙,隐露微芒,大差不离。” 苏秉辰表示自己没听懂。 她于是让小何解释。 小何道:“王川钰为一凡人盲女所出,又是天跛,从小就不得王天赐喜欢,若非被检测出有灵根,且天赋不算太差,早被打发出府。这些年来,即便他在府中极尽低调,从不与兄弟相争,也不蓄养姬妾下属,王天赐也未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苏秉辰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可全部听完后,心中却隐隐有所明悟:“可他还是成为了最后的胜者。若说只是运气好,那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当中显然有蹊跷,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见他抓耳挠腮想不明白,傅长宁主动提问:“你想想,大家为什么说他踩狗屎运成的继承人?” 苏秉辰不解,却也老实回答:“因为,王家家主本身是厌弃他的,只是外界压力太大,迫不得已,才立了他。” 傅长宁道:“那,这些压力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苏秉辰不假思索:“自然是从王氏族人那来……等等,”他一顿,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这些压力,怕不是王川钰引来的吧?” 只有外界逼得够紧,他爹才会放弃一些坚持,选他当继承人。毕竟立个不喜欢的儿子还能废,选个旁支的,以后权力就再难收回来了。 傅长宁剥了两粒花生,放他盘子里:“正解。” 这点奖励敷衍谁啊,苏秉辰表示超级不满,但在抬头看见两人目光里的认可后,他还是嗷呜一口口嫌体正直地吃了下去。 “那他今天这么张狂是……” 他下意识想说成问句,遇到问题不懂就问傅长宁和小何已经成为了他的惯性反应,但话还没出口,他自己先冒出了一个想法:“等等,你们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两人都看向他。 他于是鼓起勇气,道:“是不是,是不是像外边说的那样,他爹立完他就后悔了,他为了示敌以弱,打消他爹戒心,才故意这么做的?” 傅长宁啪啪鼓掌。 “还有呢。” 苏秉辰于是重新陷入迷茫:“还有吗?” 傅长宁叹了口气,继续引导。 “你猜,王家家主在经历过大儿子的叛乱后,现在对新任继承人是个什么想法?是放心,还是担心是下一个大儿子?” 这个问题不用思考,苏秉辰回答:“我猜是后者。” “那你觉得,这是简单的示弱能消弭的吗?” 苏秉辰迟疑了下,摇头:“好像……不太行。” 傅长宁告诉他:“不用迟疑,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简单的示敌以弱吗?” 既然纯粹的示弱无法解决问题,那答案大概率就是否了,可是,除了这一点,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总不可能是装着好玩吧? 苏秉辰绞尽脑汁去想,还是无果。 傅长宁提醒他:“不要想他一个人,放眼全局。” 全局…… 王家总共就这么些人,王三少爷挂了,王大少爷被软禁,剩下一个王川钰,一个王天赐,还有一群王氏族人…… 对了,王氏族人! “我懂了,祸水东引对不对?”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只有他足够草包,他爹才能放下心,一门心思去应付那些觊觎他手中权力的王氏族人。届时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他就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 “等等,这么说来,这个王川钰,先是利用族人给自己父亲施压,逼得他爹立他为继承人。等他成功上位了,又开始祸水东引,让这些人成为他的挡箭牌。卸磨杀驴半点都不带犹豫的。”苏秉辰总结了下,整个人目瞪口呆,“这,这,这,王氏族人简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不止如此,我怀疑他一开始就和部分王氏族人达成了协议,联手坑他爹。所以,后边的行径,你既可以理解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可以理解为上岸后想毁尸灭迹。操作得恰当一点,甚至可以营造出一种他也在尽力推翻冷漠无情的□□大家主,只是父亲太过强势,个人力量实在太微薄所以收效甚微的错觉。” “总之,容错率相当高。”小何道。 “所以,跟人家多学学。”傅长宁超级淡定。 在擅长的领域里,她素来不慌。 小何点头:“这人确实妖孽。好在,他不准备与我们为敌,不足为虑。” 苏秉辰:“……” 其实,你真的不觉得,你俩更妖孽吗? - 时间在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悄然度过,很快来到了第二十件拍品。 此时拍卖会已过了泰半,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对他们而言,接下来的拍品已经不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没必要再留。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楼一间低调的包间同样悄无声息地空了下来。 傅长宁三人并未回去,而是伪装成侍从或是客人,兵分三路,探查拍卖会内部情形。 半个时辰后,伴随拍卖师落下最后一锤,拍卖会彻底结束。与此同时,三人也混在人流里,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回到酒馆后,三人迅速会合,将信息汇总,然后根据新得知的情报,制定更具体的逃跑方案。 接下来一个月,傅长宁将主要精力花在精进化雾诀和梯云纵上,同时抽空炼制好要卖的气息丸。 同时,服用过大量气息丸的小何修炼速度暴增,终于,在产生抗药性之前,确定了它的成功率,只有之八不到。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傅长宁预料,在她预想中,这次之后,她还得研究更完善的版本,把该采的药都采了,这个只是初产物。 剩下苏秉辰的任务是和矮瘦老头以及来酒馆的客人套听消息,在得知矮瘦老头也姓李(他娘姓李)后,他单方面为他早逝的外公认了一个异母异父的兄弟,日常就盯着矮瘦老头叫爷爷。 老头都被他给叫烦了,见面转身就走,他不仅不烦,还能追上去继续逼逼叨叨,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十一月下旬某日,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傅长宁去了拍卖场。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她这次非常迅速地找到了核验拍卖品的地方,交代了目的。 “拍卖丹药。” 她如今的形象是黑色幕篱长斗篷,声音沙哑浑厚,这也是大多数来黑市的修士的形象。 侍从对此见怪不怪,将她带入鉴定师所在的鉴定室后,便退了出去。 在黑市拍卖场,鉴定是拍卖所必须要经历的一环,传闻这里拥有全清河城最好的鉴定师,就连金丹真人得到重宝不确定时,也会来找他们确定。 自然,收价亦是不菲。 鉴定师穿着拍卖场统一的深红色服饰,面上戴着一个同样深红色的流光溢彩的长羽面具,只露出下巴、鼻梁和眼睛。 即便如此,在离开他视线的下一秒,你依旧会将他的容貌忘得一干二净。 傅长宁深深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鉴定师将她迎进来坐下,这才接过她手中丹药,一边拔出木塞,嗅闻其味,一边问:“不知阁下想要拍卖的是什么丹药?” 说这话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却还是上一件拍品,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千年珊瑚万年玉,东华海的万年红珊瑚玉,称一句玉中极品都不为过,最难得的是,里边竟还蕴藏着大量纯净水灵炁。 据他估计,至少能卖到五万灵石。 走神之下,以至于第一句话都没听清,他只好重复一遍:“不好意思,阁下说您想拍卖的是什么?” 来人没有丝毫不耐,只是,隐藏在黑袍下的声音莫名显得平静而森然。 “老朽自己研制的新丹药,名为入道丹。” “入道丹?”这个名字取得可有点大,不过鉴定师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名字取得天花乱坠实则毫无用处的玩意儿,他神情不变,微笑道,“阁下可否介绍一下这种丹药的用处,方便我们验证。” “没什么旁的用处,只一点,观想入道。” “哦,我看看,观想入道是吧……等等!”鉴定师手一抖,丹药差点掉地上去,好在他及时稳住了。 即便如此,面前的黑衣人依旧用一种极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心叫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瞬,黑衣人起身,摄过丹药:“不卖了。” 再顾不上其他,鉴定师连忙上前拦住道歉:“这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一时之间太过惊讶……” “贵会素质,不过如此。” 黑衣人只丢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守在门外的侍从和他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慌乱,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便罢了,若是真的,上边能把他们皮都给扒了! 侍从连忙起身:“我去叫南鉴定师!” 说罢,匆匆上了楼。 那厢,傅长宁离开鉴定室后,就以一种看似均匀实则缓慢下降的速度向外走去。 终于,在踏出拍卖会场之前,被拦住了。 “贵客稍等!” 来人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女子,隐藏在面具下的眉眼温婉而恬然,气度高华,只是,此刻却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傅长宁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女子神色陈恳,致歉道:“我谨代表我会对贵客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本人南栀,在此承诺,如贵客所寄卖之物经验证属实,可将贵客的手续费降至一成,作为赔礼。” 傅长宁冷淡扫她一眼,继续往外走。 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叫女子周围的侍从都急了起来,南栀一咬牙,当机立断道:“如拍卖会中不予通过,我将以个人名义承担这份费用,绝不叫贵客为难!” 这回,身前人步伐实实在在慢了下来。 一道古怪沙哑的声音从幕篱下传来。 “所言可真?” 南栀松了口气,笑道:“自然是真的。” “当然,一切的前提依旧是,您寄卖的物品,得经我们的鉴定属实。” 作者有话要说:__跪搓衣板,没咕,就是又睡了…… 这是6号更新,3514/10000(6+7+8) 另外那个再加三千,别怕,我真的会写完的,就是可能会有点慢,出节就好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不是去年枝上桃、辂尘_piu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茜茜子20瓶;19951230vvv、dududu10瓶;玄冬霁月、aj3瓶;藺1瓶; 谢谢,鞠躬 傅长宁曾经确实有很多疑惑。 关于王家那筛子似的内部兵防,筑基期长老的消失,也关于事发之后,整个王家缓慢如生锈铁器的反应速度,和整件事里,她跟重生者问话的彻底隐身。 她并非神算,可王家呈现出来的反应,却近乎于将她的行动推至算无遗策,这实在没法叫人不困惑。 而此刻,这些困惑似乎都迎刃而解。 毕竟,比起她,这位王二少爷在方方面面,都更为迫切。 苏秉辰现在已经很习惯动脑了:“你们是说,他在藏拙?” 傅长宁摇头,又点头。 “藏强于拙,隐露微芒,大差不离。” 苏秉辰表示自己没听懂。 她于是让小何解释。 小何道:“王川钰为一凡人盲女所出,又是天跛,从小就不得王天赐喜欢,若非被检测出有灵根,且天赋不算太差,早被打发出府。这些年来,即便他在府中极尽低调,从不与兄弟相争,也不蓄养姬妾下属,王天赐也未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苏秉辰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可全部听完后,心中却隐隐有所明悟:“可他还是成为了最后的胜者。若说只是运气好,那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当中显然有蹊跷,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见他抓耳挠腮想不明白,傅长宁主动提问:“你想想,大家为什么说他踩狗屎运成的继承人?” 苏秉辰不解,却也老实回答:“因为,王家家主本身是厌弃他的,只是外界压力太大,迫不得已,才立了他。” 傅长宁道:“那,这些压力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苏秉辰不假思索:“自然是从王氏族人那来……等等,”他一顿,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这些压力,怕不是王川钰引来的吧?” 只有外界逼得够紧,他爹才会放弃一些坚持,选他当继承人。毕竟立个不喜欢的儿子还能废,选个旁支的,以后权力就再难收回来了。 傅长宁剥了两粒花生,放他盘子里:“正解。” 这点奖励敷衍谁啊,苏秉辰表示超级不满,但在抬头看见两人目光里的认可后,他还是嗷呜一口口嫌体正直地吃了下去。 “那他今天这么张狂是……” 他下意识想说成问句,遇到问题不懂就问傅长宁和小何已经成为了他的惯性反应,但话还没出口,他自己先冒出了一个想法:“等等,你们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两人都看向他。 他于是鼓起勇气,道:“是不是,是不是像外边说的那样,他爹立完他就后悔了,他为了示敌以弱,打消他爹戒心,才故意这么做的?” 傅长宁啪啪鼓掌。 “还有呢。” 苏秉辰于是重新陷入迷茫:“还有吗?” 傅长宁叹了口气,继续引导。 “你猜,王家家主在经历过大儿子的叛乱后,现在对新任继承人是个什么想法?是放心,还是担心是下一个大儿子?” 这个问题不用思考,苏秉辰回答:“我猜是后者。” “那你觉得,这是简单的示弱能消弭的吗?” 苏秉辰迟疑了下,摇头:“好像……不太行。” 傅长宁告诉他:“不用迟疑,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简单的示敌以弱吗?” 既然纯粹的示弱无法解决问题,那答案大概率就是否了,可是,除了这一点,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总不可能是装着好玩吧? 苏秉辰绞尽脑汁去想,还是无果。 傅长宁提醒他:“不要想他一个人,放眼全局。” 全局…… 王家总共就这么些人,王三少爷挂了,王大少爷被软禁,剩下一个王川钰,一个王天赐,还有一群王氏族人…… 对了,王氏族人! “我懂了,祸水东引对不对?”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只有他足够草包,他爹才能放下心,一门心思去应付那些觊觎他手中权力的王氏族人。届时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他就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 “等等,这么说来,这个王川钰,先是利用族人给自己父亲施压,逼得他爹立他为继承人。等他成功上位了,又开始祸水东引,让这些人成为他的挡箭牌。卸磨杀驴半点都不带犹豫的。”苏秉辰总结了下,整个人目瞪口呆,“这,这,这,王氏族人简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不止如此,我怀疑他一开始就和部分王氏族人达成了协议,联手坑他爹。所以,后边的行径,你既可以理解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可以理解为上岸后想毁尸灭迹。操作得恰当一点,甚至可以营造出一种他也在尽力推翻冷漠无情的□□大家主,只是父亲太过强势,个人力量实在太微薄所以收效甚微的错觉。” “总之,容错率相当高。”小何道。 “所以,跟人家多学学。”傅长宁超级淡定。 在擅长的领域里,她素来不慌。 小何点头:“这人确实妖孽。好在,他不准备与我们为敌,不足为虑。” 苏秉辰:“……” 其实,你真的不觉得,你俩更妖孽吗? - 时间在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悄然度过,很快来到了第二十件拍品。 此时拍卖会已过了泰半,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离开,对他们而言,接下来的拍品已经不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没必要再留。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楼一间低调的包间同样悄无声息地空了下来。 傅长宁三人并未回去,而是伪装成侍从或是客人,兵分三路,探查拍卖会内部情形。 半个时辰后,伴随拍卖师落下最后一锤,拍卖会彻底结束。与此同时,三人也混在人流里,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回到酒馆后,三人迅速会合,将信息汇总,然后根据新得知的情报,制定更具体的逃跑方案。 接下来一个月,傅长宁将主要精力花在精进化雾诀和梯云纵上,同时抽空炼制好要卖的气息丸。 同时,服用过大量气息丸的小何修炼速度暴增,终于,在产生抗药性之前,确定了它的成功率,只有之八不到。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傅长宁预料,在她预想中,这次之后,她还得研究更完善的版本,把该采的药都采了,这个只是初产物。 剩下苏秉辰的任务是和矮瘦老头以及来酒馆的客人套听消息,在得知矮瘦老头也姓李(他娘姓李)后,他单方面为他早逝的外公认了一个异母异父的兄弟,日常就盯着矮瘦老头叫爷爷。 老头都被他给叫烦了,见面转身就走,他不仅不烦,还能追上去继续逼逼叨叨,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十一月下旬某日,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傅长宁去了拍卖场。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她这次非常迅速地找到了核验拍卖品的地方,交代了目的。 “拍卖丹药。” 她如今的形象是黑色幕篱长斗篷,声音沙哑浑厚,这也是大多数来黑市的修士的形象。 侍从对此见怪不怪,将她带入鉴定师所在的鉴定室后,便退了出去。 在黑市拍卖场,鉴定是拍卖所必须要经历的一环,传闻这里拥有全清河城最好的鉴定师,就连金丹真人得到重宝不确定时,也会来找他们确定。 自然,收价亦是不菲。 鉴定师穿着拍卖场统一的深红色服饰,面上戴着一个同样深红色的流光溢彩的长羽面具,只露出下巴、鼻梁和眼睛。 即便如此,在离开他视线的下一秒,你依旧会将他的容貌忘得一干二净。 傅长宁深深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鉴定师将她迎进来坐下,这才接过她手中丹药,一边拔出木塞,嗅闻其味,一边问:“不知阁下想要拍卖的是什么丹药?” 说这话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却还是上一件拍品,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千年珊瑚万年玉,东华海的万年红珊瑚玉,称一句玉中极品都不为过,最难得的是,里边竟还蕴藏着大量纯净水灵炁。 据他估计,至少能卖到五万灵石。 走神之下,以至于第一句话都没听清,他只好重复一遍:“不好意思,阁下说您想拍卖的是什么?” 来人没有丝毫不耐,只是,隐藏在黑袍下的声音莫名显得平静而森然。 “老朽自己研制的新丹药,名为入道丹。” “入道丹?”这个名字取得可有点大,不过鉴定师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名字取得天花乱坠实则毫无用处的玩意儿,他神情不变,微笑道,“阁下可否介绍一下这种丹药的用处,方便我们验证。” “没什么旁的用处,只一点,观想入道。” “哦,我看看,观想入道是吧……等等!”鉴定师手一抖,丹药差点掉地上去,好在他及时稳住了。 即便如此,面前的黑衣人依旧用一种极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心叫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瞬,黑衣人起身,摄过丹药:“不卖了。” 再顾不上其他,鉴定师连忙上前拦住道歉:“这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一时之间太过惊讶……” “贵会素质,不过如此。” 黑衣人只丢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守在门外的侍从和他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慌乱,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便罢了,若是真的,上边能把他们皮都给扒了! 侍从连忙起身:“我去叫南鉴定师!” 说罢,匆匆上了楼。 那厢,傅长宁离开鉴定室后,就以一种看似均匀实则缓慢下降的速度向外走去。 终于,在踏出拍卖会场之前,被拦住了。 “贵客稍等!” 来人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女子,隐藏在面具下的眉眼温婉而恬然,气度高华,只是,此刻却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傅长宁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女子神色陈恳,致歉道:“我谨代表我会对贵客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本人南栀,在此承诺,如贵客所寄卖之物经验证属实,可将贵客的手续费降至一成,作为赔礼。” 傅长宁冷淡扫她一眼,继续往外走。 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叫女子周围的侍从都急了起来,南栀一咬牙,当机立断道:“如拍卖会中不予通过,我将以个人名义承担这份费用,绝不叫贵客为难!” 这回,身前人步伐实实在在慢了下来。 一道古怪沙哑的声音从幕篱下传来。 “所言可真?” 南栀松了口气,笑道:“自然是真的。” “当然,一切的前提依旧是,您寄卖的物品,得经我们的鉴定属实。” 作者有话要说:__跪搓衣板,没咕,就是又睡了…… 这是6号更新,3514/10000(6+7+8) 另外那个再加三千,别怕,我真的会写完的,就是可能会有点慢,出节就好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不是去年枝上桃、辂尘_piu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茜茜子20瓶;19951230vvv、dududu10瓶;玄冬霁月、aj3瓶;藺1瓶; 谢谢,鞠躬 第110章 三日为期 她将这位客人重新迎回拍卖场,一边给其他人使眼色,很快,拍卖场一位主事人也匆匆下来。 三人一同来到南栀的鉴定室。 傅长宁目光飞速睃巡一圈,继之前南栀代表拍卖会说话,其他人那毫无惊讶的神色后,两间鉴定室面积、装潢和室内陈设的不同,又让她对这位南鉴定师的地位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不过,手软是不可能手软的。 架子必须得端起来。 三人落座,侍从上茶。 傅长宁接过,饮了一口,不动声色放下。 拍卖场主事人打量她一眼,笑道:“不知贵客觉得这灵茶味道如何?这白龟山灵茶虽称不上顶顶好,可产量却是极少,连我也只有堪堪三饼罢了。” 修仙界茶饼的规格普遍在十一两半,也就是说,他手里一共是两斤出头的茶叶。 傅长宁神色稍缓。 “你谦虚了,若白龟山灵茶都说不好,这世上,便没几样称得上好的茶叶了。” 主事人姿势顿时放松了几分。 同时笑着谦虚了两下:“贵客说笑了。” 傅长宁语气却又冷下来。 “我说是就是,又不骗你。你这白龟山灵茶,确实是我喝过除玉灵膏,茶,江山水色以外最好的茶了。” 主事人一噎,他想说自己只是客套客套,可伴随着傅长宁说出的灵茶种类越来越多,他的注意力早已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若这人只是随意夸赞或贬低,而说不出个具体的子丑寅卯来,他必然要低看他三分。 可他话里话外,俨然是知道白龟山灵茶的珍贵的,只是因为品尝过更好的茶叶,方才不以为意罢了。 他刚才列的三种茶叶,都在他叫人泡的白龟山灵茶之上。若说后者只是堪列一品,那前三者便是茶中殊色,顶级珍品,其中的玉灵膏,他更是只在两前的归元宗元婴大典上有幸见过一次,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过这种茶的存在。 主事人深吸一口气,态度更加郑重三分:“好,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傅长宁淡淡嗯了声,取出那个玉瓶。 主事人连忙伸出双手接过。 玉瓶只是很普通的乌青玉瓶,若换作平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用不起更好的玉瓶,虽然面上不会表露什么,实则心里已没了多少期待。 可有了之前那些铺垫,再看这瓶子,他便觉得,想是高人放荡不羁,不在意这方面罢了。 他慎而慎之地拔开玉瓶,倒出一粒丹药,放在丝帕上嗅了嗅。 丹体饱满,色泽莹润,丹香清雅而富有生机,确实是好丹,可再进一步,就无法通过肉眼看出来了。 他将丹药递给南栀,南栀接过,笑意盈盈地朝傅长宁点了下头示意,随后起身,向身后的鉴定台走去。 那里,有一套完整的丹药鉴定设备。 见傅长宁目光从鉴定台上收回,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主事人斟酌了下,笑着开口:“先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想来那浑人连着鉴定了太多物件,脑袋发晕了,我已经叫人罚了他了,贵客莫怪罪。” “对了,贵客可否详细说说这入道丹的用途,观想入道,是在下想的那个意思吗?” “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观想?”傅长宁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闭上眼,拒绝再回答。 主事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也不是不着恼的,只是他到底和人打交道经验丰富,伏低做小的事做得多了去了,若真是条大鱼,还真不差多哄这一个。 于是越发小意赔笑着,心里一边想道,若最后发现这丹药的价值配不上这人这副架子,他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真当他拍卖会随便人来去了? 好哄歹哄,好话说了一箩筐,傅长宁终于屈尊降贵地说了几句。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入道丹可使人入道观想,内视天地,化生万物。” “当然,也有一定限制,我只知道,越是在瓶颈期卡得久、只差一层薄膜纸就能捅破的,成功率越大,剩下的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 这宛若石破天惊般的话,偏偏被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主事人都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观想,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那么多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就这么轻飘飘地降临了? 就算成功率只有之一,就算成功后弊端一大堆,就算观想之后什么也没达到,那也是观想啊!绝大多数修士舍生忘死,穷尽一生也求不来一次的观想啊! 居然,就这么到来了? 他茫然若失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傅长宁也就静静喝着茶,一直到南栀的神识传音传到他耳边,他方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的惊喜和庆幸一阵阵袭来。 南栀说的是:“初步探查,里边有超过十种以上材料,能确定的只有大地之息,明光草籽等六种,剩下的被一味生机气息过浓的材料同化了,缺乏判别条件。不过总体来说,造化生机十分强劲,达到他说的标准并非没有可能,可以尝试进一步接触,买下一颗,找人试药。” 前面那是专业人士的事,主事人想听的只是后边那部分。 有了南栀这话,他再看傅长宁,目光就已经由简单的友好变成了纯然的灼热。 老天爷待他不薄啊。 什么叫机会?这就叫机会!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修为却始终没有大的提升,眼看着上升之路日趋狭小,心里要说痛快是不可能的。可他找遍了所有能向上发展的关系,却始终没能撬动一个位置出来。 就在他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机会自个儿长腿跑来了。 有了这入道丹,何愁他的前途? 只要他把这通生意揽过来,他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全清河城最响当当的顶尖人物,引得无数人追捧相逐! 主事人的野心在蓬勃燃烧,待傅长宁的态度反倒越发殷勤慎重:“假若效果真如大师所说,那大师研制出此丹,便是创世之举。” 连称呼都变了。 “不必吹捧我。”傅长宁不为所动,态度依旧冷淡古怪,“只需要告诉我鉴定结果,和能不能拍卖就行。” “能,当然能。”主事人连忙道,一边起身给她倒茶,“就是我们还得确定一下您说的限制问题,以及丹药的成功率等等,不知我们能否从您手上买下——” “不需要,我送你们三颗。”傅长宁直接打断,“作为代价,你们要给我尽可能的宣传,广而告之,这月月底就给我上。” 主事人为难道:“如此,时间上可能有些紧迫。不如,等十二月那一场,阁下多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定能将消息传到千里万里之外的各大宗门家族,届时才是真正的顶级盛况,必能将您的丹药卖出最好的价钱。” 真要给你传那么远还得了? 傅长宁摇头,拒绝得干脆:“我急着用灵石,你自己看着办。这家不行我就换下家。” “别别别,十一月,那就十一月。”主事人连忙道。 傅长宁点头,将乌青玉瓶顿在桌子上:“里边还有五颗,都留给你们了。届时若有剩下,帮我留一颗给那位南姑娘,作为她帮我减少一成抽成的谢礼。” 南栀闻言抬头,微怔。 片刻后,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多谢。” “那我先走了,三天后我会再来一趟。”扔下这话,傅长宁谢绝他们的相送,出了门。 等她走后,约莫过了三十息,主事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来,他朝阴影里使了个眼色,叫人追上去。 他倒没有要对这位大师做什么的意思,毕竟,涸泽而渔杀鸡取卵,从来不是生意人的做法。 只是,他也想探探这人的虚实。 若是真有实力还好,若是假有实力,或是丹药根本不是他炼制的,那不如早早归顺了他们好,省得之后被其他豺狼虎豹吞掉,毕竟,跟那些人比起来,拍卖会可仁慈太多太多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桩事,“之前王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关于观想境界丹药的传闻?叫人去查查,看他跟王家有没有关系。” “是。”另一名属下领命而去。 他这才回头。 南栀从鉴定台上下来,婷婷袅袅,宛若一抹极清极淡的炊烟,声音亦是温婉恬静的。 “那粒丹药我拿走了。” “是。”远离人前后,他待南栀的神色逐渐庄重,完完整整行了一个大礼,恭声道:“恭送使者。” 那头,离开拍卖场后,傅长宁很快混入人流中。 为了不跟丢她,拍卖场的人不得不加快速度,中间撞到了不少路人。 他只好低头,迅速穿行。 不知为何,那位大师步伐明明不紧不慢,他却始终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头也越来越晕。 眼前突然一黑,他躺倒在地,失去意识。 与此同时,手臂上浮现一道鲜血般的痕迹。 “只此一次”。 是警告,亦是提醒。 收到消息的主事人神色惊疑不定,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稳妥处理。 中间商就中间商吧,稳一点总比触怒了对方,什么都捞不着强,真要能打响名气,那点子灵石算什么? - 苏秉辰在酒馆里等了半天,内心无比焦灼,偏偏面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矮瘦老头第三次从他旁边路过时,他终于不耐烦了起来:“你干嘛呢这是。” 老头提着一个酒筒,晃悠悠地走来走去,闻言瞥了他一眼:“小子,不喊爷爷了?” “您不是不爱听吗,我还喊什么,专门讨人嫌吗。”眼见被拆穿,苏秉辰索性不装了,双手交叉,一脸混不吝的模样。 “呦呵,你还知道自己讨人嫌啊。”老头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 苏秉辰垂眸。 一直都知道。 恰在此时,酒馆门又打开了,他没回头,却下意识喊:“欢迎。” “欢迎什么?”两道古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接连响起。 苏秉辰瞬间蹦起来,声音哪怕是经过特殊处理后,依旧能听出其中的雀跃。 “回来了!老头再见,不讨你嫌了!” 说罢,拉着两人迅速进了房间。 徒留老头摇头,骂了声:“臭小子。” 第111章 丹药为假? “有惊无险。” 四个字,足以概括这一行。 茶叶名字是去年上山采药,给陈夫子做药茶时,有次闲聊问尺无意中提起的,傅长宁记性好,反应也快,那主事人话音一出来,她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当即不动声色地扯起虎皮做了大旗。 跟踪的人则是事先混在人群里的小何下的手,傅长宁不是不能自己动手,但她的人设是炼丹大师,用其他手段,哪有毒丹来得有效? 拍卖场和外边的那些人不同,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他们的目光放的永远是长远利益,警告一次就可以了。 入道丹则是苏秉辰强力要求改的名字,作为三人里最有商业头脑的那个,他充分知道一个高大上的名头能带来的强力附加效用。 傅长宁想的则是另外一个方面,气息丸这个名字终归还是显眼了些,就算最终注定瞒不过王家人,起码最开始还是要遮掩一下的,遂同意了这个决策。 三人叽叽喳喳分享了一通过程,苏秉辰同时提出了另一个想法。 自从傅长宁和小何积极鼓励和引导他自我思考,他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最近主意越来越多了。虽然有些不太切实际,但也有部分十分具备可行性。 他和傅长宁、小何的视角都截然不同,很多时候,能帮二人突破一些类似当局者迷的困境。 “昨天不是去了趟武场吗?我当时就隐隐约约有了点想法,但不完善,就没和你们说。刚等你们回来,过程中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又想了想,突然觉得还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傅长宁点头:“你说。” “就是,我们之前的打算不是要营造出离开清河城的假象吗?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彻底死心,意识到能炼制出入道丹的大师已经离开了清河城,从而灯下黑,忽略我们的存在。” 二人点头。 这也是一个相当而言,比较永绝后路的做法。 “但在武场逛完一圈后,我突然意识到,咱们也许可以有稳妥的做法。我跟老头打听过了,他个吝啬鬼,给我们的令牌都是一年前的,清河城人员流动性这么大,年前的令牌主人,早没人认得了。换句话说,我们完全可以借用一些法子,伪造出自己就是令牌主人的假象——这方面我不懂怎么操作,所以我也不知道可不可行,就是提出一个意见。” 傅长宁若有所思:“继续。” 苏秉辰遂道:“这么做,我的想法是,咱们可以在用气息干扰之后,在他们好不容易最终发现线索之际,利用武场玩一出假死。或者想办法接近武场中意外死亡的选手,制造出唯一线索在众目睽睽下死亡的假象。” “死无对证,一具尸体,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比起无法预测后果的佯装离开清河城,我觉得,这种断绝后路的方式更为保险。” “当然,太巧合了就像故意了,他们肯定是会怀疑的,但就像我说的那样,死无对证,再加上武场势力鱼龙混杂,浑水摸鱼者众,光是要摸排的难度,就足以击退大部分人了。比起这个,我更愿意相信,他们会去狙击得到入道丹的人。” “我说完了,这就是我今天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苏秉辰说得口干舌燥,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大杯。 三人最近经常这么头脑风暴,往往一个人说完了,就轮到另外两人挑刺了。 但这回,傅长宁和小何都没有反驳他,而是在静静思考。 其实这个计划毛病挺多的。 比如所谓的假死,这并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市面上自然存在能让人假死的丹药,但她们知道,难道那些经验更为丰富的年长修士就不知道了吗? 更别说,死无对证只是一个谬论,修士中存在无数让尸体说话的法子。你做得太明显了,对方会更加抓着这一点不放。 以及,一个致命问题。 她们现在能利用气息来干扰敌人,根本原因就在于——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武场令牌这上边去,偌大城池无数产业之一内部的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而已,谁能把它和卖入道丹的卖家联系到一块? 但一旦她们自己把武场选手和令牌带到那些人面前,人家又不蠢,肯定能顺藤摸瓜发现其中的原理。 这种主动把自己暴露到敌人眼皮子底下的行为,不能不说一句,傻透了。 这些傅长宁通通知道,她的思维速度,能在苏秉辰话音刚落时,就想出无数其中存在的问题。 但她仍然在思考这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想法的可行性,甚至于,通过这,她产生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一旁的小何忽而开口。 “令牌中的气息终究是混杂的,直接放出虽然能干扰人,但目的性也很强,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有意在误导。什么样的人才需要故弄玄虚?答案不言自明。” “换而言之,这样做其实是有些露怯的。” 傅长宁接过他的话:“但如果我们自己就是令牌主人,那这一点,就成为了一个可以操作且毫不奇怪的点。” 小何点头:“我认识一位器修,可以找他问问能不能弄,应该问题不大,” 苏秉辰表情从忐忑过渡到受宠若惊,待听完这话,直接当场膨胀,沾沾自喜道:“本少爷果然是个天才。” 傅长宁于是好心举例了几个这当中存在的问题。 苏秉辰瞬间成了被吹破的水球,哗啦一声瘪了下去:“让我再高兴高兴不行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自认为完美无缺的绝妙计划,我连补丁都打好了!” “当然可以。”傅长宁微笑着眨了下眼,“不过在这之前,或许你会想听一下,我针对它的升级版本。” - 加上最开始用于鉴定的那颗,拍卖会一共是拿到了六颗入道丹,这六颗丹药在接下来几天,被作为了重点保护对象。 秦充对这事尤为重视,作为上次和那位大师直接对接的当事人,他得到了上司的重点关注。 现在,全拍卖会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等着看这入道丹究竟有没有它所说的神奇效果。 在旁敲侧击打听出那位大师说,必须是要面临重大瓶颈期、且越久越好的修士服用才有效果后,拍卖会内部所有正面临瓶颈期的人,通通找上了秦充,一个个话说得天花乱坠,就为了得到一个试药的机会。 这当中甚至还发展出了两起打架斗殴事件,最后拍卖会的最高负责人不得不站出来,呵斥了双方,然后做主将丹药给了其中贡献最大、也最有悟性的三人,剩下的人则另外给了补贴,作为安抚。 之所以只有三颗,是因为剩下两颗将会在被证明有效后,送去给更上边的人服用。 事实上,给出三颗来试药,负责人心中已经在滴血了,只是为了拍卖会的信誉考虑,这一步绝不能少。 给出丹药的第一天,第一个服用的人失败了。 第二天上午,第二个服用的人也失败了。 负责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秦充也颇为惴惴不安,若不是第二个服用的人提出丹药确实有效,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已经触摸到了那个境界,只是最终还是差了层窗户纸没捅破,他们几乎要怀疑这丹药在哗众取宠了。 下午,第三个人也失败了。 拍卖会内部氛围低沉,宛若风雨将至,秦充走在路上,都能看见其他同僚讥讽的目光,各个都在嘲笑他把废物当成了宝。 更有之前对他无话不应,各种讨好,想要从他手里得到丹药的人面上露出庆幸神色,背地里讨论还好自己没上当轻信。 秦充攥紧了拳头。 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傲气十足的大师是在说假话。 他更愿意相信是这丹药过于逆天,导致成功概率不高,而他们能拿到的样品又少,这才导致了频频失败。 如果……如果大师愿意多给一些丹药来试药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在秦充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他掐灭了,这么珍贵的丹药,能给出六颗已经极为难得,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还好,明天就是三日之约的兑现之日,得知他们没能试出成果,大师肯定是会拿出证明来的。 他就等着那一刻,到时候一定要扇肿这些落井下石的人的嘴脸。 在这之前,眼不见心不烦的他索性把自己关进了屋子,专心修炼。 一直到晚上,一个服侍他的小厮拼命敲门,他这才从修炼状态中退出,不愉地打开阵法:“什么事急吼吼的?” “南,南——”小厮神情激动。 秦充不耐道:“男什么?” “南鉴定师,她成功了!” 秦充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一阵狂喜:“什么成功了?你说清楚!快!” 他必须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小厮大喘了口气,终于一鼓作气说完了。 “南鉴定师,她服用完入道丹后,成功进入观想境界了!” 他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振奋神色:“主子,咱们成功了!那丹药是真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秦充同样激动得脸色涨红,小厮话音未落,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我去看看!” 等他来到南鉴定师的房间前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堆人,南栀的侍女道:“小姐下午服用的入道丹,当时就告诉我,若晚上敲门无应答,且房间中有异光,便是已然修炼至深处,叫我不要打扰她。” “我半个小时前来敲门过一次,小姐当时便无应答。刚才又敲了一次,同样是没有反应,与此同时,房间内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我便知,小姐大概是成功了。” “肯定是成功了,她都服用快三个时辰了,另外三个都是一个时辰不到,就退出来了。”一人神情激动道。 第112章 压轴拍品 其他人亦是面露惊喜。 哪怕是先前对秦充多有嘲讽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若入道丹真的有效,带给他们的只会是好处。 他们拍卖会已经太久没出过真正吸引世人目光的至宝了,上一回引得全寒水峡轰动还是在一前,一位神秘人寄卖的姬天河生前所用佩剑,号称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半仙器,知返剑。 传闻中千年前的第一天才、打破元婴道君最年轻记录的姬天河,便是持着这把知返剑,力破酆都四十九鬼使,功震南洲三十六都。 他那句“剑破三秋,惜云光纵横三千里路;光华日月,持知返见我鬼路迷途”,至今留在酆都夜壁之上。 其狂妄恣意,此后千年,未尝再有。 当时的盛况,不少人现在仍存有印象,可此后,却是再没出现过此等震撼人心的至宝了。 不是没有珍稀的宝物,只是都差了一筹,引不起太大轰动,只能算是清河城内部的一场狂欢。 可这入道丹却不同,论珍稀程度,它自然是比不上知返剑那等绝世宝物的,可观想境界与修士的修炼息息相关,只此一用,便足以吸引天下绝大多数修士的目光。 他们拍卖会的崛起之机,来了。 一群人在门口守了一夜,中途无一人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这一夜,房中灵光时而强盛,时而微弱,一直到天色将明,一阵柔风涌起,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片刻后,房门打开,出来的南栀叫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位南鉴定师是前些时日从总部调过来的,因着其温和恬淡、与世无争的气质,引来了不少人好感,而此刻的她,较之之前,更多了一种莹润无缺之感,宛若一轮圆月,光华流转,意韵动人。 是个人便看得出,这一夜的修炼,对她产生了难以想象的裨益。 这就是观想带来的好处,它也许无法让人短时间内提高修为,可却能让你感受万物开辟之初的大道衍化。 这当中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深刻的天人道理,一旦你把握住其中的机会,就能对修炼之道有更深刻的体悟,从而查漏补缺,夯实基础,一举突破。 这样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见一圈人都围在自己房间面前,南栀也不惊讶,只是从容地道出自己确实成功进入了观想境界这一事实,并谈了谈当中的一些细节体验,和她个人种种收获。 当然,都只是浅谈辄止,可这已经足够让人心动。 总负责人呼吸粗重片刻,果断拍板:“今日那位大师再来时,一定要慎重款待,绝不能让大师产生丝毫被怠慢之感。条件也可以再谈,最低可以降到半成的手续费,并且给出一个保底费用,低于这个价拍卖会将自掏腰包将差价补齐。并且我们愿意以最大力度为大师宣传,竭尽全力将入道丹卖出最高的价格。” 他目光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回秦充身上。 “这件事,还是由秦充负责。当中分寸,我相信你能把握。” 秦充极力掩饰语气中的激动:“是。” 下午,傅长宁来到拍卖会时,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待遇。听说大师之前提过灵茶,总负责人直接拿出了自己仅有且珍藏了许久的一饼,给她泡茶。 连同样好茶的秦充都只能干看着眼馋。 除此之外,拍卖会准备了一桌上好的灵食,里边有好几种三阶四阶的妖兽肉,口感鲜嫩而不柴,灵气四蕴。米也是用的上好的寒水湖灵米,就连傅长宁只尝鲜过一次的秋霜明鱼都有。 担心大师不愿享用,他们连幕篱不方便吃饭的事都考虑好了,免费赠送了傅长宁一张面具。 和经过特殊炼制、力量更多来自黑市内部阵法的披风、幕篱等物不同,这面具可以随时随地遮掩面容,隔绝金丹期以下绝大多数神识窥探。 对于清河城这种仙凡交杂的城池而言,筑基期修士基本都是长老之尊,金丹期更是老祖级别的实力,即便是拍卖会这种势力,坐镇的也不过将将两个金丹期,且都常年处于闭关状态,所以,这份礼物,真真切切可以称得上一声贵重。 傅长宁露出受到触动的模样,片刻后,缓缓道了句:“有心了。” 只这一句,便令秦充喜笑颜开,态度亦不复上次隐隐约约的试探角力。对现在的他而言,傅长宁就是他最大的摇钱树,捧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作死去触怒对方呢? 就算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也不是他该操心的,只要丹药是真的,就足够了。 殊不知,傅长宁也在根据他和其他人的反应,一点点调整态度。 她自己是绝不可能将观想率只有不到之八这种自曝其短的事说出去的,但这丹药成功率确实低,她给出的那六颗,还真未必能出一个成功的。 所以秦充此刻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决定了她之后要怎么做,是继续提供试药成本?还是保持大师的傲气,换举而行之。 或者干脆表示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概不负责,而后直言要换一家。 当然真换是不可能换的,但态度得摆出来。 正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一味放低,并不会让对方觉得你好说话,相反,精明狡诈的商人一旦寻到机会,就会得寸进尺,乃至是进丈,压价压到你哭。 ——以上来自苏秉辰自述,据说他爹苏大商人就是这么干的。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被当作苏家继承人培养了十几年的商二代,他虽然纨绔,但这些行商意识早已经浸润到了骨子里。 说回正题,还好,拍卖会的郑重态度充分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有人试药成功了。 这让傅长宁松了口气,之后再应对拍卖会众人时,也更加流畅自如。 拍卖会的款待确实相当不错,一顿饭下来,傅长宁感觉自己气海里的精纯灵气都上涨了一小层。 同时,酒桌上,生意也基本谈妥了下来。 她最终同意以抽取一成手续费的方式,寄卖三十颗入道丹,与此同时,拍卖会将会尽全力帮她宣传,并将入道丹定为十一月拍卖会的压轴拍品,也即倒数第二件拍品。 压轴拍品往往是一场拍卖会的精华所在,对傅长宁而言,这是彰显对她、对入道丹的重视。 对拍卖会而言,则是多了一件极具吸引力的压轴商品,这样,就能最大程度上避免十月那次大规模前提离座现象的发生,彰显拍卖会强大的影响力。 一个双赢的决策。 傅长宁好奇之下,问了最后一件拍品是什么。 秦充出于拉进关系的目的,并未吝啬于告诉她答案——压台商品是一把金羽长天弓,上品法器,起拍价则是两万灵石。 对比之下,三枚一组,每组三千灵石起拍的入道丹就显得略有些寒掺了,为了防止她误会,秦充匆匆解释这当中的原因。 不是入道丹不值得更高的价,而是不同品阶丹药的价格都有定数,目前市面上除了约定俗成的旧丹药,新出的丹药评定标准都来自于药宗。 在没有药宗认可之前,哪怕是他们,也不能随意给丹药定级——入道丹之前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显然就是这种没定级的新丹。 行有行规,这种没定级的丹药,第一次出现在拍卖行上,价格是不宜定太高的,反正起始价格再低,只要有有需求的人在,迟早能打出狗脑子。 除此之外,拍卖会内部也会提供保底价。一万灵石,若一组的拍卖价格低于这个价,拍卖会会主动补齐剩下的差价。 另外,若是出现流拍现象,拍卖会也愿意以一万灵石一组的价格,收购成丹。 傅长宁听完后不辨喜怒。 秦充则小心翼翼地提出:“若大师愿意报出名号,想来有过往底蕴在,这价格也能适当提高一些……” 傅长宁只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他就讪讪闭嘴了。 最终,傅长宁同意了这个价格。 秦充立时松了口气,一路将她送到门口,目送着人走远,方才回去,沐浴着同僚羡慕嫉妒的目光,将好消息带给了上司。 接下来几天,有关入道丹的消息,迅速在清河城,乃至全寒水峡传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无数关注。 清河城到底是全寒水峡最大也最繁华的城池之一,论起那里的黑市拍卖会,还是有一定名气和信誉在的,纵使绝大多数人都对此半信半疑,也不妨碍一些人向清河城赶来,或是通过离得近的友人,探听这其中的具体消息。 客城姬家的姬云起便是其中之一。 姬云起是姬家旁支,但因天赋还算不错,年仅二十四岁便已是练气八层,一直颇受主支重视。 但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自从突破练气八层后,他的修为已经很久没有进益了,这和努不努力修炼无关,最大原因在于他也是尝试修炼先祖姬天河留下的天河剑法的人之一,而天河剑法三层以后早已失传。 换而言之,凡是修炼了这部剑法的姬家人,基本都面临了和他相同的困境。 不过不同于那些走不通就换,一心追求武力的族人,他对这位先祖是真真正正的尊敬与崇拜,也不愿意因为这么一点困难,就换修其他剑法。 这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修为皆无寸进。 这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正在给好友办接风宴。 好友之前有事外出,一去便是两年,这几天才刚回来,二人在客城的天仙狂醉楼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酒至半巡,好友提起一桩最近听闻的八卦:“听说,你们家这两年又从小世界接回来几位天赋出众的少爷小姐?” 第113章 大德之家 姬云起神色无奈。 “提这个干嘛?” “那不可得提吗,”好友猛翻了个白眼,“我刚回来,就听说我祖父想让我和你亲上加亲,我可不得了解下你家都有哪些姐姐妹妹。” 姬云起一口茶水差点噎死:“我亲妹如今不过五岁。” “这我当然知道。”好友长吁短叹,“我还知道你们家主支后嗣凋零,只有一位小姐是真正有嫡亲的血缘关系的,还离家出走了,剩下的,我母亲通通看将不上。” 姬家那点子猫腻谁不知道? 自千年前出了个养子姬天河后,仿佛就耗尽了姬家所有气运,往后主支后代越发稀少,且大多天赋平平。 主弱旁强的结果就是,主支终日惶惶不安,疑神疑鬼,旁支亦是野心勃勃,窥探之心日盛。 没办法,修仙界强者为尊,谁能容忍一群废物十年地骑在自己头上? 这一点谁来都改变不了,偏偏主支头顶上还有个没死的元婴期老祖宗,碍于他,谁也不敢真正做什么。反正老祖宗眼看就这两的事了,再多等等,未尝不可。 老祖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这之后,就经常将旁支天赋出众的弟子接到主支来教养,培养他们对主支的亲近之意,缓和双方关系。 为防旁支不满,每个搬到主支来的旁支子弟都会得到他的一次亲自指点。能有元婴大能教导,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旁人就算心有微辞,也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姬家每隔几十年就会去小世界找一些流落在外的旁旁旁旁系。 这些人和旁支没有任何亲缘牵连,又得主支抚养长大,利益与立场一致,长大后天然便是他们最好的帮手。 这当中天赋较为出众的,基本都会被主支收为养子养女。比如拜入归元宗的那位姬如烈姬真人,便是其中翘楚。 至于不那么出众的嘛,大家也看不见。只知那些个面容姣好的男子和女子,基本都拿来联姻了。 他母亲乃白氏嫡女,论地位,白家并不低于姬家,自然瞧不上这副做派。 姬家主支还好说,好歹有个姬天河后代的光环在,对这位前辈,大家都是服气的。那些个一撇十八代、早不知道有没有姬家血脉的养子养女,她看得上才怪。 隔了那么远,还不是任姬家说什么就算什么。 姬云起比他更无奈:“你知道的,那些人,和我们不是一路。” 猜都猜得到,主支培养那些人,就是对了对抗旁支,又怎么会让双方好到一块去。 姬云起自己心情也很复杂,他七岁便被接到了主支培养,之后都在主支长大,长辈们对他多有照拂,论修炼资源,也不比那些主支子弟差,要说没感情怎么可能? 偏偏主支与旁支关系天然对立,他们这些里外不是人的,想劝和都不好劝。 见好友实在好奇,他才勉强吐露了一点相关消息。 “是有那么几位天赋还算不错的,双灵根有两位,三灵根里也有两个资质尚可,都在六月开祠堂,改了姓,认了亲。最好的,若没记错的话,已经修炼到练气二层了,都是花大价钱用灵气灌顶过的。” 好友大失所望:“这都一般啊。” 外人看起来,这数据当然好看。 可身为家族子弟,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这些人,都有家族的大量资源倾斜,突破个练气二层算什么,磕药谁还不会了? 更别提这些人还用灵气灌过顶,这可是那些家长溺爱得不行的家伙才爱走的捷径。以灵气灌顶代替引气入体,他人力量代替自己突破,前途也就那样。 姬云起有些不快,挽尊道:“他们修炼都还没满一年呢,已经不错了。” 左右这些人本来就没几个是为振兴家族准备的,仪态气度涵养眼界这些什么的,比修为重要多了。 “说起来,好像还有一个天赋不输三叔祖的,听说是单冰灵根,只可惜身体被那些不懂的凡人给养坏了,急需调养,我们人都没见着,就被送冰宫去了。” 他口中的三叔祖,指的自然是拜入归元宗的姬如烈姬真人,这可是他们姬家来最大的骄傲。 听闻,他有望在三间突破元婴,接老祖的班,成为姬家下一位顶梁柱。 “变异冰灵根?”好友一惊,“怎么没听人提过?” 这种大事,早该传开了才是。 姬云起连忙拉住他:“嘘嘘嘘——别往外瞎说,这个和三叔祖情况不一样,这不是听说吗,真的假的还不知道呢。” 族里长辈的事,哪有他们打听的份,人影儿都没见着呢,万一要是哪个长辈强行挽尊瞎吹的,他这一传出去,不就成了罪人了吗? 说句难听的,真要是真的那也和他们没多大关系,这些年姬家找的孩子多了去了,连姓姬的都没几个,一个个隔了几十代几的,真每个都有血缘关系,谁信啊。 留在族里认了亲的还好,有一份教养之情。直接送出去的,几十年几过去,基本就等同于别人家的弟子了,顶多和挖掘出他的姬家人还有一份因缘在。 正因为如此,他才怀疑是假的,真有个这么天才的人物在,主支能不想方设法把人留住? 就三叔祖,要不是小时候就改了姓,认了养子关系,他都没那么大脸叫这声三叔祖。 这方面,姬云起很有自知之明。 “行吧。”好友怏怏作罢。 正吃着酒,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清河城那边最近出了个什么入道丹,可以辅佐人进入观想境界,外边人说得神乎其神,姬云起和好友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啊?” 清河城距客城三千多里,虽同属寒水峡范围,可清河城是寒水道君直接治下,客城却因为姬家元婴老祖的缘故,隐隐有半独立之势。 自然,大事上还是要听天河屿的,可平日里,就完全是占地为王,互不干扰了。 这消息传来时,许多人都是半信半疑状态。 姬云起自然也是如此。 可他实在卡在天河剑法第三层太久了,久到任何一丁点希望,他都想牢牢抓住。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奢求找到遗失的剑谱了,只希望能自行研究出第四层,将目前的瓶颈闯过去。 可剑法这东西,不是说创造就能创造的,他摸索了大半年,也只能隐隐约约挥出一招半式,剩下的毫无思路。 就在这时候,能将人带入观想境界、感悟大道的入道丹出现了,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就算是假的,也得去试一试再说。 他匆匆辞别好友,回到家中,将这事跟爹娘说了。 他家是他娘做主,他娘思忖良久,摇头道:“咱们不能去。” 姬云起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娘扫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了的消息,主支会不知道?这东西若真如它所描述得这般神奇,届时,能够瓜分的,一定都是代表一方的大势力,咱们家凑什么热闹?” “你与其想着自己去,不如回主支去打听打听,想办法混入他们的队伍,届时以客城姬家的名头,没准还能占到一组。真当捡漏是这么容易的事?到时候人财两失,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他爹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夫人说得对,正是如此,儿啊,你还是太年轻。” 姬云起被训得灰头土脸,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娘说的是对的。 这丹药真要是真的,哪有他插手的份? 年仅五岁的妹妹拉住他衣袖,问他要徐记的花生蜜糖酥,他连忙从储物袋里翻出来给了,一时又想到好友之前的话,忍不住替他问了一句:“那些年初新来的族弟族妹,现下如何了?” 这些姬家内部的纷争,他爹素来是插不上手的,他娘冷笑一声:“就那样,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也不知道他们拿哪只眼睛挑的。” 这些人可是专门找来对抗旁支的,他娘自然没有好脸色。 可姬云起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他也是主支挑选过去培养大的。 “娘你别这么说,好歹这也算一桩善举。若无我们姬家,有些小世界的凡人,可能这辈子也不知道修士的存在,主支此举,倒也称得上互利互惠了。” 旁的家族不是没有定期去小世界找天资不错的后代的,可人家那都是登记在册的。 比如天水白家,找的都是以往因为无灵根,而自愿迁往凡人小世界的子弟。 人家那族谱都摆在那,祖先是哪个、自己家是哪支,清清楚楚,迁出去的时候也大多带着测灵石,随时等待着后人出现灵根,然后迁回来。 换句话说,都是自个儿族里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姬家却不同,虽然有主支和旁支斗争、主支不兴的缘故,可他们确确实实接纳了很多外姓子弟进来,甚至里边有些根本没有姬家血脉。 对于视家族血脉与荣誉高于一切的人来说,这种事自然是丢人的。 可换个角度来想,这又何尝不是给了那些无亲无故的凡人一个求仙的机会? 有教无类,大善也。 这也是姬云起很长一段时间里,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的缘故。 他们姬家是真正的、能做到摈弃血脉偏见的有德之家。 姬天河先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娘闻言,瞥了他一眼。 不知想到什么,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只道了一句。 “傻小子。”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第114章 好戏开场 他娘说的是对的,这个消息的后续发酵程度远远不止如此。没几天,整个寒水峡都为这件事轰动了起来。 各路人马,纷纷向清河城赶去。 论起领地面积和富裕程度,清河城能在全寒水峡排前五,它家的拍卖会自然也是顶顶有名的,这等大拍卖会,作假的可能十分之低。 因为一旦拍品出差错,坏的是他们自己的名气。 再者消息里也说了,因着这丹药过于逆天,目前炼制出来的一共也不到两炉,且成功率不超过二成,相当于只有五分之一的概率能进入观想境界。 若是纯心造假,完全可以编个更诱人的数字。 就冲这两点,不少人就直接冲了。剩下不着急冲的,也在看见别人都火烧火燎后,逐渐坐不住了。 也有人问了成功率的问题。 回答他的人信誓旦旦,拍卖会才刚试药完四人,就有一人成功了,可不就是二成多的概率吗,他们还往低了报了呢! 不清楚其中原委的众人顿时安心了大半。 和风起云涌的外界不同,黄牙酒馆。 此时此刻,这个无人在意的黑市小破酒馆意外的安宁祥和。 外边的消息不断传进来。 苏秉辰十分欣赏拍卖会这种写作理直气壮,读作厚颜无耻的态度。 “做生意就是要有这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的魄力。” 傅长宁打了个哈欠。 她最近忙得厉害,已经进化到一沾床就能睡着的地步,这不,才回酒馆不到半刻钟呢,就犯困了。 声音也懒怠得很。 “看来不用担心你进通宝商会后的事了。” 黑心商人的心都是一根藤上长出来的。 苏秉辰见她撑着脑袋,长睫都快和下眼睑会合了,眼下更是一圈青黑,忙把她往床上推:“你别操心我了,先睡先睡,等苏何回来我再叫你。” 说罢任劳任怨地把枕头摆正,鞋脱了,又扯过被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略舒口气。 见傅长宁呼吸逐渐平和,他放轻脚步回到桌前坐下。 想了想,又穿好斗篷,轻手轻脚提上门,从里廊绕去了后厨。 黄牙酒馆虽然是个老破小,但好歹还待过客,厨子自然是有的。招待客人且不说,老头自个儿那点配酒的花生米,就得人来炒。 里边一位厨娘已经很习惯他不在饭点过来了,苏秉辰相当熟练地塞灵石,他嘴巴甜,又能说会道,一箩筐好话下来,没半个时辰,就顺利提着厨娘开的小灶回来了。 恰好这个点,小何也风尘仆仆归来。 两人将菜取出,碗筷摆好,这才叫醒傅长宁。 这也算最近的日常了。 为了确保拍卖会那天不出现意外,哪怕出现意外,也能在控制范围当中,他们必须要做好一切先手准备才行。 外边那些人,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卷起这么大声势的,会是两个练气期的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外加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凡人。 越是如此,他们越要谨慎。 搞事也是需要水平的,水平不足的搞事,只会啪叽一声,掉下悬崖摔死,还得是尸骨无存的那种。 三人开饭之际,小何说了一个好消息:“那个器修把令牌炼制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取。” “眼看着距离拍卖会就三天工夫了,可算是炼好了。”苏秉辰松了口气。 傅长宁依旧哈欠连天,眼泪花直往外冒,她一边揉眼睛,一边慢吞吞道。 “没记错的话,柳家欠我的一半酬金里就有一本炼器手法,说是他们家筑基期老祖宗传下来的,到时候咱们也学学。” 求人不如求己。 小何和苏秉辰相当同意。 苏秉辰情绪不太高,怏怏道:“那时候,通宝商会的选拔都结束了,没过还好,过了我估计没多少时间跟你们一起学了。” 傅长宁喝完茶后清醒了一点,闻言拍他脑壳:“说什么呢。” 哪有诅咒自己不过的。 苏秉辰叹气:“我知道,说说嘛。” 哪怕是他,如今也已经逐渐意识到散修的局限性——毕竟商行里来来往往的修士并不少。 那些喜欢天南海北到处闯、奇遇一堆的还好,寻常散修,便如同这清河城中的千千万练气期修士一样,一辈子都只待在同一个地方,一份差事做到死,只为了那微薄的几颗几十颗灵石。 对他们来说,出个城,去猎杀个妖兽,就已经是津津乐道、足以跟儿孙辈提起时都面上有光的事了。 除了会几个法术,寿命长一些,这些人跟寻常凡人国度的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便是这个修仙体系下作为芸芸众生的基石,供养着上层不到之十的、更活跃也更有野心的修士的一应吃穿用度。 再好一些的,就是像黑山、易芊芊,和乐山乐水师兄妹那样的,有一定野心,也有努努力也上得去的天赋,但因为没有成体系的教导,资源也全靠自给自足,对很多事都处于茫然状态。 比如易芊芊,她修炼出了问题,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靠熬,硬着头皮继续修炼,猎杀妖兽,获取资源。 看起来似乎也还过得去,但练气期修士的黄金修炼期总共才多久,有几个十几年经得起这么耗? 更别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活动区域,大概也就在清河城这一块儿了。 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若是想要登上更大的舞台,想要走出清河城,走出寒水峡,加入宗门势力几乎是势在必行的。 这一点,在清河城待得越久,三人越心知肚明。 所以比起那些初出茅庐、热血沸腾想要在大宗门面前一展拳脚的少男少女,他们都更坚定、也更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苏秉辰也只能在这时候任性两句了。 真要他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好吧,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不太乐意。 “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还有一个月,就是通宝商会选拔了,届时,他们就真的要分开了。 明明也才认识一年多,可这一年的经历,比他以往十几年的人生都来得更惊心动魄,以至于短短一年,却漫长得像是好几年。 听完他的感慨,傅长宁黑线:“小伙子,你很自信啊。” 她都还不确定拍卖会这边能不能过去呢,他就想这么远了。 小何点头,语气相当无情:“有这伤春悲秋的工夫,不如继续去武场发挥你的交际花特长。” 苏秉辰闻言玻璃心碎了一地。 “你们要不要这样啊。” “算了算了。”跟这两个极端理性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他快速吃完,起身,“我继续去武场了。傅长宁你别忙了,睡够再去。苏何你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没回来过了。” 老头死抠死抠的,一共也才提供了两间客房,他俩睡的可是同一间。 膝盖同时中箭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低头扒饭。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拍卖会到来的那天,傅长宁拒绝了秦充上三楼的热情邀请,带着自己的两个药童,在二楼一间包间坐了下来。 只能说,到了黑市拍卖会这个级别,人家若真心想结交你,是会相当知情识趣的,不存在什么低情商没眼色的情况。 见大师想要低调,他们之后连个多余的果盘都不敢摆,当然也不敢特意少了,就按照其他正常包间的待遇来给。 秦充临退出前还十分贴心地告知,所有包间都是采用的绝对隔绝神识的材料砌成的,请大师务必放心,绝不会有不长眼色的人前来窥探云云。 傅长宁只冷淡地点了下头,叫他出去。 等人走后,三人却仍是没放松。 傅长宁架子端得飞起,两个药童一个端茶递水,一个捶肩按摩,一口一声师父,殷勤得比那些真准备拜师学艺的还像真的。 这些来之前都是排练过的,包括暗语也早对好了。反正相信拍卖会的节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一边享受着药童的伺候,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拍品册子上的精致蓝色石头扣解开,翻开册子,一个个看下去。 遇到喜欢的,就叫药童记下来。 此时来参加拍卖会的人还少,外边冷冷清清的。拍卖会内部深处,一间房里,总负责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将身前深蓝色大石上的影像拂去。 若是傅长宁看到,绝对能一眼认得,这石头的纹路色泽,与她手上册子上那颗用来当纽扣的石头别无二致。 没办法,谁让每次举办拍卖会,都有客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隔绝他们的观察呢? 总负责人轻叹了口气。 放在手里、随时要看的东西,他们总不会再隔绝了吧。 不过这件法宝也有弊端,那就是,它维持起来极其消耗灵气,以及,虽然它能同时分出去无数只眼睛,但母石这边,一次只能看到、听到一个视角。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能观察的人很少,大部分客人都不在他们的观察范围内。 身为总负责人,整个清河城黑市拍卖会,除了他,就只有那位名为鉴定师,实为上边派来的审查者的南栀使者有权限开启这个法宝。 但审查者想来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 有些事,也只能遗憾放弃了。 夜里戌时,客人陆陆续续入场。 戌正时分,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一角菱月隐隐绰绰地挂在了天边。 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三道洪亮震天的锣响,伴随着一声:“本月度拍卖会即将开始,敬谢各位贵客捧场!” 宣告整场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115章 疯狂败家 首先上来的是一本黄阶上品的金属性功法,《金瑞宝华经》,起拍价三石。 今夜的客人们格外给面子,哪怕这还只是第一件,依旧热热闹闹地叫了十几轮,最后以一千八石成交。 开门红打响后,拍卖师面上神色也兴奋了几分,趁热打铁上了第二件,一颗可用于提升法宝品质的上好矿石。 拍卖师一声比一声高亢的报价声隔着重重帘幕传来,傅长宁只是闭目不语。 她身侧两个药童也颇为乖巧。 她们便如同这众多二楼三楼包厢的客人一般,对这些拍品兴致寥寥,只一心等待自己想要的拍品的到来。 第三件起,二楼陆续开始有客人报价。 修士的声音灌诸以灵力后,音量十分方便控制,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声音传至整个会场。 而每当这时候,台上的拍卖师情绪就会更加高昂,整个拍卖会都听得见他激动的报价声。 “三千一石一次,三千一石两次!” “三千一石三次!” “还有贵客报价吗,真的没有别的贵客对这件难得一见的宝物感到心动吗?好吧,我宣布,第三件拍品,成交!” 立刻就有工作人员前去交接。 大家都对这种模式适应良好。 外界三声一落便定拍是最基本的规矩,但在这里,却并非如此。哪怕三声已经落下,你才出价,只要价格够高,拍卖师照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里是最混乱最隐蔽的黑市拍卖会,对外边的很多人而言,他们本身就是天底下最肆无忌惮、最神秘也最邪恶的代表,这点程度的乱来算什么。 说句出格点的,捣乱、违反规则、恶意竞价,随便你做什么都行,只要付得起灵石就好。 利益到位了,一切好说。 利益不到位,这些人之前所有的友好热情,通通会化为毒蛇反噬的致命毒液。 就好比上次的天宝九华灯,若非王川钰最后以一个超高价接手了过去,另外一个竞拍者得了灯,又付不起价,不死也得脱十层皮。 第四件拍品是一套一阶符箓,拍卖师介绍道:“这是来自一位长期给我们供应符箓的大师,云大师的作品,经常来参加我们拍卖会的道友想必知道他的名字,云大师出品,必属精品!” 接着,他又介绍了一通这些符箓的好用之处,将效果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然后一拍板。 “这里边一共包括三枚爆火符,三枚追雷符,三枚神风符,一枚遁地符。起拍价,三石!” 寻常一枚一阶符箓,价格在二十到三十灵石不等,像爆火符、追雷符这类攻击力强的符箓,价格则在四五十之间,但顶天了也不会超过一 可在拍卖会这种竞争和互相比较的氛围下,却是至少要溢价两到三倍。 傅长宁心中摇头。 可这时,她身旁一个药童却忽而凑过来,小心翼翼给她捶肩,低眉耷眼道:“师父,徒儿不孝,你上次给的符箓已经用完了……” 是苏秉辰。 傅长宁有些意外,她以为就算两个人中有一人想要,那个人也会是小何。 不过苏秉辰想要,她自然不会拒绝,但也没有一张口就答应就是了,相反,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将身上的低气压传了出去。 这是三人来之前特意琢磨过的,黑市拍卖会确实待他们不薄,但那是看在入道丹确实石破天惊、一出世即惊艳世人的份子上。 没了这点倚仗,他们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这些人的节操实在信不过,各种法宝又防不胜防,那就干脆不防了,死抓人设这一方面。 傅长宁的人设就是孤僻古怪不近人情炼丹大师,和疼爱徒弟没有半枚铜钱关系,苏二和小何想花钱,她几乎没可能第一时间答应,说不定还会训斥两句。 傅长宁当真训斥了。 虽然帮她一起编过三套话术的两人毫无情绪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就是了。 戏精的天赋可能是天生的。 傅长宁斥责徒弟的声音刚落下没多久,小药童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跟师父认错,什么有违师父教导啦,于丹道无益,于天理人情不合啦,令我派祖师爷蒙羞啦,通通出来了。 小何沉默了一会儿,拉了下他衣袖子。 被甩开了。 “……” 不是,你还真演上瘾了? 偶然看到这一幕的总负责人默默感慨,原来大师对自己徒弟脾气也这么差啊。 虽然这个偶然其实十分必然就是了,毕竟这间包间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他包间他每逛完三个,必回来看它一回。 很快,灵气又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不得不关闭石上的影像,打坐调息。 其实,他观察其他人的包间,倒未必真有什么想法,只是这黑市当中真的太无聊了,闲来没事看看这些人在包间里做什么,已经成为了他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 并不想被他拿来打发时间的三人默契搭完戏,伴随一声“罢了罢了”,傅长宁黑着脸出价。 “一千五石。” 一阶符箓并不算太珍贵,那些天花乱坠名不副实的乱七八糟效用更是每家都标,大家都免疫了,对比起来,外边买显然更划得来一些。 所以场中竞价的人不多,很多远道而来的修士甚至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套符箓能排在第四的位置。 只是他们的心思都在入道丹上,在这之前并不愿意横生枝节,故而都只是或耐心或烦躁地等待。 傅长宁叫价了三次,最终,以两千一石拿下了这套符箓。 光看她的淡定劲,任谁也瞧不出,她们仨,现在是全身上下加起来一石都没有的超级穷光蛋——上次拍卖丹药赚的灵石,这些天早花出去了。 之后几件,她都没下场。 到了第九件时,她肩膀微微一动,她身侧之前那个一直没开口的小药童闻弦歌而知雅意,开口道。 “师父常年炼丹,双手因接触丹火过多而略微变形,这副冰晶蚕丝手套虽则品阶低了些,但在抵御丹火方面,却是再适合不过。” 赶巧又逛到这边的总负责人内心微微感叹,大师这两个徒弟,似乎都很有意思啊。 包间里,傅长宁冷艳高贵地应了一声:“嗯。” 苏二默默憋笑,小何也清咳了一声。 这副冰晶蚕丝手套是上品灵器,品阶对他们来说当然不算低,甚至称得上一声高,但是,大师这不是得有大师的逼格吗? 拍卖师还在继续往下介绍。 “手套共由十三根冰晶蚕丝织成,蚕丝均取自万里雪原上以上修为的冰蚕,各位贵客应当知晓,这是何等不易之事,这十三根冰晶蚕丝又是何等珍贵,说一句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万里雪原位于北洲之北,正是一等势力中冰宫所在之地。 “好了,闲话不多说,让我们进入正题。起拍价,两千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两石,各位贵客看准啰!” 有了先前那回的经验,傅长宁这次并不急着出手,而是一直等到半数以上的人都被价格击退,方才施施然开口。 “八千灵石。” 场面顿时一静。 要知道,上一个出价的人,出的可是五千灵石! 这一口气,就涨了三千灵石,这人脑子没毛病吧? 出价的人脑子有没有毛病不知道,但这人的财大气粗大家是看出来了,大概是摄于这个价格一下跳得太猛,过去好一会儿了,都没人加价。 拍卖师鼓励了好几次也没人回应,只得作罢,不情不愿道:“八千灵石三次,成交!” 东西到手,傅长宁隐藏在幕篱下的眼睛开开心心地弯起来。 这些人懂什么,一口价一口价慢慢加到八千是八千,一口气直接顶到八千一样是八千。 水磨功夫慢慢加,只会让人失去对灵石数目的感知力,在一次又一次的竞拍中,逐渐陷入沉没成本,最终付出更大的代价。 只有后者,才能哗啦一下,把这些人一盆凉水泼醒啰。 二者的震慑力是完全不同的。 一口气八千价,只有赚,没有亏。 不过这灵石花得有点快就是了,这一下子,一万就砸出去了。 傅长宁陷入沉思,莫非她其实还有败家属性?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搞事都搞到这份上了,当然要开开心心多拍点好东西。 她们搞事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换更好的装备不是吗? 接下来,傅长宁又在两位小徒弟的“劝说”下,拍了一把中品灵器的匕首,和一缕炼丹用的紫阳丹火。 据说,这丹火是药宗的紫阳真人突破金丹期时,外泄的几缕金丹真火之一,对于提高炼丹成功几率大有裨益。 光这一小缕,就花了傅长宁两万灵石。 傅长宁喊价的时候看似淡定,实则内心已经在盘算如果入道丹拍卖的价格不够还这些拍品,她要赔拍卖会多少灵石了。 不过也不一定,比起灵石,他们可能更想要她赔入道丹。 拍卖会应当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要是傅长宁没记错的话,上个月的拍卖会一共是二十六件拍品,而这回,光是起拍价低于五千灵石的基础拍品,就已经来到了三十件,而后边还有足足十八件。 为了现场效果更好,拍品并非完全遵循价值由低到高的顺序,而是呈现低低低稍高、微低微低稍稍高这样一个有起有伏的曲线,当然整体而言,后边的拍品价值还是比前边要高。 也因此,到了三十件以后,拍品来到了一个一般修士很难承受的价格。 只是这回,起身离开的人却很少,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入道丹而来。 哪怕最终无法拍到,看一眼也是好的。 拍品走到第三十八件时,场中气氛越发沉凝,似有沉沉风雨之势即将来临。 唯有傅长宁所在的包间,依旧淡定如初。 傅长宁吃完乖巧小徒弟剥完的一小盆瓜子,一抬头,正网: 第116章 风声神木 拍卖师的声音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郑重。 “这是一根由风声木树枝炼制而成的拐杖,品阶在下品法器。” 他说话间,木盒打开,露出里边的全貌。 那是一根苍绿色的木制拐杖,颜色纯净清透得宛若一块翡翠,上边画着无数竖状斜椭圆形的条纹,象征着目、耳,与心。 拍卖师娓娓道来:“在传说中,风声木是一种神奇的树木,它们具备和人进行心灵沟通的能力。” “树干远远望去,宛若一块翡翠,微风吹动时,又会发出清脆的玉声。折下的树枝拿在文人手里,便是琴瑟书乐;放在武人手中,则是金戈铁马、斧钺交击之声;患病之人持此木,手中湿汗如雨;将死之人持此木,则木自折两段。” 他微微一笑,道:“换而言之,风声木拥有通灵万物,沟通天地法则之力。” 那一刻,傅长宁确定,全场的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毕竟,他们穷尽一生汲汲营营,所求的不就是一份大道归属吗? 但她第一反应是—— 真有这么好,还会只排在第三十八吗? 说句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在风声木这种大佬级别的神木面前,什么观想什么入道都得往后排。 事出反常必有因,若她猜得不错,后边应该还有一个转折。 果不其然,拍卖师话锋一转。 “但是,非常遗憾的是,经过我们的鉴定,基本可以断定,这根风声木并非真正的神木枝干,而是由风声木上一片不到巴掌大的树皮,混合其他材料炼制而成。” “又因为在炼制过程中手法过于粗糙,风声木的通灵效用已经全部损毁。只是因为到底有风声木的存在,方才勉强评了个下品法器。” “换而言之,我们的寄拍人,被骗了。” 他遗憾着叹息的声音甫一落下,全场一片哗然。 底下有人骂骂咧咧问:“那这假货,你们拿出来拍卖做甚?” 四周也不乏议论声。 “什么毛病?勾起我们好奇心又一盆冷水砸下来。” “快过快过,爷爷要看下一件!” 拍卖师连忙说了几声吉祥话,安抚大家的情绪:“各位贵客莫急,虽然风声木树枝是假,但树皮却妥妥的为真啊,若是有造诣高深的木灵根道友得去,未必不能从中找到唤回风声木生机之法。” 闻得此言,二楼登时有人呸了一声:“你这后辈忒亏心了,老夫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尚且不敢道一声能唤回此等神木生机——只怕灵力刚输不到千分之一,老夫便要因体内生机被抽尽而去见祖师爷了,莫不是你想叫位金丹元婴老祖来替你担这个烂摊子,可笑,老祖们又岂是缺这么一块树皮的人?” 当今修仙界,化神道尊隐退,元婴便已经是当世最高修为了,说一句移山填海造化之能都不为过,金丹期,当个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也绰绰有余。 君不见偌大一个清河城,总共也才那么十来位金丹老祖,且还都处在长期闭关当中?拍卖会要真能请来一位,都算他神了。 入道入道,没入大道的人才会想着要入道!金丹期老祖,那都是隐隐能触碰到大道的神仙人物了,又怎会在意这点普通修士追求的东西? 拍卖师被揭穿,竟也不恼:“本就是渡有缘人的宝物,何必在意这点虚实呢?” “好了。”他调整神情,正经道,“闲话休说,由风声木制成的神木拐杖,质地坚硬,不断,品阶也不低,无论是用来当拐杖,还是拿来敲仇人黑棍,都是木灵根道友的不二之选。起拍价,六千灵石!” “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石!” 底下顿时一片嘘声。 事到如今,众人也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借着风声木名号来提高身价的普通法宝,这些个黑心商人,为了卖出个好价格,当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亏他们还以为当真是什么好法宝呢。 至于这个价格,倒没多少人有意见。 下品法器和上品灵器之间看似只隔了一阶,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 比如傅长宁拍下来的那副冰晶蚕丝手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还可以抵御各种防不胜防的剧毒,怎么看都比这根拐杖有用多了,可限于品阶,它最贵也只能两千灵石起拍。 这根被所有人都觉得无甚用处的拐杖,却是轻轻松松就飙至六千灵石,还不会引发任何异议。 因为在修士的基本常识里,法器,就该是这个价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下来,场上竟还是无一人出价,拍卖师话音都落下好一会了,这会儿只能干巴巴地在那站着。 一时间,会场陷入一种尴尬的静默当中。 毕竟,没人想当冤大头。 良久,才有人喊了一声底价:“六千灵石。”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咒,紧接着,稀稀拉拉的开始有人报价,只是,较之之前那些拍品的火热度,远远不如。 苏秉辰不是很理解。 他开口,依旧是走乖巧小徒弟的风格。 “师父,早知道如此,拍卖会为什么不干脆舍弃这个噱头呢?想要吵高噱头,也得建立在确实戳中了客人需求上的基础上不是吗?” 比如入道丹。 “本来底子便不足,与其这样强行提高身价,再被人拆穿,不如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卖。想来,光看在它品阶的份上,也会有不少人心动吧。” 这是他的实话。 好歹是件法器,怎么卖不出去? 非得这么强行和风声木挂钩,最后又被揭穿其吃相之难看,这下原本心动的也被膈应着不想买了。 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节奏。 他这话音刚落下,那头,正走神的总负责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竖起耳朵。 ——他也想知道,这位大师会有什么见解。 从他的视角来看,包间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师徒相宜画面,相反,大师本人睨了这小徒弟一眼,周身气压极低,只差没在脸上写上蠢货俩字了。 小徒弟神色惴惴,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师父不快。 这时,另一头那药童发出一声笑来。 大师当即回头,投去审视的目光:“笑什么?” “回师父,自然是笑师兄蠢。”药童笑着道。 “……” 凭着大了半个月不到的生辰,强行抢下师兄名号的苏秉辰合理怀疑自己被报复了。 大师神色缓和了些:“蠢在哪了,你说。” 总负责人也提起耳朵,准备听听这位大师的高徒能发表出什么高见。 药童道:“若是想卖个寻常法器的价格,自然是按照师兄说的办,老老实实介绍,安安分分拍卖。可若想卖个高价,却非得弄这个噱头不可。” 另一徒儿不服气道:“可事实证明,这么做只是在赶客。” 他师弟看了他一眼,分明没说什么,可莫名便传达出了某种看不上的意味。 总负责人甚至怀疑,若非两人同为大师弟子,这位小道友根本不会搭理这位天真无知的师兄。 好在,看在大师的面子上,他到底还是开口了。 “赶客是赶客,可赶的只是一般的客,这种客人出不起太高的价,赶了也无关紧要。” “相反,这么做了,一些原本不会注意到这一小小法器的贵客,才会开始留心——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本是三分真七分假、更多是戏瘾上来了才开口的苏秉辰,这下真的不懂了。 “可是,这拐杖他们拍了也没用啊,那筑基期的老头不也说了嘛,一块早不知道毁成什么样儿了的树皮,根本不可能恢复身为神木时的生机。一根没有利用价值的拐杖,怎么看也没有拍下的必要,又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师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师兄,你确实需要长进长进了。” 苏秉辰:手痒。 这两个家伙,还说他戏精,他们演起来比他上头多了好不? “一件事,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代表师父做不到。” 被不动声色捧了一下的师父神色明显缓和了些。 总负责人看得略有些惊叹,结合这小弟子前边的发言,让他实在忍不住有些想感叹。 这么个脑袋灵光的弟子,怎么不是他手底下里的? 而这位小弟子还在往下说。 “这些人身上同理。你知道是噱头,他们就不知道了吗?正因为大家都觉得是噱头,才会有一批人铤而走险,不惜付出大代价去拍卖。” “因为他们觉得,别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旁人无法唤醒神木生机,不等于我也没法唤醒。你怀疑他们脑子的时候,可能他们也正沾沾自喜,觉得我们鼠目寸光,叫他们白捡了个大便宜。” “比如刚刚出声的那个筑基中期修士,你信不信,他刚才虽然那么说了,但他等下自己都会出价。这才是拍卖会真正盯准的目标人群,风声木的噱头就是为这种心理的人量身打造的。”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事,哪有旁人置喙的份?更别说,就算真看走眼了,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至多几万灵石的事,成了就是赚了,不成也谈不上亏本。”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话,不知不觉中,场中关于拐杖的竞价,已经来到了三万灵石。 明明是一开始根本没什么人想要的东西,可到最后,竞争它的人居然成了最多也最顽强的,两个三楼的包间都跟着抢起来了。 那个之前出声的筑基中期修士也跟着走了两轮价,在拐杖价格再次飙升,来到三万五千灵石时,他叹息一声,颓然放弃。 底下反应过来的人无不在心里骂了声狗东西,只是当面,却是不敢出声的,毕竟修为差距摆在那。 再者,这时候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现在的价格,根本不是他们能插得进去手的。 苏秉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又转头,去看他名义上的师父。 傅长宁依旧淡定。 估计苏何说的,她通通都想到了,没准还思考得更深。 他第无数次意识到,这两人的脑子,真的和他这种普通人有壁。 但这次和之前不同,他好像,有了点思考和突破的方向。 都这么大年纪了,脑子他也不指望进化了,但是,这里边的切入点和思维方式,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是有规律、可以学一学的。 苏何一个平时话不多的人,突然说这么多,除了刻意解释给他听,他找不到其他原因。 就像之前那些循循善诱的引导一样,这两个人,一直在竭尽全力,在他们分开之前,努力提高他独立思考和独立生存的能力。 他绝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那头,偷偷看完全过程的总负责人目露精光。 若不是不想得罪大师,他真想把这俩弟子中小的那个直接拉走,到他手底下做事,这么转的脑子,当什么药童呢,来拍卖会做事拿提成它不香吗? 苏秉辰最终的思绪是被傅长宁突然的出声给打断的。 她喊了一声。 “五万灵石。” 他瞬间惊醒,好在还没忘了自己的人设:“师父,你们不是说这些人在奇货可居吗?” 怎么自己也跟着出价了? 师父的语气这会难得没有那种阴沉之感,反而带着些舒畅的笑意。 “怎么,我没跟你说吗?我选择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我也是觉得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也做不到思维圈里的一员。” 徒弟闻言瞠目结舌,可也不好违背师父,只好结结巴巴道。 “可是这么多人都在竞争,师父能抢得到吗?” 不是说对那些人而言,这点灵石不算什么吗? 他的师弟拍了他一下。 “说什么呢,师父当然抢得到。” 大徒弟仍是不解。 “因为师父愿意砸更多的灵石,去和他们竞争?” 师父摇头,微微一笑。 “不。自然是因为,他们都需要入道丹,而我,不需要。” 这是她无可比拟的优势。 大徒弟遂恍然大悟。 思考完局部问题,还是要回到整体。 终于听完全部剧情的总负责人,心满意足地耗尽灵气,回去打坐休息去了。 他想,若是在黑市之外,他是很愿意交上这么几个朋友的。 对,不止是大师和小徒弟。 也包括,那个一直问问题的大徒弟。 活到他这个岁数才知道,能不在意他人脸色,随时随地不耻下问,同样是一种能力。 对于这位总负责人悄无声息脑补了多少,三人一无所知。 但是,傅长宁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些人皆是为入道丹而来,身上是背负着任务的,和肉眼可及的观想机会而言,这个明显是赌博的拐杖,不值得他们花费太多的精力和金钱在上边。 当价格超出价值太多,他们纷纷选择了放弃。 所以最终,她成功以八万灵石拍下神木拐杖。 当装着木盒的托盘被送过来时,傅长宁开始认真思考,把自己卖了还债的可能性。 第117章 粉墨登场 卖是不可能卖的。 和那些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人脉来获取邀请函的客人不同,寄卖拍品的人,将会自动收到来自拍卖会的内部邀请函,邀请他们在拍卖那天,前去观礼。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买的东西并不需要第一时间付账,而是要等到拍卖会结束后,统一计算。 这也是傅长宁霍霍的底气。 虽然这份底气并不是很足就是了。 侍女将木盒留下,说明了注意事项后合门退去。 待她走后,傅长宁打开木盒。 长约三尺七寸的苍绿色拐杖,上方是一个回转的漩涡形杖柄,底下则呈现逐渐缩窄的木形,最底下,是一个底端圆润的细直杖底。 清透的绿光宛若清晨微风拂过的湖面,带着柔和的生机,将房间覆盖。 苏秉辰和小何几乎同时感受到周身气息一振,那是源于灵魂深处,对于蓬勃的生命气息的渴望。 “不愧是神木。” 说是这么说,傅长宁却只看了一眼,便信手扔进了储物袋。 天河珠内。 绿光闪过,一个木盒陡然出现在地上。 远处石桌前的青铜矩尺和淡紫色花伞迅速飞近,啪嗒一声,在半开的木盒前排排坐。 惊梦伸出一根毛茸茸的浅紫色透明花帘,戳了戳拐杖。 “这就是风声木?” 问尺绕着木盒飞了好几圈,反复嗅看,终于矜持地点头:“应该就是,我曾经有幸亲眼见过一次,风声木就长这样。” 说罢,它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居然有人在入道丹和风声木之间选择了前者,这简直是我这几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傅长宁宁愿花八万灵石,也要把这根拐杖拍下来,原因自然不会是那句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这么中二臭屁的话,她十岁以后就不说了。 “这些人真是的,一个个都不多看点书吗,人家为什么叫风声木,当然是有理由的啊,风声木风声木,先有风再有木,风声木可是这世上极少数能储存风种作为武器的存在。更别说,它还可以把风灵气转化为木灵气。有了它,木灵根修士的修炼速度起码能提升两到三倍。” “是块树皮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它是块烧焦的木炭问题也不大,只要是风声木,它就能够储存风种,顶多是储存效果没那么好。” 风种是一个比较广泛的说法,像之前傅长宁去河风谷,冬夏两季都会刮的一种狂暴灵气风,又或者是之前在界域中遇到的虚空风暴,都可以称作风种。 这些风无形无色,杀伤性又十足,除了变异风灵根修士,其他人根本没法抵御,只有狼狈躲藏的份。 可现在,有了风声木,就相当于杀人无数的嗜血狂刀有了刀鞘,齐天大圣被带上了紧箍咒。 从此以后,风种再也不会成为威胁。 甚至可以反过来,作为大杀伤性的武器。 说句和它们直接相关的,傅长宁以后穿过界域,再也不用担心被虚空风暴撵着跑了。 “那些因为损坏的风声木树皮修复概率太低,就放弃竞争的人,一定是他们做的最错误的决定,神木就是神木,管它有没有失效,都是神木。说白了,咱们又不图它那些用途,只要它肉-体在就好了,嘿嘿。” “你别笑了,好痴汉。”惊梦嫌弃地捂住花瓣。 “这可是神木!”问尺从嘿嘿傻笑状态中回神,谴责它,“你知道神木多难得吗,就算烧成一块碳,它也是神木!” 惊梦嫌弃弃。 “我当然知道它是神木。” 身为草木妖灵,它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但那些人修不知道。或者说,他们知道这是神木,却不知道神木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修仙界有史料明确记载的神木就那么几种。 其中建木万金不折,可支撑天地,沟通仙神凡人,天上人间。 不死木则是凤凰的化生,顾名思义,吃下不死木结下的不死果,人将永远不会死去。 扶桑树位于日出东方、金乌栖息之畔,扶桑果被认为是世间极阳之物,可化解一切鬼祟魍魉。 扶桑叶则是极品炼器材料,加入一片,便可轻松提高法宝品阶。 这才是人修熟悉的神木,就算没见过,大部分人也多多少少听过。 唯独风声木,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 就算看过相关记载、也出一两句心灵感应、沟通自然,更多的,就一无所知了。 这玩意儿的作用实在太虚无缥缈,也过于缺乏实用性,对比起另外三种无所不能的神木,说一句毫不起眼都不为过,久而久之,便被忽略了个彻底。 若非今夜鉴定师一通画大饼,把它和仙途大道扯在一块,寻常人听完了可能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作为大千世界中最精明的物种,这些人修心里自有一道衡量标准,更高的价格不是出不起,只是不值得。 换成建木、不死木和扶桑树的树皮试试? 怕不是得抢到头破血流。 殊不知,神木就是神木,既然能称得上一声神木,它的作用就绝对不止如此简单。 “也对。”问尺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来了,“我能知道风声木这个特殊用途,似乎也是一次意外来着。” 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事它和常识混在一块了。 事实上,风声木能储存风种这一点,应该是绝对隐秘才对。 包间内的傅长宁没法回答,不然她一定深有同感地点头。 她自从来到修仙界也没闲着,大大小小的书和玉简都看过,里边可没一种提到风声木还有这种用途。 有些事,只能说时也运也。 事实上,傅长宁在昨天一觉醒来,大脑迷迷糊糊之间,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不是,她们为什么非得参加拍卖会呢? 这件事的源头在于,其他地方卖入道丹都不安全,对比起来,黑市拍卖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没人规定寄拍东西的人一定要到场啊。 她们大可以不露面,坐等满城风雨结束,再趁一切平静下来、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回拍卖会取灵石。 明明这才是最稳坐钓鱼台的方式。 她们之前的想法,更像是走进了思维盲区。 如果当时真的选择那么做了,那今天的风声木,就彻底错过了。 但真相是,当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小何和苏二都只短暂地愣了下,就摇头。 然后反问她。 “你也不想,不是吗?” 富贵险中求,黑市拍卖会上的拍品,很多都是寻常修士这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宝物。更别说这回有了入道丹的加入,拍卖会在各方面都做了最大的努力,力求尽善尽美,一次性打响招牌。 逃避当然可以,但这种群宝荟萃的机会,真要错过,第二次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 小何目光平静,问她:“你真的舍得放弃吗?” 苏秉辰笑得吊儿郎当:“得了,要真舍得,她就不会问我们了。” 傅长宁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很懂她。 这次过后,一锤定音。 也定下了她与风声木的缘分。 思绪间,她被拍了一下。 她抬头,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第三十九件拍品已经竞争到了白热化阶段。 后边这些拍品都是上好的宝贝,也有不少人提前打听好,此行就是为它们来的,竞争起来自然也不遗余力。 她摇了下头。 两人便不再问。 来之前傅长宁已经强调过,入道丹的密谋是三人一起准备的,他们俩相当于是陪着她一起冒险,所以之后灵石也会一起分,叫他们看中了什么就直说。 两人也没跟她客气,苏秉辰要了那套符箓,那把中品灵器的匕首则是小何的,这人似乎对短兵情有独钟。 傅长宁自己的话,则是拍了冰晶蚕丝手套、紫阳丹火和神木拐杖三样,一共花了十万零八千灵石。 这个数字换到半年前,已经是她想都没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所以接下来如无必要,她不准备再拍别的东西。 不过意外总是来得比决定更快。 第四十三件拍品刚送上来,小何便抬起了头。 这是一颗天心果,用途在于洗涤灵根,去除灵根中的杂质,珍贵是珍贵,但大部分人其实用不太上,因为它多数时候,只能对四灵根、五灵根修士起作用。 换而言之,它可以让一变成十,却无法让五十变成一 今晚能来这的,不是自身便是高修,便是家族中极为重视的天才子弟,四灵根和五灵根还真不太多。 加上卖主不要灵石,只要他看得上的特殊宝物交换,一时之间,还真没几个人出声。 傅长宁问:“想要?” 小何点头。 这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 傅长宁于是点点头,叫来侍女,让她去联系卖主。 过了会儿,侍女回来,一脸为难地说:“那位贵客说,入道丹可以换,但至少要二十颗。” 傅长宁陷入沉吟。 二十颗她倒不是拿不出。 虽然她在后续炼制中发现,第一次的成丹率完全是一种错觉,这玩意儿加入一枝春,成功助人进入观想境界后,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物种,成丹率极低,成丹数量更是少之又少,仿佛天道自然而然的克制,损有余而补不足。 但好歹有第一次的数量在,加上后边准备了那么久,她手里八-九瓶还是有的。 给了拍卖会三十五颗,小何和苏秉辰各留了一瓶,也就是十颗,她自己还剩三十多颗。 她要这个没用,给出去也无所谓,但真要给了,传出去,之后那三十颗也别想卖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小何拉了下她衣袖。 “没事,师父,我不要了。” 就在这时,苏秉辰突然开口。 “姑娘你好,能不能帮我问下那位客人,这个可以换吗?” 两人同时向他看来。 苏秉辰隐在幕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伸出手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什么,十分无所谓地扔过去。 那是一块黑得有些剔透的玉。 界域之地,三人躲避虚空风暴,逃得精疲力尽、倒地就躺时,这块黑玉曾经掉出来过。 苏秉辰摸着黑玉神神叨叨地许愿,要他娘保佑他,顺利通过这个鬼地方,去往新世界。 那之后,傅长宁和小何才知道,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而现在,他大大咧咧地扔了出去。 语气非常认真地问:“姑娘,帮我问问,可不可以,麻烦你了。” 侍女收敛好脸上的诧异,接过,点头离去。 等她走了,傅长宁和小何再顾不得伪装。 可在两人发问之前,苏秉辰已经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制止了他们。 他欢快地微笑:“让我试一试吧。如果不行,再退回来也不会少块肉。” “那也轮不到你来给。”傅长宁有点生气,“我才是师父。” “噗。”苏秉辰没忍住笑了下。 “没关系啊,师父,”他笑得吊儿郎当,“大不了,真要成了的话,您老人家把那二十颗丹药给我呗。” 小何声音有些沉:“那我呢?” “就当师兄欺负你那么多年,给的赔偿。”苏秉辰笑道。 小何明显怔了下。 苏秉辰这回却是难得的果决。 “好了好了,师父,师弟,你们都别问了,等结果吧,没准就是我异想天开,拿块破石头骗人宝物呢。” 包间里一时陷入难以掩饰的寂静。 过了会儿,侍女回来,朝三人点点头,道:“那位贵客说,可以。” 台上拍卖师的声音同步响起,一锤定音。 “第四十三件拍品已经找到了他的主人,让我们进入第四十四件拍品!” “果然,不出所料啊。”苏秉辰笑了下,莫名给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等天心果送上来,他主动将它放在了小何手里:“拿着吧。” 小何欲言又止。 他只道:“拿着,师弟。” 这一声,比起师弟,更像是喊的表弟。 于是小何最终选择了沉默。 傅长宁咬了下腮帮肉。 这是她极度纠结时下意识的习惯,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动作了。 最终,她放弃了所有追问。 只将两瓶丹药扔给他。 “给你。” 苏秉辰接过,收进怀里:“谢了。” 又叫两人宽心:“放心,我不会亏的,别忘了我之后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全修仙界最大的商会,传闻中,分行甚至已经开到了别界,势力较之一等宗门也不差什么。 三十颗入道丹,绝对比那劳什子黑玉来得更有用。 回答他的是两个人同时背过去的身影。 苏秉辰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好在现在确实不是考虑这些内部事宜的时候,随着拍品进入倒计时,拍卖会中的气氛越发凝重,仿佛有一只饕餮巨兽,悄无声息吞走了空气中所有灵气。 这种近乎于逼仄的窒息之感,让三人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压力。 汗渍在掌心纹路上蔓延,扶桌的手逐渐变得滑腻,渐趋沉重的呼吸砸在每个人肩头。 比起外边那些人,他们要面临远远不止的压力。在场的,不乏练气后期乃至筑基期的修士,毫不客气的说,这些人里随便来几个,对三人都是碾压之势。 届时,他们真的逃得出去吗? 这个疑问压在他们心头,无人敢问。 就在这时,一根冰冰凉凉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们的手腕,轻轻一拉。 苏秉辰和小何幕篱下的神色同时一动。 他们不动声色地换了只手在上边,另一只手向下伸去。 一只明显比他们小了一号的手正静静等在那。 三手交叠。 用力一压。 傅长宁舒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两人便也笑起来。 赌都赌了,还能怎么办? 继续呗。 人总有一死,大不了就是一死!干就完事儿了! 沉重的氛围逐渐褪去。 与此同时,整个拍卖会都隐隐约约躁动起来。 高台上,十个托盘被郑重其事地摆好,态度宛若对待易碎的琉璃。 伴随着拍卖师强压着兴奋的声音,整场的期待都被调动了起来。 “这,便是今天的压轴商品,入道丹。顾名思义,辅助入道,进入观想境界。” 哗啦一声,热油浇进沸水,满锅沸腾! “别废话了这些我们都知道,快出价吧!” 这是等不及的。 “虽然我等愿意相信贵会的权威,但鄙人仍然认为,贵会需要提供合适的证据,证明入道丹确实有贵会说的功效。” 这是仍然存有质疑态度的。 “一共多少,我们淮余杨家全包了,价格随你出!” 这是财大气粗的。 会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菜市场,之前还矜持不已的修士们纷纷下场发言,生怕晚一步就会落于人后。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不得不重新敲响锣鼓,大喊:“肃静!” 可那些修为远远高出他们的修士哪会听他们的? 就在会场即将乱成一锅粥时,秦充扶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悄无声息地一步步走向高台。 老妪看起来六十来岁,衣着整洁,银发盘得一丝不苟,手中杵着一根比她人还高的龙头拐杖。 她所经之地,那龙头拐杖每一动,都会发出一点拐杖砸在木质地板上时造成的微钝声响。 分明是很轻微的声响,可是莫名的,拐杖每顿一下,场中的声音就低上三分。 等她站到台上时,台下已经鸦雀无声。 不少人惊恐地看着张开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的自己,脸色从不解变成仓惶。 就在这时,台上拍卖师的一声贺词,唤醒了他们的注意。 “见过龙泉真人,真人长乐无极,仙寿安康!” 满场死寂。 紧接着,全场剩下的还能说话的人通通站起来行礼,包括二楼三楼。 他们的声音化作声浪,在会场中不断回荡。 “见过龙泉真人!” 此人,正是拍卖会两位闭关的金丹真人之一,龙泉真人,以一根神出鬼没的龙泉杖闻名寒水峡。 拍卖师一边行大礼,一边给旁边的秦充使眼色。 你小子手段了得啊,龙泉真人都被你叫出关了。 秦充掩住得色,宠辱不惊地点了下头,又半躬身,恭敬地跟老妪介绍台上的丹药:“真人,这便是我跟您说过的入道丹。” 龙泉真人微微颔首,神色看不出太多变化。 她一挥手,修为在练气九层的拍卖师就像被什么托住了,不受控制地起身。 “老身只是来看看。术业有专攻,拍卖的事,还得倚仗你。” 拍卖师受宠若惊,双手放于头前,连连弯腰:“多谢真人器重!多谢真人器重!” 龙泉真人嗯了声,转过身,看向场下方向。 所有被她注视到的人,通通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良久,就在所有人诚惶诚恐,以为这位大佬发怒了时,她开口了。 “诸位远道而来,便是贵客,老身有失远迎。”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拍卖会也有拍卖会的规矩。”她抬起龙泉杖,轻点了一下,一股霸道的力量瞬间席卷全场。 连带着清淡而平平无奇的声音,也变得威慑十足。 “再有违者,莫怪老身不客气。” 这话刚落下,那些先前被封了口舌的人,便发现自己能出声了。 只是此时,他们都不敢再有任何违背,只敢混在人声里,一起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龙泉真人说到做到,维持完秩序后,人就消失在了原地。没人知道她去了哪,连匆匆赶过来的总负责人都只吃到了一屁股尾气。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这回,一想到这位真人有可能在某个角落一直盯着,众人就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小动作。 三楼某间包间,姬家长老神色凝重地撤回防护罩。 他是这次前往清河城的领头长老,修为在筑基后期。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年轻些的筑基初期长老一并被派了过来。 在他们身后,是六位姬家的年轻一代,其中有两位主支,两位旁支,还有两位是养子养女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作为奖励,姬家承诺带他们出来见世面。 这种分猪肉的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如今姬家的困境,旁支,和从小世界接来的养子养女,势力竟丝毫不弱于主支本身。 虽说后者本就依附于主支存在,可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已经形成了一股内部的新风向。 一个主支少年神色好奇道:“这位龙泉真人,有三爷爷那么厉害吗?” 刚刚那股磅礴的力量全被前边长老挡住了,他在后边,连余波都没感受到,故而这会儿神色还称得上平静。 三爷爷也是金丹真人,在他眼里,三爷爷就是除了老祖外最厉害的人。 筑基后期的带队长老便是主支出身,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 旁支一个少年讥笑出声。 “姬三添,你干脆改名叫姬三不知好了,三爷爷要是有这位龙泉真人一半的实力,咱们家去年那处矿脉也不用丢了。” 他身侧青年连忙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多事。 这人正是姬云起,他此行也随着主支一起来了。 少年不情不愿地退后,被骂了的姬三添却不依,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一道柔和清婉的女声响起。 “两位弟弟别吵了可好?”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朱唇皓齿,明眸如水,气质出众,咬字清晰有节奏,以至于乍一听,便叫人觉出了十分的悦耳。 “长老们带我们一路赶来,已经很累了,有什么都等到拍卖结束之后再解决好不好?” 她声音带着诱哄,并不生硬,反而像是在哄孩子,姬三添有气也不好撒,不然自己就真的像个小孩子了,遂只好闷闷点头。 “晴姐姐,我知道了。” 他这边没了脾气,旁支少年又有姬云起管着,一时间,整场争闹消弭于无形。 长老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还是文晴懂事。” 对比起族里那些个上窜下跳的熊孩子,这个从小世界来的,天赋不错,性格又乖巧的女孩子,实在是再好带不过了。 入道丹就在眼前,自然是大局为重,一群小屁孩半懂不懂的,闹腾个什么劲儿。 他们此行可是带了足足二十万灵石出来,要是到头来一组都没拍到,回去光是其他人的白眼,就能把他们活活压死。 更别说,此行家主还给他另外布置了任务。 家主已经打听到了,这次清河城的入道丹确实为真,已经有人通过它进入了观想境界。 背后更是疑似站着一位野生的炼丹大师。 野生的炼丹大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源源不断的丹药与人脉!将会有数不尽的势力来讨好这位大师! 既然如此,比起单纯拍得丹药,更重要的,当然是讨得这位大师欢心。 为此,就算二十万灵石全部花光也在所不惜。 第118章 高价拍出 而和姬家有类似想法的,其实还不在少数。 三人其实进入了一个思维盲区,他们自然是知道自己很弱的,弱到只需要来自外界的一丁点儿打击,就会像脆弱的玉环,轻而易举摔得粉碎。 所以他们处处小心谨慎,如同冬日里怀抱过冬食物躲在洞穴中的松鼠,戒备着来自外界的一切变动。 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这次的拍卖会,很多人都是从数千里之外的地方赶过来的。修士只能到金丹期以后才能御空飞行,在这之前,哪怕是法力深厚如筑基期修士,也只能借助飞行法宝前进。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过来,赶路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将方方面面都探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些人眼里,能炼制出入道丹的大师,该是何等水平?他们是疯了才和这样一位大师作对吧,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以讨好为主啊。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再霸道点,也顶多是想着威逼利诱把大师请回去,而不是直接动手,毕竟得罪一位身后可能拥有无数人脉的炼丹大师,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们不知道大师的真实身份是个修为只有练气五层,岁数才不到他们零头的黄毛丫头之上。 否则,光是真相曝光后的反噬力,就足以将三人彻底撕碎。 更别说,真相还没曝光,就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二楼,一间包间。 王天赐神色阴沉地端坐在主座上,在他身侧的依次是他的二子王川钰,以及在族中长老软硬兼施下,带在身边学习的一位子侄,叫王家泽。 和那些从各地匆匆赶来的修士不同,作为清河城本土势力,王家是最快收到入道丹消息的。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王天赐就想起了大儿子之前负责的气息丸项目。 这件事耗费了王家大量人力物力,光是请炼丹师都花了老大一笔灵石,结果一年下来,不仅毫无进展,反倒数次将王家的名声拖至谷底。 就连那个被他们视之为宝的所谓修炼心法,也在纷纷扰扰的流言里,被证实非那凡人自身所有。 他们当然不信外边那些胡扯的话,什么嫌疑人杀人盗宝,从王家三少爷手里夺走秘境心法,简直天方夜谭。 那杨皓不过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杀得死修士? 可外边出现了更全更完善的心法秘籍这一点,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只这一点,就足够让那谎话连篇的凡人在他这信任度再降一层。 在大儿子被他软禁,属下问他这个项目怎么处理时,王天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就把它给废了。 结果就在这事刚过去没两个月,他还一门心思沉浸在镇压家族内乱的时候,入道丹就带着观想境界的消息,石破天惊地现世了。 叫他相信两件事没有关联怎么可能? 他向黑市拍卖会施压,要求他们拿出丹药,并交出背后的炼丹之人。 奈何拍卖会死活不肯答应,尤其那个叫秦充的,态度强硬得跟他杀了他全家似的。 偏偏这时候又叫他意外发现了这个秦充在偷偷调查王家,这让他更坚定了入道丹和气息丸有关的事实,双方明里暗里处处博弈,火星味十足。 王家确实是地头蛇不错,可拍卖会能在清河城矗立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你来我往,王天赐同时面对内忧和外患,吃了不少暗亏,最终不得不主动休战。 事实上,若非不想彻底得罪拍卖会,以至于被拒之门外,见不到入道丹真容,王天赐绝不会如此轻易罢手。 他们王家辛辛苦苦研究了一年的东西,居然被别人摘去了果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善罢甘休,怎么可能。 他今日的目标不只是拍到入道丹,更要将那窃走了他们王家机遇的贼人一举拿下! 王川钰坐在他身侧。 相比起父亲,这位新任的王家继承人性格要温和无攻击性得多,他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衣,丰神秀逸,若非天跛,其实也称得上一声一表人才。 为他扶轮椅的是一个矮瘦男子,若是二老爷王天成在这,便可以轻易认出,这正是管理密牢不利,事后被他差点掐死泄愤的下人。 事后,他还为两位老爷带来过一个消息。 ——被重重看押的杨姓嫌疑犯在密牢失窃事件中受伤,疑似被杀人灭口。 这之后,男子因看管不利,被降职调离密牢。 也不知怎的,竟这般快地混到了新任继承人身边伺候。 - 抱有小心思的不只是王家,在入道丹被带上场之后,整个拍卖会都陷入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暗流涌动的氛围当中。 幸而有龙泉真人先前的镇压在,大家都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匆忙赶来,只来得及吃上一屁股尾气的总负责人这会儿正在盘问秦充,龙泉真人出关的事。 拍卖师在一旁兴奋又不安地听了几句,被负责人眼风一扫,乖乖回到台上主持。 “功效方面,既然诸位贵客都知晓,那我们也不多说了。众所周知,鄙会秉持着对拍品的高度负责态度,在任何拍品被呈上来之前,都会进行至少两轮以上的鉴定,像入道丹这种从前从未现世过的丹药,更是会派出专人试药。” “这次也不意外,在拍卖之前,我们派出了四位专人先后试药,四人修为相当,天赋亦相差不大,在两天过去后,另外三人都失败了,只有一人成功进入观想境界。” “因此,我们初步断定,由于入道丹太过逆天,其成功率会有明显下降,应该在二成到三成不等。为保险起见,我们将三十枚丹药分作十组,一组三枚,以确保每位拍下入道丹的贵客,都能成功进入观想境界。” 这话说出来,许多人面色都有所缓和。 也有人高呼:“承贵会高义!” 拍卖师微微一笑,继续往下道:“根据寄卖入道丹的大师所言,入道丹,专为陷入瓶颈期的修士准备,越是卡在瓶颈期久的修士,越容易进入观想境界,从中悟出东西来,这一点,大家记住了。” “那么接下来,闲话休提,拍卖,正式开始。” “第一组,起拍价三千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石!” 拍卖师声音落下的同时,傅长宁三人久久提起的心脏,也跟着一并落回原位。 紧接着,三人就眼睁睁看着第一组入道丹的价格迅速突破五千,一万,乃至两万。 一直到三万灵石的时候,才有所停歇。 却也只停顿了那么几息,就继续往上增,一路狂飙到五万。 三人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呆。 苏秉辰咽了口唾沫。 小何手从身后放回身前,没多久,又移到了后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 “师父,他们好有钱啊……” 那师父能怎么办呢? 她当然只能吐口气,嫌弃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徒弟。 “眼皮子浅成这样,对外别称是我徒弟。” “好的。” “对不起,丢了师父的脸,我以后一定拉着师弟培养见大钱的市面,将来赚好多好多灵石给师父花” 傅长宁额头一抽一抽的。 “说人话。” “人话就是,师父,我们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大徒弟乖巧道。 “……” 傅长宁懒得再跟他瞎扯淡。 三人回神去看底下拍卖会,此时,第一组入道丹的竞价已经以雷厉风行的速度结束。 最终成交价—— 八万八千灵石。 傅长宁连忙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压压惊。 就这一组,就快够还她欠拍卖会的灵石了,这些狗大户,实在是太有钱了。 殊不知,外边不少人也在忐忑地想,不知道这个价格大师满不满意,下一组竞价要不要抬得再高点。 成功拍下第一组入道丹的是二楼的一间包间,在拿到侍女送上来的入道丹后,买主明里暗里各种打探,问侍女能否联系上大师本人,有重礼准备相送。 还偷偷往侍女小姐姐手里塞了根漂亮的发簪法宝。 奈何拍卖会的侍女都经过培养,一个个相当有职业素养,她们客客气气地把发簪退了回去,福了一礼后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徒让买主碰了一鼻子灰。 恨恨地骂了几句后,到底碍于拍卖会势力大,不敢对侍女出手。 第二组很快开始。 这次,三人眼也不眨地盯着竞价过程。 几乎二楼三楼所有包间都参与了,二楼傅长宁没数错的话,是三十六个包间,三楼则是十六个,里边只有三个包间是从头到尾一次也没喊过价的,剩下都争得脸红脖子粗,还有想仗着自家势力退其他人,叫人家给他个面子的。 ——具体可参考上次王川钰的行径。 结果自然是被骂惨了,甚至还有更大的势力出头,将他们压得灰头土脸。 对部分势力而言,隐藏身份并没有什么太大必要,反正以他们的势力,足够让其他人不敢觊觎他们手里的东西了,所以在该亮身份的时候,也堂堂正正。 傅长宁大致数了下,里边有之前那个财大气粗的淮余城徐家,还有个什么黄家,以及附近的一个小门派,叫天沙派。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会,终于想起来了,似乎刚来修仙界时,那位对明心道友献殷勤的高之远道友,就来自这个天沙派。 傅长宁对这个门派有些好奇。 或者说,她对门派这种势力组成,天然好奇。 不过问尺十分看不上眼,并试图暗戳戳贬低。 “这种依附在元婴大能道场下的小门派,一宗之主顶多到金丹期,但凡有个金丹中期,或者稍微有点野心的,都脱离出去自己单干了。” 换而言之,它嫌弃对方没野心,才疏志浅。 傅长宁不能和它直接交流,不然她一定会提醒它,别忘了,她们自己还是练气期的小菜鸡呢。 换成人家金丹真人嫌弃她们还差不多。 不过这么说了,问尺肯定又要觉得她没志气了。 傅长宁想说,这不叫没志气,谁还没点小自信小骄傲了,这叫充分认识自我。 第119章 绝对压制 第二组最终的成交价是九万二。 拍下它的人正是淮余徐家,徐家家主高兴得连身份也不掩饰,粗犷而豪放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 “各位承让!承让!” 和跟界河靠得十分近的清河城不同,淮余城是寒水峡中极少数的偏向于内陆的城池,以各色矿产和法宝冶炼起家。 徐家便是这当中的翘楚,论财富,在整个寒水峡都小有名气。 对徐家拍到一组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 但,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这之后的几组,大家纷纷降低了竞争强度。 尤其是之前几家竞争到最后,喊起价来丝毫不手软的包间,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 ——在价格达到四万后默契停手,任由那家买去。 跟分猪肉一样的模式,你家分完,下组就是我家。 其他人不是没有想出更高价的,只是往往在出声之前,便会收到明里暗里的“暗示”。 尤其是三楼客气又暗含告诫的声音。 对于三楼包间里坐的是什么人物,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他们绝无可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当一个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势力来震慑他人,让其他人为自己让步时。 他只会得到所有人的唾沫声。 但当一个高高在上的阶级,一个联合起来具备庞大力量的势力群体想要施压时,所形成的封锁只会如同无懈可击的铜墙铁壁,无声叫所有人缄默。 姬家包间内,姬云起皱起眉头:“这样做未免太……” 之前被旁支少年讽刺过的姬三添也忍不住问道。 “长老,我们不站出来制止吗?不是说要交好那位前辈吗?” 他是主家嫡系,消息比旁人来得要更灵通些,来之前就知道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交好那位大师。 姬家那位筑基后期长老却摇头:“入道丹的效果如今谁也没法确定,将价格控制下来,是在为我们所有人降低风险成本,对大家都好。” 二十万灵石,哪怕对姬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钱要花,可以,但得花在刀刃上。 更何况,直接花钱有什么用?一共十组丹药,大家都花了钱,他们姬家是长得格外不一样吗?不然凭什么让大师记住。 长老也是两出头的人了,为人处世经验丰富,这会有心教导后辈,便道。 “至少得等第六组拍完,大师真正感受到愤怒和困境的时候,我们才能出手。” “你们要记住,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来得强,也更让人印象深刻。” “当然,也不能太晚。太晚了只剩下一两组,大家就都会背水一战了,届时的竞争,将会比之前任何一场都来得艰难。” 几位后辈都不是蠢人,闻言纷纷表示感谢:“多谢长老指点。” 唯有那位少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 “长老,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分做两头呢?” 长老眼神微动:“怎么说?” 少女微微一笑,神情大方,半分看不出大半年前刚来姬家时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第六组,第七组,我们可以都拿下。” 而眼下,第五组拍卖刚刚落下帷幕,中间有一盏茶功夫的休息时间,供第五组客人验收货品。 这个空档,足够他们做很多事。 长老眼前一亮。 “文晴说得对,这个细节,确实可以操作操作。” 制止自然是要制止的,但没人规定,在制止之前,他们不可以先借助这个优势自己捞一把啊。 长老匆匆去办了,走之前大力称赞少女。 “文晴很不错,不愧家主教导。” 在同批被带回来的少男少女中,这是唯二之一直接被家主收为养女的,另外一个他还能理解成是天赋好,但这次带出来这个三灵根,他就怎么也想不通了。 只当是这其中存在些他也不清楚的关节。 但这一刻,他似乎有些了悟了。 有时候,头脑跟悟性,比所谓的灵根天赋更重要。 “等一下,长老。” 少女顿了顿,又叫住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种行为实际上是侵害拍卖会的利益的,我担心他们会做小动作,诸如暗中阻拦,或是找托跟我们竞价之类的。” “这点不用担心。” 嗐,长老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个几的人了,怎么可能不清楚。 走出房门前,他笑道。 “不过你这个年纪,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 两回下来,除了长老,其他少年也向少女投来类似惊讶和钦佩的目光。 姬文晴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唇笑了下。 她肤色雪白,五官秀美,这么一笑,便显出了十成十的温柔美好来。 是这些在修仙界土生土长的少年很难得见到的,性格温柔似水,却又不失大家气质与机敏的姑娘。 几个小少年没忍住耳背微红。 唯有姬云起仍皱着眉,沉浸在自己的事里。 而他们绝不知道的是,姬文晴看着他们红耳朵,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 自己刚来姬家时,这些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们言行中怎么也无法掩饰的轻慢。 他们并不捉弄她,因为他们从未把她看在眼里。 而仅仅不到一年,这些人似乎便已经忘了当初看到刚从小世界被带来的自己时,那紧皱的眉头和漠视的目光。 那时的她被折磨了一路,人不人鬼不鬼,仪态不佳,神情也畏缩,对整个新世界都惶惶不安,本能地想对外寻求帮助,哪怕只是一句用途寥寥无几的安慰。 可换来的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与疏离。 而现在的她,言行温柔得体,落落大方。 于是他们便仿佛忘了曾经有过这么狼狈的一个村女从他们面前经过,将她视为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然与他们流着相同高贵血液的优雅仕女。 真可笑啊。 姬文晴微微笑着,心里却在想。 男人啊。 就跟她表哥一样。 何其可笑。 - 而在这休息的一盏茶功夫里。 二楼。 傅长宁三人面临着相同的问题。 “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苏秉辰桌子敲得砰砰响,头顶气得快冒烟儿。 这么明显的压价,三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识过八万九万的价格后,眼睛被养刁了的苏二少爷那股子被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养出来的骄矜气,又咕噜咕噜冒出来了。 “这点子灵石,当打发要饭的呢。” “不至于,真不至于。”傅长宁扶额。 四万灵石不低了,其实。 远超她最初的预期。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占了这个便宜啊,加起来凭空少了快十万灵石呢。” 之前三人里,就属苏秉辰最紧张,结果这会儿发现钱少了,也是他反应最大。那点子杞人忧天和紧绷的情绪,在金钱面前,通通都是浮云。 好在再气,他还是没忘记搁后边加一句。 “是吧,师父。” “那自然是不能的。” 傅长宁只是比他冷静,不等于心里没意见。 她也憋着气呢。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各自思索解决办法。 过了会儿,小何想到什么,开口道:“我在想,其实拍卖会对这种垄断行为,也不会是乐见其成的,不是吗?或许我们可以找他们合作。” 苏秉辰眼前一亮:“对啊,咱们可以跟拍卖会打商量,一唱一和地把价格给抬起来,到时候人心一乱,他们想压也压不住了。” 人一旦情绪上头,隔空打力的威慑是很难震慑住的。 只要一个人出头,其余人就会从众。 很简单的道理。 苏家从前名下也不是没置办过拍卖行,他对这当中那点子脏污事再清楚不过了。 但傅长宁摇头,拒绝了这种行为。 “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并非迂腐,这么做一方面确实是不愿找托,更倾向于堂堂正正,但更重要的是—— “人情一旦接受了,就不好还回去了。” 拍卖会不是傻子,她敢这么提,他们绝对乐见其成,不止是因为价格太低威胁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本来就不缺灵石不是吗,企图拿这一点去跟他们谈条件,对方一定觉得这位大师纯(蠢)到可爱,还不如直接多给几颗入道丹实在。 这么做,成为把柄都是其次,关键是,人情一旦欠下了,就不好还了。 这一点,问尺对她大书特书重点强调过。 修士的人情跟普通凡人还不太一样,普通人你只要脸皮够厚,什么人情?不存在的。 但修士敢这么搞,首先威胁的就是自己的道途。 人情还不好,就是凭空多出一桩因果牵连,因果再与命运线相交织,再跟其他因果纠缠在一块,到最后,你永远都猜不到它会发展成什么样。 比如,问尺就认识这么个人,天纵奇才,修为奇佳,但年少时吃了别人救命的丹药,并且最终也没有给出答应的报酬。 最终他屁颠屁颠修仙去了,也忘了这回事。 要突破金丹时才发现,笑死,心魔劫根本过不去。 年少时这桩因缘,加上他之后辜负过一个丹修,以及一路与炼丹解下的各种不解之缘,导致他在过因果问心那关时发生了奇奇怪怪的事件。 心魔问他:你可曾有过问心有愧之时? 他答:无,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堂堂正正做人,大大方方行事。 心魔重复:你当真问心无愧? 他坚定答道:无愧。 于是心魔说:好吧,那你先把你欠下的因果还了吧。 内容是,找到已经死去的恩人的转世身,将他抚养长大,顺利培养成一名金丹期丹修。 该修士:……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自己都还没突破金丹期呢。 尤其是当他千辛万苦找到恩人的转世,却发现对方转生成了一个佛修,目前是佛寺的重点培养对象,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如无意外,他死了人家都没可能再次转生成为丹修的那种。 那种心情,真的是哔了狗。 其实两件事关联并不大,但在事后大家拼拼凑凑,基本能断定,最好是不要瞎欠人情不还。 就算有了因果牵扯,也要妥善处理,不然它就会跟你人生中日后无数桩大大小小的事件相结合,最后滚雪球般滚成你自己也看不懂的噩梦结果。 找托这种事,就是纯然地给拍卖会提供宰肥羊机会来的。 她看起来很像肥羊吗? “那怎么办?” 苏秉辰不会质疑她的决定,但仍然对此感到焦灼。 “不找托,不代表不能和他们沟通。”傅长宁沾了点水,在金丝楠木桌子上缓慢划了一个圈。 她的思绪也随着这个圈逐渐成形。 “不需要欠人情,有些要求,是身为寄拍者的我们可以合理提的。” “比如之前那个拍卖天心果的卖家。” “拍卖,从来不止一种规则。” “只要我们想,它就随时可以变成另外一种。” 正好,二十几万灵石,够她花了。 至于拍卖会答不答应? 如果连这点方便之门也不愿意开,那他们也别打着入道丹名头扩大名气了,趁早关门了事。 她分明还微微笑着,眼底却带着些冷意。 侍女进来的时候,听见这位客人吩咐。 轻描淡写的一句。 “叫秦充过来。” 太过漫不经心,以至于她恍惚间觉得,这位客人叫的不是她们最近风头正盛、一时无两,连大老板都有些逊色的秦主管,而是什么不知名的野外阿猫阿狗。 更关键的是,秦主管还真的来了。 还是抛弃了大老板,一路连滚带爬,急吼吼冲过来的。 全程花了没到二十息,到门口的时候还在喘气。 仿佛包间里这位才是他真正的老板兼网: 第120章 形势逆转 见长老回来时满面春风,姬家诸人便知,这事儿是办成了。 说白了,以他们家的地位,全寒水峡除了道君门下和天水白家,其余人都得礼让三分,想借个包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便是拍卖会,虽不至于放水,看在三叔祖的份上,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可是归元宗烈阳道君的亲传弟子,最有望在道君坐化后接手赤阳峰的存在! 仅这一个名头,就足够让姬家稳坐寒水峡顶尖家族几。 这也是姬家如今最大的骄傲。 长老果不其然开口笑道:“成了。子明,你去二楼梅字号包间坐,等下第六组便由你来拍,等第六组拍完了我再‘忍无可忍’出声打断。记住,身份遮严实了,就以包间原来的主人名义竞价。”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储物袋,递过去。 “以防万一,这里是八万灵石。” 子明正是那位筑基初期的年轻长老,他闻声接过,郑重道:“定不辱使命。” 长老目光又在一众小辈中扫了遍,待看到神游天外的姬云起,和满脸事不关己的主支子弟时,他深深皱起眉头。 落到一旁温柔大方的姬文晴身上时,少女恰好抬起头来,目光尊敬而不失关切。 他叹了口气。 “文晴,这个主意你提出来的,你子明叔叔不擅口舌,你跟过去打打下手。” “是。” 姬文晴并未多问。 这般干脆的应下,让长老心中多多少少熨帖了些。 两人低调前往二楼梅字号包间,原先的客人业已离开,地上的瓜果杂物也已经收拾干净。 包间面积比三楼要小一些,装潢却十分淡雅写意,处处可见梅花点缀,靠近拍卖高台的墙上还挂了盏红梅雪景玉石灯。 旁边是单向可视的流陨石镜面窗,姬文晴站在窗前,目光穿过窗棂,静静俯视一楼熙攘的人群。 子明长老招呼她过去做:“来,坐。怎么了,看什么看这么久?” 姬文晴回到他身侧坐下,摇头笑道:“没什么。” 只是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而已。 她想起刚来修仙界时,那时的她处处畏惧不安,唯恐唯恐遭受和从前一样的异样目光。 一方面,她知道这是一个新地方,没人会知道她的往事。另一方面,被过往刺伤的心灵让她在面对同龄人时,总会不自觉露出畏缩之意。 除此之外,她还惶恐,弟弟李文汉被带去了别的地方,同村的李小玉却还留在姬家。 她生怕自己的过往被揭露出来,其他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她将彻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 可这些通通没有。 她的自苦似乎并没有人在意,姬家请了人来给她们灵气灌顶,她的修为迅速蹦至练气一层,成了自己从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修仙者。 有了神识后,读书认字也不再是难事,她记忆力本就不错,又满怀心思想要将仙舟上的事报复回去,竟是比其他人都来得刻苦。 一次,来教她们的师长提问。 底下鸦雀无声,她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口,内心其实十分惶恐,可师长并未否定,反而大加赞许,其他人也投来好奇钦佩的目光。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些少年也并没有比她这个从前目不识丁的村女聪明到哪去。 原来,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跟他们一样,获取更高的地位,更多人的赞赏。 她知道自己天赋不出众,可她也知道,她有那颗让两位金丹真人都惊讶不已的珠子——是的,她已经知道了那两位仙人的身份。 这,就是她最大的筹码,她为此日夜不敢让珠子离身,最终不负所望,成为了家主的养女。 姬家主支嫡系这一代没有女孩,现有的几位都是养女,而且,只有她,是家主养女。 从那一刻,就昭示了她与旁人截然不同的地位。 现在的她,早不是从前的她了。 她看着台上的丹药,心里想的是,若是只有三颗还不好说,但要是六颗,加上提议的功劳,之后分配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会有她一份吧。 - 姬家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无独有偶,别的包间,竟也有人产生了类似的念头。 可惜人刚到包间门口,便被工作人员客客气气请回去了。 可见拍卖会眼神好坏这回事,还分时候。 买家和卖家,本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关系,想交好大师的心情是真的,但,想低点成本、少点风险的心情,也是真的。 故而这会儿全场气氛都很微妙,大家都想着法不责众,便宜能占一个是一个。 加上被强行压制住的来自一些相对下层修士的不满,整间拍卖会都处于一种炸-药即将爆炸前压抑而又干冷的氛围。 一盏茶功夫很快过去。 第六组即将拍卖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全场哗然! 拍卖师笑眯眯宣布:“不好意思各位,我们的人工作失误,理解错了大师的意思,大师的意思是,他不缺灵石,比起灵石,更喜欢收集各色各样的宝物。” “正好前边五组拍的灵石已经够了,所以接下来,将会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遴选。” 底下当即骂声一片,毕竟很多人来这就是为了入道丹,根本没来得及准备灵石以外的东西。 但,抗议无效。 拍卖师脾气看似圆滑,实则是颗水火不进的软钉子:“实在不好意思,各位,我一定会严惩手下,确保不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也欢迎各位对敝会进行监督。” “那么接下来,第六组到第十组的拍卖正式开始!” “请各位将自己准备好的物品交给工作人员,我们将代呈给大师,由大师本人做出最终的五项选择。同时也请诸位放心,最终的拍得者,将会被严格保密!” 此话落下,四周短暂一静。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嚣声。 如果说先前是纯粹的不满,那么此刻,较之之前,便多出了几分意动。 说白了,有机会谁不想拍到入道丹?之前他们为什么乐意停手,难道是他们想停的吗?还不是被逼的。 现在成了以物易物,就再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那些大家族只怕自己都后悔准备不迭呢,不内部敌视起来都不错了,哪有心思来管他们? 再者,虽然没特意准备什么珍贵法宝,可能来参加拍卖会的,哪个会是穷酸汉?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硬底子在,翻翻找找,总能找到一样合适的。 当然,挑归挑,还是不影响他们在心里头大骂特骂,只是这回,火力更多集中在之前那些压价的包间上,要不是他们,形势怎么可能突转成这样? 台上的拍卖师见惯了大世面,丝毫不慌。 要问之前这些人联合起来压价,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那自然是不爽的。 没错,拍卖会是不缺这点灵石,但他缺啊,拍品最终价格和他的提成息息相关的。 真当他们一个个面团捏的,没脾气呢。 还好,大师自个儿先提出意见来了。 从换灵石到换宝物,这点权利他们还是有的。 此时,二楼,已经商量好等会儿拍卖方案,基本胸有成竹的姬家二人,同时愣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姬文晴面色有些白,但勉强还能维持住镇定。 “长老,我们怎么办?” 子明长老摇头:“不管如何,咱们先回去。” 二人推开门,却没能成功出去。 拍卖会一位筑基中期的管事朝他们客客气气一拱手。 “不好意思,两位贵客,现在正是收集各位贵客交换的宝物期间,未免发生意外,这中间,禁止任何人在外走动,直到入道丹拍卖结束为止。” 子明长老神色一沉:“你可知我们是谁?” 管事和善一笑:“自是不知,不过这位道友是想和老夫切磋切磋试试吗?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 哐当一声—— 大门在他面前猛地合上,丝毫不掩饰主人此时的怒气。 管事无奈地耸耸肩,合手退下。 面具下的嘴巴一张一合。 ——什么狗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但瞧他脸,却全然还是微笑而恭敬的模样。 这头,姬子明和姬文晴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包间里来回转。那边,姬家筑基后期的长老,在得知骤然改变的规则后,同样脸色铁青。 但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说到底,他们才是有需求的一方,供需方面从一开始便被拿捏得死死的。 更别说,先搞小动作的还是他们,除非他们真心不想要丹药了,否则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这一刻,他甚至和不少人一样,对先前出手压价的几家不满起来,要不是他们,大师怎么可能突然更易规则——别说是拍卖会理解错了,这话他五岁的孙子都不信。 原本凭着二十万灵石,稳稳当当能买到入道丹,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风险大大增加。 他边等子明和文晴回来,边思考着,把二十万灵石凑凑,能不能在拍卖会手里换个什么东西,给大师送过去。 不过这么做可能性不高就是了,要真能换,大家都换了,这会儿就不必在这发愁了。 他等啊等啊,等到其他人东西都陆陆续续送了,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子明和文晴人呢??? - 傅长宁坐在包间里,神态冷淡。 秦充坐在她身侧,丝毫不惧热脸贴冷屁股,一口气把能交代的都给交代了,等到交换的宝物陆续送达后,更是亲自上手,一个个介绍起来。 对于他这般良苦用心,大师在冷了一会儿后,周身气息终于缓和下来,偶尔也会搭理他几句了。 秦充受宠若惊,连忙继续介绍,力求妙语连珠,不让大师感受到丝毫枯燥乏味。 他指着一块高曰一丈的乌黑冷感的石头。 “这是镇山石,别的用处没有,但在静心凝神、安稳心境方面,却是一流中的一流。” “大师您看见他侧边那个乳白色的裂纹没有,那是镇山石年份的证明,像这个,三十条斜裂线,就代表了石头的年份在三千年左右。这么大一块,放在外边,应当是两到三万灵石。” 这东西他介绍得很短,因为觉得大师感兴趣的可能性不大。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下。 大师却抬头看了一眼,道。 “这个先放着。” 放着的意思就是留到第二轮,像是初筛就筛掉的,大师一句话也不会吭声,他察颜观色,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一件件叫人眼花缭乱的宝物被呈上来,秦充介绍得口干舌燥的同时,心头也油然升起一股骄傲。 他已经可以直接服务大师了,那些人,能吗能吗能吗? 他们不能。 于是只能想法子打歪主意。 无能狂怒,啧。 第121章 撒丫跑路 由于各势力考量不同,送来的宝物有高有低,有好也有坏,但无一例外,他们挑选的都是和丹道相关的宝物,再不济,也是丹修能用来防身的。 里边便有一座通体黑白两色的丹炉,秦充在看到这座丹炉时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笑道:“这是一座黑白双炉,黑炉用于炼制毒丹,白炉则是用来炼制正常丹药,品阶,则是在下品法器。” 他没多介绍,傅长宁却冷飕飕看了他一眼。 “怎么,当我不识货,黑白九玄炉都不认得?” 没错,这座丹炉有名字,叫做黑白九玄炉。 而且,它还有主人,主人是寒水峡一位大名鼎鼎的毒修——有名到能上市井上流传的各类话本说书的程度。 这丹炉便是他为自己步入金丹期而准备的,现在还只是法器,等他进入金丹期后重新炼制,便会成为他的本命法宝。 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这里。 下品法器,要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这种由他人耗尽心血炼制而成、沾染了太多原主人气息的法宝,并不好用。 傅长宁还是倾向于继续用自己的八角丹炉,左右炼制起一二品丹药来并不费力,至于之后,水平进阶了再换,也免得贪多嚼不烂。 但对秦充,她只说了一句。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语气里带着隐藏得极好的轻视。 秦充心中有数,便略过这个,继续介绍其他的。 按市价来算,这些宝物里,最高的价值应该在十万灵石左右,最低的则是几千灵石。 后者,大多是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普通修士准备的,怀抱的想法无一例外都是,没准大师正好就缺这个呢? 以物易物的拍卖方式,给了这些身上没多少灵石、原本参与不进竞拍的修士,一个入场的可能性。 别说,里边还真有一样有用的。 那是一件雷属性法宝,形态是一根手链,上边有十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珠子,据说里边储存的是雷灵根修士借天雷修炼时,收集下来的紫雷之气。 傅长宁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的雷爆珠,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两者的区别在于,这玩意儿不止修士可以用,凡人也可以用,只要取下珠子,用力投掷出去,就可以发挥威力。 见傅长宁心动,秦充有些迟疑:“这串珠链只是中品灵器……” 傅长宁面不改色胡扯:“我女儿喜欢这种款式。” 大师嘛,自然是千金难买我高兴。 秦充愣了下,迅速改口:“大师好眼光,这手链确实漂亮,拿来给令千金防身再合适不过。” “不过大师竟然有女儿了吗,不知令千金如何年岁几何?”他笑着拉近关系。 傅长宁却瞬间变脸,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秦充连忙解释:“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拍卖会平时也会收到一些姑娘家的漂亮饰品做成的法宝,在下就想着……” “好意心领了。”傅长宁婉拒打断。 见她滴水不漏,秦充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放弃成算,继续介绍。 “接下来这个……哎?” 他愣了下,取出盒中纸条。 只见上边写着轻描淡写两行字。 “十五万灵石,或者,最后一件拍品,金羽长天弓。”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秦充皱眉:“这人好大的口气。” 金羽长天弓可还没拍呢,这人就这么有信心能拿到手? 傅长宁也愣了下。 随即不知怎的,突然笑起来。 秦充迅速意识到,大师很感兴趣。 于是他飞快收起那点不快,同样笑道:“贷款买东西,倒是别出心裁。” “嗯,这个留下。” 傅长宁说话依旧简短。 接下来,两人又陆陆续续看了六七十件,中途不断有新的宝物送进来,有的包间甚至还送了不止一个,显然是打着广撒网总有一个能被看中的想法。 初筛完,还剩下十几件。 那些和炼丹相关的宝物,大多被傅长宁筛掉了,她现在不缺这个。 这里边,那串带有紫雷之气的珠链是已经定下来的,纸条也基本敲定了一个位置。 还剩下三个选择。 傅长宁想了一会儿,把那座镇山石挑了出来。 就跟之前的珠链一样,价格高低不是她首要考虑的因素,合适才是。 她今晚赚的钱,已经是寻常修士辛辛苦苦猎杀一年妖兽才可能赚到的数字,这样就够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剩下的,合适远比价格更重要。 事实上,早在看到第一组拍出完全超出她意料的八万八价格时,她就隐约动过剩下几组以物易物的念头。 只是这种事贸然提出来容易得罪人,她又不傻,当然不会这么做。 那些人刚刚的做法,则是给了她一个现成的理由,让她可以理直气壮改口,而不落下任何话柄。 “加上镇山石,就是三件,还剩下两件。” 秦充的话将她思绪唤回。 剩下两件……傅长宁想了想:“你们两个来看看。” 她指的自然是名义上的两个徒弟,秦充来不及惊讶,两个小药童已经自然而然地上前。 “什么都可以。” 傅长宁道。 意思是,如果有看中的,直接拿。 秦充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上前,和气地又介绍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这些宝物各自的价格。 但非常出乎意料的,两人神色都没有任何波动。 过了会儿,小何先开口。 房间里木盒太多,几乎挤占了大半空间,大多数都胡乱地堆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却没选择秦充介绍的那些贵的、好的,而是自己在旁边蹲下,仔仔细细地,一个个翻看。 最终,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扯出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布袋。 里边包着块颜色浑浊黯淡的玉牌,材质并不好,他顿了顿,神识探进去。 片刻后,回头,毫未迟疑地道。 “这个吧。” 傅长宁接过,看了下,发现之前自己好像没见过这个。 她回头看了秦充一眼。 秦充笑得尴尬。 这不是太不起眼,直接给略过去了嘛。 傅长宁仔细打量了下这块玉牌,发现它是一块带有储存性质的玉牌。 换而言之,它承担的是和玉简类似的功能。 里边大概率是什么术法或者心得。 她没再探进去看,而是问小何:“对你有用吗?” 小何怔了下,意识到她误会了。 他本想摇头解释,待看到秦充投来的视线后,索性点头。 “好。” 傅长宁应得很利索:“那就这个。” 她顿了顿,弥补人设。 “正好你今年生辰,为师还没送你什么。” 苏二和小何,两人生辰前后差了十三天,一个十二月初六,一个十二月十九。 都不远了。 小何笑起来。 “多谢师父。” 秦充在一旁看得有些酸。 这就是大师徒弟的待遇吗?几万灵石的宝物随便挑,如果不是年纪大了,他都想竞争一下这个岗位了。 傅长宁没留意到他的心理变化,说完这个,她看向苏二那边:“你呢,选完了吗?” 她继续加固人设。 “选快点,免得到时候抱怨为师不公。” 苏秉辰十分诚实地摇头:“师父,我比不得师弟聪慧,我不会挑。” 小何好歹已经修炼,日常行踪更是神出鬼没,两人虽不知道他去了哪,但显而易见,是拓宽眼界的事。 苏二却是个还未修炼的凡人,有些基本常识都还一知半解,想要辨别法宝确实吃力了些。 意识到这点,傅长宁道:“我帮你挑。” 日后总归用得上。 苏秉辰摇头。 “不用了,师父。又不缺这点东西。” 他从语气、神态,到动作,都十分平静,这说明了一点,对他们而言,这确实只是很普通的一次拍卖,错过了也不打紧,反正同等级的礼物随时可以有。 秦充迅速意识到这点。 不过这符合他对大师的印象,故而倒也不算特别惊讶。 但傅长宁知道不是,只是有外人在,她不好多说什么。 考虑到时间问题,她思忖过后,从第二轮里挑了一样,凑齐了五件。 秦充迅速恢复敬业微笑,吩咐人进来将剩下的东西带回去,同时将傅长宁选好的五件登记。 过了会儿,安静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的拍卖师终于回到高台上,扬声宣布。 “入道丹拍卖正式结束,感谢各位贵客对我们的大力支持!拍到的贵客恭喜恭喜,没拍到的贵客也不必沮丧,这只是我们与炼制出入道丹的大师的第一次合作,敝会相信,我们很快会迎来第二次,第三次合作。” “接下来,让我们请出最后一件拍品,上品法器,金羽长天弓!” 入道丹的拍卖就此落幕,被选中的人喜不自胜,没拍到的人则一脸失魂落魄。 然而,一切又似乎还没结束,有什么更细微而无声的意味,在台下悄然酝酿开来。 在十五万灵石和金羽长天弓中,傅长宁选择了后者。 但她并没有留下来观看最后的结果,而是第一时间结算了自己的灵石。 前五组入道丹拍得的灵石一共是三十万,拍卖会抽一成的利润,还剩下二十七万。 她自己总共买了三样,共花了十万八千灵石,苏二要的那套符箓两千一,小何的中品灵器匕首则是五千,合计十一万五千一石,还剩下十五万多。 傅长宁清楚地知道,之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只要第一批人试过入道丹,他们就会知道,他们被坑了,被她、拍卖会的忽悠,和自己的想当然坑惨了。 因为就像重生者记忆中所发生的那样,这玩意儿远没有他们想象中有用,想通过它来走捷径,无异于痴人说梦。 它只针对少数已经自己努力了九十九的人,想办法帮他们突破一 而绝对不会帮二十,三十,甚至是零的人,原地起飞。 届时,入道丹将会以一个非常美丽的价格一路下跌。 傅长宁拿着装着十五万灵石的储物袋,叹气气。 “咱们该跑路了。” 入道丹拍完,大部分客人都在陆陆续续退场。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三人迅速收拾了东西,撒丫子跑路。 至于那五件以物易物的宝物,傅长宁全部留在了拍卖会,准备之后再取。 开玩笑,现在拿,谁知道这些宝物身上,有没有什么多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scrittye="textjavascrit" docunt 第122章 各方动向 离开之前,傅长宁还做了一件事。 她从秦充那拿到了拍下入道丹的势力名单。 只能说,大师确实得他们看重,秦充只吞吞吐吐装傻了一会儿,便给出了一长串名字。 除了少数几个实在遮得严实的,其他露出痕迹的,或是本身就和拍卖会有来往,直接用家族名义拿下邀请函的,一个不落全给交代了。 确定傅长宁记下后,秦充迅速损毁,半点痕迹也不留。 于是傅长宁跑得更快了。 她承认自己是在钓鱼执法,问这个问题本就是为了试探,如果拍卖会的人真的什么都不说,死守职业道德,她还信他们三分。 但事实也看到了,她一问,秦充就露底了。 那其他人呢?难道就她人格魅力格外强大,人家死守着都不透露她消息? 无非是给的好处够不够多而已。 既然如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商人的节操是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按照计划,三人混在人流里,出了拍卖会后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二楼包间。 王天赐这会儿神色还有些阴沉。 盖因王家也是刚才联合压价的势力之一,他本想着谦让一番,让另外几位势大的先买,自己殿后。谁知,拍卖会竟出尔反尔,五轮过后直接就不卖了。 而之后他送去的宝物也没有被选上,由此,彻底失去了获得入道丹的机会。 好在这时候,一旁祭出法宝探测的筑基期长老停下动作,告知了他龙泉真人已然离开的消息。 他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没拍到就没拍到吧,左右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抓到人。 他起身,出了包间,对外边的人道:“带我去见曾万金。” 曾万金乃是拍卖会总负责人的诨号。 大名未知。 侍女迟疑了一会,点头。 “是。” 等王天赐,连同跟着王天赐身边学习的那个族中子弟都出去后,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下属有些犹豫:“少爷,咱们要跟上吗?” 王川钰摇头,声音温和:“我坐着轮椅,太显眼了,父亲不会想我跟过去的。” “可……”那个绣花枕头都跟上去了。 他神色不甘。 王川钰倒是意外的平静。 “正好没人了,你也坐吧,咱们一起看看,这最后这把法器究竟会落于谁人之手。”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向台上。 那是一把长六尺、宽一尺出头的金红色长弓,通体由一块五品凤凰木雕琢而成,弓弦则是用的蛟龙筋。 旁边配备了三根金羽长箭,箭身同样是凤凰木,箭羽则是取的金羽海东青身上法力最深厚的一根羽毛。 只这一样,便可抵得十万灵石。 但也仅此而已了。 跟十五万灵石相比,不亏。 - 房间里,正问下属话的曾万金神色突然一动。 被他问话的秦充察颜观色,关心道:“老板,怎么了?” “还能怎么,麻烦找上门喽。”曾万金站起来,掸了掸衣袖,“行了,跟我出去迎接吧,别吵着我这块地。” 秦充试探性地问:“是为入道丹而来?咱们可要透露一些——” 曾万金笑骂:“你小子怎么比我还没良心,前脚刚卖完这边后脚就卖那边了?” 秦充摸不清他意图,不敢搭话,只一味讪笑。 “给我记准喽,不管他们出什么价,咱们都是不知道,不主动,不透露。”曾万金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走着,边提点他,“明白没?” 秦充不太明白。 但他知道曾万金肯定没这么好心,所以直接往反了去琢磨,咂摸一会儿,终于咂摸出了个意思来。 “那……他们自己猜到了呢?” 曾万金乐了:“那关咱们什么事,咱们拍卖会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的脑子啊?” 秦充于是深深一揖。 “属下明白了。” 曾万金敲他脑袋:“明白什么了你这就明白了?弄巧成拙了看爷爷敲死你知道不?” 一抬头,看见楼梯处来人,立刻如面春风地迎上去:“哟,这是哪位贵客来了?稀客稀客,欢迎欢迎。” 秦充捂着脑袋跟上去,老老实实当个下属,需要他了再吭气儿,不需要他就安静如鸡。 有了之前达成的共识,这会儿该怎么做,他心里都有数,于是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没多久,贵客就步伐匆匆拂袖而去。 王家,是到达的第三批。 对王家,曾万金态度就没先头那么客气了,欢迎是欢迎,可怎么听都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哟,稀客上门。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王大老爷嘛,贵足居然肯踏我这腌臜地了,难得难得。” 王家之前逼迫拍卖会的事儿他还记着呢,这跟现在又不同,现在成了,那叫你情我愿半推半就,之前就仗着点破威风压人,那叫破坏和气人生意,该下地狱的。 王天赐却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故而并不理会他的奚落,只将赔礼一一拿出,言辞恳切地言说之前属下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给拍卖会造成了麻烦云云。 曾万金为难了他好一会儿,一直到心里舒坦了,方才收下东西。 等王天赐试探起炼制入道丹的大师是谁,他又开始装死了。 身为王家家主,王天赐智商还是在线的,只是之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加上下意识看轻一个小小拍卖会,方才栽了跟头。 这会儿调整过来后,苦情牌也打得格外顺畅。 “曾兄有所不知,那入道丹本就为我王家所得——曾兄神通广大,想必早前便听过这个消息,在下也不怕曾兄笑话,当时我王家真是举全族之力在研究这东西,眼看着就要出成果了,却因为犬子一时糊涂,将丹方交给了外人,我岂能不怒气满盈?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罚他禁闭。” 还巧妙地把父子之争给带了过去。 “如今那浑人拿着我家的丹方在外招摇过市,我是既心痛又愤怒,心痛的自然是一年心血落入他人之手,愤怒的却是那浑人拿了我的丹方,却不思改善,反倒炼制出了个半成品,仅仅二成的成功率便拿出来招摇过市,欺骗曾兄你们。要知道,我们当时研究的时候,成功率可是六成不止。” 他在六成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节,意味不言自明。 这是晓之以情的同时,动之以利。 不怕曾万金生出窥伺之心,要的就是他心动,只有心动了,方才会配合他们,将那贼子搜出来。 “哦?”曾万金一时皱起眉头,秦充也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曾万金才道:“果真如此?” 他痛惜道:“王兄你怎么不早说啊,这这这,东西我们都卖出去了。” 王天赐亦是一脸懊悔。 “我也想早说,奈何属下人误会了我的意思,和曾兄跟这位秦兄弟手底下的人产生了冲突,我那时误以为曾兄与那贼子狼狈为奸,便强撑着口气不肯出头,直到此刻,方才知道后悔啊。” “唉,王兄,是我误会你了。”曾万金长吁短叹。 “哎,曾兄。”王天赐字短情重。 秦充:我就默默地看着你们演。 笑死,这人来之前都不打听一下的吗,大师哪说过什么二成的成功率,这个数字就是曾万金自个儿一手敲定下来的好吧,居然拿这个来利诱曾万金,当真说话做事不过脑。 还六成,哄鬼呢,真要有六成怎么没见过你王家哪个人观想成功? 实力不怎么行,顺杆子往上爬倒是比谁都快。 秦充一边腹诽,却也不影响他在曾万金的示意下,和王家摒弃前嫌,重归于好。 惨卖完了,情也表完了,那关键问题又回来了,贼子人呢,哪个包间,人走了吗,走了又走哪儿去了? 王天赐目光灼灼,曾万金则再次表演了个“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抱歉,作为一个守诚信的商人,不透露客人信息是我们的基本原则”。 王天赐烦躁不已,曾万金则是无奈苦笑。 “何况我告诉王兄你也没用,大师和我们联系时素来遮得严实,从不暴露一丝一毫,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离开这么久,包间估计也重新收拾了,想再找到他,几乎没有可能。” 王天赐想骂,你这不是废话吗。 然而话还没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已经重新收拾? 等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他刚过来的时候,三楼的包间都还有人。二楼倒是走了七八个,但也都是刚走不久,门都还未合拢,只有两间是已经打扫完上锁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顾不得曾万金是有意还是无意,连忙一路飞奔回二楼。 王家人紧随他身后,也跟着回去了。 曾万金身边重新恢复安静。 他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之色,问秦充:“我刚刚说什么了吗,王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秦充头摇得飞快:“您什么都没说。” “对啊,我什么都没说,人怎么就走了呢。” 秦充:“可能大师没处理好尾巴,被发现了吧。” “是这样吗?” 秦充:“是这样。” “唉,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自我安慰,大师好歹是个炼丹师,他们为难的可能性很低,更大可能是请到家里,奉为座上宾。” 秦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没事,老板,我们已经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 虽然他心里清楚知道。 不可能如此简单。 但谁让大师表现得那么明显呢,他根本没有任何要继续在他们这卖入道丹的意图。每次试探,答都答得好好的,一旦提到要签订拍卖契书,就开始转移话题,或是推迟处理。 是,他是应对得很自然,但拒绝的结果不会因为他更婉转的应对而改变。 这么几次下来,谁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入道丹已经拍卖结束,可这次拍卖会的影响力,却才刚刚开始发酵。 届时,所有人都会记得,入道丹是从清河城这场完美的拍卖落幕源起。 换而言之,大师最大的价值已经发挥完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他剩余的价值,确实比不上将他的消息二次贩卖值钱。 这才是曾万金毫不犹豫卖人的根本原因。 当然,要是大师能顺利离开更好。 反正他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 王天赐赶急赶忙,来到他记忆中上锁的那两个包间前,却还是没来得及。 门上的锁,乃至房间周围的阵法都已被破解,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深吸口气,吩咐属下:“搜。” 同时拜托筑基长老,继续用那个气息探测的法宝,搜寻贼人线索。 这边厢,王家火急火燎的时候,那头,拍卖会已经彻底结束,最终金羽长天弓以十万五千灵石的价格,被二楼一个包间拍走。 伴随拍卖师宣告拍卖彻底结束的声音,场上剩下的两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场,交接的去交接,没拍东西的则带着一肚子的新鲜八卦,兴致冲冲地往外走。 人一流动,气息就容易乱。 王家的筑基期修士手中法宝名叫万宝如意,乃是根据老祖手中一柄如意炼制的同名法宝,威力不及老祖,功能上却大体相似,只要找到修士近日用过的东西,便可利用上边残留下来的气息,搜寻他如今的下落。 但这万宝如意到底是削弱版,需要在气息极为分明、互不干扰的情况下,方才能精准定位。 眼下人一流动,如意就没辙了,转了几下,便晃晃悠悠停下来,在东和南两个方向来回摆动。接下来,任凭王家的筑基长老再催使,也只停在这两处不动了。 长老冷汗连连:“家主你看,这……” 王天赐皱起眉头。 这位长老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亏他还给了那么多好处。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下去。 “继续看另一个包间吧,排出一个大体方向,其余的等人走完再说。” “是。”长老松了口气。 王家如此大动干戈,其他人自然也看得见,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招惹麻烦,故而只远远瞧了几眼,便避开了。 唯有他的死对头焦家一眼认出他来,当即作怪道:“哟,大家来瞧瞧,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拳打姬家、脚踢白家的王家家主吗?” 正准备下楼的姬家众人脚步一顿。 清河城就这么大,资源分配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城中这几户大家族彼此都是冤家,其中又以王家和焦家为最。 仇怨深到只看动作和说话习惯,就认出王家家主的身份来,可见平日里咬牙切齿了多久。 这还不止,上次在天仙狂醉,被得罪过的城西吴家也开口。 “原来是王兄啊,真是难得,今儿个又在搜哪个偷了你家东西的小偷啊,上次抓到我家子弟身上那回,不知道最后贼人搜到了没。我啊,总是惦记着这桩事,免得浪费了王兄一番心意不是?” 两人的话一个赛一个的刻薄,都是挑着最在意的点去剜肉,会不会心疼不知道,但一定够痛。 王家家主面色红了白白了青,尤其是后边那件事,一想到失踪不见、疑似跳了江的兰娘,他心都痛了起来,好在掩在幕篱下没人看得见。 “今日有事,就不招待焦兄和吴兄了,改日里一定请二位好好喝一杯。” “喝酒就不必了。”焦家家主十分快人快语,“倒是王兄你这是在干嘛呢,若是有什么好事,可别忘记跟我们大家分一杯啊。当然若是坏事,就别怪老夫帮理不帮亲了。” 王家家主忍着怒气,应付这位一直以来的宿敌。 那边,姬家众人看着这一幕。 姬家领头长老神色不是很好。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同时拍下两组,结果由于拍卖会临时的变动,他们一组都没拍上。 以物易物时,他舍不得拿自己最好的法宝出来,料想这些人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便只拿了颗灵气散了小半的五品灵果抵数。 谁知道,没多久,侍女就给客客气气退回来了。 之后入道丹拍卖结束,子明和文晴匆匆赶回来,说明了事因,他不好发作,实则心情已经跌至谷底。 长老平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那得建立在任务顺利的基础上,现在即将空手而归,他脾气能好才怪。 正好王家和焦家撞上来,他忍耐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上前追问起来。 拍卖会有金丹真人在,连他也不敢放肆动手,故而只是表露身份,震慑了两人一番。 得知他是姬家长老,王天赐和焦家家主同时一震,连忙道歉,说明这只是个误会。 说白了,平时开开玩笑还好,真到了正主面前,还是得怂。 焦家家主并不傻,这么一会儿功夫下来,他已经猜到了王家在做什么。 他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直接把王家在找炼制入道丹的大师一事扯了出来。 迫于压力,王天赐只好将事件原委道出。 姬家长老原本听得漫不经心,待得知入道丹本来是王家在研制,现在却落入贼人之手,王家正在搜查贼人下落时,他的身子慢慢站直。 “当真?” 王天赐揖手:“长老面前,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姬家长老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开口。 “既是老夫误会了你,那作为回报,老夫便帮你查出这贼子,如何?” 明知姬家这是想掺一把手,王天赐却不得不应允。 “多谢长老,此乃天赐之幸!” 长老回到姬家众人当中时,姬三添不解:“长老,我们不是要交好那位炼丹师吗?” 他听到的明明就是这样啊,他现在怀疑,他们这样下去,真的能交好那位大师吗? 长老这会儿心情颇好,想了想,考校一众小辈道:“你们觉得呢?” 另一主支少年自然而然道:“谁说要交好了?王家家主不是说了,那个人是小偷吗,我们姬家怎能交好此等品行卑劣之人?” 旁支少年也不甘落后。 “我觉得根本原因在于,拿到入道丹比交好那劳什子大师更重要,说白了,就一个丹药而已,没准我们到手后找家里的炼丹师,自己就能练出来了呢。” 姬文晴注意到,姬云起在发呆,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那么,就只剩下她了。 她微微笑着开口:“我比较赞同阿青弟弟的想法,毕竟我们的根本任务就是拿到入道丹,至于是怎么拿到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再者,没人规定只有一种交好法啊。” 把人“请”到姬家,同样是一种交好。 被她夸赞的阿青脸色微红。 长老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么,没有别的意见了吗?” 姬文晴微愣。 不对吗?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沙哑微弱的声音。 “交好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重点是靠近入道丹。” 众人纷纷一怔,回头,这才注意到,是和姬文晴身份类似的姬家另外一位养子。 只是,他存在感太过低微,一路走来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 少年还在继续往下说。 分明是极其微弱没有力度的声音,字里行间却莫名带着惊心动魄的意味。 “他能炼制,就靠近他。” “他只是传声筒,就借由他找到他身后的人。” “什么作用也没有,”他轻咳了几声,声音更轻了,“那更简单了,将骗子身上的丹药取走即可。” “至于王家,盗亦有盗,皆需借口。” 长老越听眼睛越亮,一声“好!”差点就要夸赞出声,待听得最后一句话却是急转直下。 他当即皱眉呵斥:“怎么这么说话?王家若真是有冤屈,我等身为姬家子弟自然应当匡扶正义,若是无理,也理应还大师一个清白。怎么到你嘴里,到成了老夫厚颜无耻强占他人之物了?” 少年垂头不语。 姬文晴连忙劝阻:“长老莫要生气,危年只是年纪还小,又急于表现,说话有些不过脑。” “我看他是自己立身不正。” 长老冷笑了声。 被一个练气小辈当面讽刺,真当他没脾气? 倒是子明长老想起来。 “危年是吧,我记得,你此行似乎是要留在清河城?说是想参加明年的弟子大选?” 姬家所在的客城不是弟子大选的考试点,收养姬危年的三长老听说他们要过来,就用了人情,把姬危年塞了进来。 “是。” 姬危年低着头,应完这声,便再度沉默下来。 子明长老叹了口气:“好歹是自家人,长老也只是说你两句,莫要挂怀。到了外边就别再如此口无遮拦了,那些人可不比长老好说话。” 姬危年低低咳了两声,声音较之之前真切了些。 “弟子明白。” 第123章 争分夺秒 姬文晴听得有些愣。 “危年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弟子大选她听说过,可在凡界长大的她很难理解这种思想观念,在她看来,门派是拜师学艺的地方,论起重要性,自然还是家族重要。 毕竟父母亲人是立身之本,那些人和她们无亲无故的,哪有血脉亲缘来得可信? 何况姬家势大,老祖修为比之寒水道君还要高上一筹,是天河屿这等一等宗门也需要拉拢的存在。 舍明珠而近米粒,实在没有必要。 子明长老无意多说:“人各有志,三长老疼他,届时帮他租一处院落便是。” 几个姬家少年却看不懂眼色,之前还对姬危年兴致缺缺的他们,这会儿得知人要参加弟子大选,一个个都围了上来,问东问西,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姬文晴心中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她试探性地问:“那我们也可以参加吗?”她指的是她和姬三添他们。 子明长老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你们参加做什么,宗门哪有自己家自在?” 理是这个理,姬文晴也确实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高门贵女身份,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 家族带给她的安全感,天然胜于其他。 但她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下意识觉得,不太舒服。 -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姬家长老便未再藏私,他取出几根朱红色的线香,口中喃喃着念念有词。 片刻后,咄了一声:“去!” 那线香当即无火自燃,一股似浓似淡、似烈似柔的烟气在空中蔓延开来,分成数缕,向着远方飘去。 王天赐大喜。 刚趁姬家人商讨时,他许以重利,从族中多调了两位筑基长老来,这会儿便将人分做三队,三位筑基长老各带一队,他自己则是跟姬家长老一队。 姬长老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多言,吩咐了子明将小辈护送回去后,他将线香分发给众人,随即灵气一纵,顺着其中一道烟气的方向追去。 王天赐紧随其后,同时示意后边的人跟上。 清河城中不允许御空,无论是御空飞行还是驾驭飞行法宝,都不可以,筑基期还远远没到能触碰这个规则的境界,所以哪怕是姬家长老,也只能借身法加快速度,而无法直接祭出飞行法宝。 他自身并不长于身法,又要带着王家一群拖油瓶,速度已然大大减慢。 待得追着线香出黑市时,已经是一柱香之后。 还好这线香中有一味鲛人油脂,素日里燃得极慢,追个人是足够了。 他伸出手,王天赐迅速反应过来,将从两个包间里带出的东西交由他手里,姬长老看也没看,直接对着线香烧了起来。 片刻后,原本渐淡的烟气重新变得浓郁,向着城南的方向去。 王天赐皱了皱眉。 城南可是他死对头焦家的地盘。 但姬长老已然发话,眼下也没有他后悔的余地,只能继续往下追。 -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城南焦家。 一点淡黄色的药粉悄无声息地倒进了茶壶里,片刻后,喝下茶水的侍女捂着肚子,匆匆前往茅房。 突然,后颈一痛,她整个人软倒在地。 傅长宁将这个侍女藏好,幻化成她的身形,端着茶水,稳稳向家主最宠爱的姬妾房间走去。 她腰间坠着一块令牌,行动间,令牌隐隐生光。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天水白家名下的产业。 跑堂送热水的小二身上,同样多了这么一块令牌。 城门口。 黑夜里,一只无人注意的商队驾马向城外驶去。 苏秉辰藏在其中一辆运货的推车里,他屏住呼吸,竭力将身体重量前倾,手中紧紧拽着令牌。 - 一个大大的红叉在纸上浮现。 纸上一共六个名字,如果秦充在此,一定认得出,这正是他给傅长宁的拍下入道丹的人员名单。 第一个下边画了一道杠,表示未知。 第二个是不差钱的淮余徐氏。 而压价的第三个第四个,分别是天水白家,清河焦家,第五个同样未知。 剩下以物易物那边,纸条人未知,镇山石是城主府的,代表的是天河屿,紫雷连珠来自一个名气不大的散修,玉牌未知。 最后挑的那根蜘蛛丝,则是寒水峡大名鼎鼎的蜘蛛女谢无双的成名武器。 此时,纸条上,天水白家和城南焦家都已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其余则是安好无恙。 朱笔在第五个空白名字下的横杠上来回画了几圈,似乎有些犹疑,最终被主人信手丢开。 “算了,下一步。” 傅长宁起身,干脆离开。 如果要问她这几年修炼下来,什么地方变化最小,她一定会非常肯定地道,是记仇。 她实在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拿到名单后,她对谁拍下了她的丹药毫无兴趣,唯独对第三家第四家和第五家分别是谁很是记挂。 然后在得知其中两家都在城内有住宅或是产业时,迅速调整了计划。 让这些人去狗咬狗不香吗? 至少,别人不说,王家是肯定会追上来的,这一点,秦充之前对她示好的时候就隐隐约约透过底。 到时候让这两家死对头去打吧。 唯一遗憾的是,第五家是谁拍卖会居然没查出来,只能先放着了。 她起身,运起梯云纵,身形在街巷中飞速穿过,每到一个死角,便从令牌中释放一部分气息。 如果遇到有遮挡物的,就把遮挡物放好,然后往里边塞一张雷爆符。 ——这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手段之一。 早在参加拍卖会之前,她和小何就踏遍了全清河城的大街小巷,将所有地形都牢牢记了下来,以至于此刻行动起来异常便利,几乎不用抬头,她就知道下一个拐弯左边是通向哪,右边又去往何处。 将最终目的地引导向焦家轻而易举。 同理,小何那边也是如此。 至于令牌,上回小何托人拿去重新炼制过,这会儿已经变成了崭新的无主令牌,她和小何都用神识认了主,里边的气息成分大概是他们自己三,原先残余的七。 拍卖会的时候,两人一直随身带着,为的就是确保更混合无序的令牌气息覆盖到包间的方方面面,转而取代他们本身。 苏秉辰那边,由于他还没修炼,只能暂时通过滴血认主。只是这样终归没有神识方便,气息录是录进去了,苏二却基本没法操控令牌。 傅长宁想了想,干脆拜托那位器修将令牌改成了只要滴血就可以开启的气息散发仪,然后将苏二的气息收集到自己令牌里,她带着他那份一起“跑”。 苏二自己,则想办法混出城,借用他的特制令牌,提前搞定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此时此刻,三人都在争分夺秒。 他们有先手优势,好歹布置了大半个月,大致内容和方向都是确定的,只需要按计划走下去就是。 那些人却对此浑然不知,因为在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能炼制出入道丹的大师即使武力值不高,也是一位大师,有大师的气度和尊严在,行事至多低调,却绝不至于鬼鬼祟祟,藏东藏西。 总之,绝对不会跟三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刺猬似的,提前大半个月就开始构思千奇的逃跑方案。 以有心算无心,这就是三人最大的优势。 至于雷爆符,则是傅长宁临时起意,给追踪她这边的人留下的惊喜。 - 王天赐跟在姬长老后边,一路来到城南。 ——然后他们就被迫在大街小巷中窜了十多个来回。 烟气在抵达这一块后,似乎突然就不确定起来,一会儿停在这,一会儿停在那。 有时候,他们顺着烟气一路追踪而去,穿过无数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巷子,甚至路过臭水沟,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却是一个无人的死角。 连续三回这样下来,姬长老虽然还没说什么,王家众人眼神中却已经带上了些许急躁。 又一次追到一处死胡同时,其中一人没忍住,一剑挥出,将角落里的杂物木箱斩了个粉碎。 也不知是发泄,还是单纯想看看里边藏没藏人。 姬长老看了他一眼,眼神不轻不重,还没说话,神色忽然一变,护住众人后退。 轰隆—— 墙角炸起一道雷光,本就摇摇欲坠的危墙上,砖石纷纷倒塌。 等爆炸停止后,姬长老上前,在废墟里发现了符纸。 威力不大,只是一阶雷爆符。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符箓?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王家一个青年突然想起什么,大叫不好:“家主,长老,不好,咱们快走!” “走什么?”姬长老不解。 “清河城内砖墙都是公物,破坏要关禁闭加罚钱的!”这个青年脸都绿了,“我上回教训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不小心碰坏了一处民居的房顶,结果没多久,城主府侍卫就追了过来,把我强行关了三天,还叫我赔了一石。” 这条规矩本来是为了防止修士在城内肆意打斗,损害凡人财产,结果修士私斗屡禁不止,城主府的人也来脾气了,干脆改成破坏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要罚钱加关禁闭,双管齐下,看谁还敢犯。 姬长老好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城主府侍卫算什么,在他们客城,城主本人见到姬家人都得客客气气,点头哈腰都是轻的。 王天赐却意识到了其中利害,连忙劝道:“长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清河城乃寒水道君直接管辖的城池,论道君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在全寒水峡都是数一数二的,城主府背靠道君门下,他们可招惹不起。 然而已经迟了。 敬业的城卫队深夜亦在巡逻,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哪怕认出了王天赐身份,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违反城规者,罚。” 王天赐心力交猝地按下这位心气极高、准备动手的姬长老,几番安抚。 又和城卫交涉,赔了一千灵石,好说歹说,对方还是表示至少得带走两个人。 动手那个肯定得带走,至于另外一个…… 王天赐头突突地疼,想了想,看向之前开口提醒那个青年。 “你既然有过经验,那这次也你去吧。” 他还安慰道。 “没事,也就七天工夫。” 青年:“……” 他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不容易送走城卫队,一行人继续追踪,只是这回较之之前谨慎了许多,碰到什么遮挡物都不敢拿灵气去攻击了。 然而,还是炸了第二次。 ——这回是因为,墙头垂着一块像是撕毁过的布料,其中一人用灵力包裹手心,去拉了一下。 爆炸过后,一行人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然而这块地方和之前离得不远,爆炸的发生又只隔了不到一刻钟,这夜深人静的,城卫队一猜就猜到是他们了,紧赶慢赶赶在出巷口的时候堵了上来,又带走了两个。 姬长老神色阴沉如水,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说到底,几人都不是傻子,发展到这地步,还没意识到有人在耍他们,以后也不要在修士圈子里混了。 好在这时候,线香的指向终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指向巷中,而是顺着巷外,一路通向了一户青砖白瓦的大户人家的后院,里边掩映着一丛翠绿的竹林,夜色下,清幽的歌声隐隐绰绰从亭下飘来。 这回轮到王天赐脸绿了。 姬长老问:“知道这是谁的宅子?” 王天赐憋了口气。 “知道,就之前和我们聊天的那位焦道友,这就是他家。” 姬长老诧异了一下:“哦?” 两人心中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 入道丹和焦家会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得探探才知道。 他们自己不便出面,便派了一个练气八层的小辈带着线香,潜入焦家。 他们自己则探出神识,探查焦家。奈何像这种大家族,内部都会有类似的防窥测的阵法,能了解的信息很少。 片刻后,焦家一处偏院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尖叫声。 伴随着焦家家主暴怒的声音。 “是谁,哪个王八蛋,给我出来!” 焦家家主每逢大喜事,回来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去他最宠爱的姬妾那。 这件事,不止焦家内部知道,外边其实也有传闻。 前些日子市井里还有人编了歌谣,笑话王家焦家两位水火不容的家主,居然都齐齐老房子着了火。 在看见房中那一幕之前,王家这位青年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至他顺着线香的指引,来到这个院子,看见了那对长相秀丽柔美的姐弟。 和一旁衣衫半露的焦家家主。 “……” 他一边连跑带爬往外跑,一边疯狂担忧他会不会被灭口。 家主救命啊!!! 第124章 最终落幕 焦家这边闹得鸡飞狗跳,那头,其他几位长老也没好到哪去。 总共两个包间,搜索出来三个大方向,姬长老和家主已经离开,剩下三位长老商量了下,筑基中期那位单独带了八个人走,两位筑基初期的则带着另外六人,暂合做一队往城西去。 和城南那边一样,在城西的大街小巷里绕了好几圈后,王家众人逐渐躁动起来。 偏生线香是姬长老给的,哪怕他们怀疑这东西没用,碍于客城姬家的名头,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下去。 好在,折腾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客栈。 队伍里有人小声提醒两位不太过问俗事的长老:“这是天水白家名下的产业。” 一位长老当即皱了皱眉,普通客栈闯也就闯了,这白家的产业,可没那么好对付。 另一位倒是不以为意。 “我们只是进去搜个贼人罢了,白家还不至于霸道至此。何况,这种产业一般都是旁支或附庸在经营,挂了个名头唬人而已,不足为惧。” 这种事,他再有经验不过了,他名下就有不少这种挂名产业,每个月都有孝敬拿。 “还是小心为上。”前一位长老生性谨慎,并未因此大意,而是叫了人去打听,自己一行则在原地等候。 过去小半刻钟,打听的人回来了。 真相和那位长老说得差不多,白家还没闲到大老远跑清河城来做营生,这家客栈就是借了个白家产业的名头,老板的真实身份只是白家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姻亲,白姓都没沾上。 他们是忌惮白家,但还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亲故都惹不起。 王家诸人吃了颗定心丸,之后再动手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考虑到不宜太过声张,长老挑选了两个身法最好的,偷偷潜入客栈搜查。 本来应该是很顺利的,毕竟在长老的神识感知中,客栈中修为最高的也就练气七层,而他派出的人都是练气八层,不存在什么对付不了的角色。 小心一点,说不定从头到尾都不会被发现。 谁知,人刚进去不到一柱香-功夫,里边就爆发了一场搏斗。 修士打斗动静之大,瞬间惊醒了客栈所有人。 与此同时,客栈中响起一簇烟花,紧接着,两道气息更为浑厚的身影迅速从远方奔来。 王家长老暗叫不好。 原来,白家最近刚派人来了清河城,客栈老板得知消息后,迅速前去迎接,可惜白家人嫌弃客栈简陋,并不愿意住在这边。 老板只好为他们另外安排了别院。 唯有几个不愿被长辈管束的少男少女,主动提出了住客栈。 王家那几个潜进去的青年,便是在搜查的过程中,被他们发现了。 弄清楚前因后果后,王家长老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歉,同时表明自己乃至整个王家对白家绝无冒犯之意,此次搜查乃是为了追寻贼人。 白家本就霸道,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王家长老不得不透出了些许入道丹的口风。 王长老说这话的时候是很坦然的,可惜他不知道,白家正是拍下入道丹的势力之一。 白家本来有意低调——毕竟他们此行出来只有两位筑基期,剩下全是练气期的小辈,保不住就有人胆大包天打上他们的主意。现下却被迫暴露了身份,多疑之下,已经生出了灭口的心思。 若不是王家是地头蛇,只怕当场就要格杀众人。 即便如此,在王家人走后,其中一位用毒的长老依旧向另外一位长老投去了眼神。 另一位长老犹豫片刻,点头。 于是那位长老消失在原地。 最终打是没打成的,可王家被毒死了好几个下属,并一个天赋还算出众的小辈。 没打成的原因则是因为城主府介入了。 也就是这时候,这些一直养尊处优、备受尊重的长老们才意识到,在秩序规范严格的城池中,即使是如他们这般的筑基期修士,也只能老老实实盘着。 练气期修士可以随意打斗,那是因为他们造成的杀伤性不强,只要不破坏城内设施,不伤害凡人,没人会浪费兵力在他们身上。 筑基期对打却不同,双方随便一招就可能造成大规模杀伤性威胁,打一次,池鱼得殃及一大片,城主府不可能任由他们在城内肆意追斗。 清河城城主乃寒水道君亲自任命,本人修为便在筑基后期,府中更是驻守着两位金丹真人,面对任何势力都不怂。 于是乎,一行人通通被请进了城主府喝茶。 剩下最后一路,往城北去的,对比起来倒是最稳妥的。可也正是因为他的稳妥心细,让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已经有人先于他们追过来的事实。 等抵达目的地时,地上已经只剩下一滩水渍。 三路,竟都是功败垂成。 等到焦家那鸡飞狗跳的惊天八卦处理完,被抓进城主府喝茶的人也放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王家人再次重聚时,一个个蔫头耷脑,士气全无。 王天赐让其中一位长老带着伤员回去,对着剩下的十几人,将奖励提高了一倍,众人这才振作起精神来。 他对姬长老道:“城北那条可以排除,那边大概率是被杀人夺宝了,入道丹目前尚无第二人知道丹方和炼制方法,追到那贼子的人不可能这般轻易杀了他。” “至于焦家,我和焦家家主做了几十年的死对头,对他再了解不过,当初我们家炼制那丹药时,他是奚落的最厉害的,大概率也不是他。所以,只剩下城西一条。” “天水白氏?” 姬长老眉头紧皱。 姬家和白家并称寒水峡顶级家族这话并不是玩笑,姬家是老牌修仙家族,底蕴深厚,白家则是后起之秀,追赶势头甚猛。 这些年来姬家年轻一代逐渐落寞,白家小辈中却涌现了不少好苗子,便是姬长老,也不敢说自己对上白家结果会是如何。 “不。”王天赐摇头,“我说的不是白家。” 虽然白家弄死了他好几个人,可在入道丹面前,这些小恩小怨都可以先放下。 “我指的意思是,长老仔细回想这一路走来,有没有注意到,无论是白家,还是焦家那边,都仿佛有人刻意在算计我们。相似的拖延时间,相似的借刀杀人,足以说明背后之人早有打算,一早就准备好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进去了。” “长老觉得,白家是这种行事风格吗?或者说,白家做事会如此小家子气吗?” 这个问题,不用姬长老回答,他们也有答案。 “白家想动手,只会像刚刚那样直接下狠手,而不是东躲西藏,制造各种烟雾-弹。” 姬长老这会儿也回过味来。 “后者足以说明,背后的人在有意摆脱我们,大计不成,于是只能用各种阴谋小计泼脏水,所求的,就是我们知难而退。” 说到底,论经验,他不比王天赐差,只是一开始对清河城的人和事都不熟悉,才下意识忽略了一些不对劲。 这会儿回过神后,他反倒比王天赐想得更深一些。 只有自身实力不够的人,才会琢磨这些七七八八。 那位研制出入道丹的炼丹师,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不那么大师。 这是一个去光环化的过程。 取而代之的,是势要掌控在手中的野心。 他很快做下决断。 “顺着客栈那条线索,继续往下追。” 他们匆匆赶到客栈。 他咬咬牙,肉痛地取出一根真正的鲛人油脂蜡烛,而非之前只掺和了一丝油脂的线香。 点燃后,黑夜里,一烛幽幽蓝火飘忽着往远处飞去。 众人大喜,连忙跟上。 这回绕路绕得比之前更远,但一行人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从四更天追到寅时末,几乎绕遍了整座清河城,终于,停留在一个黑市的入口。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王天赐沉声道了句:“换好衣服,进。” 时隔一夜,他们又回到了昨夜来过的地方。 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拍卖会,而是顺着烛火的指向,一路穿过大半个黑市,来到了武场。 武场一天十二个时辰从未停止过比赛,区别只在于观众多些还是少些,这会儿站在外边,都能听见里边兴奋而嘈杂的叫好声。 他们在守门人的指点下,前往一处酒馆买入场票。 酒馆实在太破旧,看上去一股霉味,剩下人干脆没进去,只抽签抽出一个年轻人,叫他把所有票都给买了。 抽到下下签的年轻人冷着张脸进了酒馆,待看到酒馆负责人是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秃老头,修为还只有练气期后,脸色更臭了。 秃老头倒似乎不以为意,见年轻人连续十几次从他手里称过那一斤三两黄酒,每次还都用的不同方式,他赞了句:“好俊的身手。” 又笑眯眯邀请道:“年轻人,想不想喝我这酒啊?喝下这酒,睡一觉,梦里便能心想事成哦。” 年轻人一语未发,待拿到足够的入场票后,几乎没带停顿地,直接把酒倒进了臭水沟,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对此,老头也只是乐呵呵地看着。 只是待人走远了后,方才道了句。 “可惜喽。” 武场里的环境并不好,人员拥挤混杂到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头顶,鲜血与铁锈味在四周无声蔓延,地上不知是已经干涸的血还是朱砂油漆,溅开大片的红。 幽蓝的烛火在进来后变得极为不稳定,几乎找不到前进方向。 他们找了块相对较空的地方,用威压将其他人赶走,王家一个长老开口:“这人如果一直在武场里待着,我们很难找到他,总不能把这里的人通通抓了。” “是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一夜的躲猫猫似的奔走,让姬长老耐心已经接近告罄,他冷笑了下,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滴在烛火上。 幽蓝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指尖血,变得更为壮大,焰心则呈现出一种稀释过的微蓝色。 片刻后,它稳定地向一个方向飘去。 姬长老周身气息萎靡了片刻,好在他很快调息过来,正欲抬步跟上,突然皱了皱眉。 他抬头,看见正对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不止是正对面,侧边,同样有三个人。 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行突然闯入武场的人。 之前去往城北的王家长老声音压低:“侧边那三个人,大概率就是我之前说的捷足先登的人。” 其中一人身上水灵气很是浓郁,浓郁,且血腥,让他想到了先前那滩血水交加的水渍。 那对面那二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三伙人同为盯上了入道丹的势力,目前看来,王家处于上风,四个筑基期。 但另外两边若是联合起来,也不容小觑。 很显然,两伙人都卡在了这,暂且还没发现进一步线索。 目前王家是唯一一个能继续往下查下去的势力。 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可他们的优势并不来自于自身,而是来自姬长老。 王天赐心中警钟敲响,不动声色地道:“长老,这两方对我们都很有敌意,我们似乎成为了众矢之的。” 姬长老不以为然。 “不一定是敌意,各有各招罢了。” 他显然没有要因为其他势力在场,就停下追查的意思,烛火继续向前飞去,他自己则大步跟上。 王天赐心中恨恨,咬了咬牙:“跟上。” 另外两伙人也心照不宣地跟在了后边。 武场一共是二十个比赛场地,这会儿开了十五个,他们跟着烛火穿过前边十个场地,很快来到第十一个。 就在这时,前方爆发一声巨大的嘘声,紧接着是赌赢了的观众兴奋的喊叫声。 隐隐约约听见,喊的似乎是“青狼”。 烛火还在继续前进,他们脚步没停,很快来到这个场地面前。 ——原来是一场比赛分出了胜负,下注赢了的观众心满意足退去,前往另外的场地。 输了的则在那指着死人破口大骂。 赢了的选手叫做青狼,见他们逆行而来,神色有些冷淡:“你们来迟了,比赛比完了。” 大家迅速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很出名、会有观众专门来看他比赛的选手。 丢下这话,青狼就走开了。 与此同时,一直没动的烛火突然动了,径直扑向高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几人神色同时一变。 不止是王家人,另外两伙人也跳上高台,向那具尸体走去。 然而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面罩下的脸也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问题。 偏偏烛火就扑在他身上不动了,任由姬长老再催使,也只静静停在那。 似乎在昭示,这就是最后的答案。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在众人心中升起。 就这么巧?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因为一步之差,就这么就死了? 那个身上血腥气很浓的水灵根修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抓住刚刚那个青狼!” 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几个筑基期,想要抓一个练气期再容易不过,青狼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他平铺直叙地交代了刚刚这场打斗的全过程。 ——全程不超过一柱香-功夫,也就是说,他们入场的时候,这场比赛刚刚开始。 而就在他们即将赶到的下一刻,人死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其中一个人直接把青狼按到了墙上。 青狼喷出一口血,神色依旧镇定。 “事实就是如此,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 武场的人匆匆赶来调和。 青狼可是练气期这一档中最值钱的选手之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这些人打死? 能在黑市支起这么大的事业,武场也不是吃素的,背后势力远非一般人惹得起。 等武场负责人笑眯眯地从筑基期那一档调来十个常胜选手后,一行人一个比一个快地撒了手。 最后一个甚至还帮青狼掸了掸身上的灰。 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人散开后,对面那两修士叹了口气:“今天真是折腾得不轻。也罢,以我们的能力也只能追查到此等地步了,我们退出。” 说罢,坦坦荡荡离开了武场。 另外三人看了他们一眼,同样一言不发地离开。 原地陷入长久的安静,良久,王家一个青年试探着开口:“我们也要放弃吗?” 说真的,折腾了一夜,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他有点累了。 放弃? 怎么可能? 王天赐冷笑了一声。 “继续查!” 就是因为其他对手都放弃了,他们才更要继续。 付出了那么多,光是和焦家那死胖子纠缠都不知道费了他多少功夫,叫他就这么放弃,怎么可能? 姬长老沉吟片刻,开口:“你若坚持一定要继续往下查的话,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请长老赐教,天赐感激不尽,此等恩情,日后必当铭感五内。” 王天赐将态度放得极低。 姬长老心中满意了三分,开口道:“即便是死人,想要他们说话也不难,只是这法术是我从我族中一位金丹期前辈那学来的,以我等的实力,恐怕很难将其发挥出来。不过,倒也不是使不出。” 王天赐知道后边必然还有条件,便道:“请长老教我。” “只需令五个修为和功法灵根相当的修士,同时使出这一法术,并坚持一刻钟不停歇即可。” “就这么简单?”王天赐有些不敢相信。 王家的家生子都是统一训练的,功法自然也是用的同一种,如今剩下的十几个人里,除了几个族中后辈,剩下的人只要主修灵根相同,基本都用的同一种功法,修为也都在练气七层到九层之间。 “你试试就知道了。”姬长老似乎不欲多言,直接用神识传音,将法术口诀告诉了他。 想了想,又附带了几句话。 王天赐听完后,动作猛地一顿。 但也只顿了那么一下,就恢复自然。 他神色如常地点了几个人出来,一一问清他们的灵根和修为,其中就有四人都是主修的金灵根,功法也是同一本《金垢经》,修为则练气七层和八层都有。 还差了一个。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到一旁一位族中子弟身上。 这人的修为同样是练气七层。 “前资,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主修的金灵根?” 被他称作前资的人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是。” “修炼的是《金垢经》的加强版《金身无垢》?” “对。” “那就你来吧。”王天赐道。 他神色太过寻常,以至于王前资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恭声应了声是,便跟另外四人一起施法。 直到—— 他们身上的灵力流失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气海空荡荡地宛若一层薄纸,身上的生机也在被不断抽取。 他们想要停手,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于是纷纷向他们的家主投去惊恐求助的目光。 然而王天赐只是微笑着安抚。 “没事的,再坚持一下。” 下一瞬,他们的气海嘭的一声炸开,身体化作五朵金色的血雾,淋在那具尸身上。 空气变得无比死寂。 王天赐神色平静:“这是必要的牺牲。”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驳。 可他们看向王天赐的目光,俨然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尸体在淋了金色的血雾后逐渐化开,融化成一滩掺杂着金色的血水,那血水一点点涨成一个拇指高的小人儿,蹦蹦跳跳地跳下了高台。 “跟上。” 王天赐只扔了这么一句话,这些从族中调来的子弟却再不敢像之前那般懒散,一个个跟近乎受惊的兔子似的,紧紧跟在几位长老后边。 几位长老双唇重重抿起,彼此对视了几眼,到底还是没说话。 ——是非功过,回去后,族中自有评定。 他们一路跟着血色小人出了武场,又离开了黑市,最终,赶在清晨城门打开之际,出了城。 一旦出了城,便不如在城中那般需要处处顾忌,几位长老迅速祭出飞行法宝,一人带几个,一同向远方飞去。 神奇的是,血色拇指小人居然也跟着调整了速度,始终保持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他们没发觉的是,在他们身后约莫十几里处,一座载着三人的金色小舟远远跟了上来。 - 此时此刻,城外六处,一处市集。 苏秉辰躺在装着货物的推车上,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隐隐有些僵硬。 他是借用傅长宁的变字诀伪装后混出来的,外人眼里和神识里,他就是一袋货,旁边的货物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因此动作不能太大,不然很容易被发现。 他已经在这推车上躺了一夜,这一夜里,磕磕碰碰的石子路走过,灵舟上过,飞行法宝也坐过。 透过货袋的缝隙,偶尔能望见天空的一角。 乌黑如浓墨,却又点缀着望不见边际的繁星。 四周是呼呼的风声,他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最终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离开清河城。 自从来到修仙界后,他一直待在清河城里,就跟其他这辈子也未必会离开清河城一次的普通老一样,偶然望向高高的天空,无际的繁野,更多时候,低下头,脚踏实地地生活、赚钱。 傅长宁和苏何都离开过清河城很多次,偶尔也会给他讲述城外的风光,认识的各式各样的修士,风土人情。 唯独他,一次也没出去过。 因为他是个凡人,而凡人,离开秩序井然的城池后,将不会得到任何生命保障。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城外的风景,远比他想象中更美。 他低着头,脑袋缩在胸口,想。 他以后一定要出来更多次。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天色居然隐隐亮了起来,繁星的光芒逐渐被初升的太阳掩盖,地平线上,天地远远隔成两道清晰的线。 黎明前夕,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而他,悄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了令牌上。 轱辘轱辘,令牌顺着粮车滚了下去。 沿着矮坡,一路往下,最终发出清脆的一声,落进通向寒水峡的长河里。 - 清晨到来,人们陆陆续续苏醒。将剩下的还没卸完货的推车卸完,转而装上上好的灵米。 一个农夫将灵米放上推车时,疑惑地看了推车里边一眼。 咦,他刚刚是背了三袋过来吗? 疑惑转瞬即逝,不再多想。 因为等待他的,还有更多灵米要背。 等人走远后,苏秉辰绷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困意袭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运上了木舟,也就是专门用来运粮的飞行法宝。 半梦半醒间,身侧似乎有几架飞行法宝擦肩而过。 然而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一觉,安安稳稳睡回了清河城。 第125章 有仇报仇 晓月如钩,残星坠夜。 于那一夜参加拍卖会的人而言,入道丹已经告一段落,但对更多的修士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属于入道丹的后劲仍在一层层叠浪般向无穷无尽的远方涌去,沿途惊起涛声一片。 外界闹得沸沸扬扬,处于风暴眼中心的拍卖会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前几日里门槛都快被踏破的会场门可罗雀,朱红的雕花大门落落敞开,里边清清寂寂,唯有两个工作人员靠在台前打瞌睡。 这会儿天还没亮,又非夜里,大部分人都不会挑这个点来。加之一场拍卖会刚结束,下次想热闹起来,起码得等到除夕那几天。 以至于客人站在他们面前时,两人神色都有些不振。 “欢迎莅临,不知贵客是买东西还是寄拍物件?” “我找秦充。” 来人神色淡淡。 只这么一句,却叫两人原本的瞌睡通通醒了。 要知道,秦主管是谁? 那可是拍卖会如今最大的红人,不仅一手接下了入道丹的生意,还借此攀上了龙泉真人,听说,等大老板调走后,秦主管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负责人,将统摄清河城分部的一切事务。 这些天,来找秦主管送礼的不在少数。 但这么直白的,还是头一个。 两人心里犯嘀咕,语气倒是十分礼貌。 “不知贵客找秦主管何事?若非急事,可以先呈递拜帖,待得秦主管有空,自然会接见您。” 这便是套话了。 秦主管如今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起码名帖得自个儿备好,礼物得备上吧。 接见时间也得区分开来,谁先谁后,哪个有必要见,哪个没必要见,通通得考虑清楚。 总之,一切待遇参照大老板第二来,再不是之前那个普普通通的管事了。 来人闻声笑了下。 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 然而不等他们疑惑,这怪人已经不笑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宣告。 “叫秦充下来,我只给三十息时间。”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半瞬停留也没有。 工作人员眼皮子剧烈跳起来。 身为前台,有时候是很需要眼力见的,至少从他们为数不多的工作经验中来看,一般这么有恃无恐的,不是蠢,就是真的底气十足。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其中一人迅速去叫人,另一人尝试安抚这位客人。 “已经着人去通报秦主管了,贵客要不要先坐下来喝杯茶?” 来人八风不动,置若罔闻。 “十八,十七,十六……” 嘭嘭嘭! 心脏剧烈跳动,额头冷汗唰唰滴落,这一刻,工作人员心跳得比第一次见大舅哥还快,满脑子都是如果人真的走了,秦主管迁怒该怎么办? “六,五,四……” “一。” 来人转头就走。 与此同时,会场深处传来一声大大的—— “且慢!” 姗姗来迟的秦充连头巾都还没包好,半边鞋还踩在脚外边,运气飞下来时,鞋子掉了下来,幸而来之前记得穿了袜子,这会儿才不至于光脚。 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去的郑重和紧张。 “且慢!贵客留步!” 前边的人头也没回,踏出了厅门。 秦充已经许久没这么狼狈过了,工作人员震惊乃至惊掉下巴的目光他不是看不到,可他更知道,如果放任这人离开,他这辈子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颜面在这种时候算什么东西?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鞋子,套脚上,结果因为下楼太赶,左右脚不小心套错了。 他只好穿着蹩脚的鞋子,一瘸一拐往外追。 “贵客且慢!” 见人还是没反应,步子嗖嗖的,跟箭似的,他高喊了一声:“我这几日寻到一样至宝欲送给贵客,恳请贵客留下见我一面!” 那人终于慢下脚步。 秦充一喜,迅速蹦过去,好声好气、乃至卑声下气地把人请回来,请进待客室。 工作人员何曾见过秦主管这等模样,再看这古怪黑袍人时,目光已变作了十足十的敬意。秦充将人请进去,借口出来泡茶的时间,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两人神色一紧,连忙知情识趣地立下心魔誓。 秦充这才放过他们。 他将衣服鞋子整理好,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一身清爽地带着别人新送上来的珍品茶叶,进了待客室。 “久未见大师,想念之至。” 此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大师。 傅长宁打量着他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镇定神色,眼睛微眯。 “哦?秦主管贵人事忙,居然还想得起我这个糟老头子?” 秦充苦笑道:“大师莫要挖苦我。不过日前大师派弟子前来取货,而非亲自前来,确实叫我惶恐了一阵子,唯恐自己太过粗手笨脚,不知在哪儿恼了大师。” 瞧他神色,竟是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或是卖了人还想叫人家给他数钱的样子。 更看不出一点方才求她留下的紧张和忐忑。 脸皮属实比城墙还厚。 商人呐,傅长宁心中感叹。 说出来可能不信,她内心其实殊为平静。 但要敲打,态度这么来是不行的,依这些人的脸皮,只会迅速打蛇随棍上。 但凡有三分颜色,他们就敢满天下开染坊。 好在,秦充之前的神色,已经让她笃定了心中的某种猜测,这会儿阴阳怪气起来也更加无所顾忌。 “当真不知?我还以为秦主管巴巴地盼着我个糟老头子快点死,好让入道丹彻底绝种,让你秦大主管成为观想鼻祖第一人呢。” 秦充大惊失色,诚惶诚恐道。 “大师何出此言?在下绝无此意啊。” “这么说老头子我的去向不是贵会透露出去的啰?”傅长宁语气拉成一条直线,尖锐得刺人。 “自然不是,客户信息是重中之重,敝会之人便是行事再无状,也绝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 秦充义正辞严,矢口否认。 傅长宁叹息:“那看来,秦主管也不需要我个糟老头子的帮忙了。” “想来也是,秦主管何等人物,怎会畏惧这点小麻烦?” 秦充神色猛地一凝。 他顿了顿,将房间用结界层层加固,方才开口:“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长宁却已经恢复了冷淡。 “没什么意思。你说的至宝呢,在哪?给我看看。” 秦充早知大师性情古怪,情绪极为阴晴不定,这些天已经为这场会面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 要不是人始终没来,甚至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直接派出弟子来取拍品,叫他患得患失,辗转反侧,今日又突然唐突而至,唐突而走,彻底崩了他的心态,他连方才下楼的慌乱和失态都不会有。 进入待客室后,他迅速调整至最佳状态。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那样宝物应该在他不费吹灰之力打压住局面,让大师心生忌惮,再用怀柔手段将这老头说得心动后,作为甜枣给出。 总之,绝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的怀柔手段都还没给出呢!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大师刚刚那句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上。他之所以愿意把东西拿出来,不就是为了拉拢这位大师吗? 只是拉拢也有主导和从属之分,这段时日来他被其他人吹捧得飘飘欲仙,早不愿意再成为后者。若听了大师的话,现在就将东西拿出,岂不再次将自己至于受人驱使之地? 秦充神色游移不定。 傅长宁则是淡定喝茶。 喝茶时幕篱会掀开一角,可仍有一团黑雾似的东西笼罩在她脸上,隔绝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这靠的同样是黑市地基阵法提供的源泉动力。 事实上,即便有人看穿了这层遮掩也无碍,幕篱下她还戴了拍卖会送的类人皮质的面具,面具底下用了变字诀,变字诀下的容貌易了容。 层层防护,密不透风,全方位确保自己永不翻车。 她在这边漫不经心地游走思绪时,那边,秦充终于动了。 他神色纠结,郑重其事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任是谁,都可以看出他动作间的煎熬挣扎。 傅长宁射出一颗丹药,拦住了他手,似笑非笑道。 “秦大主管,你当真想好了?” 秦充闭了闭眼,牙一咬,腿一松,对着傅长宁直接跪下。 “求大师救我!” 这一跪,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他知晓自己再无回头之路,于是越发清醒坚定,心神也为之一松,重新拾回之前的商贾式精明。 他马不停蹄,哐哐哐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力道之大,直把头磕出血印来,泣血道。 “求大师救我!” 傅长宁手微微一紧,显然对这一幕也是有些意外和无措的,她低估了秦充对自己的狠,也高估了这人对尊严和面子的追求。 好在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声音满是疑惑道。 “救你?秦主管如今风光甚矣,满清河城都没几个人比您威风,哪轮得到我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救?主管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秦充又磕了三个响头,还专门挑了没地毯的光地板磕,嘭,嘭,嘭,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阵仗大。 “我知晓我之前犯了大错,但请大师信我,大师的下落绝不是我透露出去的,我对大师的尊敬与仰慕便如昭昭日月,峨峨高山,天地可鉴,寰宇皆明,以上如有半句假话,便叫我秦充此生仙途永绝,血液逆流干竭而亡!” “万望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舍弃前嫌,救小人一回啊!”他声近悲怆,最后一句,已然带出了哽咽之音。 此等哀切,就连天河珠中的问尺和惊梦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不过它们感慨的都是—— “好会演啊,这演得,不比傅长宁差哎。” “还自带悲壮氛围感,好绝。” “人设转折得居然没什么太大突兀感,学到了学到了。” 傅长宁得竭力保持,才能确保自己情绪不破功,去打它们两个损东西。 她长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秦充以为她是想扶他,正准备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傅长宁却穿过他,拽住了他旁边的地毯。 秦充动作一滞。 傅长宁微笑着把地毯往他磕头的方向拉了拉,悲天悯人道:“额头就一块,磕坏了就不好了,老夫可不是什么折腾人的老毒物。” 秦充:我呸。 你就是。 他面上则是哀哀切切,含泪又磕了三个头。 只不过,这回是磕在地毯上。 “谢大师体恤,大师之德,小人铭感五内!” 傅长宁笑眯眯:“你知道就好。” 秦充:“……” 我看你是缺德。 第126章 快乐分赃 猜都猜得到,这人心里没准儿怎么骂她呢,但傅长宁心情好,被出卖的气出了大半,这会儿心旷神怡,也就不跟他计较。 她微笑着将秦充扶起来。 “秦主管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俩谁跟谁的关系啊。” 秦充颤巍巍站起来,腿一晃后,很快站稳,脸色都没白几分。说到底,这就是个态度问题,叩个首而已,还真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修士磕出问题来? 秦充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将怀里的东西递上去:“请大师过目。” 傅长宁接过。 这是块很小的黑色布帛,包装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形状,上边系着一根细细的麻绳,绑的死结。 傅长宁自从初步进入打骨术的入骨境界后,体质已经有了充足长进,她手拽住死结正下方,用力一拉,绳子便应声而断。 打开布帛,里边是一块更小的米色布帛,同样被叠得四四方方的,至于材质,就是普通布料,并无特殊之处。 傅长宁将布帛打开,拿起来,发现是块麻布做的手帕,上边绣着一枝玉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秦充仍恭敬地低着头,没说话。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这又是他的另一重试探。 普通的手帕,平平无奇的花样,粗糙的针脚,这样一块布帛,真要是奇珍至宝,那奇的点会在哪里呢? 这似乎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 傅长宁手中一缕紫红色丹火突兀出现,毫不客气地对着手帕一角烧了上去。 秦充眼皮子一跳,语速极快道。 “若没记错,这是拍卖会上的紫阳丹火?大师就不怕这丹火太霸道,将布帛烧成灰烬?” 傅长宁睨了他一眼。 “平白得来的东西,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言下之意,对他秦充而言,这手帕是至宝,但对还没发现用途的她而言,这东西就是废品,一个破废品烧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秦充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话像在指桑骂槐。 “不用怀疑,你的猜测是对的。”傅长宁笑得眉眼弯弯。 秦充心头一跳,他抬头,露出额头的血迹,一脸凄惨诚恳:“大师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傅长宁并不准备和他过多纠缠,阴阳怪气完了自己开心了就好,这些奸商老油条,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打交道。 一圈话下来,丹火已经沿着手帕边缘,烧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而手帕毫无反应。 她微微蹙眉,停了丹火。 秦充脸上再次露出诚恳的笑:“可要小人帮——” 他没发现,他的想法已经从试探大师在炼丹以外的领域究竟有几斤几两,到变成了试图证明自己的有用之处,以加重自己在大师心中的份量。 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愕地看着傅长宁释放出更多丹火,比婴儿的手臂还粗的紫红色丹火霸道又酷烈,几乎在转瞬间,便将手帕彻底吞噬。 下一瞬,布帛化为灰烬。 那灰烬并不黯淡,反而充斥着金色的流光溢彩,一个个字符随着它们的扭动,在火焰中浮现。 傅长宁在扫至第一句话时,瞳孔微微一缩。 好在她很快恢复如常,将火焰中的字眼迅速记下,而后熄灭丹火。 丹火一灭,那金色小字也随之消散开来,一层米色的手帕重新出现在原地,上边干干净净,玉兰清新素雅,不见半分焚烧过的痕迹。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布帛的料子摸上去比之前更差了,仿佛扯两下就能扯碎开来,想来再多来两次,这所谓的至宝就彻底废了。 九转回春丹,傅长宁想到了上边的字眼。 在她翻阅的丹药典籍中,有提过这种丹药,道是丹方已经失传几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 确实是至宝,可惜,对她无用。 秦充殷切地看向她:“大师,此物可称得上一声至宝?” “自然。”傅长宁淡声道。 若六品丹方都称不上至宝,这世上也没几样东西配得上这个称呼了。 事实上,她对秦充献的礼早有猜测,秦充眼里她是丹修,要送的宝贝自然无非那几种,丹方,丹火,或者丹炉,一块帕子,承载的作用总不可能是后两者。 只是她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九转回春丹。 她如此淡定,秦充反而有些摸不准了,只能试探性地小心翼翼道:“那大师可愿救我一回?” 这话一出口,便是满满的苦涩。 早在几天前,他哪能想到自己有这天? 傅长宁道:“你不妨把自己的遭遇细细道来,我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罢了。”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拍卖会内部发生的事,只是,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罢了。 那天回去后三人重聚,什么也没说,第一件事是大睡两天,将所有的紧张、紧绷与心跳化作饱饱的一觉,把自己养得精气神充足,同时,也成功避开外边所有风头。 醒了之后才开始打听消息,黄牙酒馆不少人来来往往,各种消息层出不穷,跟着听了一天,傅长宁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她昨日没自己来取寄存的拍品,反而叫心思最细的小何来,为的就是验证这个猜测,而秦充的反应也不出她所料。 她耐心地吃好喝好睡好,任由秦充在这边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儿个一大早,方才赶过来,彻底击溃这人的心理防线。 秦充神情苦涩,到了这地步,他也没有再掩饰的想法了:“外头看我现在多风光,我现在被架空得就有多惨。” “在这之前,我想到了所有,入道丹名声打出去后我光明的未来,接踵而来的权势、声名、地位,乃至龙泉真人的青睐,亦或是同行的嫉妒暗手,这些我通通都想到了。” “我唯独没想到的是,曾万金从来没想过离开清河城,离开他清河城一把手的位子。” 他又不是傻子,大张旗鼓之际,怎么可能想不到树大招风,会引起上司的不满? 所以他直接跳过了上头所有人,接触的顶头上司曾万金。 这么做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顾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曾万金没几年就要离开清河城,前往总部述职了。 曾万金对他出乎意外的赏识,替他压下了周围所有同事的觊觎和不满,一手将入道丹的事务交给他,平日里待他也多有照顾和指点,俨然把他当作接班人教导。 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还喜滋滋想等曾万金在总部步步升迁,他又手握清河城分部,凭他们亦师亦友的关系,届时必会成为组织里的一方巨擘。 结果,曾万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挪位子的想法。 他秦充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接班人,而是彻头彻尾的狗胆包天的篡位之人。 他笑眯眯地教导他,维护他,看似剖心剖腹,实则处处是坑。 同事因为顶头老板的维护对他暗翻白眼。 上司因为他越级禀报对他处处不满。 就连唯一的外来金大腿入道丹,也被他蠢到在曾万金的引导下,直接透露给了那些人消息,彻底得罪大师。 可笑他当时居然真的以为曾万金是在谆谆教导,教他怎么处理这种事。 等他回过头来时,他才发现,他早已被彻底架空,原先的权力和事务被分给了同事,美其名曰地位高了那些小事不该他来做。 可更大的事,同样没有他的份,那些以往对他还算赏识的上司如今见他就不耐烦,曾万金更是能推锅就推锅。 他在拍卖会,俨然已经孤立无援。 大概只有底层那些小喽啰,会觉得他如今威风无匹。 这还不是最惨的,如果只是如此,他还能想办法东山再起,大不了调职,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最惨的在于,拍卖会如今的顶梁柱,两位真人之一的另一位,毒龙真人即将出关。 这位真人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人,没错,他是名丹修,还是名毒丹修,专修各种毒蛇,听说他全身上下藏着不少于一千种剧毒的毒蛇,身边的药童基本每月换一次。 他前脚刚搭上龙泉真人的一丝丝衣角,后脚曾万金就笑眯眯地把他塞给了毒龙真人。 还美其名曰他和大师接触最多,对入道丹了解最深刻,届时配合毒龙真人,必能研制出比入道丹更上一层的丹药,用大义将他扣得死死的。 其他人闻言都只是看戏,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眼看着毒龙真人出关日期将近,他岂能不惶惶然难以度日。 拍卖会内部,他已经找不到任何援手,外部,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入道丹,没有入道丹,那些人岂会理他? 所以不管是单纯为了攀上大师,还是以大师为踏板,和其他势力达成条件,他都得兢兢业业交好大师。 自然,后边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他只竭尽全力渲染曾万金的恶毒用心和算无遗策,一边又唉声叹气自悲自己的得意忘形蠢笨难及,如今唯有大师能救得了他云云。 傅长宁闻言点头:“你确实挺蠢的。” 秦充一噎。 傅长宁又问:“所以当时透露老夫消息的是曾万金?” 秦充点头:“正是。” 这话他可没说半点谎,虽然他没说的是,这里边他也分到了一点好处就是了。 “那这个忙我帮了。”傅长宁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 她不评价这件事里谁对谁错,秦充就清清白白半点毛病都没有?骗小孩呢。 只是,她可记仇了,有些事知道是知道——比如这些奸商毫无节操,但不代表她能接受,他们没节操是他们理直气壮出卖人、差点害死他人的理由吗?大家都知道坏人是坏人,坏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做坏事了? 秦充都报复了,罪魁祸首没理由不报复回去。 正好让他们狗咬狗,天上地下,绝配。 只是,该怎么帮也是个问题,总不可能牺牲她自己的时间来忙活这些事,那就本末倒置了。 她的思绪迅速转过这件事里牵扯的所有人,最终,停留在一道温婉恬静的身影身上。 她突兀地开了口。 “南鉴定师在你们内部地位很高是吗?” 秦充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等明白过来后,点头:“对。”这种时候,隐瞒并没有必要,所以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南鉴定师是总部来的使者,负责审查拍卖会有无贪污或是欺上瞒下行为。” 他很快意识到:“大师是想找南鉴定师帮忙?” 他欲言又止:“这怕是有难度,南鉴定师平日里多是中立态度,并不与我们相处或是接触,说是审查者,其实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也是历届审查者的常态,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真暴露什么事出去了,使者未必能活到出拍卖会大门。 傅长宁却答非所问。 “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试药,最后成功进入观想境界的人就是南鉴定师?” 秦充点头:“正是。” 这事是拍卖会的宣传重点,有点消息渠道的,都能知道成功者姓南,是名女鉴定师。 正是因为南栀已经服用过入道丹,他才对这件事更不抱希望,说白了,入道丹对她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那带我去见她吧。” 傅长宁喝下最后一口茶,开口。 秦充虽然迟疑,却也没有拒绝:“是。” 他如今实权虽然限制颇多,但名义上仍然是拍卖会炙手可热的红人,一路走来,大多数不明就里的底层伙计仍是恭恭敬敬,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一路来到南鉴定师的鉴定室。 这地方,前段时间两人也来过,这会儿却是此一时,彼一时。 得知来人是谁,侍女进去通传,过了片刻出来道:“小姐同意了。” 秦充想跟着进去,被侍女拦住,轻轻摇头。 “小姐说,只让这位贵客一个人进。” 傅长宁没看他,径直迈步进去。 秦充在外边等得焦灼不安,殊不知,内里对话其实相当简单。 傅长宁只问了三句话。 “南姑娘想要清河城分部吗?” “南姑娘猜猜,我可以为你提供什么?” “南姑娘,有缘再会。” 只此三句,干脆利落,两个姑娘就已经达成了一桩交易。 可怜秦充还在外头纠结,如果南鉴定师不答应怎么办,如果南鉴定师答应帮忙,届时清河城分部到了他手里,又该如何处置曾万金,才能一泄他心头之恨。 傅长宁来拍卖会时是黎明卯初一刻,离开的时候是卯正,总合不到半个时辰。 而她忧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 还带回了一个六品丹药的方子,和南姑娘的信物一份。 拍卖会的事基本解决,之后只要定期过来黑市几趟就好,她更多的是作为协助者,办事的是南栀和秦充。 上午,她去了趟另外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结果没见着,和那人同住的人说,那人有事出去了。 傅长宁愣了下,想了想,将东西留在了黄牙酒馆,而后轻装简行,离开了黑市。 小何和苏二离开得比她还早,两人去城里另外找住处了,这回,她们可以住一个灵气更充裕的地方。 她离开后没多久。 一个萧索的身影风尘仆仆地回来,敲响了黄牙酒馆的大门。 酒馆老头剔了剔牙,丢给这人一个储物袋。 “喏,人走了,走之前留给你的。” 青狼沉默了下,点头。 “好。” 青狼回到家中,滴血打开储物袋,里边是莹白饱满的灵石,整整齐齐,六千六十六枚。 比约定的多了整整一千六十六枚。 旁边有纸条。 “六六大顺,合作愉快!” 青狼愣了下,拿出那块从对手身上换下来的令牌,一同放了进去,而后妥贴收好。 - 傅长宁光想到她们有钱了可以飘一点,没想到小何和苏二能这么飘,他们的备选方案里居然有城南最大的洞府客栈。 洞府客栈,顾名思义,里边卖的那都不是房间,而是一间一间的洞府! 洞府里种满了奇花异草,怪石灵泉,堪称人间仙境,据说里边摆了七七四十九个聚灵阵,灵气充裕到人只要一进去,就会感觉到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自主吸收灵气,堪称偌大清河城、凡俗烟火地里的第一宝地。 因为是最小的洞府,日租金只要一石。 听起来是不是很少? 算上各种吃食服务费,那起码得往一十灵石跑,奢侈点的话,两石花出去也不是问题。 一天两灵石什么概念? 大概是傅长宁拼死拼活在外边猎杀妖兽十几天,才住得起一天半的样子,如果换成更高阶的洞府,半天都住不起。 努力微笑。 贵确实是贵,但也不得不承认,傅长宁确实心动了。 这洞府对小何和苏二而言除了好看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苏二没修炼自然不必说,以小何目前的修为,这么高浓度的灵气,也是可有可无。 有自然更好,没有问题也不大。 真正需要的,是她。 她修为卡在练气五层三个多月了,客观来说,这个时间不算久,可气海至今才填满不到二成,这就很有问题了。 起初是因为花费了太多功夫在气息丸上边,后来则是因为九九八十一周天运转下来,除木灵气以外的其他四种灵气空缺太大,而她又不愿意降低压缩精纯灵气的纯度,宁缺毋滥,这便卡了下来。 原先住的客栈是凡人客栈,周围灵气浓度不高。 后来又来到了黑市,黑市本就依靠巨型阵法维持,大家都是来这交易货物的,又不是来修炼的,自然更加没灵气给她利用。 她迫切需要一个灵气浓郁且平衡的地方修炼,来巩固这段时间以来的修为,顺便更求精进一层。 傅长宁算了算,就算以一天两石的高标准来计算,住到明年四月,也就是五个月。 也才三万灵石而已。 实际上,天数和每日花费都不一定能达到那个数,也就是说,实质开销在三万灵石以下。 备选方案不止洞府客栈一个,事实上,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个,每个都或多或少考虑到了傅长宁对灵气的需求。 只不过,洞府客栈是规格最高的那个。 其他的说真的也不差,只是看完洞府客栈后,再看那些,难免有些不得劲。 该说两人确实懂她吗? 傅长宁纠结了半下午。 一狠心,干了! 住就住! 灵石不就是拿来花的吗,花完再赚也一样! 她成功说服了自己。 住进洞府客栈后的第一件事,分赃,啊不对,分享胜利成果。 这些天,这东西都是她在保管。为了以防万一,并未在黑市就拿出来。 苏秉辰那套一阶符箓给了他,也就是这时候,傅长宁才知道这套符箓的特殊之处。 ——它除了用灵气激发,还可以用指尖血激发。 这才是苏秉辰要它的根本原因。 当时在场之人都是修士,还是高阶修士,这一点微不足道之处,鉴定师提都没提,但苏秉辰却是一早就打听过了,事先就有准备。 小何的是一把中阶灵器的匕首。 之后以物易物阶段,傅长宁让他俩选,苏秉辰放弃了这个机会,小何则选了一块玉牌。 傅长宁本想把玉牌给他,结果小何摇头:“这是给你选的。” 傅长宁微愣。 她之前考虑到这是小何的东西,并未探进神识去看,这会儿犹豫了下,神识进入玉牌。 看了之后才意识到,里边确实是适合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木系法术,名字很简单,叫寄生。 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傅长宁一瞬间想到了它的无数种用法。 两人的态度都很明确,并非闹情绪,而是很理智地表明:“有符箓和匕首就够了,我们本来也没做什么。” 诚如他们仨曾经所说过的那样,修炼之路很长很长,拼的是长久,博的是未来,而非朝夕。 晚几年不算什么,未来几几千年的时光——当然如果他们能活到那时候的话,足以消磨这短短几个月的任何差距。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现在确实晚了一步。 也不是客气,就是做了多少,该拿多少,是本分,就像傅长宁平时和柳道友她们出去猎杀妖兽一样。 傅长宁没说话。 但小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自己修炼的坐垫旁边发现了一个储物袋,里边放着一万块灵石。 苏秉辰没有。 她留了张字条,说暂时帮他保管。 等他有了自保之力,拿着这么多灵石,不再是三岁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之后给。 傅长宁态度也很明确。 入道丹是她的没错,但没有两人的配合,很多事她一个人做不成,她一个人不可能拖住那么多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把整个城池跑完,甚至孤身前往离城池几外的市集。 这些是需要同步完成,是需要合作的。 不考虑三人的交情,这份信任和默契也很难得。 对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要考虑利益,比如秦充,比如柳家。 但对真正对她好的人,不需要。 大不了就当提前投资好了,他们之前“投资”她的时候难道还少吗,他们为她冒险的时候,也没说什么。 以真心换真心,如此而已。 这就是她的性格,她也不想掩饰。 所以再不接受她要翻脸了! - 这之后,傅长宁一心窝在洞府修炼,小何和苏二则会定期出去。 时间很快来到十二月二十六日。 对少部分知道内幕的人来说,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因为,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就定于这天开始。 第127章 考核开始 这一个月,对傅长宁来说,是收获充足的一个月。 她先巩固了一下修为,把玉牌中那个名为寄生的法术学了。而后花了一点时间,将拍卖会上得到的冰晶蚕丝手套认了主。 冰晶蚕丝手套是上品灵器,蚕丝薄若蝉翼,宛若透明,却又坚韧如钢铁,平日带着既不会影响手拿武器,同时又可以在极大程度上避免金戈穿刺、毒、麻、迷药,乃至丹火侵蚀,称得上是绝佳的防御法宝。 在这之前,傅长宁手里品阶最高的法宝是雷爆珠和飞行法宝银浦流云,以及那把中品灵器的剑。 说起这个,傅长宁给那把剑取了个名字,叫青昭,取的是“青阳萌始节,万物咸光昭”之意,指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沐浴光辉,与“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意象相近,恰好契合她的主修方向。 这里边,青昭剑、雷爆珠加上已碎的问真铃,都是天河战场上得来的,认主的时候虽然也吃了一番苦头,但得益于天河珠已认她为主,总体而言不算太难。 银浦流云是飞行法宝,且颜值极高,宛若银汉清霄,星光坠云。 虽然实用性也不低,但更多是为一些看重外观的修士准备的,比如爱臭美的修士,或者拿来哄爱人和小孩开心,所以驾驭难度也不高。 算下来,冰晶蚕丝手套是傅长宁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越她自身修为和神识基准的法宝。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跑去了天河战场内认主,顺便把可以静心凝神的镇山石摆在了修炼打坐的地盘的旁边,以防自己被天河战场中的狂暴灵气侵蚀。 即便如此,也花了她接近两个月的功夫。 若非天河战场内的时间对如今的她来说接近凝固,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除去冰晶蚕丝手套,剩下的更高阶的神木拐杖和金羽长天弓,无一例外,她现在都认不了主。 毕竟法器本就是筑基期修士才用到的法宝。 金羽长天弓太过显眼,跟扣除洞府租金费剩下的九万多灵石一起,被傅长宁收进了七叶雪灯里。 风声木拐杖则被她伪装成黑漆漆的烧火棍,随身携带,毕竟虽说没法认主,用还是能用的,只是很耗费灵气就是了。 月中,在问尺的指导下,她去了河风谷一趟。 眼下正值冬季,河风谷里万物飘零,冰霜凝结,灵气风刮得十分猛烈。 她按照问尺说的步骤,成功收拢了一小撮风种,代价是浑身被风割得全是伤口,回去的时候不得不用帷帽盖着脸,然后买了一堆能让伤口快速恢复的伤药回来。 接下来是品阶相对低一些的法宝。 紫阳丹火,这丹火质量相当之高,用来炼丹成功率都要高上不少,且本身就具备火焰的霸道吞噬之意,用来攻击也相当不错。 蜘蛛丝,这东西秦充当时介绍过,说是蜘蛛女谢无双的成名武器。 据传闻谢无双手中一共有十八根蜘蛛丝,每一根都由一千六十六只毒蜘蛛炼制而成,乃是她毕生心血,剧毒无比,筑基期以下修士见血封喉。 ——当然,这是对谢无双本人使用而言,练气期用,能有一半功效就不错了。 谢无双是筑基中期修士,这蜘蛛丝品阶也不低,单根就达到了中品灵器到上品灵器之间。 傅长宁之所以考虑它,是因为她自身用毒还不算太熟练,如何将毒加入藤蔓而不损伤藤蔓本身特质,是她研究了很久的问题,这根蜘蛛丝对她很有参考意义。 最后一样是紫雷连珠手链,这东西比较特殊,傅长宁坚持要它的原因是它可以拆分。 手链上一共是十一颗珠子,只要投掷出去,颗颗都能爆发出不弱于下品灵器的威力。 傅长宁给了五颗给苏二防身,剩下她和小何各三颗,相当于拆分成了三根手链。 九转回春丹的丹方暂时被她收了起来,这东西,说对她没用是真的没用,六品丹药的炼制基础是金丹期,她一个练气期想练未免想得太多,以后拿来交换别的宝物倒是不错。 这里边还有一件很严肃的事。 傅长宁和小何问苏秉辰,他脖子上那块黑色玉牌是怎么回事。 但苏秉辰显然不想回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十二月初六和十九,苏二和小何分别度过了他们的十八岁生辰。 从前是虚岁,如今便是真真正正的年满十八了。 傅长宁请他们俩分别去天仙狂醉和另外一家知名酒楼搓了一顿,三人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初在澐洲吃吃喝喝的快乐。 除去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件,大多数时候,傅长宁都在修炼。 这洞府客栈无愧它的价钱,灵气浓度约莫是从前在客栈的十倍。 灵气浓度这种东西,往往是越往上越难达到,达到正常空气中灵气浓度的两倍已是颇为不易,十倍,基本已经是这种小型洞府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短短一个月下来,她的气海填充程度已经从不满二成,变成了三成出头,且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在压缩原先的灵气上。 那些不够精纯的部分均被她重新凝炼过,务必确保进入气海的每一丝灵气都凝缩到了极致。 根据傅长宁的保守估计,在弟子大选前,她应该能将气海填充到五成乃至六成。 这无疑是当前最好的消息。 当然,目前她们首要面临的问题,还是通宝商会的内部选拔。 傅长宁没忘记自己跟柳家的约定,选拔前三天,她去了柳家族地。 柳舜华正在闭关,无暇出来见她。 她认识的人只有柳当离和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运、柳余两兄弟。 三月不见,柳当离已经突破练气三层,只是气息仍然十分虚浮,不用神识定睛去扫,几乎看不出他和从前的差别。 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实本分,甚至称得上过分安静乖怯,长辈说什么他就听什么,长辈说进去后要听傅道友的话,他就恭恭敬敬待傅长宁,比对待师长还慎重。 虽则憨了些,但总比自己瞎打歪主意要强。 傅长宁对他唯一的要求也是这个,听话。 柳当离一个正值年少气盛的十六岁少年人,对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女连连点头。 像只被养在温室里的过分温驯单纯的仓鼠。 又或者说,他对任何人都是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因为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他的长辈或者前辈,而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听长辈的话。 傅长宁有时候会怀疑柳家究竟会不会教孩子。 但看柳家人引以为豪的神色,想了想,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腊月廿六当天,午时三刻,城外风晚亭。 柳家人一大早就督促着柳当离出发,傅长宁作为他的陪同人,自然也是一同前往。 临出发之前,她眼睁睁看着柳家二十多个人轮流给柳当离塞法宝丹药,从头呵护到脚,到最后,实在是有些无言。 柳当离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等柳家人依依不舍地离去后,他悄悄拉了下傅长宁衣袖,小声说抱歉。 傅长宁摇头,担心他误会,安抚他情绪。 “有亲人关心是好事,其实很多人都羡慕你呢。” “只是,有时候尝试下自己决定也未尝不可。当然,是建立在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 柳当离怔了下,点头。 她们来的算最早的一批,柳家人离开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一半,等午时一刻,基本大部分人都到了。 傅长宁远远望见了对她招手的苏二。 她带着柳当离走过去,给双方互相介绍了下。 柳当离态度依旧毫无攻击性,倒是苏二,得知这便是要跟他一起进通宝商会的柳家兄弟后,态度十分亲热。 他天生具备交际花属性,当时酒馆老头和青狼就主要是他在打交道,这会儿面对柳当离也丝毫不怯。 没多久,柳当离就适应了他的勾肩搭背,话也多了起来。 午时三刻,天空突然刮起一阵阴云大风,没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就在风晚亭里的一众小辈惊呼着躲雨时,傅长宁抬头,看见雨里一张人脸缓缓凝结成形。 与此同时,狂风里,一人哈哈大笑,从远方踏风而来。 柳当离小声说:“是风长老和雨长老,两人的修为都是筑基大圆满,性格……一个很好说话一个非常不好说话。” 他后边一句语速加快,几乎含糊成一团。 丢下这话,便再不发言。 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好在知道人来了,便都没问。 那两人身形很快出现,恰如柳当离而言,一人姓风,一人姓雨。 风长老是个看起来十分面善的老头。 雨长老则是一个一脸疤痕的阴沉中年男人。 出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风长老更好接触,甚至有人直接大胆问起风长老问题来,风长老也不吝啬回答。 但傅长宁注意到,柳当离在两位长老站定时,悄无声息地往雨长老那边挪了一点点,她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也往旁边移了一点。 小何紧随其后,动作之前,他狠掐了把正望着天空看得津津有味的苏秉辰。 苏秉辰疼得一瞬间表情扭曲,好在很快意识到什么,也偷摸摸移了过来。 底下人的动作丝毫瞒不过两位筑基期长老的眼睛,但两人什么也没说。 风长老笑眯眯地说了注意事项。 “首先,秘境只允许骨龄二十岁以下的小孩进入,大于二十岁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可别随便乱闯,不然流血掉骨头就别怪我们事先没提醒了。” 这话一出,底下当即有人变了脸色。 “其二,每名考核弟子限带一名陪同人,凡人修士皆可,表现优异者,同样可以加入通宝商会。” 第二条落下时,傅长宁看见了不少人心动的目光。 她陡然意识到,陪同人同样是通宝商会吸取人才的一道阳谋,毕竟,这些弟子想要通过考核,陪同人肯定是往最优秀了选。 “第三,每名考核弟子进入秘境前将得到一个水晶球,进去后任务也是由它发布。这个水晶球将记录你们沿途所发生的一切,当然,听不到声音。” “想要的可以找块布把水晶球蒙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们,长老们挑选弟子,看的也是水晶球。” “利弊你们自己衡量。” 这话落下,苏秉辰亦陷入沉思。 “最后,选拔过程基本做到公开公正,但不保证出现伤亡情况,一切事件,最终解释权归通宝商会所有。” 雨长老接着风长老的话。 他满脸疤痕,哪怕不刻意做出威严之态,看着同样阴沉严肃。 “那么现在,我和风长老将带着你们前往秘境。” 他话音刚落,兄弟俩以一道中轴线为基准,同时卷起自己那边的所有弟子。 在众人的惊呼中,雨长老这边的弟子跟落饺子似的,纷纷落在了一条雨龙之上。 雨龙在空中咆哮一声,向着远方腾飞而去。 傅长宁刚刚坐稳,人就已经飙出去了三十多丈,好在这雨龙不知是什么做的,并不颠簸,坐在上边风劲也并不强烈。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道庞大得遮天蔽日的龙卷风正紧随她们而来。 当中无数黑点上下沉浮,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惊恐叫声,和风长老哈哈大笑着响彻天际的声音。 “……” 可怕。 满雨龙的弟子同时瑟瑟发抖。 一路飞了大概一个时辰,后边的龙卷风就跟着卷了一个时辰,卷到最后,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焉。 好在,目的地很快到了。 那是一块不知名山峰的山顶,上边被人为削出了一块平地,有弟子认出这块平地来:“卯丁山平顶峰?” 雨长老的声音从雨龙外传来:“好见识。” 话音刚落,他们就落了地。 后边龙卷风中的弟子也跟着一个个落了下来。 不知名风劲控制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摔倒在地,只是每个人都吐得七荤八素,脸色白得宛若吊死鬼。 雨长老看了自个儿师兄一眼,暗含适可而止之意。 “休息半个时辰,考核开始。” 众人如奉纶音,感激不尽。 尤其是之前跟着风长老那些弟子,堪称痛哭流涕地跑来了雨长老这边排排坐。 “考核即将开始,各弟子站好,凭考核卡领取水晶球。” 申时初,雨长老的声音准时响起,依旧冷漠无比。 但傅长宁注意到,他多给她们留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 苏秉辰和柳当离各自取出自己的特制考核卡,去领了水晶球,滴了血在上边。 申时一刻,水晶球发放完毕,风雨两位长老看了看天色,齐齐动手布阵。 七七四十九块中品灵石被摆放在特定的位置上,饱满晶莹,灵气十足,乍一望去,比明珠美玉还要耀眼。 事实上,这也是傅长宁第一次见到中品灵石,哪怕之前在拍卖会得了那么多灵石,他们也没有拿出哪怕一块中品灵石来抵换。 二者的价值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名义上,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下品灵石,实际上,你拿几千都未必有人肯换。 除了灵石,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宝物,大部分是傅长宁没见过的。 她那点原本因为拍卖会上所得而起的自满之心,在这一刻,慢慢平静了下去。 还差得远。 阵法布置完后,两位长老同时掐诀。 一黑一白两块令牌出现在空中,伴随着呼呼风声与雨声,两块令牌合而为一,在阵法的照耀下,形成一块太极八卦图。 那八卦图转瞬间覆盖阴雨连绵的苍穹,下一刻,又朝她们罩顶而来。 轰隆—— 所有人同时消失在原地。 第128章 六场合并 傅长宁在太极阴阳鱼罩下来的瞬间,第一时间护住了柳当离。 至于小何和苏二,两人不需要她担心,早在布阵时,三人就已经默契地倚立成了一个三角,小何则悄无声息地开启了一个防御法宝。 小何经常性地出去猎杀妖兽,潜入王家那段时间,也得了不少好东西,这只是其中之一。 等巨大的失重感传来,四人落地站稳时,环绕住几人的那层淡金色光层才消失。 苏秉辰刚稳住心跳,怀里的水晶球突然飞了出去,几人同时望过去,这才注意到,几乎所有考核弟子的水晶球都飞了出去。 水晶球在半空融汇成一个巨大的透明水镜,里边倒映出风雨两位长老抽象而放大的脸。 风长老语气温和,宛若一个慈祥长辈。 “很好,进来的考核弟子一共是三十四位,陪同人三十一位,我很欣慰。” 底下见识过他的厉害的少男少女都不禁抖了抖。 傅长宁眉心亦是一跳。 她记得,之前风晚亭里一共是七十一人,还有六个人呢? 她瞬间想到了风长老之前说的第一条,骨龄限制。 风长老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笑容满面道。 “有几位小朋友不太乖,我就请他们留下来做做客,讲讲道理,大家不介意吧?” 鸦雀无声。 这时,雨长老开口:“诸位皆是由各分部精挑细选,推荐上来的好苗子,除了考核任务,商会不会对你们做出任何规定,但请记住,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水晶球返回到长老们眼中,行事之前,自己衡量,这也是我们兄弟二人教给你们的第一节课。” 这是傅长宁第二次听见他说会有长老观看,而且两次,用的都是复数。 第一次,傅长宁以为他说的是,水晶球将会将画面传回到通宝商会内部,供那些长老观看、择选弟子。 虽然脑海中会划过诸如,这么厉害的完全可以用来远距离通讯的法宝,居然财大气粗到给每个考核弟子都发放吗,这样的念头,但也只是个念头罢了。 第二次,她终于听出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开口。 “两位长老好,我能问个问题吗?” 少女清脆镇定的声音回荡在秘境里,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好奇的,不解的。 风雨两位长老第一次,真正将目光具体地投在某个人身上。 那一刻,傅长宁感受到了压力。 雨长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虽然看起来还是能吓哭小孩:“你问。” 傅长宁于是客客气气开口。 “我们一共有几位监考者呀?” 多数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少数人则在想到什么后,神色微变。 风长老笑起来:“哦?小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傅长宁抿唇,乖乖巧巧地笑起来。 像个真正的涉世未深的十二岁小姑娘。 “我只是听两位长老用到了‘们’这个字,有些好奇。” 好奇一个水晶球真的可以将画面传送那么远吗? 好奇一个堪比顶级宗门的庞然巨物,真的有闲心来关注一场小小的考核吗? 好奇,他们居心何在。 雨长老没有说话。 风长老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不错,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想拜入——”老夫门下吗?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傅长宁突然低头呕了起来。 “呕——” 小何和苏秉辰迅速反应过来,上前配合扶住她,苏秉辰再抬头时,神情已经变成了满满的紧张和不安。 “两位长老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污了你们的眼睛。我这位朋友身子一直不大好,晕船还晕马车,娇气得很,刚刚一路下来为了不弄脏长老们的法术,一直强忍着,这会儿实在没忍住,求两位长老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她冒犯之失。” 他嘴皮子利索,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连串话已经落了下来,句句诚恳,字字恭敬,端的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弟子,瞧不出任何毛病。 风长老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这样啊。”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话也接不下去了。 他转而看向其他人,一笑。 “你们应该也很好奇之前的问题吧,也怪老夫记性差,之前忘了和你们说,监考者啊,一共是十二位。” 直到这时候,仍然有人没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少男少女们睁大茫然的双眼,彼此你看我我看你。 就算有十二位监考者,又怎么样呢? 当然不会怎么样,只是—— “至于为什么是十二位,自然是因为和我们兄弟二人一样领了监考任务的,还有五队,大家都是在这个秘境举行考核,只是入口不同。”风长老笑眯眯道。 ——所以,观看的从来不是那些内部长老,而是这十二位监考长老。 若是当场看中了谁要收徒,也是这十二位看中。 全场哗然。 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另一件事。 还有五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每个入口都拥有相近数目的考核弟子,相同乃至相悖的任务,他们要跟多五倍的人一同竞争有限的资源,有限的名额。 而这些,事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 便连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雨长老,也只是沉默。 这是他们给这些弟子上的第二堂课。 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一次,有个小姑娘站出来,提前将它打断了。 不然届时一群人慢悠悠做任务,最后发现竞争人数暴涨好几倍,任务做到最后做无可做,只能靠抢靠骗的时候,一定会很好看。 风长老笑得越发和蔼。 两位长老都没再管底下议论纷纷的声音,维持这个水镜也是很消耗灵力的。 伴随着雨长老的一声“考核正式开始”,两人的身影如被掬散的澄澈湖水,骤然破碎。 水晶球重新回到每个人面前,一道金色灵光从中飞出,飞向考核弟子的额头。 一道金色的交缠符文在他们额头显现,远远望去,宛若一个抽象的金元宝,正是通宝商会的标志。 原本繁乱而纷杂的声音骤然安静,在场至少有一半人陷入神思恍惚当中,包括苏二和柳当离。 傅长宁扶着小何,慢慢站起来,擦了擦嘴,一副从虚弱中逐渐恢复的样子。 小何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切皆在不言中。 那位风长老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可不要太明显,真让他把那句收徒的话说完了,傅长宁之后分分钟变成众矢之的。 拒绝肯定是要拒绝的,这老头恶劣的心思都快摆脸上了,傅长宁在早三十息得罪他和晚三十息得罪他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至少前者不会让她得罪更多人。 倒是苏二站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苏二正好清醒了过来。 两人忙问他感觉如何。 苏秉辰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发布个任务。第一次传到脑海,有些不适应。” 那种清晰的外来物进入大脑、浑身都僵硬而无所适从的感觉,确实是第一次体会。 有些陌生和抗拒,又有些新奇。 傅长宁口型避开水晶球,对他说了声多谢。 声音是不会收录的,这点信誉,通宝商会还是有的。 苏秉辰大咧咧:“咱俩谁跟谁。” 说句话而已,比起这一路走来她对他的关照,可谓微不足道。 那个长老得罪就得罪了,通宝商会又不止这么一个长老,风长老再恶劣,旁边不还有十一位长老监督呢吗。 他自己想得开,两人也就不再多说。 柳当离在苏二之后几十息悠悠转醒,这当中,傅长宁看了下其他人。 ——三位考核弟子,清醒得比苏二快的很多很多,接近两。 但,比他快的凡人,一个没有。 这一幕,在汇合的十二位长老面前同样有所呈现。 这会儿人群还没散开,分屏不那么多,凭他们的神识,基本一扫便能将整场一览无余,发生了什么,俱是清清楚楚。 只是众人神色各异,有些注意到了,也有些全然漠不关心,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说到底,通宝商会是商会出身,内部结构与宗门不同,新鲜血液更多来自外部,荣誉感和向心力也没那么强。 要不是这几来,会长都强压着他们学各大宗门招收弟子,培养人才,并给出丰厚的报酬,早有人不干了。 都是生性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哪有那么多爱当老师的。 十二人中,有人问起了弟子间知不知道彼此的事,一对才知道,居然只有风雨长老这一边给泄露出去了。 那人拍桌笑骂:“老疯你怎么回事,这么玩还有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风雨两位长老。 这可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了,这都被剥夺了,再在这守着就真没意思了,看菜鸡互啄吗? 风长老笑眯眯摇头。 “这可不是我心软,没办法,被人给猜到了,我总不能瞎否认。”被知道了指不定一状把他告哪去。 正好苏秉辰清醒过来,众人都或多或少注意到了这个表现有些突出的凡人少年。 风长老便一指:“喏,就那男孩旁边那个小姑娘,就她给猜出来了。” “哪个?” “三个高个儿围着,中间个头最矮的那个。” 第129章 寄生开花 众人定睛一瞧,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扎着利落的高马尾,乌发如绸,清致纤瘦,性子瞧着颇为安静,全然不似是风长老话里的大胆模样。 一个主修木灵根的长老夸了一句:“灵息挺稳。” 到底只是件小事,这么两句结束,话题便转向其他了。 他们此行也是有任务的,这些考核弟子的名姓年龄灵根事先都已记录在册,任务也确实是完成便可过关,可通宝商会招收弟子从不以灵根为绝对,他们眼中的好苗子,和世俗意义上的好苗子完全是两码事,这些都得靠眼力去辨别。 要不怎么说要搞事呢,不多弄出点变故来,叫他们就这么枯燥地盯上一堆小屁孩过家家,简直是对神识的折磨。 - 秘境里。 苏醒的人越来越多,人声也愈发嘈杂,风长老的话尚且停留在耳际,不少人面上仍带着茫然,和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导致的惶惶不安。 但到底是底下各分会精心挑中的人选,没多久,他们便坚定了神色,带着陪同人向着秘境深处行去。 这些人修为和衣着都各有不同,唯有身上的气质是相似的,带着一种久经磨练的沉稳。 水晶球跟在他们身边,便如一颗晶莹剔透的透明色水珠,轻轻一掬,便可揽入怀中。 这些人中,很少有人选择将水晶球遮盖,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清楚,这样能被筑基期长老正面赏识的机会有多难得。 不是进了门派或者势力,就一定能拥有师承的,很多人终其一生到死,也未必能得上位者们看上一眼。 正如天上的云从不会低头看地上的小草,筑基长老们终日忙碌着修炼,同样不会低头看练气期修士一眼,可能这一辈子加起来,也只有这一次垂下头颅眷顾凡尘的机会,他们要牢牢抓住。 之前的行为太过瞩目,间或有人朝傅长宁一行投来目光,但也很快移开。 考核和好奇心孰轻孰重,他们心中有数。 何况除了之前的出声,这一行四人在诸多考核弟子中并不显眼。 要知道,陪同人中可不乏练气六层乃至七层的修士,八层都有两个,二十岁前达到练气后期的修士虽然少,可若许以重利,并不是找不到。 柳家之前寻上傅长宁,一是因为柳家确实窘迫,二是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柳舜华的大力推荐,不然,咬咬牙寻个练气六层还是寻得到的。 这边,傅长宁问了两人各自的任务。 柳当离回神,说他的任务是摘取月竹草,亲手斩杀十只一阶妖兽,和登上鎏金崖八十八阶,时限是三日。 都是柳家事先打听过的常见题目类型,傅长宁点头,让他放心。 苏秉辰的就有些奇怪了。 摘月竹草和登鎏金崖是一样的,不过身为凡人,他只用攀爬一八阶,时限则是七日。 唯独第三个,颇为怪异,叫择金。 任务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四人思索过后无果,只得先去摘月竹草。 月竹草成熟前是一品灵草,成熟后品阶在二品,旁边往往有妖兽守护,实力在一阶前期到后期不等,对应人修的练气前期至后期。 这种灵草多生长在竹林之间,与灵竹笋伴生,伴生妖兽也通常是生活在竹林里的碧玉螳螂。 傅长宁道:“咱们可能得加快点速度。” 几人想到方才风长老话里的意思,心中都有些发沉,择定一个方向后迅速赶路,沿途扩散神识,搜寻附近的竹林。 走了约莫三里路,寻到一处竹林,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林中的月竹草已是空空如也,看地面痕迹,明显爆发过一场大战。 傅长宁看着遥遥的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何摇头,拉了拉她:“换方向吧。” 有人走过的路,再去无益。 四人转了个方向,继续寻,沿途碰见两只一阶初期的鼠类妖兽,这妖兽实力不强,速度却快,滑不溜秋地直往地下钻,柳当离的攻击大多落了空。 一旁的小何忽然掷出飞镖,钉住了即将彻底钻进地下的妖鼠尾巴。 妖鼠顿时发出吱吱惨叫。 两人都是练气三层,柳当离的攻击却几乎没一道落在妖兽身上,反叫妖兽逃了去,他涨红了脸,低若蚊呐地说了声谢谢,而后上前斩杀了这两只鼠类妖兽,又将飞镖拔出,递还给小何。 离得近了,便能认出这是一套上品凡器,通体黑色,散发着淡淡的锐意。 他悄悄把手里的灵器往后藏了点。 镖类法宝极其考验眼力和臂力,放在小何手里却毫无滞涩之感,飞镖□□后的洞,无论深浅还是倾斜角度皆是一致,可见其熟练程度之深。 傅长宁没出手,这是她和柳家事先约定过的,柳家也并非全是溺爱短视之人,只要求她在柳当离应付不过来或遇上一阶中期妖兽时出手,而非事事包圆。 之后又遇上两只一阶初期妖兽,这回柳当离胆子大了点,上前和妖兽缠斗起来。 苏秉辰有些跃跃欲试,可他是凡人,在没有修为还没练过功夫的前提下,哪怕最低等的一阶初期妖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它们的皮肉坚硬度和速度,都够手无寸铁之人吃上一壶。 傅长宁想了想,从头上取下簪子,化作簪剑,递给他。 “试试。” 苏秉辰只犹豫了一瞬,就接了过去。 簪剑是中品凡器,操控得好,凡人也能使用,他只在一开始不熟练了一会儿,待到和妖兽缠斗数十息下来,已经基本看不出生涩的地方。 好几次妖兽咧嘴大张的牙差点压在他肩膀上,都被他用簪剑死死抵住了,手上湿漉漉浸出血来,他却咬牙没吭声,只继续提剑砍杀妖兽。 寻常人用剑,或许一开始能耍得有模有样,但时间久了,体力下降,各方面弊端就会暴露出来,具体表现就是招不成招,乱胡来,把剑当菜刀瞎砍瞎劈。 苏秉辰力竭后,招式却始终有模有样,形乱是乱,但神在。 小何开口:“他这套剑术练了五个月。” 从他们第一次告诉他,那个赏识他的管事可能心怀歹意开始。 两人都没出手,但也不算作壁上观,神识都紧盯着对战中的情况,小何的手一直按在匕首上,傅长宁指尖的藤蔓也是若隐若现。 最后,柳当离先一步斩杀了两只中修为更高的那只,苏秉辰则趁着这个机会,一剑钉进了另一只妖兽的腹腔,代价是妖兽的爪子从他心口穿过。 柳当离一惊,却见傅长宁和小何二人一动也不动,而理应被妖兽抓伤的苏秉辰也无大碍,吐完血后,甚至朝他龇牙笑了下。 见柳当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苏秉辰从怀里掏出一枚黄色的铜镜,朝他晃了晃。 ——是防御法宝,城隍镜。 之前傅长宁在淮余城修士手中得来的,后来她有了金丝铠甲,这东西没了用处,苏秉辰便从她手里买了下来。 他拍了拍柳当离的肩,指向奄奄一息的妖兽。 “我要这个没用,你拿去吧。” 柳当离摇头,他想说这只是你斩杀的,他不能拿,不能仗着自己修为高欺负人,他也不需要凡人来给他让妖兽,但又哑然意识到,这想法的卑劣之处。 ——他似乎下意识觉得,苏秉辰不如他,即便他之前从没因苏秉辰是凡人而在态度上轻视他,不与他说话。 他最终接过妖兽,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傅长宁看在眼里,却未置一词,只递给他们俩疗伤丹药,叫他们恢复元气。 休息半刻钟后,继续往东走。 中间遇到过两次竹林,其中一处已经被采摘过,另一处还没有,里边有三株未成熟的月竹草和一株已经成熟的二品月竹草。 柳当离的要求是十株,苏秉辰则是三株,若是二品月竹草,便单独抵得三株,也就是说,若是得了这四株,任务基本完成了一半。 竹林里有六只碧玉螳螂,两只一阶中期,四只一阶初期,同等修为下,妖兽基本比修士更加皮糙肉厚,杀伤力也更强,更别说,其中一只气息已经达到了一阶中期巅峰,相当于练气六层,而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只有练气五层的傅长宁,剩下两个练气三层,一个凡人。 他们对付不了,柳当离迅速意识到这点,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处的月竹草还没被采走。 他想开口说换一处吧,却见三人包括苏秉辰在内,都毫无退缩之意。 傅长宁取出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通体乌青的剑,剑柄处有个小缺口,剑身还充斥着零碎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平平无奇。 柳当离没能看出这把剑的品阶。 小何拿的是中品灵器的匕首,匕面光华乌黑,凌厉清寒,宛若一把还未出鞘的锐剑。 苏秉辰握着的还是簪剑,不过手中多出了几枚符箓。 傅长宁只丢下一句:“一阶中期的交给我。” 就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她人出现在那只修为略低些的一阶中期碧玉螳螂身后,一剑劈了下去。 碧玉螳螂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其他几只被惊动,同时向她围来,傅长宁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把种子从她手中撒出,迅速成长为铺天盖地的烈焰荆棘,搭配着火爆流星,将战场切割成两个部分。 她自己,则是持着许久未用过的青昭剑,同时迎上了两只一阶中期的碧玉螳螂。 小何和苏二已经冲了上去,对上了剩下的四只。 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像族中的长辈一样吩咐他,用期待的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似乎他不上也无所谓,他们最后依然会把斩杀权留给他,帮他完成任务。 这明明应该是好事,可柳当离却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悬而未坠的恐慌感摄着他,叫他无处遁形。他呆了片刻,一闭眼,也冲了上去。 两只一阶中期的碧玉螳螂,即便是傅长宁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不过她选择动手也有她的道理。 这地方除了竹子就是竹子,其他草木极少,不适合施展万木生发,但用来试验她新学的一门法术却相当不错。 她放弃抵挡螳螂镰刀似的前足,贴身迎了上去。 碧玉螳螂不意她会如此靠近,惊叫了一声,巨大的口器直接对着她张开,径直咬下去。结果自然是咬到了一口的剑,差点把口器都给咬碎。 它又痛又怒,当事人却毫无所觉,趁这机会,迅速用藤蔓将它死死捆住,避免它再度飞起。 碧玉螳螂复眼中浮现一丝不屑,坚硬的镰刀毫不留情地对着藤蔓砍下去,藤蔓应声而裂。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碧玉螳螂从身后迎来,同样挣脱了傅长宁之前绑住它的藤蔓囚笼。 藤蔓上的毒素将它漂亮的肢体腐蚀得东烂一块西缺一块,碧玉螳螂整只虫都处于暴怒之中。 二者合力将傅长宁围在中间,眼看着就退无可退。 那边,隔着重重烈焰注意到这边情形的小何瞳孔一缩,他手中升起一阵白色雾气,顾不得再留给柳当离斩杀,迅速斩杀了第二只碧玉螳螂,向这边赶来。 苏二和柳当离却是有心无力,光是抵抗碧玉螳螂那对镰刀和时不时飞起来的攻击,就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火焰那边突然响起一阵撕拉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扯碎了。 三人同时一愣,便见对面原本虎视眈眈的两只一阶中期碧玉螳螂,齐刷刷僵直在原地。 无数藤蔓从它们身体里长出来,且恰好在关节之处,一寸寸,一节节,将它们的肢节扯得粉碎。 漂亮的碧玉色花朵在藤蔓中缓缓绽开。 开在血肉之中。 开在残尸之上。 碧蕊轻扬,干净又妖异。 “发什么呆?” 他们还未从震撼中回神,两根乌黑的棱刺已经刺了过来,将剩下两只一阶初期的碧玉螳螂钉在地上。 烈焰荆棘被傅长宁收了回去。 随着她每一步走近,周围木灵气迅速翻涌,被破坏过的竹林上竹笋破土而出,疾速壮大。 很快,竹林便恢复了焕然一新,生机勃勃,再见不出半分灼烧过的痕迹。 那边,小何回神。 他提气,将竹间的月竹草采下,方才走过来。 苏秉辰已经反应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错觉。 “这是什么法术?怎么没见你用过?” “是寄生和开花,两个法术的组合。” 傅长宁解释道。 前者来自拍卖会上,小何挑中的那枚平平无奇的玉牌。 后者则是在寒水阁买一阳来复的玉简时,天河屿弟子作为添头赠送的观赏性法术。 她擅自将二者组合了,因为觉得这样比较美观,不然单独寄生一个,实在显得……有点凶残。 苏秉辰如果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疯狂吐槽。 你对现在的效果是有什么误解,这样就不凶残吗,对比起来更吓人了好不好。 两只中期的已经被傅长宁斩杀了,小何情急之下也斩杀了一只,剩下三只的最后一击则留给了柳当离。 柳当离一直到动手的时候,都还是恍惚的。 碧玉螳螂的镰刀是不错的材料,几人将材料拆解了一番,方才继续前进。 没多久,剩下的三只妖兽也已经斩杀完毕,至此,柳当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中间也遇到了一处竹林,月竹草还没被取走,里边有人正在对付碧玉螳螂,过了会儿后不敌退去。 几人这才上前,将碧玉螳螂斩杀了,取了林中的三株一品月竹草。 “还剩四株月竹草,就可以赶往鎏金崖了。只除了苏二那个叫择金的任务。” 要知道,此时距离他们进秘境,才过去大半天而已。 至于那个叫择金的任务,几人是真的没看懂,择金,择什么金?探宝找金矿?在一堆金玉宝石里选择正确的金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除了这个,其他倒是比傅长宁想象中简单。 许是任务即将完成,柳当离神情放松了许多,说话也不如先前拘谨。 但除他之外的三人却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他们清楚知道,除了任务,他们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要面对。 那个姓刘的管事,背后究竟站着谁? 图谋的又是苏二的什么? 有水晶球在,他们也敢肆意动手吗? 还是说,那些长老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甚至,里边本来就有刘管事的同伙? 这都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刻,他们不知道的是,水镜外,已有两位长老注意到了他们一行四人。 scrittye="textjavascrit" docunt 第130章 收徒意愿 这事还要从一桩赌约说起。 秘境中考核人数超过两千者众,加上陪同人,更是来到了近五千之数,如此庞大的数目,自然不能指望长老们一一看下来。 十二位长老神识纵览全局,半天下来,也有三四位见猎心喜,挑中了一两个好苗子,更多的,就没有了。 出挑的基本已经出挑,默默无闻的也很难骤然爆发成为黑马。 既定的发展叫长老们聊赖,有几个甚至已经开始修炼起诸如明睛术和隔山阙等法术,场面一时之间颇为散漫。 其中一位长老笑着提议道。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不如咱们来赌赌,咱们当中最后哪个一个也挑不中,如何?没找着的,就意思意思,给有徒弟的补一份见面礼。” 这位长老隶属亲近会长派系,他这话刚漏个音儿,众人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只是这监考确实无聊,找找乐子也无妨,左右几份见面礼也算不得什么,真要找着合心意的徒弟,带带也不是不行,遂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观察众弟子表现。 就连之前沉迷修炼法术的几位长老也起了点好奇心,认真瞧起水镜来。 先头那位木灵根长老,便是其中之一。 他身旁是一位主修火灵根的长老,二人边看边点评。 “这娃娃傻不拉几的,谁说碧玉螳螂只能硬抗了?真只能硬抗,那群凡人弟子怎么活。” “练气三层?这把刀不错,可惜持刀人刀法稀烂。” “……底盘不稳啊,这。” “不太行啊,这群弟子,怎么各个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两人嘴毒得很,没多久,就把一排十几只队伍批评了个遍,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坑队友坑得飞起,叫他们眼前一亮的,旁边一位长老连忙出声:“哎哎,这个我早之前就挑中了啊,你们谁跟我抢别怪我不客气啊。” “嘁。”两人嘁了声,不再理他,又看其他的去了。 还别说,这些一路看下来,渐渐的,还真点评出了点趣味。 平日里,像这种见识生物多样性的机会可不多。 有前半天光吃喝逛玩,什么也不干,而后依靠招摇撞骗,轻轻松松完成大半任务的。 嗯,好苗子。 也有武力值高,猎杀妖兽多,但为人傻乎乎,差点被骗得底裤都没了的。 嗯,半个好苗子。 更有一见到比自己高壮狂暴的妖兽,就吓得面无人色,连法宝都不会用了的。 嗯,估计是走后门拿到的名额。 凡人也分好几种,自带修士陪同人,全程不出手只干看着的,孤身一人一路小心翼翼观察四周躲开妖兽的,嘴皮子利索依附其他人的,或是凭着一技之长和其他人交换完成任务的。 这里边除了第一种,其他都是他们会考虑的人选。 第一种也不是不考虑,但除非脑子特别好,否则进来了基本也只是个底层。 组队人数同样是评判的影响因素之一。 能进通宝商会的,大多脑子鬼精鬼精,要么就是在经商方面有一技之长——太正派的人士他们不爱招,那是正经门派爱干的事,这也就导致了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拉帮结伙,找一堆人一起做任务,分摊风险。 长老们对这种事没有意见,但这里边存在一件非常残酷且现实的事。 组队人数越多,他们在水镜中呈现的画面也就越集中,一堆人乌泱泱挤在一块,被瞧见的能有几个呢? 自然是最出众的那一两个。 剩下的全会成为他们的垫脚石,并被长老们默认为心甘情愿成为附庸。 总而言之一句话,表现越突出越好,纵是谄媚攀附者,只要做成了事,同样是他的本事。 但甘于不争不抢,又没有出众到惊艳全场的本领,就只有被人堆湮没的份。 傅长宁这只小队,起初就是被忽略的一员,三修士一凡人,从修为到搭配均是中规中矩,不拉帮结派,也不与人为善或为恶,从始至终,低调前行,小心做事,这种中庸风格实在引不起偏爱剑走偏锋的长老们的注意,就连之前有意观察他们的风雨二位长老也早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目光。 两位长老之所以短暂地停驻了下目光,还是因为木灵根长老认出了傅长宁的身份。 “这不是老疯之前说的那个女娃娃吗?” 筑基期修士神识强劲,哪怕短短半个时辰里他们已经看过了数面孔,半天前见过的人依旧历历在目。 何况,傅长宁并不是那种会湮没在人群中的长相。 纵是修士大多形貌不差,她也是当中最出彩的那批。 二字概括,清,灵。 清是清冷,也是清新,灵是灵动,也是毓秀。 宛若冬春交际,枝头下被新雪覆盖的一枝绿芽,清清肃肃,亭亭玉立。 换而言之,是很符合道修审美的正统仙气长相。 既然认出了是戳穿他们恶作剧那个女娃娃,两人便多停留了片刻,打算看看这女娃子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瞎猜猜中的。 傅长宁头顶没有金色印记,乃是陪同人无疑。 跟在她旁边两个有印记的,一个是凡人,一个虽然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可周身气息虚浮不堪,行事也畏缩,怎么进来的不言而喻。 不出意外,等下就是她和另外一个练气三层的黑衣小子动手。 两人来的时机不错,刚等了没几十息,前头就出现了两只妖兽。 见一行四人没有避开的意思,两位长老们便知晓他们打算了,正准备打起精神看这女娃娃动作,却见,女娃娃没动,反倒是她旁边那个一看上去就虚得不行的弟子动手了。 两位长老:“哎?” 要知道,通宝商会择选弟子时,第一看的便是脑子灵不灵活,嘴皮子利不利索,灵根只要合格就行。 ——当然,天赋与脑子俱备的肯定更好,因为那代表着,他们有一定机会成长为未来的商会中坚力量。 但更多的,确实是前者。 这种条件下选出来的弟子可想而知,战五渣占了多数,就算有那么些个武力值不错的,也因为脑子太过灵活,满脑子只想拿别人挡枪,自己躲在背后。 换而言之,各个都想出最少的力,得最大的胜利果实,能少打就少打,能不费力就不费力。 长久下来,长老们都习惯了陪同人才是动手的那个。 更别说,这个弟子显而易见的不符合他们的选拔标准,一看就知道是底下人加塞进来的关系户。 对关系户而言,只要能进通宝商会就行,其他都不重要,入秘境后一切都有打手操心,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这种人进来后基本只能在最底层混,除了顶个通宝商会势力的名头,别无用处。 现在好了,打手作壁上观,反叫雇主干活。 更叫他们惊讶的还在后边。 看起来气息虚浮的关系户,出手居然意外的稳当,虽然行事畏缩,顾虑颇多,但刺中的都是妖兽要害。 另外一个凡人弟子,按理说是没有斩杀妖兽的任务的,但没多久,也跟着冲上去了。 两位长老对这个弟子也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风雨长老手下,第一个清醒过来的凡人。 这代表,他的神识在未修炼中人里,数一数二。 思及此,两人打消了离开的想法,继续往下看去。 看得出,这少年抵抗妖兽的动作很是吃力,对比起水镜里其他整洁得体的考核弟子,和他旁边的练气三层男娃娃,他显得过于狼狈和脆弱了。 妖兽的利齿和坚硬得宛若钢盔的鳞甲没有一处是身为凡人的他能破开的,他只能提着一把剑,脚抵着身后的石头,死死挡住妖兽因大张而充满粘臭涎液的大口。 汗水混合着血水滴下,将湿漉漉的长发牢牢地贴在他脸上,手掌已然开裂,被剑柄摩擦的腕部勒出深深的血印,大口大口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像是随时能倒下,可他的招式仍然很稳,稳到旁人产生错觉,仿佛这不是一个凡人妄图挑战已经修炼过的妖兽的权威,而是一个普通人,在试图战胜自己或许有点强但绝非毫无胜算的对手。 这是艰难的一战。 对长老们而言,也是错漏的一战。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从中挑出无数问题,但最终,他们只是看着这个少年,沐着血,握着剑,稳稳将它插进妖兽的腹腔。 直到这时候,那女娃娃才松开一直以来紧握着的手,上前递了伤药。 少年龇牙吐出一口血,抬头对她笑了下。 “太蠢了。”火灵根长老评价。 “确实。”木灵根长老点头。 “那换下一队?”木灵根长老问。 “换什么换,我还没看见那女娃娃动手呢。”火灵根长老眼睛一瞪。 “也是。”木灵根长老点头。 火灵根长老咳嗽了声:“那继续看下去?” “那就看下去。” 木灵根长老宛若应声虫般的应答让火灵根长老有点别扭,他竭力忽略这种不自在感,清咳一声,继续往下看去。 没多久,他便瞧见了竹林里那一幕。 看见傅长宁冲上去招惹碧玉螳螂时,两人齐齐摇头。 “蠢是会传染的吗?” 居然一蠢蠢一窝。 先不说剩下那三个对付不对付得了四只碧玉螳螂,光说她一个练气五层,居然胆子大到对上两只同修为,其中一只修为甚至还比她高的妖兽,这是谁给她的勇气?不怕被碧玉螳螂那双镰刀给撕碎? 但很快,傅长宁的镇定让他们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实力不俗,而且脑子很清醒的女娃娃。 碧玉螳螂怕火,但能进行小幅度的飞跃,表皮又有一层防火的硬质,寻常的火焰攻击很难伤到它们要害,反而容易激起它们的愤怒,所以像有些队伍那样单纯拿火来攻击,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这女娃娃的做法就很巧妙,她并不直接攻击,而是借由火墙,让碧玉螳螂投鼠忌器。 她撒下的种子叫烈焰荆棘,是一种需要同时动用木灵气和火灵气催生的火属性植物,对灵气操纵要求很高。至少大部分只会操纵木灵气的木灵根弟子是催生不来的,哪怕能成功催生,效率也很低,根本来不及挡住碧玉螳螂。 这女娃娃的动作却像是经过千遍那么熟练,烈焰荆棘在离开她手的那一瞬间,便迅速抽生,长成一片宛若高墙的荆棘丛,将战场切割成两大块,五小块。 而做完这些,本该消耗部分灵气的她,却像是什么也没消耗一样,继续施展了火属性法术火爆流星。 爆开的火星在荆棘高墙上来回跳跃,将防御高度凭空拉高了两丈,一旦有碧玉螳螂妄图穿过它,便会有火星在它们身上炸开,即便不致命,望上去也足够痛楚,最大程度避免两只一阶中期妖兽过去伤到她的队友。 火灵根长老看到这里眼睛一亮:“这火系法术造诣相当不错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这种内行一眼就能看出,刚刚这招火爆流星是有火灵根修士指导过的,火势、出手时机,乃至灵气使用量都恰到好处,要么就是这女娃娃足够天赋异禀,自己摸索出来了火系法术的精髓。 “可惜啊。”他叹了一声,“是个木灵根。” 木灵根长老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小姑娘明显木系法术造诣更深。” 同为木灵根,他能明白傅长宁为什么这么做。 这应该是基于两重判断。 一是如上所述的,火攻对碧玉螳螂效用不大。 二则是,于木灵根修士而言,火攻并非特长,用来辅助,远胜过当成主攻之物。 这也是他,一个主修木灵根的筑基期长老惯常的选择。 其他四系的法术可以拿来当辅助,可绝对不能扬短避长,让它们成为主导。 哪怕它们再是你对手的致命点也不行。 他夸这女娃娃不是因为她这么做了,而是因为,这是她在几息之内,近乎不假思索做出的判断。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这种对时机的把握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两人互呛了几句,之后再看时,俨然已经认真上许多。 战场被切割后,小队四人面临的压力都变小了不少。苏秉辰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会儿应对起碧玉螳螂来,更多以防守为主,实在不行,他手中还有滴血可用的符箓,几回合下来,虽然吃力,但并无生命危险。 柳当离身上法宝都是柳家人精心选的,威力十足,抵挡一只碧玉螳螂绰绰有余。 小何单独应对两只,按理说应该是最艰难的一个,但他手中法宝竟然不比柳当离来得少,虽然大多品阶不高,可却都极为趁手,像是飞镖,暗器,匕首,短剑,在他手里,都有种疾如电挥如毫芒的锐利感。 配上他绝佳的战斗意识,丝毫不怕伤到自己的打法,几乎没多久就解决了一只碧玉螳螂。 木灵根长老做出了判断。 “他适合做个刺客。” 火灵根长老持不同意见:“他的灵气有一种霸气开阔之感,更适合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器,比如枪,戟。” 两人见说服不了对方,互相甩了个白眼,接着若无其事继续往下看。 火墙的正对面是傅长宁,对这女娃娃的实力有了心理预期后,他们再看她此刻的招数,就没了什么惊讶。 先头的惊艳来自于她远超出修为的实力,修为与实际实力不匹配,才会叫人惊讶,可若放到整个练气期范围内,这个水准只能说中规中矩。 一直到寄生和开花两个法术出来,两人方才再度露出惊讶之色。 尤其,这样两个法术下来,傅长宁灵气看起来居然还是消耗不大的样子。 两人陷入沉思。 这中间,傅长宁又出过几次手。 火灵根长老突然皱眉:“她没有成套的剑招。” 到底是筑基期,先前没注意还好,这会儿注意到了,便迅速意识到了问题。 傅长宁的剑招,太单一了。 没办法,自来到修仙界后,为避免遭他人觊觎,傅长宁用青昭剑的时间极少,一直到如今手中灵器多了,连法器都有了,方才没了那些顾及。 可剑法终究是落下了,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再学,只能摆弄一些基础剑式。 她此刻用剑,未必没有磨合青昭剑,找回手感之意。 木灵根长老闻言,心思微动。 他手中倒是正好有一套不错的剑法,不过他不用剑,便一直搁置了。 他轻咳一声,问。 “你觉得,我收这女娃娃为徒如何?” 火灵根长老看他一眼,非常直白地摇头。 “她看不上你。” “……” 木灵根长老面无表情:“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火灵根长老反将了先头一军,十分愉快,也不吝啬给他解释。 “你醒醒,这姑娘明显不准备加入咱们商会。” 虽说是有陪同人表现优异,也可以入会的规定,但那是建立在人家心动的基础上。 “十二三岁,练气五层,天资出众,战力强大,四个词组合一下,你想到了什么?” “什么?”木灵根长老不想听。 火灵根长老缓缓吐出四个字。 “顶级宗门。” 这种弟子,一般都是奔着顶级宗门去的,无一例外。 与其得罪,不如留个心眼,结个善缘。 木灵根长老思索片刻,不得不点头。 “你说得对。” 两人遂继续往其他小队看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继续往东行进十数里后,天色逐渐暗下来,几人商量过后,决定掉头往南走。 那边有一处无妖兽栖息的小树林,可以暂作休息。 赶到小树林时才发现,和他们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一个,小树林里竟然已经来了三十余人,分成了三个队伍,其中两个方向人多,另一个人少。 小何拉了拉她衣袖,指了指人少的方向。 傅长宁点头,她也认出来了,人少的那方,正是和她们在一个地方出发的考核弟子。 也就是说,她们都是风雨两位长老带出来的。 而其他两支队伍里,傅长宁没有看见哪怕一张熟面孔。 在她们认出那些人时,那些人里,也有人认出了她,一个少年热情地朝她招手:“道友,这边这边!” 四人迟疑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加上她们四个,这只队伍的人数迅速和另外两方齐平,少年明显松了口气。 “几位道友好,我叫方明商,是这只临时小队的负责人,我们都是风雨两位长老带来的。” 他一笑,露出一颗虎牙,一头有些毛糙的金棕色发也随之摆动,配合额头上的金色印记,像只好动的小狮子。 傅长宁点头:“我姓傅。” 方明商并不在意她的冷淡,热情跟其他人介绍:“这位是傅道友,之前跟风长老提问的就是她。”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记得,有向傅长宁传来善意的,有好奇看向小何、苏二和柳当离的,也有漠不关心乃至隐含戒备的。 方明商声音不高,但在场修士偏多,基本都听得清,在听见跟长老提问那句话时,傅长宁确定,全场三分之二的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方明商把她们迎到火堆边,一边解释事情经过:“我们本来不是一只队伍的,但进小树林后才发现,这里还有其他方向进来的人,外人总没有同一个长老带进来的可信,干脆就暂时组成一队了。” “傅道友你们来了正好,这样咱们三方人数就基本持平了,也不用担心谁吃亏。” 他这话说得太光明正大,其他两方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下。 事实上,这些人只在一开始得知秘境还有其他入口和其他考核弟子时,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之后便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平静到看不出任何反应。 不管如何,人数持平是件好事,起码意味着,他们在对上时,不至于太过吃亏。 基于这一点,大部分人给予四人的脸色都不差,有些甚至分享出了自己熬好的浓汤,叫他们暖暖胃。 苏秉辰极会顺杆往上爬,接过浓汤几口灌了,接下来就着这个契机,顺利打入了内部,打听这一天以来发生的各种事,看有没有漏掉消息。 同时也旁敲侧击问起择金二字的含义。 偏偏在场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古里古怪的任务,询问无果后,只得放弃。 倒是鎏金崖,这些人意外的有一些了解。 一个看起来有些傲慢的少年扬起下巴,道:“我有个姐姐,曾经就走过这个鎏金崖。” 他说话时,许多人都偷偷把目光移了过来。 “鎏金崖真的是全金子做的,但是是特殊的金子,和你们想象的俗里俗气的黄金不一样,那是一种能幻化出人内心的心金。” 第131章 树林之夜 “心金是何物?”一个少年举手问。 另一个少女侃侃道来:“心金是一种特殊金矿,据说,它能够混淆神识,对修士心中印象最为深刻之事进行记忆复刻,而后制造幻象。器修们常在锻造时加入心金,用来制造可供变形的延展性武器。市面上,心金的价格是一两一十块灵石。” 也就是说,一斤心金价值近两千灵石。 众人呼吸一窒,不由得想到,若整座鎏金崖都是心金铸成,该得是多少灵石,通宝商会,又该是何等财大气粗。 这可只是一个寒水峡地区考点而已,放眼修仙界,这样的考点起码有七八十个。 风头被夺走,先前那个少年有些不快,他拉回话题道:“没错,就是这个心金。整个鎏金崖都由这种金矿打造而成,上有一千零八阶台阶,和一座高达九十丈的金阁,金阁上涂有红漆,号小流丹阁,听说是仿的通宝商会总部的流丹飞阁。” “我们的目标,就是摆脱心金的控制,登上鎏金崖。成功者将会被接到小流丹阁休憩,之后统一前往通宝商会总部。” 众人听完,心中各有计较。 - 乌夜西沉,玉兔斜飞。 月光倒映下,深黑色的土地上,枝桠陡削的枝叶枯影明明灭灭,残余的食物浓汤香气在四周蔓延开来,底下是低声絮语的少男少女们。 在听到介绍鎏金崖的傲气少年自称姓王,出身城东王家时,傅长宁三人齐刷刷抬起了头。 王姓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怪道:“怎么了?” 三人连忙低头,烤火的烤火,喝汤的喝汤,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只是想感慨,怎么到处都有你。 在离开黑市后,他们也曾关注过拍卖会后续。 那些得了丹药的势力动静暂未可知,没得却有非分之想的,却基本都有数。秦充为了讨好傅长宁,把这些人卖了个遍。 其中不出意料的有王家。 对比起其他低调行事的家伙,王家就差把抓人两个字写脸上了,大概是因为他们理直气壮觉得入道丹本就该是他们家的的缘故。 结果么,自然是功败垂成。 王家沿着江河追了上千里,一无所获,还差点和江中妖兽打起来,似乎是怀疑线索藏在了妖兽腹中,这一打,就连着葫芦带出娃,打出来一串。 听说若非同行的有个筑基后期的长老,能不能全须全尾回来都难说。 秦充权力虽被架空,但在外边,却还是那个风头正盛的秦大主管,这些消息无需他打听,自有人乐颠颠地来告诉他。 傅长宁三人当时只当乐子听,万万没想到,扭过弯来,这头居然还能撞见王家人。 不得不说,着实是孽缘。 小树林中一切安详静谧,殊不知,外边的长老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事实上,三十多人的队伍,很难留意不到。 那位木灵根长老便注意到了傅长宁。 紧接着,他又认出,左边那队是他带来的弟子,里边有个练气七层的他印象很深,是商会中一位金丹前辈的后代。 另一位金灵根长老则是看到了他早前挑中的心仪弟子,方明商。 这少年性子相当活络,又是双灵根,两系灵根纯度分别是五成和七成,他越瞧越喜欢,便拍板收下了这个弟子,准备出来行拜师礼。 三十余人合并后,足足占据了水镜的一角,说一声显眼也不为过,负责添加中品灵石的长老回来,见到这幕,哎呦了一声:“这不是黑冥虫最爱呆的地方吗?” 原本因为这些弟子没起冲突,而逐渐兴致缺缺的长老们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那位长老曾经修过虫道,对这些小虫子很了解,闻言笑道:“你们一个个,蔫坏。” “黑冥虫是什么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小东西专爱这种黑土地钻,尤其是林中生了火留有人气的,这些小娃娃太没经验,等下可要吃大亏咯。” 这一刻,木灵根长老和金灵根长老心中莫名达成了共识。 ——那可未必。 金灵根长老的自信,来自于他挑弟子的眼光。 至于木灵根长老,若要问他的话,他想,比起金丹前辈后代,他更大的信心,应该是来自那个女娃娃。 秘境里。 夜色渐深,方明商提议安排值守,众人皆无意见。 小队原本是七人,加上傅长宁一行,便是十一人,里边除了一个姓于的少女,剩下的都是有陪同人的,像方明商,他的陪同人就是个体修,身材高大魁梧,徒手能砸断大腿粗细的树木当柴烧。 众人商量过后,索性便没把陪同人分开,而是按照各自队伍分派,作五队守夜。 每队守一个时辰,亥时起,卯时止。 另外两个别城来的队伍,安排也差不离。 傅长宁和柳当离一组,负责丑时,也就是轮值的第三个时辰,小何苏二和那个于姓少女,则在他们之后。 交接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到了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傅长宁抬头。 看见了月下晃动的,成千数万的黑影。 第132章 大战受伤 秘境的月光不似外边皎洁,却别有一种清幽凉寂之感,乌蒙蒙的云层栖息于月亮之下,宛若安静蛰伏于夜色的青黛暗纱。 而此刻,这层暗纱下,笼罩着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数不清的虫子。 它们穿过夜色与月轮,悄无声息逼近树林。 十里,八里,五里…… 水镜外,长老们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水镜内,傅长宁一声长哨,众人纷纷醒来,拿武器的拿武器,整理着装的整理着装,严阵以待。 长哨是事先约定好的预警之意,另外两队也被这声音惊醒,醒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向队里值守的人,队友面露无措:“没有啊,我神识一直开着,什么动静也没有。” 另外一队也摇头。 有人向四方张开神识,严阵以待,可几息过去,同样无事发生,顿时,所有人,包括同队的,目光通通看向了傅长宁。 被吵醒本就心情不好的王姓少年扔开剑,落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他单手靠树,没好气道:“没事你瞎吹什么,故意逗我们玩啊?” 傅长宁懒得理会他,她看向天边颜色越发深沉的乌云,浓到几乎要滴出墨的颜色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其他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瞧出来。 “是黑冥虫。”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傅长宁。 另一道来自左边那只队伍,是一个很冷淡的男声。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看不甚清的神识范围内那团乌云,在临近到不到一里时,迅速暴露了它们的真面目,层层叠叠覆盖天地的飞虫朝这边飞来,宛若一场无声而至的灭日蝗灾。 部分人尚未反应过来,方明商第一个变了神色:“快!大家!戒备!黑冥虫会吞噬人血肉!” 他一马当先,手中出现三枚铜钱,掷出去,铜钱迅速变大,很大超过人高,旋转着挡在众人身前。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顾不得再问傅长宁为何就她一人发现,慌乱取出各自的法宝,抵御黑冥虫潮。 小何早在交接时就发现了傅长宁神色的异样,他神识范围没她那么广,没察觉出问题,却毫不犹豫地将之前进来时用过的防御法宝打开,挡在了三人面前。 柳当离和于姓少女因为离得近,也被罩在了里边。 三十多人的队伍里,加上苏秉辰,总共是四个未引气入体的弟子,这一刻,其他人近乎心照不宣地,将这几人挡到了中间,剩下的人围成一个圆形,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虫子。 黑冥虫速度极快,从傅长宁吹响长哨,到众人展开防御,加起来才不到三十息,它们却已经逼近了树林边缘。 那种被无孔不入的虫子盯住的感觉叫人头皮发凉,有些经验不足的少男少女腿软到差点撑不起防御,几乎有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像是看出了这部分人的想法,方明商笑着开口:“黑冥虫的速度你们也见过,如果不介意成为它们的口粮,为其他人争取逃跑时间的话,现在跑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人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方明商歪头反问:“为什么不能笑?” 他分明在笑,眼底却像盛着冰。 对比起其他人,这个少年的头发哪怕在夜色中,也透着一种浅浅的金棕色,高扎的马尾,蓬松的碎发,像是刚从狮子窝里钻出来,以至于无论怎么看,都带着一种开朗明媚的少年气。 可此刻,那些无害热情与友好,毫无掩饰地锐化成了锋芒。 不只是他,左边那队,之前和傅长宁一齐开口的那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冷淡少年,右边那队,一个笑起来特甜,嘴角有两个酒窝的扎麻花辫的十三岁小姑娘,都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最威胁人的话。 原本有些躁动的场面,几乎是以最快速度稳定了下来。 傅长宁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同其他人一样出力。五光十色的光芒接连闪烁,众人的法宝与灵力联合起来组成一道防御墙,有惊无险地将第一波虫潮挡了下来。 可这还不够。 单只黑冥虫的实力并不强,强的是数以亿万计的虫子一同扑上来,防备不够的话,甚至能在瞬间将人吞成一具白骨。 而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虫群。 四面八方都是虫,漫天蔽野,滚滚而来,嗡嗡的虫鸣声将他们团团围住,从外边甚至已经看不出里边的人脸,哪怕是水镜前的长老们,也碍于水晶球在外边,无法穿透里三层外三层的虫子,看到内里的情形。 这么挡下去不是个事,等灵气耗尽,大家都要完。 在此之前,三位领头人并未交流过,可那不妨碍他们在此刻达成共识。三人神识传音,飞速思考办法,由方明商先开口:“灵气不支的后退一步到里层,迅速服下丹药,恢复修为。有多余复灵丹提供者,我们愿意以市价三倍买下,用于抵抗黑冥虫。” “另外,有会布置聚灵阵的也请退后一步,在里层迅速布阵,报酬同样后补。” 当即就有十几个人后退了一步,里边有三个是会布聚灵阵的,剩下的都是灵气耗尽,亟待恢复。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棘手。 只这么一会儿,就有这么多人撑不住了,再拖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说到底,在场中修为最高的也就练气七层,剩下的,六层两个,五层四个,再往下,四层的都不多,多数人卡在练气初期,修为一层到三层不等,根本不可能支撑得了长时间的抵御虫潮。 三人中另外一个少年叫韩遲,少女则叫丘芷依,韩遲便是那个修为最高的练气七层,他拧眉思索了一会儿,传音道:“我有个办法,但,需要两个人配合我闯出去。而且两个人,灵力必须足够雄厚。” 方明商和丘芷依直接可以排除,两人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三层,都不善战。 韩遲此行来参加考核是为磨砺自己,并未带陪同人,方明商和丘芷依倒是带了,还都是练气六层——事实上,若非有练气六层的陪同人在,两人手段再强,也很难在队伍里服众。 韩遲的意思很明显,希望两个陪同人出手。 两人略有迟疑,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陪同人也是雇佣而来,无亲无故,帮着抵抗还好,叫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闯出去,怕是有难度。 好在二人都是心智果决之辈,只犹豫了片刻,便朝自己的陪同人传音,许以重利,恳请他们帮忙。 方明商的陪同人拒绝得十分干脆。 丘芷依的陪同人则略有意动,丘芷依察言观色,将佣金提到了三倍,那人咬牙点头。 还差一个。 这一刻,三人近乎下意识的,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视线的尽头,正抵御黑冥虫攻击的少女侧头,清亮的黑眸扫了他们一眼。 韩遲第一个开口:“道友,我等有一事相求。” 方明商也没了先前的嬉皮笑脸,郑重传音道:“我知道友实力深厚,有一件事需要道友帮忙,事成后必有重酬。” 他将许给陪同人的报酬重说了一遍,又增加了一部分。因为他们都知道,傅长宁能早于所有人,第一个发现黑冥虫意味着什么。 傅长宁摇头:“我不差那点东西。” 不过,她观察这三人很久了,观感意外的还不错——他们并不是只担一个领头人的名头,而是遇到事,会真正站出来,在最前头扛起责任那种,这样的人,合作起来不会太差。 “本就是大家一起的事,你们说吧,我尽力而为。” 三人一喜。 神识传音重新开始,不过这回,变成了五人。 没多久,计划敲定,方明商抬高嗓音,对所有人开口:“我们有一个法子可以击退黑冥虫,韩道友、刘道友和傅道友等下会一并闯出去,届时黑冥虫攻击力度将会加大,大家稳住别慌,有余力者可以加大屏障,我们都在,不会有事。” 其他人惊喜之余,纷纷应好。 傅长宁和小何对视一眼,小何点头,将柳当离和苏秉辰护在身后。 队伍在斜前方空出一个空隙,韩遲手中出现一个浅蓝色光罩,将三人罩在里边,而后三人猛地冲了出去。 缺了三个人后的防御屏障减弱了不少,剩下的人连忙补上,堪堪维持住不被虫潮冲破。 另外一边,傅长宁三人已然进入黑冥虫群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虫,宛若一个黑色的巨茧将她们包裹在其中,剧烈的嗡鸣声穿破人的耳膜,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攻击,叫人举步维艰。 韩遲要维持光罩,开路的只能是傅长宁和刘道友。 刘道友取出十几道二阶符箓,朝前方虫群扔去,边扔心边在滴血。 傅长宁则扔出一片片的烈焰荆棘,伴随着火爆流星、飞火连天等火系法术,成片成片的虫子被烧成尸体,落在地上,如此重复了十几轮,终于隐隐约约看见了外边的轮廓。 火系法术并非傅长宁所擅长,使用的时候需要在体内抽调木灵气转化,效率十分低下,这么十几轮下来,她灵气已然耗了一半。 韩遲和刘道友也没好到哪去,虫子怕火是天性,可他们仨无一个主修火灵根,这会儿应对起来不得不道一句吃力,只能咬咬牙,继续往前冲。 冲破最后一层关隘时,韩遲的灵气护罩应声而碎。 韩遲神色微变。 “别走神!”傅长宁喝了一声。 藤蔓粗暴拉住他手腕,将人带了出去。 三人跌落在地,韩遲手心磕在石子上,鲜血的痛感鲜明传来,他不再跑神,取出寒光照月灯,对准天上月亮。 与此同时,四周虫子重新袭来,傅长宁和刘道友服下丹药,还未来得及喘息,已然要再次面对那方分来的虫潮。 韩遲的办法就是那盏寒光照月灯,这灯和先前的护罩一样,都是他老祖金丹真人亲手所赠,照月灯在吸收足够的月华后,可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将外物吸入其中,属于控制类法宝。 之所以要冲出来,是因为里边四面八方和头顶都是虫子,围得满满当当,照月灯很难有施展之地。 三人约定好的便是出来后,傅长宁和刘姓道友全力抵抗虫子,为韩遲争取足够的时间。 韩遲知二人冲出来已经耗了颇多灵气,这会儿便道:“身后看不到的地方我来提醒,二位且节省些力气。” 傅长宁没回他,但之后确实根据他说的话,调整了攻击方向。 水镜外,长老们看了好一会儿,却只看见重重叠叠的虫子围成一个黑色的圆,并且这个圆还在不断增厚,心中颇觉无趣。 眼下见好不容易有三个人冲出来,自然大为关注。 一个长老眯起眼看了会儿,道:“这灯似乎有点眼熟。” 木灵根长老嘲笑他:“能不眼熟吗,你没看出这盏灯除了威力没那么强,其他跟冥月真人手中那盏照月灯一模一样吗?” 原来是冥月真人后辈,众人来了精神。 见这少年神色镇定,指挥起来可圈可点,不由纷纷点头。 另一人叹道:“冥月真人手持照月灯,金丹期少有能与之匹敌者。他这后辈既然选择来参加考核,想来也是心气颇高之辈,惟愿他能不辜负真人之名。” 正说着,黑冥虫已经再度围了上来,形成了新的包围圈。 “依我看,这二人,未必能坚持到照月灯发挥功效——” “哎?” 这长老神色一顿,露出惊讶之色。 只见,原本已经快被团团围住的三人,突然闯出来一个。 而伴随这人的出现,周围所有虫子纷纷调转方向,向她攻击而去,仿佛她身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少女周围出现一圈火,晕着紫红色的纹路,正在众长老准备仔细去瞧这是什么火时,水镜一黑。 咔擦—— 四周几个水晶球同时碎裂。 傅长宁松了口气,紫阳丹火顺着她的身体腾空而起,不断旋转,四周,包括更远处的黑冥虫纷纷向她飞蛾扑火而来,而后在紫阳丹火面前,通通化为灰烬。 在金丹期丹火面前,这些虫子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可同样,她需要消耗的灵气也越来越多。 傅长宁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一边维持丹火,一边施展变字诀,将紫阳丹火伪装成最正常不过的橙红色火焰。 ——以她目前的修为,变字诀只能迷惑练气期,水晶球必须毁掉,至于剩下的人,只要认不出即可。 偶有几只黑冥虫穿过包围圈,咬在她身上,腐烂的气息几乎瞬间传来。 她修炼过打骨术,体质较之普通修士来说已经称得上一句强悍,可再强悍,也只能挡住这些黑冥虫的口器几息,而无法彻底防范。 手上有冰晶蚕丝手套倒不怕,身上的金丝铠甲却无法包裹全身,腿上血肉被吞噬,她只能发出几声闷哼,一边继续维持法术。 虫香丸被耗尽后,又一瓶新的出现在她手中,她用牙齿咬开,将它们倒了出来。 一股修士难以察觉的特殊香味在四周蔓延开来,原本已经有些散开的黑冥虫顿时像是嗅到了致命香气,疯狂而不要命地向丹火奔来。 不知不觉,原先的包围圈中,黑冥虫已经越来越少,慢慢的,里边的人也能看到外边的情形。 只见,一个遮盖天地,宛若巨人般覆盖了周围近五丈的黑色球状,静静地矗立在幽茫月色之下。 从外边,只能隐约看见里边橙红色的火光。 众人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 小何和苏秉辰却在瞧见一旁引月光入灯的韩遲和安然无恙的刘姓少年,神色巨变。 两人从防护罩里冲出来,防护罩顿时露出一个口子,周围的人大骂:“你们干嘛!”黑冥虫还没走光呢。 虽然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可若是咬到人,代价同样足够惨痛。 两人没理会他们,苏秉辰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符箓和几个泥球——是紫雷连珠,为了避免暴露,出发之前,被他用泥包成了这样。 他咬破指尖血,毫不犹豫朝黑色大球扔了出去。 戒指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看看,正好看见这一幕的明老给小何传音。 “速度放慢点,别这么快,装一装就行了。” 这么难得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真是个蠢的。 小何冷笑。 “你闭嘴。” 他手中出现一股乳白色灵气,那些灵气一到空中便疯狂吸收空气中的其他灵气,卷成灵气风暴,在碰见黑冥虫时轰的一声炸开,将黑冥虫炸开起码一丈远。 就这一小股灵气,已经叫他汗落如雨,唇间浮现血丝,他却不管不顾,继续逼出第二股灵气,朝黑色球体砸去。 方明商和丘芷依意识到什么,同样冲出防护罩,不顾被剩下的黑冥虫叮咬,和二人一起攻击黑球。 那边,好不容易腾出空来的韩遲大喊:“快!清理了附近的黑冥虫过来帮忙!傅道友还在里边!” “哦哦!”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部分人还在犹豫之际,有几个人,已经冲出了防护罩,过来帮忙。 韩遲吃力地操控着照月灯,这乃是一盏上品灵器,对他来说,早已经超出了他能操控的范围。 眼见照月灯中光芒越来越盛,他强忍住回头的冲动,默念。 快点,再快点,求求了,再快点…… 终于,照月灯中光芒大盛。 他长松口气。 “好了!” 照月灯腾空而起,月华如练撒下,无数黑冥虫被吸入其中,黑球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到最后,露出里边一个单膝跪在地上的身影。 小何第一个冲了上去,残余的黑冥虫叮在他身上,他发出一声闷哼,动作却一点也不停。 紫阳丹火逐渐散去。 傅长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到了她满头的汗,和沾满血色的裙摆下,血肉模糊的双腿。 他将她背了起来,回头,毫不犹豫地冲向营地。 苏秉辰不是修士,速度比他要慢一些,却也从身上取出了丹药,迅速给傅长宁喂了下去。 这些伤药有些是傅长宁为他准备的,以防双方失散,可现在,全用回了她自己身上。 他牙齿咬得死紧,一边从营地另外一个包裹里取出几种比较罕见的治伤的药,给傅长宁喂了进去。 这些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在商行拿的,外边很少有售卖。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 留在原地的人看着他们,除了几个灵气确实已经耗尽,无力动弹的,剩下的一个个神色尴尬又无措。 之前冲上去的则是默不吭声过来,递各种治伤的内服外敷的伤药等。 受伤的并不只傅长宁一个,剩下也有些人被黑冥虫咬伤,眼下正躺在地上哀嚎,同伴在给他们上药。 反观傅长宁,除了小何为她刮出腐肉时抽了声气外,其余时候一声不吭,只是抬头望着月亮。 黑冥虫消失,剩下的水晶球没了遮挡,重新将画面投在了水镜当中。 长老们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了这古怪的气氛。 “这么快解决了?”有个长老啧啧称奇,“不愧是冥月真人的后辈。” 木灵根长老摇头,示意他看韩遲。 或者再看看另外两只队伍的领头人,方明商和丘芷依。 长老不明所以看去。 只见,三个之前或冷淡或笑面虎的少男少女,这会儿垂着头,宛如三只闷头从地里挖胡萝卜的兔子,一声不吭地在储物袋一大堆瓶瓶罐罐里翻翻翻。 一大堆丹药被它们的主人找出来,又嫌弃地丢回去。 最终才挑出几瓶最好的,小心翼翼捧到受伤最严重的那少女身前。 长老:“嗯?” 第133章 学会长大 原已有些麻木的双腿,在匕首触碰上来时,再度传来钻心的疼痛,像被热油滚过的重刀活生生给剜去血肉,傅长宁腿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下,正小心翼翼给她刮出腐肉的小何动作一顿,问:“疼?我轻点。” 她只能攥紧衣袖,一声不吭地摇头。 苏秉辰这时候反而是三人中最苦大仇深的了,他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只不时给汗如雨下的两人擦汗,一边烧开水,协助小何清洗伤口。 傅长宁试图露出一个笑。 可刚动就痛得她龇牙咧嘴。 从苏秉辰的角度,隐约能透过伤口,看见她小腿上的白骨,附着着为数不多的血肉。 而这,也已经是服过药止过伤势之后了。 他手心攥得越来越紧,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心头一阵无力。 他自己也曾被吞噬过血肉——在界域之地面对虚空妖兽时,所以他更清楚这种程度的伤有多痛。 那段时间,两人只恨不得抬个板车来推着他走,他一边死死咬着牙,说,说好了生死有命,不用他们管,一边还是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每天夜里大汗淋漓地醒来。 那时候的傅长宁还没有这么好说话,一开始被他动作惊醒时,还会揉揉眼睛,爬起来给他上药,到后来,眼睛都还没睁开,手刀就已经劈了过来。 那时候的他,其实也没这么在意这两个人。 他愿意为他们大手大脚花钱,愿意抛下一切,跟他们穿过九死一生的虚空界域,前往新世界,更多是因为自己已经孤身一人——哪怕他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也必须承认,他怕了,很早很早之前就怕了。 怕孤单,怕被丢下,怕再次成为孤家寡人,成为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没人要的孩子。 骄傲的苏二少爷拒绝承认这些软弱情绪,却又在实际行动中,死死栓住这落水后唯一一根向他递来的浮木。 那时候,傅长宁和小何于他而言,是朋友,但又不止是朋友。 是生死之交,但又似乎不是完全的生死之交。 他们真正的友情,始于后来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始于生死之际,他们依旧没有抛弃彼此。 傅长宁会在大型虚空风暴来临时用藤条死死捆住他和小何,拽着他们一路狂奔。 小何会在没人看见的夜里,悄悄帮他们补衣服上的洞,掖被子,第二天起来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板着张木头脸,用沉默包容两人所有天马行空的叛逆。 而傅长宁有次实在受不住光用清洁术不沐浴,用凉水擦身,着凉感了风寒,夜里烧得昏昏沉沉,是他第一个发现给她找药,两人守着她整夜没睡,用湿布沾水给她降温,白天则轮流背着她继续前行。 似乎恍恍惚惚的,这一年就到头了。 照顾彼此已经成为了和吃饭喝水一样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他也习惯了插科打诨,做三人中缓和气氛的那个。 哪怕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一步步拉大,大到他尝试抽去好逸恶劳的恶习,拼命向前奔跑,也追不上的程度。 他似乎天生就习惯了享受,习惯了废物,纨绔和坐享其成仿佛是烙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印记,即便有着自己在拖后腿的自觉,也曾拼尽全力去努力过,更多时候仍然抱着这样顺其自然下去也挺好的想法。 反正迟早会修炼,不差这几个月不是吗? 就这样,暂时性地做个凡人,在好友的庇护下,有惊无险地把考核完成,也不错不是吗? 反正迟早会修炼。 等他修炼了就好。 这个念头刻在他粗糙的思维意识里,他意识到了,也竭尽全力去追逐了,他尝试以凡人之身斩杀妖兽,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可直到傅长宁因此受伤,双腿白骨累累,而他却被保护得好好的,站在人群之中,他才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明明是他的考核,是他应该主动背负起的责任啊。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刚清洗完伤口,涂了类似麻药的药草,脸色已经有所好转的傅长宁看着他,乌眸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清亮,带着丝好奇和关切。 “你眼眶怎么红了?” “没有。” 苏秉辰飞快低下头,忍住了泪意。 小何动作轻柔细致地将最后一层纱布包好,这才抬头,他只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淡。 “知错则改,人贵自省。” “如果你不是因为这个哭,当我没说。” “我没哭!” 面对他,苏秉辰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仔细听,声音里似乎还有种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味道。 傅长宁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安慰炸毛少年。 “放心,我们不会嫌弃你的。” 她以为他是见不得伤口太深太吓人。 苏秉辰没解释,但在方明商三人上前时,他已经扬起头来,微微抬起下巴。 眼眶也不再发红,像是回到了从前还是纨绔富家少爷时的模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傅长宁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方明商三人,或者说在场所有人,都没把这新加入的四人里那个凡人看进眼里。 凡人与修士间天然就有着迥异分别,即便所有人都看得到额头有金色印记的是苏秉辰和柳当离,他们第一时间看向的仍然是修为最高的傅长宁。 但要方明商三人来说,这不仅仅是看不看得起凡人的问题——都是考核弟子,日后都要进通宝商会,几年十几年的修为差距,何所谓看不起呢?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无论是苏秉辰还是柳当离,都没有丝毫主事者的意识。他们自己毫不犹豫将自身置于从属地位,一切以身为陪同人的傅长宁为先,又怎么能指望别人遇事时,第一时间来征求他们的意见? 而现在,三人都感受到了不同,那个之前一直站在队友身后,亦步亦趋的凡人考核弟子,似乎终于醒悟,意识到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主场,他的考核。 ——而非是陪同人的个人秀。 三人是怀揣着小心翼翼和愧疚之心而来没错,但那份愧和敬给的是傅长宁,而非她旁边这个考核弟子。 因此在给完药,送完关心,对上苏秉辰的时候,三人纷纷默契地转换成了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模样,笑容完美到近乎虚假,说话亦是寸步不让。 出乎意料的是,苏秉辰居然也没比他们差到哪儿去。 他身上有种凡人面对修士时,很少见的平视与无畏,是真真正正从心底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而非故作的不卑不亢。只这一点,就足够三人态度有所变化。 眼下,傅长宁受伤,小何也是如非必要不和人打交道的性格,柳当离更不必说,根本做不了三人的主,能站出来主事的,只有苏秉辰。 包括那些道谢和道歉、送药送礼,乃至询问他们之后动向、去往何处、任务做了多少的,通通都由苏秉辰在处理。 得知四人还差几株月竹草时,方明商和丘芷依回头商量了一阵,过了会儿,凑齐了四株月竹草送过来。 韩遲则在旁边兀自挣扎了许久,方才不动声色地把水晶球给挡了,告诉了苏秉辰一件事。 ——有关择金这一任务的线索。 水镜外,看得正兴起的几个长老被扰了兴致,撇撇嘴,立马换了新画面。 一个长老,第一次注意到了苏秉辰。 “火金双灵根,火灵根一成纯度,金灵根八成。”他读出记录簿上登记的内容,点点头,“不错嘛,接近天灵根了。” 第134章 择金之秘 天灵根,也即单灵根。 另一个长老摇头:“还差得远呢。” 除非把那一成的火灵根去掉,否则双灵根就是双灵根,和天灵根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他话锋一转,“单论灵根,确实是这批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了。” 通宝商会择选弟子并不只看灵根,像苏秉辰,他的推荐函上第一条写的就是他在商行的业绩,嘴巴能说会道,会做生意,性子又活络会做人,这才是他能入选的主要原因。 但不得不说,灵根越好,给人的初始观感就越佳。 方明商便是在展现出绝佳的领队手段,外加双灵根且两种灵根的纯度都不低的基础上,被一位长老看中,预备收为弟子的。 这场汇集了全寒水峡所有分部推举来的弟子的内部考核,单灵根总共才两个,其中一人纯度甚至只有四成,八成纯度的金双灵根,已经足够优异。 几位金灵根长老都有些蠢蠢欲动。 不收弟子确实是不想多个麻烦,但如果来的是个天才弟子,又有多少人会不乐意呢。 - 秘境内。 苏秉辰跟着韩遲离开了近半刻钟,回来的时候,面色还有些茫然。 但那些不解在看到方明商和丘芷依二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时,通通变成了危机感! 方明商不必说,长相和性格都很有欺骗性。 丘芷依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扎麻花辫,绑银白色绣金线蝴蝶发带,一身嫩黄色襦裙,笑起来灿烂得像迎春花,嘴比人甜。 最重要的是,她和傅长宁年龄十分接近。 傅长宁来年开春就要满十三岁了,丘芷依只比她大了不到一岁。 傅长宁以往接触的女孩子里,当同龄玩伴处的,只有李小玉和琢玉两个,偏偏琢玉真实年龄大,动不动就爱自称姑奶奶,摆出一副老成款。 算来算去,她真正的闺中密友竟然只有李小玉一个。 眼下遇见活泼开朗的丘芷依,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不自觉就多聊了些。 方明商很少打扰两人对话,只有时机恰当时,方才跟着玩笑两句。 更多时候,他在一旁帮小何递柴火烧水,告诉小何一些包扎上药相关的小细节。 方明商对药理有所了解,口才又好,说出来可谓头头是道,小何的警惕在发现他确实没恶意后,逐渐淡去,偶尔也会搭两句话。 加上一个柳当离,五人坐在火堆前,气氛意外的融洽。 于是,等苏秉辰回来,他震惊又受伤地发现,他的两个小伙伴身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怎会如此? 苏秉辰瞬间忘了刚韩遲说的话,一屁股挤在小何和方明商中间,坐了下来。 方明商主动让开位置,笑着招呼:“苏道友好。” 苏秉辰磨得牙痒痒,但刚在心里发誓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这会儿他也做不出宣示主权的幼稚举动,只好摆出交际的笑脸,和这人相互敷衍。 傅长宁在他走近时,就停下了交谈。 丘芷依不得不也停下动作,热情友好地和这位未来准师兄弟打招呼:“苏道友好。” 她笑颜如花,十足甜美可爱,扭头,又和傅长宁分享起自己幼年有次进秘境遇到的趣事来。 多出一个苏秉辰并不会影响她和方明商的打算,两人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要说感激自然是有的,毕竟傅长宁以一己之力拖住黑冥虫,为他们所有人都争取了活命的时间。 但商人的天性,便是乘风而起,顺势上爬。 傅长宁能一个人拖住其他人都无解的黑冥虫这么久,意味着什么? 两人已经是本次考核中的佼佼者,他们可以肯定,六座城池的考核者里边,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程度。 而傅长宁,做到了。 有人说韩遲——韩遲才是这次危机真正的解决者,可韩遲的身份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了解,那种拿着老祖法宝的二代怎么能跟真刀实枪的干架比? 真要抱他大腿两人早就抱了。 朋友,自然还是这种潜力无限的交起来舒服,遂,六分好感自动补全成十分,热情洋溢结交新友。 这些傅长宁想不到吗? 未必。 只是修士讲究财法侣地,彼此间的来往大多起于利益,真要计较,以后也不用交朋友了。 这种时候,讲的就是论迹不论心。 没多久,韩遲也跟着若无其事地蹭了过来。 韩遲是个个高腿长、仪态端秀、气质上佳的十八岁少年,气质高冷宛若高岭之花,以至于他之前当领队时,基本没几个人敢跟他搭话。 但真正和这位韩道友相处了以后就会发现,这人意外的实心眼。 或许他觉得冲出来是他的提议,他应该负责,又或许,他觉得傅长宁是为了帮他引开黑冥虫潮才受伤的,总之,他提出,他有义务护送几人平安抵达鎏金崖。 有关择金任务的线索,也是在这种考量下告诉苏秉辰的。 他在表达他的诚意。 三人商量过后,同意了他的加入。 灵药再好,伤口也需要一个恢复期,傅长宁想正常行动,起码得等好几天。 这种情况下,身边多个练气七层的打手是好事。 - 第二天。 日头过半时,众人基本都养足了精力,陆陆续续起身告辞。 这些人本就不是一队,只是夜里不安全,方才主动汇集到同队伍的门下。万幸的是,他们的选择是对的,昨晚若是他们独自应对黑冥虫,只怕早已经被吞吃得渣也不剩。 一些人在临走前,犹豫少许,上前来与傅长宁道谢——被苏秉辰拦在了帐篷外,傅长宁腿伤轻微发炎,这会儿还没醒。 万事开头难,苏秉辰收敛了那些轻纵与吊儿郎当,尝试与这些人打交道,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这种主事的感觉,但很快,已经能从容应付这些。 他本就长于交际,认真起来,给人的印象分并不比方明商几人差。 道谢就收着,送礼就客客气气婉拒,不得罪人,也不过分热情。 不少人都对他观感颇佳,屏幕前的长老们亦然。 午饭后,方明商和丘芷依也起身告辞——他们另有任务还未完成,并不与几人同路。 等人全部走空后,傅长宁搀着一根漆黑的木棍,走了出来。 小何在一旁扶着她。 韩遲:“这是……” “烧火棍,正好当个拐杖。”傅长宁语气淡定。 “好吧,我们走吧。” 韩遲点头,忽略了心底那点一闪而逝的异样。 风声木并非人人都见过,傅长宁把它打扮了好几遍,又请那位给她们炼制过武场令牌的器修重新炼制过外形,这会儿看起来,俨然已经是根纯正的烧火棍。 调节过后的高度刚好够她搀扶住手,用来当临时拐杖正好。 傅长宁的伤势比众人想象中要轻,她是木灵根修士,体内生机本就强悍,自愈得快,昨夜又在山洞秘境里待了许久,寻了材料自己炼制了丹药,这会儿若非怕太过惊世骇俗,她丢掉拐杖,自己走动也不是不行。 虽则行动起来有些吃力,但寻常走路,是真的不用担心,天河战场磨练神识和药浴淬体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 第二天的秘境相比较第一天,有了明显不同。 原本第一天,除了晚上在小树林外,他们基本没遇见什么其他长老带来的考核弟子,似乎以秘境之大,完全吸收了这样一群入水的鱼,惊不起半点水花。 第二天遇见的人明显比第一天要多上好几倍,而且大家神情都很紧绷,不似昨日那般还维持着礼貌,许多人一见面就动了手,抢夺对方手里的东西。 ——秘境资源有限这一点,在这一刻,彻彻底底体现了出来。 傅长宁一行人路上遇见了三起打架斗殴,还有弟子在明知月竹草也是一些人的考核任务的情况下,直接一把火烧了竹林。 似乎这样,就可以降低其他人的竞争力。 秘境,彻彻底底乱起来了。 而这,应该就是长老们想要看到的。 万幸的是,几人的决策相当正确,多了一个练气七层的韩遲,其他人看到他们,基本没有想上来挑衅的,遇上了甚至会远远避开,以防几人反过来抢他们。 韩遲的考核任务已经完成,柳当离亦是如此,两人都只差了一个鎏金崖,苏秉辰较之他们,则又多出了一个择金。 昨夜,韩遲已经简单交代过这个任务的线索,今天便索性和盘托出。 “这是很少有弟子能够开启的任务。” 说这话时,他看了苏秉辰一眼。 两人年纪相仿,他修为已达练气七层,而苏秉辰甚至还未引气入体。 乍一看上去,他前途比苏秉辰光明得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 他同样是双灵根,论纯度不比苏秉辰低,可差就差在,他没有金灵根。 比起外边那些筑基长老,身为金丹真人疼爱的小辈的他,知道更多隐秘。 老祖告诉他,商会内部存在一种特殊修行方式,名为宝修,这一脉,是只有真正的会长嫡系才能修行的功法,而入门基础,就是七成以上纯度的金灵根。 择金这个任务,便是专门为他们开启。 他态度自然地将小队唯一的水晶球遮盖了——是苏秉辰的,他和柳当离的,皆已毁于昨夜。 见几人望来,他淡声解释道:“我们不需要这个。” 他不需要,苏秉辰更不需要。 傅长宁和小何更不必说,二人志不在此。 柳当离的话,柳家人只希望他能顺利通过考核就好,他这打得一塌糊涂的根基,基本不用指望哪个长老看上。 韩遲没有透露更多,有些事,不该由他来说。 他只是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择金任务的部分说了出来。 “择金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择选金子,当然,这个金子的含义比你们想象中要广,可以理解为金矿,昨晚你们小队中似乎有人提过心金,不知道你们还有印象吗?” 傅长宁点头:“当然记得。” 那个王姓少年今天还别别扭扭跑来道歉了。 苏二推拒礼物没推拒成功,被强硬塞了两株补血固元的二品灵草。 韩遲点头。 “择金一事,与这心金也有关。” “那人说得并不全面,不止是鎏金崖由心金浇筑而成,鎏金崖旁边的小流丹阁同样如此,这秘境中所有你们见过的山都由心金炼制而成,内部蕴含着特殊金矿。” 几人微愣,下意识侧头去看这秘境。 事实上,秘境里的风景很是秀美,白日苍穹湛蓝,夜里月华千里。 绿野如葱,绵密的远山如沉睡的巨人,一座座卧在起伏的丘陵之上,竹林与树林清野淡逸,清风簌簌,流水长松,若非有妖兽潜伏其中,称一句桃源都不为过。 可眼下,韩遲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假象。 看似淡泊的田园风光下,是数不清的昂贵金矿和近乎泼天的富贵。 “通宝商会好有钱……” 柳当离一句话,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大财主啊。”傅长宁感叹。 韩遲莞尔,冷淡俊朗的面容上冰雪尽消,露出几分暖意。 “总之,择金的任务,便是要考核者去这些山上,凭个人直觉,找出最喜欢的金属。” 韩遲也有些无奈。 “其实不必我告诉你们,等你们前往鎏金崖,或是进入某座山,苏道友自然会有感应。” 傅长宁叹气:“偏我们都想着山中妖兽多,不安全,并未轻易靠近,可见是弄巧成拙了。” “凭直觉,这东西未免有点玄乎。”苏秉辰从昨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觉得不太靠谱。 “万一我没跑遍所有山,找着一个还不错的,就觉得已经足够好了,就停下了呢。” 韩遲神色平静。 “那就是命。” 他并未告诉他们,择金这个任务背后代表的意义。 事实上,这一关也不具备什么意义。 不是所有的七成以上的金灵根,都能进入会长嫡系一脉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傅长宁看着他,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昨夜苏二说时,因是转述,加之她那时心思都在伤口上,并未听出什么不妥。可这次的正面交谈,却叫她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微妙之处。 她不动声色抬起烧火棍底端,对准苏二小腿敲了下。 “既然知道了,就好好准备。” 苏秉辰也只是随口一说,傅长宁这么一敲,他迅速意识到她的态度变化,神情便也郑重起来。 柳当离的任务只有三天,截止到目前,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几人商量了下,由小何带他先行前往鎏金崖。 韩遲和傅长宁,则陪着苏秉辰去找金矿。 傅长宁总还惦记着一件事,心神不由得有些不属。 但让柳当离一个人去鎏金崖也不行,他身上还带着十株月竹草和一堆妖兽尸体,一个人上路,势必会遭到其他人觊觎。 既然答应了柳家,就得把柳当离平安护送过去。 小何和苏二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小何的想法是:“我快去快回。” 苏二则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球:“不一定会有事。” 有水镜看着呢,那个刘管事,未必有机会作妖。 第135章 七层之别 进山时已是午后,山中青岚渐散,天光透过深绿的叶簇,隐隐绰绰地打在人脸上。 傅长宁抬手挡了下日光,神识如游散的风,向四周蔓延而去。 身侧韩遲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视野中,一道绵密而浩荡的神识倏然向四方伸延开来,宛若层层不穷的海浪,望不见边际。 边际自然是有的,只是他望不到。 只此一点,便证明傅长宁神识强于他许多了。 短暂的失落过后,韩遲迅速调整好心态,神识铺展开来,探向他认为最有可能有金矿的几个方向。 秘境中山林颇多,且多狭深妖兽聚集之地,想要多看一些,必须得抓紧时间,因此,两人并未直接让苏秉辰自己找,而是先由他们探出神识,圈定大致区域,再行过去。 为了避免冒犯到一些有领地的妖兽,神识还要放得格外轻,传达出善意,以免对方一言不合冲过来干架。 苏秉辰自己也没闲着,他将竹片削成弓箭,尖端涂上麻药,挽弓搭箭,屏息,瞄准。 竹箭咻的一声穿过山林,射中一只野兔。 而后又依样炮制,射了一只野鸡,又下河抓了两条鱼。 来修仙界后的这大半年锻炼卓有成效,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不缺灵石后,他的经脉都用灵药温养过,眼力和臂力也有所上升,虽比不上修士,却也超出寻常凡人,猎几只猎物不成问题。 大少爷如今已经能很熟练地烧火做饭了,他将猎物剥皮,用小刀割开肌理,往里边撒盐巴孜然和胡椒粉,而后轮流串着在火上烤,等肉稍软,便转一个方向。 没多久,一股浓烈的香气四溢开来。 诸如野兔野鸡之类的寻常野兽,并不在妖兽理解的同族范围内,因此有人族猎杀,它们也只是遥遥望了一眼,嗅了嗅香气,便又低下头颅打瞌睡了。 三人吃完,迅速将火熄了,柴堆和地上的痕迹也清洗掉,傅长宁拿出她刚绘制的粗略地图,点了点上边的几个方位:“西面山最多,出现合适的金矿可能性最大,不过那边妖兽也多,风险大。” 韩遲点头:“南面地形平坦些,不过再往下走,也有十来座小峰,继续南行也可以。” 傅长宁把地图放地上铺开,上边大大小小上山峰,四个方向都有。 “你自己选吧。” 苏秉辰没有丝毫犹豫。 “往西。” “确定吗?” 这种关键时候,傅长宁并不会左右他的想法,但她仍然忍不住提醒他。 “秘境中妖兽修为最高的也只有一阶后期,我和韩遲想跑掉不难,但……” “但对凡人来说,受伤无可避免。”苏秉辰说完笑了下,“我知道。” 可他还是想试试。 不管这个任务究竟古怪在哪,选最好的金矿总是没错的。风险越大,收益越高,他想去西面。 傅长宁于是点头:“好。” 全然没顾腿没好全的她,去西面照样有风险。 韩遲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 同行的一路,已经足够他看出,柳当离只是附带的,无论是傅长宁还是小何,两人的重心都是苏秉辰。 他们是为他而来。 可听三人说,他们也才认识了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的时间,就足够为彼此做到这种地步了吗,浪费自己的修炼时间,不在乎投入与产出比,一心为对方好? 韩遲有些不解,又有些歆羡。 因为老祖的偏爱,和自身性格原因,在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对他都是又羡又怕,敬而远之。 他也没什么朋友,之前觉得没什么,眼下却未免有些怅然。 “既然选择了,那就出发吧。”他将心事压下,露出一个微笑道。 三人一路往西,与此同时,留下记号,方便小何追上来。 西面多山,地形便不如之前向南好走,三人在山地丘陵间上下穿梭,沿途压低动静,力求不惊动过往妖兽。 走过第一座山峰,苏秉辰摇头。 第二座,第三座,依旧摇头。 傅长宁也不问,就继续往下走。 她杵着拐杖,在山林间行动,明明应该是三人中最不便的那个,偏偏有身法加持,速度并不比他们慢。 同样,也拒绝了韩遲的搀扶。 至于苏秉辰,他了解傅长宁,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第四座山峰,苏秉辰停了许久,最后寻至一处小山坡,挖出了一种橙红色的金矿——傅长宁和韩遲都认出,那是一种极为稀少的断头金矿,用在削铁如泥的刀剑上,最为合适。 苏秉辰站了片刻,却仍是摇头。 第四座山峰耽误的时间有点久,以至于第五座刚走不到一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白日里懒洋洋的妖兽们发出长短高低不一的低吼,间或夹杂着一些禽类妖兽的啼叫,流动的山风起伏不断,将山林带出一股妖异森暗来。 “妖兽躁动起来了。”韩遲蹙眉。 “把上山这面看完,然后我们去寻个山洞。” 傅长宁当机立断。 苏秉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神叨叨的,并未听见两人对话。 他自从进入这些由特殊金矿堆成的山后,便时不时陷入这种游离状态,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有在遇到喜欢的金矿时,方才会迸发出强烈的兴趣。 除此之外,连话都很少。 早在他第一次陷入这种状态时,韩遲就用布遮住了水晶球,傅长宁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默认了这种做法。 总归水晶球还在旁边,想要引起外边注意并不难。 三人加快速度穿过山林,带起的猎猎风声,混合着林中呼呼的呜咽,愈发显出一股幽森的动乱来。 最后一点残阳落下,浓墨泼洒向天际,弦月悄无声息爬上山岗,映下一片寒光。 “坡西边有个不大的山洞。” 行到一处将要下山的斜坡时,韩遲开口,他神识刚好扫过那面山体。 傅长宁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拽下右手链子上的珠子,朝韩遲射去。 韩遲愣了下,手中剑已经出鞘,被他硬生生压制了回去。 那珠子从他耳侧和头顶风驰电掣般穿过,只留下三条细色烟线,旋即,紫色的雷光在身后炸响,妖兽的吃痛声紧跟着传来。 韩遲回神,拔剑,和傅长宁站在一侧。 他抬头,看见身后树干上,倒挂着一头长着四个脑袋的狮类妖兽,身体被深棕色的毛覆盖,其中三个脑袋的眼睛满是血迹,这会儿正愤怒地嘶吼。 ——傅长宁刚刚的紫雷连珠,炸在了它们眼睛上。 妖兽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头颅顿时成了主心骨,四只脑袋彼此凑近,吼了几声,而后落地,迅速向三人扑来。 这妖兽看似笨重,速度却极快,而且气息极其隐蔽,神识很难察觉。 两人将苏秉辰推远,迅速迎了上去。 韩遲的武器是一把玄黑色的剑,中品灵器,名为藏止,乃是他家老祖所赠,他自身则是主修水灵根。 这也是傅长宁第一次经过系统指点的攻击向水灵根修士出手,他的水灵气恰如傅长宁曾经指点易芊芊时说的那样,手段层出迭代,变化无穷。 在他迎面突袭时,水灵气是他的掩体,冰面凝结在他出现的每一处,抵挡四头妖狮兽的咬噬。 在他后退时,水灵气会叠成无尽的气浪,助他变化穿梭。 他挥剑时,水灵气与金灵气相结合,剑意纵横。 ——利用的是金生水的原理。 他施法时,水灵气则汇聚林中草木之息,让树林成为他最好的主场。 ——这靠的则是水生木。 水灵根在他手里一点也不弱,反而透着股一往无前的锐芒。 傅长宁既为他精妙灵巧的对战经验叫好,又未免有些失落,这些都是她一个外行人能想到的部分,难道水灵根就只是如此了吗? 距离她指点易芊芊已经过去数月之久,这几个月,对她的眼界和阅历拓宽来说是重大的,她总觉得,她当时的理解还是有些浅薄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更好的解释。韩遲的对招只能帮她巩固自己的认知,而无法突破。 不过虽然对水灵根的理解没有提升,但韩遲身为练气七层的法修,在其他方面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灵感。 在此之前,她正面看过的对招的人里,修为最高的是柳舜华。 柳舜华同样是练气七层,而且斗法经验远比韩遲丰富,可她是刀修,且是奉行朴素主义的修行方式的刀修,讲究挥刀,引刀,日日不离刀,作战技巧上与法修有天壤之别。被柳舜华指点火系法术的那段时间,傅长宁既觉得受益匪浅,又总怅然若失,觉得差了点什么。 而这一点没能捅破的窗户纸,在见到同为练气七层的法修韩遲出手时,隐隐有了明悟。 她一直以为练气期修士就是不断修炼,不断往上升,呈现一种平滑的均匀上增趋势。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练气七层宛若是个天然分水岭,在这之下和在这之上的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傅长宁见过的练气六层不少,除了灵力深浅,她们之间并无区别,都是从气海调动灵气,游走全身经脉关卡,而后通过法诀引出,化为攻击或防御。 所谓法诀,或从口出,或从手动,都是为了更好地操控灵气并达成自己想要的法术。 现有的法诀,都是前人已经试验过无数次,定下来的最省力也最具性价比的施法方式。 ——事实上,如果你能有更巧妙的施法方式,大可以不用约定俗成的那套法诀,如此,旁人在你法术出来前,也大概率看不出你在捣鼓什么,有出其不意之效。 简言之,在这之前,傅长宁一直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哪怕柳舜华有时候没这样,她也只以为是彼此修行方式不同的缘故,想着刀修或许有特殊的、不同于法修的作战方式。 可此刻通过这场打斗,她终于意识到,不是刀修特殊,而是练气七层以上的修士,都有点特殊。 他们施法并不依靠法诀,也无需调动全身灵气——不,应该说也是要的,只是,他们调动起来没她这么麻烦,有更简单更省效率的方式,表现在外就是,他们的法术圆融如意,如臂使指,几乎不会遇到任何阻碍,或被打断的情形,想发就能发。 这让他们在斗法时拥有无与伦比的优势,兼之本身灵力深厚,底下修士几乎没有反超的可能。 傅长宁偶尔也能做到这样,但那是因为她基础打得好,较之寻常修士的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她修炼走的是八十一个周天,从底子上来看,便不可同日而语。 但那种依靠自己灵力深厚制造出来的流畅,和韩遲这种宛若天成的流畅是不一样的,傅长宁甚至觉得,哪怕韩遲体内灵力已然十分浅薄,他施法依旧能做到这么干脆利落。 她当初之所以困扰,便是因为这一点。 她和柳当离的法术看似一样,本质却截然不同,而她更向往柳舜华那种施法方式,不断练习,却永远只能做到形似而神不似。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种施法意识,只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厉害,对法术的理解不够透彻,于是学习时总有障碍淤塞之处,而此刻,一切豁然开朗。 韩遲敏锐地意识到,傅长宁的施法风格变了。 如果说之前,她的风格更偏向于保守规矩,追求一种高强度的精准复刻,那么现在,她的法术则带上了自己的味道。 怎么说呢,复刻不是坏事,许多人想做到标准如教学模板,还做不到呢,傅长宁的施法美观且高效,俨然已经是相当成熟的典范。 但复刻并非是完美境界,在它之上,找准自己的风格,方是至理。 像他,一开始便充分受到老祖冥月真人的影响,施法幽诡偏柔,讲究悄无声息。 这不好吗?当然好,很多人想要金丹真人的指点还没有呢。 可那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这种诡吊风格也不适合他,他为此困扰了许多年,剑法一无寸进,一直到今年突破练气七层,方才打破瓶颈,练成剑法第三层。 傅长宁能在这么小的年纪想通这一点,他由衷为她高兴。 事实上,傅长宁转变风格的原因和他想的并不一样,韩遲以为她是和他一样,被固有的准则困住了,但傅长宁从来没担心过这一点,从她第一天修炼,第一天炼丹起,她就没被前人定下的规矩困扰过。 修炼修的是自身,自然要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余者皆是外物,外物,那便是辅,怎能为了辅而弃了主? 第136章 太玄灿宝 傅长宁的问题在于,她太馋柳舜华的施法方式了,总觉得那样对自己未来发展更有利,于是就凭着强大的学习能力,把自己硬凹成了那样。 眼下得知那并非由技巧和熟练度决定,而是独属于高境界修士的修炼法门,自然就歇了心思,做回自己。 别说,长久地要求自己和练气七层修士施法保持一致,让傅长宁现在看待事物的眼光都高了一些。 像这只四头妖狮,在她眼中,就有颇多不足之处。 四头妖狮速度快且隐蔽,四个脑袋能同时注意到四面八方的动向,很少有攻击能逃离它们的视线。 这是它们的优势,也是它们的弱点。 所以她选择第一时间,炸了其中三只脑袋的眼睛,她炸的时候也不是随便选的,而是特意选了三只看起来神情更凶恶、占据脖颈面积更大的脑袋,留下了最瘦弱那个。 顺风局时,其它三个或许会听从这个的命令。 但一旦逆风,这个一看平时就处于弱势地位的脑袋就压不住了。 兼之视野被削去了四分之三,四头妖狮的优势被大幅度消弭,纵是一阶后期妖兽,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也和四头妖狮刚突破一阶后期不久有关,它修为同等境界下,妖兽实力一般都强于人修,可那是对普通修士而言,傅长宁和韩遲显然不在此列。 两人从不同角度开打,韩遲专攻它的四肢和下腹——前者是为削弱妖狮的行动力,毕竟它速度实在太快了,后者则是因为,下腹等柔软处通常是这类妖兽的致命点。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妖狮十分紧张自己的下腹,可惜,就是因为它们护得太紧了,他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如果说韩遲的打法是很常规的和妖兽作战的思路,傅长宁的想法就有点奇特了,她不爱攻击这两处,反而盯上了四只毛茸茸的大脑袋——上的浓厚狮毛。 青昭剑被她用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好用,就收了回去,转而用起了紫阳丹火。 丹火依旧被她伪装成常见的橙红色火焰,她一手藤蔓,在四只脑袋中间绕圈圈,辖制妖狮脑袋动弹,另一手,紫阳丹火直接烧了上去。 接连几次烧下来,两只脑袋上的毛发都被她烧秃了。 秃顶的妖狮望着她,眼睛都快盯出火来,眼底尽是士可杀不可辱的羞愤。 如果它们有意识,大概会悲愤咆哮。 打兽不打脸不知道吗? 这之后,傅长宁再靠近,它们第一反应就是死死护住自己的脑袋,死活不让这狗逼再烧。 韩遲在旁边看得默然无语。 妖狮修为到底不低,双方打了不下一刻钟,胜负依旧没有决出来。 整体来说妖狮处于下风,可它肉-体强悍,对人族来说致命的伤口对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满心满眼只有杀了这两个人修以泄心头之愤。 傅长宁和韩遲只能陪它打下去,渐渐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些伤口。 对修士而言,打架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两人找个空隙服下丹药,连运行灵气化开药力的时间都没有,便又冲了上去。 这种和一阶后期妖兽的战斗,苏秉辰连参与都没法参与,一旦靠近,四头妖狮能一口吞了他。 他只能爬上树,占据有利地形,伺机扔各种攻击性符箓,为两人拖延时间。 介于仇恨值没有傅长宁和韩遲拉得高,又离得远,四头妖狮被牵制得厉害,只能朝他丢过去几个恐吓的眼神和暴怒的咆哮。 苏秉辰不为所动,继续丢符箓。 他丢的符箓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上回在拍卖会上所得。 事实上,这段时间,傅长宁帮他收着的一万灵石,他已经陆陆续续提走了好几千。 傅长宁知道他也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故而并不发问。 正好,韩遲的剑卡在了一个脑袋的利齿之间,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住了。 好机会。 苏秉辰顺着树干往前爬,手里一把符箓,粗略数起来七八张,通通对着大张的血盆大口砸了进去。 轰隆隆—— 各色光芒的符箓在口腔中爆开,直接将这个脑袋炸得粉碎。 妖狮另外三只脑袋发出凄厉的嚎叫,苏秉辰瞬间成了仇恨值榜首。它们调转头颅,齐刷刷向他望来,眼神充满了仇恨和想要将他撕碎的暴怒。 韩遲的剑重新落回手中,注意到一道视线看向他,他侧头望去,正好对上傅长宁的眼神。 她似乎在传达什么? 可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韩遲短暂迷茫了下。 就这一下,苏秉辰已经迅速意会到了傅长宁的意思,他顺着树干越爬越远,最后甚至站起来,跑起来,全力一跳,跳到了另外一棵树上。 然后他抬高了声音,大喊:“死怪物!我在这!” 说罢,径直从高达五六米树干上跳了下去。 四头妖狮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怒吼一声,向他那边扑去。 就是这个机会! 数根藤蔓如灵蛇般倏忽而至,缠住了它们的脑袋,身后橙红色火焰冉冉升起。 熟悉的藤蔓,熟悉的火焰,让妖狮的三只脑袋瑟缩了下,眼见火焰越靠越近,它们下意识跳开,向侧面翻去,避开傅长宁的攻击。 嗤啦—— 一把生锈的剑,从他们骤然没了防护的下腹处穿过。 剑只短暂地停了一下,就在灵力作用下,强横而霸道地向前一划,将兽身彻底切割成两半。 四头妖狮直到倒地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它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直到藤蔓松开苏秉辰的腰身,将他放下来,方才打破了这一场面。 苏秉辰对气氛恍然未觉,冲上来和傅长宁击了个掌:“完美!” 韩遲这才如梦初醒。 他面上浮现一点震惊,又有一丝羞赧:“不好意思,我很少和人配合,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傅长宁将青昭剑召回,擦掉上边的血迹。 她比韩遲更囧,还好,面上伪装得看起来足够淡定:“没事,是我的问题,应该给你传音的。” 当时时机稍纵即逝,她下意识就那么做了,做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是韩遲,是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 苏秉辰气氛缓和剂做到底,把两人拉开,顺带转移话题:“这妖兽尸体怎么处理啊?” 傅长宁有时候注意不到自己的小毛病,但他和小何知道。 她这个人太聪明,虽然不会强行要求队友保持一样的水准,但作战时,总下意识觉得队友能接上自己的思路。 他和小何当然能接上,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一个眼神下来,就知道彼此想干嘛。 这是独属于三人的默契,小何在这一点上比他还夸张,这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本就接近,联合起来对付谁的时候,有时甚至能做到一句话不说,直接在相同时间做出相同的判断,恐怖如斯。 可其他人却未必能,这需要时间堆叠酝酿的默契,也需要无条件的包容与信任。 ——像方才,如果傅长宁没有跟上,苏秉辰就相当于直接把自己送进了妖兽嘴里。 按理来说,这是个不太好的习惯,可之前也没别人,两人便都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无声纵容。 不过,苏秉辰觉得,可能也不用他说了,以他对傅长宁的了解,有了这次,她自己就会改掉这个习惯。 傅长宁确实在思索,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因为配合问题,和队友出现理解障碍了。 她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一边看向韩遲:“这东西你收还是我收,或者出去换了灵石平分?” 韩遲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里,神色有些恍惚,闻言摆手道:“不用给我留,本来就是你击杀的。” 傅长宁没说话。 苏秉辰上下打量了妖兽一眼,他在商行做事,类似的妖兽材料并不是没收过,熟能生巧,迅速算出了价格。 “这妖兽最值钱的应该是身上的皮毛和几个脑袋,以及妖兽肉。练气七层接近八层,体重应该在两斤以上,妖兽肉可以单独卖到两十灵石左右。” “皮毛损伤二成有余,脑袋少了一个,其余零碎损伤占三成,折合下来,应该在一十灵石上下,这妖兽少见,为了凑个好意头,铺子一般会凑个整,合计四石差不离。” 四石对如今的她们来说都不算多,但在过去,已经算很大一笔钱了,要知道,当初那只同为练气后期的河风兽也才卖到它的一半价钱而已。 傅长宁这才点头:“你我各一,苏二以身犯险,分他一可以吗?” 韩遲还想推辞,她直接把灵石塞过去了。 傅长宁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解决完四头妖狮,三人顺着斜坡往下,找到了那个山洞。 中间又遇见一些妖兽,但修为都不高,三人迅速解决,又在洞口堆了一堆石头,安排轮流守夜,这才休息,恢复元气。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卯时,三人便出发继续寻找金矿。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回找起来要快上许多,通宝商会将金矿埋得十分有意思,要么是在风水绝佳之处,要么是在乱石横生或是反弓水之地,总之,地形越中规中矩,下边埋的东西越没惊喜。 顺着这个思路走,仅仅在中午,苏秉辰就找到了一种相当不错的金矿,名为太玄灿宝。 这种金矿通体银白,极为美丽,市面上一两太玄灿宝至少要卖到两千灵石,这里却埋了有足足两公斤。 也就是说,这两公斤矿产,就是十几万灵石,堪比他们辛辛苦苦在入道丹一事上谋划许久的总合。 通宝商会的财力,从这一刻起,真真正正地摆在了几人面前。 心动吗? 只要选择了这种金矿,就可以把这两公斤太玄灿宝全部搬走。 而之后,可未必能碰到这么好的宝贝了。 傅长宁站在溪边,并未言语,微风吹动她的衣裳,她眸色清明,一如往昔。 面对苏秉辰投来的目光,她只是摇头。 “你自己决定。”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 “你认真想想,你现在缺什么,最想要什么。” 缺灵石吗? 缺,但又不那么缺,他还有六七千灵石没用呢,对现阶段的他来说,够用了。 他真正缺的是机遇,是好的功法,是一个向上攀爬的阶梯。 浮躁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他深吸口气,摇头。 “走吧。” 韩遲却没动,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他该不该提醒苏秉辰,太玄灿宝,是商会中一位实力彪炳绝尘的金丹期大圆满长老的标志性法宝。 他老祖说过,这位长老最迟间,就能突破元婴,成就道君之位。 规矩,和先前的恩情、这一路走来的认可与欣赏,两种情绪在他体内焦灼不定。 就在他狠狠心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远隔千万里之遥,洞摄住了他的心神。 “冥月,你这小辈不乖啊。” 韩遲如遭雷击,周身血液差点凝结。 紧接着,他听见了他老祖的声音,较之平日里多出一份谨慎。 “太玄师兄何必和一小辈计较。” 那名叫太玄的人轻笑一声。 他老祖当即抬高声音,斥道:“你这混账!还不给我滚过来,给太玄师兄赔礼道歉?!” 事情发生得太快,傅长宁和苏秉辰尚未反应过来,天空已经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紧接着,韩遲被一轮圆月包裹住,化作一个光点,直接飞了出去。 两人下意识追上去,傅长宁甚至已经取出了银浦流云,苍穹上却突然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风长老依旧笑眯眯,语气却不容置疑:“继续考核。” “那韩遲呢?” 傅长宁直接问出了口。 水镜外,几位长老倒吸一口凉气,佩服这女娃娃的勇气。 水镜内,傅长宁又重复了一遍:“韩遲呢?” 风长老看着她,笑容慢慢褪去,身上浮现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来。 傅长宁依旧不躲不避,就那么看着他。 乌眸干净又剔透,就像第一次,微笑着戳破他们故作的恶作剧一样。 良久,风长老终于开了口。 “他不会有事,接他走的是他亲祖宗。” 少女脸上立刻盈满笑意,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稚嫩的花,她甚至向他行了一个郑重的拜礼。 “多谢长老感知。” 风长老哼笑了声。 “考核吧。” 惹人烦的鬼丫头。 等天穹重新合上,傅长宁笑容瞬间淡了下来,她和苏二对视了一眼,最后齐齐摇头,什么也没说。 讳莫如深,不过如此。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在这里的他们能讨论的。 走之前,两人回头看了眼那埋在溪边的太玄灿宝。 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第137章 来者不善 接下来的一路,二人都有些沉默。 苏秉辰几次欲言又止,未曾要傅长宁提醒,自己又先忍耐了回去。 那位风长老虽然性情古怪,但这种事上不至于唬人,韩遲理应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可先前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把人拉走了?即便是有急事,起码韩遲会先支会他们一声才是。 一声不吭地被带走,显然是出事了。 唯一庆幸之处在于,既是他老祖带走的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之前一路走来种种,已足够证明这位老祖对韩遲有多疼爱。 想是如此想,可经历过刚刚那一遭,两人却是再不敢大肆讨论这事了。 一个相同的疑问出现在他们心中。 外边的人,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所言所行吗? 殊不知,外边的长老和他们一样茫然。 只不过,比起两个十几岁初出茅庐的小娃娃,这群人足够老练,不管心里如何想,面前看起来都足够镇定,甚至还能说说笑笑,讨论商会内出了什么事,怎么冥月真人前脚把后辈送来参加考核,后来就把人接走了? 冥月真人来时,并未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连喜怒都未表露出来。 一行人只感受到冥月真人强大的气息掠过,下一瞬,秘境就被破开了来,那个姓韩的小辈被接走。 其他,一无所知。 但那不妨碍他们猜测。 他们自然不会觉得,这么一个小小考核能惊动堂堂金丹真人,莫非是商会内出了大机缘,或者哪位大前辈准备收徒了? 通宝商会内部势力并非一脉相承,在场十二位起码有一半是和冥月真人那边不对付的,众人心中自有计量。 唯一可惜的是,和冥月真人这位后辈一起走的那两个小娃娃,这一路不知是将水晶球遮了还是毁了,以至于,他们半分线索也寻不到。 - 秘境内。 没了韩遲,傅长宁和苏秉辰行走得更为谨慎,幸而一开始他们就是按两人一队的实力算的,这时候,也称不上慌乱。 山中多妖兽,这是劣势,也是优势。 劣势自然是其本身,优势则在于,其他人同样知道这点,如无必要,不会过来,只要两人小心避开妖兽,路上基本不会有阻碍。 一路穿过三座高峰,时间再次来到下午,傅长宁的腿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她仍然没有丢开烧火棍,而是拿在手里,用作探路。 紧绷的精神在长时间的奔波中,逐渐放松下来。 两人寻了一处山涧休息。 傅长宁坐在青石上,手里拿着那份简易地图,用炭石又划掉两座。再往后,向西的方向,已经只剩下大小大三座连峰了。 苏秉辰托着下巴,喃喃。 “真的会有所谓的最合适的金矿吗?” 这一路过来,他找到的金矿不下二十种。起初他觉得这事太玄乎,根本不靠谱,感应起来也飘飘忽忽的,与其说是什么心灵感应,不如说是信手瞎指,结果就这么乱来,居然也给他找到了。 苏秉辰唬了一跳,这才认真起来,集中精神,尝试真正凭借感觉去触碰、去呼应这些金矿。 这之后,他明显能感觉到,找到的金矿更契合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触的金矿越多,感应就越强烈,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就是陷入了那种奇怪的境界当中,感觉冥冥中有什么在呼应他。 可等他仔细去听,去想,那种感觉就又如流水般消逝了,只余怅然若失。 正因为这种感觉的存在,让他对目前找到的所有金矿都不甚满意,太玄灿宝好吗?当然好,好到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心脏就跳动起来。 可就在他准备去拿时,那种怊怅惘然之感,再度浮上心头。 傅长宁问他:想清楚,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顿了良久,那种心动感终于慢慢压了回去。没错,太玄灿宝虽好,但绝不是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应该是,应该是…… 可究竟应该是什么呢? 在漫长的一无所获后,苏秉辰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甚至禁不住想,那劳什子感觉,真的不是他贪心不足下产生的臆念吗? 他为了一个虚幻的错觉,放弃了前边所有选择,可后边只剩三座连峰了,前边十几二十座都没有,这剩下的三座,有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或许……或许太玄灿宝,才是…… 啪—— 傅长宁拿烧火棍敲了下他脑袋。 “别发呆。” 苏秉辰思绪被打断,抬头,见她接过一捧山涧的水在洗脸,一时觉得自个儿脑子也有点不清醒,干脆也接了把水洗脸。 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冷得人一个激灵,他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再休息一会儿,咱们走吧。” 不管如何,自己做的决定,他不想后悔。 更不想让傅长宁陪他一起承担后悔的后果。 这一路走来并非没遇见任何妖兽,只是大多被他们解决了。 他的符箓已经用了大半,紫雷连珠也用掉三颗了,只剩下两颗,应付接下来几座山峰还好,回程却是万万不够的。 独木难支,傅长宁伤刚好,他绝不愿意看到她再受伤。 “我都行。” 傅长宁心情比他轻松一些。 秘境里很多金矿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有些可以入药,有些可拿来炼器,好几种她从前只在诸如科普大全矿材全解之类的书上瞧过,如今能实地看到,已是万幸。 金矿的位置是不能乱放的,越珍贵的玩意儿越娇气,乱摆只会消耗它们的灵气和效用,只能按照固有的成长环境来埋。 她一路走来,也看出了一些门门道道,记下它们的成长环境后,打算以后自己编本册子出来,方便日后寻宝。 至于苏秉辰担心的事。 只能说,她比他自己,对他更有信心。 两人恢复了部分体力,又摘了几种能吃的野果吃了,起身继续前进。 说是连峰,实则中间曲折辗转处颇多,从上往下看,第一座和第二座呈现一个向前的绿色尖角,里边弯出一个巨大的山谷来。 两人在第一座山上收获不大,接下来就得穿过山谷,前往第二座小峰。 夕阳已经西下,谷中的妖兽再次躁动起来。 傅长宁思索片刻,将四头妖狮的尸体放出来,逼了小半碗血,抹在两人额头和双手上。 之后果然清净多了。 四头妖狮的修为换算成人修在七层到八层之间,论起来已经是这秘境中的佼佼者。闻到它的血气后,低于这个修为的妖兽,轻易不敢靠近。 山谷不如山中险峻,用起飞行法宝来也没那么打眼,不至于冒犯附近的飞禽类妖兽,傅长宁索性拿出了银浦流云。 从她买下这个中品灵器算起,用的次数不算多,一落地,方寸大小的白色云朵迅速涨大,四周层层叠叠的银蓝色星点闪烁着微光,宛若被九天银河环绕的星云,清灵又飘渺。 两人站上去,傅长宁操控灵气,低空向前飞去。 水晶球依旧跟在她们身边,只是被盖了层特殊材质的布——布是韩遲盖的,两人一直未动过,待到韩遲被他老祖带走,二人就更不想去碰它了。 山谷虽大,驾驭银浦流云通过,却也不到一盏茶功夫,待到远远看到山峰底端,二人便落了下来。 长时间驭使飞行法宝,对傅长宁来说同样是一种消耗,她体内灵气耗了大半,好在神识中显示前边有个被藤蔓挡住的山洞,可以进去歇息一夜。 到了此处,已经接近秘境西面边缘,那种被众多妖兽盯着的如影随形感也淡了许多,两人在林中奔跃而过,即将抵达山洞时,苏秉辰突然拉住了傅长宁衣袖。 傅长宁侧头,还未来得及听清他说什么,神色突然一变。 “小心!” 她将苏秉辰推开,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 原地,三支箭羽深深插入地里。 与此同时,一阵狂风带起泥土,将四周的树吹得摇曳不停,风声呼呼,漫天尘土飞扬,几乎挡住了所有视线。 傅长宁轻呼了口气,青昭剑已然出现在她手中。 苏秉辰手中同样出现了一把符箓。 两人同时向箭羽来的方向看去。 既是箭羽,自然是,而非天灾。 可惜这妖风有问题,隔着风卷残云般的尘土,神识根本穿不过去。 等等,既是如此,对面应该也穿不过来才是。 想到这,傅长宁迅速吃了两颗复灵丹,暗自运转体内灵气。苏秉辰和她对视一眼,站在她身前,挡住了视线。 没两息,风中又是数支箭羽射来,声如破石,簌簌而至。 这回,傅长宁没躲,她想正面试试这箭羽的威力,借此估计来人的实力。青昭剑上亮起一层青色锋芒,剑乘风起,直劈而下。 羽箭当即被劈成两段。 噼啪几声,箭羽尽数被解决。 三支是傅长宁击下的,剩下一支则是苏秉辰用两张符箓挡住的。 单从箭羽威力来说,来人实力应该在韩遲之下,然而傅长宁并未因此放轻松。 考核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天,之前她们跟方明商和丘芷依等人打听过,大部分弟子的考核时间都在二天到五天,修为越高,时间越短。唯有尚未引气入体的凡人,才会延长到七天以上。 换而言之,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到鎏金崖了才对。 除了她和苏二,谁没事会跑来这种地方? 来者不善。 傅长宁第一时间想到了刘管事。 飞沙走砾间,几道身影逐渐浮现,三男一女,年龄皆在二十岁以下。 中间那凡人少年看起来最小,约莫只有十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额间一道金色印记越发衬得人贵气逼人。 至于旁边三人—— 傅长宁神色微沉。 一个练气七层,两个练气八层。 且两个练气八层的她都有印象,正是当时前来考核的队伍中,修为最高的两个。 三人中唯一一个练气七层的,也就是射箭的那个,头上同样有金色印记。 他显然也是考核弟子,按照修为越高考核时间越短的规律,他的考核时间早应该超过了才对! 可他人却依旧好好站在这里,且神色中并无沮丧之意,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水晶球上的布不知何时已被揭开。 那练气七层的青年古怪地笑了声:“你们不会以为,这东西这时候还有用吧?” 另外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神色冷淡:“你们没发现,早在你们开始做这个任务起,这水晶球就失灵了吗?” 这么重大的传承任务,真要随随便便能传出去,外边那些筑基长老早知道了。 水晶球之所以设置得这么脆弱,能毁能遮,未必没有这方面因素——最大限度降低外边怀疑。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监考官发现过,纵是有人眼明心细注意到了,也是讳莫如深,没一个人敢往外提。 一个小小筑基期,在众多金丹元婴大佬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上边既然不让他们知道,就说明,他们还没有知道的资格。 短短几句话,这行人的傲慢彰显无疑。 傅长宁却意外的冷静,她甚至还客客气气地发问:“所以,几位很早以前就盯上了我们,刘管事也是你们的帮手?” 她大脑思绪飞快转动。 刚那姑娘第一句话就暴露了,她们是为何而来。 刘管事的不怀好意,韩遲路上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刚那姑娘话里对择金任务自己都未察觉的高看…… 一切的一切,串联成一串珠子,将线索带至她眼前。 刘管事究竟看中了苏秉辰什么? 这一点她们之前一直想不通。 进秘境以后就更加想不通了,秘境这么多妖兽,就算有些任务凡人可以做得来——比如引开碧玉螳螂摘取月竹草,一路低调前行;比如发挥三寸不烂之舌,依附其他队伍。 可他提都提醒一下苏秉辰要带陪同人,就不怕苏秉辰一进秘境就死在妖兽手里,他所有谋划都功亏一篑吗? 这一刻,她有了明悟。 不提醒,未必是不在意,没准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想苏秉辰带,恨不得叫他一个人来,刚进来就被他们抓住,拿去做任务。 可能她和小何,乃至韩遲的出现,反而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那这个计划是什么,到这里,也十分清楚了。 无论是韩遲,还是这些人,所获知的信息都远远在她们之上,而当双方都同时在意上一件事时,足以证明这件事的特殊。 择金,择选金矿。 这个大多数人都没有,唯有苏秉辰要做的任务。 这都是她的推测,到此刻,她想要的,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心念电转,不过数息。 她这一问明显冒犯到了几人,那练气七层的青年皱眉道:“趋炎附势的走狗下仆而已,算什么帮手?” 却未曾否认她的话。 傅长宁笑起来。 “我瞧刘管事修为不比几位低呀。” 走狗下仆骂起来倒是顺口。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什么天赋,他又是什么天赋,二岁的练气十层,猪狗何尤。”青年语气蔑然,他上下扫了她一眼,又道,“瞧你年纪轻轻,就有此等修为,想来天赋也不在我等之下,倒是可惜了。” “废话什么,还不快点解决了。” 中间那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抬起下巴。他声音清脆悦耳,相当好听,可惜却透着十足的不耐烦。 这几天的奔波下来,那点出门后的新奇感早已消失殆尽,他现在只想快点拿到矿石,回家见爷爷,哪有空听他们在这废话。 这小男孩分明岁数最小,也毫无修为,三人却都以他为主,一听他语气不好,立马恭声道了句是。 当中修为最高的男子耳语几句,小男孩当即摇头,声音扬得高高的:“我不要!” 即便如此,三人仍然没有不耐烦,又温声哄了几句,小男孩这才勉为其难点头,被女子牵着带到后边去。他二人则上前一步,向傅长宁和苏秉辰攻来。 这一幕,和之前几人讽刺刘管事趋炎附势、走狗下仆的一幕组合在一起,莫名好笑。 傅长宁是真的笑了,但那笑又带着十成十的冷意。 苏二想帮忙,被她阻止了。 她态度难得强硬:“退开。” 苏二是凡人,又是他们的目标,不出手的话,两人在解决她之前,未必会对他动手。 但一旦掺和进来,就不一样了。 苏秉辰明白她的意思,可他仍然不甘心。 傅长宁不由分说,用藤蔓把他拽了回去。 青昭剑在黄昏的山林中划过一道弧线,青光潋滟,剑气纵横,转瞬迎了上去。 诚如傅长宁之前所判断,那持弓的练气七层青年实力在韩遲之下。 若说她和韩遲对打,韩遲不拿出他老祖给的宝贝的话,两人胜负在五五到六-四之间,那她和这青年的输赢就在七三开。 几人一路跟来,对傅长宁的实力已经有所猜测,但再怎么高估,也只以为在练气六层巅峰而已,毕竟练气中期和练气后期乃天壤之别,六层和七层看似相近,实则叫一声天堑也不为过。 万万没想到,傅长宁能压着练气七层的打。 练气八层的青年本只是在一旁掠阵,这下也不淡定了,有了他的加入,傅长宁瞬间变得吃力起来。 这青年奇就奇在,他的主修灵根并非五行灵根中的任何一种,而是由木灵根变异而来的风灵根。 想当初,在测出风灵根时,家中长辈即便知道他有一系灵根纯度在这之上,依旧不容所有人置疑地将他的主修灵根定成了风。 后来的一切证明,这一做法是正确的。 他的风灵根即便只有五成纯度,依旧能压着同龄人打,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抵达了练气八层,一手妖风,飞沙走石,隔绝神识,丝毫不在话下。 便如眼前,他只要调动林中妖风,就能轻而易举打断这少女的攻击。 傅长宁被他打断了好几次,紧接而来的,就是那练气七层青年的箭,一箭被藤蔓挡住,一箭险险避开,从额侧擦过,还有一箭直接射进了肩胛骨。 见射中了目标,青年大肆嘲讽,言语极尽贬低辱骂之能事,显然是被傅长宁刚刚对他的压制给激怒了。 傅长宁却只顿了一下,连闷哼也没有,就再度攻了上去。 之前那番对话不止是为了试探,更为了拖延时间,在几人交谈之际,她体内灵气疯狂化开那两颗复灵丹,丝丝缕缕的灵气在她气海来回冲荡。 可惜后来被小男孩打断,只恢复了八成有余。 青昭剑陪她最久,也是用起来最省灵气的法宝,可眼下,却不能只用青昭剑了。 无边藤蔓在傅长宁四周升起,淡淡的紫气在上面蔓延,如紫色的蟒蛇,飞速向前窜去。 能到练气八层,那风灵根青年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意识到:“别被藤蔓碰到!有毒!” 七层青年连忙避开,一层灵气罩在他四周升起。 傅长宁却丝毫未停,紫藤碰到灵气罩,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双方僵持良久,灵气罩越来越薄,最后,骤然破碎,无数藤蔓向里伸去。 眼看同伴就要被重重包围,风灵根青年暴喝一声,一阵飓风卷来,四周藤蔓尽数碾碎。 灵浪荡开,傅长宁被迫退了一步。 练气七层青年侥幸逃生,眼中后怕未消,转瞬变成杀意:“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储物袋中重新取出三根金箭,拉至满弓,对准傅长宁射去。 傅长宁施展梯云纵,避开这三箭。 岂料这金箭竟似有眼睛似的,一击不中,又转了回来,她连续躲了三次,它都又追了上来。 练气七层青年哈哈大笑:“我这金箭追人,向来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傅长宁想。 那死了会怎么样? 轰隆—— 数十株烈火荆棘在她四周肆意生长,伴随几个她为遏制金系法术而学的火属性法术。 伪装过的紫阳丹火混在其中毫不起眼,却霸道到在转瞬将两支金箭吞噬成灰烬。 余下一支,被她用带着冰晶蚕丝手套的手穿过火焰,硬生生捏成了粉碎。 青年笑容戛然而止,宛若被掐住喉咙的鸡。 “我的金箭!” 声若滴血。 那可是他唯一一套上品灵器! 这套连招过后,傅长宁体内的灵气迅速降至四成,但她内心却十分快意。 被捏碎的金箭粉末顺着她手心落下,她自己则迅速冲了上去,青衣蹁跹,比之前更快!更猛! 傅长宁是越战越勇的性格。 受伤从来打不倒她,她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有次丹炉炸开的爆炸余波,都比肩膀这一箭严重。 从前没人能把她逼到绝境,不代表她就面对不了绝境,相反,这样的压力只能让她爆发出更大的弹性。 这三箭后,两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凝重了许多。 练气七层青年取出了一把回旋刀,八层青年则闭上眼,默念了几句什么,风声在他耳旁悄然呜咽,下一瞬,化为最猛烈的攻击,向着傅长宁迫近! 他之前的攻击总能给傅长宁带来极大的压力,这一击也是如此,烈风本就难以破除,他还是练气八层,强烈的灵压覆盖在风层上,修为低者,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 但很意外的,傅长宁这次没躲。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烧火棍。 普普通通的烧火棍,通体棕黑,躯干宽窄不一,甚至还有些炭痕。 脆弱到像是一碰到风,就会被卷成碎片。 然而,两人瞳孔微微收缩。 目视着那棍子在接触到风面的一瞬间,褪去了表面的不起眼,化作一根通体苍绿的拐杖。蚕丝手套的手穿过火焰,硬生生捏成了粉碎。 青年笑容戛然而止,宛若被掐住喉咙的鸡。 “我的金箭!” 声若滴血。 那可是他唯一一套上品灵器! 这套连招过后,傅长宁体内的灵气迅速降至四成,但她内心却十分快意。 被捏碎的金箭粉末顺着她手心落下,她自己则迅速冲了上去,青衣蹁跹,比之前更快!更猛! 傅长宁是越战越勇的性格。 受伤从来打不倒她,她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有次丹炉炸开的爆炸余波,都比肩膀这一箭严重。 从前没人能把她逼到绝境,不代表她就面对不了绝境,相反,这样的压力只能让她爆发出更大的弹性。 这三箭后,两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凝重了许多。 练气七层青年取出了一把回旋刀,八层青年则闭上眼,默念了几句什么,风声在他耳旁悄然呜咽,下一瞬,化为最猛烈的攻击,向着傅长宁迫近! 他之前的攻击总能给傅长宁带来极大的压力,这一击也是如此,烈风本就难以破除,他还是练气八层,强烈的灵压覆盖在风层上,修为低者,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 但很意外的,傅长宁这次没躲。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烧火棍。 普普通通的烧火棍,通体棕黑,躯干宽窄不一,甚至还有些炭痕。 脆弱到像是一碰到风,就会被卷成碎片。 然而,两人瞳孔微微收缩。 目视着那棍子在接触到风面的一瞬间,褪去了表面的不起眼,化作一根通体苍绿的拐杖。蚕丝手套的手穿过火焰,硬生生捏成了粉碎。 青年笑容戛然而止,宛若被掐住喉咙的鸡。 “我的金箭!” 声若滴血。 那可是他唯一一套上品灵器! 这套连招过后,傅长宁体内的灵气迅速降至四成,但她内心却十分快意。 被捏碎的金箭粉末顺着她手心落下,她自己则迅速冲了上去,青衣蹁跹,比之前更快!更猛! 傅长宁是越战越勇的性格。 受伤从来打不倒她,她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有次丹炉炸开的爆炸余波,都比肩膀这一箭严重。 从前没人能把她逼到绝境,不代表她就面对不了绝境,相反,这样的压力只能让她爆发出更大的弹性。 这三箭后,两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凝重了许多。 练气七层青年取出了一把回旋刀,八层青年则闭上眼,默念了几句什么,风声在他耳旁悄然呜咽,下一瞬,化为最猛烈的攻击,向着傅长宁迫近! 他之前的攻击总能给傅长宁带来极大的压力,这一击也是如此,烈风本就难以破除,他还是练气八层,强烈的灵压覆盖在风层上,修为低者,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 但很意外的,傅长宁这次没躲。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烧火棍。 普普通通的烧火棍,通体棕黑,躯干宽窄不一,甚至还有些炭痕。 脆弱到像是一碰到风,就会被卷成碎片。 然而,两人瞳孔微微收缩。 目视着那棍子在接触到风面的一瞬间,褪去了表面的不起眼,化作一根通体苍绿的拐杖。蚕丝手套的手穿过火焰,硬生生捏成了粉碎。 青年笑容戛然而止,宛若被掐住喉咙的鸡。 “我的金箭!” 声若滴血。 那可是他唯一一套上品灵器! 这套连招过后,傅长宁体内的灵气迅速降至四成,但她内心却十分快意。 被捏碎的金箭粉末顺着她手心落下,她自己则迅速冲了上去,青衣蹁跹,比之前更快!更猛! 傅长宁是越战越勇的性格。 受伤从来打不倒她,她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有次丹炉炸开的爆炸余波,都比肩膀这一箭严重。 从前没人能把她逼到绝境,不代表她就面对不了绝境,相反,这样的压力只能让她爆发出更大的弹性。 这三箭后,两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凝重了许多。 练气七层青年取出了一把回旋刀,八层青年则闭上眼,默念了几句什么,风声在他耳旁悄然呜咽,下一瞬,化为最猛烈的攻击,向着傅长宁迫近! 他之前的攻击总能给傅长宁带来极大的压力,这一击也是如此,烈风本就难以破除,他还是练气八层,强烈的灵压覆盖在风层上,修为低者,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 但很意外的,傅长宁这次没躲。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烧火棍。 普普通通的烧火棍,通体棕黑,躯干宽窄不一,甚至还有些炭痕。 脆弱到像是一碰到风,就会被卷成碎片。 然而,两人瞳孔微微收缩。 目视着那棍子在接触到风面的一瞬间,褪去了表面的不起眼,化作一根通体苍绿的拐杖。 第138章 空厄之体 一阵干烈飓风,以它为中心,扭曲旋转! 转瞬,将风灵根青年的攻击扭成粉碎,甚至反向他们攻击而来。 两人不得不疾速退后,连同未曾出手的女子,一起开启灵气屏障,挡在小男孩身前。 练气七层的青年看着拐杖,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这根拐杖有点眼熟。 突然,他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了。 “这根拐杖是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头,愣愣地看向已经退后的同伴,又低头,看着被推出来的自己。 下一瞬,他的身体化作齑粉,被狂风吹散开。 飓风中灵气有限,这一击后,就迅速化作虚无,拐杖也重新回到傅长宁手里,被她收入七叶雪灯。 女子将遮住小男孩眼睛的手放开。 那练气八层的青年看着她,深深地疑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明明不是风灵根修士。” 风灵气和五行灵气不一样,并非单纯相生相克就能转化出来的,寻常人没有风灵根,根本不可能制造和储存风灵气,遑论如此大的量。 那女子同样好奇看来。 他们这么平静是有原因的。 这一击已经远远超过了这少女的能力,不出所料,她体内的灵气已经被抽空。 一个灵气被抽空的练气五层修士,一个凡人,加在一起,不足为惧。 傅长宁体内灵气确实已经所剩不多,她手狼狈地撑在地上,头发被汗水浸湿,喘息个不停。 闻言,只是抬头看他们。 表情很平淡,语气也很平静,说的话却很诧异似的。 “你们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青年拧眉:“不然呢?” 傅长宁看着顺风吹来,落在她手心的粉末,低低笑了下。 一个同伴,一个之前和他们相处甚好、处处维护,最后亲手被他们推出来的同伴。 居然不值得哪怕一个眼神的问候。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独属于修士的冷漠。 和以往遇到的任何修士,通通不一样。 苏秉辰不知何时挣脱了藤蔓,朝他们跑来。 他拦在她身前,侧身扶住她。 傅长宁松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青年和女子直接无视了苏秉辰,只警惕地看了傅长宁一眼,在注意到她手腕无力的垂落时,又变回冷漠傲慢式的平静。 那小男孩不满地拿着颗珠子扔了过来。 “喂,问你话呢!” 他扔过来的是很漂亮的琉璃珠,工艺精致,珠子里还有灵气,虽然很少,但能用来变色,浅粉,深蓝,雍紫,鹅黄,应有尽有,是富家小孩最喜欢的玩意儿,市面上卖十块灵石一颗。 十块灵石,酒楼里的小二赚大半年才有的工钱。 而现在,它落在泥地里,破碎开来,就和所有尘土石砾没有任何区别了。 珠子先是被苏秉辰挡了一下,然后才落地的,三人的目光终于看向了这个,他们最开始的目标。 小男孩撇撇嘴:“你就是那个金灵根纯度七成以上的家伙?” 苏秉辰的注意力都在傅长宁的伤口上,他手有些抖似的,拿出伤药给傅长宁上药。 神色绷得紧紧的,宛若没听见这句话。 傅长宁却听见了。 在这之前,她只知道苏秉辰是金火双灵根,金灵根纯度高,火灵根纯度低,具体纯度却是不知的,那个刘管事也没闲工夫告诉她们。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具体的数值。 她心里有了更深的思索。 见苏二没应,小男孩不满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那个金灵根纯度八成,还有空厄之体的家伙?” 如果说前一遍,青年和女子还未说话的话,那小男孩第二句,两人俨然已经皱起了眉。 青年不赞同道:“尧少爷,话多易失。” 被他称为尧少爷的小男孩却并不蠢,相反,他很聪明:“告诉他他是空厄之体了又怎么样?你别告诉我,你们两个练气八层,还搞不定一个凡人?” 他声音童稚,话语却相当残忍。 “真要搞不定也没关系,等回去我就叫爷爷换人,你们就进蛇窟伺候可爱蛇蛇好了。” 两人面色一变,而后,齐齐噤声下来。 这回,苏秉辰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空厄之体是什么?” 小男孩恶作剧似的笑起来:“你终于说话了,想知道空厄之体啊,可以呀,跪下来求我。” “求你。” 苏二朝他磕了个头。 他面色太过平静,小男孩有些不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解答了。 他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像在想什么坏主意。 “空厄之体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体质,传闻有空厄之体的人都是极度幸运和悲惨之人,他们在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上,往往幸运到让人嫉妒,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他们自己,以及他们身边人,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付出的代价越惨痛,之后的抉择点上就会越幸运,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小男孩哈哈哈,笑得十分开怀。 这一刻,划过苏秉辰脑海里,是他短暂而贫瘠的十八年人生。 他第一次被人说幸运,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在十一岁。 那次祠堂大火,他因为不想跪,偷偷溜了出去,避开了一劫。 取而代之的,是和他相处了七年的书童阿桥,被大火吞噬,浑身上下不剩一块好肉。 他号啕大哭,请来了全昌平府最好的大夫,逼着他们一定要治好阿桥。 可阿桥最后还是死了。 他是自杀的。 死之前留了封遗书,上边的字颤颤巍巍,流满了泪,说:少爷,阿桥不怪你,但阿桥真的太痛了。 真的真的,太痛了。 那之后,他恨死了苏何。 恨到之后数年,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第二次他原本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三年前,父亲第一次知道他非亲生子时,差点想趁他喝醉了,叫人捂死他。 最后他没死,但他娘,最疼爱他的娘亲,当晚暴毙。 第三次是在被傅长宁救下时。 他的人生彻底迎来转折点,与之相伴的,他知道了自己奸生子的身份,知道了娘亲去世的真相。 知道所有他爱的、爱他的人,通通都想他快去死。 宛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苏秉辰浑浑噩噩,连药撒了都不知。 傅长宁却比他知道得更多。 第四次,他来到澐洲,找到正准备前往修仙界的她和小何。 此时远在昌平府,首富苏家,满门抄斩。 第五次,他找到了界门入口。 与此同时,重重崴了一脚。 第六次,第七次…… 如今回望,已经数之不清矣。 她闭了闭眼。 小男孩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语气狡黠。 “对了,空厄之体还有个特点,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你会特别特别讨兽类的‘喜欢’,因为它们觉得吃掉你,就能让空厄之体再次应验。你承受绝对灾厄——死亡,他们则迎来冲天气运,很公平,不是吗?” 傅长宁想到了那些将苏二视为唐僧肉的虚空妖兽,和之前客栈老板那只热情无比的大黄狗。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她重新回想了整件事,韩遲每一次的欲言又止,尤其是在太玄灿宝面前那次,通通在她眼前浮现。 还有小男孩那句,金灵根七成以上。 为什么那么多人,他们谁都不找,偏偏看中了苏二? 因为只有苏二身上有他们在意的东西。 而他们看中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摆了出来,就是择金任务。 一个除了修二代韩遲外,其余人一无所知的任务。 如果说择金任务只能金灵根七成以上才能开启,那小男孩那句突兀的问话,就有了解释。 他在审视,在挑剔,为何是这样一个人,开启了这个任务。 那空厄之体呢,苏二体质再特殊,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无疑,在这个特殊任务中,挖出更好的金矿,一定代表更好的天赋,或是未来更好的待遇。 这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到的事,她知道,小何和苏二也知道,所以他们之前才会那般慎重。 可它究竟代表着什么,和空厄之体组合在一起,又有什么用? 她和苏二对此一无所知,唯一有可能知道的韩遲也已经离开。 而这三人,显然没有进一步告诉她们更多的打算。 欣赏完苏二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模样,小男孩满意退后:“我说完啦,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他口中的你们,指的自然是练气八层青年和女子。 两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清丽脱俗,站在一块,恰如一对璧人。 两人关系也确实不错,低声交谈完几句后,最终由女子上前一步,终结傅苏二人性命。 就在女子动手之前,傅长宁冷不丁开口。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女子动作一顿,蹙眉道:“你还想拖延时间?” “我知道你后来又偷偷吞了复灵丹,但是,没用的,你体内灵气太少,复灵丹想要彻底化开,至少得一刻钟工夫。” 她直指傅长宁的真实目的。 傅长宁却只自顾自往下说。 “我之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跟了一路,一直不动手,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女子去拿法宝的手一停。 “我在想,一开始不动手,肯定是因为我们还没过来,水晶球还有用。” “我又想,后来不动手,肯定是因为韩遲还在,他身份特殊,你们没有完全的把握。” “我还想,那之后呢,韩遲离开后那半天呢,那么好的机会,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她一副反过来,为他们催促着急的模样。 女子神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 傅长宁朝她笑了下,示意稍安勿躁。 “我于是想啊,怎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就这个点动手了呢。” “这个点很特殊吗?还是这个地方很特殊吗?” “明明还剩下两座山,我们并没有找过呀,你们这么快,就确定我们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了吗?” 一轮弯月在她刀身之上浮现,女子眼中杀机必现。 “你很聪明,可惜了,到此为止。” “那可不是由你说了算!” 这话落下,原本半死不活的傅长宁瞬间暴起,一腿横扫过去。 女子避开她这一击,骤然出现在她身后。 “苟延残喘!” 这么点时间,傅长宁恢复得再好,也顶多恢复二三成而已。 练气五层的两三成灵力,够用什么? 她一刀砍下,却正好被一根苍绿色的拐杖拦下。她一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刮出诡异飓风的拐杖,于是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和青年汇合。 说到底,他们还是对之前那阵古怪的风心存忌惮。 傅长宁转了下拐杖。 回复她先前的话。 “对付你们,够用了!” 说罢,拐杖被她甩出,刮出呼呼风声,横向旋转着向二人飞去。二人正欲携手一挡,忽见拐杖转了方向,向一侧的小男孩飞去。 两人神色同时一变,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向小男孩护去。 就是这时! 一直蹲在地上埋着头,宛若遭受了重大打击的苏秉辰忽然站起,仅剩的十几张符箓连同紫雷连珠同时向他们砸去。 轰隆隆—— 他神色清明,哪有半分浑噩模样。 傅长宁则趁这个机会,迅速踹了他一脚,做口型:进去! 她们此时,距离山洞只有三丈之远,山洞面前的藤蔓在她操控下迅速向两周散开,几根最粗壮的同时向这边袭来,接住被她踹开的苏秉辰。 而后飞速向山洞内部卷去。 管它金灵根加空厄之体意味着什么,总之,试一试就知道了! “竖子安敢!” 隔着炸开的烟雾和尘土,那两人又惊又怒的暴喝声传来。 “真以为就你们看出山洞有问题?” 傅长宁冷笑一声,银浦流云出现在她身下,与此同时,在空中呼呼回转的神木拐杖重新回到她手中。 她额头冒着冷汗,可背却挺得笔直。 与此同时,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就在二人挥开尘土,向这边追来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惨叫。 是那个尧少爷。 他手臂上长出了绿芽,那绿芽从他的血管里爆出,吸着他的肉,喝着他的血,迅速壮大! 疼痛让他剧烈地哭闹起来,尤其在注意到那绿芽越长越高,似乎很快就要抽条为藤蔓,破土而出时,他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惊恐。 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照看他。 女子抬头看了眼傅长宁。 ——这里,只有她是木灵根。 “你对他做了什么?” 傅长宁并不理会她,只微微笑着看着小男孩,很开心的模样。 也就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其实傅长宁也没比小男孩大多少。 小男孩今年十一岁。 而傅长宁,也只有十二岁而已。 面部虽已有少女轮廓,可乌黑的眼睛,微圆俏的鼻子,乃至那浅浅的婴儿肥,无不带着稚嫩的气息。 她无害地弯起眸时,比小男孩更具备孩童式的天真的残忍。 “看人下跪,是不是很舒服。” “被种子寄生,想来也很舒服吧。” 这颗种子,可是苏秉辰下跪时,亲手在这位尧少爷身上种下的。 “对了,你们最好别动,虽然我所剩灵气不多,但催生一颗种子,问题还是不大的。” 二人不得不强制停下脚步。 “乖,小朋友,过来。” 傅长宁站在银浦流云上,朝小男孩招了下手。 二人要拦,可小男孩直接嘶哑着声音,边哭边骂他们:“你们是不是想我死?是不是,是不是!” “等我回去,一定让爷爷把你们扔进蛇窟!” 二人顿时无声。 小男孩哭着,一跌一撞走了过来。 傅长宁把他扶上了银浦流云,而后调转方向,向外飞去。 冷且酷烈的少女声隔着已经黑下来的长空,远远传来。 “都给我跟上来!否则我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人体开花!” 他们毫不怀疑,她做得出来。 望了眼已经重新被藤蔓封闭的山洞,两人咬咬牙,追了上去。来。 傅长宁把他扶上了银浦流云,而后调转方向,向外飞去。 冷且酷烈的少女声隔着已经黑下来的长空,远远传来。 “都给我跟上来!否则我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人体开花!” 他们毫不怀疑,她做得出来。 望了眼已经重新被藤蔓封闭的山洞,两人咬咬牙,追了上去。来。 傅长宁把他扶上了银浦流云,而后调转方向,向外飞去。 冷且酷烈的少女声隔着已经黑下来的长空,远远传来。 “都给我跟上来!否则我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人体开花!” 他们毫不怀疑,她做得出来。 望了眼已经重新被藤蔓封闭的山洞,两人咬咬牙,追了上去。来。 傅长宁把他扶上了银浦流云,而后调转方向,向外飞去。 冷且酷烈的少女声隔着已经黑下来的长空,远远传来。 “都给我跟上来!否则我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人体开花!” 他们毫不怀疑,她做得出来。 望了眼已经重新被藤蔓封闭的山洞,两人咬咬牙,追了上去。来。 傅长宁把他扶上了银浦流云,而后调转方向,向外飞去。 冷且酷烈的少女声隔着已经黑下来的长空,远远传来。 “都给我跟上来!否则我让你们见见,什么叫人体开花!” 他们毫不怀疑,她做得出来。 望了眼已经重新被藤蔓封闭的山洞,两人咬咬牙,追了上去。 第139章 元婴降临 嘀嗒—— 水声从头顶洞穴的缝隙滴下,落在被划出条条血痕的双掌上。 苏秉辰跪在地上,略散开的头发遮住他的肩和脸,从背面看,只能看见一副挺直的背脊,在无声的洞穴里,被黑暗尽情吞噬。 像是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又像是过去了地老天荒那么久。 那背突然弯了下来,舔掉了手心和着血的水珠。 然后他站起来,大步向洞穴深处跑去,再不回头。 没有给他伤心的时间了。 之前可以假借迷惑对手,任由那些难过如天塌地陷的情绪将自己覆盖一小会儿,现在不行。 伙伴拼死为他挣来的时间,他没有任何资格浪费。 - 之前为了给两人争取时间,傅长宁提出疑问。 ——为什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要在这个时间点冒出来?还要下杀手、永绝后患。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些人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不需要苏秉辰继续领路。 反向推导下,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显而易见。 苏秉辰从前觉得,自己和傅长宁苏何两个人比起来不太聪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笨。 但很意外的,这次,他飞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可能是因为,在这几个不速之客跳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山洞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那时他伸手去拉傅长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可惜被突如其来的箭羽给打断了。 眼下,他行走在洞穴中,那种感应越发强烈。 拨开又一段深密曲折的藤蔓,穿过去,里边洞穴愈见狭小,伴随而来的,是空气中越来越潮湿的水分,他佝偻下腰,扶着侧边凹凸不平的乱墙,一步步前行。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以他的视力,几乎什么也瞧不清,可他却意外的没有不安,甚至于,在某种极端安静的时候,还会有种短暂逃避掉现实,和所有本该面对却不想面对的事的解脱感。 墙上的手滑溜溜的,沾满了青苔的墨痕,地上也逐渐湿滑起来,踩在地上必须极为小心,才能确保自己不被这遍地的青苔给摔个狗啃泥。 他蹲着身踏出去一步,确保脚已经滑到底,碰到石壁,不会再打滑后,方才迈出另外一只脚。 这样确实是最省力气的做法,可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些焦躁。 他想快点解决,然后出去找傅长宁。 但他又明白,越是急躁,越是得不到结果,于是只能压制下来,强制性放空大脑,去感应,去接触。 渐渐的,四周仅剩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万籁均寂,只有轻微的水滴声,混合着踩在毛茸茸一层的青苔上的软绵感,隔着鞋底传来。 到后边,水滴声和脚步声也消失不见。 四面狭隘得只能容他蜷缩着身体爬行前进,额头,双手和大腿被尖锐的石头磨出血迹,却又很快凝结。 他挪动着双手,一点点前行。 不是没有过犹豫,或是怀疑,不确定,只是,那些不坚定甚至有些软弱的念头,都在他想到还在外边为他争取时间的傅长宁时,咬牙吞了回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像是一两个时辰,又像是几刻钟,他终于挪不动了。 身体被彻彻底底地卡住,前进不得,也后退不了。 在他身侧,是一块斑驳的,杂草丛生的黄色石壁。 那股模模糊糊的感应走到此处已然彻底消失,他短暂的茫然了下,又坚定下来,伸出手,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把铁凿,向石壁凿去。 石壁坚硬得不像是石头,凿了半天,一块碎片也没掉下来。徒劳伸长的手,逐渐变得麻木酸胀,慢慢的,抬起的幅度越来越低。 他眨了眨掉落灰尘的眼睛,低低地喘气,想挣扎着翻个身,休息一下,可此刻的空间已经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最终只能是徒劳的泄力,下巴磕在石头上,放纵自己的身体松趴下去。 血液在他四周氤氲开来。 血气越来越浓。 双眼不知不觉合拢。 人俯趴在地上时,原本存在感低微的心脏,会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 像此刻,处于即将昏睡之际的他,就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咚—— 咚—— 咚—— 一声声,简短干脆,又有力。 可这不应该是他的心跳,这缝隙拥挤不堪,空气缺乏,他的心跳早已经微弱下去。 他静静地听着,渐渐的,心底盈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山体在呼吸,在振动,在带动他本已微弱的胸腔起伏,诉说着情绪。 血液重新流动,压仄的空气在血管里漂浮,他不知不觉,重新握起了铁凿。 咚—— 轻盈的,短骤的,却又年轻而旺盛的心跳。 生命在此刻蓬勃,世界的号角,在这一刻,在耳旁骤然奏响。 远隔千万里之外。 一座远比这小峰高上十倍的万丈大山,忽而震动了起来。 惊动,群鸟啾鸣,枝上的野蛇飞快将自己缠成一卷蛇饼,丛里的兔子竖起耳朵,炸成兔球。 这一刻,无数双或苍老或年轻的眼睛,隔着遥遥山水,向这边往来。 下一瞬,数十抹遁光闪现在山前。 为首一人,头戴纶巾,身着青衣,手持一卷长卷,向大山执晚辈礼。 “恭迎惆山师叔出关。” 他身后,数十道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同时行礼,声势浩荡:“松山不老!华柄千秋!恭迎惆山道君出关!” 山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一道身影负手踱步而来。 只是,这人虽努力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但无论是毫无稳重可言的迈步节奏,还是走起路来一耸一耸高低不平的肩,都透出股轻佻而为老不尊的地痞劲儿来。 待他开口,那股味儿就更重了。 “做甚做甚,搁老夫死了,给我在这念悼词呢。” 众人连忙矢口否认。 为首那纶巾青年无奈喊道:“师叔。” 这嘴啊,真是无论过去几都不饶人。 作为如今修仙界岁数最大的那批元婴期之一,惆山道君的辈分在在场所有人之上,说一句德高望重、巍峨若泰山也不为过。 其他人虽有心中不满的,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只挤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惆山道君懒得理会他们。 “我这趟出关,是有点事。” 纶巾青年诧异道:“何事需要劳烦师叔?” 惆山道君那张无论怎么瞧都称不上仙风道骨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嘿笑来。 “我的宝贝,终于有没那么目不识珠的娃娃发现了。” 青年短暂地愣了下后,意识到自个儿师叔指的是什么。 “那面厄运之壁?” “可我没记错的话,那壁石应当是被师叔从一座方圆十数里的山峰中间劈了进去。” 山心之壁,寻常人除非炸了整座山,否则怎么可能寻到? 而若考核秘境里的弟子有能力炸了那么大座山,也不必来参加他们的考核了。 惆山道君嘿嘿一笑。 “所以我这才出关来看看嘛。” 见其他人也想凑过来分享八卦,他嫌弃地撇撇嘴。 “不和你们说了,我走了!” 话落,他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伴随他消失的,还有他身后那座无边大山。 仿佛只是眨眼间,那块地就从山脉变作了一望无际的荒原。 幽寂的风轻轻刮过,浮动了在场一众人的心思。 良久,青年开口:“走吧。” 这回,声音变得有些稀稀落落的。 “是,会长。” 等旁人全部离开后,他的心腹凑近,小心翼翼询问:“会长,可要提前备好一份见面礼?” 青年收回望着远方的视线,失笑道:“备吧,有备无患。” -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之前。 “你叫什么名字?” 云朵上,少女拉着他的手,随意一问。 小男孩心里疯狂叫嚣,关你什么事,等我回去见到爷爷,一定要让你喂蛇窟。 可看着从自己手臂里长出来的绿芽,他最终还是憋着一泡泪,抽噎着,委委屈屈地说了。 “我叫周靖尧。托塔天王李靖的靖,尧舜禹的尧,我爷爷说了,我以后也会成为托塔天王和神皇圣人那样的顶级大能。” 傅长宁笑了下。 很轻的。 周靖尧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声音尖锐了些:“你刚是不是在嘲笑我?”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瞧出心虚来。 可傅长宁只是平平静静的,道了声“是”。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近乎恶劣的讥讽意味的笑来。 “因为你不配。” 两人身高差并不大,只有不到四公分,岁数更是只差了一岁,不说话时,看起来就是同龄人。 可一旦开口,那点年岁和阅历上的差距便迅速拉大,近乎形成碾压之势。 周靖尧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听完这话,本应该暴怒的他,莫名熄火了下来。 不安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他的心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低了三度,骄傲里带着一丝势单力薄。 “我爷爷说了,我是天灵根。九成纯度的单金灵根,世所罕见,我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远远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不远不近地坠在银浦流云后边。 傅长宁收回视线,看向这小孩。 “天灵根很稀奇吗?” “如果是纯度低的天灵根当然不稀奇。”周靖尧扬起下巴,骄傲十足,“但我的金灵根是九成纯度。” 即便同为单灵根,当中也有优劣之分,并非是单灵根就一定纯度高,有些天灵根虽然灵根只有一种,但内里成分实则并不单一,属于同系灵气的混合体。 这样的人,修炼之途是走不远的。 周靖尧的骄傲在于,他二者具备。 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么天才,你爷爷怎么不让你修炼?” 傅长宁的语气依旧很随意,仿佛只是闲聊,可周靖尧却听出了其中的好奇意味,他神色顿时更骄傲了。 “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吗?晚几年修炼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给我一年半年,我就能轻轻松松超过你们。” “转移话题?你很心虚?” 傅长宁神思天外,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嘴上却道。 周靖尧瞪眼,像只清晨的大红公鸡。 “才没有!不修炼当然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继承惆山祖师的功法!学习他的衣钵!不然就算找到惆山祖师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惆山祖师?” “所以山洞里的东西是这劳什子祖师的,找到了就能拜入他门下?” 傅长宁若有所思。 周靖尧悚然一惊,恰好此时,手臂上有血滴顺着衣袖滑落到了地上,他这才想起,手臂上的绿芽已经很久没抽条过了。它一直没痛,他便下意识忽略了它。 周靖尧又惧又怒:“你炸我?!” “兵不厌诈而已。” 周靖尧还想再闹,套完话、为苏二放下心的傅长宁却已经不想再跟小屁孩吵架了,她降低银浦流云的高度,缓慢落在地上。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天穹上,是无边无垠的深蓝,星点闪烁与银浦流云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然而地上,却是再度僵滞住的氛围。 青年和女子一前一后落地,青年开口:“束手就擒,把尧少爷交出来,饶你一命不死。” 傅长宁嗤了一声。 女子蹙眉:“你何必强撑,飞行法宝支撑不易,你这么一路过来,体内那几成灵力早耗得差不多了吧。” 不然也不至于停下来任人宰割。 傅长宁的回复是—— “放心,留的不多,但催生一缸花还是够的。” 她轻轻控制绿芽生长,周靖尧很快再次痛呼起来。 她自己神色冷淡平静得很。 “你们可以试试,正好也让我见识一下,一缸花长在人身上,究竟得隔多远栽一株。” 二人神色同时一沉。 毫无疑问,他们,包括之前死去的那个练气七层青年,都是为了保护周靖尧进来的。 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跟随那个空厄之体的凡人少年,找到厄运之壁的隐藏地。 然后将它挖出来,交给周靖尧。 但这都得建立在周靖尧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不然,等回去后,他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青年忍着怒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应该是你们想怎么样。” 傅长宁知道,自己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能控制藤蔓生长,开几朵花,就已经是奇迹了。 而这个奇迹的代价,恰恰是这些人承受不起的。 她这话在二人听来就是挑衅,青年眉宇间闪过明显的怒气,“你!”,后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女子压了回去。 她清丽脱俗的面庞微微一笑,少了几分先前的冷漠高傲,多了两分随和。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解除尧少爷身上的法术,我们可以承诺放你走,同时半个时辰内不去找你那位朋友。半个时辰后,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傅长宁心里计算着时间,边想边思考苏二究竟走到了哪步。 面上客客气气地微笑。 就是话不太好听。 “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女子神色便也淡了下来。 “小人之心,难与攀谈。罢了,谈不拢就不谈了。” “上!” 然而等二人靠近,方才发现,原地的两人竟然只是幻影! 难怪刚才尧少爷从头到尾都没颐指气使或是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122:27:382022-03-2323: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霁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芊40瓶;梨花未开、ng100、51514456、雪啾、喜欢兰舟舟和俊俊凯20瓶;紫郁°若雪15瓶;。10瓶;一梦千年、lll、阿星、莫祁、xx、大懒喵5瓶;橙子无敌3瓶;洁白2瓶;易白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嘀嗒—— 水声从头顶洞穴的缝隙滴下,落在被划出条条血痕的双掌上。 苏秉辰跪在地上,略散开的头发遮住他的肩和脸,从背面看,只能看见一副挺直的背脊,在无声的洞穴里,被黑暗尽情吞噬。 像是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又像是过去了地老天荒那么久。 那背突然弯了下来,舔掉了手心和着血的水珠。 然后他站起来,大步向洞穴深处跑去,再不回头。 没有给他伤心的时间了。 之前可以假借迷惑对手,任由那些难过如天塌地陷的情绪将自己覆盖一小会儿,现在不行。 伙伴拼死为他挣来的时间,他没有任何资格浪费。 - 之前为了给两人争取时间,傅长宁提出疑问。 ——为什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要在这个时间点冒出来?还要下杀手、永绝后患。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些人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不需要苏秉辰继续领路。 反向推导下,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显而易见。 苏秉辰从前觉得,自己和傅长宁苏何两个人比起来不太聪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笨。 但很意外的,这次,他飞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可能是因为,在这几个不速之客跳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山洞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那时他伸手去拉傅长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可惜被突如其来的箭羽给打断了。 眼下,他行走在洞穴中,那种感应越发强烈。 拨开又一段深密曲折的藤蔓,穿过去,里边洞穴愈见狭小,伴随而来的,是空气中越来越潮湿的水分,他佝偻下腰,扶着侧边凹凸不平的乱墙,一步步前行。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以他的视力,几乎什么也瞧不清,可他却意外的没有不安,甚至于,在某种极端安静的时候,还会有种短暂逃避掉现实,和所有本该面对却不想面对的事的解脱感。 墙上的手滑溜溜的,沾满了青苔的墨痕,地上也逐渐湿滑起来,踩在地上必须极为小心,才能确保自己不被这遍地的青苔给摔个狗啃泥。 他蹲着身踏出去一步,确保脚已经滑到底,碰到石壁,不会再打滑后,方才迈出另外一只脚。 这样确实是最省力气的做法,可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些焦躁。 他想快点解决,然后出去找傅长宁。 但他又明白,越是急躁,越是得不到结果,于是只能压制下来,强制性放空大脑,去感应,去接触。 渐渐的,四周仅剩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万籁均寂,只有轻微的水滴声,混合着踩在毛茸茸一层的青苔上的软绵感,隔着鞋底传来。 到后边,水滴声和脚步声也消失不见。 四面狭隘得只能容他蜷缩着身体爬行前进,额头,双手和大腿被尖锐的石头磨出血迹,却又很快凝结。 他挪动着双手,一点点前行。 不是没有过犹豫,或是怀疑,不确定,只是,那些不坚定甚至有些软弱的念头,都在他想到还在外边为他争取时间的傅长宁时,咬牙吞了回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像是一两个时辰,又像是几刻钟,他终于挪不动了。 身体被彻彻底底地卡住,前进不得,也后退不了。 在他身侧,是一块斑驳的,杂草丛生的黄色石壁。 那股模模糊糊的感应走到此处已然彻底消失,他短暂的茫然了下,又坚定下来,伸出手,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把铁凿,向石壁凿去。 石壁坚硬得不像是石头,凿了半天,一块碎片也没掉下来。徒劳伸长的手,逐渐变得麻木酸胀,慢慢的,抬起的幅度越来越低。 他眨了眨掉落灰尘的眼睛,低低地喘气,想挣扎着翻个身,休息一下,可此刻的空间已经不容许他有任何动作,最终只能是徒劳的泄力,下巴磕在石头上,放纵自己的身体松趴下去。 血液在他四周氤氲开来。 血气越来越浓。 双眼不知不觉合拢。 人俯趴在地上时,原本存在感低微的心脏,会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 像此刻,处于即将昏睡之际的他,就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咚—— 咚—— 咚—— 一声声,简短干脆,又有力。 可这不应该是他的心跳,这缝隙拥挤不堪,空气缺乏,他的心跳早已经微弱下去。 他静静地听着,渐渐的,心底盈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山体在呼吸,在振动,在带动他本已微弱的胸腔起伏,诉说着情绪。 血液重新流动,压仄的空气在血管里漂浮,他不知不觉,重新握起了铁凿。 咚—— 轻盈的,短骤的,却又年轻而旺盛的心跳。 生命在此刻蓬勃,世界的号角,在这一刻,在耳旁骤然奏响。 远隔千万里之外。 一座远比这小峰高上十倍的万丈大山,忽而震动了起来。 惊动,群鸟啾鸣,枝上的野蛇飞快将自己缠成一卷蛇饼,丛里的兔子竖起耳朵,炸成兔球。 这一刻,无数双或苍老或年轻的眼睛,隔着遥遥山水,向这边往来。 下一瞬,数十抹遁光闪现在山前。 为首一人,头戴纶巾,身着青衣,手持一卷长卷,向大山执晚辈礼。 “恭迎惆山师叔出关。” 他身后,数十道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同时行礼,声势浩荡:“松山不老!华柄千秋!恭迎惆山道君出关!” 山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一道身影负手踱步而来。 只是,这人虽努力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但无论是毫无稳重可言的迈步节奏,还是走起路来一耸一耸高低不平的肩,都透出股轻佻而为老不尊的地痞劲儿来。 待他开口,那股味儿就更重了。 “做甚做甚,搁老夫死了,给我在这念悼词呢。” 众人连忙矢口否认。 为首那纶巾青年无奈喊道:“师叔。” 这嘴啊,真是无论过去几都不饶人。 作为如今修仙界岁数最大的那批元婴期之一,惆山道君的辈分在在场所有人之上,说一句德高望重、巍峨若泰山也不为过。 其他人虽有心中不满的,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只挤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惆山道君懒得理会他们。 “我这趟出关,是有点事。” 纶巾青年诧异道:“何事需要劳烦师叔?” 惆山道君那张无论怎么瞧都称不上仙风道骨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嘿笑来。 “我的宝贝,终于有没那么目不识珠的娃娃发现了。” 青年短暂地愣了下后,意识到自个儿师叔指的是什么。 “那面厄运之壁?” “可我没记错的话,那壁石应当是被师叔从一座方圆十数里的山峰中间劈了进去。” 山心之壁,寻常人除非炸了整座山,否则怎么可能寻到? 而若考核秘境里的弟子有能力炸了那么大座山,也不必来参加他们的考核了。 惆山道君嘿嘿一笑。 “所以我这才出关来看看嘛。” 见其他人也想凑过来分享八卦,他嫌弃地撇撇嘴。 “不和你们说了,我走了!” 话落,他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伴随他消失的,还有他身后那座无边大山。 仿佛只是眨眼间,那块地就从山脉变作了一望无际的荒原。 幽寂的风轻轻刮过,浮动了在场一众人的心思。 良久,青年开口:“走吧。” 这回,声音变得有些稀稀落落的。 “是,会长。” 等旁人全部离开后,他的心腹凑近,小心翼翼询问:“会长,可要提前备好一份见面礼?” 青年收回望着远方的视线,失笑道:“备吧,有备无患。” -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之前。 “你叫什么名字?” 云朵上,少女拉着他的手,随意一问。 小男孩心里疯狂叫嚣,关你什么事,等我回去见到爷爷,一定要让你喂蛇窟。 可看着从自己手臂里长出来的绿芽,他最终还是憋着一泡泪,抽噎着,委委屈屈地说了。 “我叫周靖尧。托塔天王李靖的靖,尧舜禹的尧,我爷爷说了,我以后也会成为托塔天王和神皇圣人那样的顶级大能。” 傅长宁笑了下。 很轻的。 周靖尧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声音尖锐了些:“你刚是不是在嘲笑我?”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瞧出心虚来。 可傅长宁只是平平静静的,道了声“是”。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近乎恶劣的讥讽意味的笑来。 “因为你不配。” 两人身高差并不大,只有不到四公分,岁数更是只差了一岁,不说话时,看起来就是同龄人。 可一旦开口,那点年岁和阅历上的差距便迅速拉大,近乎形成碾压之势。 周靖尧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听完这话,本应该暴怒的他,莫名熄火了下来。 不安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他的心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低了三度,骄傲里带着一丝势单力薄。 “我爷爷说了,我是天灵根。九成纯度的单金灵根,世所罕见,我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远远的,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不远不近地坠在银浦流云后边。 傅长宁收回视线,看向这小孩。 “天灵根很稀奇吗?” “如果是纯度低的天灵根当然不稀奇。”周靖尧扬起下巴,骄傲十足,“但我的金灵根是九成纯度。” 即便同为单灵根,当中也有优劣之分,并非是单灵根就一定纯度高,有些天灵根虽然灵根只有一种,但内里成分实则并不单一,属于同系灵气的混合体。 这样的人,修炼之途是走不远的。 周靖尧的骄傲在于,他二者具备。 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么天才,你爷爷怎么不让你修炼?” 傅长宁的语气依旧很随意,仿佛只是闲聊,可周靖尧却听出了其中的好奇意味,他神色顿时更骄傲了。 “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吗?晚几年修炼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给我一年半年,我就能轻轻松松超过你们。” “转移话题?你很心虚?” 傅长宁神思天外,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嘴上却道。 周靖尧瞪眼,像只清晨的大红公鸡。 “才没有!不修炼当然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继承惆山祖师的功法!学习他的衣钵!不然就算找到惆山祖师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惆山祖师?” “所以山洞里的东西是这劳什子祖师的,找到了就能拜入他门下?” 傅长宁若有所思。 周靖尧悚然一惊,恰好此时,手臂上有血滴顺着衣袖滑落到了地上,他这才想起,手臂上的绿芽已经很久没抽条过了。它一直没痛,他便下意识忽略了它。 周靖尧又惧又怒:“你炸我?!” “兵不厌诈而已。” 周靖尧还想再闹,套完话、为苏二放下心的傅长宁却已经不想再跟小屁孩吵架了,她降低银浦流云的高度,缓慢落在地上。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天穹上,是无边无垠的深蓝,星点闪烁与银浦流云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然而地上,却是再度僵滞住的氛围。 青年和女子一前一后落地,青年开口:“束手就擒,把尧少爷交出来,饶你一命不死。” 傅长宁嗤了一声。 女子蹙眉:“你何必强撑,飞行法宝支撑不易,你这么一路过来,体内那几成灵力早耗得差不多了吧。” 不然也不至于停下来任人宰割。 傅长宁的回复是—— “放心,留的不多,但催生一缸花还是够的。” 她轻轻控制绿芽生长,周靖尧很快再次痛呼起来。 她自己神色冷淡平静得很。 “你们可以试试,正好也让我见识一下,一缸花长在人身上,究竟得隔多远栽一株。” 二人神色同时一沉。 毫无疑问,他们,包括之前死去的那个练气七层青年,都是为了保护周靖尧进来的。 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跟随那个空厄之体的凡人少年,找到厄运之壁的隐藏地。 然后将它挖出来,交给周靖尧。 但这都得建立在周靖尧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不然,等回去后,他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青年忍着怒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应该是你们想怎么样。” 傅长宁知道,自己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能控制藤蔓生长,开几朵花,就已经是奇迹了。 而这个奇迹的代价,恰恰是这些人承受不起的。 她这话在二人听来就是挑衅,青年眉宇间闪过明显的怒气,“你!”,后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女子压了回去。 她清丽脱俗的面庞微微一笑,少了几分先前的冷漠高傲,多了两分随和。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解除尧少爷身上的法术,我们可以承诺放你走,同时半个时辰内不去找你那位朋友。半个时辰后,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傅长宁心里计算着时间,边想边思考苏二究竟走到了哪步。 面上客客气气地微笑。 就是话不太好听。 “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女子神色便也淡了下来。 “小人之心,难与攀谈。罢了,谈不拢就不谈了。” “上!” 然而等二人靠近,方才发现,原地的两人竟然只是幻影! 难怪刚才尧少爷从头到尾都没颐指气使或是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122:27:382022-03-2323: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霁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芊40瓶;梨花未开、ng100、51514456、雪啾、喜欢兰舟舟和俊俊凯20瓶;紫郁°若雪15瓶;。10瓶;一梦千年、lll、阿星、莫祁、xx、大懒喵5瓶;橙子无敌3瓶;洁白2瓶;易白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伤敌一千 对修为在练气三层的弟子而言,他们中的大多数,考核期限都是三天,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最迟也得在第三天赶到鎏金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柳当离自然也不例外。 他到得甚至还要更早一些,有小何陪着,他们仅仅在第二天傍晚就赶到了鎏金崖。 这也是他第二次直观感受到,同为练气三层,他和小何间的差距。 第一次是在他们和傅道友分开之前。 两人路上遇到不少想从他们手里抢东西的人,秘境第三天,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秘境的考核资源是有限的,部分人得到了,剩下的人就注定得不到。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必须去偷,去抢,去博。 这里边,两个练气三层的组合,是最好欺负的,眼红他们的不在少数,不过每次都被小何打回去了。 这个一路走来沉默到让人有些不安的少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不好惹,和护送他前往鎏金崖的坚定。 哪怕这本不是他的任务。 说来可能有些长他人威风,但说真的,比起傅道友和苏道友,小何更令柳当离生畏一些。 傅道友很强,但那是一种光明正大的厉害,她身上有种修士很少见的气质,如松如月,淡泊明静,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文儒之气,讲究仁义礼法,是非原则,哪怕是下暗手,也下得合乎情止乎礼。 她不弑杀,做任何事都点到为止。 这样的人,虽然令人不解,背地里甚至会暗暗埋汰一句酸儒呆子气,但和她相处时,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和她相比,苏秉辰就没那么有原则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弯得下腰,低得了头,尊严和面子是什么,能吃吗? 这种原则性不强的人,你很难真正得到他的亲近,有时前脚信你敬你,后脚就卖了你,也不是没可能。 但总归,苏道友还没来得及被修士之间的行为风气彻底浸染,还是个凡人样,会因少年意气而冲动,也会因一时热血而为正义发声。 你能感受到,他的血是热的,是赤诚而张扬的。 唯有小何。 他是三人中最不一样的。 看似沉默寡言如背景板,随便其他两人说什么是什么,一副木头样。 实则,他的血是冷的,是硬的。 狼崽将自己伪装在羊群里,迁就同伴,做出一副无害的踏实模样,可在远离让它心甘情愿约束自己的同伴后,本性里的冷血狠劲就再不会遮掩。 小何动手时,柳当离有时候甚至会在恍惚间,闻到一股从刀尖深处透来的血腥气。 那股错觉让他觉得,小何杀的人,可能比傅道友和苏道友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这人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法宝也很多,多到不太符合他练气三层,一路下来又基本在当背景板的身份,里边一些东西血腥气很浓,像是历经生死搏杀过后,从别人身上扒下来,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战利品。 而这些事,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小何显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他的全部正直温驯,正人君子的一面,似乎都留在了那两人面前。 柳当离于是愈发沉默,路上只闷不吭声赶路,两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之交,抵达了鎏金崖。 半壁赤色接天海,漫卷云霞灿蕤金。 宛若烈火焚烧过的灿烂云霞下,一道一千八零台阶的栈梯,一座通体朱红、直达苍穹的流丹阁,构成了目所能见的一切。 走到这里,基本等同于到了最后一关。 打架斗殴的,吵吵闹闹的,通通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向往的目光望向那座高九十丈的小流丹阁。传闻,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被接到流丹阁上以礼接待,居高临下,尽揽众山风光。 柳当离对那座飞天高阁,同样有着深深的期待。 但在这之前,他犹豫片刻,将一路走来隐隐升起的某个念头说了出来:“小何道友送我到这就行了。” 攀爬鎏金崖,外人无法帮忙,与其叫人在底下干巴巴地等着,不如去做自己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明白为什么,但显然,小何很担心另一头的傅道友二人。 小何并未说话。 沉默寡言似乎已经成了他身上某种固定的属性,让他看起来单薄挺立,有某种类似于千峰孤剑的气质。 似乎是在权衡,半晌,他摇头。 只这一下,柳当离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两人在原地修整了半个时辰,待柳当离从修炼中退出,调整到最佳状态时,小何目视着他登上了鎏金崖。 这一等,就是一夜一昼。 鎏金崖总共一千零八阶。 练气三层需要攀登的阶数是八十八阶。 再往下,二层是六十六,一层是二十八,未引气入体者是一八。 四层以上,不论修为,通通是登顶。 但这样的人也很少就是了。事实上,若在二十岁之前,就能凭借自修抵达练气中期,这批人可能更青睐前往大宗门,而非进入商会。 哪怕这个商会是全修真界最大最有钱的商会,也改变不了它本身是经商为主,修炼为辅的事实。 其余弟子先后赶到,鎏金崖前人慢慢多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陆陆续续有人在崖前扎起帐篷,小何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青石上,背影消瘦笔直。 他注视着一批又一批人登上鎏金崖,包括之前在小树林见过的熟人。 到了八十八阶以后,一层白雾凭空升起,遮挡住来自下方的一切神识窥探,从下方只能看见一团团黑点不断远去,逐渐化为水月镜花般的泡影。 黎明时分,一声惊呼从身旁传来。 只见一道黑点从高空坠落,宛若失足的雨燕,径直跌落下来,就在有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时,那黑点身上骤然爆发出一道金光,将那人包裹起来,而后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地面同样有一人消失不见。 有人反应过来。 “是传送出去了?” “想来是彻底淘汰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未免太过可惜。” 小何只看了一眼,认出那金光是额头印记,且那人并非柳当离后,就闭目不再看。 他心中非无担心,只是那些浮躁心绪都被他压了下去。有韩遲和傅长宁配合,其他人未必奈何得了他们,且先前一路走来,并无不对劲之处发生。 想是如此想,小何的念头仍不受控制地杂乱起来,迟迟进不了修炼状态。 鎏金崖上,黎明时那人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十人跌落。 还有些走上去了,又原封不动地下来。 观其神色,只怕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额头的金色印记就已散开,将他们吸纳了出去。 也有成功的,那些人通常会意气风发地从流丹阁下来,他们额上的金印,也会变成一种特殊的金红相间的印记。 两边的人里,都没有柳当离。 小何闭目憩息,周身逐渐浮起一阵淡白色的雾气。 像他这样修炼的人并不少,其余人只遥遥瞥来一眼,瞧见是白色灵气,暗道了一声又是个金灵根,便不再关注。 下边的人未曾知晓上边发生了什么,只能焦灼地等待,也有机灵的,好言好语哄回来的弟子,打听情况。 可每个人所说都有不同,有说那阶梯险峻难攀,自己一路小心谨慎,不敢有万分之一掉以轻心,方才抵达的;也有说栈阶就那样,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只是中途遇见两个斗殴的弟子,方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的,不一而足。 若说起初只有两种说法时,这两人还有意互别苗头、暗踩对方一脚,待得人多了,众人说法皆不一致,便是傻子也明白了,这鎏金崖因人而异。 小何再次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来到中午。 快过去一天一夜了。 他的目光落在看不甚清的高崖上,神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流丹阁大门再度打开,又一批人走了出来。 当中一清秀少年,正是柳当离。 他换了一身白金色衣服,头顶红金二色交相辉映,赫然已经通过考核! 小何朝他遥遥点头,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待收到他的回应后,当即起身向外走去,没有半分留恋,抑或好奇。 柳当离长松口气。 他通过考核后,第一时间就赶了下来,为的就是告知小何,眼下小何离开,他的压力也随之一轻。 他心里明白,小何之所以一直没离开,为的是替傅道友践诺。既然答应了他家长辈,会护送他通过考核,他们就不会毁约。 可知道是知道,他心理压力也很大,眼下一切顺利,他也松了口气。 只盼小何道友,快点追上傅道友和苏道友吧。 - 在离开鎏金崖后,小何骤然加快速度。 若有旁人看见了,便会发现,这少年的身法十足奇特。 市面上大部□□法皆是以灵气和步法配合,形成特殊韵律,利用空气中的灵气反推之力加速。 他的身法,却像是吞噬了行进路上所有灵气,形成了真空地带似的。既是真空,自然没有任何阻碍,再运起灵气赶路,也就格外得快。 他一起一落,转瞬间,就已经前进了几十丈。 按说这样的速度,以练气三层的修为,灵气很快就会被耗空,他身上却似完全没有这种担忧,反而随着行进越远,周身灵息越发旺盛。 戒指中的明老十分得意:“这正是《五行混元诀》的特殊之处,同化一切灵气,为我混元所用,至刚至柔,至强至弱,皆我混元所属。” 他如今能出来的机会越发少了,除去修炼,大多数外出时候,小何都屏蔽了戒指空间,不叫他了解外界情形。 他看出小何对他的提防,和对自己的极度在乎,渐渐的,也就不提这桩事。 只在他修炼或者独处时,出来指点。 小何上回给他的丹药他拿去解析了,可惜那丹药缺乏了一至关重要之处,他至今也没有研究出来。 再问这小子,也如闷葫芦般一声不吭。 他气闷之余,明里暗里威胁了好几次,奈何这小子油盐不进,最后还得是他妥协。 回到戒指空间后,他已不知道悔断肠子了多少回。早知道,当初宁愿多等个几十年,也不要绑定这么个死心眼又不好骗的。 这回也如往常一样,面对两人契约以外的内容,小何一声不吭,只闷头赶路。 没两个时辰,已经来到了之前一行人分开的地方。 几人先前约定好沿途会做标记,这会儿,小何顺着标记,一路西行。 因痕迹皆未清扫,他很快从中辨认出了傅长宁和韩遲动手的痕迹,还有苏二的符箓炸开后形成的坑洞。 看起来,似乎一切无恙。 他微松了口气。 向西而行,总共二十多座山峰,因不需要寻找金矿,他的速度比傅长宁一行要快得多,傍晚的时候,就已经走完了一半多。 走到第十七座山峰背面时,他神色遽然绷紧。 ——韩遲的斗法痕迹,不见了。 韩遲是水灵根,斗法基准便是水灵气,之前一路走来,都可从草木间窥见他残余的剑气和霜痕。 可走到这里,那些痕迹却通通消失不见了。 他加快速度,又搜完了第十八座山峰,同样是没有。 出事了。 可从傅长宁和苏二二人的痕迹来看,两人又似乎是正常前行,这种违和感让他眉心紧皱,越发加快了速度。 很快,他来到了二人经过的山谷处。 此时月已至中天,天幕全黑,秘境第三天,就此宣告结束。 山谷多深绿树木,笔直冲天,真论起来,道路比山林要好走一些,可他前边已经消耗了太多灵气,哪怕有空气中的五行灵气转圜,依旧入不敷出,只得放慢速度前行。 越往前走,小何的心就越沉。 他闻到了血腥气,浓浓的血腥气。 被吹散在风里,湮没在尘土里。 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先恢复一番灵气再前进,以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可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 嫌明老念念叨叨太烦,他把他关回戒指里,四周终于清净了下来。 山谷里出乎他意料的安静,连鸟兽的嘶鸣都没有,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鸟兽不敢乱叫,只可能是这里刚爆发过大型战斗,威慑力仍在,它们不敢出声。 而战斗的一方是谁,显而易见。 顺着血腥气一路往里,终于来到了战斗的中心处,他在里边看到了傅长宁的斗法痕迹,可这里却没人。 他将神识放出,一处也不放过地地毯式搜寻,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远处山壁层层叠叠的藤蔓当中,似乎有一处山洞。 他走过去,藤蔓在碰到他周身的纯白色雾气时,自动消失,变成了其中一部分。 他在里边发现了血,苏二的血。 傅长宁的没有。 小何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身为修士,他能清楚看到山洞中的情形,包括黑暗里一些隐藏在角角落落的蛇蜕,和被啃过的动物骨架。 他顺着山洞一路往里走,越发明晰这是个蛇类妖兽的老巢。 里边全是钻出来的各种洞,一路向里,越来越狭隘,到最后,已经达到了人体很难通行且呼吸困难的程度。 可地上的血迹还在蜿蜒前行。 小何并未迟疑,取出他分到的那三颗紫雷连珠,将山石炸开,轰隆几声,前方好几丈都塌陷了下来。 他挪开碎石,取出一个锤类法宝,以纯白色雾气包裹,一点点往下砸去。 一条全新的路被开辟了出来。 他顺着这条路,一路往下,一直到体内灵气见底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苏二。 他斜卧在一块石壁面前,身上都是血,已然陷入昏迷。 小何连忙取出丹药,给他喂下,又给自己喂了两颗复灵丹,运转功法,化开丹药。 过去小半刻钟,苏秉辰悠悠转醒。 短暂的茫然后,他很快清醒,沙哑着声音喊:“快!快去找傅长宁!她有危险!” 小何体内灵气恢复了小半,他没急着去找,而是问冷静地问清楚:“几个人,分别是什么实力,擅长什么,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苏秉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块黄色的玉璧,他愣了片刻,顾不得多想,将玉璧收起,又急又快道:“一共四个人,三个有修为,练气七层的那个被杀了,还有两个练气八层。” “其中一个是风灵根,还有一个没怎么出过手,一直护着一个小少爷,傅长宁挟持了那个小少爷往南去了。” 情况紧急,没时间给他们耽误,苏秉辰草草交代了下事情经过,待两人都恢复行动力后,迅速离开山洞。 小何取出了一个飞行法宝,是一艘竹叶舟,两人坐了上去,一路向南行。 竹叶舟品阶不高,但飞行法宝天生耗费灵气,加之同类丹药吞服过多,容易产生抗药性,飞了十几里后,小何已然吐了几回血,面色苍白若金纸。 竹叶舟在一处树林中降落,苏秉辰急急给他服下恢复元气的丹药,至于灵气,只能通过修炼恢复。 小何闭上眼,周身白色雾气不断流转。 苏秉辰则在四周焦急地走来走去,他回想起傅长宁当时引开那两人时的情形,心中越发焦灼,悔恨和担忧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融烫出血水来,口中发涩难言。 终于没忍住,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疼痛传来,他突然愣了下,看向自己的手。 手上沾着泥和灰,势必不会干净到哪儿去,可此刻,那些血痕却似都消失了。 他又撩起衣袖,看向手臂。 上边同样如此,虽然袖口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但里边的肌肤都完好无损,不见半点伤口。 怎么会这样? 他刚刚是服了药,但修士的药凡人化开不了,他服的药都是简单的伤药,绝不至于有如此神奇的效果,手臂上的伤呢? 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可记忆始终只停留在他用凿子凿开石壁的那一刻。 突然,他想起来什么,从腰带中取出那块黄色的玉璧。 这玉璧大概巴掌大小,通体深黄,上边是各种坑坑巴巴和歪斜的刻痕,瞧着实在不像是一块好玉。 可却是他昏迷后,唯一出现在他身边的东西。 他看着它半晌,突然取出小刀,对准手心一划。 鲜红的血瞬间顺着手心纹路流下,落在玉璧上,将它彻底染成血色。 玉璧没有反应。 苏秉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失望。 他将玉璧擦干净,重新放回腰带中,没注意到,那玉璧悄然间,吸去了仅剩的最后一滴血。 - 此刻,远隔几十里之外,一处石林中。 傅长宁趴在一块巨石的矮洞里,胸口剧烈地起伏,可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周靖尧被她打晕了,拎在手边。 之前那段话其实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她灵力确实不多了,但真实消耗速度远比常人想象中要慢,银浦流云并不足以耗空她的灵气。 真正让她停下来的原因,是变字诀生效了。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的声音又气又急,或让她躲进天河珠,或说要出来帮忙。 可她只是笑着安抚,哪个都没同意。 之前韩遲的事已经足够证明通宝商会的人对秘境的掌控力,天河珠如果曝光出去,后果将是难以想象的。 她不可能,也不会,让问尺和惊梦出事。 何况这两个人为什么敢动手? 不就是因为她们无权无势,实力低微,杀了就杀了,不会有任何后果。 可周靖尧的话已经足够证明,如果苏二拿到山洞里的东西,他们的地位将会有天差地别的转换。 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她不需要强到对这两人一击必杀,只需要拖延下去,转机早晚会来临。 傅长宁一面吞服丹药,心想。 恢复灵气的丹药一共就那几种,能服用的傅长宁基本都服用过了,此刻再吃,也只是聊胜于无。 她能感受到丹田处气海的干涸,像一口反复被抽干的井,好不容易注入那么几口清泉,没多久,又被再次抽干。如此反复,铁人也受不了。 可她仗着自己体质强悍,并不在意这些,只闭着眼睛默数,任由变字诀将自己覆盖,避开外边反复扫过的神识。 距离两人追出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青年和女子心情已然降到谷底。 青年的灵气还有四成左右,女子则还有七成,二人合手,对付一个练气五层绰绰有余。 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找得着人! 人都找不着,又不知道山洞那边情形如何,他们心情不坏才怪。 两人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只知道真人不知从何处打听来,惆山祖师两前在这处秘境下埋了一块厄运之壁,以一种近乎开玩笑的方式,将它当做了择金任务的一部分。 谁能找到这块厄运之壁,就有很大概率被惆山祖师收为弟子! 正好真人的亲孙尧少爷被检测出难得一见的九成金灵根,于是筹谋,终于找到了一个空厄之体,借他之身,来寻找厄运之壁。 可空厄之体究竟有什么用,怎么确定谁有,厄运之壁又长什么样,找到之后该怎么做,他们通通不知道。 眼下山洞那边情形难料,这边又没个结果,再拖下去,哪怕尧少爷不告状,他们回去也是喂蛇窟的份。 两人神色不定,最终,女子一咬牙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咱们兵分两路,不管如何,先把那个凡人解决了。” 可青年也有自己的隐忧。 他只略迟疑了片刻,女子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冷笑了一声:“我回去,你守这,可以了吧?” 青年松了口气:“好。” 几个时辰过去了,谁知道那小子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厄运之壁。 那边就是个定时炸-弹,如无必要,他不想直接下手,以免得罪惆山祖师。 待得两人分开后,女子骂了声“蠢货”。 真以为不动手就能逃脱干系? 她们之前早把这几人得罪死了,与其这时候犹豫,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惆山祖师最后收的弟子是尧少爷,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妨碍。 此等优柔寡断,难成气候之人,这次若能回去,她必不会再与之同出任务。 矮洞里。 傅长宁敏锐察觉到,外边的神识从两道变成了一道,离开的那一道去做什么了不言自明。 她心下微沉,可此刻她已经自顾不暇,只能企盼几个时辰过去,苏二已经拿了东西离开。 就在这时,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抓住,狠狠咬了一口。 ——原来周靖尧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就等她松懈的那一刻! 傅长宁没出声,甚至立刻反手捂住了周靖尧的嘴,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足够青年发现这边的动静。 “谁?!” “是尧少爷吗?” 青年迅速逼近。 傅长宁不得不起身,携住周靖尧,向外窜去。 青年紧随其后。 终于,退无可退。 傅长宁头顶是苍穹明月,身后是嶙峋的巨石山,青年站在地上,遥遥望来。 夜风呼啸着刮动三人的衣裳,将三人的身影彻底定格。 青年停下脚步:“尧少爷身份贵重,若有什么损伤,就算你此番逃过去,之后也会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傅长宁扯了下嘴角。 “对,就他贵重。” 她所剩灵力不多,也懒得浪费灵气来开花,干脆直接把人悬在石壁之下。 身体悬空,周靖尧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双脚不停蹬空气。 他一边哭一边打嗝,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要杀了你!” “我一定要杀了你!” 青年蹙起眉,他神情并不高高在上,相反,皱眉担忧的模样,搭配上俊美的面容,叫人凭空升起一股受宠若惊。 可每一个字眼,都透露出一股近乎傲慢的底气来。 “你不为自己考虑,总得想想你的亲朋、知交,尧少爷身份贵重,一旦死在这,真人的怒火将会把所有人化为灰烬,届时,就不只是你一个人死不死的问题了,天人一怒,伏尸,你觉得值吗?” “视野放开点,这个世界真的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人,注定和普通人不一样。与其挣扎,不如早点放手,指望真灵转世,投个好胎。” 傅长宁开始思考,以她目前仅剩的灵气,足不足够支撑引出山洞秘境里的木灵气,完成一次万木生发。 够肯定是不够的,但万木生发改良过后,搭配一阳来复,灵气来源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山洞秘境中的一枝春和四周环境,乃至对手。 她自己的话,引动法术未必要用灵气,生机和寿数也一样。 只要赶在弄死这个家伙之前结束就行。 天河珠里,问尺尖叫。 “傅长宁你是不是疯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个控制不好,你会被抽干的!” 傅长宁开口。 “可我改变主意了。” “我不开心,非常非常不开心。” 青年愣了下,明显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想让自己开心。” 近乎呢喃的一声低语,一支抽条的桃枝出现在她手中,花瓣四散,微风一点。 下一瞬,万点灵光平地起。 分明是夜里,可一场春雨倏忽而至,转瞬间,就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无数草木在石林中抽生,嫩芽刚探出大地的那一刻,绿茵便已经覆盖了天地,成千上万的树木呼啸着向中心生长。 恐怖的力量袭来,青年愣了片刻,拔腿就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天上地下,左右前后,处处都是草木,他的风也不再听从他的使唤,转而化作柔和的春风,护送万木之灵继续生长。 他被倒吊了起来,藤蔓从他的双腿一路蔓延到膝盖,再到腰,肩膀,头颅。 他开始求饶,声嘶力竭,屁滚尿流。 傅长宁想。 看,这些人将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 青年一点点湮没在了草木当中。 窒息而死。 等他死后,它们缠绕住他,探进他的身体,侵蚀他的血肉,从灵气,到仅存的即将消逝的生机,一点点吞噬殆尽。 啪啦,一通白骨掉在了地上。 周靖尧忘记了呼吸。 他瞪大眼,眼中染上强烈的惊恐。 “啊!呜啊啊啊!” 傅长宁松手。 他跌落了下去。 被草木容纳。 石壁上。 傅长宁跪在地上,重重地喘息。 她低头,看见了自己干枯的双手,和几乎支撑不住站立的腿。 生机还在继续往外抽取,以每息几年寿命的速度。四周的草木在疯狂生长,转瞬间,石林已经变成了蓊郁林海,并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 完蛋。 貌似玩过头了。 这是傅长宁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她的神识离去,问尺和惊梦再也看不见外边的情形。 天河珠里一派兵荒马乱。 外边也没好到哪儿去。 没有一枝春提供的巨额木灵气,草木很快停止生长,生机也不再抽取。但森林之势已然形成,如此庞大的动静,自然也逃不开外边人的眼睛。 就在长老们撕开天幕的前一瞬。 一道清灵的呜鸣骤然在森林中响起。 淡蓝色的微光从石山上的人的手心升起。很快,形成一个漩涡。 当风长老探进来一观时,只看到浓密繁荣的森林。 最高的石山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生长,生机也不再抽取。但森林之势已然形成,如此庞大的动静,自然也逃不开外边人的眼睛。 就在长老们撕开天幕的前一瞬。 一道清灵的呜鸣骤然在森林中响起。 淡蓝色的微光从石山上的人的手心升起。很快,形成一个漩涡。 当风长老探进来一观时,只看到浓密繁荣的森林。 最高的石山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第141章 九婴真人 身为监考官,众长老对秘境中的地形再清楚不过。 这处明明应该是一处石林!虽然也有绿意,但石林者,石在前,林在后,巨石所占之地是明显要大于植被的。 可眼下,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绿色,几乎瞧不见巨石的踪影。 四周残余的木灵气纯净而又澎湃,之前那位木灵根长老神色微微一变。 “已经接近灵炁的程度了。” 灵炁,而非灵气。 二者同音,可意义却截然不同。 灵炁,那是筑基期方才开始修的东西,练气期虽然也能接触到一些,但大多十分浅显单薄。 可眼下这与成千上万林木息息相关的木灵气,显然和单薄二字没什么关系。 一个长老迟疑道:“我记得,这次进来的陪同人里,有两个练气十层的?”若说秘境诸弟子里,哪个最有可能修炼成这般规模的半灵炁,无疑是那二人。 另一个长老摇头:“你糊涂了,那两人主修的可没一个是木灵根。” 练气十层又称练气大圆满,这等修为的修士,自进来起就被长老们关注着,自然也知道他们各自是什么灵根。 “那……”那长老话还没说全,正用神识探查石林中情形的一个长老突然抬高音量,“底下有个弟子还活着。” “咦?”他惊讶了一声,“是个还没修炼的小娃娃?” 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见满石林的草木丛生之间,一架森森白骨旁,昏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那白骨像是刚去世不久的,小男孩一身衣裳也颇为狼狈,手上脸上全是倒刺刮出来的血痕,可呼吸均匀,面色红润,显然并无大碍。 再进一步,就无法看出了。 长老们一时陷入两难境地。秘境中出现特殊情况,自然要探查清楚。 可身为主考官,考核还没结束,他们其实是不方便进去查看的,撕开天幕略为窥探一二还好说,真要进去了,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正说着,守在外围维持阵法的一位长老忽而开口:“有人来了,在两外,正疾速往这边奔来!” 这位长老修炼了一门听觉神功,可于千外窥得细微动静,众人并不怀疑他说的话。 见他微微变色,一时不由得慎重了些:“修为如何?可是奔着我们来的?” 自陆续有人抵达鎏金崖,他们已经按照惯例,派出两位长老前往小流丹阁等候。可即便如此,在场的仍有十位筑基期,其中八位都抵达了筑基期圆满境界,剩下两位也是筑基后期。便是一般的金丹期,也不在怕的。 更别说,他们还是通宝商会的长老,正在进行内部弟子选拔考核,这种时候谁来打扰,简直就是在脑门上顶着几个大字:我想跟通宝商会作对。 那长老右耳变大变尖,抖动个不停,似乎在听些什么,过了会儿,谨慎回答道:“应该是金丹期,具体修为不清楚,但,来者不善。” 几位性情火爆的长老神色当即一沉。 “管他来做什么,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木灵根长老要冷静些:“稍安勿躁,这种时候,正常人都不会来招惹我们,除非他想与通宝商会不死不休,能修炼到金丹真人的,没几个蠢人,没准是误会也说不定,等近了,咱们用神识沟通一下这位前辈。” 他的想法得到了大部分长老的支持,虽说他们并不怕打架,但商会的宗旨就是以和为贵,万事万物都可为合作伙伴,宁舍小利不结大仇。这是刻在每个长老脑子里的东西,也是商会得以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一以奉行的根本,轻易不会违背。 然而等人到了,长老们才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这人不仅是来找茬的,还是个商会内部的长老! 他们当中有几个曾经见过这位金丹真人,一逢面就认了出来,恭敬行礼道:“见过九婴真人。” “这位是律令堂的九婴真人。” 这下好了,其他人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担心得罪人,只好跟着行礼。 这一拜,说话声音气儿顿时矮了一大截。 九婴真人是怒冲云霄,暴跳如雷,一路直奔而来的,真到这里,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们当中谁是总管这次考核的?” 风长老站了出来,拱手道:“禾风见过真人。” 九婴真人打量他一眼,见他修为深厚,底子扎实,俨然已经有了冲击金丹期的架势,态度略好了些:“本座且问你,考核进行到了何种程度?” 风长老不知他要做什么,斟酌片刻,回道:“约莫过了一半了。” 考核弟子一共两千五,其中凡人九有修为的弟子占一千六——没办法,修士哪怕修为再低,在神识的加成下,记忆力也比寻常凡人要好些,自然更容易得到上级青睐和推荐。 这一千六弟子,考核期限基本都在五天之内,眼下已然过完三天,加上淘汰出局的,提前通过的,结束考核的弟子已经过了一千四之数,他这个回答,已经算是很保守的估计了。 九婴真人又问:“通过的有多少?” 风长老答:“约六。” 商会选拔弟子并不像宗门那样,贵精不贵多,弟子数量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所以淘汰率并不高,考核难度只在中等。 “那够了。”九婴真人眉眼松下来。 “那就麻烦这位,”他顿了下,方才念出名字,“禾风长老,给本座打开阵法,本座有要事要进秘境一趟。” 要是考核才刚刚开始,他还真不好巧立名目进去,毕竟这是整个通宝商会的大事,哪怕他修为已至金丹,也不好罔顾商会法纪,强行乱来。 但既然已经过半,那就好办了。 参加考核的弟子那么多,好苗子数量是有限的,这么长的时间,够优秀弟子脱颖而出了。这个点还没完成的,要么是太蠢,要么是资质太差,出身太低,一群歪瓜裂枣,打断了也没什么。 风长老没说话。 其他长老面色也不太好看。 他们刚才还在为要不要进去看看为难——这是规矩,哪怕他们再没脸没皮,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心里也有个分寸,知道这些弟子是商会的未来,是新生代的新鲜血液。 考核还在进行,他们这些人一旦进去,生态平衡被破坏,对弟子们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能进,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外人进去? 众长老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俨然已经不快起来,觉得这位真人前辈做事格外没分寸。 他一个律令堂的,哪来的资格管他们? 律令堂三个字听着威风,实则商会内部纪律不归他们管,那是惩戒堂的活儿,律令堂负责的是商会各分部的风纪问题。 换而言之,律令堂是管外头那些铺子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他们这些内部长老身上来。 想是如此想,话自然不能这么说。 众长老低头,一个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九婴真人面沉如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怎么?本座说话你们不听?” 风长老慢吞吞道:“真人之言,自当奉为圭臬,只是弟子考核不同于其他,此乃商会之大计也,会长上回特意强调了这一点,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 其他长老纷纷附和。 “对啊对啊。”“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推锅这种事,他们做起来再熟练不过了。 至于会长究竟有没有说过这话,那不重要,反正这位九婴真人也没亲到能跟会长去查证。 和这位性情和商人没半点相干、大概率是由外聘回来的客卿转化来的高层的九婴真人相比,这些筑基期长老手段显然圆滑得多,一个个二推四五六,和稀泥般就把责任推了出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行。 九婴真人眉宇间的阴翳越来越深,比起之前在洞府中修炼,骤然得知自己给亲孙留下的替死蛇傀已然炸开的又惊又怒,此刻的怒火,俨然已经要化成实质。 区区几个筑基期,也有胆拦他? 不知死活! “去!” 他喝了一声。 轰隆隆—— 众长老脚下的地面,接连炸响,声若惊雷,沙石飞扬,尘土四溅。 好在大家早防备着他动手,这会儿也不意外,听见动静,各自取出法宝避开。 轰隆隆—— 又是几声巨响。 这回,长老们避让得更为轻松。 毕竟一个个都是筑基圆满,本质上,离金丹期已经相差不远,除了没一颗金丹,他们未必比九婴真人差。 ——这也是他们胆敢忤逆九婴真人的根本原因,九婴真人修为只有金丹初期,他们十个联手,还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一位长老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侧头看去,见那长老噹的一声倒地不起,很快,身上肤色由黄变青,由青变紫,再变成浓黑如墨的深黑色。 俨然是中了剧毒! 可是怎么会?! 攻击明明都被他们避开了! 就在这时,又有两位长老中毒倒地。 风雨两位长老靠在一起成,倚角之势,神色不定。 再看九婴真人,正悠悠然拂起袖子,望过来的眼神与看蝼蚁无异,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看着他,风长老想到什么,忙道。 “大家小心!不止要避开攻击,还要避开攻击带来的那些沙尘,里边有剧毒!” 听到他这话,众人再定睛去瞧,哪里还是什么沙尘,分明是一条条细细的正在吐丝的毒蛇! 他们每个人,身边都围着起码上条毒蛇! 九婴真人不慌不忙,相比较方才在口舌上的失利,这会儿在实力上找回的自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气定神闲。 “本座的沙尘蛇,总共三条,当日,便是它们助本座结丹,成就六品上无极金丹,平时没事的时候,它们就在本座的金丹内游弋嬉戏,等闲人轻易不能见,今日你们能有幸见到,也算是你们的荣幸。” “对了,忘了提醒你们,本座的沙尘蛇剧毒无比,咬上一口,若不在毒爬到大脑之前解毒,金丹以下,药石无医。” 众长老神色一变,几个已经被数不尽的沙尘包围的长老闭了闭眼,放下法宝,放弃抵抗。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真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风长老看着三个黑色已经爬到脖子上的同事,牙帮子咬得死紧,神色狰狞,再不见之前的笑面虎模样。 雨长老拍了下他的背。 半晌,两人松腿,一同跪了下去。 “求真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为小的几位同事解毒!小的这就打开阵法,送真人进去!” 九婴真人:“解毒好说,都是自家人,本座也没有刻意为难你们的意思,只是本座实在有要事要进去一趟,不得以而为之罢了,粗暴之处,诸位想必能够谅解。” 任凭他如何说,底下唯有沉默。 一直到他解完毒,又收回沙尘蛇后,众人方才起身,去扶身体虚弱、嘴唇还在发紫的三位长老。 这次的事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金丹期就是金丹期,哪怕看着和筑基圆满再近,那也是金丹期。 二字之差,天壤之隔。 这世上或许存在能在筑基期挑金丹期的天才,但那里边,并不包括他们。 风长老低着头,低眉顺眼地打开了阵法。 只是在九婴真人要进去时,低声恭敬开口:“真人不熟悉秘境内情形,不如由我等带路?” 九婴真人扫了他一眼。 来自上位者的灵压将风长老双脚压得往地面一沉,他闷哼一声,面不改色继续往下道。 “小的也是为真人考虑,不管怎么说,中途擅自打开阵法并不合规矩。若是不出事还好,若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只怕真人少不得要遭受一些无端指责。” “若是有小的们陪着,证实一切确实与真人无关,那些个小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这话乍一听开头,委实称不上动听,说一句忠言逆耳也不为过,可后边那几句却足够漂亮,也的的确确是说到九婴真人心底里去了。 他思忖片刻,点头:“你跟着,另外再叫一个。” 风长老回头看了眼,三个刚中过毒的肯定不能选,雨长老他私心里不愿意他上,而且雨长老也不够圆滑,只怕应付不了这难缠的家伙。 他的目光转移到毫发无损的木灵根长老身上。 木灵根长老朝他点了下头。 ——正好,他对那处从石林变成森林的地方,很是好奇。 风长老点头:“就我跟于长老吧。” 九婴真人对此没意见。 三人一同进了秘境。 离开了人多的地方,九婴真人身上那股阴沉沉的气息似乎再度散发了出来,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 风长老和木灵根的于长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沉默不言。 万幸的是,九婴真人进来后,并没有打扰其他弟子的意思——事实上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一路如狂风掠过,谁挡在他路上,算自己倒霉。若是没出现在他行进路线上,他也不会刻意去找人晦气。 两人很快发现,九婴真人似乎是朝着固定的目的地在走。 疑窦在他们心中同时产生,九婴真人是如何确定秘境中的方位的?他这又究竟是准备去哪儿? 考核秘境的本质,是由一处大型阵法外加一个已经废弃的小型秘境改造而来,里边的东西,包括山山水水、日月星辰,妖兽灵草,都是通宝商会自己弄进去的。 每回考核,里边的环境都会被调整,所有东西全部收回,打乱重新摆放——别觉得麻烦,商会里有些人就喜欢摆弄这些,释放自己无处安放的艺术设计天分。 也因此,每回秘境环境具体如何,摆放了哪些东西,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只有摆放者和监考官知道。 所以,九婴真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九婴真人为了找到惆山祖师那块厄运之壁在哪,花费了多少灵石和精力,上上下下打通了多少人。 至于秘境内的布置,他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他在亲孙身上留下的替死蛇傀在哪就好了。 离石林越来越近,就连风长老和于长老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二人刚对视一眼,九婴真人就开口:“怎么了?你们有事瞒着本座?” 其敏锐度,叫人心惊。 风长老只犹豫了一瞬,就交代了事情经过。 “之前小的在外边,感受到前方一处石林有巨大灵气波动,就打开阵法看了一眼,发现那处木灵气比之前浓郁了,石林也变成了森林,里边还有一具白骨和一个小孩。” 九婴真人气息骤然变了,加速前进。 两人不知其所以然,只得跟着提速。 没多久,就来到了原石林前。 九婴真人迅速落下,大步向前方被林木卷裹得最深最密的地方走去。 筑基期速度不比金丹期,等两位长老气喘吁吁赶到时,正好看见九婴真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他们之前看到过的小男孩,往他嘴里倒着什么汁液。 没多久,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 看见九婴真人,他瞪大眼睛,很快,泪珠子顺着脸蛋滑下,抽噎个不停:“爷爷,爷爷你终于来救我了,呜呜……我好痛啊,爷爷我好怕,她要杀了我!她真的要杀了我!” “‘她’是谁?阿尧还记得她往哪边去了吗?” 九婴真人面上微微笑着,一点也看不出先前的阴沉劲儿,一边哄小男孩别哭,说爷爷在,一边诱哄他说出那人的信息。 风长老和于长老停在原地,纷纷侧身,只恨不得把自个儿的五感也一并关闭了。 孰料,在他们这么做之前,九婴真人已经打断他们,强行将信息塞进了他们脑子里。 “这是本座亲孙,名叫阿尧,本座此行过来,就是为了找阿尧。这孩子心气高,天赋也不差,自个儿偷偷进了秘境参加考核,想要考出个好成绩来给他爷爷我争光。” “谁料……”他语气沉重了些,亦多了些杀意,“有人见阿尧年纪小,身上又怀有重宝,就哄骗了他,还对他暗下杀手。幸好本座在阿尧身上放了一个替死蛇傀,不然,只怕我爷孙二人,早已阴阳两隔。” 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 可惜,两长老一个字也不信。 面上倒是做出同仇敌忾的神色:“这是哪个弟子做的?此等心性不正之人,绝对不能入我通宝商会。” 这个问题,九婴真人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他心里知道,不出意外,就是那个侥幸有了空厄之体的贱民和他的同伙。 “阿尧,你说,那个人长什么样?说了,爷爷和两个伯伯给你出气。” 服用过他爷爷给的特殊汁液后,周靖尧状态明显恢复了很多,只是想起先前从高空坠落,而后被草木吞噬的情形,他仍然止不住地痉挛害怕。 那一刻,他明确,他从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眼中,看见了杀意。 周靖尧声音有些发抖。 “她很漂亮。” 躲也躲不过,遂认命,准备竖起耳朵来听的两位长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说完这句后,周靖尧语句明显顺了许多。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只比我高一点点,木灵根,修为在练气五层,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施法特别凶,她杀了吴能,还杀了江傲风师兄。” 风长老隐约觉得吴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片刻后他想起来,吴能好像是他带来的人里修为最高的考核弟子,足有练气七层,他身边还跟着个练气八层的陪同人。 练气八层是他带来的人里修为最高的,这两人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留下印象。 可惜考核开始后,就再没在水镜里看见过他们的身影了。 说起来,另外一个练气八层的女子,陪护的好像正是一个小孩…… 他看向周靖尧,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镇定下来。 没什么,这种修二代出门,身边跟几个保镖再正常不过了——就是还是有点不爽怎么回事?弟子考核简直成了他们的儿戏,带这么多高修为的,九婴这货居然好意思说他孙子是来历练的?看看人家冥月真人的后辈,那才叫来历练的好不好? 于长老和他的关注点不同,他自己就是木灵根,所以在听到周靖尧说木灵根时,那根敏感神经一下就竖了起来。 尤其,练气五层加打架很凶加青衣少女,组合在一块,这不就是他之前看中的那个想收为弟子的小娃娃吗? 他轻拍了下风长老。 风长老也很快想起来,那个考核开始前拆穿他的木灵根女娃娃,似乎就是练气五层。 两人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确定是对方想抢九婴这烂人的宝贝孙子,而不是你们一群人仗势欺人,想抢人家小姑娘? 一个练气五层,抢两个练气八层加一个练气七层的组合,这是得有多想不开啊? 九婴真人比他们更意外。 “女孩?”空厄之体不是个男的吗? “而且一个练气五层,杀了一个练气七层一个练气八层?阿尧,你确定你没看错?” 身为派出人的一方,他自然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谁,吴能是那个用弓箭的,江傲风则是那个练气八层的变异风灵根。 连他在练气五层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 “是真的!” 周靖尧抬高了声音。 见他情绪不稳定,九婴真人转移了话题:“那陆梦呢?”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靖尧捂住脑袋,被藤蔓贯穿吞噬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不断重映,哪怕最后死的只是一个傀儡,痛楚却是真真正正落在他自己身上的。 他没忍住哭了起来,很快开始打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们是在目标山洞前遇到他们的。一共两个人,除了她,就是那个人。那个人进了山洞,她杀了吴能,然后不知道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我手臂里开始长藤蔓。我好痛,她挟持了我,陆梦师姐和江傲风师兄就追了上来,后来陆梦师姐就不见了。江傲风师兄是被这些树吞噬的,我亲眼看到,然后我就被她丢了下来,也被树吞噬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用了很多个然后,断句也十分磕绊,但三人还是大致听懂了。 九婴真人问了下他口中那个人的长相,把他哄睡了过去。 等亲孙睡着后,他周身气息瞬间又阴了下来。 两长老低着头,不说话。 良久,见九婴真人起身飞离这片石林,他们才跟着离开。 金丹真人的神识远超常人所能想象,从亲孙口中得到害了他的罪魁祸首的相貌后,九婴真人第一时间搜索了全境,可惜并未看到符合阿尧所说的形象的人。 他狠狠心,想把练气五层的全给杀了,以绝后患,可他现在做的事已经足够出格,再行祸事,只怕回去之后不好看,这才忍了下来,又问了另外一个人的形象。 这回,总算给他找着了人。 让他意外的是,陆梦居然也死了。 当然,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个少年满身是血,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腰腹多了个大窟窿,这会儿正苟延残喘着服药。 看着两个人的修为,他深深地拧眉。 一个练气三层,一个凡人,究竟是怎么杀死陆梦的? 难道阿尧说的是真的,这几个都有越数阶杀人的能力? 想到这,九婴真人眼底多出了一丝真切的杀意。 以元婴道君的速度,惆山祖师要来早该来了,这会儿还没来,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空厄之体的贱民并未找到厄运之壁。 正好,赶紧杀了,以绝后患。 - 千万里之遥,于元婴道君却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惆山道君兴致冲冲地冲到寒水峡后,才想起来,这地方貌似有主来着。 修仙界的地盘可以分为很多种,但对元婴境界的他们而言,拢共就只有两种,有主的,和没主的。 换而言之,是元婴道场的,不是元婴道场的。 ——不要说有些金丹修士也有道场这回事,那重要吗,是不是有主有区别吗? 总之,惆山道君乐颠颠地来了,然后才发现有点不妙。 眼前白茫茫雾气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已经到了一处青砖白瓦的纵深庭院前。 里边一男一女,正依偎着站在院子的大缸前,拿鱼食逗缸里的清可见底的长尾红鲤鱼。 女子着月白素纱裙裾,满头青丝被一根蓝色藤花挽定,男子则长身玉立,雅逸出尘,貌若姑射仙人。 除去容貌外,这二人与平头并无二样,周身气息平和而安定,仿佛承平盛世下,一对普通的有情人。 惆山道君的神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缸前女子并未抬头,只道:“老翁既来了,何不进来喝碗茶。” 外人面前,惆山道君素来是十分在意形象的,他一抹长鬓,掐出副仙风道骨的淡泊姿态,淡淡笑道。 “茶就不必了,老夫久不出世,有些糊涂了,进来前竟忘记跟道君打声招呼,多有冒犯,见笑了。” 女子丢下鱼食,身旁的男子取来羽衣,轻盖在她身上,为她系紧。 她摇头道:“冒犯谈不上,只是今天正好手痒,想找人手谈一局,不知老翁可有空?” “固所愿也。” 待得二人下完一局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终于被判定为“安全”的惆山道君摇摇头,被侍从送出了庭院。 他倒是不生气,寒水道君他听说过,是元婴期里少见的对治下有一份关怀和厚爱之心的。这样一个人,发现一个杀伤力极大的陌生元婴期来她道场,不问清楚才是怪事。 就是这么几个时辰棋下下来,也不知道人跑了没有。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冲到寒水峡后,才想起来,这地方貌似有主来着。 修仙界的地盘可以分为很多种,但对元婴境界的他们而言,拢共就只有两种,有主的,和没主的。 换而言之,是元婴道场的,不是元婴道场的。 ——不要说有些金丹修士也有道场这回事,那重要吗,是不是有主有区别吗? 总之,惆山道君乐颠颠地来了,然后才发现有点不妙。 眼前白茫茫雾气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已经到了一处青砖白瓦的纵深庭院前。 里边一男一女,正依偎着站在院子的大缸前,拿鱼食逗缸里的清可见底的长尾红鲤鱼。 女子着月白素纱裙裾,满头青丝被一根蓝色藤花挽定,男子则长身玉立,雅逸出尘,貌若姑射仙人。 除去容貌外,这二人与平头并无二样,周身气息平和而安定,仿佛承平盛世下,一对普通的有情人。 惆山道君的神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缸前女子并未抬头,只道:“老翁既来了,何不进来喝碗茶。” 外人面前,惆山道君素来是十分在意形象的,他一抹长鬓,掐出副仙风道骨的淡泊姿态,淡淡笑道。 “茶就不必了,老夫久不出世,有些糊涂了,进来前竟忘记跟道君打声招呼,多有冒犯,见笑了。” 女子丢下鱼食,身旁的男子取来羽衣,轻盖在她身上,为她系紧。 她摇头道:“冒犯谈不上,只是今天正好手痒,想找人手谈一局,不知老翁可有空?” “固所愿也。” 待得二人下完一局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终于被判定为“安全”的惆山道君摇摇头,被侍从送出了庭院。 他倒是不生气,寒水道君他听说过,是元婴期里少见的对治下有一份关怀和厚爱之心的。这样一个人,发现一个杀伤力极大的陌生元婴期来她道场,不问清楚才是怪事。 就是这么几个时辰棋下下来,也不知道人跑了没有。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冲到寒水峡后,才想起来,这地方貌似有主来着。 修仙界的地盘可以分为很多种,但对元婴境界的他们而言,拢共就只有两种,有主的,和没主的。 换而言之,是元婴道场的,不是元婴道场的。 ——不要说有些金丹修士也有道场这回事,那重要吗,是不是有主有区别吗? 总之,惆山道君乐颠颠地来了,然后才发现有点不妙。 眼前白茫茫雾气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已经到了一处青砖白瓦的纵深庭院前。 里边一男一女,正依偎着站在院子的大缸前,拿鱼食逗缸里的清可见底的长尾红鲤鱼。 女子着月白素纱裙裾,满头青丝被一根蓝色藤花挽定,男子则长身玉立,雅逸出尘,貌若姑射仙人。 除去容貌外,这二人与平头并无二样,周身气息平和而安定,仿佛承平盛世下,一对普通的有情人。 惆山道君的神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缸前女子并未抬头,只道:“老翁既来了,何不进来喝碗茶。” 外人面前,惆山道君素来是十分在意形象的,他一抹长鬓,掐出副仙风道骨的淡泊姿态,淡淡笑道。 “茶就不必了,老夫久不出世,有些糊涂了,进来前竟忘记跟道君打声招呼,多有冒犯,见笑了。” 女子丢下鱼食,身旁的男子取来羽衣,轻盖在她身上,为她系紧。 她摇头道:“冒犯谈不上,只是今天正好手痒,想找人手谈一局,不知老翁可有空?” “固所愿也。” 待得二人下完一局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终于被判定为“安全”的惆山道君摇摇头,被侍从送出了庭院。 他倒是不生气,寒水道君他听说过,是元婴期里少见的对治下有一份关怀和厚爱之心的。这样一个人,发现一个杀伤力极大的陌生元婴期来她道场,不问清楚才是怪事。 就是这么几个时辰棋下下来,也不知道人跑了没有。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第142章 刺激黑化(一更) 苍穹隐隐明亮了起来,月色微隐,黎明的地平线上,透出一层宛若糕点上撒下的金箔的微光。 小何的手臂已经包扎好,衣袖空荡荡的,虽止住了血,但情况并不好,夜里还发了低烧。 苏秉辰捂住腹部站起来,身形不明显地晃了晃,过去给他换药。 昨夜生死之际发生的一切如幻梦般,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小何不再是小何。 但那种错觉在解决敌人后,很快消失。 他们处理了尸体,拿走了她身上所有法宝和丹药。 支撑不住的小何昏了过去。 万幸,敌人身上有不少好伤药,更幸,他曾经顶着烛火干哑着嗓子,一遍遍背过这些天书般的药理,如今虽磕磕绊绊的,却也能进行简单的处理。 清理完伤口,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不住喘息。 鲜血顺着腰部洇湿出来,可相较死亡,疼痛在此刻已经无足轻重。 从前总听人说修士间斗争残酷,可他每每很难产生实感。 如今才知道,残酷二字,从来不是纸上或嘴里的一个形容词。 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是鲜血浸染山河压顶般的沉重烙印。 是侥幸活下来的人,屈辱憋闷,恐慌,庆幸,被打碎的自尊和傲骨,乃至无边仇恨与怒火,负面情绪的集合。 是,前所未有,让他想改变的东西。 他扶着树,一点点站了起来,将尸体毁尸灭迹,又将地面痕迹清扫干净,然后用藤条编了几根简易的绳子,把小何绑在背上,防止他滑下来。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冷静下来。 说白了,那几人之所以敢乱来,一方面是背后有人。另一方面,无外乎秘境太大,外边的长老们很难顾及到所有人。 他们动静看似大,实则外边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加上秘境环境复杂,危险太多,死那么几个人,实在不足为奇。 所以他们昨晚第一步就错了,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设法找到其他考核弟子,借水晶球。 或者前往鎏金崖,那里有商会的人看守,他们肯定能联络到外界。 得先联系上考核长老,才能去找傅长宁,不然只会是添乱。 他冷静地想,同时将心头那点隐忧深深压下,拒绝自己去想最坏的可能。 地上的战斗痕迹是他唯一的线索。 可惜考核进行到第四天,原先的痕迹大多已被后来者破坏,只能凭借直觉选择方向。 万幸,他运气不坏,往一个方向走了几里后,远远的,看见前方竹林里有人。 这个点还在竹林里,无外乎是月竹草任务还没做完的。他心里有了数,做好拿出月竹草交换的准备。 突然,他趔趄了下。 身后小何因为有藤条绑着,没有掉下来,可身体也已经半倾到了地面。 他将人扶稳,余光里,看到了三双成年男子的鞋。 看到为首老人怀里的小男孩后,苏秉辰一颗心直往下坠。不只是因为来者不善,更因为,这个小孩本应该在傅长宁那里。 周靖尧过来了,那傅长宁呢? 腰部似乎痛得更厉害了,钻心彻骨的疼。 老人旁边的是之前那个笑面虎风长老,可他此刻并未投来目光,而是耷眉顺眼,注视着看着鞋面。 老者的声音沉如钟鼓,霸道而令人窒息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压得苏秉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就是伤了本座孙儿那小子?” 苏秉辰想笑,但灵压太强,他嘴角刚咧开,就感受到了腹部伤口撕裂般的疼痛。 血腥气顺着风蔓延开来,风长老低着头,小心翼翼道:“真人,这里边会不会有误会……这只是个凡人弟子啊。” 九婴真人阴冷地扫了他一眼,风长老顿时不说话了。得罪一个金丹真人对他没好处,刚那句话,已经是把良心称了又称,方才逼出来的。 苏秉辰感念他的出头,可他更知道,自己和小何已经危在旦夕。 还有傅长宁…… 他抬头,眼眶干涩通红。 九婴真人睇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懒得多交代,只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说这话时,他放开了苏秉辰身上的灵压,苏秉辰终于能张开口了。 他嘴唇紊动了下。 没声音。 九婴真人皱了下眉:“你说什么?” 苏秉辰擦掉口角的血,刚一张嘴,血又流了下来。他捂住,抬高音量。 尖锐的具有攻击性的冷笑从他眉梢眼角溢出来。 “我说,我草你十八辈祖宗。” 还忍个屁,反正他们都要死了! 九婴真人勃然色变,拂袖:“找死!” 苏秉辰被他一击掀开四五丈远,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通红而滚烫的血,从他七窍还有腰腹不断流出,像是开闸放水的洪流。 两位长老面露不忍,风长老已经劝过,于长老跺了跺脚,也冒死来了句。 “考核期间弟子间发生龃龉,实属常事,就算真要动手,也得等考核结束后,自行了结私怨。直接破坏考核报复弟子,这,这,不合规矩啊。” 九婴真人唇角泄出一丝冷意:“于长老莫不是老年痴呆了?” “规矩?谁修为高谁就是规矩。” 在这,他修为最高。 他就是规矩! 免得夜长梦多,他不再和这两人多言。一道白色掌印在空中突兀浮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地上那二人拍去。 眼见就要将两人拍成肉泥,一道声音突然在他们耳旁响起。 “什么规矩?” 远处山峰拔地而起,须臾间,朝这边飞来! 轰隆隆,二者撞上,掌印灰飞烟灭,山峰平稳落回原地。 没等到死亡的苏秉辰愣了下,睁开眼睛。 他对面,九婴真人惊疑不定,一退数步。 烟尘中,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身影逐渐浮现。一双眯缝似的弯弯眼,灰白头发,貌若婴儿,鹤发童颜。 九婴真人拔腿就跑,老头呵呵一笑,伸手一指,将他定在原地。 “跑什么,老头子有这么吓人吗?” 苏秉辰从呆愣中回神,看到了苏醒的小何。小何面色有些苍白,仅存的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 他点头,深吸一口气。 他明白他的意思。 那边。 九婴真人没见过惆山道君,但从来人的修为里,他已经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浩瀚如山海的灵压泰山般压顶,压得他骨骼咯吱作响。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和他相比,两位长老受到的显然是正常压力。 风长老上前一步,诚惶诚恐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 惆山道君的目光仍落在两个狼狈不堪,这会儿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少年身上。 听见问话,懒懒回答。 “我号惆山。” 和张口闭口本座,目光写满“你们都是下等人”的九婴真人相比,惆山道君语气显然正常也平和许多,以至于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仇山?哪个仇?哪个山? 惆山道君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补充了句。 “惆怅的惆,山岩的山。” 惆山? 惆山!!! 一道惊雷在他们脑内炸响,来不及多想,二人匆匆下跪:“见过惆山道君!” 惆山道君是谁? 那可是商会中辈分最长的元婴之一,连天资绝艳的会长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叔的存在! 连苏秉辰和小何都短暂地懵了下。 道君……? 元婴期?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是元婴期? 此刻的震撼莫过于告诉他们,街头卖了十几年凉粉,乐呵呵从不生气的白胡子老头,真实身份是皇帝老子他亲爹,退位的太上皇一样。 震惊过后,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两位长老接受起来就快多了,知道这是自家道君,两人立马放下了之九十的心,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尤其是九婴真人最后那句。 就差把告状俩字写脸上了。 惆山道君好笑。 “我当是什么呢。” 九婴真人冷汗涔涔,他张嘴想解释,识海里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冷哼。 砰,满口全牙,碎为齑粉。 金丹真人的何等强悍,可在元婴期面前,也不过轻轻松松一击。 冷汗顺着他额头跌落,他忍下疼痛,将牙粉和血水往回咽,想要张口。 抬头,却对上了道君笑眯眯的目光。 惆山道君仍在笑着,眼底的警告却写得明明白白,像是在告诉他,刚那句不知分寸的话,他教训完这下就算过去了。 但若继续纠缠,就别怪他不在这些后辈面前给他留颜面。 九婴真人闭上了嘴。 同时也深深意识到了一件事。 道君并不心软,也不会看在他是金丹真人,二人又同为商会之人的份上,给他留颜面。 一句犯上僭越的话,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可若让他知道,自己在打他的主意呢? 怕不是瞬间就能结果了他。 可在场中人都是见证者,纵使这些人知道得不多,一些细节幽微之处,他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除非一了,把这些人全杀了。 虽说事后势必会承受来自道君的怒火,可罔顾道君命令杀人,总比被道君知道,他在他身上打主意要强。 前者只是让道君不快,后者,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他如此想也是有依据的,金丹期,和两个筑基外加两个小喽啰,谁轻谁重,清楚分明。 更别说商会势力错综复杂,并不止惆山道君一位元婴期,他所依附的这一派,背后同样有两位道君在,惆山道君胆子再大,也没有为了几个小人物,对他一个金丹真人下杀手的道理。 他的神色变化,一直留心他的苏秉辰和小何都看在眼里。见他眼里多出了一丝杀机,二人心底微沉。 他们知道的信息太少,到目前,也只知道山洞里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些人急切地想要,而苏秉辰拥有特殊体质,能成为这个引路石,事后这些人准备杀人灭口。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更别提惆山道君一个元婴期,为什么突然来这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聪明的脑子,在信息差的巨大鸿沟面前,也只有无力的份。 别说他们现在还身受重伤,九婴真人但凡有任何想法,他们都没有逃过的可能。 而这位道君大人,同商会的金丹真人跟两个不认识的外人,谁亲谁疏,显而易见。 就算他此刻教训了九婴真人,也只是因为九婴真人触了他的忌讳。若他们真被杀了,难道他还会杀了九婴真人替他们报仇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小何的想法是,把他的杀机暴露出来,让惆山道君知道,以寻求庇护。 惆山道君前脚刚救了他们,若真死了也就罢了,人还没死,他总不会任由九婴真人打自己脸。 可这回,苏秉辰,却很轻地摇了下头。 他脸上身上包括口鼻里全是血,看起来比断了条胳膊的小何惨烈得多,连呼吸出来的空气都带着淡淡的腥气和轻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张扬。 可此刻,那双眼里不知是被溅了血,还是一路奔波过来太过劳累,里头布满了红血丝。 一根根,一簇簇,像是纤细的血流在眼底涌动。 涌动的是什么? 小何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从前苏二的情绪总是十分直白,直白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此刻,他突然发现,他看不清了。 像是这具年轻躯体里的灵魂,一夜之间由少年长成了青年,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动声色,和不为旁人所知的主意。 他没有再开口。 任由苏秉辰按照他自己的主意做了下去。 苏秉辰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少年的清亮明朗,虽因受了重伤而微微沙哑,依旧不掩其少年气的本质。 他在问惆山道君:“很抱歉,打扰道君一会,实在是小辈心里有些惶恐,小辈之前进了一个山洞,中间昏迷了过去,等醒来后,手里就多了一块玉璧。” 他从怀里拽出那块通黄的玉璧,咳了声,道:“不知道君可知这玉璧是何物,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好物归原主,还给商会。” 这话,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惆山道君轻咦了一声,神识穿过山野河原,去到他埋下厄运之壁的那处山林。 里边的厄运之壁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块通黄发灰的普通石壁,静静矗立在山峰之中。 惆山道君拧眉,他当然知道苏秉辰就是找到厄运之壁的人,但他以为,就算被找着了,那么大一块石壁,也应当搬不走才对。 想到这,他看向苏秉辰。 那块黄色玉璧仍在眼前。 在苏秉辰主动拿出来之前,他竟是半分没瞧出问题。 但在他主动拿出玉璧后,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 像是明珠上的灰尘被拂开,他第一时间认出,这正是他那块厄运之壁,只是不知怎的,变作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璧。 这玩意儿从前在他手里几也没变化,如今换了新主人,倒是屁颠屁颠就认主了,还懂得偷偷自晦了。 他眯了眯眼,招手道。 “小子,你过来,我瞧瞧。” 在来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是碰巧有人误打误撞找着了厄运之壁而已。 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 宝物有灵,能叫傲气十足的厄运之壁主动认主的,绝非什么简单人物。 他心里有了几分想法,基本猜出了这娃娃的体质,只是仍需确认。 一道黄色光晕从他手上射出,射入苏秉辰口中。转瞬间,少年腰间的伤口开始复原,身上的血水也消失不见,除去衣裳破烂了些,整个人都变得干净清爽。 想了想,他又把另外一个的伤势也恢复了下。 送佛送到西。 仿佛只过去了那么一两息,之前还重伤垂死的二人,瞬间生龙活虎起来。 见小何胳膊恢复,苏秉辰深深一鞠:“多谢前辈。” 惆山道君却只朝他招手,兴味十足的模样。 “好孩子,来,快过来。”苏秉辰起身,一步一步,向惆山道君走去。 他状似低着头,实则注意力一直落在九婴真人身上。 某一刻,他发现自己能清楚地感知到九婴真人骤然紧绷的情绪,和心神的失守。 很神奇不是吗?就像他之前意外发现,明明他和小何同样受了重伤,小何昏迷发烧,他一个尚未修炼的凡人却能保持清醒,连身上的伤口都在复原一样。 他想了好久,依旧想不出答案。 唯一怀疑的玉璧也没有反应。 但没关系,有没有反应都没关系,只要他觉得有关系就好了。 他觉得有关系,他就可以鲁莽无知地开口,借此跟惆山道君对话,从而给九婴真人造成巨大压力。 至于惆山道君叫他过去,倒是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九婴真人而已。 他不是想动手吗? 动啊! 等他彻底过去了,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就这一段路,还不动手吗? 快动啊! 有一瞬间,苏秉辰觉得自己疯了。 可他又始终肯定,他很清醒,他没疯。 他清醒地知道,他要借惆山道君的手,杀了九婴这个畜牲! 惆山道君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九婴,纵使于他们而言,九婴真人罪行罄竹难书,对元婴道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可以轻易杀死他。 也可以因为一念之差,随手抛开在一边。 这就是上位者的随心所欲。 是由恐怖实力带来的,无边底气。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九婴真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是找到此刻不知下落,生死不明的傅长宁。 是和他最重要的两个伙伴全须全尾地回去,日后再不受到九婴真人的挟私报复。 他不知道他怀里有着无数人心心念念,趋之若鹜的宝物。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追杀他,乃至带来的这一系列惨剧,皆源起于面前这个被他们视若神明的老人。 他更不知道,拿到这个宝物,意味着他有了一步登天,成为一位元婴道君的徒弟的机会。 他只是近乎执念地,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给无辜遭祸的同伴讨一个公道。 动手啊。 动手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喊,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更叫心脏剧烈跳动。 哪怕一着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最终等到了。 就在他距离惆山道君三尺左右距离时,一道白光悄无声息将他笼罩。 下一瞬,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同时破裂开来! 他甚至没未来得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身形就已经彻底凝固。 惆山道君原本漫不经心的动作一顿。 下一息,他暴怒的声音在整个秘境里响起。 “九婴,你找死!” 轰隆!!! 一座巨山从天而降,将九婴死死按在地下。苏秉辰起身,一步一步,向惆山道君走去。 他状似低着头,实则注意力一直落在九婴真人身上。 某一刻,他发现自己能清楚地感知到九婴真人骤然紧绷的情绪,和心神的失守。 很神奇不是吗?就像他之前意外发现,明明他和小何同样受了重伤,小何昏迷发烧,他一个尚未修炼的凡人却能保持清醒,连身上的伤口都在复原一样。 他想了好久,依旧想不出答案。 唯一怀疑的玉璧也没有反应。 但没关系,有没有反应都没关系,只要他觉得有关系就好了。 他觉得有关系,他就可以鲁莽无知地开口,借此跟惆山道君对话,从而给九婴真人造成巨大压力。 至于惆山道君叫他过去,倒是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九婴真人而已。 他不是想动手吗? 动啊! 等他彻底过去了,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就这一段路,还不动手吗? 快动啊! 有一瞬间,苏秉辰觉得自己疯了。 可他又始终肯定,他很清醒,他没疯。 他清醒地知道,他要借惆山道君的手,杀了九婴这个畜牲! 惆山道君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九婴,纵使于他们而言,九婴真人罪行罄竹难书,对元婴道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可以轻易杀死他。 也可以因为一念之差,随手抛开在一边。 这就是上位者的随心所欲。 是由恐怖实力带来的,无边底气。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九婴真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是找到此刻不知下落,生死不明的傅长宁。 是和他最重要的两个伙伴全须全尾地回去,日后再不受到九婴真人的挟私报复。 他不知道他怀里有着无数人心心念念,趋之若鹜的宝物。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追杀他,乃至带来的这一系列惨剧,皆源起于面前这个被他们视若神明的老人。 他更不知道,拿到这个宝物,意味着他有了一步登天,成为一位元婴道君的徒弟的机会。 他只是近乎执念地,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给无辜遭祸的同伴讨一个公道。 动手啊。 动手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喊,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更叫心脏剧烈跳动。 哪怕一着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最终等到了。 就在他距离惆山道君三尺左右距离时,一道白光悄无声息将他笼罩。 下一瞬,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同时破裂开来! 他甚至没未来得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身形就已经彻底凝固。 惆山道君原本漫不经心的动作一顿。 下一息,他暴怒的声音在整个秘境里响起。 “九婴,你找死!” 轰隆!!! 一座巨山从天而降,将九婴死死按在地下。苏秉辰起身,一步一步,向惆山道君走去。 他状似低着头,实则注意力一直落在九婴真人身上。 某一刻,他发现自己能清楚地感知到九婴真人骤然紧绷的情绪,和心神的失守。 很神奇不是吗?就像他之前意外发现,明明他和小何同样受了重伤,小何昏迷发烧,他一个尚未修炼的凡人却能保持清醒,连身上的伤口都在复原一样。 他想了好久,依旧想不出答案。 唯一怀疑的玉璧也没有反应。 但没关系,有没有反应都没关系,只要他觉得有关系就好了。 他觉得有关系,他就可以鲁莽无知地开口,借此跟惆山道君对话,从而给九婴真人造成巨大压力。 至于惆山道君叫他过去,倒是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九婴真人而已。 他不是想动手吗? 动啊! 等他彻底过去了,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就这一段路,还不动手吗? 快动啊! 有一瞬间,苏秉辰觉得自己疯了。 可他又始终肯定,他很清醒,他没疯。 他清醒地知道,他要借惆山道君的手,杀了九婴这个畜牲! 惆山道君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九婴,纵使于他们而言,九婴真人罪行罄竹难书,对元婴道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可以轻易杀死他。 也可以因为一念之差,随手抛开在一边。 这就是上位者的随心所欲。 是由恐怖实力带来的,无边底气。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九婴真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是找到此刻不知下落,生死不明的傅长宁。 是和他最重要的两个伙伴全须全尾地回去,日后再不受到九婴真人的挟私报复。 他不知道他怀里有着无数人心心念念,趋之若鹜的宝物。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追杀他,乃至带来的这一系列惨剧,皆源起于面前这个被他们视若神明的老人。 他更不知道,拿到这个宝物,意味着他有了一步登天,成为一位元婴道君的徒弟的机会。 他只是近乎执念地,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给无辜遭祸的同伴讨一个公道。 动手啊。 动手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喊,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更叫心脏剧烈跳动。 哪怕一着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最终等到了。 就在他距离惆山道君三尺左右距离时,一道白光悄无声息将他笼罩。 下一瞬,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同时破裂开来! 他甚至没未来得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身形就已经彻底凝固。 惆山道君原本漫不经心的动作一顿。 下一息,他暴怒的声音在整个秘境里响起。 “九婴,你找死!” 轰隆!!! 一座巨山从天而降,将九婴死死按在地下。苏秉辰起身,一步一步,向惆山道君走去。 他状似低着头,实则注意力一直落在九婴真人身上。 某一刻,他发现自己能清楚地感知到九婴真人骤然紧绷的情绪,和心神的失守。 很神奇不是吗?就像他之前意外发现,明明他和小何同样受了重伤,小何昏迷发烧,他一个尚未修炼的凡人却能保持清醒,连身上的伤口都在复原一样。 他想了好久,依旧想不出答案。 唯一怀疑的玉璧也没有反应。 但没关系,有没有反应都没关系,只要他觉得有关系就好了。 他觉得有关系,他就可以鲁莽无知地开口,借此跟惆山道君对话,从而给九婴真人造成巨大压力。 至于惆山道君叫他过去,倒是意外之喜,他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九婴真人而已。 他不是想动手吗? 动啊! 等他彻底过去了,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就这一段路,还不动手吗? 快动啊! 有一瞬间,苏秉辰觉得自己疯了。 可他又始终肯定,他很清醒,他没疯。 他清醒地知道,他要借惆山道君的手,杀了九婴这个畜牲! 惆山道君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九婴,纵使于他们而言,九婴真人罪行罄竹难书,对元婴道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可以轻易杀死他。 也可以因为一念之差,随手抛开在一边。 这就是上位者的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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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找到此刻不知下落,生死不明的傅长宁。 是和他最重要的两个伙伴全须全尾地回去,日后再不受到九婴真人的挟私报复。 他不知道他怀里有着无数人心心念念,趋之若鹜的宝物。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追杀他,乃至带来的这一系列惨剧,皆源起于面前这个被他们视若神明的老人。 他更不知道,拿到这个宝物,意味着他有了一步登天,成为一位元婴道君的徒弟的机会。 他只是近乎执念地,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给无辜遭祸的同伴讨一个公道。 动手啊。 动手啊! 他在心里无声地喊,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更叫心脏剧烈跳动。 哪怕一着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最终等到了。 就在他距离惆 第143章 拒绝拜师(二更) 与此同时,他身形飞速闪动,来到苏秉辰面前,以几乎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他身上点下几道穴道。 又给他喂下数颗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这才堪堪在人真灵离体之前,将小命留住。 做完这些,他怒气仍不解,又是一掌拍下,轰轰轰!九婴真人的四肢同时炸成粉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被压在重峦大山之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他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待看到生死不知的苏秉辰时,小何神色一变,当即冲了上去。 就在刚刚,他已经明白过来苏二想做什么,眼下苏二昏过去了,戏却还得唱下去。 惆山道君并未计较他的冒犯,反而因为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自信才让这种事发生,心中略有愧意,安抚他道:“放心,人已经救回来了,没什么大事,过会儿应该就能醒。” 他话音刚落,苏秉辰就悠悠转醒。虽然面色白得像纸,但确确实实是醒了过来。 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前辈……咳咳,能否请您,帮我在秘境里找一个人?” 声音气若游丝。 惆山道君自无不应。 “你说。” 在小何的搀扶下,苏秉辰慢慢坐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位元婴道君对他的短暂性的、近乎异常的宽容,可他的态度却并未因此产生任何改变,反而更加谦卑感恩。 这无疑是非常讨喜的品格。 “我想找的是个女孩,十二三岁左右,穿着青色衣服,修为在练气五层,大概到您下巴那么高。她可能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动不了,求前辈帮帮我,晚辈感激不尽。” 早在他话音没落,惆山道君就已经把神识探了出去。偌大的秘境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几乎眨眼间,他就已经搜查完了整个秘境。 然后他摇头:“没有。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 “除非,人已经化为飞灰。” 空气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良久,周秉辰低下了头。 黑发遮住他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有鲜红的血和滚烫的泪,从他衣摆滑落,一滴滴,溅入泥土。 小何同样神色怔然,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又或者,他根本没听懂,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惆山道君看着两个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死了爹妈全族的少年,有点想叹气。 刚刚的接触,已经足够让他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子确实拥有空厄之体,所以才能吸引到厄运之壁。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他们今日遭受的横祸,乃至他们口中那个大概率已经死无全尸的同伴,未必就与这体质没关。 空厄之体的一大显著特点,就是灾厄降临得突然,越沉重,付出的代价越惨痛,之后的运气就越好。 若是在意的人一口气全死光,死前受尽屈辱折磨,自己也落得个终身残废,没准他刚出这个门就能被仙人功法砸顶。 在这之前,惆山道君只知道一个人有这个体质。 而那个人,已经在修仙界消失很久了…… 原本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的他,在这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 惆山道君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些人身上的猫腻。只是身为元婴,不掺和小辈之事是基本原则。 若非他到的时候,九婴真人正要弄死他想找的人,恐怕连拦那一下他都不会拦——比如九婴真人在他走之后杀人,他就肯定不会拦。 但现在……不管也说不过去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你们谁给老头子我说说,九婴究竟为什么要针对他俩?” 他问的是两位长老。 论起对整桩事的了解,他才是在场所有人里,知道得最少的那个。 奈何风长老和于长老只比他多知道了那么一点点,对这个问题,同样无权作答。 最后还是得当事人自己来。 苏秉辰对此充耳不闻,他低着头,魔怔了似的,仿佛能把地面盯出一个洞来。 最后只能小何来回答。 他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苏二莫名其妙被刘管事选中,来参加考核,到和傅长宁秘境遇险,被指出拥有空厄之体,而后被一路追杀。 他脸色没比苏秉辰好看到哪儿去,好在说话条理还算清晰,惆山道君听着听着,神色终于慢慢凝重了起来。 怎么,不太对头啊。 他原本以为这俩小子是无意中与九婴结了怨,怎么这听着倒像是和他有关? 空厄之体不是什么好事,正常人避之都不及,九婴为什么非得要找苏秉辰? 将整件事从头到尾串联了一遍,他基本有了头绪,只差最后的确认。 他将被压在山下,只剩一个脑袋,眼下正昏迷不醒的九婴弄醒,直白发问。 “你想要厄运之壁?”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其他原因。 在传闻中,空厄之体,确实是能沟通厄运之壁的。 九婴被他打成重伤,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正神志恍惚中,闻言下意识点头。 惆山道君不解:“你要厄运之壁干嘛?这东西对你又没什么用。”厄运之壁寻常修士要用得了,他至于把它丢这山旮旯里来? 九婴真人神志略清明了些,认清自己的处境后,已是心如死灰,也不再隐瞒,直接道。 “道君何必明知故问,若非想成为道君之徒,唯有这一条途径,我又何苦盯上厄运之壁?” 谁都知道,惆山道君从不收徒。所以他在得知厄运之壁的消息时,才会那般欣喜若狂。 一位从不收徒的重量级元婴大能,突然收下一个亲传弟子,足够全修仙界瞩目。 惆山道君看向他,略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他努力理解了一下这两句话里的逻辑关系,然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内容却如惊雷砸下。 “谁告诉你……找到厄运之壁,就能拜我为师的?” 九婴真人愣神,明显没想到,道君第一反应是问这个。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忍着疼痛,抽搐道:“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 惆山道君跟看异类似的看着他,略为无语道。 “这只是我随手扔出去的一块石头而已。” 厄运之壁是他六七前无意中得到的,这玩意儿对他没用,正好有段时间,他那个师侄在推行宝修择金计划,为了意思意思支持一下师侄,他就把这玩意儿扔了进去。 真说起来,这东西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比不得其他宝修,放的都是自己本命金矿的一部分,心心相通。 他是对能找到厄运之壁的苏秉辰感兴趣,甚至打算跟这个小娃娃见一见,聊一聊。 可谁说他要收徒了? 他的话一句句砸进九婴真人识海,震天动地,几乎叫九婴真人此前所有认知,全部崩塌。 “厄运之壁虽然特殊了点,可老头子我活了快两千年,丢出去的信物数不胜数,真要各个都收徒,我还要不要活了?” “再者,你是猪脑子吗,也不想想,老头子我真要收徒,会看着你把他打成那样?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一个金丹真人,就为了这么块破石头,上天入海地追杀一个引气入体都没完成的娃娃?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呢,出息。” “九婴啊,你还没发现吗,你入魔了啊。” 入魔二字,如黄钟大吕,天人纶音,牢牢钉进九婴真人识海里。 噗—— 他一口鲜血仰天喷出。 他为这件事,筹谋了整整八十年。 八十年啊,哪怕于金丹真人而言,也称不上短了。 为此,他修为卡在金丹初期,一无寸进。 而越是不得寸进,他就越看重这个机会。一直到亲孙周靖尧出生,天生的九成金灵根,他才第一次看见了希望。 他欣喜若狂地将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地养了十一年,用尽上好的灵药给他培养根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阿尧能拜入惆山祖师名下,从此一飞冲天。 哪怕最终是别人得去了这个机会,也不会让他如此气血攻心。可现在,惆山祖师告诉他,他所坚持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从来就没打算过收徒! 天地在他眼前旋转,世界的规则在此刻崩塌,这一刻,他所有的心心念念,关于前途,关于修为,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通通灰飞烟灭。 “果真是入魔啦。” 惆山道君怜悯地叹息一声。 两名筑基长老也反应过来。原来九婴真人是误把假消息当作了真机遇,想要抢夺这娃娃的拜师机缘,方才痛下杀手,一路追杀。 这么魔怔,可不是入魔了吗? 再想到他此刻的下场,一时间,居然显得有点可悲。 自回答完问题就又陷入自闭的小何突然抬头。 “嘘——” 惆山道君朝他眨了眨眼。 回头,他叹息一声,大义凛然道。 “既已入魔,也不适合再在商会任职了,免得再伤害到其他人。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九婴修炼到金丹期也不容易,就这么结果了他,老头子我也有些不忍心。不如,这个人就由我带走,待调教好了再放出来如何?” 这话说得,似乎有点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 两位长老遂点头:“正是如此,我等替九婴真人谢过道君恩典!” “谢就不必啦。”惆山道君眯眯眼,叹道,“就是得麻烦你二人为老头子我作证,说清楚九婴的情形,免得回去后,其他人误会老头子我为老不尊,欺负一个小辈。” 图穷匕见。 两位长老却仿佛瞎了般,齐刷刷道:“自当如此!” 解决完一桩心事,惆山道君轻松不少,也有空想其他了。 他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苏秉辰,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被九婴提起,我才想起来,老头子我活了快两千年,似乎真的一个徒弟也没收过。” “从前没觉得有什么,眼下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话里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风长老和于长老瞳孔骤缩,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摁着苏秉辰的头磕头,递拜师茶。 这可是拜元婴道君为师的机会! 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也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修士求不来的好机会。更别说,惆山道君话里话外,显然是要收亲传弟子的意思! 何为一步登天? 这就是一步登天! 从前的苦难算什么,从今天起,就算他要筑基期金丹期给他下跪,骑大马,也未必没人肯做! 一跃而成为万人之上,这样的机会谁想错过! 那头,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九婴真人,在听到惆山道君因为他,突发奇想真的准备收徒了后,气血攻心,再次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鲜血,俨然已经命不久矣。 可话题中心的人,却始终低着头,不见吭声。 他过分的沉默,似乎昭示了什么。 两位长老不敢置信,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可苏二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从天将明,到清晨彻底降临,清脆的啾鸣在山间响起。 一直稳坐高台的惆山道君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抛了出来。 “苏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到所有人几乎都要觉得,他成了一个哑巴。 苏秉辰终于低低地开口了。 他声音虚幻得像是不存于世的幽灵,几乎叫人以为听见的是幻觉。 “我不愿。” 他重复,声音抬高。 “晚辈不愿。” 纵使,此举显得他愚蠢不可救药,之前所有长回来的脑子,在这一刻通通全部归回负数,他也想大声说出来。 他不愿意! 轰隆—— 石破天惊。 第144章 考核通关(一更) 满场皆寂。 风中陷入了窒息般的静止。 风长老和于长老屏气凝神,恨不得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惆山道君倒未生气,反倒“喔?”了一声。 他道:“苏小子,你可知,你这体质十分特殊,元婴以下修士,轻易不敢招惹。” 苏秉辰当然知道,再是心善的修士,也没有给素未相识的弟子当血包的爱好。 而没了惆山道君,他一个没背景的普通凡人,又上哪儿找第二个乐意收徒的元婴大能呢? 他这一生,可能就这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进,一步登天。 退,从此湮没人群,再无声息。 理确实是这个理,任谁来,都没法挑出个不对来。 可,苏秉辰低着头,任由两位长老给他使眼色使到快瞎了,仍旧固执地摇头。 “多谢前辈抬爱,但,晚辈不愿。” 他声音很平静,可最后四个字被咬得平直又清晰,一字一顿,义无反顾。 蠢。 这是在场人心里头,第一个念头。 谁不知道他拒绝的原因呢?都是人老成精之辈,脑子随便一转,就能猜得到他的想法。 少年气盛,无非是觉得一切都始于惆山道君,于他,于他的同伴而言,这皆是一场无妄之灾。 明明一切都是你带来的,荒唐得像是一场笑话的误会,却差点葬送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就因为你修为高,就能忘记一切,拜你为师吗? 他不会,也不愿,接受这大棍后的一颗甜枣。 少年人啊,当真蠢到无可救药。 被近乎一步登天的地位和权势带来的激荡心情逐渐消退,风长老和于长老的心绪平静下来。 风长老开口提议:“不管如何,先把考核完成,其余之事,之后道君和苏小友私下再行商量,如何?” 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想转移话题、缓和气氛,可风长老身为主考官,说这话并无不妥,反倒名正言顺,底气十足。 于长老也打哈哈道:“是啊是啊,不急,先把考核完成了再说。苏小友好好想想,再想想。” 苏秉辰和惆山道君都没有反对。 于是这件事暂时画上休止符。 惆山道君带着只剩下一个脑袋的九婴真人离开了秘境,两位长老紧随其后,手里还拎着个棘手的周靖尧——周家并非只有九婴真人一人,惆山道君未说处置这孩子,他们就得想办法把人给送回去。 待得秘境恢复安静,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 久久跪坐在地上、仿佛要凝成石像的两人终于动了。 小何抓住了苏二的肩膀,力道极重,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捏碎,重重地扯了起来。 动作太过粗暴,苏秉辰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一个字在他手心飞快划过。 两人同时眨了下眼。 小何开口,声音沙哑。 “起来!给我把考核好好完成!”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滴落。 最终,苏秉辰擦了擦通红的眼睛,说。 “好。” 他们赶路很快。惆山道君给他们喂下的不知是什么灵药,两人所受的内伤外伤都好全了,小何灵力也回到了溢满状态。一路闷不吭声赶路下,效率达到了最高,先前花了大半天功夫赶到的鎏金崖,这次路途更远,却只耗了三个时辰不到。 鎏金崖下人来人往,其中泰半是已经过了考核的。此时考核已经进入后半程,这个时辰还没过来的,基本都通过无望。 柳当离正殷切焦灼地望着来路的方向,待看见苏秉辰和小何的身影,他松了口气,迎上来:“你们可算来了。” 见他们身后无人,柳当离疑惑道:“傅道友和韩道友,还落在后边吗?” 没有人回答他。 苏秉辰沙哑着声音开口:“给我说说鎏金崖吧。” 柳当离压下心底升起的那丝不安,点头:“好。” “鎏金崖总共一千零八阶,最高阶位置正好与小流丹阁齐平。要攀登并不难,当中需要注意的只有两样。一是石阶上的阻力,诚如之前小树林里那人所说,这石阶的阻力多数时候并不来源于它自身,而在于心金制造的幻境。需得保持清醒,稳住定力,方能不被幻境迷惑。” “第二点,来自他人。流丹阁中有商会的人看着,能走到这一步,会下黑手的人很少,但附近的人若陷入幻境,同样会带来很大麻烦。有些弟子陷入幻境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可能无知无觉就被勾出了心中恶念,推你一把,如此一来,虽则他自己失败了,但你也会被淘汰。” 鎏金崖下弟子众多,画面融合后,占据了水镜中央最大最核心的一块,三人说话的情形自然也被容纳在了其内。 水镜前,惆山道君平静地望着三人,神色喜怒不定。 身侧是略有些小心翼翼的风长老和于长老。 其余长老纵有再多疑惑,此刻也不敢开口,只能食不知味地跟着看着,偶尔干巴巴地点评几句。 九婴真人的到来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之前的赌约虽还在,却已没几个人有心思收徒了。 他们目光瞥过最前边的老人,暗暗交换着视线。 风长老并未向他们介绍这是谁,只道是商会中的前辈,可他们也都不是傻子。 连九婴真人想闯秘境,都得找他们要开启阵法,这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又坦然自若地出来,修为显然在九婴之上。 金丹后期?金丹圆满? 又或者是……元婴? 最后那个猜测让他们心颤了颤,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的同时,亦不受控制,宛若孔雀开屏般地试图在这位前辈面前表现。 ——筑基期看似风光,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距离商会高层还差得多远。许多上位者视若寻常的消息,他们连边都摸不到。眼下好不容易多了个向上爬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故而思虑过后,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认真观看起水镜情形,试图表现出自己眼光的独到之处。 见这位前辈打量着那三个弟子,一位长老试探着开口:“这要登鎏金崖的弟子我有印象,似乎是金火双灵根,我记得,他的金灵根好像是八成纯度。” 另一个长老不甘示弱道:“灵根倒是其次,难得的是,这弟子这一路走来,并不完全依靠陪同人出手,身为凡人,心智坚毅,不怕吃苦,论起表现来,已经比许多修炼过的还要强些。” 筑基期修士大多神识过人,虽说秘境里有几千人,但只要他们认真瞧过的,基本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其他没瞧过的,只好暗暗咬碎一口牙,任他们吃下这个红利。 好在,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这位前辈似乎只是信眼一瞧,对两位长老的评价也无甚反应,很快看其他人去了。 秘境当中。 从柳当离那获悉了注意事项,又休息了半个时辰后,苏秉辰开始攀登。 全金矿砌成的台阶,踩上去难免让人生出种可惜浪费之感,可他的步伐却始终很稳。 至少前十五步,都没有任何问题。 凡人弟子,要求皆是一八阶。于他们而言,前十五阶是第一个关卡,能一口气闯到这的,至少能证明身体素质不算太差,有认真锻炼过。 外边几位长老暗暗点头。惆山道君也在看着这一幕。 可其他人,包括知悉一切的风、于两位长老,却都无法从他脸上窥探出任何情绪。 无喜也无怒。 第二十阶的时候,苏秉辰第一次慢下了脚步。 但很快,他又调整好,继续前进。 台阶很宽,差不多能容十个人同时前进,他在行走过程中渐渐超过一些弟子。这些人有些是单纯受到来自台阶的阻力,踏不上去了,也有些是陷入了幻境,神色挣扎扭曲,停在原地。 苏秉辰的步伐却依旧很稳,虽然慢,但每一步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一直到四十阶时,他终于轻轻吐了口气。 再往上,动作显然艰难许多。 陆陆续续有人超过他,多是来得晚了的修士,修为大多在一层二层。对凡人而言难如登天的一八阶,在他们面前,只有八十八阶以后略有些威胁,前面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简单。 渐渐的,被超过的凡人弟子有些开始急躁起来,忍不住加快脚步。 这一乱,之后就再难找回一开始的心态。 到了五十阶时,苏秉辰休息了一会,恢复体力。中间断断续续有七八人超过他,有个和他同样停在这阶的凡人弟子忍不住问:“兄弟,你就一点都不急吗?” 一向长袖善舞的苏二这回却没有迎上去,而是沉默地坐在地上,喝水恢复体力。 能进通宝商会来的,七八成都是极度开朗油滑的性子,像苏秉辰这么沉默的反而少见。但那弟子以往并非没见过这种人,也不见怪,更无被不尊重了的不悦,直接热情洋溢地坐过去。 “哎兄弟,你是哪儿人啊?今年多大?” 这回,苏秉辰终于放下水,说话了。 “清河城,十八。” “那兄弟你比我还大一岁啊,真看不出来。老弟我就厚颜叫一声大哥了,我叫曾朝,明湖城人士。” 见他没应声,曾朝又问。 “大哥你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 不等苏秉辰回,他已经说出了答案,并自顾自倒苦水。 “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来着,来之前我爹娘还说,以往考核最短也有三天内就结束的,说没准儿我就能回去跟他们吃个年夜饭呢。谁知道就这么背时,愣是个七天的考核,我估摸着,我连初三的饭都吃不上了。” “除夕……” 苏秉辰恍神了下才想起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都快忘了,这一年本就快结束了,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 去年除夕,他还在昌平府,焦头烂额地和苏家人对峙。彼时傅长宁和小何已经抵达澐洲城,正在寻找前往修仙界的方法。 他们像截然分明的两条线,短暂相交后,各自向着无边远处行进。 是他,强行让两条渐行渐远的线逐渐重合。 此后一切苦果,皆自他生,由他起。 空厄之体。 空厄之体…… 呵。 他起身,不再休息,任由曾朝说什么也没停,头也不回地向上闯去。 ——他状态不对。 水镜外的诸位长老眼光毒辣,很快看了出来。 “又是个被心金影响的。” 一个长老感叹。 “姑且看他能不能走出来吧。”另一个长老道,“若是能走出来,未必没机会上去。” 换言之,若是走不出来,大概率便上不去了。 说这话时,他们状若无意地看向身旁老人。实在是,这位前辈对这小子的关注,瞎了的人也看得出来。 可惜,惆山道君在外人面前一向很正经,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神情,这让众长老颇为遗憾。 出乎意料的是,之后的台阶并未对这弟子造成什么妨碍。相反,他像是凭着一股不知名的意气,直接闯上了八十八阶。 中间,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之前断言他被影响了的长老微微拧眉。 “这怎么可能……” 陷入幻境的人根本不可能走这么快。 他们会被拖进无穷无尽的幻境,且对此一无所觉,直至突破,或者被拉下鎏金崖。 这小子每一步虽然慢,但绝对不是被幻境阻挠过的情形。 八十八阶后,就有白雾升起,即便是他们这些长老也无法看见之后的情形。 唯有惆山道君,微微坐直了身体。 在他视线内,苏秉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截然不同于之前的吃力。 几乎眨眼间,他就已经在其他弟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目光里,来到了第一七阶。 惆山道君眼中精光越来越盛,到苏秉辰半点没喘气地踏上第一八阶时,他直接站了起来。 众人微愣,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唯有风长老和于长老隐隐猜到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短暂僵持过后,风长老站了出来。 “回前辈,晚辈有一事要禀。” “什么?” 惆山道君扫了他一眼。 他此刻并无心情应付这些人。 风长老为难地看了眼四周。惆山道君挥手布下结界,言简意赅:“说。” 风长老观察一番,确定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仍是正常交谈后,松了口气。 知道道君有些不耐烦了,他将话缩到最短:“晚辈方才想起一件事,可能与苏小友那位友人有关。” 惆山道君望向他的眼神倏然加重。 顶着道君仿佛刺穿一切的目光,风长老硬着头皮继续道:“晚辈先前与九婴真人同行,确有听到他们提起一个女娃娃,正是练气五层,说是杀了护卫九婴真人孙儿的人后逃了,不知所踪。” 话落,他扑通一声跪下:“并非晚辈不愿告知前辈和苏小友!只是九婴真人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令人震惊,晚辈吃惊之下,一时没想起来。” 他深知谎话需得七分真三分假,才能使人信服,故又补充道:“等晚辈想起来这事时,前辈与苏小友已然……那种情形下,晚辈实在不敢开口。方才挣扎良久,方才鼓起勇气说出此事,万望前辈见谅!” 说到底,苏秉辰不肯拜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这些已经被治好的伤,和最终也没被害死的命运,最大概率还是因为同伴死了的心结。 而这一点,无解。 所以双方僵持。 而现在风长老告诉惆山道君,这件事是有解的,那个女娃娃也没死。 皆大欢喜。 风长老跪在地上,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事情的真相是他说的这样吗? 当然不是。 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但解释的第一句开始就是假的。他和于长老并非震惊之下忘了那件事,而是故意没说。 ——他们已经得罪了九婴真人,自然不希望九婴真人东山再起,恨不得他身上扣的帽子越多越好。 人死了,那才是罪,是仇,不然算什么? 偏就是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再也不受他们控制,也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他和于长老本准备把这事死死咽进肚子里。 可看到惆山道君刚才对苏秉辰赞赏有加、异彩连连的模样,他们实在是坐不住了。 这小子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自己现在说出来,顶多挨点罚,事后还能卖个人情,总比日后被人翻旧账强。 不得不说,人老确实成精,风长老权衡利弊的功力和找时机的眼力也实在了得,纵使惆山道君知道他的小心思,此刻也没空和他过多计较。 他闷哼一声,受了点轻伤,就被放了出去。 这一关,就算过了。 风长老长舒口气。 回头看见于长老,他抬手,比了个三。 于长老眼睛微瞪。 风长老淡定如松,毫不松口。 僵持片刻后,于长老咬牙,点点头。 心中怒骂,个死要钱的,趁早翻车! - 秘境内。 苏秉辰踏上第一八阶,眼前五光十色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八十八阶后,台阶的压力不再是重点,转而变成了各类阻扰的幻境。 不同于长老们以为的那样,他确实陷入了重重幻境。 但,苏秉辰垂眸。 那些幻境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此一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体质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些沉溺而负面的自弃情绪。 他清醒地穿过那些指责他、痛骂他、众生皆苦的画面,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破碎,他们哀嚎、哭泣、辱骂、让他去死,但它们通通没能阻拦他的步伐。 最后一步,是傅长宁。 她胸口全是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 他站在第一七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抬步。挨点罚,事后还能卖个人情,总比日后被人翻旧账强。 不得不说,人老确实成精,风长老权衡利弊的功力和找时机的眼力也实在了得,纵使惆山道君知道他的小心思,此刻也没空和他过多计较。 他闷哼一声,受了点轻伤,就被放了出去。 这一关,就算过了。 风长老长舒口气。 回头看见于长老,他抬手,比了个三。 于长老眼睛微瞪。 风长老淡定如松,毫不松口。 僵持片刻后,于长老咬牙,点点头。 心中怒骂,个死要钱的,趁早翻车! - 秘境内。 苏秉辰踏上第一八阶,眼前五光十色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八十八阶后,台阶的压力不再是重点,转而变成了各类阻扰的幻境。 不同于长老们以为的那样,他确实陷入了重重幻境。 但,苏秉辰垂眸。 那些幻境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此一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体质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些沉溺而负面的自弃情绪。 他清醒地穿过那些指责他、痛骂他、众生皆苦的画面,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破碎,他们哀嚎、哭泣、辱骂、让他去死,但它们通通没能阻拦他的步伐。 最后一步,是傅长宁。 她胸口全是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 他站在第一七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抬步。挨点罚,事后还能卖个人情,总比日后被人翻旧账强。 不得不说,人老确实成精,风长老权衡利弊的功力和找时机的眼力也实在了得,纵使惆山道君知道他的小心思,此刻也没空和他过多计较。 他闷哼一声,受了点轻伤,就被放了出去。 这一关,就算过了。 风长老长舒口气。 回头看见于长老,他抬手,比了个三。 于长老眼睛微瞪。 风长老淡定如松,毫不松口。 僵持片刻后,于长老咬牙,点点头。 心中怒骂,个死要钱的,趁早翻车! - 秘境内。 苏秉辰踏上第一八阶,眼前五光十色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八十八阶后,台阶的压力不再是重点,转而变成了各类阻扰的幻境。 不同于长老们以为的那样,他确实陷入了重重幻境。 但,苏秉辰垂眸。 那些幻境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此一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体质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些沉溺而负面的自弃情绪。 他清醒地穿过那些指责他、痛骂他、众生皆苦的画面,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破碎,他们哀嚎、哭泣、辱骂、让他去死,但它们通通没能阻拦他的步伐。 最后一步,是傅长宁。 她胸口全是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 他站在第一七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抬步。挨点罚,事后还能卖个人情,总比日后被人翻旧账强。 不得不说,人老确实成精,风长老权衡利弊的功力和找时机的眼力也实在了得,纵使惆山道君知道他的小心思,此刻也没空和他过多计较。 他闷哼一声,受了点轻伤,就被放了出去。 这一关,就算过了。 风长老长舒口气。 回头看见于长老,他抬手,比了个三。 于长老眼睛微瞪。 风长老淡定如松,毫不松口。 僵持片刻后,于长老咬牙,点点头。 心中怒骂,个死要钱的,趁早翻车! - 秘境内。 苏秉辰踏上第一八阶,眼前五光十色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八十八阶后,台阶的压力不再是重点,转而变成了各类阻扰的幻境。 不同于长老们以为的那样,他确实陷入了重重幻境。 但,苏秉辰垂眸。 那些幻境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此一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体质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些沉溺而负面的自弃情绪。 他清醒地穿过那些指责他、痛骂他、众生皆苦的画面,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破碎,他们哀嚎、哭泣、辱骂、让他去死,但它们通通没能阻拦他的步伐。 最后一步,是傅长宁。 她胸口全是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 他站在第一七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抬步。挨点罚,事后还能卖个人情,总比日后被人翻旧账强。 不得不说,人老确实成精,风长老权衡利弊的功力和找时机的眼力也实在了得,纵使惆山道君知道他的小心思,此刻也没空和他过多计较。 他闷哼一声,受了点轻伤,就被放了出去。 这一关,就算过了。 风长老长舒口气。 回头看见于长老,他抬手,比了个三。 于长老眼睛微瞪。 风长老淡定如松,毫不松口。 僵持片刻后,于长老咬牙,点点头。 心中怒骂,个死要钱的,趁早翻车! - 秘境内。 苏秉辰踏上第一八阶,眼前五光十色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八十八阶后,台阶的压力不再是重点,转而变成了各类阻扰的幻境。 不同于长老们以为的那样,他确实陷入了重重幻境。 但,苏秉辰垂眸。 那些幻境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此一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体质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些沉溺而负面的自弃情绪。 他清醒地穿过那些指责他、痛骂他、众生皆苦的画面,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破碎,他们哀嚎、哭泣、辱骂、让他去死,但它们通通没能阻拦他的步伐。 最后一步,是傅长宁。 她胸口全是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 他站在第一七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抬步。 第145章 谁套路谁(二更) 过了。 他停了下来。 有些人仍在继续往上走,或者说很多人都在考核通过后继续向上走。或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或是想吸引流丹阁中长老的注意,他们在短暂地停歇片刻后,都坚定地迈步往上而去。 唯有苏秉辰,像完成任务般,在踏上第一八阶后,他当即停了下来。 旁边流丹阁的弟子愣了下,双方隔着两丈宽的高空说话:“师弟不往上去了吗?” 苏秉辰摇头。 弟子于是点头,说“好”,把他接了过去。 流丹阁总共十八层,每层高十数丈。他们所在的位置在第二层,往下望去,云深纵横,人群诸如蝼蚁。 核对完姓名和任务后,弟子朝他头顶一点。 微热传来,额头的金色印记顿时变成了象征考核通关的金红色印记。另有人拿来白金色的弟子服饰,并热水吃食,供与休憩。 那弟子笑道:“恭喜师弟,从此就是我通宝商会的一员了。” “同喜。” 苏秉辰神色无波无澜。 沐浴完,换上弟子服后,他不若其他弟子般,在流丹阁上观弟子套近乎、了解内部势力情况,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过得很快。 考核最长时限七天,难度又只是中等,最后一位弟子也在第六天下午完成了考核。 总共两千五,通过者约莫一千二。 另有位陪同人为通宝商会的条件心动,半推半就加入了商会。 最后,寒水峡一趟,共收得一千三弟子。 满载而归。 或淘汰,或通关,余下的弟子均被各自长老带队回了对应的城池。只待回家通了消息,过几日便可启程,前往商会总部。 清河城只有雨长老一人带队,按理说应当逼仄拥挤些,可弟子们却长松了口气,不管通没通关的,都恨不得离风长老越远越好。 按说之前看到这一幕,几人肯定是会心一笑。 可此刻时过境迁,倒全无了那种心境。 待得人全部离开后,终于只剩下四个人。 苏秉辰,小何。 掌管秘境阵法的风长老,和惆山道君。 风长老已经把傅长宁可能还活着的消息说了,短暂的愣神后,两人略恢复了些神采,却仍是摇头。 “你也说了,是不知所踪……” 风长老的话只能证明,人没死在九婴真人及其下属手里,不能确保之后没出问题。练气五层杀死练气八层,想也知道离开的时候情形并不好。 二人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风长老见惆山道君没说话,似是默许,只好答应,留下一同等待。 第七天,无人出来。 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 第十五天,仍是没人。 两个少年仿佛要等在这里,等成石像。 风长老却有些坐不住了。 虽则偶尔想起那个机敏聪慧的少女,他也有些遗憾,可人究竟是生是死,说到底和他没关系。 又不是他下的手。 惆山道君也不是要收他为徒。 他委婉道:“今日是护送新弟子前往总部的日子……” 从头到尾、一声未吭的惆山道君终于开口了。 “你先离去吧,这里交给我。苏小子,之后也由我带去总部。” 风长老假作迟疑了一会儿,待惆山道君第二次开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等在场只剩他们三个,惆山道君终于变出了三把椅子。“坐。” 他懒懒开口。 苏秉辰和小何对视一眼,坐下。 惆山道君又变出一个桌子,一罐茶叶,一壶热水,一套茶具。 “你俩谁茶沏得好?”他问。 短暂的安静过后,苏秉辰起身沏茶。 三杯热茶被移到了靠近彼此的方位,惆山道君接过,喝了一口,咂咂味道:“还行。” 两人都不说话,交换了一个视线后,默默喝茶。 “行啊。”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这一切,突兀的一声,茶杯被重重落在桌子上,“逗我老头子好玩是吧?” 两人仍是不说话。 但手上动作却停了。 苏秉辰站起来,退开一步,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惆山道君给气乐了:“还搁这不说话,准备看我猜到了多少,然后继续糊弄我?” “那女娃娃,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她没事对吧?” 安静。 绝对的安静。 “个臭小子,居然还有两副面孔。” 他一开始,是真被骗过去了。 主要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神识会出错,他确实没找着傅长宁,活人和尸体都没有。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根本没想过有人能骗过他。 直到风长老坦诚—— 那一瞬间,风长老大概以为他在为他刻意欺瞒的事震怒,其实不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两小子之前种种的小动作和各种不动声色的暗示。 风长老想摁死九婴,这两个小子又何尝不想? 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九婴真人快点去死。 唯一不同的是,风长老想的是让九婴背锅,他们俩图的,却是他的愧疚! 一个元婴道君的愧疚,足够轻而易举摧毁九婴,乃至他背后的一切事物。 这招借刀杀人,玩得真是妙极。 他一个活了快两千岁的老头子,居然没玩过两个十几岁的小娃娃。 要说之前被拒绝,惆山道君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心胸够宽,自诩身为长辈要大气一点,加上确实有些见猎心喜,方才压下了那点不快。 可等发现自己被耍后,他反倒真的一点不愉都没了,只剩下又气又好笑。 “你们怎么确定,人真的没事?” 这是他最好奇的一点。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找到那女娃娃人究竟在哪。 既然已经被拆穿了,两人也不再做出一副沉痛麻木的模样。 苏秉辰张口就来。 “我相信她,她不会有事。” 惆山道君瞪眼。 “老头子我看起来这么好糊弄?” 苏秉辰语气诚恳。 “晚辈认真的。” 惆山道君看了半天,愣是没从他脸上瞧出一点破绽,这才勉强信了三分。 “那现在人呢?” 他还真想见见,这个能让这小子放弃这么好一个机会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回,苏秉辰沉默了片刻,方才摇头。 “不知道。” 他补充。 “但她一定没事。” “……” 你这说了个屁话。 惆山道君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旁边同样神色的小何,心底升起一点无语。 那小姑娘是给他们喂了什么汤吗? 算了,这个不重要。 他道:“我已知晓你们的目的,也承诺,不会再让九婴和他身后的人打扰你们,如此,你可愿拜我为师?” 身为元婴,惆山道君能说出这话,不可谓没诚意。 问题都解决了,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苏秉辰,却再度陷入了沉默。 惆山道君吹胡子瞪眼。 “什么意思?” 苏秉辰委婉道:“听前辈之前说,前辈从前未曾有过弟子,如今又为何动了收徒的心思呢?” 惆山道君沉吟片刻,问:“你觉得老头子我不怀好意?” 苏秉辰摇头:“绝无此意。” 惆山道君想了想,道:“你方便离开一下吗?” 他问的是小何。 语气很客气,客气得不像是一个常年身处高位的上位者。 这么一段开诚布公的话聊下来,已经足够他们确定这位道君并无歹意,小何点头。 屏障施下。 惆山道君缓缓道来:“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没想过收徒,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闭关了近两。” “厄运之壁上有我残余的气息在,你刚一动它,我就察觉到了。” 而在这之前,他原本以为他这次会闭关闭到死。 到了元婴这个地步,修士对于自己的寿数、瓶颈,大多了然于心。 他突破不了,寿数无多,拒绝出关。 而愈是拒绝出关,闭关年份愈长,所余年月就愈少。 近乎死循环。 他本已认命。 既定的命里,却陡然开出了一处波折。 “我怀抱兴趣而来,一路逢山见水,直至此处。我并不打算收徒,却撞见九婴对你们下杀手,不得不插手。身为元婴,我本不愿也不能插手太多,可这事偏偏由我而起,我非管不可。“” “这就是天命。” 但凡他早到或者晚到片刻,又或者头脑清醒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地盘,来之前需要提前打招呼,再或者,他没被寒水道君拦去下棋,早一步抵达。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会在短暂见完苏秉辰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随后发生任何事,他都将一无所知。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 让他及时赶到,让他阻止了九婴,又让他知道了九婴下狠手的原因。 他说:“这是第一重原因。” “在你小子拒绝之后,老头子我本没想过再提第二次,也没那个脸。” “可我又看见了你攀爬鎏金崖。” “你知道,鎏金崖为何由心金打造而成吗?” 苏秉辰心里有几个猜测,但仍道:“晚辈不知,求前辈指点。” 惆山道君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似的,道。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些个商会财大气粗、刻意彰显财势之类的理由,更不是因为心金能制造幻境,引出心魔。很多金矿都能做到这一点,心金在里边并不突出。” “那是什么?” “因为,心金是我商会创办祖师爷所治金矿。” 他轻描淡写地道出了商会最深的隐秘。 “之前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择金这个任务就是为了宝修一脉收徒服务的,只有金灵根七成以上的人能够开启。你们所寻到的每种金矿,背后都代表着一位正统宝修传承。” “厄运之壁不算,这个我扔进去凑数的。我所治金矿比较特殊,放进去容易出事。” 苏秉辰并不蠢,相反,他很快意识到:“那心金放在鎏金崖,岂不是说,所有人都在它的筛选范围内?” “理论上说,确实如此。” 惆山道君语气平淡。 苏秉辰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什么。 “有人成功过吗?” 惆山道君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很聪明。” “答案是,没有。” “祖师爷坐化已有数千年,这中间,一个都没有。” 惆山道君:“如今的通宝商会,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内部远比你想象中要混乱。九婴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秉辰愣了下:“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惆山道君:“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心金承认一个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护短。你通关得尤其快,这就是我看重你的第二个原因。” 苏秉辰觉得可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儿戏?我过得快的原因是——” 他卡了壳。 是什么呢? 因为他意志坚定?因为他身体素质突出? 第146章 练气六层(三更) 可几千年的时间,会没人做到这两点吗,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绝顶天才,那些已经开始修炼的弟子,哪个不比他强? 惆山道君笑了。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上来,不是吗?” 苏秉辰跳过这个话题。 “总之,前辈的理由就是这两点了对吗?” 居然不上当。 惆山道君略有遗憾。 他补充道:“还有第三点,空厄之体确实很少见,我很感兴趣。” 若是能在为数不多的几寿命里,培养出一个空厄之体的徒弟,坐化后见到那个家伙,他也能道一声扬眉吐气。 苏秉辰已经知道他很好说话,这会儿也没再避而不谈,而是以平和平等的态度,道出自己的想法。 “在晚辈说出自己的理由之前,我想先问问前辈,您觉得,我为什么拒绝您?” 惆山道君沉吟片刻,说出了真实想法。 “你不服,心有怨气。” “不服为何元婴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你的同伴明明差点被我害死,最后却还得虚以委蛇。” “你觉得这个世道很可笑。” 苏秉辰:“……前辈,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惆山道君十分坦诚。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一之前的我自己。” 苏秉辰:“……” 他忍不住道:“我没您那么幼稚。” 也没那么愤世嫉俗。 “我只是拒绝,万分拒绝,以身边人的苦难换来的机遇,再好也是。” 惆山道君挑了下眉毛:“你觉得我愿意收你为徒,是因为空厄之体的特性?” 苏秉辰反问:“不是吗?” 惆山道君笑了下,并不解释,反而道。 “如果你现在是我徒弟,我一定会让你经受一番修士的毒打,让你知道为什么不是。” “但你不是。” “所以,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撤开了屏障。 苏秉辰还想追问,惆山道君却已经不愿再往下说了。 “此处距清河城约四,你二人想要回去,只怕要耗上一番功夫。我不知你那位好友什么情况,但这件事确实是起于老头子我,我会在这再等上十日。” “十日后,老头子我欲前往一处拜访旧友。四月底,我会去清河城接你前往总部。” “苏小子,你有四个月的时间考虑。” 惆山道君并不多言,话音落下就消失不见,想是寻地方休息去了。 局势瞬间反转。 被动的变成了他们。 桌上的茶已经半凉,苏秉辰却还在思考惆山道君最后那段话。 他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何摇头。 “你心乱了。” 怕被惆山道君听到他打小报告,他提醒得很委婉:“像前辈这么平易近人的高修,很少见。” 何止少见,简直稀世奇葩。 事出反常即为妖。 苏二回神,知道小何是在提醒自己小心入套,他道:“没关系。” 谁套路谁还不一定呢。 他只是,莫名很在意最后一段话。 - 傅长宁已经在这处丛林待了快三个月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无毒的野果,擦干净想去咬,又很快想起来,自己已经没牙齿了,于是只好在四处找大一点干净一点的石头,在溪水里洗干净,而后将野果包在大叶片里,捣碎了,去喝汁水。 隔着溪水,她看见了自己此刻的面容。 头发银白,面部肌肉垂垂老矣,牙齿因为之前的磕磕碰碰已经快掉光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很亮。 像抬头,看见朝阳一角,灼灼生辉的皎霞。 她撑腮,发了会儿呆。 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到底应该是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又饿了。 于是很快杵着拐杖站起来,干劲十足地继续找食物。 丛林里有野兽,也有蛇虫,可它们都很怕她手里的烧火棍,远远的,退避三丈且不止。这让她对这根黑乎乎的烧火棍依赖更深,连睡觉都恨不得抱在怀里。 穿过高高低低的树丛,她看见了一只野兔。 她眼睛瞬间亮起。 跳起来—— 扑通。 野兔跑了。 她吃了一嘴的草。 吐掉嘴里的草,傅长宁再次对人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早饭应该吃什么? 午膳应该吃什么? 晚膳应该吃什么? 她好饿啊…… 好饿好饿好饿。 为什么抓兔子这么难? 为什么抓野鸡这么难? 为什么抓鱼这么难? 她明明就记得很简单啊。 就在这时,她又看见了那只兔子。 傅长宁瞬间忘记这种沉重而严肃的哲学问题,一个扑棱站起来,再次追上去。 烧火棍在她手里基本没什么用,她看起来垂垂老矣,可背不驼,腰不弯,骨头也不脆,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还能借助藤蔓荡秋千。 可惜这回的兔子特别机灵。 或者说每只兔子都很机灵。 它们总能在她扑到的前一刻,钻进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洞里,让她啃一嘴草。 追了一路,傅长宁就啃了一路,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兔子了。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常识告诉她该睡觉了,可她睡不着。 或者说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脑子告诉她天黑了,该睡觉了,可身体总是格外兴奋,要折腾五六天,才能睡着一回。 这让她觉得,她一定不是普通人。 傅长宁深沉地想。 没准她是仙女。 嗯,加个定语,老仙女。 她追着兔子跑了太远,这块地方她并不熟悉,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不远处山涧里有个暗洞。 那只灰兔子就在洞门口磨四只毛茸茸的脚,龇着三瓣嘴,对她耀武扬威。 她拽住藤蔓,荡了过去。 耍贱了一下的兔子吓得滋哇乱叫,转身飞快往洞穴里跑。 她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洞穴很深,也很黑,越往里走,怪石就越发嶙峋陡峭,与此同时,石壁后开始出现哗啦啦的水声,地面也生出了湿漉漉的青苔,像是里头存着一条暗河。 但身为仙女,夜视是难不住她的。 傅长宁跑得很快,原本用作拐杖的烧火棍,在她手里比凑数的还凑数。 拐弯也拐得很稳,没一次因为刹不住而撞到洞上,就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而是已经来过千。 兔子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招惹错对象了,它飞快喷气,向前窜去,红眼睛上下左右看个不停,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猛地一蹬腿冲过去。 傅长宁紧随其后。 然后她碰到了冰凉的水,和充满生机的茧。 这是一个浮在水面上的茧。 很难说清楚,它究竟是蓝色还是绿色。比她身高还高,比她体宽还宽,几乎她一撞,就撞到里头去了。 兔子不见了。 暗河也不见了。 视野里,只剩下生机勃勃的茧。 它像真正吐丝的蚕,柔和而坚韧的纤维将她一层层包裹,越陷越深,到最后,整个人意识深深下坠,只剩下蓝绿色的灵光越来越盛,几乎要漫过天际的太阳。 无边的草木在它身边守候、缠卷,水流的潺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可又看不见一丝水的踪影。 她的意识越来越弱,仅剩的生机被以一种柔和而不容拒绝的方式,丝丝缕缕向茧中抽去,助力茧成为更大更厉害的存在。 她竭力推拒,可那些纤维却在拉扯她的意识,撕扯她的清明,让她陷得越来越深。几乎一个不注意,就变回了之前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她醒来时就在这里。 好不容易跑出去,可又被它“引诱”回来了。 她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几乎无力反抗这种温柔的索取,只能任由本就被万木生发抽取得七七八八的寿数,继续向无边深渊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生机终于抽取完毕,茧周身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来。 它动了动身体,蓝绿色的表层柔和而无害,而里边,已经只剩下一个失去意识的皮包骨少女。 哦,对了,还有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茧嫌弃地动了动,将自身纤维层一层层淡开,准备将棍子丢出去。 突然,它身体一僵。 它看到了,从它身体里捅出来的棍子。 原本的乌漆麻黑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根气息古老而纯净的苍绿色拐杖。尖锥似的底部,从它刚松懈开的茧里直穿而过,并不断搅动。 拐杖的末端,被一只绝对称不上好看或强大的手握着。濒死的少女连喘气都是一缕一缕的,可她的手,却比任何人都来得稳定。 下一瞬,无边生机从它身上退走,顺着拐杖,向少女身上移去。 它积累了数的生机,就这么如同开闸的洪水,尽数放了出去。 取而代之的,是少女重新变得乌黑柔顺的长发,充盈有弹性的肌肤,明亮的双眸,和有力的四肢。 她轻盈地落地,干涸的气海重新填满木灵气,且又在此基础上,增添了一层精纯的绿色生机能量。 嘭—— 茧身被她彻底敲碎。 它不甘心地亮了亮,最终,归于死寂。 “没办法,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没有好下场的。” 傅长宁将风声木拐杖收起来,长舒口气。 她从清醒起,就是在这处暗河。那个看起来温和又无害的蓝绿色大茧,正偷偷抽取她的生命力。 两人打了一架,傅长宁体内灵气干涸,茧则受困于身体孱弱且无法动弹。 最后傅长宁略施小计,逃了出去。 茧贼心不死,贪图她余下寿数和木灵根的根骨,殊不知,傅长宁也觉得它是天降的机缘。 她为施展万木生发寿数无多,但这种寿数无多并非说她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而是她体内生机被抽干,已经无法继续供给她修炼了。 若是得到了茧身上那些积攒的生机,她被抽干的身体瞬间就会回到圆满状态,甚至会超过原来许多。 说干就干,傅长宁中间示弱过多次。可惜茧虽然馋她,但生性谨慎,在她濒死前并不上当。 为此,傅长宁放任自己傻了几个月,来降低茧的戒心,终于给她办成了。 傅长宁从七叶雪灯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换上,边打量这暗河。 本就是山涧中的暗洞,里边弯弯曲曲,沟壑斜出,暗河也生在极低极阴暗之处,流水混浊,也不知这茧是怎么在水中生存下来的。 突然,她看到水中方才茧破碎的地方,似乎有一抹微光一闪而过。 傅长宁微微拧眉,伸手去捞。 她手上带着冰晶蚕丝手套,寻常之物并无法伤她,动作也就没那么顾忌。在水底捞了许久,终于叫她捞出块有些硬的晶块来。 蓝绿色的晶块,瞧着倒与茧身上的颜色有些相似,难道是从茧身上掉下来的? 傅长宁把它放在眼前,平视打量。 良久,试探性地探出神识。 识海突然一痛。 嘶—— 傅长宁松手。 晶块却没有掉落水中,而是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感应到,自己识海里多出了一个异物。 傅长宁来不及多想,迅速闭眼冥想,进入修炼状态,将意识沉入识海。 练气期的识海本就称不上大,傅长宁已经算是极为注重磨练神识的了,识海却也就一个小湖泊那般大小。 此刻,蓝绿色的晶块在就她这不大的识海中耀武扬威,光芒散发得到处都是,就连先前那道金色的锁链,都被它逼退了一射之地。 傅长宁看着那道被逼退的锁链,陷入了沉思。 那道锁链,她和问尺一直怀疑,是类似天道法则之类的东西给她加的。 而现在,它却似乎有些忌惮这晶块。 她的意识在识海刚停留一会儿,晶块就注意到了她,它身上光芒愈发强盛,和头遏制不住速度的欢快小马似的,一头莽地向她撞来。 一本硕大的蓝绿色晶体功法,在傅长宁脑海展开。 封面写着一行字。 ——照水木杪。 下附小字一行:水木双灵根修士专用。 傅长宁刚看清这行字,功法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翻面,来到了第一页。 无数蓝绿色小字从上边飞出,灌入她的意识。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记忆。 是那个茧的一生。 原来,这晶体并非来自那茧。准确来说,正是因为体内多了这么块晶体,茧才生出了灵智,并把自己修炼成了和晶体一样的颜色。 在茧死后,感知到傅长宁同样符合水木双系的要求,晶体就毫不犹豫转向了她。 于茧而言,晶体是一本妖修功法。 而于傅长宁而言,这就是一本彻底的人修功法,且品阶达到了天阶。 功法分四等,天地玄人,傅长宁从前的归元诀只是人阶中期,并非她买不到更好的功法,而是问尺说,市面上这些功法又贵又大通货,和她适用度不高。 与其现在买,日后遇上更好的又换新的。不如攒着钱,等进了宗门,在师长同门的指点下,一口气挑一个最好的。 傅长宁觉得有些道理,加上确实没碰上合适的木属性功法,就把这事搁置在了一边。 可就在她以为这次的事九死一生时,偏又叫她得到了这等机缘,该不该道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要不要修炼? 在看完功法第一页后,傅长宁心中有了答案。 对自己是水木双灵根这件事,傅长宁并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料。 之前诸般迹象都有表明。 只是她一早就在爷爷留下的一枝春帮助下,主修了木灵根。而她木灵根纯度也确实高,就算出现其他灵根,也不会影响木灵根的第一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灵根是什么对她并无影响。 就像柳舜华易芊芊她们,也不在意她们主修的火灵根水灵根以外的灵根一样。 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几灵根都只能决定天赋和修炼速度,他们这一生,在精力能力限制和功法引导下,能主修的灵根从来就只有一种。 这一点,几乎是公认的事实。 但是,公认的事实又怎么样呢? 谁没有一点野心。 傅长宁从前修炼归元诀时便知道,功法和灵根并不需要完全搭配。多灵根的修士可以修炼单系功法,只要他身上存在这种灵根。 少灵根的修士也可以修炼多系功法,只要他不怕多系功法中灵力运行方式,除了他自己主修那一系,还混杂着其中门类,及不上单独一系修炼快、幽微精深。 大部分人不选择多灵根同步修炼,不是因为不可以,而是主观条件——精力、天赋、性格禀赋带来的对灵根的倾向性、功法、金钱等不允许。 人皆趋利而避害,懂得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但少而精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一定。 广而杂又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吗? 也不一定。 这种事,每个个体都不同,只能看自己的意愿和判断。傅长宁的主观意愿就是,她确实准备也坚持主修木灵根,但她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别的路。 她对自己同时修炼两门灵根有信心。 而天阶功法,还是正好适合她的水木属性天阶功法,已经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里没有人,茧也已经死了,她直接进入山洞秘境,和问尺、惊梦说了这事。 二者在她刚醒来时,对她进行了一番疯狂输出,耳提面命地说她太过鲁莽,可看到她那时的情形,终究还是不忍心再骂,最后迷惑茧上当,也都出了部分力。 眼下对于她的选择,一尺一花都没意见。 废话,天阶功法哎,能有什么意见? 宗门里就一定有更适合她的、更好的功法吗? 那可不一定。 事实上,惊梦早就想吐槽了,它觉得问尺这家伙把傅长宁带偏了。 它自己从前出身宗门,又是富贵不愁、养尊处优,人人都夸着捧着的器灵,就对宗门抱有无边滤镜,总觉得什么事都是进了宗门就好。 可它真的了解过下层弟子的生活吗? 又知道那些人背开它之后的真面目吗? 人修都可自私可自私了。 它只是懒得跟它吵而已。 说回这边。 既已确定下来,傅长宁就不再犹豫,她运转《归元诀》,操控体内灵气向经脉关节处运去。 刚刚吸收完的茧的灵气和无处可去的澎湃生机纷纷流转起来,进入一种跃跃欲试的活跃状态。 她停下《归元诀》,按照《照水木杪》上所说,重新吸纳灵气。旧有的灵气并不去动它,只操控这些活跃的新灵气,以一种更精妙而幽微的方式行走经脉。 傅长宁感受到久违的舒适,这种感觉,是自从升入练气五层后,《归元诀》就很难再带给她的。 五行俱全的功法,终究和她的体质相差得太远了。 她操控那些灵气,一层层运转,依旧是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大而化小,小而化一,最后凝为一缕小小的精纯灵气,灌入气海。 新旧灵气的接触,让气海产生了轻微动荡。 但傅长宁并不慌忙,她压制住这些动静,耐心地将气海中原有的灵气一层层抽出,以新的功法重新运转,而后重新归入气海。 这是一个漫长的改头换面的过程。 幸而她身处天河珠,并不担心时间的流逝。 旧有的灵气被她一丝丝,一绺绺梳理出来,又重新填入,崭新的灵气较之从前,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质感,且条条分明。 原本混合在一块的五行灵气,各归其位。其中以青色占据大头,其次是代表水灵气的玄黑色,余下白红黄三色平分。 它们有条不紊地铺成一层层灵气浪潮,促使灵气向四肢涌去,再也没了从前的滞涩之感。 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七个月之久,方才彻底转换完成。 就在傅长宁睁眼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而聚起一阵强烈的灵气巨浪。 青黑两色,铺天盖地。 咔擦。 原本久久卡在练气五层的瓶颈,就这么松动了。 傅长宁当机立断操纵灵气,突破关卡,自膻中灌入气海,不断冲刷。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第五天。 体内关卡彻底破碎。 练气六层,水到渠成。 傅长宁又修炼了足足一个月,用以稳定境界,这才开始离开天河珠,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 外界的一切仍然停留在她进入的那一天,唯一变化的,只有她的修为和周身的气息。 比从前更稳定,也更温润柔和。 傅长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只记得当时在石林中,意识一个恍惚,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山洞里了。 问尺和惊梦也没印象,她昏迷后,它们就再没看见过外界的景象。 傅长宁只得自行寻找出口,在遍寻三天无果后,终于在暗河深处,发现了一块空心的石头。 她若有所感,将那石头击碎。 骤然放大的光芒刺进她的眼睛,傅长宁抬手一挡。不知是否是错觉,周身似乎略微扭曲,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下一瞬,双眼已经习惯洞外的光亮,也看见了外边的情形。 莽莽青山,悠悠绿水。 正是寒水峡的寻常景象。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一处山洞里。 惆山道君睁开了眼睛。 “终于找到了。” 可让他好等。其位。其中以青色占据大头,其次是代表水灵气的玄黑色,余下白红黄三色平分。 它们有条不紊地铺成一层层灵气浪潮,促使灵气向四肢涌去,再也没了从前的滞涩之感。 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七个月之久,方才彻底转换完成。 就在傅长宁睁眼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而聚起一阵强烈的灵气巨浪。 青黑两色,铺天盖地。 咔擦。 原本久久卡在练气五层的瓶颈,就这么松动了。 傅长宁当机立断操纵灵气,突破关卡,自膻中灌入气海,不断冲刷。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第五天。 体内关卡彻底破碎。 练气六层,水到渠成。 傅长宁又修炼了足足一个月,用以稳定境界,这才开始离开天河珠,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 外界的一切仍然停留在她进入的那一天,唯一变化的,只有她的修为和周身的气息。 比从前更稳定,也更温润柔和。 傅长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只记得当时在石林中,意识一个恍惚,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山洞里了。 问尺和惊梦也没印象,她昏迷后,它们就再没看见过外界的景象。 傅长宁只得自行寻找出口,在遍寻三天无果后,终于在暗河深处,发现了一块空心的石头。 她若有所感,将那石头击碎。 骤然放大的光芒刺进她的眼睛,傅长宁抬手一挡。不知是否是错觉,周身似乎略微扭曲,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下一瞬,双眼已经习惯洞外的光亮,也看见了外边的情形。 莽莽青山,悠悠绿水。 正是寒水峡的寻常景象。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一处山洞里。 惆山道君睁开了眼睛。 “终于找到了。” 可让他好等。其位。其中以青色占据大头,其次是代表水灵气的玄黑色,余下白红黄三色平分。 它们有条不紊地铺成一层层灵气浪潮,促使灵气向四肢涌去,再也没了从前的滞涩之感。 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七个月之久,方才彻底转换完成。 就在傅长宁睁眼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而聚起一阵强烈的灵气巨浪。 青黑两色,铺天盖地。 咔擦。 原本久久卡在练气五层的瓶颈,就这么松动了。 傅长宁当机立断操纵灵气,突破关卡,自膻中灌入气海,不断冲刷。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第五天。 体内关卡彻底破碎。 练气六层,水到渠成。 傅长宁又修炼了足足一个月,用以稳定境界,这才开始离开天河珠,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 外界的一切仍然停留在她进入的那一天,唯一变化的,只有她的修为和周身的气息。 比从前更稳定,也更温润柔和。 傅长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只记得当时在石林中,意识一个恍惚,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山洞里了。 问尺和惊梦也没印象,她昏迷后,它们就再没看见过外界的景象。 傅长宁只得自行寻找出口,在遍寻三天无果后,终于在暗河深处,发现了一块空心的石头。 她若有所感,将那石头击碎。 骤然放大的光芒刺进她的眼睛,傅长宁抬手一挡。不知是否是错觉,周身似乎略微扭曲,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下一瞬,双眼已经习惯洞外的光亮,也看见了外边的情形。 莽莽青山,悠悠绿水。 正是寒水峡的寻常景象。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一处山洞里。 惆山道君睁开了眼睛。 “终于找到了。” 可让他好等。其位。其中以青色占据大头,其次是代表水灵气的玄黑色,余下白红黄三色平分。 它们有条不紊地铺成一层层灵气浪潮,促使灵气向四肢涌去,再也没了从前的滞涩之感。 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七个月之久,方才彻底转换完成。 就在傅长宁睁眼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忽而聚起一阵强烈的灵气巨浪。 青黑两色,铺天盖地。 咔擦。 原本久久卡在练气五层的瓶颈,就这么松动了。 傅长宁当机立断操纵灵气,突破关卡,自膻中灌入气海,不断冲刷。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第五天。 体内关卡彻底破碎。 练气六层,水到渠成。 傅长宁又修炼了足足一个月,用以稳定境界,这才开始离开天河珠,开始寻找出去的方法。 外界的一切仍然停留在她进入的那一天,唯一变化的,只有她的修为和周身的气息。 比从前更稳定,也更温润柔和。 傅长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只记得当时在石林中,意识一个恍惚,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山洞里了。 问尺和惊梦也没印象,她昏迷后,它们就再没看见过外界的景象。 傅长宁只得自行寻找出口,在遍寻三天无果后,终于在暗河深处,发现了一块空心的石头。 她若有所感,将那石头击碎。 骤然放大的光芒刺进她的眼睛,傅长宁抬手一挡。不知是否是错觉,周身似乎略微扭曲,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下一瞬,双眼已经习惯洞外的光亮,也看见了外边的情形。 莽莽青山,悠悠绿水。 正是寒水峡的寻常景象。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一处山洞里。 惆山道君睁开了眼睛。 “终于找到了。” 可让他好等。 第147章 人弱恒欺 人找到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苏秉辰和小何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确实对傅长宁有信心,但若说坚信她没事只是因为这点,就是假话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在来参加考核前,找小何认识的那位器修,定制了三枚命牌。看在老熟客的份上,那人给他们打了七折,只收了两千一石。 这七灵石一枚的命牌,就是他们对彼此最大的底气。 可再有底气,也经不住傅长宁一直没出现。 二十多天的等待,眼见惆山道君说的十日期限就要到来,两人不可能不慌。 他们不怕留下来等人,可秘境阵法惆山道君肯定要带走的,届时,若是傅长宁还没出来怎么办? 幸而,人找到了。 在见到腾云而来的惆山道君,旁边的傅长宁的那一刻,两人齐齐松一口气。 惆山道君忙不迭把人丢下来,跟扔下来一个大麻烦似的。 “你们自己解释。个小丫头,问题贼多,心眼子多得我头疼。” 傅长宁站到苏二和小何旁边,见两人确实没事,心下松了口气,向惆山道君道谢。 “多谢前辈相救。” 惆山道君摆摆手。 “你……练气六层了?” 小何先发现了这点,苏二紧接着也投来目光。 傅长宁点头。 “发生了一点意外。” 惆山道君赶时间,打断道:“行了行了,有什么问候的话你们回去自己说。” 他变出一座长亭,自己站上去,又将三个小娃娃提溜上来,动作雷厉风行:“走咯!” 他们飞快升空,在云层中迅速穿过。 长亭应该是特殊炼制过的法宝,纵是苏秉辰,在这个高速行进的过程中,亦未感觉到任何不适。 三人在亭中飞快交换了这段时间以来的信息。 当然,有外人在,涉及隐秘的部分通通没讲。 在得知周靖尧没死,九婴真人到来,又折于惆山道君之手,以及这件事与惆山道君的关联时,傅长宁神情意外的平静。 “我早猜到了。” 她从周靖尧那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至于周靖尧没死这件事,她虽然有些遗憾,可也不打算为此烦恼,最大的威胁解决了就行。 惆山道君听了几耳朵,忍不住道:“你这丫头,倒比你两个同伴都来得稳重些。” 苏秉辰和小何心道,那是你没见过她皮的时候。 不过,傅长宁正经起来确实很唬人,纵使年岁尚小,也有些寻常人少有的清仪从容。 属于道修中老少通杀的高好感度气质。 “我观你天赋不差,可想过拜入什么宗门?” 不到十三岁的练气六层,且不是空架子,而是真有实力,基础扎实,纵是以他的眼光来看,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年少天才了。 至于傅长宁是怎么在这短短二十天里突破练气六层的,他反倒不甚在意。 能成名的修士,哪个没有自己的机缘? 身为元婴,他眼皮子还没那么浅。 傅长宁摇头。 “有了些想法,但还未完全定下来。” 第一想法肯定是归元宗,修士大多慕强,她也不例外,道门第一的名头,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 且归元宗拥有天下最多的功法藏书,她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可若说归元宗是她唯一的选择,那也不尽然。 惆山道君眼珠子转了转:“那我给你推荐一番,如何?” 傅长宁莫名觉得,这位前辈可能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稳重。她婉拒道:“多谢前辈,不过,我们到了。” 的确。长亭速度很快,上一息,远处仍是模糊朦胧的一片黑影,眨眼间,偌大的清河城就已经到了眼前。 惆山道君只得遗憾放弃。 “苏小子,别忘了,四月底我来接你。” 将人在城外放下,丢下这话,惆山道君消失无踪。 原地安静了片刻,三人才反应过来。 压抑了许久的话也终于能道出。 “你没事……” 苏秉辰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松,坐到地上。 “我当然没事。”傅长宁敲了下他脑袋,在旁边坐下,“但我好饿。” 苏秉辰瞬间打起精神来。 “我们这几天斩杀的妖兽肉还有剩,我给你烤。” 他如今手艺是三人中最好的,烤出来的妖兽肉也恰到好处,配上调料,嫩滑酥辣,四面飘香。 傅长宁接过他递来的妖兽肉,给小何使眼色。 小何摇头。 指了指心的地方。 傅长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她没再说什么,三人交换了一些方才不方便说的事,确定一切都已无后顾之忧后,方才起身回城。 走之前,傅长宁特意叫客栈的人,把她们那间洞府留着。 因着洞府客栈本就收费高昂,客人很少,从未出现过住满的情况,客栈的人答应得很爽快。 可这回,等她们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掌柜面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几位客人,为你们换一间如何?不是老朽不想租,实在是,那一间已经有贵客入住了……” 纵使同是洞府,不同洞府的布置也是不一样的。又因洞府客栈收费高昂,基本都默认了客人入住期间,可以自行改动洞府内布置。 这几位客人那座便是如此。 他们本没打算另外租出去,谁知前些天有个糊涂东西给弄错了,以为那座洞府没人,把租赁玉牌给挂了上去。 其中一位贵客当场看中了那间,道是当中木灵气浓郁纯净,恰好适合他。 那几人身份特殊,他们一个小小客栈,哪敢拒绝?只能祈祷这几位客人晚些再回来,叫双方避开,谁知道,居然就这么撞上了! 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本就是句口头约定罢了,何况她们还迟回了许久,没人规定地方必须得给她们留着,傅长宁心放得很开。 “那给我们换一间吧。” 她重新往里边冲入木灵气便是。 掌柜喜上眉梢:“好嘞,客官!您来这边选。为表赔罪,任意小型洞府,老朽做主,租金皆可减免一成。” “多谢掌柜。” 傅长宁选了间相对而言木灵气最浓郁,最近又没人租住过的,掌柜在账目上登记好,正要递上玉牌,不远处突然走过来几个人,当中一人道:“掌柜的,这洞府,可能给我们换上一换?” 掌柜点头:“能是能,空着的洞府皆可以换,只是,需得根据原先洞府的灵气耗费补足租金才行。” “租金不是问题。”另一人道。 这声音有些耳熟,掌柜的抬起头。见着人,脸色略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傅长宁。 只见这人道:“给我选一间木灵气最浓郁的,对了,要近半年没人租住过的,可别选那种灵气还没恢复过来的来唬我。” 傅长宁从掌柜手中接过开启洞府的牌子,闻言,朝这人投去一眼。 十六七岁的模样,修为在练气六层,相貌只能说周正,但衣品和气质不错,看得出,出身不凡。 她猜到这人是谁了。 “这……”掌柜迟疑片刻,点头,“行,客官您来看,这一处行不行?” 他从挂着洞府玉牌的架子上抽出去一个,递过去。 玉牌中有神念存留,通过它,可以感知洞府的具体情形,包括聚灵阵多少,和灵气浓郁程度。 来人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就否定。 “这也太少了,还不及之前那间一半。” 他有些烦躁:“没有更好的了吗?” 掌柜道:“有倒是有,只是,再往上就不是这个价位了。得是中型洞府才行。” 小型洞府一日一石,中型洞府,却是三日起步,一月便是近万,他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来人越发烦闷。 他旁边人安抚了几句,问掌柜:“我怎么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另有间还不错的。” 掌柜支吾了下:“……已经租出去了。” 他神色闪烁,眼神不定,几人不会瞧不出来,最开始那人心有所感,顺着他偶然间瞥向的目光,看见了已经走远的傅长宁一行。 他眯了眯眼:“站住。” 那三人步伐未停,却也未加快。 他当即一道藤鞭挥了过去:“我说你们几个,站住。” 他出手并不快,灵力却颇为深厚,几乎是霎时间,藤鞭已经裹挟着雷霆之势,来到三人大开空门的背前。 那三人却连停都未停。 只其中一个少女略抬手,藤鞭就被死死地拽在了。 她再一拉,几人面色当即一变,同时使力相抗,也没能阻止中间那人被拽飞了出去,一道鞭痕对着他额头打下,清脆响亮。 那少女始终没回头,只平静地问。 “没人教过你们什么叫做礼貌吗?” 丢下这话,就再未停留。 留下原地几人,神色变幻不定。 摔在地上那人疼得直抽气,可几番踌躇不定后,居然也没敢露出任何忿忿之色。 当中一人压低声音,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我看她修为,好像也就练气六层。同伴更低。” 他们当中,可是一个五层,两个六层。 另一人语气忌惮。 “可光她一个,就已经压住了我们三个。” 被他们扶起的人摸了摸撞伤的额头,抽了声气,闷声道:“这人出身应该不一般。” 练气六层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小小年纪,如此修为,这少女背后的势力,才是他们真正忌惮的东西。 为了个破洞府,得罪大人物,不值得。 倒是换也不必换了,这新洞府,木灵气还不如他之前住的那个灵气纯净呢。 一旁提心吊胆了半天的掌柜见状松了口气,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能叫这位吃哑巴亏,看来那位客官,也不简单呐。 - 小何和苏二都敏感察觉到,傅长宁的处事风格有些变了。 傅长宁自己倒是很淡定。 她们在新洞府歇下,傅长宁道:“这次考核给我带来的最大警醒就是,人弱遭人欺。” 她不为难别人,但有人惹上门来,她也不会客气。 在有些人眼里,弱者的性命是没有价值的。 就如九婴真人和周靖尧看她们。 又比如,被那两个练气八层踢出来当替死鬼的射箭修士。 可这些自诩强者的人,在将死之前,和他们口中的蝼蚁也没什么两样。 唯实力与势力是耳。 在这些人面前,保持适当的锋芒是有必要的。 “好了,不说这个。” 她加固下层层结界,把自己这些天发生的事简略说了,才问苏二:“你不想要惆山道君当师父?”苏秉辰沉默,片刻后点头:“是。” 傅长宁问他:“不喜欢他?” 苏秉辰没说话。 傅长宁道:“如果是性格不合,或是个人爱好,我无条件支持你。但如果是为了那什么空厄之体,苏小二,我建议你先晃晃你脑子里的水。” 这话非常不客气,苏秉辰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就是……” “你觉得你欠我们的?” “还是你觉得,惆山道君欠我们的?” 这话,前边的“我们”指的是她和小何。 后者,则指的是她们仨。 “你进商行是我们自己的决定。 接住刘管事递来的有毒的机缘同样是。 没有人逼着我们参加这次考核。” 当然,要是她们拒绝了,那些人肯定有别的法子。 但既然是自己答应的,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我也不后悔陪你参加这次考核。” 最后一句话一落下,苏秉辰竭力忍住的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 “对不起……” “我没有怪别人,我只是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体质。” “周靖尧说这话时的恶意我不是看不出来,可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每一次死里逃生,取而代之的,死的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这次轮到了你们。” “这次逃过了,那下次呢?” “凭什么要别人来承担我的过错?” 这些天,自责和愧疚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只是,傅长宁一直没回来,他努力压制住那些情绪,表现出正常的一面。 可现在,傅长宁短短几句话,瞬间勾起了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苏二素来就是三个人里头最爱哭的。 许是在两人面前哭多了,也没什么形象可讲究,这次破罐子破摔,哭得更加惨烈。 傅长宁反而松了口气,递帕子给他擦眼泪。 “哭出来就好啦。” 从见到苏秉辰的第一眼,她就意识到他状态不对。小何指心口,意思是心结难解。 她这才说了先头那些话。 心结易结不易解,总不能叫他把情绪一直郁积在心里头。 等人哭完冷静下来,她方才继续道:“我有很多话可以劝你,也可以诡辩,把你绕进去,但我今天不想说那些。”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苦难或者机遇。”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以前有过,现在没有了。因为既然选择了,它就是我的一部分。” “我也从来不担心自己一念之差错过了什么机遇,或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因为我知道,机遇或者祸事不在于事件本身,该发生的事始终会发生,真正决定它们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的,是我自己怎么去面对。” “你觉得对不起我,因为你觉得这次是因为你,我才遭遇祸端,差点死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获得新功法的机遇又是什么带来的呢?” 苏秉辰一怔。 傅长宁很认真地对他说。 “总不可能你只想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好事就躲得远远的吧?我认识的苏小二,不是这样的人。” 小何不擅长口舌,所以这种事,大多时候都是傅长宁开口,可这次他也忍不住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反杀那个练气八层的修士吗?” 苏秉辰点头:“自然记得。” 那一夜的惊险,是彻底压垮他的另一个因素。 小何道:“在那之前,我在心法第二层卡了很久,那一瞬间,生死危机,让我突破了。” 他之前一直没说,因为那时候说了作用不大。他清楚知道,自己劝人有多干巴巴,不如留着等傅长宁回来。 他和傅长宁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他甘愿承受。 苏二有些恍惚,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的,而且两人并不只是空口说,而是有实际证据。 这让这些话瞬间变得可信度极高。 “所以,所以……” 他声音有些发颤。 傅长宁:“所以唯结果论一点,就是我们因为你,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何添柴加火:“这事真的不一定和你有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未必是负面影响。真正出事的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三个,收获的都是实际上的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 傅长宁这回一定要把这个锤子给他敲定在他心里了。 “修炼之途哪有不苦不难的,很多人想找机遇还未必能找到,你去问问他们,吃一次苦头,就能得到一番机遇,看他们乐不乐意。” 小何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 傅长宁眨眼。 嘘。 说不诡辩,当然是假的。 但不先自己把话说死,怎么哄苏二上当呢。 何况,她话里有一句作假吗? 没有。 “安心睡一觉吧。”傅长宁最后道。 她和小何离开了。 傅长宁知道,苏二今天势必会失眠,可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回去后,没多久也睡了。 这些天傅长宁并不轻松,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维持一种很精明干练也很犀利理智的形象。 因为只有这样,她说的话,才具备最大的说服力。 人会下意识相信强者说的话。 甚至不需要是强者,只需要,看起来足够强势。 再多掌握一点技巧,轻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重可指风搅雨,煽动人心。 这也是她这回学到的东西。 这和她从前对人心善恶的观察,是不一样的维度,更现实,也更功利。 傅长宁有点讨厌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确实如此,甚至她从前也未必没这么做过。 区别只在于,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识这么去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是很愉快的长大。 傅长宁抱紧了被褥,沉沉睡去。个因素。 小何道:“在那之前,我在心法第二层卡了很久,那一瞬间,生死危机,让我突破了。” 他之前一直没说,因为那时候说了作用不大。他清楚知道,自己劝人有多干巴巴,不如留着等傅长宁回来。 他和傅长宁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他甘愿承受。 苏二有些恍惚,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的,而且两人并不只是空口说,而是有实际证据。 这让这些话瞬间变得可信度极高。 “所以,所以……” 他声音有些发颤。 傅长宁:“所以唯结果论一点,就是我们因为你,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何添柴加火:“这事真的不一定和你有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未必是负面影响。真正出事的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三个,收获的都是实际上的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 傅长宁这回一定要把这个锤子给他敲定在他心里了。 “修炼之途哪有不苦不难的,很多人想找机遇还未必能找到,你去问问他们,吃一次苦头,就能得到一番机遇,看他们乐不乐意。” 小何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 傅长宁眨眼。 嘘。 说不诡辩,当然是假的。 但不先自己把话说死,怎么哄苏二上当呢。 何况,她话里有一句作假吗? 没有。 “安心睡一觉吧。”傅长宁最后道。 她和小何离开了。 傅长宁知道,苏二今天势必会失眠,可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回去后,没多久也睡了。 这些天傅长宁并不轻松,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维持一种很精明干练也很犀利理智的形象。 因为只有这样,她说的话,才具备最大的说服力。 人会下意识相信强者说的话。 甚至不需要是强者,只需要,看起来足够强势。 再多掌握一点技巧,轻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重可指风搅雨,煽动人心。 这也是她这回学到的东西。 这和她从前对人心善恶的观察,是不一样的维度,更现实,也更功利。 傅长宁有点讨厌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确实如此,甚至她从前也未必没这么做过。 区别只在于,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识这么去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是很愉快的长大。 傅长宁抱紧了被褥,沉沉睡去。个因素。 小何道:“在那之前,我在心法第二层卡了很久,那一瞬间,生死危机,让我突破了。” 他之前一直没说,因为那时候说了作用不大。他清楚知道,自己劝人有多干巴巴,不如留着等傅长宁回来。 他和傅长宁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他甘愿承受。 苏二有些恍惚,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的,而且两人并不只是空口说,而是有实际证据。 这让这些话瞬间变得可信度极高。 “所以,所以……” 他声音有些发颤。 傅长宁:“所以唯结果论一点,就是我们因为你,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何添柴加火:“这事真的不一定和你有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未必是负面影响。真正出事的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三个,收获的都是实际上的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 傅长宁这回一定要把这个锤子给他敲定在他心里了。 “修炼之途哪有不苦不难的,很多人想找机遇还未必能找到,你去问问他们,吃一次苦头,就能得到一番机遇,看他们乐不乐意。” 小何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 傅长宁眨眼。 嘘。 说不诡辩,当然是假的。 但不先自己把话说死,怎么哄苏二上当呢。 何况,她话里有一句作假吗? 没有。 “安心睡一觉吧。”傅长宁最后道。 她和小何离开了。 傅长宁知道,苏二今天势必会失眠,可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回去后,没多久也睡了。 这些天傅长宁并不轻松,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维持一种很精明干练也很犀利理智的形象。 因为只有这样,她说的话,才具备最大的说服力。 人会下意识相信强者说的话。 甚至不需要是强者,只需要,看起来足够强势。 再多掌握一点技巧,轻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重可指风搅雨,煽动人心。 这也是她这回学到的东西。 这和她从前对人心善恶的观察,是不一样的维度,更现实,也更功利。 傅长宁有点讨厌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确实如此,甚至她从前也未必没这么做过。 区别只在于,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识这么去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是很愉快的长大。 傅长宁抱紧了被褥,沉沉睡去。个因素。 小何道:“在那之前,我在心法第二层卡了很久,那一瞬间,生死危机,让我突破了。” 他之前一直没说,因为那时候说了作用不大。他清楚知道,自己劝人有多干巴巴,不如留着等傅长宁回来。 他和傅长宁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他甘愿承受。 苏二有些恍惚,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的,而且两人并不只是空口说,而是有实际证据。 这让这些话瞬间变得可信度极高。 “所以,所以……” 他声音有些发颤。 傅长宁:“所以唯结果论一点,就是我们因为你,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何添柴加火:“这事真的不一定和你有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未必是负面影响。真正出事的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三个,收获的都是实际上的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 傅长宁这回一定要把这个锤子给他敲定在他心里了。 “修炼之途哪有不苦不难的,很多人想找机遇还未必能找到,你去问问他们,吃一次苦头,就能得到一番机遇,看他们乐不乐意。” 小何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 傅长宁眨眼。 嘘。 说不诡辩,当然是假的。 但不先自己把话说死,怎么哄苏二上当呢。 何况,她话里有一句作假吗? 没有。 “安心睡一觉吧。”傅长宁最后道。 她和小何离开了。 傅长宁知道,苏二今天势必会失眠,可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回去后,没多久也睡了。 这些天傅长宁并不轻松,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维持一种很精明干练也很犀利理智的形象。 因为只有这样,她说的话,才具备最大的说服力。 人会下意识相信强者说的话。 甚至不需要是强者,只需要,看起来足够强势。 再多掌握一点技巧,轻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重可指风搅雨,煽动人心。 这也是她这回学到的东西。 这和她从前对人心善恶的观察,是不一样的维度,更现实,也更功利。 傅长宁有点讨厌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确实如此,甚至她从前也未必没这么做过。 区别只在于,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识这么去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是很愉快的长大。 傅长宁抱紧了被褥,沉沉睡去。个因素。 小何道:“在那之前,我在心法第二层卡了很久,那一瞬间,生死危机,让我突破了。” 他之前一直没说,因为那时候说了作用不大。他清楚知道,自己劝人有多干巴巴,不如留着等傅长宁回来。 他和傅长宁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 好的坏的都是他的选择,他甘愿承受。 苏二有些恍惚,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的,而且两人并不只是空口说,而是有实际证据。 这让这些话瞬间变得可信度极高。 “所以,所以……” 他声音有些发颤。 傅长宁:“所以唯结果论一点,就是我们因为你,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小何添柴加火:“这事真的不一定和你有关系,就算真有关系,也未必是负面影响。真正出事的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三个,收获的都是实际上的好处。” “……是这样吗?” “就是。” 傅长宁这回一定要把这个锤子给他敲定在他心里了。 “修炼之途哪有不苦不难的,很多人想找机遇还未必能找到,你去问问他们,吃一次苦头,就能得到一番机遇,看他们乐不乐意。” 小何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 傅长宁眨眼。 嘘。 说不诡辩,当然是假的。 但不先自己把话说死,怎么哄苏二上当呢。 何况,她话里有一句作假吗? 没有。 “安心睡一觉吧。”傅长宁最后道。 她和小何离开了。 傅长宁知道,苏二今天势必会失眠,可有些事,必须得他自己想通,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回去后,没多久也睡了。 这些天傅长宁并不轻松,回来后,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她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维持一种很精明干练也很犀利理智的形象。 因为只有这样,她说的话,才具备最大的说服力。 人会下意识相信强者说的话。 甚至不需要是强者,只需要,看起来足够强势。 再多掌握一点技巧,轻可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重可指风搅雨,煽动人心。 这也是她这回学到的东西。 这和她从前对人心善恶的观察,是不一样的维度,更现实,也更功利。 傅长宁有点讨厌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确实如此,甚至她从前也未必没这么做过。 区别只在于,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识这么去做。 她觉得自己像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是很愉快的长大。 傅长宁抱紧了被褥,沉沉睡去。 第148章 挑选宗门 傅长宁低估了苏秉辰的心事之严重。 有些情绪,并不是一时两刻生出来的。 他在意的也不只是一桩两桩事上的连累,而是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对自我的一种否定。 从小就是纨绔,看似风流倜傥,一切都有旁人来兜底,可没心没肺一掷千金的时候自然潇洒,真正有了心肝,想要担起责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漫长的二世祖生涯腐蚀成了软枕头,无论怎么奋力向前追,都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拖累别人,那种打击是双倍的。 再怎么努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都变不了,惰性,坐享其成,下意识坐着接受别人的好,意识不到自己在拖累别人,这些方方面面、贯彻在他成长过程的东西,不会因为他下定决心要改变,就跟着一下子消失不见。 空厄之体,只是将这一点近乎戏剧化地夸张放大了,来给他瞧。 它们的存在,是对他前十七年的人生,最冷漠也最无声的回应,告诉他,他不是神仙,也不是话本里的主角,一句轻轻松松的改过自新,就可以抹掉此前所有的污点,成为一个向上向善、趋近完美的纨绔回头典范。 纨绔想从良,没那么容易的。 这种成长的剧烈阵痛,谁也无法为他分担,只能他自己学会扛起来。 苏秉辰近乎一夜没睡,头痛欲裂的同时,一遍遍地回忆从前所有事,又想起昨夜傅长宁和小何劝他的内容。 不得不说,那些话,确实给了他许多宽慰。 可他回忆着回忆着,又想起来,傅长宁昨夜续了三回茶,好几次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她似乎都在揉太阳穴,手撑着额头,只是很快又放下了。 他那时候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会儿夜深人静之时,却敏锐地意识到,傅长宁这些天殚精竭虑,可能已经很累了。 可她还是在安慰他。 她比他小了五岁,可情绪永远比他冷静。 他又一次,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状态。 这种意识到自己的不堪的过程,是十分令人难堪的。 脸上似乎有某种火辣辣的情绪。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这么枯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给自己喂了一颗凡人也可以服用的补气培元的丹药,将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去吃早膳。 他像以前无数个清晨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告诉两人:“我想通啦。” 看他神采奕奕,状态极佳,两人都松了口气。 傅长宁问:“想通什么了?” 苏秉辰长叹口气。 “我怀疑我昨天是长时间没睡好,又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危机,情绪太过紧绷,才突发严重矫情病。” “睡一夜,神清气爽后,就想明白了。” “明明就是那几个人的问题,是他们要杀我哎,我为什么要怪自己?我有病吗我,居然任由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想杀我,还想把这个黑锅推到我身上,让我觉得我被杀是我自己的问题,这没有千年的脑血栓得不出这种脑回路。” “我要真顺了他们的意,以后一遇到有人找麻烦或者想杀我,我就自责,觉得是我自己的毛病,估计以后我的敌人做梦都能笑醒。” 傅长宁:啊这。 不过也行。 理确实是这个理。 “总之,想明白了就好啦。”她给苏二夹了一筷子菜,“秘境里好些东西都用光了,这几天咱们出去再采购一点,以后肯定用得到的。” “嗯嗯。”苏秉辰回应得很积极,吃饭时状态也很好,和以往二哈哈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唯有小何多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虽后来证明了二者并无血缘关系,但他们在某些方面,仍有些血缘间奇怪的默契。 他觉得,苏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乐观。 对上他的眼神,苏秉辰依旧笑得大咧咧的。 一开始,这种状态确实是装出来的,他根本没想通,只是不想让二人继续为他担忧。 但此刻,三个人吃吃饭,斗斗嘴,聊聊天,他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了下来,从心底萌发出一种愉悦轻松的情绪来。 于是他陡然意识到,其实一切也没他想得那么糟糕。 无论是事件本身,还是他自己。 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多花些时间,一年不行,那就十年,十年不行,那就五十年。 虽然仍然有些迷茫和忐忑,但他已经意识到,与其为着此刻糟糕的自己而痛苦,不如从现在开始改变。 饭后,三人如先前所说,去补充这段时间损失的法宝和丹药。 苏秉辰从傅长宁那儿换来的城隍镜护了他心脉好几次,眼下已经碎成废铁了,符箓和紫雷连珠也已用完,他需要更多的东西防身。 傅长宁自己,有了新功法,从前很多修炼方式都有了巨大改变。 她开始关注起水系法宝和水系法术,天河屿名下的寒水阁她已经去了好几次,每次都挥金如土,到后来,里边的值守弟子都认得她了。 小何则在突破心法第三层后,开始钻研起了更精妙而细微的暗器。 他给自己定做了一套名叫晴雨微芒的长钉类暗器,分晴雨两套子系统,类属阴阳,晴为白,雨为黑,分别可以容纳六十六根微芒钉,根根细若汗毛,肉眼不得见,可藏匿于周身各处,堪称神出鬼没。 晴钉为普通微芒钉,只伤人,不杀人。 雨钉则抹上剧毒,根根要人性命。 傅长宁抽空跟他打了一架,虽然最后结果还是她赢了,但对这种暗器仍是防不胜防。 她明明已经躲过了所有攻击,但最后结束的时候,后腰处还是射进去了三根晴钉。 若是换成剧毒雨钉,输赢就很难论了。 可见,这套法宝对小何的战斗力提升是巨大的。 此外,她也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小何快突破练气四层了。 这一趟的秘境之旅,对他历练确实非常大,回来后他就有了突破的迹象,只是短时间突破未免太操之过急,他准备再压两个月。 届时再花一个月时间稳定修为,正好能赶在弟子大选开始前,稳定境界。 说起弟子大选,这应该是如今清河城最大的盛事了。 弟子大选初步定在三月中下旬开始,听说届时,全修仙界大大小小几门派都回来参加,此等无与伦比的盛况,自然引得城中争相传颂。 尤其是那一宫一殿二书院二观三山四寺七宗,一等宗门齐聚的机会,对普通老来说,这一生可能也就这么几回,能不奔走相告吗? 参选的弟子亦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清河城作为寒水峡六座考点城池之一,汇聚了方圆数千里大大小小的城池、所有对仙门心生向往的少男少女。 许多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在去年就已经来到清河城,租下房屋。 此刻再来的,很多连个客栈都租不到了。 傅长宁她们所在的洞府客栈都快人满为患了,别的地方更不必说。 这些人脑子也活,一个人租不起,就找一群知根知底的一起租,平摊物费,总比在外边累死累活的,还找不到一个有空房间的客栈强。 中间,傅长宁又撞见了先前对她们出手的那个练气六层少年好几回。 实在是这人委实不太低调,租进来没多久就和其他租客起了冲突,原因还是为了换洞府。 对方自然不肯。 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曝光了自己的身份,天水白家子弟,白少烨。 这还不是最引人注意的,最叫人瞩目的是,他自称有个单火灵根的哥哥,二十年前拜入了归元宗,此番会跟着归元宗招收弟子的长老一起过来。 归元宗那是什么? 号称道门第一宗的存在! 在如今天下修士千千万,道修独占八成以上的修仙界,归元宗就是修士心目中的第一圣地。 他这话都说出来了,谁还敢不让? 一时之间,白少烨风光无限。 可也不知是怎么了,约莫是前次被教训过,白少烨对傅长宁一行态度倒是颇为客气。 傅长宁观察了几回,见他交好的都是一些名门修二代,便知他是误会了,只是为了清净,也懒得解释。 更换新功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几个月,她仍然会花费大量时间待在天河珠里,借助天河珠与外界的时间差,适应新功法带来的改变。 练气期修士寿数大多在一到三之间,具体看修为以及自身身体状况,以她目前练气六层的修为,外加生机充裕的木灵根,寿命能达到一十岁以上。 一年两年的,她还耗得起。 除去自身发展,身边事也有诸多变化。 柳家那边前段时间送来了剩下的一半报酬,灵石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里边有本炼器手法。 傅长宁是水木灵根,和炼器亲和度实在不高,研究了几天她就放弃了,打算等日后对火系和金系法术理解得更深刻后,再进行学习。 苏二虽有火金灵根,可对此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 唯有小何还算表露了两分兴趣。见他喜欢钻研暗器,又有自己打造武器的打算,傅长宁干脆把那本炼器册子送给了他。 这段时间,清河城上层还发生了一个不知说大还是说小的变故——黑市拍卖会,易主了。 原先的曾万金曾老板,被打发到了不知道哪个旮旯地,反倒是负责去年炒得红红火火的入道丹的管事秦充,一跃而上,成了拍卖会新的主人。 傅长宁在这个过程中没做什么,只是不间断地向南栀和秦充提供定量的入道丹,不多不少,每月十颗。 不断给这两个人的份量加码。 入道丹的热潮已经退却,买到丹药的家族大多已经试过药,成功的没几个。 主要是绝大多数人都抱有侥幸心理,比起把丹药分配给族中最需要最亟待突破的人,更乐意留给自己和宠爱的小辈。 就那几个成功,概率实在低得可怜。 但又不得不说,一旦成功,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诡异的结果,入道丹的价格在不断下跌,但市场热情并没有消退,仍然是供不应求。 但你一旦把价格提起来,他们又不乐意买了,毕竟没人想当冤大头。 最终,价格初步稳在了几千灵石一颗,属于大家还能接受的范围。 秦充也凭借掌握这个独门生意,蒸蒸日上。 这件事,两人也是和傅长宁商量过的。 南栀姑娘出身总部,被调到分部并不是什么好事,比起在台前成为众矢之的,她更愿意在幕后操控,蓄积力量。 所以,秦充被推了出来。 傅长宁看他神情,觉得至少目前,他是心甘情愿当这个傀儡的,至于以后,那就说不定了。 南栀必须得足够强,才能压住这个野心勃勃的下属。 凭着和南栀的友谊,傅长宁也从拍卖会得了不少好东西。她不愿占便宜,但有些时候,差的不是灵石,而是人脉和情报,光这一点,就足够胜过许多。 日子就这么在闭关修炼、钻研新法术,和出关交际间度过,转瞬间,时间来到三月。 清河城中越发热闹,走在街上,几乎人人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弟子大选。 这一日,闭关一月巩固修为的小何出关。 他修为已经稳稳来到练气四层,不知是否是错觉,眼角的疤痕似乎也淡了些,穿上一身浅蓝色直缀,越发衬得人眉清骨秀,端方雅正。 苏秉辰自从通过考核,成为商会弟子后,通宝商会名下产业就对他大开了方便之门。 尤其,风雨两位长老离开前应当交代过什么,没人没眼色地问他,为何没跟其他人一起离开,反而在得知他要打听各大宗门情况时,积极地为他提供情报。 这头,傅长宁也收到了来自黑市拍卖会和柳家提供的消息,对拍卖会这等行径她并不惊讶,但柳家就着实有些意外了。 柳舜华有次见面,跟她解释:“当离族弟离开前,在族中为傅道友你说了很多好话。后来族中又得知,你突破了练气六层,此等年纪,此等修为,不得不叫他们慎重。” 换言之,是有意交好。 知道傅长宁要参加这次弟子大选,大概率以后很难见到了,她从前的朋友纷纷上门拜访。 柳舜华是和易芊芊,还有黑山一起来的。 走之前,易芊芊微笑着告诉她:“我和舜华已经决定了,等看完弟子大选,一同离开清河城,外出闯荡。” 傅长宁能看出她们神色中的平和,与对未来的野心,她真心为她们高兴。 “后会有期。” 随后到访的是乐山乐水,这对师兄妹前段时间外出猎杀妖兽,受了不小的伤。 对于傅长宁进步飞快这一点,两人又是为她高兴,又是怅惘。 “队长,我想如果是你,一定能进归元宗的。”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琢玉是最后来的,傅长宁到最后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两人在从前那个路边摊子前吃完馄饨,她离开后,琢玉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送别好友,回去后,三人将搜集到的情报汇总了下。 根据傅长宁的需求,首先看的是归元宗、洛逸仙宗和万法宗,这三个都是有知名度高、且正年富力强的木灵根道君的存在。 小何也在时隔这么久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准备去洛逸仙宗。” 他的目标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 甚至从不知道洛逸仙宗是何物起,他就已经坚定了去这个地方。 两人知道这是他的,并未多问。 倒是傅长宁,闻言心中微动。若是可以,比起单打独斗,她自然更想和好友一起。 但心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冷静下来。 修炼是自己的事,人云亦云是最要不得的,比起好友去哪儿,她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三个宗门的具体情形,哪个最适合她。 “归元宗毫无疑问,道门第一,风气从这几份情报来看,都道是有教无类,兼容包并,从正统道修到各类旁门杂学都有,并且,并不看重灵根,而是更在意弟子的悟性、根骨与禀赋。” 苏秉辰在一旁用朱砂笔画上红圈。 “洛逸仙宗,这个仙字,据说得益于门中曾经出现过一位得道真仙。这一点很有吸引力,很多人都冲着仙人传承这点去了洛逸仙宗。” “风气嘛,略微浮夸。门中弟子大多非富即贵,根据出身另定品阶,且还专门设置了一类弟子,名为济善弟子。名头好听,实际上就是那些天赋不够又想进大宗门的名门子弟,花钱捐出来的一个名额。” “因这些灵石中,有部分会拿来接济洛逸仙宗名下的仙城,故称济善弟子。” 这个事,是苏秉辰从通宝商会那边拿到的内幕消息,寻常人轻易无法知晓。 傅长宁听着有些蹙眉。 倒是小何神色不变,宽慰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他们如何,与我想做之事无关。” 他改变不了那些人,那些人,也改变不了他。 “不过洛逸仙宗也有个好处。”苏秉辰说着,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也和归元宗一样,选拔时并不看重灵根。” “因为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弟子的出身,能不能负担得起宗门内高昂的生活费。据说普通外门弟子,每年至少得备上上千灵石才够花销。” “……” 小何无言片刻,道:“也还好。” 这个门槛说高也不是特别高,但普通弟子肯定是支付不起的,从前的他也不行。 但现在,确实是还好的水平。 傅长宁心里已经把洛逸仙宗彻底排除掉了,她道:“最后一个万法宗呢?” “万法宗论风气,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招收的生源比较单一,他们偏爱法修,讲究的是万法归一,除法修外,其他道脉并不昌盛。” 法修是道修中的大流,这一点,并不影响万法宗对外的招生。 傅长宁也算法修,万法宗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接着又看了其他宗门。 最终傅长宁决定,第一选择仍是归元宗,再有两个备选,万法宗和丹阳观。 接下来几天,三人又针对这三个连带洛逸仙宗的考核内容,进行了更深入的打听。 三月十七,傅长宁在天仙狂醉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辰,邀请了从前的好友一起过来。 一行人点了天仙狂醉最好的菜式,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走之前,柳舜华告诉了傅长宁一个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为一个雇主在黑市收购过水月菇,后来其他人都死了,他因为躲得快活了下来。” 傅长宁靠在门边,垂眸。 她曾经跟柳舜华打听过气息丸和水月菇,之后清河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舜华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清河城,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雇主,来自归元宗。” 傅长宁站直了身体。这些灵石中,有部分会拿来接济洛逸仙宗名下的仙城,故称济善弟子。” 这个事,是苏秉辰从通宝商会那边拿到的内幕消息,寻常人轻易无法知晓。 傅长宁听着有些蹙眉。 倒是小何神色不变,宽慰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他们如何,与我想做之事无关。” 他改变不了那些人,那些人,也改变不了他。 “不过洛逸仙宗也有个好处。”苏秉辰说着,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也和归元宗一样,选拔时并不看重灵根。” “因为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弟子的出身,能不能负担得起宗门内高昂的生活费。据说普通外门弟子,每年至少得备上上千灵石才够花销。” “……” 小何无言片刻,道:“也还好。” 这个门槛说高也不是特别高,但普通弟子肯定是支付不起的,从前的他也不行。 但现在,确实是还好的水平。 傅长宁心里已经把洛逸仙宗彻底排除掉了,她道:“最后一个万法宗呢?” “万法宗论风气,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招收的生源比较单一,他们偏爱法修,讲究的是万法归一,除法修外,其他道脉并不昌盛。” 法修是道修中的大流,这一点,并不影响万法宗对外的招生。 傅长宁也算法修,万法宗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接着又看了其他宗门。 最终傅长宁决定,第一选择仍是归元宗,再有两个备选,万法宗和丹阳观。 接下来几天,三人又针对这三个连带洛逸仙宗的考核内容,进行了更深入的打听。 三月十七,傅长宁在天仙狂醉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辰,邀请了从前的好友一起过来。 一行人点了天仙狂醉最好的菜式,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走之前,柳舜华告诉了傅长宁一个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为一个雇主在黑市收购过水月菇,后来其他人都死了,他因为躲得快活了下来。” 傅长宁靠在门边,垂眸。 她曾经跟柳舜华打听过气息丸和水月菇,之后清河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舜华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清河城,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雇主,来自归元宗。” 傅长宁站直了身体。这些灵石中,有部分会拿来接济洛逸仙宗名下的仙城,故称济善弟子。” 这个事,是苏秉辰从通宝商会那边拿到的内幕消息,寻常人轻易无法知晓。 傅长宁听着有些蹙眉。 倒是小何神色不变,宽慰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他们如何,与我想做之事无关。” 他改变不了那些人,那些人,也改变不了他。 “不过洛逸仙宗也有个好处。”苏秉辰说着,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也和归元宗一样,选拔时并不看重灵根。” “因为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弟子的出身,能不能负担得起宗门内高昂的生活费。据说普通外门弟子,每年至少得备上上千灵石才够花销。” “……” 小何无言片刻,道:“也还好。” 这个门槛说高也不是特别高,但普通弟子肯定是支付不起的,从前的他也不行。 但现在,确实是还好的水平。 傅长宁心里已经把洛逸仙宗彻底排除掉了,她道:“最后一个万法宗呢?” “万法宗论风气,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招收的生源比较单一,他们偏爱法修,讲究的是万法归一,除法修外,其他道脉并不昌盛。” 法修是道修中的大流,这一点,并不影响万法宗对外的招生。 傅长宁也算法修,万法宗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接着又看了其他宗门。 最终傅长宁决定,第一选择仍是归元宗,再有两个备选,万法宗和丹阳观。 接下来几天,三人又针对这三个连带洛逸仙宗的考核内容,进行了更深入的打听。 三月十七,傅长宁在天仙狂醉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辰,邀请了从前的好友一起过来。 一行人点了天仙狂醉最好的菜式,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走之前,柳舜华告诉了傅长宁一个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为一个雇主在黑市收购过水月菇,后来其他人都死了,他因为躲得快活了下来。” 傅长宁靠在门边,垂眸。 她曾经跟柳舜华打听过气息丸和水月菇,之后清河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舜华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清河城,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雇主,来自归元宗。” 傅长宁站直了身体。这些灵石中,有部分会拿来接济洛逸仙宗名下的仙城,故称济善弟子。” 这个事,是苏秉辰从通宝商会那边拿到的内幕消息,寻常人轻易无法知晓。 傅长宁听着有些蹙眉。 倒是小何神色不变,宽慰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他们如何,与我想做之事无关。” 他改变不了那些人,那些人,也改变不了他。 “不过洛逸仙宗也有个好处。”苏秉辰说着,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也和归元宗一样,选拔时并不看重灵根。” “因为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弟子的出身,能不能负担得起宗门内高昂的生活费。据说普通外门弟子,每年至少得备上上千灵石才够花销。” “……” 小何无言片刻,道:“也还好。” 这个门槛说高也不是特别高,但普通弟子肯定是支付不起的,从前的他也不行。 但现在,确实是还好的水平。 傅长宁心里已经把洛逸仙宗彻底排除掉了,她道:“最后一个万法宗呢?” “万法宗论风气,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招收的生源比较单一,他们偏爱法修,讲究的是万法归一,除法修外,其他道脉并不昌盛。” 法修是道修中的大流,这一点,并不影响万法宗对外的招生。 傅长宁也算法修,万法宗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接着又看了其他宗门。 最终傅长宁决定,第一选择仍是归元宗,再有两个备选,万法宗和丹阳观。 接下来几天,三人又针对这三个连带洛逸仙宗的考核内容,进行了更深入的打听。 三月十七,傅长宁在天仙狂醉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辰,邀请了从前的好友一起过来。 一行人点了天仙狂醉最好的菜式,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走之前,柳舜华告诉了傅长宁一个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为一个雇主在黑市收购过水月菇,后来其他人都死了,他因为躲得快活了下来。” 傅长宁靠在门边,垂眸。 她曾经跟柳舜华打听过气息丸和水月菇,之后清河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舜华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清河城,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雇主,来自归元宗。” 傅长宁站直了身体。这些灵石中,有部分会拿来接济洛逸仙宗名下的仙城,故称济善弟子。” 这个事,是苏秉辰从通宝商会那边拿到的内幕消息,寻常人轻易无法知晓。 傅长宁听着有些蹙眉。 倒是小何神色不变,宽慰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是要去的,他们如何,与我想做之事无关。” 他改变不了那些人,那些人,也改变不了他。 “不过洛逸仙宗也有个好处。”苏秉辰说着,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也和归元宗一样,选拔时并不看重灵根。” “因为比起这个,他们更看重弟子的出身,能不能负担得起宗门内高昂的生活费。据说普通外门弟子,每年至少得备上上千灵石才够花销。” “……” 小何无言片刻,道:“也还好。” 这个门槛说高也不是特别高,但普通弟子肯定是支付不起的,从前的他也不行。 但现在,确实是还好的水平。 傅长宁心里已经把洛逸仙宗彻底排除掉了,她道:“最后一个万法宗呢?” “万法宗论风气,介于两者之间,就是招收的生源比较单一,他们偏爱法修,讲究的是万法归一,除法修外,其他道脉并不昌盛。” 法修是道修中的大流,这一点,并不影响万法宗对外的招生。 傅长宁也算法修,万法宗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接着又看了其他宗门。 最终傅长宁决定,第一选择仍是归元宗,再有两个备选,万法宗和丹阳观。 接下来几天,三人又针对这三个连带洛逸仙宗的考核内容,进行了更深入的打听。 三月十七,傅长宁在天仙狂醉度过了自己的十三岁生辰,邀请了从前的好友一起过来。 一行人点了天仙狂醉最好的菜式,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走之前,柳舜华告诉了傅长宁一个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为一个雇主在黑市收购过水月菇,后来其他人都死了,他因为躲得快活了下来。” 傅长宁靠在门边,垂眸。 她曾经跟柳舜华打听过气息丸和水月菇,之后清河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舜华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说这些,不是为别的。” “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清河城,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的雇主,来自归元宗。” 傅长宁站直了身体。 第149章 过第一关 十九日,宜祭祀,宜出行。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时,就有携妻儿老小,带着几把小竹板凳、干粮和水,来到了城郊。 平日里只开侧门的清河城,这一天,三门道齐齐洞开。人流从中穿过,两侧门卫穿着崭新的银白色甲胄,昂首挺胸,晨风拂过,枪上红缨猎猎,鲜红如血。 眼见举家出城的人越来越多,街两头的小贩们匆匆收摊,同样预备着前往城郊占地。 没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城主府早在五日前就已经张贴告示,晓谕城中,今日,负责大选的第一批仙门弟子将会抵达。 便是大字不识的乞儿,在接连吃到茶摊免费的茶水、食肆说两句“令公子定能中选”就能领到的肉包子后,也能跟着道两句吉祥话。 最先过来的,自然是友邻宗门。 诸如寒水峡几个还算小有名气的小型门派,天沙派、万河门等。 这部分门派多是由一人拉扯大,底蕴谈不上深,全宗多依赖于宗主一人,权力也十分集中,整体庇护于寒水道君门下。 年轻人多气盛,尤其是这等仙门盛会,眼光不高一点都对不起自己,故而甚少有人会去报名。这些门派的长老也不在意,他们招收弟子并不靠这个渠道,过来更多是为了结交其他宗门、交换资源,同时表示自己对上等仙门的顺从,凑凑热闹罢了。 诸如这等宗门,被称作三等宗门,区分的唯一标准便是宗门内金丹数量,和宗门是独立存活,还是依附于大宗元婴。 再往上是二等宗门,这一层级中,大家实力相差十分悬殊,比三等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的被称作二等,离一等只差了那么一层窗户纸的,同样被称作二等。 据大陆风物志记载,全修仙界,二等宗门至少有两千到三千之数。书中称它是修仙界最常见、规模也最大的宗门群体。 这并不是说三等宗门的数量就比这个少,而是三等宗门实在太多了,多如汗毛。 但凡是个金丹,就可以开宗立派,数量太多,反而无人统计,论起存在感也不及二等宗门强。 再往上,就是大家最熟悉的一宫一殿二观二书院三山四寺七宗了,当中一殿二书院属儒修一脉,佛寺四座,余者皆是道修。 弟子大选会持续一到两个月,中途各宗门陆续来人,今日到场的一等宗门,唯有东道主天河屿一家。 而许多一大早过来,正是为此。 日头渐渐升起,城外的人也越聚越多。 许多额头上浸出汗渍,好在出城没多远就是水域,水底清透,映着远处逐渐散开的白雾,大人们弯腰,用布巾沾湿水,给正嘻嘻哈哈玩竹蜻蜓、吃肉脯糖葫芦的小孩擦汗。 又等了半个时辰,远处终于隐隐约约有了动静。 一声高亢悠远的呜鸣在水面响起,伴随一个遮天盖地的黑影,在薄雾中浮现。 正是天河屿的宗门象征,神兽北冥鲲。 “仙鲲大人来了!” 人们振臂高呼,奔走相告。 而天河屿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那庞大的黑影逐渐浮现在水面,正是一头比山峰绝壁还高,比城池还宽的深黑色巨鲲,它庞大的身躯沉在水下,只露出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下一瞬,北冥鲲仰天长呼。 一道道水柱从天降下,化作大雨,瓢泼而下,所有被雨水淋到的人,身上全消。 地里耕作的农人,眼角少了皱纹。调皮摔倒留下疤痕的小姑娘,疤痕变浅。佝偻的老人,缓缓直起了背。 众人齐呼,话语里,是真切的感激。 “多谢仙鲲大人!”北冥鲲弯了弯眼睛,沉入水底。 从头到尾,天河屿修士皆未出现。 远处,傅长宁三人,连同柳舜华、易芊芊二人,同样在看着这一幕。 小何有些跑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二啧啧称奇,好奇道:“每个一等宗门来这,皆会如此吗?” 这倒有些扭转了他心目中对仙门刻板的印象。 回答他的是易芊芊,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摇头。 “似乎并不是,我印象中,只有天河屿如此。” 柳舜华道:“北冥鲲是以长寿福运著称的神兽,据说全天河屿加起来,一共也才十几头,其它宗门想效仿,也未必有这个条件。” 苏二发现了盲点:“可这只是清河城一处不是吗,光寒水峡都六个考点了,全修仙界加起来得多少头鲲才够用,除非不去。可不是说,弟子大选,所有宗门皆会到场吗?” 易芊芊摇头。她在多年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全部到齐只是名义上,但事实上,约定俗成的并非如此。那些三等宗门,以及部分二等宗门,很多是没条件,也没人手去那么多地方的。” 柳舜华补充:“只能说,势力越强,招生的范围就越广。能处处都去的,只有一等宗门,和少数几家顶级的二等宗门,这也是一等宗门名气最盛、声望最高的原因。” 毕竟你离得远,又于当地无贡献,若还不过来招生,谁能识得你? 们都是很实际的。 “至于北冥鲲,我们也不清楚,只知每回弟子大选,都有北冥鲲来清河城降福。城中对此很是感激,称之为仙鲲大人。” 若是每家都如此还好,可独独一家,难免让人多想。苏二玩笑道:“难道是收买人心?” 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了。 “可天河屿的人都没出现。” 柳舜华:“正是如此。” 北冥鲲所降福雨于修士无益,自然也算不得什么恩惠。若天河屿每回皆大张旗鼓,早有心眼子多的人背地里议论了,大家又不是傻子。 可他们并不出场,只叫北冥鲲现身,降完便走,人情亦留在北冥鲲身上,而非归于天河屿。 如此低调,反叫人心生好感。 或许有外地人会疑惑,寒水峡名义上是寒水道君的道场,道君又是天河屿长老,自家地盘,怎会如此亲疏分明? 可道君是道君,天河屿是天河屿。 道君天纵英才,所有人都承认。她成婴时不过两岁,至今年岁也不大,是公认的最有希望成为天河屿未来第一人的存在。 可有个事实得弄清楚,是先有寒水峡,再有道君,而非有了她,才有寒水峡。 在成为寒水道场之前,寒水峡是南洲最知名的天堑水峡。其下辖平原亦是修仙界最大的河谷之一,属于自由地带。直至如今,仍有人记得那段岁月。 道君治下和宗门治下,是两个概念。 素以低调著称的天河屿也不可能公开把寒水峡这么大的地盘,扒拉到自己怀里。 他们说了这么多,一回头,才发现傅长宁和小何一直没开口。小何倒也罢了,本就不爱说话,傅长宁怎么也没出声? 见她似乎在发呆,苏二道:“怎么了?” “没什么。”傅长宁回神。 就是觉得,那巨鲲,略有些眼熟。 可她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有她这个当事人参与进来,一行人很快聊起其他。 “依照十年前那回的经验,报名天河屿的,今日下午应该就可以去了。” “明后天会过来第二批,也就是南洲其他宗门。” “三五日后,是第三批,中洲和东洲的宗门。” “北洲和西洲离得远,会到得晚一些。” 这方面信息,傅长宁三人早已收集过。 她们所在的寒水峡,已是辽阔无际,但若算地理位置,只在南洲偏东部一小隅。 狭义上的修仙界,也即人境,总共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大洲,其中中洲最为辽阔,东南二洲是富裕鱼米之乡,西洲拥万里黄沙,北洲则是冰封雪原。 傅长宁备考的三个宗门,归元宗和丹阳观皆在中洲,万法宗则位于东洲。 小何准备进的洛逸仙宗倒是要近些,就在南洲。 第三日,洛逸仙宗施施然来临。 一行人陪小何去报考。 洛逸仙宗不愧其名声,来得很是铺张,领头的是一条品种特殊的金色蛟龙,一路腾云咆哮,先声便已夺人,不少来看热闹的纷纷发出惊呼。 紧随其后的,是一座凌霄仙宫,通体金光熠熠,白云流光缭绕。随着宫殿靠近,四周白纱飞射而临地,花瓣飘零如雨,乍一望去,宛若神仙楼府。 两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齐刷刷转头,望向苏二。 苏秉辰被盯得头皮发麻:“看我做什么?” 傅长宁很意外:“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 小何提醒:“没记错的话,你以前穿衣就是这个风格。” 苏二恼羞成怒:“那是年少不懂事好不好。” 那个一口一个小爷的黑历史,他是一点也不想回忆了。 不适应归不适应,名还是得报的。 报名费:三十块灵石。 等离了现场,苏二小声吐槽:“死要钱。” 目前所有到场的宗门,就属它最离谱。 要知道,同为一等宗门的天河屿,只象征性地收一块灵石而已。 傅长宁很欣慰:“我终于不用担心,你以后成为商人会把身上这身衣服都赔光了。” 苏二:“为什么?” 傅长宁:“足够精明的商人,是绝不会让别人从他手中撬走一根汗毛的。” 苏二:“?” 你是不是在说我抠,我听出来了可恶!!! 越是濒临分别,三人越像意识到什么。气氛不再如前段时间般严肃,而是回到了最开始的轻松笑闹。 第五日清晨,归元宗与沉水宗联袂而来。 归元宗人乘坐于一太极黑白棋局虚影之上。 沉水宗则立于一巨斧之间。 二者无论从气势还是从排场上来看,都及不上洛逸仙宗,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露出任何轻视的表情。 他们望着那处黑白虚影,像是修道人在望着自己最虔诚而热烈的信仰。 道门第一。 诸天魁首。 这天下,又有哪个修士不想当第一? 归元宗,便是他们宁愿飞蛾扑火,也要追逐的毕生梦想。 至于沉水宗,虽同为一等宗门,在此等情形下也只得失色。 好在回回如此,沉水宗人也习惯了,他们和归元宗互道离别,各自向着自家临时布置的道场飞去。 所谓临时道场,乃是事先吩咐本地的自家产业寻找的一处天然阵盘眼,和普通阵法不同,阵盘内储存有从宗中带来的阵法,布下即可展开。 若风水合宜,气蕴上佳,则阵法有加持效果。 若二者冲突,则会出现相撞相减之效。 归元宗的临时道场,在城东一处居高望远亭。 登上石山,布下阵盘后,原本方丈数十的亭阁,瞬间变得无穷辽远,黑白色的道韵在其中流转,生生不息,宛若天成。 此行归元宗来此的,一共十人。当中两名长老,皆为金丹,其余皆是弟子,修为从练气圆满到筑基中期不等。 众人刚布置好,歇息一会儿,便有一个少女登上了望远亭。 那少女穿着一身青色衣裙,看起来年纪不大。 一个女弟子招呼道:“小妹妹,可是来报名的?”一般来说,需得她们通知地点过后,才会有人过来才是。 傅长宁点头。 女弟子一挥手,道场中一只墨笔向傅长宁飞去。 她笑怡怡道:“小妹妹,来,用这支笔把你名字写下。” 傅长宁摊开手,巨大的墨笔缓缓落在她掌心,笔杆约有鸡蛋粗细,毛尖上晕染着墨。 她客客气气发问:“姐姐好,我想请问,若我不会写字,当如何?” 女弟子依旧含笑,只神情中隐约带了些宽慰:“不怕,你只管写就是了。写下了,这名就算报了。” 她没有说名字写在哪。 她等着傅长宁再次发问。 但傅长宁已经闭上了眼睛。 傅长宁抬笔。 因为笔杆过于粗,握笔的姿势接近于新手。 然后,她画下了第一撇。 在空气中。 空气没有变化,四周安安静静,只有墨水顺着动作滴在衣裙上的声音。 衣裙被墨色浸染,洇出一块巨大的墨晕。 她神色不变。 写下了第二竖。 嘀嗒。 墨色再一次落下,这次,滴在她崭新的绀青色鞋面上。 第三笔,第四笔,第五笔…… 她的动作很慢,但越到后边越熟练,字形也愈发稳定。可它们都像画在空气里,尚未停留一息,就已经跌落成墨点。 不知何时,亭中原先的小声碎语已经安静了下来。 正泡茶的弟子停下了泡茶的手,阖目休憩的长老,睁开了眼睛。 他们都注视着她。 直至她完成最后一笔。 少女轻舒口气,从她指尖的颤抖,可以看出,她写下这三个字并不轻松。 她站在原地。一股此前从未出现在道场过的陌生意念,在这一刻,为众人所感知。 那些跌落的墨色,或者说道韵,随着这股意念的生出,重归原位,最终,缓缓组成三个大字。 傅,長,寧。 傅长宁松了口气,弯了弯眼睛。 “写完啦。” 她额间有汗,于是抬手拂去。 “我已经登记好了,请问姐姐,报考费用几何?” 那女弟子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少许,恢复自然,笑道。 “归元宗无需报考费。写下名字,便算成功了。” “小妹妹,恭喜你,通过第一关。” 傅长宁只有一个感觉。 不出所料。 她行了一礼。 “多谢姐姐。” 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望远亭里又是一阵静寥。 许久,才有一弟子笑道:“开门红。” 长老便也笑起来。 “通知开始报名吧。” 大部分人,还是得有个通知,才能找到地儿的。 那头,已经离开的傅长宁揉着手腕,同样在想这件事。 她觉得,今年归元宗的第一关,可能会刷下不少人。 乐山乐水曾经说过,二十年前那次,归元宗第一关放过了很多人。 总共三万人报名,足足两万多人进了第二关。 她本以为,这次也会是类似的风格。 谁知,截然不同。 很多人觉得考核中,灵根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其实不然。 测灵根,在所有考核里,绝对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类。 二十年前,测灵根在归元宗第一关考核里,就只占了四成。 而这次,归元宗选择了彻底规避。 目前来看,这一点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次的考核,要变天了。。 很多人觉得考核中,灵根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其实不然。 测灵根,在所有考核里,绝对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类。 二十年前,测灵根在归元宗第一关考核里,就只占了四成。 而这次,归元宗选择了彻底规避。 目前来看,这一点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次的考核,要变天了。。 很多人觉得考核中,灵根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其实不然。 测灵根,在所有考核里,绝对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类。 二十年前,测灵根在归元宗第一关考核里,就只占了四成。 而这次,归元宗选择了彻底规避。 目前来看,这一点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次的考核,要变天了。。 很多人觉得考核中,灵根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其实不然。 测灵根,在所有考核里,绝对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类。 二十年前,测灵根在归元宗第一关考核里,就只占了四成。 而这次,归元宗选择了彻底规避。 目前来看,这一点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次的考核,要变天了。。 很多人觉得考核中,灵根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其实不然。 测灵根,在所有考核里,绝对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类。 二十年前,测灵根在归元宗第一关考核里,就只占了四成。 而这次,归元宗选择了彻底规避。 目前来看,这一点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 这次的考核,要变天了。 第150章 测灵根 回到洞府不多时,小何和苏二也回来了。 苏秉辰大步进门,先大马金刀地坐下,灌了大半碗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 “这个洛逸仙宗和我们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傅长宁好奇:“哪方面?” 洛逸仙宗第一关考核,正好赶上归元宗过来,她就没跟着一块去。 “态度。” 两人简单比划了下。 洛逸仙宗的第一关很朴实,也很常见,就是简单的资质评定。 测灵根、骨龄和修为,分上上,上中,到下中,下下,共九个等级,中中及以上的资质直接进第二关,以下可加试,过者亦可入。 由于是统一考核,现场人很多,在小何测出五灵根时,队伍里明显传出了好几声惊呼,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嘀咕。 “五灵根哎……哪来的自信?” 按他们说,大部分五灵根都有自知之明,报个三等宗门也就差不多了,上来就莽洛逸仙宗的,要么是不知者无畏,要么是异想天开心里没数。 只一瞬间,小何和陪他来考核的苏二就成为了人群焦点。 这种目光是很有压力的。 但小何神情没变,负责测灵根的弟子神情也没变。 这些弟子穿着镶金嵌玉、花里胡哨的宗门服饰,分明流于浅薄,气质却一个赛一个淡定,仿佛看到的不是五灵根,而是一个寻常报名者。 “骨龄十八,练气四层,五灵根,是也?” “是。” “下上资质,未通过。可要加试?” “要。” 弟子抬笔,指向远处一列:“去那边预缴两石。通过可退,不通过不退。” 加试考的是悟性和实战,小何毫无疑问地通过了,洛逸仙宗的弟子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把灵石退了回来,同时分发给他第二关的令牌。 苏二道:“不能说态度很好,就是普普通通的对待。但,确实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过后来回来的路上,我又想,可能这样才算是一等仙门吧。若人人皆是拜高踩低之辈,宗门的前途也就那样了。” 傅长宁点头。 在这个灵根资质重要性毋庸置疑的世界,普普通通的对待几个字,本身便已经不再普通。 和苏二的改观相比,小何并不在意那些人态度如何。他沉默听完,关心道:“你那边呢?” “中间发生了点意外,不过总体还算顺利。” 傅长宁把归元宗报名和第一关合并的事给说了。 “那里应该有个特殊的阵法或者别的什么,我察觉不出来,但能感受到,空气中不同于灵气的强烈波动。至于那支笔,应该是件法宝,重量和出墨量一直在变化,很难控制。我感觉,笔画必须得契合某种冥冥中的规则,才能顺利写下来。” 小何若有所思:“看来,这次会淘汰很多人。” 苏二比较乐观,拉着两人出门:“管它呢,反正你俩都过了,走走走,咱们出去庆祝一下。” 吃饭的时候,旁边桌正好有人在讨论。想来,归元宗今年突然改难度的事,已经传开了。 大宗门如何遴选弟子,他们干涉不了,但那不妨碍大家伙谈论得热火朝天。 从前,归元宗总是一等宗门里最好说话的那个,每次一放就几万个名额,市面上甚至有针对归元宗特意总结的通关秘籍,十分畅销。 这次突然变严格,有怨气者不在少数。 也有觉得这是好事的。 “每回归元宗第一关放那么多人,总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仿佛自己也能过似的。事实上,几万人取一两几率真的大吗?直接第一关淘汰了也是好事,有更多时间沉下心来,准备其他考核。” 结果当晚回家,这人就被敲闷棍了。 混混乱乱一天下来,夜里,中洲的丹阳观也到了。 丹阳观是和东洲的灵霄观一起来的。 二者同为只招收女弟子的道观,虽则地域上相隔甚远,日常往来却颇有守望相助之意。 傅长宁登记了名姓,又缴纳了三枚灵石的报名费,观中弟子十分温柔,言辞温和地解释通过后会退。 第二日,万法宗也到了。 和归元宗的不走寻常路相比,丹阳观和万法宗都是老规则。先报名,缴纳报名费,之后择日开始第一关,没来者,报名作废,费用不退。 万法宗比丹阳观晚到,第一关开启得却早一些。 听说是丹阳观只招收女弟子,同等时日下,生源要少些,需多等待些日子的缘故。 万法宗的考核地点,不在城内,而在城外护城河边。 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出了城。 漫长的队伍在万法宗的指挥下,排成六列,分金木水火土和未修炼者。傅长宁自然而然地站到木之一列,小何和苏二陪在她身边。 抬眼望去,未修炼那队人数几乎是最多的,一大早就已经聚集了几千人,其次是火、金二系,相较而言,她们所在的木之一列就只有寥寥数。 四周人头攒动,将考核氛围烘托得热烈紧张,人群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传至耳际,如热油溅入锅底。 诸般喧嚣里,傅长宁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安静不下来的,是天河珠里的问尺和惊梦,一尺一花正在叽叽喳喳。 “我等这一天,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我觉得进宗门不太自由哎。” “进宗门以后,就有系统的教学了,再也不用忧心忡忡这丫头的野路子了。” “我觉得进宗门不太自由哎。” “以后再搞事,就有师门护着了,不容易。” “我还是觉得进宗门不——” “闭嘴,”问尺打断它,“非得破坏气氛是吧?” 惊梦不服。 草木天生不喜欢束缚,它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错,双方很快掀起新的大战。 傅长宁在外边安静吃瓜听戏,等意犹未尽地听完,队伍也快到她了。 前边只剩十来个人时,隔壁列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天灵根!” 众人投去视线,见声音是从土之一列传来的,队列最前头,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圆滚滚少年。 少年身前的登记弟子声线清晰。 “骨龄:十六,单土灵根,七成纯度,修为:练气五层。” “资质:上中,优秀。” 那少年一张小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着颇为憨厚可亲。闻言一脸惊讶和惊喜,又带着点受宠若惊和无措。 “我……我是单灵根?” 万法宗和洛逸仙宗的评定方案差不多,弟子念完这些话后,周围人待少年的神色明显有了不同。 当中一人玩笑道:“练气五层的修为已经算不得低了,怎么道友竟连自己灵根都不知道么?”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摇头,呐呐道:“我是孤儿,从小被人扔在山沟沟里长大,带我修炼的老爷爷没教过我这些。” 众人一时寂寂。 万法宗弟子神情微有动容,宽慰道:“你莫担心,进了宗门,大家都是师兄弟。” 俨然已经把他看做万法宗一份子了。 小胖子腼腆地笑了下,被人领着去做了第二项考核。 第二项考核是法术展示,乃是在第一项的基础上进行加分,无有者不减分。 小胖子施展了一个土系的土灵盾,万法宗弟子检测过强度后,点头:“能抵挡练气五层三击。合格。” 这便算过了。 小胖子领着令牌离开的时候,不少人热情地围了上去。小胖子手足无措,又不会推拒,最后被人生拉硬拽着去吃菜喝酒。 四周不乏艳羡和酸溜溜之声,还有人连声道,奇货可居。 傅长宁收回视线,笑了一下。 小何无声张口,朝她说了四个字。 她点头。 很快前边只剩下一两个人,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测灵石的模样。 和外边那些普通的测灵石不同,万法宗的测灵石,乃是一块椭圆扁平的深蓝色石头,通体精致,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手印,四周是一圈五十个细长格子,格子上下略有重合,远远望去,宛若层层叠叠盛开的花纹。 前边的人将手掌按下去,那些花纹便如点点涟漪荡起。很快,石头上出现了黄、白、青三色,分别是三格、五格和六格。 “骨龄:十七,三灵根,其中土灵根三成纯度,金灵根五成纯度,木灵根七成程度,修为:练气四层。” 另一个弟子沉吟片刻,写下: “资质:中中,合格。” 身前的少年顿时长松口气。 想来,来之前,他自己也没法确定,这个水平能否通过。 少年被领去进行第二项考核了。 下一个,是傅长宁。 两个弟子抬头,瞥见修为后,多瞧了一眼,随即道:“姓名。” “傅长宁。” 弟子神识在报名册上一扫,很快找到对应信息,画下红圈后,开口:“把手伸出来。” 先测的是骨龄。 来之前,宗门特意传授过他们这门法术,眼下只需一按骨头,便知人年岁几许。 傅长宁依言伸出手,弟子在她腕骨上按了一下,报出岁数:“十三。” 身旁人记下。 随后两人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同变了变。 十三岁的练气六层? 既被派出来作为木之一列负责人,两人自然是木灵根修士中的佼佼者。 不难看出,傅长宁并非那种靠丹药把修为堆上来的所谓天才,而是真正实打实修为稳定的练气六层。 两人神色一阵变化,语气亦谨慎了些,指着测灵石道:“把手按上去即可。” 走流程的事,并不需要表现出特殊。 傅长宁依旧照做。 手按上冰冰凉凉的测灵石,一阵细微的吸力自气海中升起,几乎是瞬间,测灵石上青黑两色格子就已经亮了起来。 一格,两格,三格,……,五格,六格…… 黑色渐渐慢下来,青色却还在继续向下走。 不知不觉,两个弟子的目光已经死死停在了上边。 四周同样一片死寂。 其他列的人纷纷投来目光,隔壁水之一列和土之一列仗着离得近,身体都已经半倾了过来。 傅长宁同样屏住呼吸。 她知道这些人在期待什么。 可她心中清楚,她的木灵根绝对没有十成纯度。 那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 八格,九格…… 不动了。 两个弟子猛地坐了回去。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好半晌,两人才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弟子抬高声音,报出数据。 “骨龄:十三。水木双灵根,水灵根七成纯度,木灵根……九成纯度,修为:练气六层。” 四周传来一阵阵吸气声。 负责纪录的弟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抬头对傅长宁微笑。 “上上资质,恭喜师妹。” 这是今日在场所有人,听到的第一声师妹。 不再是棱模两可的进宗门后,也不再是温和却疏离的道友、小友,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声,师妹。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通通集中在了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阳光照过护城河的水面,折射出一点波光粼粼,映得她的侧脸流畅又皎洁,眼底是干净又平静的光。 她知道自己的天赋吗? 是了,肯定知道。 只有从小家境优渥,享尽众人艳羡宠爱的天之骄子,才会在此等重要的时刻,如此平静。 仿佛一切不过寻常。 他们不自觉开始回想,寒水峡有姓傅的家族,或者高修吗? 此等天才,绝不应该直到此时才被发现才是。 法术展示环节,傅长宁施展的是一个很简单的催生,但愈是简单的法术,就越考验修士的底子,在她花了不到十息,将数十颗种子催生到腰腹高度时,万法宗弟子喊了停,望过来的眼神,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一切顺利结束。 傅长宁领着万法宗的牌子,回到了洞府。 苏二中途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堆消息。 他眉飞色舞道:“有人闲着无聊统计了各个宗门的数据,做了个天才排行榜,上榜的都是这段时间各大宗门,所有资质在上中及以上的弟子,阿宁你猜猜,你排在第几?” 以往几人相处,素来是直呼姓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前些日子,苏秉辰哪根筋突然不对,硬生生把称呼改了过来,开始叫起了阿宁。 傅长宁起初颇为不习惯,如今倒也随他去了。 只是,她刚和问尺讨论完灵根的事,这会儿还停在方才的思绪里,有些心不在焉,只嗯了一声。 小何问:“上榜的一共多少人?” 苏二藏不住事,自己先招了。 “取了前一,傅长宁排在第九!” 得了,又叫回来了。 随意吧。 傅长宁回神。 小何替她问了:“第一是谁?”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人最关心的。 苏二道:“第一叫做鱼游虚,是个单水灵根十成纯度的家伙,今年才十七岁,已经练气九层了。他报考的是天河屿,据说刚露面,城里就传遍了,大家都说他是姬天河在世。” “就那个号称修仙界第一天才的姬天河。” 姬天河出身寒水峡,说是全寒水峡的骄傲也不为过,以至于如今已经过去千年,依旧有人对他津津乐道,一看到单水灵根十成纯度的,就想到姬天河。 “第二也是练气九层,双灵根,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剑修,据说拥有先天剑心,是个练剑的顶级天才。” 苏二语气放快:“第三是个单火灵根,九成纯度的练气八层。这人是在万法宗的报名点被发现的,但据他自己所说,他除了归元宗哪儿也不去。万法宗是他家里人逼他报的备选,他生是归元宗的人,死是归元宗的魂,吊死也要吊在归元宗的歪脖子树上。” “额……” 好吧。 苏二一口气说完前三,口干舌燥,猛地灌了口水才往下说:“第一基本无可争议,但往下的第二和第三,有不少人在争执,究竟应该谁前谁后。” “再往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觉得,剩下的人,通通不如你。” 傅长宁差点被茶水呛到。 “你对我哪来的误解?”此番清河城,汇聚了全寒水峡二十岁以下的顶级天才,堪称天才翔集,群英荟萃,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就不在少数。 她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苏二对她迷之自信。 “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 接下来,傅长宁又去参加了丹阳观的第一关考核。依旧是测资质为主,实战为辅,和万法宗差别不大。 半个月下来,基本所有宗门的第一关考核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二关。 除了部分一等宗门外,大多数宗门考核总共就两关,过了,便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清河城中,有关弟子大选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各大宗门总共录选多少弟子,淘汰比高低,谁招收到的弟子最厉害,通通成为了庄家手中可以用来做赌的东西。 归元宗的第一关考核也尘埃落定,小道消息称,此次报名归元宗的人第一次超过了四万关卡,但最终通过的,只有六千人,达到历史新低。 众说纷纭里,傅长宁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归元宗,和万法宗的第二关时间撞了。 二者并不完全一致,但中间重合了足足五天,去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个的考核。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法提意见。 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傅长宁在房间里沐浴焚香,而后静坐了一会儿,取出她修炼之途的起点,那本老道士的游记。 四年过去,游记的纸页早已发黄,毛边微卷,干燥而脆。里边的内容傅长宁倒背如流,可她仍然将游记打开,对着上边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淡淡的墨香从崭新的宣纸上散出,湿而亮的字在灵力晕染下,逐渐挺拔。 停笔的那一刻,心中的答案也已经出来。 第二天,她迈出了房门。 “想好了?”小何问。 “想好了。”她点头。 三日后,归元宗、洛逸仙宗,二宗第二关考核,同时开启。 傅长宁再一次迈入了那个黑白棋局虚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而是六千多名,怀揣着对道门第一的无限渴望的少男少女一起。 她们一起站在望远亭上,遥望城外青山风光。 一起聆听归元宗考核长老的教诲。 一起,被传送到一个乾坤乱序、日月颠倒的世界。此番清河城,汇聚了全寒水峡二十岁以下的顶级天才,堪称天才翔集,群英荟萃,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就不在少数。 她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苏二对她迷之自信。 “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 接下来,傅长宁又去参加了丹阳观的第一关考核。依旧是测资质为主,实战为辅,和万法宗差别不大。 半个月下来,基本所有宗门的第一关考核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二关。 除了部分一等宗门外,大多数宗门考核总共就两关,过了,便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清河城中,有关弟子大选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各大宗门总共录选多少弟子,淘汰比高低,谁招收到的弟子最厉害,通通成为了庄家手中可以用来做赌的东西。 归元宗的第一关考核也尘埃落定,小道消息称,此次报名归元宗的人第一次超过了四万关卡,但最终通过的,只有六千人,达到历史新低。 众说纷纭里,傅长宁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归元宗,和万法宗的第二关时间撞了。 二者并不完全一致,但中间重合了足足五天,去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个的考核。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法提意见。 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傅长宁在房间里沐浴焚香,而后静坐了一会儿,取出她修炼之途的起点,那本老道士的游记。 四年过去,游记的纸页早已发黄,毛边微卷,干燥而脆。里边的内容傅长宁倒背如流,可她仍然将游记打开,对着上边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淡淡的墨香从崭新的宣纸上散出,湿而亮的字在灵力晕染下,逐渐挺拔。 停笔的那一刻,心中的答案也已经出来。 第二天,她迈出了房门。 “想好了?”小何问。 “想好了。”她点头。 三日后,归元宗、洛逸仙宗,二宗第二关考核,同时开启。 傅长宁再一次迈入了那个黑白棋局虚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而是六千多名,怀揣着对道门第一的无限渴望的少男少女一起。 她们一起站在望远亭上,遥望城外青山风光。 一起聆听归元宗考核长老的教诲。 一起,被传送到一个乾坤乱序、日月颠倒的世界。此番清河城,汇聚了全寒水峡二十岁以下的顶级天才,堪称天才翔集,群英荟萃,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就不在少数。 她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苏二对她迷之自信。 “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 接下来,傅长宁又去参加了丹阳观的第一关考核。依旧是测资质为主,实战为辅,和万法宗差别不大。 半个月下来,基本所有宗门的第一关考核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二关。 除了部分一等宗门外,大多数宗门考核总共就两关,过了,便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清河城中,有关弟子大选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各大宗门总共录选多少弟子,淘汰比高低,谁招收到的弟子最厉害,通通成为了庄家手中可以用来做赌的东西。 归元宗的第一关考核也尘埃落定,小道消息称,此次报名归元宗的人第一次超过了四万关卡,但最终通过的,只有六千人,达到历史新低。 众说纷纭里,傅长宁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归元宗,和万法宗的第二关时间撞了。 二者并不完全一致,但中间重合了足足五天,去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个的考核。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法提意见。 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傅长宁在房间里沐浴焚香,而后静坐了一会儿,取出她修炼之途的起点,那本老道士的游记。 四年过去,游记的纸页早已发黄,毛边微卷,干燥而脆。里边的内容傅长宁倒背如流,可她仍然将游记打开,对着上边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淡淡的墨香从崭新的宣纸上散出,湿而亮的字在灵力晕染下,逐渐挺拔。 停笔的那一刻,心中的答案也已经出来。 第二天,她迈出了房门。 “想好了?”小何问。 “想好了。”她点头。 三日后,归元宗、洛逸仙宗,二宗第二关考核,同时开启。 傅长宁再一次迈入了那个黑白棋局虚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而是六千多名,怀揣着对道门第一的无限渴望的少男少女一起。 她们一起站在望远亭上,遥望城外青山风光。 一起聆听归元宗考核长老的教诲。 一起,被传送到一个乾坤乱序、日月颠倒的世界。此番清河城,汇聚了全寒水峡二十岁以下的顶级天才,堪称天才翔集,群英荟萃,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就不在少数。 她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苏二对她迷之自信。 “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 接下来,傅长宁又去参加了丹阳观的第一关考核。依旧是测资质为主,实战为辅,和万法宗差别不大。 半个月下来,基本所有宗门的第一关考核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二关。 除了部分一等宗门外,大多数宗门考核总共就两关,过了,便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清河城中,有关弟子大选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各大宗门总共录选多少弟子,淘汰比高低,谁招收到的弟子最厉害,通通成为了庄家手中可以用来做赌的东西。 归元宗的第一关考核也尘埃落定,小道消息称,此次报名归元宗的人第一次超过了四万关卡,但最终通过的,只有六千人,达到历史新低。 众说纷纭里,傅长宁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归元宗,和万法宗的第二关时间撞了。 二者并不完全一致,但中间重合了足足五天,去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个的考核。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法提意见。 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傅长宁在房间里沐浴焚香,而后静坐了一会儿,取出她修炼之途的起点,那本老道士的游记。 四年过去,游记的纸页早已发黄,毛边微卷,干燥而脆。里边的内容傅长宁倒背如流,可她仍然将游记打开,对着上边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淡淡的墨香从崭新的宣纸上散出,湿而亮的字在灵力晕染下,逐渐挺拔。 停笔的那一刻,心中的答案也已经出来。 第二天,她迈出了房门。 “想好了?”小何问。 “想好了。”她点头。 三日后,归元宗、洛逸仙宗,二宗第二关考核,同时开启。 傅长宁再一次迈入了那个黑白棋局虚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而是六千多名,怀揣着对道门第一的无限渴望的少男少女一起。 她们一起站在望远亭上,遥望城外青山风光。 一起聆听归元宗考核长老的教诲。 一起,被传送到一个乾坤乱序、日月颠倒的世界。此番清河城,汇聚了全寒水峡二十岁以下的顶级天才,堪称天才翔集,群英荟萃,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就不在少数。 她对自己还是有数的。 苏二对她迷之自信。 “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 接下来,傅长宁又去参加了丹阳观的第一关考核。依旧是测资质为主,实战为辅,和万法宗差别不大。 半个月下来,基本所有宗门的第一关考核都结束了。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第二关。 除了部分一等宗门外,大多数宗门考核总共就两关,过了,便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清河城中,有关弟子大选的讨论越发热火朝天,各大宗门总共录选多少弟子,淘汰比高低,谁招收到的弟子最厉害,通通成为了庄家手中可以用来做赌的东西。 归元宗的第一关考核也尘埃落定,小道消息称,此次报名归元宗的人第一次超过了四万关卡,但最终通过的,只有六千人,达到历史新低。 众说纷纭里,傅长宁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选择。 ——归元宗,和万法宗的第二关时间撞了。 二者并不完全一致,但中间重合了足足五天,去了其中一个,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个的考核。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法提意见。 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傅长宁在房间里沐浴焚香,而后静坐了一会儿,取出她修炼之途的起点,那本老道士的游记。 四年过去,游记的纸页早已发黄,毛边微卷,干燥而脆。里边的内容傅长宁倒背如流,可她仍然将游记打开,对着上边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淡淡的墨香从崭新的宣纸上散出,湿而亮的字在灵力晕染下,逐渐挺拔。 停笔的那一刻,心中的答案也已经出来。 第二天,她迈出了房门。 “想好了?”小何问。 “想好了。”她点头。 三日后,归元宗、洛逸仙宗,二宗第二关考核,同时开启。 傅长宁再一次迈入了那个黑白棋局虚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而是六千多名,怀揣着对道门第一的无限渴望的少男少女一起。 她们一起站在望远亭上,遥望城外青山风光。 一起聆听归元宗考核长老的教诲。 一起,被传送到一个乾坤乱序、日月颠倒的世界。 第151章 日月颠倒 和通宝商会不同,归元宗的考核秘境更接近真实的世界。 金黄色的太阳压在云层之上,只露出斜半边,沉沉地仿佛要坠下去。 日头底下,挑水的农人正挑着扁担,摇摇晃晃地前行。田埂上,刚浇完地的妻子坐下擦汗喝水,旁边是趴在竹篮上,正咯咯笑着的三岁女童。 更远处,村落上空升起袅袅炊烟,土屋的院子里传来石磨被缓慢而持久地推动的声音。 一声声,遥远又平静。 像是远在大山里,一个平凡而又与世隔绝的寻常村落。 傅长宁收回视线,透过溪水,看见了一身玄黑色服饰的自己。 浓墨一般的黑上,三两点剔透的白,如精致的刺绣,深深浅浅地浮在裙摆上。 腰间一枚太极黑白玉环,手里握着佩剑。 和那几个负责考核的归元宗弟子一个装扮。 归元宗长老的声音出现在她们耳畔。 “你们是归元宗的外门弟子,收到来自治下大守村的求助。村中近来已经有九人接连意外死亡,村民惶惶不安,村长怀疑村中有妖祟作祟,请你们前来除妖。”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身旁站着十来个少男少女,都是一同被传进这个秘境的。见任务出现,大家议论纷纷。 “这好像没说具体怎么做啊。” “考核标准也没有。”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要我们除掉妖祟。” 听见众人议论,一同被传送来的人里,有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如此道。 这人身上同样穿着归元宗的弟子服,身上气息不浅,傅长宁粗略看了眼,发现他修为在练气七层巅峰,已经隐隐有了要突破八层的迹象。 这个修为,称得上在场最高,故而他一出声,大家都安静下来。 见所有人视线都看过来,青年有些自得。 “你们自己分析题目。那几位师兄师姐说得很清楚了,咱们是收到求助过来的,求助求助,除了帮村民解决妖祟还能是什么?” “我猜,其他人的任务可能也和咱们差不多。只是由于体量问题,不好一次性安排太多人,就把咱们分开了。” 所以他们在场的,才会只有十几个人。 另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附和:“确实如此。” 他身旁面容姣好的少女也点头:“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咱们可以先进村,具体的之后再看也来得及。” 青年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在场中我修为最高,就由我厚颜忝任队长之位,大家没意见吧?” 没人吭声。 “那就这么定了!我叫隋鸣远,诸位道友多多指教。” 有人提出异议。 “队长不队长的,倒是没意见。只是,我们这么多人,除完妖祟怎么算成绩?第二关可只选几。” 若是分开各做各的任务还好,这把人集中起来一起做,到时候怎么评判呢? 总不能按谁先杀死妖祟算吧,那修为高的肯定占是对的,但在场的,是个人都能从中听出挑拨的味道。 众人看向隋鸣远,想看他如何应对。 却见隋鸣远似笑非笑:“你想分开走?” 直指核心。 ——非为挑拨,而是为脱离队伍。 那人顿时不吭气了。 原本他看隋鸣远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想诈一诈他来着。 谁知,他竟这么敏锐地指出了关键。 四周一静。 能过第一关的,没几个傻子,大家都是心思敏捷之辈,再迟钝的,听完隋鸣远的话,也明白这人意在沛公了。 只是,分开走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谁知道里头是什么样的妖祟? 归元宗既然选择了十几个人一队,并在题目里点出他们是被宗门一同派来除妖的,那就有他们的道理,你见过哪家宗门弟子做任务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 部分人心中甚至还有个更隐秘的想法。 没准,合作本来就是隐藏的考验之一呢? 出于种种不为人知的考虑,最终,少数服从多数,一行人决定一起行动。 傅长宁从头到尾没吭声,只是安静听,默默看。 只是,她练气六层的修为,在这里也算不得低了。除了下定决心要当领头羊的隋鸣远,和一个穿着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怪人,就属她修为最高。 而修为高的人,天生会吸引依附者。 隋鸣远为人轻狂,怪人又孤僻冷漠,高修里,看起来就属她最好相处,以至于,哪怕她一句话都没表态,依旧有人慢慢聚拢在了她身边,开始征询她的意见。 隋鸣远也不是傻子,除了刚开始出了个风头,强势拿走队长的位子后,之后遇事都会询问众人的意见。 众人进村,见过村长。 村长是个中年男人,得知是仙师到来,激动不已,一番热情招待过后,方才道出事情始终。 “这事要从上个月开始说起。” 村长神情苦涩。 “村头有户人家,上个月在田里做事的时候,儿媳妇突然害喜。他们家是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她公公一时高兴,就说要捡起年轻时候的本事,进山打点牙祭,给儿媳妇补补身子。” “结果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儿子儿媳妇把这事闹过来,我想着派人帮忙去找,结果找了几天都没找着。不用想,这基本就是被大虫叼走了,但他儿子非不信,要自己去找。” 村长一脸颓丧,蹲下身,捂住脸。 “我们没能看住他,没过几天,人也跟着失踪了。” “他媳妇悲痛欲绝,进山找人。结果摔下了山坡,没过两天,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 “这事虽然不幸,但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只给他们一家办了丧事。结果没几天,一个老汉下河的时候,直接溺死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那小河你们进村口的时候也看到了,往年最深的时候也才一个手臂高。” 傅长宁想起她进村前当镜子用的那条小溪。 现在是旱季,那里的深度和水量,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河了。 其他人也想起那条溪,纷纷摇头。 “那深度,确实不可能溺死人。” “事情就是从这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这之后,村里又接连死了四个,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老傻子,被自己烧饭的烟活活给呛死了。还有个老人,夜里上茅房,掉进去窒息死了。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偷拿了他娘一块陪嫁的玉石玩,结果不小心吞了进去,就这么活活咽气了。” 村长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最后一个,是我家那口子,她前儿个砍柴,被绊了一下,头磕在木头一个尖角上,人就这么去了。” “九个,全了。” 队伍里,一个人低声道。 留下两个人安慰村长,其他人出了院子。 隋鸣远左右瞧了下众人的神色:“你们怎么看?” 之前出声赞同过他的那个少女道。 “我觉得,可以分为两类。” 隋鸣远看过去:“详细说说。” 少女道:“方才村长在,有些话不太好说。但我觉得,前边那一家人可能真的和妖祟没什么关系,就是意外。因为他们的死法都很正常。” “后边五个人,才是一起的。” “第一个死于水。第二个死于烟,也就是火,第三个明显是土法,剩下两个分别是吞金、木杀。” “水,火,土,金,木。” 身为修士,对五行阴阳是最敏感不过的,看出这一点的,并不止她一个。 那些早想到的人没作声,没想到的则是恍然大悟。 “所以,这妖祟和五行有关?” 少女淡定点头:“我觉得应该是。” 隋鸣远面露赞善,其他人也没站出来反对,于是,这个推论被初步认同,作为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这件事后,少女身边汇聚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隋鸣远再说话时,也会和她有商有量。 威信初步建立。 傅长宁依旧安静低调。 下午,村中有仙师来除妖的事传开了。 村里不少人提了自家的鸡肉鸭肉猪肉过来,给仙师们打牙祭。 一些人推拒了——哪怕是在秘境当中,他们也不准备吃有杂质的凡食。 也有部分人盛情难却,应了下来。 做出同样选择的人,彼此间难免多出一份亲近。 现有势力再度切割重组。 这回,傅长宁被分到的是前者。 ——因为她滴米未动。 就像吃惯灵食和辟谷丹的人,看不上那些管不住口腹之欲的修士一样。 崇尚人生得意须尽欢、吃好喝好才最要紧的修士们,也瞧不惯那些高高在上,嫌弃凡间食物的傲慢家伙。 而现在,傅长宁无疑被归为了这一批里边。 原先依附她的人逐渐走开,有了全新的、脾性更相投的群体。 - 一群脑子都不算太差的人行动起来,效率是很高的。很多事不需要过多解释,简单几句,大家都能意会。 因为目标导向一致,于是,类似拖后腿或者刻意误解争执、拖慢进度的事,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调查到夜里,所有人都有些累了。 可或许是修士精力旺盛,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他们趁夜开了个小会,把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总结。 隋鸣远的地位逐渐被那个思维敏捷的少女取代。 女孩名字叫黄遗芳,修为只有练气五层,但表现出的能力却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强的。不知不觉的,大家就开始向她靠拢。 等到隋鸣远意识到这一点后,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在小会上打机锋的时候,傅长宁正在屋外边赏月。 有人嘀咕了一句:“又一个怪人。” 那个黑斗篷的怪人,是一眼能看出来的怪。 这个,是相处了之后才知道的怪。 第二天,任务持续推进。 夜里没睡的人,白天打起了哈欠。 傅长宁以最快速度完成了自己的部分。 剩下时间,还是赏月。 顺带多了一样,欣赏日出。 以及,观察农人在田里劳作。 村长有次路过,大惊失色:“仙师怎么在外头坐着,这大夏天的,天气正热……” 傅长宁没回头:“现在是夏天?” 村长不解:“不是夏天还能是什么。” 第三天夜里,所有信息都被收集完毕。 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结局十分顺利,真相也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里,慢慢露出痕迹。 比如因为五行而死的那五个人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又比如,这五个人,祖上出自同一支血脉。 再比如,这山中有座据说十分灵验的山神庙。 五个人都曾在庙里上过香。 这座山神庙被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小会上,众人一致决定,明天去山上看看。 大概是忙累了,这晚,大多数人都有点犯困,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傅长宁没在村长安排的屋子里睡,而是一个人跑到屋顶上修炼。 头顶清冷的月色寂静流淌,漆黑墨色下,月光打在黑色的衣裙上,折射出一点暖银色的光。 身旁砖瓦突然一沉。 她睁开眼。 一个身材有点圆润的少年,刚好撩开袍子坐下,听见动静,友好地朝她招手。 “好巧,道友也睡不着?” 少年穿着一身和她一样的玄黑色弟子服,脸很陌生,表情却很熟悉。 “失眠即是有缘,我叫程双遥,道友如何称呼啊?” “傅长宁。” 程双遥一拍手:“好名字!”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穿透力极强。傅长宁扫了眼,见他来前已经布下隔音结界,就不再多管。 她的冷淡程度超乎程双遥的预料,程双遥只好开口见山。 “道友对这几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抬头,看了眼月亮。 “没什么看法。” 程双遥坚持不懈:“不好意思,是我说的不够具体。举个例子,对那个五行杀人推论,道友如何看待?” “我觉得她说的都对。” 程双遥笑容淡了些。 “道友这就没意思了。” 傅长宁拍了拍衣袖:“一方开诚公布,一方却藏头藏尾,确实挺没意思的。” 程双遥不解。 她是在骂她自己? 傅长宁却陡然转了话题。 “程道友觉得,这村子里的景象熟悉吗?” 程双遥眼睛一亮,来了精神:“道友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吗?” 傅长宁摇头:“不,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村落,和你幼时生活的山沟沟像不像。” 程双遥:“……” 他收了笑。 没了双眼眯成缝的标志性笑容,会发现,这小胖子长相其实很舒服,五官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是白净有福的面相。 他没问傅长宁怎么发现两张截然不同的脸是一个人的,而是坦然承认。 “原谅我眼拙,居然没发现,道友当时也在附近。” 傅长宁又看了眼月亮,而后才慢吞吞回头。 “我有点好奇,你编造出那个身世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穷。”被拆穿以后,程双遥也懒得再装了,双手一摊,理直气壮,“没看到我在努力骗吃骗喝吗?我不装得傻白憨一点,他们怎么会觉得我奇货可居?” 傅长宁不置可否。 “你看起来不太穷。” 当时她和小何一眼看出来程双遥有问题,就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看着朴实无华甚至有点灰扑扑的法衣,上个月才在黑市拍卖会上被卖掉。 成交价,十万灵石。 程双遥忧伤叹气。 “穷人的生活,你不懂。” 说完这个,他迅速变脸。 “好了,不闲扯打屁了。我既然承认了,就代表我表达出我的诚意了对不对,那道友,你的诚意呢。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对吧,我观察了你三天,觉得所有人里,就道友你最靠谱。” 傅长宁:“你先说说你的发现。” 程双遥摇头。 “我没察觉出任何问题。”傅长宁起身。 “哎哎,等等!道友等等!”程双遥连忙把她按下,“道友别急嘛,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见傅长宁坐回去,他习惯性嘴欠:“道友你看看,你这么急的性子,以后进归元宗可怎么办?” 傅长宁嗯了一声,完全不接招。 程双遥发自心底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半点便宜都占不到呢? 这不合理。 嘴上往外蹦的自然都是偏向自己的好话,事实上,如果傅长宁刚刚不翻脸的话,他是真准备空手套白狼来着。 底线这玩意儿,是需要试探出来的。 直接往外卖自己的,那叫傻蛋。 直奔归元宗来的,果然没一个不简单的。程双遥又叹了口气,赶在小姑奶奶再次翻脸之前,和盘托出。 “好吧我直说,我确实没察觉出问题,但——” 他来了个大拐弯。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太顺利了。也太幼稚了。我甚至怀疑,如果答案就是杀死野山神庙中作祟的东西的话,我们会被全员淘汰。正好给其他六千多个人空位子。” 还有个猜想他没说——除了这个,还有种可能:出题的人太傻逼,把他们当小弱智看。 鉴于这个猜想容易被人记小本本,程双遥把话咽了回去。 “这些线索给的并不是很明显。比如出生年月日,两个老人的生辰早没人知道了,要不是队伍里有个会算卦的,刚好又翻着了族谱,咱们推不出来这一点。就算能想到,也要好几天功夫,反正绝对不会这么快。” “还有他们祖上的亲缘关系。” “线索是我们一步步找出来的,这没错,自恋一点想,换批人来,不可能有我们这个速度——这是来自天才的自信,我敢说,能进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不是世俗眼里定义的天才。” “或者不这么看,直接推翻结论,倒推,往另外一个角度想——推理不是重点,重点是解决妖祟,展现实力,所以前半部分简单是正常的事。” “以上不是我在推脱,只是想说明一点,只要想找理由麻痹自己,就可以找到无数借口,并且每一个都可以很合理。” “但真实就是,麻痹自己等同于善心普照天地,考完哭天喊地,被让了名额的人欢天喜地。” 程双遥一口气说完,最后还压了个韵。 “好了,该你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生命力。 是跃动的野心,是独到傲慢的自信,更是天才对自己每一句话、每步选择的绝对坚信不疑。 她突然知道这一关的考核标准之一是什么了。 在这之前,傅长宁先说了另一件事。 “你抬头,看看月亮。” “月亮怎么了?” 程双遥问完,抬头看去。 清冷的银白色满月挂在天际,四周是或明或暗的星子,满天繁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轻微移动。 月光很美,星空也很美,然后呢? 傅长宁擦干净瓦上的灰,重新坐下。 “你仔细看。” 程双遥于是真的仔细去瞧了。 他睁大眼睛看了老半天,就在傅长宁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 “今天是满月哎,难怪这么好看。” 傅长宁:“……” 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程双遥收起嬉皮笑脸。 “不开玩笑了,这个星空好像有点奇怪。按理说,月明星稀,就算修士的眼睛和神识比普通人要敏锐一些,可月亮这么明亮,星星的存在感怎么也不该这么高才对。不过没准这是秘境的特殊性也不一定,秘境毕竟是人造的,不可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傅长宁问:“还有呢?” 程双遥诚实摇头:“没有了,我就看出来这么点。” “我问你,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吗?” 程双遥努力回忆了下。 奈何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周围的人和事上,实在记不得每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子,最后只能得出一个含糊的结论。 “和今天差不多吧。” 傅长宁告诉他答案。 “不是差不多,是一模一样。” “每天晚上都是满月,都是漫天的繁星。” “太阳呢,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程双遥:“。” 这个问题委实为难到他了。 月亮好歹还有个夜幕的衬托,一明一暗,对比一下总能存留点印象,太阳顶着个明亮的大白天,谁没事儿天天去看它长什么样啊?闲着有毛病吧。 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口中闲着有毛病的人语气幽幽。 “刚刚是谁说,观察了我三天来着?” 程双遥:“……” 糟糕,翻车了。 他补救:“我毕竟还是要配合一下他们的嘛,三天只是个概数,嗯,概数。” 傅长宁扫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了。 只是,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你明天早起,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程双遥从她话里听出了点什么,神色认真了些:“好。”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从日出开始看起。 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点不对。 他问路过的老伯。 “现在是夏天对吗?” 他想先确认一下秘境里的时令。 老伯惶恐点头:“是夏天,仙师,前些天才过的夏至。” 程双遥看着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太阳,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记得,夏至时节,太阳是从东偏北方向升起的? 这无关其他,就是身为修士从小应习的气象常识。 夏至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明明应该是月亮才对。 他意识到了不对。 跑去找傅长宁的路上,发现的违和之处越来越多。 比如他们刚到这的时候,正是午后,日头高照的时刻,晴空万里,太阳却偏偏藏在云层后边。 反而是夜里,天天满月高挂。 还有他们刚来的时候,夜里完全没有睡意,白天反而打哈欠。 他那时候只以为是修士精力旺盛,多撑了一夜,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可如果二者本来就反过来了呢? 所以他们才会在身体适应这边的作息后,才开始在夜里睡觉。 他想到的疑点越来越多,可很快,又陷入新的困惑。 这些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秘境东升西落的日月是有问题的,然后呢?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但归元宗绝对不会闲着没事拿这种东西来考验他们,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这部分,或许可以作为考核的一部分、正菜前的点心,考验通关者的细心程度。 但绝不会是主要考核点。 那真正要考的是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黄遗芳和隋鸣远在召集大家,在村民的带领下,一同前往山神庙。的眼睛和神识比普通人要敏锐一些,可月亮这么明亮,星星的存在感怎么也不该这么高才对。不过没准这是秘境的特殊性也不一定,秘境毕竟是人造的,不可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傅长宁问:“还有呢?” 程双遥诚实摇头:“没有了,我就看出来这么点。” “我问你,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吗?” 程双遥努力回忆了下。 奈何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周围的人和事上,实在记不得每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子,最后只能得出一个含糊的结论。 “和今天差不多吧。” 傅长宁告诉他答案。 “不是差不多,是一模一样。” “每天晚上都是满月,都是漫天的繁星。” “太阳呢,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程双遥:“。” 这个问题委实为难到他了。 月亮好歹还有个夜幕的衬托,一明一暗,对比一下总能存留点印象,太阳顶着个明亮的大白天,谁没事儿天天去看它长什么样啊?闲着有毛病吧。 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口中闲着有毛病的人语气幽幽。 “刚刚是谁说,观察了我三天来着?” 程双遥:“……” 糟糕,翻车了。 他补救:“我毕竟还是要配合一下他们的嘛,三天只是个概数,嗯,概数。” 傅长宁扫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了。 只是,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你明天早起,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程双遥从她话里听出了点什么,神色认真了些:“好。”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从日出开始看起。 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点不对。 他问路过的老伯。 “现在是夏天对吗?” 他想先确认一下秘境里的时令。 老伯惶恐点头:“是夏天,仙师,前些天才过的夏至。” 程双遥看着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太阳,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记得,夏至时节,太阳是从东偏北方向升起的? 这无关其他,就是身为修士从小应习的气象常识。 夏至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明明应该是月亮才对。 他意识到了不对。 跑去找傅长宁的路上,发现的违和之处越来越多。 比如他们刚到这的时候,正是午后,日头高照的时刻,晴空万里,太阳却偏偏藏在云层后边。 反而是夜里,天天满月高挂。 还有他们刚来的时候,夜里完全没有睡意,白天反而打哈欠。 他那时候只以为是修士精力旺盛,多撑了一夜,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可如果二者本来就反过来了呢? 所以他们才会在身体适应这边的作息后,才开始在夜里睡觉。 他想到的疑点越来越多,可很快,又陷入新的困惑。 这些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秘境东升西落的日月是有问题的,然后呢?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但归元宗绝对不会闲着没事拿这种东西来考验他们,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这部分,或许可以作为考核的一部分、正菜前的点心,考验通关者的细心程度。 但绝不会是主要考核点。 那真正要考的是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黄遗芳和隋鸣远在召集大家,在村民的带领下,一同前往山神庙。的眼睛和神识比普通人要敏锐一些,可月亮这么明亮,星星的存在感怎么也不该这么高才对。不过没准这是秘境的特殊性也不一定,秘境毕竟是人造的,不可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傅长宁问:“还有呢?” 程双遥诚实摇头:“没有了,我就看出来这么点。” “我问你,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吗?” 程双遥努力回忆了下。 奈何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周围的人和事上,实在记不得每天晚上的月亮长什么样子,最后只能得出一个含糊的结论。 “和今天差不多吧。” 傅长宁告诉他答案。 “不是差不多,是一模一样。” “每天晚上都是满月,都是漫天的繁星。” “太阳呢,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 程双遥:“。” 这个问题委实为难到他了。 月亮好歹还有个夜幕的衬托,一明一暗,对比一下总能存留点印象,太阳顶着个明亮的大白天,谁没事儿天天去看它长什么样啊?闲着有毛病吧。 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口中闲着有毛病的人语气幽幽。 “刚刚是谁说,观察了我三天来着?” 程双遥:“……” 糟糕,翻车了。 他补救:“我毕竟还是要配合一下他们的嘛,三天只是个概数,嗯,概数。” 傅长宁扫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了。 只是,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你明天早起,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程双遥从她话里听出了点什么,神色认真了些:“好。”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从日出开始看起。 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点不对。 他问路过的老伯。 “现在是夏天对吗?” 他想先确认一下秘境里的时令。 老伯惶恐点头:“是夏天,仙师,前些天才过的夏至。” 程双遥看着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太阳,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记得,夏至时节,太阳是从东偏北方向升起的? 这无关其他,就是身为修士从小应习的气象常识。 夏至从东偏南方向升起的,明明应该是月亮才对。 他意识到了不对。 跑去找傅长宁的路上,发现的违和之处越来越多。 比如他们刚到这的时候,正是午后,日头高照的时刻,晴空万里,太阳却偏偏藏在云层后边。 反而是夜里,天天满月高挂。 还有他们刚来的时候,夜里完全没有睡意,白天反而打哈欠。 他那时候只以为是修士精力旺盛,多撑了一夜,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可如果二者本来就反过来了呢? 所以他们才会在身体适应这边的作息后,才开始在夜里睡觉。 他想到的疑点越来越多,可很快,又陷入新的困惑。 这些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秘境东升西落的日月是有问题的,然后呢?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但归元宗绝对不会闲着没事拿这种东西来考验他们,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这部分,或许可以作为考核的一部分、正菜前的点心,考验通关者的细心程度。 但绝不会是主要考核点。 那真正要考的是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黄遗芳和隋鸣远在召集大家,在村民的带领下,一同前往山神庙。的眼睛和神识比普通人要敏锐一些,可月亮这么明亮,星星的存在感怎么也不该这么高才对。不过没准这是秘境的特殊性也不一定,秘境毕竟是人造的,不可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第152章 偏科选手 傅长宁之所以能认出不对,是因为上回通宝商会考核中,她无意中误入的那处地界也是如此。 日月是颠倒的,时间是扭曲的,懵懂的那个她总是要过好几个日夜,才能感受到和现实中同等的时间长度。 所以这次再遇到这种事,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之后又观察到了更多细节,这才确定下来。 没有说,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归元宗想做什么。 在这种前提下,根据已知找线索是对的。 她并不认同程双遥的话,程双遥对这场考核产生了过度怀疑——这人看似憨厚可亲,还带着点油滑气和聪明劲,实则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本质。 自负,极度的自负。 仅仅因为不符合他想象中的道门第一,他就对整场考核都生出了质疑。 他怀疑他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他来找她,也不是因为真的观察过她,觉得她特殊,而是因为他更看不上其他人。 他觉得那些人眼皮子浅,为了一个小小的领导权争成那样,却又对大问题视而不见,愚昧又浅薄。 这点从他找上她问的第一句话,就体现得很明显了。 他根本不认同这支除妖小队。 傅长宁和他意见相反。 程双遥昨晚问她,怎么看五行杀人? 她回:我觉得大家说的都对。 程双遥不满,觉得她在敷衍,藏头露尾,遮遮掩掩。 其实不是,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确实觉得,黄遗芳的猜测是对的。 归元宗那个第一关明显有古怪,在这种情况下,能进到第二关的,没几个庸才。 不是大家都看不出问题,而是在现有条件下,只能做到如此程度。配合隋鸣远和黄遗芳,也不是因为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谁声音最大就听谁的,而是因为这样效率最高。 不然换一批各自为政的人来,看线索推进会不会这么快? 因时制宜,因事制宜,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程双遥足够天才和聪明,也懂得隐藏锋芒,可他没学会一点,观察别人的生存智慧。 - 外界。 临时道场。 考核进行到这里,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 但显然,身处其中的弟子一无所知。 已经结束的秘境静静地停留在半空中,里边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任务结束的那一刻,脸上表情或惊或喜,或大哭,或茫然。 他们的命运在不久前,已经由自己亲手定下。 而新的秘境,又在开启。 “子寅师弟,该你了。” 一人提醒道。 他身侧一人停笔,长长地叹了口气,取下腰间黑白玉环,扔向空中,手中飞速结印。 随着他的动作,一黑一白两道雾气融入道场当中。一声清脆玉响,玉环解成黑白两阙,两道雾气分别钻入其中,向两侧引风流动,阴阳生极,生生不息,一个太极阴阳鱼在空中缓缓成形。 谢子寅双掌合一,掐诀诵念。 “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无守有,顷刻而成。回风混合,功灵……” “七窍相通,窍窍光明。圣日圣月,照耀金庭。一得永得,自然身轻。太和充溢,骨散寒琼。得丹则灵,不得则倾。诵持万遍,妙理自明。” “去!” 手印骤然放大,冲向道场四方,空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墨迹像是被按下继续键,重新流动起来。 里边的人影陆续鲜活,宛若一个个袖珍的剪纸小人,蹦蹦跳跳地行动起来。 第一幕,依旧是商量进村。 这一幕,归元宗众人已经看了不止。 谢子寅开启完阵法后便退后一步,重新坐回去抄他的书。埋头苦写之劲,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他身侧的钱溪笑嘻嘻道:“师兄还没抄完?” 谢子寅摆手:“拒绝分心。” 他蘸墨往下写去,手里是和第一关考核别无二致的鸡蛋般粗细的笔,动作却无半分凝滞,字形亦不似那些人般四散不稳,而是从一开始就凝练圆润,笔走龙蛇。 不过少顷,一篇心经就已经抄完。 倒不是谢子寅想用这么粗的笔,实在是这道场中,其他之物皆不可用于书写,他想抓紧时间抄书,只能用这支笔。 在场中人看着这人,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惊叹。 至少,他们当中是没有一人能做到,开启完秘境脸不红气不喘,还能继续拿起道笔抄书的。 不被道韵折磨掉三层皮已经算厉害的了。 天纵奇才谢子寅。 这位师兄即使留级罚抄,也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如鱼得水。 正说着,一位师姐提醒。 “进村了。” 众人回神。 “这么快?” 按照前边的经验,这些心高气傲的小后生至少得拉扯半个时辰,才能商量出个结果才对。 正好轮上执笔记录的弟子笑道。 “看来我运道不错。” 遇到的是一群质素尚可的新生。 在场辈分最长、修为最高的筑基师兄提醒大家:“既开始了,诸位师弟师妹们便好好看。尤其是子寅你。” 趁着这个功夫,谢子寅已经又抄完了三篇心经,他搁笔,应是。 其他人也纷纷肃容道是。 隋鸣远所猜不错,归元宗这回的第二关,并非所有人一起进行。六千名弟子尽数被打散,分成了数队伍,每支只有寥寥十几人。 但他对于秘境的猜测却是错的。 既是考核,大家自然都是一样的考,任何情景或是走向不同,那都称不上同一个。 说得再明白点,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秘境。 大守村。 每只小队进的都是这个村子。 但和通宝商会不同,归元宗并不喜欢大乱炖、乱中取优胜者为王,同一时刻进行考核的只有一支队伍。 由一名弟子择选队伍,开启秘境。 另一名弟子执笔记录。 此二者皆是轮流。 随后除执笔弟子以外的七名弟子同时施法,以眼通心,同化道韵,将诸人表现铭刻于道场之上。 执笔弟子一一记录。 这是一项庞大且精细的工程,逐人观察耗费的心血且不多说,光是从开启阵法的第一步,诸人就要面对来自场中磅礴道韵的干扰。 所以,这场考核不止于报考弟子是考验,于这些负责招生的人而言,同样是一场历练。 这也是这次会选筑基弟子来的原因,要知道,筑基期多是内门弟子,平常并不需要做这种任务。 此外,考核看似是前后发生,实则考生进入的秘境都是虚无静止状态,要等到所在队伍的阵法被开启,秘境才会运转。 这会带来一种时间差。 在里边的人眼里,他们是一进秘境就开始了考核。 但外边人却清楚,彼此之间隔了多久。 不同队伍看似同时进,同时出。 实则批次分明。 这是归元宗此次采取的新措施,不得不说,细致且十足麻烦,但众人来之前皆被告知过,故而都接受得很平静。 诸弟子铭刻得很快,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与程互换情报。” 他最后一笔没能落下去,因为在他写下最后一捺前,前边的笔画已经通通被道场抹除,化为墨渍。 这代表道场并不认同他的判断。 执笔弟子:“……” 罢了。 他转变目标,看着第二下边那行孤零零的红色,停顿片刻,又写了这人的。 ——按照诸位同门传来的意念来看,那名姓程的弟子同样找上了这人。 这也是这两人为数不多的,和其他人交流合作的时间。 “与程结盟,相约之后配合。” 执笔弟子心想,这回总没错了,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结盟的。 结果不到数息,这行字又消散了。 原地,仍然是孤零零一条红,和简简单单一行绿。 执笔弟子:“……” 他放弃为这二人添注的打算,继续忙活其他人的。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弟子,只是,他们大多是一条颜色前进得特别快,其他稍有次之,总体来说还算均衡。 像这种偏科偏得彻彻底底的,至少在他当执笔弟子的十几回里,还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回的考核制度是第一次实施,当中有错漏谬误之处,也未可知。执笔弟子写得也很快。 以修为论序。 第一个,隋鸣远,练气七层巅峰,火金双灵根。 第二个,七辛,练气七层初期,风灵根。 第三个,傅长宁,练气六层初期,水木双灵根。 第四个,黄遗芳,练气五层后期,土木双灵根。 第五个,程双遥,练气五层中期,土灵根。 …… 总共十三个人。 十三个名字在道场中熠熠生辉。 随着秘境中诸人动作,后边被执笔弟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 有时候,执笔弟子添加的内容不被道场所认可,那一笔便会化为墨渍,执笔弟子也不恼,继续添加新的。 秘境中进度不断推进,名字后的标注也越来越多,名字本身的颜色开始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浓墨之色,而像是打翻了作画的颜料盘,变得五彩斑斓。 五个柱形长条出现在名字下方。 第一个前边,画着一个刀剑相交的标志,颜色是红色。 第二个前边,是一座大山的标志,黄色。 第三个,交握的双手,蓝色。 第四个,沙漏,绿色。 第五个,一条路,白色。 每个人颜色的长度皆有不同,但除了白色都是零以外,其他或多或少都在前进,像为首的隋鸣远,目前便是红色最长,黄蓝次之,绿色最弱。 黄遗芳则是蓝色最长,黄绿次之,红色为下。 这些颜色组成同样体现在他们名字上,导致一眼望过去,名字都花花绿绿、花里胡哨,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里边,最特殊的有两个。 一个第二,几乎只有红色一种颜色。 一个第三,同样只有一种颜色,绿色。 两人的名字像是凝固了般,始终只有一种颜色。 时间久了,就连原本光明正大走神的谢子寅都看了过去。 执笔弟子斟酌着在第三的名字下边,添上一行新的。 第153章 野庙狐仙 秘境内。 用完早膳后,一行人出发前往山神庙。 村长和村民在前边带路,旁边是和他们相谈甚欢的黄遗芳,以及处处不甘示弱的隋鸣远。 在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得知,这座山神庙是几十年前建的,原身只是一座废弃的野庙,住着一个野道士。 那人自称为道士,却穿着一身破烂的袍子,满脸络腮胡,乱糟糟的头发上全是虱子。 借着三清道祖的名头在村里骗吃骗喝,起初还有人被他拙劣的戏法欺骗,后来犯了众怒,被骗的村民就联合起来,把他赶到了山上。 本以为这人会被大虫吃掉,谁知道,这野道士竟然命大活了下来,还找了个废弃的野庙当栖身之所。 没人知道这个野庙是哪来的,只有村里头几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偶尔晒太阳的时候会嘀嘀咕咕几句,道是小时候,老人提过,山上住着个大仙。 那道士住进来不到三年,便时来运转,先是捡了个疑似失忆的貌美姑娘,还了俗,娶了媳妇。 再是在庙后边挖出来一箱银元宝,大张旗鼓地在村里买了地和田,盖了房。 没多久,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野道士高兴不已,一次喝醉吹牛,把自己转运的原因给说漏了嘴。 原来他刚进山的第一天,就被一头大虫给当成了盘中餐。他被追得屁滚尿流,慌忙中逃进了这处野庙,借着庙里的遮挡物对付大虫,结果不小心跌了一跤,正巧撞在了野神像上。眼看就要被大虫吃掉,神像中的大仙却突然显灵,救下了他。 据野道士回忆,大仙之所以显灵,是因为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求生。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见他惨死于此地。 但当他对大仙又跪又拜,想求大仙再显灵一次时,却发现神像无论如何也不再应答他的话了。 野道士颇有些小聪明在身上,忆起之前大仙说不忍他惨死,猜想这位大仙应该是个心软的主,便装作虔诚的模样,日日供奉神像,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省出贡品来上供。 三年如一日的诚恳,终于打动了大仙。 满足了他还俗娶个漂亮媳妇,盖大房子,生个大胖小子做富家翁的愿望。 野道士把这事儿说漏嘴的第二天,酒友们就扛着锄头和簸箕上了山,找到了他原先住着的那处野庙。 之后各种修葺重建不提,没多久,野庙就被唤回了山神庙,开始享受村民们祭祀供奉的香火。 近些年来,山神庙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灵了,去的人也逐渐变少。死去的人里头,那个八岁吞玉而亡的孩子还是打娘胎里去了一回,生下来后就再没去过了。 傅长宁跟着队伍最后边,听着这个略显平凡的收尾,抬头,果不其然见有人在问:“那那个野道士呢,他还在供奉那位大仙吗?” 村长摇头:“早没了。” 村长身边站着他儿子,三十来岁的年纪,怀里抱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儿。再旁边,是一个熟悉山中地形的猎户,和那个吞玉而亡的八岁孩子的爹。 闻言,那个八岁孩子的爹抢道:“他肯供奉才有鬼了,他老婆儿子都死得惨烈,人疯疯癫癫几十年了都。” 这个中年男人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恨意。 “依我看,什么狗屁大仙,就是个山野精怪,可恨竟叫这么个鬼东西,勾走了我儿子的命!” 村民们也不是个傻的,见仙师提出要去山神庙,心中自然有所猜测。其中最可信的说法就是,那野庙里供奉的不是大仙,而是个专害人的精怪,仙师们是赶过去除妖的。 痛失爱子的中年男人,仇恨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庙中神像身上。 一人语气比较直白,不解问道:“瞧您这样,也不像多信这大仙的样子,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还要去拜山神?” 不去不就没这档子事儿了? 中年男人一下哑了火。 村长脸色有些尴尬,替他找补。 “他媳妇一连生了三个女娃娃,家里没办法了,才死马当作活马医,去求大仙,想给生个带把的,续个香火。” 黄遗芳还没说话,隋鸣远先皱眉,叹了口气。 “那这也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孩子……” 见中年人面色悲痛,隋鸣远干巴巴安慰道:“要不这回去了,再给您续上一根?香火嘛,续续就有了。” 村长:“……” 中年男人:“……” 一时竟不知道,他是真心安慰,还是在阴阳怪气。 黄遗芳抿住笑,问回正事。 “那您几位可知,那山神像何等形貌?” 村长儿子比划了下:“这我倒是知道,似乎是只狐狸,趴在一个莲座似的石台子上边,闭着眼睛,看上去很慈祥。” 中年男人反驳道:“你记错了,明明是只黄鼠狼,狐狸身子哪有那么长。我第一眼看它就觉得不舒服,贼眉鼠眼的,印堂还发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神仙。” 一直沉默着的猎户也站出来说话了:“不是莲座的台子,我记得很清楚,是块中间凹外边有点裂缝的石板,和猪肉李家原先剁猪肉的那块案板特别像。” 三个人,三种说法。 众人面面相觑。 黄遗芳问村长:“那您呢,村长您看到的是什么?” 村长迟疑了片刻,才道:“我许久未去,有些记不清了,约莫,是只狐狸吧。” 一直藏在亲爹怀里,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也开了口,声音细声细气的。 “狐狸,漂亮。” 村长儿子迟疑了下。 怀着对仙师的信任,到底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道了出来:“我觉得那只狐狸并不好看,很虚弱,不过很慈祥。” 好了,说法更多了。 连好不好看,虚不虚弱都出来了。 黄遗芳斟酌了一下用词。 “你们确定……” 一个石像可以看出这么多? 这一点,其他人也想问。 既是野庙,又经风吹雨淋的,里边的石像想来精细不到哪儿去,哪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一道声音拦住了她的话。 是一道很干净还带着点稚气的女声。 少女蹲下来,神色认真地问刚从爹爹身上下来,还有些瑟缩畏惧的小姑娘:“丫丫觉得狐狸漂亮在哪呢?” 她蹲下来后,比小姑娘还矮了半个头,看起来纤瘦的一团,问起这话时,似乎是真诚的疑惑。 一直仰视着大人的小姑娘第一次低下头瞧人,她眼神有些新奇似的,身子稍微往前探了点,也很认真地回答,和比划。 “它有弯弯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还有,还有一个小小的漂亮。” 她挥舞着手,在身前画了个大大的圆。 连她亲爹都没看懂她在表达什么。 蹲着的少女却连半分停顿也无。 “小小的漂亮?是和丫丫一样的小漂亮吗?” 小姑娘有点害羞地缩进了爹爹怀里,但还是点头。 “对,和丫丫一样,漂亮。” 她分不清什么叫怀孕,只知道比划着手,在肚子上画一个大大的圆。 大大的漂亮肚子里,有个小小的漂亮。 这就是孩子最初的认识。 四周一时安静。 良久,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外界。 归元宗临时道场。 执笔弟子望着两人对视的一幕,心底升起一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待。 等两人一触即分,什么也没发生,他发自心底地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让他多一点可以写的素材多好? 打起来,争起来,尔虞我诈,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挑战对方底线,通通都可以啊。 怎么就互动不起来呢。 他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笔标注,回头,去添加方才傅长宁和小姑娘丫丫的对话事件。 不出意外,绿色又前进了一小截儿。 在一堆绿色刚前进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里,突出得像是一根突变性生长的嫩生生的翠笋。 执笔弟子看着那条孤零零的绿色。 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 最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临近山神庙的时候,趁着村长等人不注意,小队内部用神识重新开了个小会。 不过这回,不同于之前始终游离在小队边缘的模样,傅长宁被心照不宣地纳入了聊天中心。 仅次于黄遗芳和隋鸣远的位置。 程双遥到了白天就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对着一个打听消息的弟子各种装傻。 修为第二的那个古怪黑袍人,中间因为小队需要,报过名字,叫七辛。 除此之外,再未说过任何话,连是男是女都未知。 除去这两个,剩下十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进了讨论。 “所以到底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狐狸,倒不是少数服从多数,主要是,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太靠谱。” “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是,狐狸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它一个石像,如果能怀孕,那必是精怪无疑了。” “可那小妹妹和她爹描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我问过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起去的山神庙。” 透过神识传音,大家杂七杂八地分享着自己的看法。 “野道士也是一条线索,之前怎么没听村里人提过?你们搜查线索的时候,看到过村里有五六十岁,疯疯癫癫的老人吗?” 众人想了想,纷纷摇头。 “没有吧。” “这个还真没注意。” 傅长宁不知不觉,又变成了最安静那个。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 “傅道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也不卖关子,直接问:“你们还记得那个在家里开火做饭,最后被烟呛死的老人吗?” 众人愣了下。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说他就是野道士?” “可这怎么可能,那老人是脑子有问题,家人担心他,才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道他饿了自己在屋里烧火煮米,门又打不开,这才被活活呛死的。” “不说傻和疯是两码事,野道士妻儿都死光了,哪里的家人。” 他们这三天也不是白混的,这些消息早就收集到了。 傅长宁看向他身后。 先回答。 “别急,我没说他是野道士。” 再提问。 “村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才有人开口:“我小时候听家乡老人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瞧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黄遗芳没说话,她正看着傅长宁。 正好傅长宁也站起来,看向她。 两个姑娘眼神短暂对视,很快分开。 第154章 考核真义 最后一句,直接道出了声。 这人愣了下,回头,才发现村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手里捧着一束翠绿荷叶。 村长将荷叶递出,恭敬道:“老朽是来问诸位仙师渴不渴的,这是咱们大守村特产的天心荷,用它来接水喝,有股子特别的清甜味儿。” 有渴了的人道谢接过去,村长忙道不用谢,随后回答傅长宁。 “有事您尽管问,老朽定知无不言。” 傅长宁道:“那我便问了。野道士当真是孤身一人来的村子,他在村内无有相识之人?” “或者说,他妻儿无有亲故友邻?”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在村长等人之前的描述里,野道士是个混进村来骗吃骗喝的假道士,后来还被赶进山里自生自灭,媳妇也是失忆捡来的,大家自然默认这家子都是外来者。 否则一来乡里乡邻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至于这么撕破脸。二则,若女子是本村人,有父母亲族在,怎么也不会无媒无聘地嫁给一个吃住都在破庙里的假道士。 村长似乎也怔了下:“仙师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野道士被人赶到山中自生自灭,又差点被大虫吃掉,心中就算无恨,想来也痛快不到哪儿去。他既有了一箱银元宝,何处不可去,为何非得要留在村子里?” 她一语指出了关键。 村长似乎想解释什么,还未出声,傅长宁自己先恍然大悟:“瞧我,竟忘了,许是为了离得近些好继续供奉神像吧。” 村长张了张口,又合上,顿了顿,才道:“正是如此。” 众人目光微妙起来。 许是这些天下来,除了内部一些小摩擦和切磋,他们鲜少在村民面前逞强斗狠,这些人虽口称仙师,实则对他们的本事仍有所误解和低估。 ——修士可不止是飞天遁地会法术那么简单。 耳聪目明、识记过人乃是最基础的两项。 他们还是芸芸修士中的佼佼者,半只脚迈进归元宗的人,这方面就更加敏觉了。 比如刚刚,他们就清楚地感知到,村长在傅长宁贴心为他找完理由后,悄悄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村长在心虚。 为什么心虚? 因为傅长宁说的是真的,野道士之事确有内情,而他们瞒着没说? 这些天来他们并未怀疑过村长,不是因为这位村长城府有多深、行事有多不动声色,而是因为,村长是主事者,是受害者之一的亲眷。 请归元宗弟子来除妖本就是村长的决定,他自然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来。 某种意义上而言,村长就相当于这次考核任务的验收者,类似于考官的存在。 可现在,这个考官,貌似自己就有问题。 傅长宁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不再开口。 外界。 执笔弟子不出意外的,看见那个绿色的条条以一骑绝尘的速度,又前进了一截。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人最后要怎么办? 根据他之前的经验来看,只有一条可不太好过。 - 无论心中如何想,山神庙很快到了。 进去前,小队众人特意根据各自擅长的法术,安排了队伍部署,村长等人被护在最中间。 隋鸣远一马当前,走在最前边。踹开庙门时,手中灵剑已经蓄势待发。 孰料,山神庙竟比想象中还要安静破败。 除了扑面而来的沙尘,和两根被虫咬烂了的木头柱子,院里几乎瞧不见任何物件。 进去庙里,只见一个天然粗糙、只隐约勾勒出些许狐狸形的石像高卧在一个凹形的破旧石台上,双眸紧闭。 石像前头是供桌,上边的贡品早已经被不知道哪处的野猴子叼了去,只剩下一两个皱巴巴的黑橘子。 台前摆了一个大灰盆,里边的余烬已经烧成了白色,这会儿只剩几十根歪歪扭扭的线香棍子,东三根西三根地插在上边。 众人如临大敌地进来,此刻也不敢放松警惕,隋鸣远一脚踹翻了灰盆,哐啷一声,漫天灰尘扬起,不仅向着里边,也向着他们自己。 黄遗芳将灰盆抵回去,右手一挥,一道白纱飞出稳稳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白灰。 她轻扫了隋鸣远一眼。 隋鸣远却已经大步往神像后去了。 众人对视一眼。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相互挑衅。 不,准确来说,是隋鸣远单方面挑衅,黄遗芳只是接招。 留下几个人照看村长等人,剩下的人分散开来,在庙内搜查。 隋鸣远从神像后回来,摇了摇头:“后边除了一副已经腐烂发黑的铺盖,什么也没有。” 他决定去探查神像。 若妖祟是真,神像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黄遗芳点头:“一起。” 既然决定要站出来当领头羊,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打头阵的准备。 她看向庙内,大部分人都在认真搜查,还有人或蹲或站,在观察一些细节之处,那个据说风水世家出身会算卦的,正拿着一个八卦盘在算妖祟所在。 七辛比较特殊,这个人一直埋着头,身侧似乎总跟着几股微小的旋风,人一靠近就会被割伤。此刻也是如此,所经之地木石阻碍,基本都会化为齑粉。 另一个比较特殊的…… 她看向傅长宁。 这人正静静望着神像,似乎在思考什么。 黄遗芳开口:“傅道友,要一起吗?正好三个人,从三个方向上去。” 傅长宁也不知之前听没听到她们的对话,直接就点头:“好。” 隋鸣远坚持自己修为最高,实力最强,要从前边进攻,两人没跟他争,各选了左右。 傅长宁站在左边,望着那个狐狸石像,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倒是不怎么像了。 黄遗芳神识传音过来,她回神,青昭剑出现在手中,提足运气,飞跃而起。 前边的隋鸣远,右边的黄遗芳也已经来到石台上。 神像依旧殊无变化,并未因突如其来的靠近而发动攻击,仿佛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像。 粗糙而敦厚的眉眼,凝着淡淡的慈意。 隋鸣远眉眼一厉,一击向神像尾部打去,狐狸的尾巴嘭的一声碎裂,四周依旧毫无动静。 底下那个拿着八卦盘的弟子对她们为难地摇头。 意思是,没有测出不对劲。 隋鸣远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就要把石像彻底粉碎,以绝后患。 黄遗芳没说话。 若真是这石像作祟,毁了正正好。 若不是,毁了也没什么。 这回,是傅长宁拦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隋鸣远脸色不大好看。 傅长宁看了眼石像:“这东西不能毁。” “理由?” 傅长宁摇头:“它不是妖祟。” 隋鸣远冷笑一声:“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他一击向石像攻去。 傅长宁却比他更快,几乎没见她驭使灵力,外界的藤蔓已如铁鞭挥来,结结实实地挡在隋鸣远攻击上,将前路牢牢锁死。隋鸣远不怒反笑,直接持剑朝傅长宁攻来。 一路藤鞭通通被他斩断。 他手中剑乃是上品灵器,傅长宁的青昭剑却只是中品,二者相撞,结果可想而知。 ——至少在正面撞上之前,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结果却超出意料。 青昭剑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回来过了十几招,隋鸣远修为分明强上许多,面对傅长宁时,却总有种对面滴水不漏的憋屈感。 所幸他眼光毒辣,这些招数下来,已经看出傅长宁只有剑形而无剑招,他便故意引她多打了几个回合,而后漏出一个破绽,待傅长宁如愿上当后,剑花一挽,左手换右手,凌厉如电直刺她脖颈。 胜负已分。 隋鸣远露出微笑。 下一瞬,他笑容僵住。 他愕然地低头,看着划破他衣裳、从胳肢窝直穿而过的白丝,只差一点点,那根白丝就从他心脏穿过。 他身上当然不会没有防护,这身法衣乃是他祖父特意为他寻来的,号称水火刀枪不入,可此刻,它却被一根白丝轻而易举地穿破。 ——此处都能穿过,心脏处又怎会不能? 这还不是结束,若是如此,顶多是五五分四六开罢了,毕竟他的剑也已经对傅长宁造成了威胁。 真正对他造成打击的是,他以为傅长宁上了钩,被他刻意漏出的破绽蛊住,实则,他剑尖所至,根本没有人。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上当! ——那只是一道幻影,真人已经来到他身后。 青昭剑与他手中剑相击,兵戈相交之间,激起阵阵火花,随即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将它挑落! 他输了。 隋鸣远颓然退后一步。 傅长宁将蜘蛛女谢无双给的蜘蛛丝收回,再抬头时,现场已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她。 一个练气六层初期,轻描淡写,二十招之内,解决了一个练气七层巅峰。 就连之前一直漫不经心装傻的程双遥都凝重了脸色。 傅长宁却是神色如常。 “可以走了吗?” 一人咽了口唾沫:“可以可以。” 山神庙既然没问题,自然该走了。 一直到下山,回到村中,队伍中仍然是一片诡异的静默。 外界,执笔弟子心满意足地添加新的备注。 “傅隋交战,傅胜。” 下一瞬,注解生效,属于傅长宁的那一条象征刀剑相交的红色条形,猛地向前涨了一截。 直至超过目前为止红色第二长的隋鸣远。 ——此一条,象征的是战斗力。 目前傅长宁第二,隋鸣远第三。 第一是,那个还是只有孤零零一条红色的七辛。 相较而言,这支队伍,是目前所有小队里冲突起得较晚的一支,这还是这些天里第一场大架。 众弟子总算提起了点精神,过程中,甚至还点评了几句。 “小姑娘木系亲和度很高嘛,不过这剑招怎么回事。” “要是让学峰的姚长老看到了,肯定压着她每天去剑池,不练满一万次敢回来把藏经阁书全部抄一遍哈哈哈。” 谢子寅停笔,笑了:“师弟,你在内涵谁。” 那弟子瞬间老实:“师兄我错了。” 也有说隋鸣远的。 “小伙子胆子不小,意识也不差,就是太心急了。” “一看生死间的打斗经验就没那个小姑娘足,学的都太守成规,还要再磨磨。” 其眼光毒辣,三言两语,就将二人的不足道了出来。秘境内,众人对此一无所知。 回到村里,各自分开后,一直跟在身后的那道灼热的视线总算消失了,傅长宁没理会,在屋子里打坐修炼了一会儿,将修为调整至最佳状态,这才出门。 一间屋子里,众人正在开新的小会。 事情陷入了僵局,山神庙根本没有问题,之前的所有猜测在此刻通通成了鸡肋,他们自然要想新的办法。 有人对黄遗芳的威信提出质疑。 也有人坚持,事实证明大家一起走根本没用,还不如分开各查各的。 部分人还是觉得野道士有问题,村长也很可疑,决定顺着傅长宁之前提出的点去调查。 更激进一点的人表示,不如直接把村长抓了,威逼利诱,或者用药,他就不信问不出来。 大家各执一词。 而这些声响,在傅长宁开门进来时,通通变作了安静。 隋鸣远从他们眼中读出了一个词,名为忌惮。 他越发憋气。 哪怕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傅长宁很强,可能都不会这么在意。 越级击败练气七层巅峰,远比单纯知晓她本身拥有练气七层巅峰战力这一点,更让人心生忌惮。 而这些,都是踩在他头上得来的威风。 他怎能不气? 傅长宁寻了个位子坐下。 依旧是先前安安静静的模样。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很快,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因为山神庙没能查出问题来,黄遗芳眼下的威信岌岌可危。 可黄遗芳神色镇定依旧,做不了主头的那个,她就做梳理线索、汇总意见、调停争端的那个,众人要把自己的意见放进去,总要经过她手。 不知不觉,话语权就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有人意识到了这点。 但更多的是正常心智的十几岁少年,聪明,又限于阅历,不够聪明,等他们意识到这点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彼此尴尬了下,只好继续由黄遗芳做主。 属于黄遗芳的蓝色,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这天夜里,他们商量好了新的决策。 分开。 但不是各自为政的意思,而是战术性分开,避开单人行动,改做三人小队,各查各的,之后若无进展,再汇合分享线索。 傅长宁、黄遗芳、隋鸣远各自带一队。 剩下一队,指望七辛是不可能了。 余下的修为比较高的人里头就是程双遥,但程双遥还没开口,就有人提出异议。 “论修为,程道友成为第四队队长自然无可置疑,可程道友在之前并无突出表现,由他领导,其他付出更多的道友明面上不说,心中却难免有所不服。影响自己事小,影响整个考核进度事大。” “再者。”这人垂眸,“程道友的修为也没高到一骑绝尘,不是吗?” 傅长宁和隋鸣远凭的是硬实力,黄遗芳靠的是脑子和一路积累的威信,那程双遥又有什么? 练气五层的修为很高吗? 程双遥依旧憨厚地笑,眼睛弯弯,十足可亲,心却已经微沉了下来。 他当然可以和这人比试一场,他有信心把这人按在地上摩擦。他也自认为,脑子不比黄遗芳差。 可光他知道有什么用? 其他人根本不会服他。 直至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在他自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俯视众人,而做出避事的选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开除出了队伍的领导层。 不入棋局,何以掌棋局? 傅长宁之前也没入,可她足够清醒,知道自己每一步在做什么,当需要的时候,当机立断拿了隋鸣远来立威,直接破了棋盘。 他呢?东施效颦? 可有傅长宁珠玉在前,效果还能剩下几分? 他做错了。 这是一个程双遥极其不愿意承认,却必须得承认的事实。 心念电转,程双遥抬头,依旧憨憨地笑:“李道友说得对,我确实不会带队伍,自请让贤。” 队长之位是香饽饽,无非是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表现最容易突出,最好吸引归元宗诸位师兄师姐和长老注意,可他既知道自己错了,就有信心在之后把这一点弥补回来。 他不稀罕这个位子。 这是属于他程双遥的自负。 最后,第四队的队长换做了这位提出异议的李道友,其他怀抱同样想法却没开口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部分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步争,步步争。 一步让,步步让。 修炼之路上,从来便是如此。 隋鸣远看似一路锋芒毕露,太过愚蠢。 黄遗芳看似修为不足强出头,先是得罪修为最高的隋鸣远,再又走错了路失了威信。 傅长宁看似为了无必要甚至有些圣母过头的事,与隋鸣远相争。 实则都是三人进取的表现。 他们争了,于是有了他们现在的地位——没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自己的位子上,哪怕是看起来最冲动易怒智商欠费的隋鸣远,和修为最低的黄遗芳,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德不配位。 可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聪明,心里都有数,可谁知道他们聪明、心有章法? 隐藏锋芒,因事制宜是对的。 可那绝不是从头到尾光看戏,故作神秘,什么也不干。 扮猪吃老虎吃多了,是真的会变成猪的。 也许归元宗的考核,从来就不在于这次的事件本身,而在于借一个事件,来考验他们的方方面面。 你真的适合修炼吗? 给了你上好的天赋,你就真的能成为顶级的修士吗? 什么是天才? 脑子够聪明灵根够好修为够高就是天才? 那在场中谁不是天才? 归元宗要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去争,也有能力去争的,真正的天才。步在做什么,当需要的时候,当机立断拿了隋鸣远来立威,直接破了棋盘。 他呢?东施效颦? 可有傅长宁珠玉在前,效果还能剩下几分? 他做错了。 这是一个程双遥极其不愿意承认,却必须得承认的事实。 心念电转,程双遥抬头,依旧憨憨地笑:“李道友说得对,我确实不会带队伍,自请让贤。” 队长之位是香饽饽,无非是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表现最容易突出,最好吸引归元宗诸位师兄师姐和长老注意,可他既知道自己错了,就有信心在之后把这一点弥补回来。 他不稀罕这个位子。 这是属于他程双遥的自负。 最后,第四队的队长换做了这位提出异议的李道友,其他怀抱同样想法却没开口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部分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步争,步步争。 一步让,步步让。 修炼之路上,从来便是如此。 隋鸣远看似一路锋芒毕露,太过愚蠢。 黄遗芳看似修为不足强出头,先是得罪修为最高的隋鸣远,再又走错了路失了威信。 傅长宁看似为了无必要甚至有些圣母过头的事,与隋鸣远相争。 实则都是三人进取的表现。 他们争了,于是有了他们现在的地位——没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自己的位子上,哪怕是看起来最冲动易怒智商欠费的隋鸣远,和修为最低的黄遗芳,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德不配位。 可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聪明,心里都有数,可谁知道他们聪明、心有章法? 隐藏锋芒,因事制宜是对的。 可那绝不是从头到尾光看戏,故作神秘,什么也不干。 扮猪吃老虎吃多了,是真的会变成猪的。 也许归元宗的考核,从来就不在于这次的事件本身,而在于借一个事件,来考验他们的方方面面。 你真的适合修炼吗? 给了你上好的天赋,你就真的能成为顶级的修士吗? 什么是天才? 脑子够聪明灵根够好修为够高就是天才? 那在场中谁不是天才? 归元宗要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去争,也有能力去争的,真正的天才。步在做什么,当需要的时候,当机立断拿了隋鸣远来立威,直接破了棋盘。 他呢?东施效颦? 可有傅长宁珠玉在前,效果还能剩下几分? 他做错了。 这是一个程双遥极其不愿意承认,却必须得承认的事实。 心念电转,程双遥抬头,依旧憨憨地笑:“李道友说得对,我确实不会带队伍,自请让贤。” 队长之位是香饽饽,无非是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表现最容易突出,最好吸引归元宗诸位师兄师姐和长老注意,可他既知道自己错了,就有信心在之后把这一点弥补回来。 他不稀罕这个位子。 这是属于他程双遥的自负。 最后,第四队的队长换做了这位提出异议的李道友,其他怀抱同样想法却没开口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部分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步争,步步争。 一步让,步步让。 修炼之路上,从来便是如此。 隋鸣远看似一路锋芒毕露,太过愚蠢。 黄遗芳看似修为不足强出头,先是得罪修为最高的隋鸣远,再又走错了路失了威信。 傅长宁看似为了无必要甚至有些圣母过头的事,与隋鸣远相争。 实则都是三人进取的表现。 他们争了,于是有了他们现在的地位——没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自己的位子上,哪怕是看起来最冲动易怒智商欠费的隋鸣远,和修为最低的黄遗芳,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德不配位。 可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聪明,心里都有数,可谁知道他们聪明、心有章法? 隐藏锋芒,因事制宜是对的。 可那绝不是从头到尾光看戏,故作神秘,什么也不干。 扮猪吃老虎吃多了,是真的会变成猪的。 也许归元宗的考核,从来就不在于这次的事件本身,而在于借一个事件,来考验他们的方方面面。 你真的适合修炼吗? 给了你上好的天赋,你就真的能成为顶级的修士吗? 什么是天才? 脑子够聪明灵根够好修为够高就是天才? 那在场中谁不是天才? 归元宗要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去争,也有能力去争的,真正的天才。步在做什么,当需要的时候,当机立断拿了隋鸣远来立威,直接破了棋盘。 他呢?东施效颦? 可有傅长宁珠玉在前,效果还能剩下几分? 他做错了。 这是一个程双遥极其不愿意承认,却必须得承认的事实。 心念电转,程双遥抬头,依旧憨憨地笑:“李道友说得对,我确实不会带队伍,自请让贤。” 队长之位是香饽饽,无非是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表现最容易突出,最好吸引归元宗诸位师兄师姐和长老注意,可他既知道自己错了,就有信心在之后把这一点弥补回来。 他不稀罕这个位子。 这是属于他程双遥的自负。 最后,第四队的队长换做了这位提出异议的李道友,其他怀抱同样想法却没开口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部分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步争,步步争。 一步让,步步让。 修炼之路上,从来便是如此。 隋鸣远看似一路锋芒毕露,太过愚蠢。 黄遗芳看似修为不足强出头,先是得罪修为最高的隋鸣远,再又走错了路失了威信。 傅长宁看似为了无必要甚至有些圣母过头的事,与隋鸣远相争。 实则都是三人进取的表现。 他们争了,于是有了他们现在的地位——没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自己的位子上,哪怕是看起来最冲动易怒智商欠费的隋鸣远,和修为最低的黄遗芳,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德不配位。 可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聪明,心里都有数,可谁知道他们聪明、心有章法? 隐藏锋芒,因事制宜是对的。 可那绝不是从头到尾光看戏,故作神秘,什么也不干。 扮猪吃老虎吃多了,是真的会变成猪的。 也许归元宗的考核,从来就不在于这次的事件本身,而在于借一个事件,来考验他们的方方面面。 你真的适合修炼吗? 给了你上好的天赋,你就真的能成为顶级的修士吗? 什么是天才? 脑子够聪明灵根够好修为够高就是天才? 那在场中谁不是天才? 归元宗要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去争,也有能力去争的,真正的天才。步在做什么,当需要的时候,当机立断拿了隋鸣远来立威,直接破了棋盘。 他呢?东施效颦? 可有傅长宁珠玉在前,效果还能剩下几分? 他做错了。 这是一个程双遥极其不愿意承认,却必须得承认的事实。 心念电转,程双遥抬头,依旧憨憨地笑:“李道友说得对,我确实不会带队伍,自请让贤。” 队长之位是香饽饽,无非是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表现最容易突出,最好吸引归元宗诸位师兄师姐和长老注意,可他既知道自己错了,就有信心在之后把这一点弥补回来。 他不稀罕这个位子。 这是属于他程双遥的自负。 最后,第四队的队长换做了这位提出异议的李道友,其他怀抱同样想法却没开口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部分人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步争,步步争。 一步让,步步让。 修炼之路上,从来便是如此。 隋鸣远看似一路锋芒毕露,太过愚蠢。 黄遗芳看似修为不足强出头,先是得罪修为最高的隋鸣远,再又走错了路失了威信。 傅长宁看似为了无必要甚至有些圣母过头的事,与隋鸣远相争。 实则都是三人进取的表现。 他们争了,于是有了他们现在的地位——没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自己的位子上,哪怕是看起来最冲动易怒智商欠费的隋鸣远,和修为最低的黄遗芳,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德不配位。 可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觉得自己聪明,心里都有数,可谁知道他们聪明、心有章法? 隐藏锋芒,因事制宜是对的。 可那绝不是从头到尾光看戏,故作神秘,什么也不干。 扮猪吃老虎吃多了,是真的会变成猪的。 也许归元宗的考核,从来就不在于这次的事件本身,而在于借一个事件,来考验他们的方方面面。 你真的适合修炼吗? 给了你上好的天赋,你就真的能成为顶级的修士吗? 什么是天才? 脑子够聪明灵根够好修为够高就是天才? 那在场中谁不是天才? 归元宗要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是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去争,也有能力去争的,真正的天才。 第155章 道心动摇 这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每个人都在思考,也在权衡,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而于傅长宁而言,目标却再清晰不过。 子时刚过,她就停止了修炼,拿起剑,径直往大山去。 虚影在矮屋田垄间闪现,月色下如清风徐拂、溪流潺湲,不曾惊动任何人。 正是新功法《照水木杪》附带身法,灵波止水。 不同于侧重步法和对身体掌控度的梯云纵,灵波止水的奥义是“止水澄波,万象斯鉴”,讲究一个定而不僵,动而不紊,其心通明,则外物于行动无阻。 换而言之,修的是定法。 万事唯我唯心,我心如水,如参照物,则快慢变化皆在一念之间。 两部身法各有长处,梯云纵胜在熟练,灵波止水长于精妙,傅长宁有意磨合新身法,这段时间便一直在用灵波止水。 抵达山神庙时,已经是子时一刻。 夜色下的野庙庙门大敞,露出凋敝的内里,寂寂凉风吹过,陈朽的棕褐色大门吱呀着发出轻响。 傅长宁进了门,直奔前庙。 庙台上,被毁去一小截尾巴的狐狸石像正安静地矗立着,双眸紧合,只露出一条弯弯的眉线。因狐口处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使得原本粗糙的石像多出了几分生动的禅意,恰如慈母,温和睇眄,四足蜷搭于腹下。 傅长宁停了下来。 白日里和隋鸣远那场冲突,众人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约莫都在犯嘀咕,觉得她太圣母,或者过于守矩、敬畏神明,不愿在没查出问题时对神像出手。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阻止隋鸣远,另有原因。 ——她见过,和这座神像类似的东西。 还在凡界的时候,那座名为玉面县的县城里,就供奉着这么一座狐狸石像。 神像自号玉面大仙,法力通天,可替人实现一切愿望。可在达成愿望后,却会索取凡人精气,致使人枯竭衰亡而死。 苏家就是因为这件事倒台的。 在听村长等人说,山神庙供奉的是一只狐狸时,傅长宁第一时间想到了玉面大仙。 玉面大仙自身实力并不强,收取人命的最大倚仗是血缘,所以她问村长,野道士一家在村中有无亲眷。 极有可能,二者是一个原理,都是以鲜血为引,先实现你的愿望,然后以此为由,索取人命。 这一点正好也和山神庙灵验的香火对得上。 猜是如此猜,彼时,对这个判断的把握,傅长宁也只有五分。 待见到神像后,这五分才变作了七分。 盖因二者确实有相似之处。 这都是她一开始的想法。 可现在…… 傅长宁望着石台上的狐狸,静站良久,终于做下决定,一抹幽微的火焰浮现于她掌心。 突然,身后传来破空声! 傅长宁来不及多想,一个侧空翻避开,与此同时,幻化作橘红色的紫阳丹火迅速向后飞去,与突如其来的风刃相抵。 可这还只是第一波。 青色,黑色,刀刮似的厉,如骤雨而至! 数不尽的风刃,数不尽的霜剑。 藤蔓如水涨,织就罗天密网,层层防守,中间割断碎叶枝条无数。风刃被一次次的削弱,来到傅长宁身前时,已经接近于无。 来人身如虚影,远远近近,丝毫不被张牙舞爪的藤蔓所钳制。一拳,两拳,三拳,轰轰轰!七拳轰出,风随意动,被击散的风刃迅速凝成新的狂风,呼啸着向傅长宁冲来。 傅长宁再挡,来人又再攻,这次是从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夹击。速度之快,可谓叫人应接不暇。 村里只有一个风灵根修士,加上白日里那道视线,傅长宁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能在灵力驾驭程度和出手速度上跟上她,她也来了兴致,不复之前的克敌招数,而更多以切磋讨教为主。 两人来回过了上,交手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在存心较劲什么。 来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玄铁双刃,贴着手心转得如小葱切豆腐,好几次差点割到傅长宁。傅长宁也不甘示弱,神木拐杖祭出,平平无奇的烧火棍与双刃在空中不断对击,风声恍恍,火花于夜幕四溅。 随着时间的流逝,傅长宁决定速战速决。蜘蛛丝飞出,与来人绞杀成一团,近身战瞬间拉回远攻。 来人速度快得只剩一抹残影,蜘蛛丝无数次从他身侧穿过,横刺、竖穿、斜劈,风声渐疾,厉如蜂鸣。 外界,归元宗众人议论得十分欢乐。 “双刃挺适合他,不用了刚好能贴在掌心部位。” “这根烧火棍也不错,结实,扛造。” “打了多久了,一刻钟有了吧?小伙子小姑娘灵力都很不错啊。谁老大谁老二赶紧分出来,咱们也好快进入下一阶段。” “别说,两个都是武堂的好胚子。” 有弟子询问谢子寅意见。 “师兄觉得会是谁胜?” 谢子寅停笔,看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 “风灵根乃木灵根之异变,二者同出一源,应付起来本无需如此麻烦。” 弟子怔了下,尚未明白过来这话何意,这些天来甚少开口的两位长老之一已经睁开眼,悠悠笑道。 “子寅,一针见血,眼力不减当年哪。” 谢子寅笑笑。 “都是长老们教得好。” 他低头,提笔继续抄书。 弟子下意识看向长老。 长老摇头。 “胜负已分。” “只是,两个人都还差得远呢。” “不过,我们要教的,正是这样的弟子。” 是璞玉而非顽石,是劲草而非温室之芽。 他话音刚落,秘境中出现转机。 长时间高强度的打斗让两个人精力都出现了一定分散,动作亦不如之前流畅自如。蜘蛛丝慢了一瞬,只这一瞬,来人迅速抓住机会,逼近两侧。 双刃在空中蝠翼而过,傅长宁倾身避开,脚踏廊柱借力,灵波止水施展,转瞬来到他身后。 此时来人后背空门大开,蜘蛛丝抽上帷帽,嗤啦收紧。斗篷被绞成齑粉,来人侧翻后退数步,月色下,一头长发四散开来。 没了斗篷的遮挡,露出一张雌雄莫辨、有些过分漂亮的脸,桃花眼,漆黑柔和的眉,和紧抿的唇,昳丽的眉眼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似水下月,镜中人。 总归,不似真人。 “我输了。” 相当干脆直接。 傅长宁收回蜘蛛丝。 “刚这招你不该上当。” 故意露出错处,这招两人前头至少用了六七回,彼此都八风不动,可这次,他却心急了。 来人十分坦荡。 “我体内灵气所剩不多,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一试。万一是真的呢?” 说到底,比拼的还是灵力深浅问题。 她先于他力不从心,便是他赢。 反之,便是他输。 棋差一招,输得不冤。 “那可以不跟着我了吗?” 从白天她击败隋鸣远开始,这人的目光就一直如影随形。傅长宁不怕麻烦,但对多个背后灵很有意见。七辛不说话。 蜘蛛丝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细长血痕,那绝不是什么挠痒痒之类的小疼小痛,可他神色并无变化,不呼痛,也不询问是否有毒,只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里边燃烧着仍未散去的战意。 鼻尖嗅到了溢开的血气,目之所及的脖颈在隐隐变紫,傅长宁扔过去一瓶药粉。 “解毒。” 考核尚未结束。 这人想死,她却不想跟着他一块玩完。 七辛接过,打开,看也没看往脖子上一倒,也不抹,人再次消失在原地。 蜘蛛丝精准地拦在了他身前。 寒光刺眼,只差一毫,就要再次割在致命处。 傅长宁语气十分不客气。 “我现在不想跟你打架。” 七辛被迫停下。他想了想,压制住立刻再战的,认真发问。 “为什么?” 傅长宁:“……现在在考核。” 刚刚是一时技痒没收住,现在可不行。 再者,他体内灵力顶多恢复了两三分,她不想胜之不武。 ——虽然她体内灵力也才剩了不到一半。 七辛不理解。 “我知道现在在考核。” “那你觉得这一关是来考我们怎么打架的吗?” 七辛并不傻:“当然不。” 他很直接:“但隋鸣远打不过我。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和我对打的人。” 傅长宁:“……” “你把架留到进归元宗以后打,不好吗?” 七辛漂亮而漆黑的眼睛微微茫然。 “有人告诉我,报考中天才无数,归元宗不会要我这样的莽夫。” 傅长宁等着看他还能说什么,然后就听见了一个神奇的结论。 “所以,才要趁你们还没进宗门,打够本。” 傅长宁:“???” “这样,你别打了。” “你跟着我,我保你一起进,以后爱找谁打找谁打。” “小姑娘很自信嘛。” 外界,有人笑了起来。 执笔弟子则是欣慰地看着,属于傅长宁的那条蓝色,缓慢而坚定地涨了起来。 红,绿,蓝,三色交织。 不错不错。 老怀甚慰。 - 第二天,根据昨晚分好的队伍,众人开始各为其事。 和傅长宁一组的是一男一女,修为都在练气四层。傅长宁记得他们,在这之前,两人都是低调认真的类型,让找线索就找线索,让停就停,不拖后腿,但也绝不出格,至少明面上看来,都是中规中矩的典范。 但今天,两人的处事风格都发生了一定变化。 不再是被人拖着动,而是主动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偏偏两人的意见时有相左之处,有时候争执起来,唇枪舌剑,就差大打出手。 这时候,两人便会齐齐看向傅长宁。 求她做主。 人心如此不齐,做事效率自然也低。 换作旁人,大概要一个头两个大。 但傅长宁只静坐了一会儿,叹气:“我站你们俩谁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我说谁对谁就对,那倒好解决了。” 言外之意,证据呢。 她把问题丢了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 “我去找。” 傅长宁对两人间的火药味恍若未觉,挥手:“去吧去吧。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 两人走了,走之前心里想的都是,一定要先于对方找到佐证之线索。只要有了线索,傅长宁信谁还不好说? 轻松将内部矛盾转化成做事干劲,打发走两人去做事,傅长宁回头,又看见了如背后灵般乍然闪现的黑袍人。 “……” “你真要没事,不如帮我去看着这俩人?” 总共四只小队,七辛是单出来的那个。 众人默认他单独一队。 七辛点头,消失不见。 他走了没多久,又来了个人。 ——程双遥。 程双遥分在黄遗芳那组,以弥补战力的不足,今晨还看见几人在忙活,眼下应该是分开行动了。 这是继上次屋顶夜聊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看得出,程双遥是真的变了很多,话都简洁了不少,单刀直入。 “傅道友还记得那晚说过的话吗?” “自然记得。” “那天过后,我认真想过道友的话,然后发现,道友似乎不太有诚意。” “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用日月的变化,吸引走了我的全部心神,因我当时不知这一点,便以为是重大突破。但其实,日月根本不是这次考核的重点,你在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执笔弟子那一笔才会判定失败。 傅长宁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程双遥不和她争这个:“我这次来找道友是为了另外的事,我发现了新的线索。” “野道士一家明面上,在大守村确实没有亲朋,但我查到,当初野道士之所以来大守村,根本不是他们说的云游至此、骗吃骗喝,而是因为受到了邀请,来替村中人除妖。” “就跟我们这次一样。” “当时村里一样是死了好些个人,野道士来了后用朱砂符水做法,借用民间戏法把所有人哄了过去。加上一时间确实没有人再出事,村民以为妖祟已除,这才有了他受村中人欢迎、到处骗吃骗喝的说法。” “结果没多久,又死了人。野道士自知要被拆穿,想趁夜溜走,却被怒气冲冲的村民逼进了大山里。” “奇的是,他进山后,村中竟真的没有再死人了。” “一直到前些年,野道士妻儿接连惨死,自己也疯疯癫癫,这才又开始出事。一开始只是一两年一个,且都是寻常意外,一直到今年,一口气死了九个,村民方才慌了,向仙门求救。” 傅长宁一开始只是听着。 一直到最后那段话,方才认真起来。 她叫程双遥。 “你跟我来。” - 有突破的,并不止程双遥一个。 隋鸣远所带那队,黄遗芳特意安排了两个性格谨慎老实的人压一压他,结果还是没能拦得住隋鸣远野马奔腾的思路。 ——他查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耐烦之下,对村民用了药。 从几个家里出了事的村人,到村长,再到昨日一起上山的人,一个也没放过。 包括虚岁不到五岁的丫丫。 用的是类似吐真丸的丹药。 他倒也不蠢,没直接强喂,而是用水化开,药力约莫只有正常的十分之二三。 可修士所用之丹药,本就是各类灵物淬炼后得来的精华,即便只有十之二三,也不是凡人能承受的。问完话后,一行人接连倒地,口吐白沫。 黄遗芳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地收拾残局。 通风报信的是两个没能拦得住他的同伴,这会儿,其他人收到消息,也在陆陆续续赶来。 凡人能服用的疗伤丹药不多,黄遗芳几乎是颤抖着手在翻找,其他赶到的人也纷纷在储物袋里找起来。 傅长宁和程双遥是最后赶到的。傅长宁看了眼狼藉的现场,上前,蹲下,给最虚弱的几个把了脉,思忖片刻后,借着遮挡从七叶雪灯里拿了十几样药材。 “别找了,拿去煎药吧。” 黄遗芳接过,头也没回地去找能煎药的药坛子。 其他人略有迟疑:“这药是……” 倒不是不信傅长宁,只是,他们翻了大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灵草灵丹,傅长宁就这么随手一拿,看着委实有点不靠谱。 “凡人常用的。”傅长宁解释。 “我修炼前算是个半吊子大夫。” “哦哦。” 问的人不说话了。 凡人用的药,离他们的生活有点远。 黄遗芳拿着药坛子回来,就地煎药。有灵火加持,比正常柴火熬得要快一些。傅长宁走过去在旁边盯着,过了会儿,倒了些粉末,加进去。 黄遗芳看了她一眼,没阻止。 傅长宁收回手:“是培元草的粉末,能加快内脏伤势恢复。” 培元草是炼制培元丹的主要材料,寻常修士很少用到。黄遗芳自得知这件事后一直沉着的脸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你是炼丹师?” “算是。” 煎完药后,分开盛碗,给这些人喂着喝了,众村民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 隋鸣远抱着剑,脸色不太好看。 “这不就没事了吗?要我说,瞎着急个什么。” 黄遗芳声音一厉。 “你闭嘴!” 隋鸣远暴脾气上来,也不客气了。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这不就是次考核,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自己不做,还不准别人这么做吗?黄遗芳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什么大家就得做什么?” “你知道我刚刚一次性问出来多少东西吗?” “这些村民自己就有问题,死的凡人里头,有些人完全是他们自己害死的,他们就是在自作孽!” “你知道野道士妻儿怎么死的吗,村里头有个人拜神发了财,成了土财主,有次喝醉了酒,想要非礼人家,野道士那双妻儿是被他活活捂死的!”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说吗,因为那个人给村里捐了钱,修了祠堂,买了地,大家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而野道士只是一个外人!” “还有死在山里的那家人,根本不是意外。” “几十年前,村中就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也是一次性死了很多人。当时的村长请野道士进村作法,可没想到这就是个假道士,一时气愤之下把他赶进了山,没成想,紧接着村里就不出事了。” “当时的人都风传,山里有精怪,不定期作乱,需要献上活人才不会杀人。” “这件事被记录在村志里,被人看到了。加上这几年断断续续又开始死人,就有人生出了歪念头,进山打猎的时候,把和自家有仇的人打晕了扔在山里。没成想,精怪没吃,先被大虫叼走了。” “这事暴露后,那户人家的儿子儿媳也接连出事。”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死因。” 有人道:“那也不是你给所有人下药的理由,大部分村民是无辜的,上一代也不关他们的事。” 隋鸣远冷笑。 “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被瞒在鼓里,可事实证明,他们真的不知道吗?不过是那户人家已经绝户,再为了死人跟活人争没必要,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果我不问,他们在这人人相护,你觉得,我们要多久才能查出来这些消息?” “妖祟固然可能存在,可这些人真的完全没问题吗,把所有死人全推到妖祟身上,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做?” 这一刻,外界,不出意外的,属于隋鸣远的那条白色的大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与之同时的,还有其他人的白色。 其中以黄遗芳为最。 唯有三人,白色依旧安安静静停在原点。 执笔弟子从左至右,念出了这三个名字。 “七辛,傅长宁,程、双、遥。”,为什么不做?” 这一刻,外界,不出意外的,属于隋鸣远的那条白色的大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与之同时的,还有其他人的白色。 其中以黄遗芳为最。 唯有三人,白色依旧安安静静停在原点。 执笔弟子从左至右,念出了这三个名字。 “七辛,傅长宁,程、双、遥。”,为什么不做?” 这一刻,外界,不出意外的,属于隋鸣远的那条白色的大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与之同时的,还有其他人的白色。 其中以黄遗芳为最。 唯有三人,白色依旧安安静静停在原点。 执笔弟子从左至右,念出了这三个名字。 “七辛,傅长宁,程、双、遥。”,为什么不做?” 这一刻,外界,不出意外的,属于隋鸣远的那条白色的大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与之同时的,还有其他人的白色。 其中以黄遗芳为最。 唯有三人,白色依旧安安静静停在原点。 执笔弟子从左至右,念出了这三个名字。 “七辛,傅长宁,程、双、遥。” 第156章 套路千层 被点名的三人里头,傅长宁正拿着碗,给体质最弱的小姑娘丫丫喂药,听到隋鸣远的话头也没抬。 程双遥望着这一切,脸上仍挂着淡淡的憨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再看七辛,人正靠在土墙边,有一身的黑袍遮着,也看不出他对这话是否有反应。 执笔弟子摇了摇头,正准备提笔写其他人的,却突然惊讶地发现,属于黄遗芳的那条白色,在短暂而剧烈的波动了一瞬后,很快平静了下来。 再看秘境当中,自隋鸣远那话落下,院内就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黄遗芳开口,她面色还有些苍白,神情却无比肯定。 “你早就计划着这一步,所以之前才提出要分组。” 为的就是再没人能辖制他。 隋鸣远避开了她的眼神。 “是又怎么样?” 他道:“提出这个办法的只我一个吗?只有你黄遗芳一直不同意而已,事实证明,这样效率是最高的。” “那你想过这些村民之后要怎么办吗?”黄遗芳问他,“别说没有傅道友在会如何,就算有傅道友给的药,也只能暂时性舒缓而已。凡人的体质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修士的丹药,经此一遭,这些人的经脉、五脏六腑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坏,身体素质若再差一些,说是寿数折半也不为过。这里很多人都已经四五十岁了,本来半边身子就要入土了,你要他们以后怎么办?” 隋鸣远一时无言。 黄遗芳于是又问他:“你还记得,我们明面上的身份是仙门弟子,是受村中人邀请来除妖的吗?” 村民花费大报酬请仙师除妖,为的自然是惩邪除恶,扫除邪祟,还一个清净,结果仙师为了除妖,第一步居然是先把他们全部弄死。 这简直是全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说到这,隋鸣远就有话要说了:“可他们自己难道没问题吗?要不是我问了,我们现在都还被瞒在骨里。” 他是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我们是来查清妖祟害人一事的,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能做?昨日那一场下来,谁看不出来村长有问题?不信你问问傅道友,她作为当事人最清楚不过了。明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却不问,到处拖拖拉拉地找线索,被他们这里瞒一点,那里瞒一点,如果我们真的是凡人没办法也就罢了,可我们明明是修士!那为什么不能用修士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何况。”他加重语气,“这村子里藏污纳垢,对这些人下手,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 凡人也是有好坏之分的。 对作恶者下手,他没有丝毫愧疚。 小队里,认同这话的人不在少数。 或者说,自从知道这些凡人也并不无辜后,之前不认同隋鸣远对无辜凡人出手的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其中一人说出了心里话。 “确实,昨日去山神庙,傅道友那一问,村长表现得实在太不对劲了。当时我就想说了,若这些凡人什么也不知道便罢了,可他们明明隐瞒了信息,这么好的突破口,为什么不用?” “只是彼时大家都不赞同用药,我便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隋道友,只是把我们想做的事做了而已。” 再看其他人,虽没说话,却也多有认同之色。 “啪啪!” 就在这时,院里响起一阵突兀的鼓掌声。 就在众人想,谁这么冲动,站队站这么急,不怕得罪黄遗芳吗,他们看到了鼓掌的人。 是傅长宁。 所有人皆是一愣。 傅长宁本不打算插话,可她都被拉出来溜两回了。各个都拿她竖靶子,那她也只能出来破坏一下气氛了。 程双遥这时候就非常心有灵犀了,配合问道。 “傅道友鼓掌做甚?” 傅长宁收起那点惊叹和惭愧,解释道:“我在感慨,我之前是何等的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隋道友如此足智多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大守村藏污纳垢,对恶人雷霆一击。不像我,居然什么也没看出来,遂生敬意。” 好……阴阳怪气。 部分人心想。 黄遗芳第一时间看过来。 傅长宁微笑望回去。 她并不打算参与这两人之间的权力争斗,但她更不喜欢自己被拉出来当挡箭牌。 有本事就自己争人心夺胜负。 否则,别怪她拆台拆太狠。 当然,也有部分人,并未明白过来傅长宁这话什么意思。 好在程双遥配合得越发得心应手,眼下,就适当地在语气中流露出一些惊讶来:“傅道友这话从何说起?” 傅长宁眨眨眼,不解道。 “难道隋道友不是先目光如炬发现这些人作的恶,然后才对他们出手的吗?” 寂静。 绝对的寂静。 这话该让人怎么接呢? 难道要说隋鸣远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就对无辜的村民下手? 可不这么说,难道隋鸣远出手之前,就真的知道这些人有问题了? 那简直是笑话。 瞧他说得多冠冕堂皇。 ——这些人明明就有问题,他出手,问心无愧。 把果放在因前边,多理直气壮。 没把凡人性命放在眼里就是没把凡人性命放在眼里,扯什么替天行道。 在场很多人未必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做都已经做了,这时候再发现村民居然是恶人,自然是松了口气,罪恶感减轻。 总比承认自己无缘无故,对一群无辜凡人下手好。 要说他们都有多强的道德感,多在意凡人的性命,那也没有。 只是修士从小经受的教导就是,行事不得殃及、伤害凡人,不得无故对凡人出手,这又是归元宗的入宗考核,没人想给归元宗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才表现出了这般的高道德感。 否则就像隋鸣远说的,当真只有他一个人想这么干吗?这么好的邀功捷径,谁不想走? 傅长宁丢下这话就走了,没再看众人脸色。 程双遥紧随其后。 没多久,跟傅长宁同一小队那两人也跟了上去。 再一旁,七辛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一下,就去了五个。 剩下的,包括隋鸣远和黄遗芳在内,一共八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隋鸣远自从傅长宁平静地指出他的问题后,脸色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直至此刻,他方才艰难地挤出一句。 “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一开始并不是抱着“大守村村民肯定也不是好人”的念头去做这事的,他想的是,连村长都有隐瞒,其他村民说不定也出于一些顾忌,有事瞒着没说。 ——可能这些凡人太过愚昧,觉得隐瞒一些小事无关紧要,又涉及自己的利益,就藏着掖着没说。 他是抱着从他们口中挖出更多有关妖祟的线索去的。谁知道,和妖祟有关的线索没找到,却挖出了一堆村里的丑事。 现在想想也是,凭凡人的眼界,能知道多少?能有妖祟的线索他们怎会不说,能让他们隐瞒的,无非是自家事而已。 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黄遗芳质问他,他也气,就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说着说着,连自己都给说服了,于是越发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直至被傅长宁戳破。 可他发誓,他真的没有故意如此为之。 他话里的嫉恶如仇,看不惯村人作恶,也是真的。 黄遗芳头也没抬,在照顾村民。先前给其他人通风报信、打小报告的隋鸣远的两个队友,非常识趣地在她旁边打下手。 听见隋鸣远的话,两人撇了撇嘴,没抬头,低头继续做事。 倒是黄遗芳停了下来。 她看过去。 “所以,你想说什么?” 隋鸣远一下卡了壳。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说到底,其实他也明白,哪怕并非有意,他之前种种,也是在下意识为自己开脱、模糊重点。 隋鸣远神色略显张皇窘迫,倒是黄遗芳,这会儿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隋队长,你其实不必跟我解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风格,之前是我行事失了分寸,我向你道歉。” 丢下这话,她就继续照顾伤者了。 每个小队满员三人,除去程双遥,黄遗芳所在小队还剩下一个队友,这会儿权衡过后,也站到了黄遗芳身边。 另外一支,由从程双遥手里夺权的李道友带领的小队,则在犹豫过后,站在了隋鸣远一边。 李道友就是刚刚附和隋鸣远话的那个人,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没必要再改,墙头草没好处。 何况,他们心里确实有些不以为意。 明面上,不向凡人出手自然是政治正确,可要说大家心里真有多坚守这一条,那倒也大可不必。 不动手,更多时候是没必要,而不是不能。 事实就是,隋鸣远的行为,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巨大突破。 他做错了吗? 没有。 更别说,这虽然是归元宗的考核秘境,也只是一个秘境而已。想来,归元宗也不会拿真人来考验他们,不然就不怕出事,难堵修仙界悠悠之口? 既不是真人,那尺度就更低了。 三人簇拥着隋鸣远走远了。 没多久,一道黑袍重新出现在院落当中。 是七辛。 他声音很低。 “她让给你的。” 丢下几瓶丹药,人再次消失不见。 好在,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一人看着丹药,好奇道:“她是谁?傅道友吗?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去的?” 另一人比较感慨:“一开始我还道傅道友这人怪,谁也不搭理,谁也不拉拢,谁知道最后悄没声的,反而是她身边人最多了。” 黄隋二人明争暗斗的时候,傅道友多低调。 可眼下,两人身边都只剩了三个,反倒是傅长宁那边一下多了四个,还都是修为偏高的。 一旁的黄遗芳对这话殊无反应。 她拔开瓶塞,嗅了嗅,又倒出来一点,发现里边放的不是完整的丹药,而是丹药的粉末。 旁边纸条上介绍,这是刚找出来的特殊丹方,磨成粉末稀释十倍,凡人也能用。 既是新找出来的丹方,肯定是刚开炉炼的丹。 粉末上似乎还留有余温,黄遗芳想起少女走时的干脆利索,她还以为…… 想着,她突然笑了下。 有些人,看似嫉恶如仇、正义凛然,实则无论事前事后,反省前反省后,都完全没关心甚至想都没想起来过寻常人死活。 仿佛这些不值一提。 还有的人,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际上,一回去就赶急赶忙开炉炼丹,还叫跑的最快的人送来。 “啊欠!” 正在开会的傅长宁突然打了个喷嚏。 见众人都看来,她挥手示意没事。 “来,咱们继续。” - 秘境中,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透过阵法,体现在了道场当中。 归元宗的弟子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资格对这些进行评价。 五种颜色里,红色代表的是战斗力,最容易理解。 黄色则要抽象一些,勉强可以理解为心性,不过不只是做事能否坚持、懂不懂忍耐、性情豁达狭隘与否这些,更不只是指修炼的信念等,而是所有跟心性相关,方方面面的集合。 蓝色的那双交握的手,则又要复杂一些,概括来说,所有需要和他人沟通的通通都算。 交际、为人处世、责任感、组织力、领导力、团队合作能力,协调能力…… 绿色比较好理解,悟性、细心程度和智商都可以归入其中。 概言之,这个看脑子,谁脑子好谁涨得快。 如果说,以上四条虽然抽象,但都还是他们能自行下备注、并交由道场评判的东西。 那么最后一条白色,则连他们也无权干涉。 白色,象征的是大道。 此大道,非真正意义上的大道——练气期还没到能理解和接触大道的程度。而是宗中前辈用自己的道场,做出的一个小玩意。 通过制造事件冲突,来测试阵法众人当前阶段下的处事理念,从而推测出他们未来大致的道统方向。 无所谓谁对谁错,谁好谁坏,也不具备长久的参考价值——毕竟人的想法是会不断改变的,且大部分人根本走不到领悟大道那一步。 只能说,在当前阶段,是能看出点真东西来的。 至少这一次事件下来,原先纹丝不动的白色,眼下有泰半的人都开始动起来了。 隋鸣远体现得最明显。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所前进。 黄遗芳的只在一开始短暂地波动了下,之后依旧安静停留在原地——这说明隋鸣远的话只短暂地干扰了下她,她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坚持。至于玄之又玄的大道,目前尚未触及。 剩下三个完全没动的,可能之后会动,也可能到最后也不会动。 毕竟,这只是一个非常单一的秘境,很难一次测试出所有人。只有反应最激烈、处事风格最明显的,才是道场的目标。 - 第二天,再撞面时,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如果说之前只是暗地里的冲突,那么昨日,无疑就是彻底撕破脸。 好在新丹方来得及时,村民们的身体都恢复了很多,记忆也都在黄遗芳权衡过后,消除掉了,免得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和影响考核。 有了村民的若无其事,大家也能勉强做出和谐的样子。 令李道友三人万分不能理解的是,傅长宁这边,从傅长宁本人,到程双遥,再到另外两个人,除了一个依旧冷冰冰、古里古怪的七辛,其他人都厚着脸皮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和他们说说笑笑。 不是?昨天撕破脸的不是你们吗? 这才一夜功夫,你们就全部失忆了?! 他不理解。 一开始傅长宁这边,剩下两个人也不理解。 不过傅长宁成功说服了他们。 昨天的事儿,看起来复杂,其实说到底,就是黄遗芳和隋鸣远两个领头的权力之争。 两个人看似大义凛然,要说起真情实感也有那么一些,但本质上,都不过顺势而为、在给自己拉拢人心罢了。 不然隋鸣远光表达自己的嫉恶如仇就够了,拖她下水站队干嘛。 要说他没有私心,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黄遗芳这边也是如此,而且黄遗芳还聪明一些。 她足够隐忍,且知道怎么拖她下水。 ——没有黄遗芳前面那句话里的提醒,隋鸣远能一下子想到拉她站队,她是不信的。 黄遗芳聪明就聪明在,她知道这么做讨人厌,于是不自己做,而诱导对方去做。傅长宁厌恶对面了,反作用力之下,自然就会亲近她这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傅长宁不承认,可只要她针对隋鸣远了,在隋鸣远那边的人看来,她和黄遗芳自然就是一伙的,黄遗芳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当傅长宁把这些东西拆开来讲的时候,除了程双遥还算在意料之中,较为淡定,其他三个,包括七辛,都是一愣一愣的。 那个练气四层的少年恍恍惚惚。 “我们经历的,真的是同一件事吗……” 他还在想隋鸣远和黄遗芳究竟谁对谁错呢,看起来肯定是黄遗芳更有人情味儿,且他选择了傅长宁这边,傅长宁看起来也是看不惯隋鸣远所作所为、漠视人命的,那他自然也要同仇敌忾。 可要说隋鸣远就完全错了,毫无价值,那似乎也不是,修士之间哪有那么多人情要讲。 在他还在纠结道德仁义的时候,傅长宁突然跳出来,跟他说这些。 他满脑子都是:??? 这就是大家脑容量的差距吗? 傅长宁淡定道。 “总之,你明白咱们没那么大仇就好。” “领导者只能有一个,黄遗芳和隋鸣远都在争,我们是被拉拢的那个。作为被拉拢的一方,是不需要有那么多顾忌的。” “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之后还是正常相处。” 大家都是套路。 谁也别把谁当真。 两人成功被说服了。 于是有了今天的正常相处。 而李道友一行人,在短暂的别扭之后,也不得不承认,面对傅长宁一行人的亲近,他们是欣喜的。 ——亏他们昨夜还担心,他们一行四人被联合孤立来着。 有了明面上的友好,外加昨日的事,一行人很快有了新的搜查方向。 这种死人的事,既然不是第一次发生,那肯定有迹可循,至少目标样本不再是这简单的五个人。 村民们能提供的都已经提供了,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来查。 比如,为什么野道士进山后,村里就没再死人了? 这二者究竟有没有联系? 约莫是撕破脸了的缘故,虽然当着村民的面大家伙还友好和睦,但私底下,隋鸣远和黄遗芳两队的人都在暗自较劲,比谁进度更快、效率更高。 今天一队查到几十年前的死亡名单。 明天另一队就找到野道士当年留下的游方笔记。 一队刚发现,这次除去人为意外死亡的那家,剩下的人都是死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恰好跟他们的生辰相反。 另一队就找到了这种怪事第一次出现在哪一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隋鸣远一队胜在有先知了。 黄遗芳一队则胜在足够沉稳细心,总能发现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双方轮流交替领先,最后受益的是傅长宁这队。 因为双方那些藏着捂着死活不告诉对方的信息,她们都可以轻松探听到。 两个新加入的小伙伴都惊呆了。“他们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捡漏捡得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傅长宁摇头。 “这又不是单方向的。” 随着双方进度的推进。她同样在逐步透露自己知道的消息。 顺便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有意无意地告知一队,另一队的消息。 也就是说,三支队伍的非核心消息都是流通的。 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至于为什么没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是因为需要让队员保持适当的危机感。 傅长宁有个猜测,很久了。 只差证实。 好在,已经快了。 - 这天,黄遗芳一行人回来时,已经天黑,迎面正撞上隋鸣远一行四人。 双方暗道了一声晦气,彼此谁也没让,皮笑肉不笑地同时进屋。 恰好赶上程双遥捧着个碗站在门边赏月。 碗里接了半碗水,倒映着苍穹的明月,衬得碗里波光粼粼,皎洁如镜。 黄遗芳走过时多看了一眼。 紧接着的两个人谁都想先进门,边走边挤,结果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 咔擦,碗被撞到地上碎了一地,水也四溅开来。 程双遥瞬间火了。 “你俩什么毛病,走路属螃蟹的,不会看路是吧。” 两人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被他这一骂,顿时也不乐意了。 “不就一个破碗,你在这吼个什么劲儿。” “好好的屋不进,搁这门边拿个破碗晃来晃去,谁有毛病啊,我还怀疑你想碰瓷呢。” “什么叫拿着个破碗晃来晃去,你们懂个屁,这是……” 程双遥似乎意识到什么,及时收了话。好在两人并未察觉,还在继续跟他掰拳头讲道理。 赶在三个人打起来之前,黄遗芳和隋鸣远同时出口制止:“好了好了,各退一步。道歉。”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 程双遥勉强接受。 这事没多久,傅长宁等人也知道了。 另外两人这会儿已经跟程双遥混熟了,便调侃道:“那碗莫不是个宝贝,否则怎么连一向好相处的程道友都动了怒?” 程双遥摇头苦笑。 “可别笑话我了,就是白日里天气热,燥的。” 说说笑笑了几句,很快谈起正事。 这些天里,一众修士说是把整个大守村都差点翻过来一遍也不为过,那些细碎的、不为人知的线索,通通被搜集了起来,时间线长达六十年,一甲子。 首先能确定的是,最早一批死的人,并非是今年这几个,也并不是隋鸣远上次提到的那批。 ——那个是村长告诉他的,而村长如今也才不到五十岁,他指的几十年前,实际上是三十年前左右。 最早一批死的人,应该是在六十年前。 同样是死了五个人,因五行而死,只是那时候的老人大多已经死去,这事并没有流传下来。 他们能查到,是因为翻遍了整个大守村,在一堆故纸堆里找到的。 那些模糊不清的石刻和木刻只能看出个大概,但结合三十年前的和如今的事,也足够他们判断了。 再就是三十年前,野道士来的那次。 这次,死的也是五个人,且这五个人的生辰都可以查到,皆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 死亡时间则只能确定两个,但根据这两个,另外三个也能推断出来,应该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与今年死的那五个人刚好相反。 他们大胆猜测,六十年前那一批,可能和今年是一样的规律,正好六十年一个轮回。 除此之外,这些年也断断续续死了十来个人。 “这些年”的范围特指:野道士疯了之后。 野道士三十年前来到大守村。 二十七年前,娶妻。 二十五年前生子。 其妻儿死于十九年前,野道士本人从此疯疯癫癫,就在他疯了的第二年起,大守村开始死人。 这十八年里,前十七年,大守村因非生老病死事件而死亡的一共是十一个,经过多番排除,确定其中三个人是正常死亡,剩下八个皆是非正常死亡。 对了,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今年死的那五个人里,那个夜里上茅厕窒息而死的,恰好是害死上山打猎那家人的家伙。 还有那个在家里开火结果被烟呛死的傻子,正是被村里瞒了十多年,一直没人提的那个调戏和害死了野道士妻儿的人。 这人与野道士十分交好,说是好兄弟也不为过,当年怂恿野道士在村里定居的也有他一份,二十多年前,正是他在酒醉当中,从野道士嘴里套出话,从而第一个借山神庙发了财。 这人死时已七十余岁,妻子早逝,儿孙亦离心离德,以至于无人看顾,最后被烟活活呛死。 ——这些原本是村长等人埋得最深的秘密,上次傅长宁试探时还支支吾吾的。可惜被隋鸣远一通骚操作,拔出萝卜带着泥,全给挖出来了。 此外,野道士他们也去找过,野道士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每天都在说胡话,身子骨倒是意外的健朗。 照顾他的是他多年前花银子买来的奴仆,如今也已经四十多岁了,瘸着腿,整个人沉默寡言。 有很多消息都是从这两人身上得到的,譬如三十年前那批人的详细死因和生辰八字,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查到这些时,有人忍不住道:“当真不是因果报应吗?” 做了坏事的,最后都死了。 没人答话。 但他们都明白。 更多死去的人,是无辜的。 毫无疑问,这里的每一桩,每一件,都与野道士与山神庙有着抹之不去的勾连。 以至于哪怕去了十几回,没能看出任何问题,众人仍然觉得这事和山神庙脱不了关系。 只是可惜,妖祟不现身。 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至少明面上交流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秘境外,归元宗的人乐呵呵地看着三只小队一边对彼此说瞎话,一边私底下疯狂开会、布置。 属于每个人的五色条形,都在不断变化中。 包括原先色彩稀少的傅长宁和七辛。 这天,小会结束后,傅长宁回到房间。 刚开门,她就停下了脚步。 黑暗里,面容姣好的少女正坐在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傅长宁只停顿了一瞬,就迈步进去,在一旁坐下,给自己倒茶。她再抬头时,不出意料,整个房间都已经被隔音结界封锁。 黄遗芳取出一盏方柱形的八仙花灯,夜色下,花灯中的八仙轮流滚动,将房间映得灯火通明。 她开门见山。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十多天相处,傅道友应该也对我有一定的了解。我这次是来找傅道友合作的。” 傅长宁将一杯茶推至她跟前。 黄遗芳接过喝了一口,放下。 “有些事我觉得不用多说。譬如,阴时阳辰,五行杀人这两点,其中蕴含的阴阳五行规律,傅道友一定比我更清楚。” “六十年前那批不用说,三十年前是阳时人死于阴时,今年则是阴时生人死于阳时。归元宗不可能考一个从头到尾不出现的妖祟,所以我大胆猜测,如果一定要给妖祟定一个出没、或者说显灵的时间的话,只可能是下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 “今年本就是阳年,如今也到了阳月,下一个符合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时刻,正好在三日后的子时。” 见傅长宁脸上没露出任何惊讶之色,黄遗芳有些想叹气。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没动手大概只是因为,时候一直未到而已。 而她,却是刚刚推断出来不久。 不过,黄遗芳并未气馁太久。 反过来说,这正好证明了她选择的正确性,不是吗? “我想和你联手。” “理由。” “隋鸣远一定知道更多东西,他当时装疯卖傻,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以至于大家完全忘了去质疑他说出的情报的可信度。我怀疑他隐藏了关键信息。” 黄遗芳毫不掩饰自己对隋鸣远的不信任。 傅长宁想了想。 “成交。” 黄遗芳走后,傅长宁没睡,而是独自在桌前坐了很久。 突然,一支箭射过窗棂,射入了桌中。 傅长宁取下箭羽上的纸条,展开。 “姓黄那个婆娘在我队里安排了奸细,我建议你也查一下。 三日后,山神庙,合作否? 一起干掉她。”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隋。 傅长宁:“……” 这两人,绝了。 外界归元宗众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两人,怎么都喜欢找这个小姑娘合作?” “不。”另外一个弟子摇头,“准确来说,其他人也喜欢找她合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这姑娘话算很少那类。” 谢子寅笑了下。 “她身上有种很特殊的特质,话少并不影响这点。” 他想了想,举例。 “像大师姐。” 众人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内门大师姐,司元凤。 “这可不兴说……” 司元凤那是谁? 力压宗内前后三弟子,夺下大师姐称号的人。 据传闻,司师姐有望在内问鼎元婴。 此等人物,已经是他们望尘莫及的人了,平日里见着只能喊师叔的存在。 倒是谢子寅,还有可能追一追。所以我大胆猜测,如果一定要给妖祟定一个出没、或者说显灵的时间的话,只可能是下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 “今年本就是阳年,如今也到了阳月,下一个符合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时刻,正好在三日后的子时。” 见傅长宁脸上没露出任何惊讶之色,黄遗芳有些想叹气。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没动手大概只是因为,时候一直未到而已。 而她,却是刚刚推断出来不久。 不过,黄遗芳并未气馁太久。 反过来说,这正好证明了她选择的正确性,不是吗? “我想和你联手。” “理由。” “隋鸣远一定知道更多东西,他当时装疯卖傻,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以至于大家完全忘了去质疑他说出的情报的可信度。我怀疑他隐藏了关键信息。” 黄遗芳毫不掩饰自己对隋鸣远的不信任。 傅长宁想了想。 “成交。” 黄遗芳走后,傅长宁没睡,而是独自在桌前坐了很久。 突然,一支箭射过窗棂,射入了桌中。 傅长宁取下箭羽上的纸条,展开。 “姓黄那个婆娘在我队里安排了奸细,我建议你也查一下。 三日后,山神庙,合作否? 一起干掉她。”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隋。 傅长宁:“……” 这两人,绝了。 外界归元宗众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 第157章 机关算尽 至于这正在考核的小姑娘…… 他们看向另一个视角里正低声商谈的两人,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阅历太浅了些,怕还有的亏要吃。 - 接下来两天,大概是进入秘境后最平静的时刻。 私下里,三支队伍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但在明面上,大家都处于无所事事的悠闲状态。 怀着一种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的秘而不宣与含蓄矜持心态,一些人彼此试探、来回激将。 起初还有人上当,到后来,人人都磨成了老油条,问就是长吁短叹,幽怨任务无法推进,自己肯定进不去归元宗了云云。 扭头,彼此都暗暗朝对方翻个白眼。 如此行事,自然也被村民们看在眼里。 不同于通晓其中关窍的修士,村民们并不懂阳月阴月,他们只知道,大费周折请来的仙师,在村里查了半个月,妖祟没除掉,反倒折腾得他们不清。 ——为了款待这些仙师,村子里拿出了最好的住处与吃食,那可都是他们的血汗钱! 尤其是那天心荷。 在这之前,大守村并无什么特殊神异之处,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这天心荷,连县里的富家老爷们都有来收的,说是他们大守村的宝贝也不为过。 上回也是找着妖祟了、要去山神庙除妖,他们才同意村长给出去一部分,交好诸仙师。 谁知道一趟下来,妖祟没除掉,天心荷却被惦记上了。私下里,几位村老脸都绿了,但长叹许久,还是得给他们送上去。 这倒也罢了,给就给了,可这些人如今这是要做什么,请他们过来是来享福的吗?起初还做个样子,如今连个样子也不做了? 没人敢到仙师面前嚼舌根子,但私底下,不满的人实在不少,态度自然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对这种态度上的转变,众人不是察觉不出,只是,他们也没什么心情去挽回。 要知道,隋鸣远之前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不被认可,可不是因为,他们就觉得这些人一点错没有。 不过是这些才十几岁大,从小被教导着不得对凡人出手,又阅历尚浅、脸皮还没厚成城墙的少男少女,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有些基本的道德底线罢了。 但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替为恶者遮掩,同样是一种恶。 褪去淳朴老实的光环,这些村民也是人,是人就有一定几率做恶事,生私念。明白这一点之后,先前那点子正义热血的情绪就淡了。 妖肯定还是要除的,归元宗也是要进的。 其他的就免了吧。 不过孩子不在这个范畴,所以当村里的小孩上门来送吃的的时候,大家态度还是很亲切的。 孩子们是来送天心荷的,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荷叶,开出的荷花很小,颜色也不好看,叶片本身却颇为肥厚,翠绿沁脾,切碎了拿来入药,或者单纯用来泡水喝,味道都不错。 上回去山神庙的时候,村长送了一次。队伍里有个人一直记着那味道,之后村民问“还需要什么,诸位仙师尽管提”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句。 那之后,村里每天都会摘一些送来,加之味道确实不错,渐渐就代替了茶水。 这个点,院子里只有几个人在,其他人都出去了。一行人接过荷叶,又笑眯眯递过去糖果。 几个小孩顿时乐开了花。 “谢谢哥哥姐姐!” 有个小孩嘴比较甜,哄得几人眉开眼笑,之后又讨赏,说想要尝试一下飞的感觉。正好有个弟子有飞行法宝,就带他到空中兜了一圈。 下来的时候,见其他小孩也眼巴巴地看着,这弟子心一软,干脆都来了一遍。 偏偏他刚得到这飞行法宝不久,操控起来还不熟练,下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把一个孩子给摔了,膝盖上擦掉了一块皮。 村里的小孩大多泥里来土里去,这点伤不算什么,小孩一轱辘翻身就爬了起来,完全没理会膝盖,眼睛仍兴奋地盯着飞行法宝瞧。 这弟子却愣住了。 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好像是绿色? 他招呼小孩过来看伤口,再一瞧,又是正常的红色了。 所以,刚刚那是眼花了? - 等到第三天,小队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按照他们的判断,今夜子时,那个妖祟就该出现了。 这是三只队伍明面上没说,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一大早,隋鸣远就把三个队员叫齐,开始安排部署。 这三人原是一支小队的,上次的事后,一起投向了隋鸣远。当中李道友修为最高,练气五层,其他两人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三层。 练气三层到得最晚,隋鸣远扫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待他十分冷淡。 布置就是正常的布置,谁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到时候负责拖延其他人,还是主攻火力输出。 结束后,隋鸣远道:“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 练气三层迟疑了下,问:“队长,我们不留下来一个人看着村子吗?我打听到,其他两支小队似乎都准备安排一个人留下。” 见隋鸣远视线冷冷地望过来,他解释道。 “妖祟实力毕竟还是个未知数。万一被它逃出来,伤害到村民,就不好了。” “她们不是都留了?”隋鸣远道,“那我们还留做什么,留着浪费?本来就不占优势了。” 他语气十分不好,练气三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了嘴。 等人全离开后,隋鸣远冷哼了一声。 这个奸细,又想故意掇撺他自断臂膀。 姓黄那个婆娘,真是诡计多端。 还好他不上当。 另一头,黄遗芳小队同样在开会。 她的小队里,两个都是原先跟着隋鸣远的,性格属于谨慎踏实那类,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五层。 另有一个是原本就跟着她的,同样是练气四层。 黄遗芳思忖过后,把练气五层那个留了下来。 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 “队长,这样……会不会不太保险?” 修为最高的扔下,可就只剩下三个练气四层了。隋鸣远可是练气七层的存在,另外一队更是有两个练气六层在,他们这再少一个,到时候还怎么争? 三人都是对黄遗芳极为信服之人,此刻亦把担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届时不出意外,三只队伍都会到齐。如果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一只妖祟,那留在村子里的就更加不可能拦住了。” “对啊,我也觉得,留个练气四层就可以了,保留有生力量。” 黄遗芳语气平静。 “我知道,但我依然坚持我的选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村子里,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不能出事。” 大守村当然有恶人,有从恶者,但更多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 哪怕妖祟逃出来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于他们而言,同样是灭顶之灾。 她不能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当然,我说过,如果我的决定你们不同意,可以投票表决。” “现在,不同意的请举手。” 三人彼此看了眼,最终,一齐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 要知道,他们一开始之所以愿意听从黄遗芳的话,不就是因为她的人情味,若她表现得十足冷酷利己,他们反而可能没那么信服了。 没人举手。 黄遗芳轻点下颔:“那就这么定了。” 出门的时候,隋鸣远一队正在院子里坐着,倒是不见傅长宁那队的人。 黄遗芳队伍里一个练气四层的姑娘凑过去打听:“傅道友她们人呢?” 回答她的是隋鸣远队伍里那个练气三层。 “半个时辰前出去了,说是去查有没有漏掉的线索。” “都这个时候还查啊,真是勤勤恳恳。”练气四层咋舌了句,回去自己队伍了。 练气三层回答完话,一回头,又对上了自家队长冷飕飕的眼神。 他有点懵。 “怎么了?” 隋鸣远捏紧拳头,移开视线。 算了,不是早知道是奸细了吗。 他忍! 一行人很快也回了屋子,没多久,隔壁传来一阵动静,是黄遗芳四人出门了。 练气三层想要出去打听,隋鸣远拦住了他,让练气四层去。似乎是察觉到了隋鸣远的不信任,练气三层之后沉默了许多。 少顷,练气四层回来,道。 “黄道友不太放心傅道友那队,要求他们四散开来,去找人,打听傅道友那队在做什么。” “黄道友本人则去了野道士家,想来是应该是还有些问题想要确认。” 这很符合黄遗芳的性格。 隋鸣远点头,拍了拍他肩膀。 “做得好。” 练气四层一笑,不甚在意道。 ”信手的事。” 隋鸣远:“接下来回房间修炼吧,务必在今晚亥时前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迎战妖祟。” 李道友和练气三层都点头。 练气四层则犹豫了下。 “要不我还是去盯着她们吧,我总有点不太放心。” 隋鸣远想了想,觉得也行,知己知彼,方能。 “去吧,辛苦你了。” 于是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隋鸣远大步回屋,推开门,坐到床上,不出意外,从枕头下边摸出了一封信。 他轻哼了声。 ——虽然这正是他提出回房的原因。 虽然不喜黄遗芳在他的队伍里安排内应,但隋鸣远必须承认她有些话说得对。 和傅长宁合作?怎么可能? 她一个,七辛一个,论单打独斗,两个中任何一个他都打不过,再组合在一起还得了? 到时候打完黄遗芳那队,回头完蛋的就是他。 与其如此,不如先假意跟傅长宁合作,迷惑她,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水,联合黄遗芳一起把傅长宁那队给做了。 然后他们两队自行分出胜负。 黄遗芳那队修为最高的也才练气五层,隋鸣远有信心解决她们。 就是有点对不住傅道友。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好歹提醒了她奸细的事作为补偿——虽然本意是为了坑黄遗芳,但好歹,也算帮她减了个坑不是? 想到今晚的顺利,隋鸣远难得心情极佳地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不知道的是,目送他回房后,他那队的练气四层少年在原地站了会儿,眼神闪了闪,转身往后山去。 此时,已经是巳时五刻。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跟着傅长宁出门的时候,除了程双遥以外的两人还有点懵。 “咱们这是去哪儿?” 七辛依旧一身黑袍,走在一旁,生人勿近。 两个练气四层的少男少女里,那个少年因为更擅长防御性法术,被傅长宁留在了村子里,剩下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叫应星儿,眼下问问题的正是她。 傅长宁看向后山的方向。 应星儿一下瞪圆了眼睛,放低声音问,想了想还是不保险,干脆转成了神识传音。 “现在就过去?” 对。 傅长宁朝她无声地开口。 应星儿从她的谨慎里看出了点什么,虽然还是好奇,但却努力憋住了一句也没问,默默跟在后边。 都是修士,行动起来干脆利索,没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山神庙依旧是那古朴陈旧的模样,破门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院落里,因为前些天刚被她们清理过,看上去整洁干净了许多。 傅长宁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于是另外三人也跟着不动了。 应星儿左看右看。 左边,一身乌漆麻黑、自带旋风隔离带的七辛。 右边,一脸憨笑的程双遥。 她往右站了一点。 恰好傅长宁抬头看了眼天色,开口:“差不多了。” 应星儿:“?” 什么差不多了? 还好还好,叫的不是她。程双遥站了出来,收敛了脸上的笑,正经道:“阵法我可以布,但你得确保灵石够用,按正常来说,这个阵法需要五十枚中品灵石,用下品灵石替换的话,起码得加三千,八千下品灵石,我这里只有不到五” 应星儿张口想说些什么,结果傅长宁先开口了。 “你布就是。” 她于是乖乖闭嘴。 程双遥应了一声,没再犹豫。 他也是果决之辈,当即从储物袋里取出布阵的家伙,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袖珍罗盘,还有几颗大小颜色形状不一的阵石,一本厚厚的阵法书。 翻开到折起的那页,他看了一眼,低头,从另一个储物袋里翻出八十一颗作为基点的灵石,向四周撒去。 “定基!” 他喝道,开始掐诀。 傅长宁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于是轻易发现,这一步看似只是信手一洒,实则每个灵石都到了书上写的它应该到的位置,毫厘不误。 看似轻微、实则对修士而言极为清晰的八十一道石头落地声接连响起。 精精准准八十一声,仿佛一种特殊的韵律节奏,不快一步,也不重合一步。 灵石扔出去后,程双遥再没抬头看过一眼。 仿佛不需要看,也不需要确认,他就已经清楚,它们一定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 他低着头,在几颗阵石里来回挑拣,最后拣出来一块暗黄色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双掌分别置于它上下,石头稳稳立在空中,淡淡的灵气四溢开来。 他手中手诀飞速变幻,短短数息,已经换了上动作,那块暗黄色阵石如被拂去灰尘的明珠,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明亮皎洁,黄色的光晕向着四周溢开。 “定界!” 他再次厉喝。 界石发出一声嗡鸣,在罗盘的指引下,向一个方向飞去! 傅长宁眼疾手快,布下隔音结界。 声音被稳稳拦在了结界当中。 程双遥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和气憨笑,而带着近乎凌厉的冷静。 作为天才,他有自己骄傲的资本。 程双遥继续布阵,越来越多的灵石浮现在他四周。 更准确来说,浮现在界石的周围。 等它们和界石达成共鸣后,程双遥手一挥,所有灵石立即飞向它们应该去往的方向。 “灵石!”他道。 傅长宁一抬手,哗啦啦,一大片灵石砸在他四周,堆成一座环形小山,把他埋在中间。 离建墓就差上边加个顶。 程双遥:“……” 他轻咳一声,脸上挂上熟悉的憨笑,赔笑道。 “刚刚是失误,失误。” 这句话可以反过来理解。 ——他刚刚制造出声音,就是故意的。 傅长宁看着他,眼神平静。 哗啦啦—— 又一批灵石雨降下。 程双遥捂脑袋,飞快认怂。 “我错了,富婆,原谅我。” 灵石雨停了。 程双遥松了口气,乖乖继续布阵,再不敢搞小动作。 另一头,应星儿看着这一幕,蠢蠢欲动。 程双遥敏锐察觉到了危险,警惕道。 “你想干什么?” 应星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友好发问。 “程道友,是不是灵石越多越好?” 虽然她不知道这布的究竟是什么阵法,但阵法嘛,想来都一样。 程双遥仍然很警惕。 “是,但是……” 他话没能说完。 因为,哗啦啦—— 又一阵灵石雨,对着他当头砸下。 被灵石埋住的程双遥:“……” 应星儿控制灵石最终数量正好比队长少一颗,识趣地收回手。 “好啦!” 撒钱雨真快乐。 应星儿星星眼地看向发明这个天才游戏的队长。 傅长宁:“……” 她记得,这姑娘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还她谨慎理智小队友。 应星儿一开始确实很谨慎,但她的谨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并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更不是隐藏锋芒、留待后发,而是她爹娘苦口婆心地要求她这么做。 ——直到她认识足够聪明又可以信任的朋友为止。 经过这些天下来,应星儿现在觉得,队长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快乐! 那头,程双遥从灵石堆里爬出来,深吸了口气,忍着仇富的冲动,艰难地继续布阵。 应星儿仍然意犹未足,但也知道不能打扰他,遂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一直到程双遥把四周的灵石都用得差不多了,她才再次开口。 “还要吗还要吗?” 程双遥僵硬微笑:“够了。” 姐姐,麻烦收收你语气里的期待。 阵法很快布好了,比他平时的速度还快了三分之一。 一是因为灵石够用,不用像以往那样,想方设法地挪位置,一做二用,填补灵气不足的地方。 二是他实在怕了这两个可怕的富婆。 阵法布置完后,方圆一里升起一阵淡黄色的光晕,凡人不可见,修士则能清楚看到。 应星儿也终于能开口问了:“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程双遥抬手遮住日光,满意地远眺自己的作品,一边回答:“可以防止妖祟逃出去的阵法。” 应星儿哦哦了几声,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咱们提前过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这是好事啊,这样就不会波及大守村了。 她这么想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既然有这个阵法,那为什么不把于道友一起叫来啊?” 于道友就是队伍里另外一个少年,和她一样是练气四层,被留在村子里保护村民。 两人刚开始为了争夺傅长宁的信任,还发生过不少冲突,后来七辛和程双遥加入进来,有了程双遥这个润滑剂,两人的关系就缓和了不少。 傅长宁语气寻常。 “因为,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那件事不适合他参与。” 程双遥笑出声。 “直接说他是别的队伍的内应就好了。” 应星儿:“?!” 短暂愣怔后,她反应过来:“明白了。” 她没再多追问,傅长宁反而多看了她一眼。 应星儿立刻睁大小鹿眼,目光闪闪地看着她。 傅长宁:“……” 还是觉得很违和。 还她之前的应道友。 “还差一刻钟。”程双遥提醒,“接下来该你了。” 这是两人之前约定好的。 在程双遥第二次找上来那天,两人进行了一场为期半天的商谈。 傅长宁共享了她的线索。 作为交换,程双遥答应为她找到一个合适的阵法,并布置好,不让战斗殃及其他人。 当然,灵石大头由傅长宁出。 程双遥自己的话,如果不损害自身利益,他也是愿意做做好事的,但花费这么多灵石,只为了护住一群没什么关系的凡人,他就不乐意了。 半刻钟其实很短。 傅长宁取出青昭剑,并指从上边划过,一道清光随即荡开,剑身似乎也随之嗡鸣了起来。 她没让它继续震下去,另一只手出现一道橘红色火焰,对着青昭剑燃了上去。 烈火湛湛,瞬间将剑身吞噬,那嗡鸣随之平静下来。 恰在此刻,程双遥沉声道。 “半刻钟。” 于是,轰隆一声,烈火中的剑被掷了出去,砸在山神庙顶! 神庙破碎,明火熊熊燃烧,火舌转瞬将庙门吞噬。 程双遥原本是看得懂前一步的,单论后边一步,他也能明白在做什么,但这两步合在一起,他就理解无能了。 这让想要偷师的他有点短暂的郁闷。 他现在只能判断出这火焰品质很高,不过颜色太寻常了,也看不出更多特征。 他看不出,秘境外的人却是瞧得出来的。 傅长宁的变字诀目前还只能瞒过筑基期以下的修士,练气九层十层都有点勉强,而归元宗来的人里,有好几位筑基弟子,还有两位金丹长老。 他们一眼看出,这火焰的颜色做过伪装,本色应该是紫红色。 紫红色火焰也不算特殊,但至少比橘黄色要少见些,分辨起来也更容易,配合那霸道刚烈的效果,几乎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是药宗紫阳真人的紫阳丹火。” 药宗作为一等宗门里唯一一个以丹修为主的宗门,定期会接到其他宗门的大单子,有时还会有药宗长老上门炼丹。 这位紫阳真人就曾经来过归元宗。 谢子寅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正常的紫阳丹火……应该没有这么霸道。” 这应该是紫阳师叔成丹时外溢的一丝本命丹火。 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怀璧其罪。 那弟子却误解了,大方道。 “那许是旁的火焰,我认错了。” 此事就此揭过。 秘境内的傅长宁对此一无所知。 她知道变字诀瞒不过归元宗的人,只是她也没想过要瞒,归元宗本就是远到之客,不可能由此联想到几个月前那场黑市拍卖会,能瞒过秘境内的其他人,就够了。 倒不是没想过会遭人觊觎的问题,只是紫阳丹火在她手中宝物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且这些天所见,归元宗作风都十分大气,诸弟子也颇有道门第一的风范,一时间没往这上边想。 恰如普通人,一下子也不会想到光风霁月的优秀前辈会贪图自己的三瓜两枣一样。 回到秘境当中。 庙宇被烈火焚烧倒塌,本该是非常大的动静,然而应星儿回头去看,却见动静通通被拦在了这阵法之内,没有传出去分毫。 她一时惊叹。 程双遥略微得意,等着挨夸。 却见她转过头去,对着傅长宁激动道。 “队长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程双遥:“……” 算了,不跟有眼不识穷天才的富婆计较。 要说应星儿此刻还没看明白她们要做什么,那就是真傻了,只是她也识趣,不会多问。 就像之前程双遥说,于道友是另外两支队伍的内应时一样。 不知道,乖乖听着就是了。 队长既然愿意让她加入进来,就代表了对她的信任。 叽叽喳喳,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会惹人厌烦。 她们交情不深,没有让队长容忍她的底气,再看不懂眼色,这样的好机会就真的要错过了。 应星儿心中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干嘛,但与此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件事她们之前反复讨论过的,那妖祟分明只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来杀人,今年当然是阳年无疑,从前两天起,也开始进入阳月了,可今天明明是阴日啊。 明明要等到今晚子时,时辰才对得上。 为什么队长现在就开始动手了呢? 她不怕功亏一篑,引得另外两队警觉吗? 这些话应星儿通通压在心底。 作为一个合格的队友,她需要做到的第一点,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队长。 队长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很快知道了。 因为,随着整个山神庙化为废墟,那完全没被影响到的狐狸神像越发凸显了出来。 它的面庞温柔而皎洁,静静地伏趴在一朵圣洁的莲花台上,身上没有半点烧焦的痕迹。 分明是之前隋鸣远一剑,就能粉碎掉的东西,此刻在霸道炽烈的紫阳丹火面前,却变得无比坚固强大。 某一时刻,那股慈母般的禅性甚至让它显得有些妖异起来。 没了庙观的遮挡,没了破败环境的掩护,狐狸神像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一瞬间,应星儿觉得,它的尾巴在轻柔而慵懒的摆动。 ——它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可等她恍惚了一下再去看,那条尾巴分明还处于被隋鸣远击碎的状态! 她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来山神庙时,那些村民说的话,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不一定是他们说了谎,或者看错了,很可能,是他们眼里的石像真的不一样。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七辛依旧一身乌漆麻黑,脸遮着,什么表情也瞧不见,她迅速瞥过,看向程双遥,想知道他眼里的石像是什么样的,和她有什么不同。 结果这一看,就让她看出了问题。 应星儿:“?!” 程双遥的手在干什么! 为什么他手心有燃烧的信号符? 队友都在这他想联系谁? 她没有出声,而是伸手拽住了身前傅长宁的衣裙,“哎呦”了一下,往她身上倒去。 傅长宁扶住她:“怎么了?” 应星儿疯狂朝她眨眼睛。 队长!!!第二个内鬼就在我旁边!!! 傅长宁似乎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只是将她扶好,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理了理衣裙。 “小心,站稳了。” 应星儿还想继续提醒,手突然被捏了一下。 她愣住。 再看程双遥,已经恢复寻常,侧身笑问:“怎么了?” “没怎么。”应星儿摇头。 心说你惨了。 眼光居然这么差,看中了队长后还能看上其他人。 烈火焚烧了约莫有一柱香时间,眼看着太阳就快走到正中位置,众人屏气凝神,取出法宝,做好应对一切即将到来的变故的准备。 就在这时,程双遥悍然出手! 除他以外的三人脚下,地面轰然爆炸。 出手之前,程双遥已经预想过接下来的一切。 七辛是风灵根,身法极快,这招对他不一定有用。 傅长宁修为高,但看起来并不擅长速度,且对他没设防,受点轻伤总是问题不大的。 应星儿,失去一半战斗力应该差不多。 谁知道,除了第一个,第二个和第三个他一个也没猜准。 他手还没抬起来,就那半息不到的功夫,旁人反都反应不过来的瞬间,傅长宁就已经拉着应星儿一退数丈。 与此同时,刚刚焚烧完山神庙的青昭剑裹挟雷霆之势,朝他冲来。 程双遥瞳孔一缩,双手迅速变诀,整个人遁入地下。 他是单土灵根,对土地的亲近自不必说,接下来,傅长宁的数次攻击,通通被他灵活地运用遁地躲了过去。 轰隆隆,山神庙前,不过几十息,就已经从杂草丛生的山地,变成了被轰炸填平的平地,上边还有无数坑坑洼洼的大洞。 随着洞越来越多,程双遥躲起来也越发狼狈。 他在心中怒骂。 黄遗芳他娘的人呢。 他信号符都发那么久了,他不信她赶不过来,分明是有意拖延,让他来消耗傅长宁。 还好还好,这里是较为坚硬的石地,而非沙地,傅长宁的木系法术进到土里受到的阻碍颇多,这才给了他喘息之机。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地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傅长宁停下了不间断轰炸他的动作。 地下的程双遥皱了下眉。 没灵力了? 不可能。 更大可能是,这家伙在酝酿更大的招数。 要不要上去呢? 他还在犹豫,一场惊天暴雨骤然降下。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唯独对着这块地上所有被炸出来的坑洞降下。 宛若雷公倾盆,又似天怒海倾,转瞬间,将地底填成汪洋! 先前还庆幸此地是石地而非沙地,此刻,石地就带来了巨大的缺陷。 它不可能跟沙地一样,快速地吸收蓄容水分! 程双遥只能眼睁睁洪水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从四面八方涌来,转瞬间,将他吞没。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赶在被彻底包饺子之前,遁出了地上,宛若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傅长宁微笑着在离他一丈远的面前倾身。 “好玩吗?” “不好玩咳咳咳。” 程双遥用力咳了几声,转身大吼。 “黄遗芳你丫的还不出来,我就把你所有勾当都告诉傅长宁!” “来了,急什么?” 阵法处骤然出现一个缺口,黄遗芳和同队另外两人姗姗来迟。 八仙花灯飞至半空,飘扬的彩带将程双遥捆起,带到她身边。 傅长宁并未出手阻 第158章 挫骨扬灰 总共才三个队友,里边就有两个奸细! 隋鸣远差点蹦出脏话。 仅剩的一个队友李道友听见动静,停下攻击,向他走来,他第一反应是退后了一步。 被他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的李道友:“……” 李道友额头冒出青筋:“队长,能不能稍微动一下您金贵的脑袋想想,就算我真背叛你了又怎么样,有什么区别?您会少块肉吗?” 总共就两个人,多一个或者少一个,能改变不了他们末位出局的结局吗? 既然不能,防备个屁。 他本意是想让隋鸣远认清事实,孰料,这反倒提醒了隋鸣远另一件事。 他看向不远处还在打坐调息的程双遥,心头狂跳。 他们不止两个人啊! 他们明明还有个外援! 虽然之前还嫌弃过程双遥左右逢源,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拖到程双遥伤势恢复。 想着,他抬头,做出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颓丧着脸一退数步,咬牙瞪向黄遗芳。 “好!好得很!” 反正家也快被偷光了,他破罐子破摔道。 “我们继续合作,我可以免费给你当打手!但我要提条件,我要跟你一块进去,妖祟必须有我一份!” 作为诚意,他不再划水,而是腾空跃起,一剑向傅长宁刺去。 剑气凌厉,恰似寒光破晓。 不得不说,身为练气七层巅峰,隋鸣远确实是有自己的两把刷子在的。他又是修仙世家出身,旁的不论,剑术功底是相当到位,剑招连绵如雨,密不透风,若是谁想在这一点上胜过他,只能用上更精妙的剑法。 傅长宁自然不会以己之短博彼之长,蜘蛛丝重新出现在她手中,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隋鸣远身后。 隋鸣远上回就中过这招,这次,对她这白丝便有了一万分的小心,纵它来往无形萧索如鬼魅,也不能近他身分毫。 他心知傅长宁在他来之前,势必有过巨大消耗,只是时不再来,眼下不是该考虑胜之不武的时候,便只沉着一口气,一味和她对打。 二十招下来,双方各退十步。 平手。 隋鸣远收回剑,看向黄遗芳。 “我已经证明了我的价值和诚意,你呢?” 眼下场中局势是,傅长宁那边四个人,包括战斗力最强的她自己和七辛,然后是练气四层的应星儿,和练气三层的李文华。 黄遗芳这边,程双遥还在疗伤调息,她自己、叛逃过来的邹远,还有另外两个,则都是练气四层。 人数虽然占优,但想从傅长宁和七辛两个人手里占便宜基本没可能。 她想压制住傅长宁那队,就只能跟隋鸣远合作。 这是在场中无论谁都能轻松得出的结论。 所以隋鸣远的话里充满底气。 而黄遗芳也没出他所料,最终同意了。 只是她提出要求。 “李道友去对付应星儿,我这边,邹远他们会负责七辛和李文华,你,和我一起迎战傅道友。” 隋鸣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要盯着他,防着他二度反水,他余光瞥了眼还在疗伤的程双遥,心道,他可没打算现在动手。 怎么也得等把傅长宁那队解决完再说。 遂同意。 “可。” 于是各自迎战。 李道友对上应星儿,按理说,练气五层的修为应该很占优势,只是,应星儿虽然修为弱于他,却有一身令人眼红的好法宝和珍贵符箓,身法又轻灵,一时之间,竟也未落到下风。以邹远为首的三个练气四层则正面对上了七辛,七辛一身黑袍,依旧人狠话不多,几乎只有穿梭在三人间动手的时候,才能瞥见他的身影。 李文华从旁辅助了一会儿,见没自己插手的余地,不由得有些讪讪。 好在这时候傅长宁叫他过去。 他顿时如释重负,哪怕要对上前队长的眼神杀,也比在大战中出不上力要好。 三块战场就此切割完毕,唯有盘膝在远处疗伤的程双遥不受影响。 几人说话时,程双遥睁开眼,在场上观察了一阵,很快又合上眼睛,继续冥想。 大乱斗持续了接近半刻钟,第一个察觉出不对的,是李道友。 他和应星儿的战圈,打着打着和七辛他们重合了,这没什么问题,左不过是他跟邹远他们汇合,摒弃前嫌一起打七辛和应星儿罢了。 七辛素喜独来独往,未必会帮衬应星儿,而他这边一下多出好几个人,随便一个腾出手来,都能帮着他制服应星儿。 李道友如此想着,兢兢业业地对付应星儿的同时,还会时不时表达出善意——帮着一起打七辛。 他自认为自己的善意已经足够明显,结果好几次应星儿被打到邹远他们附近时,这几人都跟没看见似的,扭个头,就又上去刚七辛了。 李道友:“???” 这些人瞎了吗? 不懂先集中力量解决一个,然后再腾出手,一起对付大魔王吗? 他万分不解,注意力不由得便投射了一部分到了这些人身上,打斗之余不停偷瞄。 结果多看了一会儿,就让他瞧出了不对劲。 好家伙,这哪是打架斗法啊。 看着一个个摔得挺惨的,实际上,七辛人还在对付这个呢,那个隔着一丈远,怎么也跟着倒下去了? 隔空碰瓷吗?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先前隋鸣远两头靠的行为,和黄遗芳话里对他们再度反水投向傅长宁的深深戒备,他潜意识里,已经被种下了另外两队二分天下的印象。 总觉得黄遗芳和傅长宁是绝对对立的,他们这队,才是在中间左右摇摆的那个。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这队也会是威胁,一时半会儿,也就没想到两队人马合伙演他的可能性上来。 等他意识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几十息。宛若惊雷乍然在脑海炸响,他立刻停下了所有攻击,向隋鸣远所在方向大喊。 “小心!她俩有诈!”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话音落下前一会儿,隋鸣远刚在傅长宁身上发现了一个破绽。 这次不同于之前,在他来之前,傅长宁已经打了好几波,来之后又跟他和黄遗芳打了那么久,如此高强度,哪怕是个铁人也受不住,刚刚那半刻钟里,她露出的破绽至少有三四处,只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是陷阱,一直没动手。 忍到现在,已经是蠢蠢欲动。 傅长宁的力不从心也从竭力掩饰变成肉眼可见。 这是正常的,她到底也才练气六层,打这么久要是还龙精虎猛,那才叫怪物。 正在他思忖时机已到,这回要不要动手时,黄遗芳已先他一步向前窜去,手中八仙花灯腾空流转,八道八仙符堂堂煌煌,如大日金印,向人罩去。 她抢道! 隋鸣远来不及再思考,迅速向前一跃,抢在黄遗芳之前,攻向傅长宁露出的破绽。 李道友的话就是这时候传来的。 “小心!她俩有诈!” 他俩? 哪个他俩? 这话语意含糊,时间又太过紧张,隋鸣远还没听出来意思,剑已朝着傅长宁劈下。 就在这时,局势突转! 八道攻向傅长宁的八仙符陡然转向,朝他飞来! 隋鸣远主修的乃是火灵根,第一反应根本不做多想,就是朝后扔出一道火系法术。 可刺向傅长宁的一剑,却已来不及收回。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傅长宁,朝他一笑,手心骤然浮现一团淡蓝色的雾气。 他的剑转瞬冻成冰霜! 下一息,橘黄色火焰铺天盖地。 将他的剑吞噬。 眼看就要顺着冻结的剑燃到他手臂上! 一瞬间,汗毛炸开,冷汗如雨,他反应飞快地丢开剑,一退数步。 这一退,便是空门大开。 被他的火系法术挡了一下,但还剩下七道的八仙符从背后袭来。 正面,借助烈火而生长的荆棘一路逼近。 隋鸣远被腹背夹击,左支右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品灵器的剑落到傅长宁手里。 素手冰霜拂过,火焰消弭。 转瞬间,又回到了他脖子上。 剑尖所指,正是他的咽喉。 已经认主的灵剑嗡鸣不断,挣扎着想回到主人手里,可握住它的那只手稳稳当当,没给它任何机会。 隋鸣远被八仙符中的两道困符定在地上,动弹不得,整个人又惊又怒又气,还悲愤。 “你!你!你根本没有力竭!” 傅长宁手心浮现一圈冰雾,将躁动不安的灵剑彻底定住,一边回答他。 “当然没有。” 隋鸣远不理解:“那你刚刚和我那次对招,为什么没能压制住我。” 如果不是傅长宁之前那次就表现得没上回强势,之后又有理有据虚弱化,他根本不会上她的当。 傅长宁看他的眼神逐渐无语。 这还用问,这不明摆着也是在虚晃一枪吗。 她回答。 “虚虚实实,战术而已。” 万万没想到,这句居然是对隋鸣远打击最重的。如果不是被困在原地,只怕他当场就要踉跄着一退数步。 “所以,所以……你们那时候就准备一起演我了?!” 他还以为是打斗到一半,黄遗芳突然改了主意,临阵倒戈。 可原来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难怪她坚持要他对上傅长宁,他还以为她是在防备他反水,要亲自盯着他,结果反水的竟是她自己! 他主动把自己送进了这两人的包围圈! 那头,刚出声的李道友也已经被联合制住,押送了过来,两人难兄难弟般,被困在原地。 反观对面,则是刚打了半天,这会儿却哥俩好的黄遗芳队和傅长宁队。 隋鸣远左看右看,被气得差点想吐血。 “傅道友我都不多说什么了,黄遗芳你是有病吗?没了我你觉得你可能对付得了傅道友吗?你这是在养虎为患懂不懂!” 黄遗芳语气平静,反问。 “有了你又如何?等我们合作解决傅道友,你再和程双遥一块解决我?” 隋鸣远一噎,满肚子悲愤立时哑住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发现了。 也是,他突然赶到,总得有个原因,黄遗芳不可能不怀疑有内鬼。 至于这里谁最像内鬼,那还用想? 内鬼本人此刻正好调息完,一睁眼,就看到了数双盯向自己的无比谴责的目光。 程双遥:“……” 他脸皮无比厚地站起来,走到黄遗芳身边,喊了一声队长。 他确实有过倒戈隋鸣远的想法。 但那是建立在傅长宁队已经没威胁了的前提下。 届时,黄遗芳队只剩下几个练气四层,还都是被消耗过的,有他和隋鸣远在,想解决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这不是傅长宁队还在吗? 现在倒戈,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黄遗芳扫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嗯”了声,应下了这声队长。 程双遥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傅长宁对他没有半分信任,她又何尝报过信任? 不提防是不可能的。 不过只要她不失势,程双遥自然懂得怎么选择。 一旁的邹远忍不住开口替自家队长正名:“其实队长一开始,是真的准备跟你合作的。” 毕竟比起毫无队长责任感与担当,人心全无,四周全是二五仔的隋鸣远,傅长宁才是头等威胁。 “不过,谁要你刚来的时候,表现得那么……不机灵。” 毫不夸张,那一瞬间,他们小队几乎是瞬间改变了主意,从“合作一把,一起解决头等大敌”,变成了“这种拖后腿的猪队友,还是先祭天吧”。 黄遗芳出发之前,特意给他们训练过一套手势,说是战场上局势变化极快,敌友难分,届时一切听她指挥。他们看到她的指令,自然就明白敌友易转了。 换而言之,两队正式合作,是他骚操作之后。 是在对他的不信任基础上成立的。 这无疑是另一重打击。 攻心为上。 傅长宁多看了这个名为邹远的少年一眼。 可惜,隋鸣远不知是神经太粗,还是内心足够强大,根本没因这句话受挫,反而骂骂咧咧叫他闭嘴。 “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话!” 亏他之前最信任他! 堵回了邹远,隋鸣远犹自忿忿不平,又怼黄遗芳道:“你和傅道友她们合作解决了我又有什么用?只有傅道友倒了,我才会成为你的威胁,现在傅道友没倒,最该担心的不还是你吗?” 光是傅长宁和七辛两个加起来,就够她吃一壶的了,这不还是死局? 和傅长宁倒了,她再面对他和程双遥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黄遗芳一队强者最少。 无论她和哪一方合作,事后都要遭遇一重更大的威胁。 这一点,无法改变。 尤其她还把唯一一个练气五层留在村子里没带来,这就更显弱势了。 这话挑拨意图十分明显,但却是事实。 哪怕逼在他脖子上的剑尖又往深抵了一分,隋鸣远依旧梗着脖子,把话说完了。 傅长宁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 抬头,正好对上黄遗芳望过来的目光。 无形的火药味在四周蔓延开来。 众人屏住呼吸。 “那就打吧。”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两句话先后落下,两队人马再次对上。 只是这回,没了隋鸣远队的干扰,众人打得明显比之前真情实感了很多,且一有空挡就往青色漩涡的方向跑,而后被人拦下,再打,再跑,又被拦。 这种比速度的事儿上,七辛无疑是威胁最大的,对面的人死死盯着他。每次他脚步一踏离原地,就一窝蜂围上去,势必不让他冲出重围。 应星儿左右看了看,把李文华推了出去,自己则对上了黄遗芳。 刚调息完的程双遥拦在了傅长宁身前。 程双遥憨笑道:“傅道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不过,道友也别为难我。” 黄遗芳给他喂的是一颗上品复灵丹,他调息了一刻多钟,灵力已经从原先的两成恢复到了五六成。 别的不好说,拦一下已经经历过数次大战,一息也没休息过的傅长宁,还是不成问题的。 傅长宁并不和他多说。 “那你且试试。” 青昭剑紧擦鼻尖而过,寒光四射,程双遥汗毛微炸,一退数步,一拳轰向地面。 几座小土山接连拔起,沙土四扬,气浪奔涌,逼得傅长宁不得不腾空。 藤蔓交织,穿土过山,向他四肢攻来。 程双遥收腹抱头,圆滚滚的身材在藤蔓里灵活地躲来避去,同时发出更多的攻击。 无数圆滚滚的土球在空中被剑斩开,视线里很快变成黄沙一片。 修士有神识,黄沙并不会干扰到行动,但无疑,这样的环境对程双遥来说更加如鱼得水。他时刻警惕着傅长宁之前的水淹攻击,好在,不知是灵力不够了还是什么,傅长宁并未再用过那种大范围攻击的法术,而是改用一些基础法术,这让他的压力有所缓解。 他其实很不能理解。 先是助他布阵,再是火烧山神庙,再和他对打,和黄遗芳对打,和隋鸣远对打,黄隋混合双打,一个人走完五六轮,眼下居然还有精力在这压着他打? 她就真的一点都不累吗? “你走神了。” 他无法从她的话里听出任何语气。 只知道下一瞬,他就被无数根藤条缠住,往后拖曳,跟隋鸣远二人绑在了一块儿。 而她人已经向远处掠去。 单薄的背影,望不见丝毫停顿与犹豫。 程双遥叹息了一声,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像反派。 但,这点小小的愧疚,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 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开口。 “七辛,动手。” 他旁边,正好整以暇、准备看戏的隋鸣远和李道友:“???” 等等,你刚说的谁的名字??? 七辛这个人,在场就没几个了解他的,只知道,他甫一露面,就站队在了傅长宁那边。 也不是没人试过交好于他,可他一直爱理不理,其他人也不是受气包,渐渐就放弃了。 在这之前,基本所有人都默认。 七辛就是傅长宁的人。 只有傅长宁能叫动七辛。 虽然不知道两人具体达成了什么交易或是共识,可这一点,几乎没人怀疑过。 但现在,程双遥突然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叫出了七辛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七辛脑子有包才舍弃傅长宁投靠他吧?! 更离谱的是,他话音落下,七辛居然真的动了! 他不再向前冲,而是一个转身,拦在了傅长宁面前。 “对不起。”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干净得有些疏离的少年音,像清晨微凉的露珠,和想象中的孤僻古怪完全不一样。 除了黄遗芳,其他人,包括原本拦着他的几个人,都愣住了,齐刷刷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拦住傅长宁的七辛,又看向一脸深沉、突然大佬的程双遥。 一道风刃出现在程双遥身边,将藤蔓切断。 程双遥重新站了起来,向前边掠去。 看着垂着头、望不清神情的傅长宁,有人忍不住追问道:“你俩什么时候合作的?” 程双遥微微一笑。 “你猜。” 事实上,在刚来的那两天,他就找上了七辛。 时间甚至还在傅长宁之前。 七辛性子比傅长宁还冷淡,他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松口,答应合作。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他俩随时联系。 这之后,发现七辛和傅长宁走到了一块,他还有些担心,出发前他特意找七辛确认了一次,确定他没反口,这才放心下来。 本来就是嘛,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捡东西吃,哪有自己造反来得强? 什么黄遗芳,什么隋鸣远,都不是他的依仗。 他的后招,从始至终都是七辛这个内应。 程双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之前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不后悔。 没人认同他当队长就没人认同好了,谁说只有队长才能最高光的? 只要他踩在这三个队长头上,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们的所有优点与高光,就都会成为他的垫脚石。 他们越优秀,就越突出他,这样不好吗? 这才是他不断反水的真正原因。不然他吃饱了撑的,这个队换那个队,这个告完密下个接着演?没看新队伍除了队长,其他人看他眼神都不对了? 成王败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下主动权到了他手里。 此刻,外界。 不知为何,有几人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有一人轻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之前道场否认了程、七二人的结盟。” 按照规定,八个弟子中一人执笔记录,其余七人观察并反馈。七个人看,加上执笔弟子总共也才八个,还要轮流替班,秘境中却足足有十三个人,自然无法一一看顾到,中间一些细节琐碎,也就无从得知。 可要知道这两人结没结盟,还是很简单的。 这一点,执笔弟子最清楚不过了,他耸耸肩。 “我写了,但道场没通过。” 没通过,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众人不再说话了,继续安静地看。 秘境内。 除出局的隋鸣远、李道友以外的人重新站队,只是这回,傅长宁这边的人头数变成了三,黄遗芳变成了四,而程双遥和七辛,则单独站了一边。 他原先的队友望着他,眼神惊讶有之,戒备亦有之。 程双遥笑得人畜无害,主动向黄遗芳那边靠近了些,解释道:“队长,不好意思之前没跟您说,主要是担心露馅儿。” 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管之后如何,至少此刻,他还是黄遗芳这边的。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出,比起黄遗芳,明显是傅长宁威胁更大,他当然要先解决她。 而黄遗芳即使知道这队友关系很塑料,此刻也不会拒绝,反而还要多加安抚。 “没事,你做得很好。” 程双遥收了笑,看向七辛。 “七辛道友,你继续拦住傅道友,我和黄队长先过去。” 七辛没有说话,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回答。 漫天风刃出现在他身后,将傅长宁的前路牢牢挡住。 程双遥:“走!” 话音落下,他向前冲去。 黄遗芳和其他队友紧随其后。 应星儿喝了一声:“你们敢!” 她和李文华一左一右冲了上去,可以她们的实力,最多也只能拦住两个人,更多的,只能是有心无力。 “我来。” 傅长宁摆脱七辛,出现在她身边。 应星儿担忧地看着她,却见她神情依旧冷静,动作丝毫不慢,出手间,三两下,就将两个练气四层打晕了丢开,紧接着,又追向了程双遥和黄遗芳。 可七辛当然不会让她去追,两人在半路赶上,大打出手,被烧毁的山神庙前狂风大作,藤蔓铺天盖地,剑光在其中闪烁个不停。应星儿抹了把汗,叫李文华拦住另外一个练气四层,自己则追上了黄遗芳二人。 此时黄遗芳和程双遥距离石像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丈远,而那青色的漩涡,就在石像上边,高悬于空中。 双方交手三个回合,程双遥找了个空挡,冲了出去。应星儿眼睛微眯,一咬牙放弃了攻击黄遗芳,任她追上去。 果不其然,两人在最后几步大打出手。 与此同时,傅长宁和七辛也追了上来。 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越靠近漩涡,越能感受到它的吸力。 悠悠凉凉的风从漩涡中刮出,逐渐从中间的浓黑色一点过度到两侧的墨绿,而后是浅绿,等到刮出来时,已经变成了青色接近无色。 很漂亮的渐变色。 应星儿看了一会儿,目光便不由自主停在了那个不停旋转的涡洞上,仿佛它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似的,引得人情不自禁驻足流连。 她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等到意识过来时,浑身顿时充满了冷汗。 再抬头看向不远处正打斗的几人,眼看已经到漩涡边上了。 这时,一阵风从她身旁掠过。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隋鸣远。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困符,追过来了! 好了,五个人,更加大乱斗了。 本来也没多远,这么会儿的功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追上来了,包括原先被打晕的两个。 应星儿再顾不上其他,起码拦住这两个,不让他们冲上去捣乱。 就在这时,她耳旁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神识传音。 应星儿愣了下。 只这一愣,两人已经穿过她,去到前面去了。 接近十个人围在一块,拥挤程度可想而知,黄遗芳的队伍已经算是最有默契的,几乎心照不宣地拦在了傅长宁面前,顺便给程双遥添添麻烦,让自家队长冲在最前边。 黄遗芳也不负所望,第一个来到了漩涡前。 可多出来了一个隋鸣远,又怎么可能让她顺心如意。 两人在漩涡前大打出手,谁都不让对方第一个进去,同时也死死拦住了后边人的路。 也正因为近了,两人对漩涡的观察最仔细。 不去在意那些漩涡的圆,远远望上去,这漩涡就宛若一块巨大的青绿色美玉般,中间一点浓墨绿,四周层层青碧如涟漪淡开,美极,也典雅至极。 凉风从中刮出,飘飘悠悠,似乎在吸引着人跳入其中。 某一瞬间,黄遗芳神色骤然一变。 “等下!” “怎么了?”隋鸣远停住动作。 背后突然多了个人,黄遗芳倏然回头,见是七辛才松了口气,她开口,略有些迟疑:“先别进去,我觉得这个漩涡——” 有点不太对劲。 她后边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七辛骤然出手,把她和隋鸣远踹了进去! 两人的表情定格在惊愕的那一瞬间,随即消失不见。 刚追上来的程双遥:“???” “七辛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帮我。”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腰间突然一麻,所有人脚下同时出现两根比手臂还粗的藤蔓,将他们牢牢捆住。 随即向漩涡砸去! 大家本来离漩涡就近,这下几乎没有丝毫妨碍,就被一齐打包扔了进去。 一网打尽! 只剩下一个面前的程双遥。 他的表情是懵的。 “你、你、你——” “别你了,你自己进去还是我抓你进去。”傅长宁友好地提供了两个选择。 程双遥看向正面的她,又看向刚落地的七辛,还有后边的应星儿和左边的李文华。 再看向孤零零四面楚歌的自己。 “……” 悲愤无以言表。 “我自己进去!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我死也不甘心!” “你问。” 傅长宁觉得自己可好说话了。 “你为什么背叛我?!” 程双遥先看向的是跳下来的七辛。 七辛没摘下帷帽,但光从语气里就能听出他的困惑。 “我似乎没答应过你。” “我当时问你,我有事能联系你吗,你明明回答的是随意!” 七辛沉默了。 “……那叫答应吗?” 他想了想,道。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大概是你打不过我,但她可以。” “答应她,之后就可以一直约架了。” “你不行。” 程双遥:“……” 战斗疯子,这破脑回路!不可理喻! 他又看向傅长宁:“这些天里,你之前明知道我反水了却一直忍着没说,就是为了这一招?” “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傅长宁语气相当直接。 “隋鸣远也就算了,没有你,黄遗芳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如果她主动透露消息说时间不是今夜子时,而是中午,叫黄遗芳过来,黄遗芳势必不会信,就算人来了,也会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只有她自己通过努力获取来的情报成果,她才会对此深信不疑。 程双遥吸了吸鼻子,道。 “所以之前我自以为在拖延时间,其实也是你故意的?” 傅长宁眼底浮现一点笑。 “不这样,怎么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黄遗芳只要靠近,势必会发现漩涡有问题。 她不会让她有思考的机会。 无论是多次示弱,还是七辛“反水”,都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让她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深信不疑。 “所以……今天的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程双遥备受打击,语气恍惚,心如死灰。 他犹不死心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能不能告诉我,漩涡里究竟有什么?” 可惜,傅长宁已经不想回答了。 “一个问题早就过了,你话太多了,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长宁把他踹了进去。 回头,对上了一脸痴呆的应星儿和李文华。 她伸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回神了。” 两人回神,表情还是三魂出窍状态。 “所以从一开始,程双遥的泄密就在队长你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他的泄密干脆就是队长你计划中的一环。” “还有隋队长,他后边跟过来,就算黄队长本来有点疑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大概也没了,只以为是程双遥在作祟……” “这么一想我发现其实联合隋队长也一样。发现黄队长形势不好,程双遥势必会倒戈。届时他再拉着七辛道友投靠隋队长,和刚刚的情形是一样的道理。” 应星儿有些发愣地得出了结论。 “所以无论今天局势如何变化,只要踏进这个局,最终就势必会导向这个结果。” “正解。” 应星儿突然叫了一声。 傅长宁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好棒!” 应星儿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了,表情激动道。 “队长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们输定了!程双遥那棵不要脸的墙头草到处挖墙脚,我还以为我们真要完了,谁知道最后完的居然是他自己,简直大 第159章 考核结束 之后的画面闪现得越来越快。 青玉狐狸庙日渐荒废,再没人记得青玉狐狸,自然也没人再去供奉上香。 也就没人知道,在无人的夜里,那些被粉碎的玉屑一点点,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 莲花台没了,屠户家少了块废弃的破案板。 香案没了,已经接近干涸的村口小河上,少了块过路的腐木桥。 贡品没了,被村人毫不留恋扔掉的、品质不好的枯天心荷,悄悄不见。 陈旧的灰渍逐渐染上青玉狐狸透亮的玉质,数倏忽而过,石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那抹溅上去的鲜红,再未褪去。 曾经的神圣而慈悲,变成了妖异。 村中开始死人,但因大守村与世隔绝,且死的人大多死因常见,又不扎堆,并无人在意。 直至有一天,一个蓬头垢面、满身狼藉的野道士跌跌撞撞地推开野庙大门,面对大虫的咆哮和凶恶,鬼哭狼嚎。 那一瞬间,他心中无数个念头中的寥寥之一被捕捉。 ——三清道祖佛祖观音满天神佛,随便来个人救救我吧!只要救了我,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源于凡人本质的强烈求生,唤醒了沉睡的狐狸。 于是,高台上的神明睁开了它的眼。 - 再往后的事,就是查到的那些。 野道士在山神庙供奉三年,神像赐福,实现了他的愿望。 村民接连效仿,山神庙香火重新鼎盛。 随后野道士一家出事,停止供奉。 村人发现山神庙的许愿时灵时不灵,供奉香火的人越来越少,山神庙恢复从前的死寂,村中又开始死人。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曾经以信仰为生的神明,在失去信仰后,堕落成妖魔,开始杀人。野道士的信仰为它带来了新的愿力,神像收手。可天有不测风云,野道士一家的意外出事,让青玉狐狸再次失去了信徒,重新走上不归路。 应星儿忍不住道。 “我总觉得,那个渣滓不是青玉狐狸杀死的。” 她说的是那个村长儿子,那渣滓死了自然大快人心,可给青玉狐狸许愿的人那么多,里边不乏有想杀人砍人的,都没能实现,怎么就他一个人实现了? 青玉狐狸在这之前,实现的明明都是人们美好的愿望。 “几前的事,现在追究也没什么用。”李文华摇头道,“还是想办法把青玉狐狸找出来吧。” 要找出来,似乎并不难。 但,准备动身的时候,几人都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是亲眼见过,大守村如何在青玉狐狸的守护下,变得欣欣向荣的。 青玉狐狸没有索取任何代价——也可能信仰就是它索取的代价——它温柔而慈悲地满足了大守村村民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需求。 只要村人求了,它就信,就帮。 无私的馈赠,像一个真正的神明。 可相较神明,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感恩的情绪与诺言更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不过短短二十年,已经再没人记得它曾经给过的一切。 他们忘了,在曾经他们快要饿死、病死的时候,是青玉狐狸横空出世,拯救了整个大守村的人。 只记得,这个妖怪,会杀人。 他们疯狂地抹杀它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痕迹,而不甘就死的神明,则彻底奔向了另一条拐道。 它也许曾拼命克制过,竭尽全力去抵抗这一切,以至于哪怕只有寥寥一个信徒,它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再杀人。可那些克制,全伴随最后一个信徒——野道士的离去,成了加倍的反噬。 说同情吗? 似乎也不是。 只是有点点无言。 似乎来之前,那些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少年热血正义,通通都淡化了。 坏人没想象中坏得彻底,好人也没想象中好,于是,只余对视间的沉默。 “走吧。” 最后,还是傅长宁第一个开口。 一路无言至山神庙。 “应该就是这了。”应星儿道。 若论老巢,除了这,也不可能是别的地方了。 她上前去推了推庙门,没推开。 四人对视一眼,齐齐施力,将山神庙撞开。 进去后,整个世界骤然一变,大守村的景象凭空消失,变成了一片蒙蒙白雾。 雾里,有黑影在其中游动。 四人攻击向黑影,可那影子的速度却比他们要快得多,几乎人刚动,黑影已经窜向了其他地方,如此数十回下来,李文华和应星儿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傅长宁没说什么要他们冷静之类的话,只提了一句要求。 “尽量别分开。” 眼下这情形,分开还不知道会怎样,两人点头。 黑影在白雾中窜动,他们也跟着在当中跑动。练气期修士不具备御空飞行能力,唯一能飞行的方式是借助飞行法宝,可飞行法宝大多十分消耗灵力,用在眼下场景并不适合,是以四人都是借助灵气,提气加速前行。 追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黑影仍如戏弄他们般,在四面八方不断游窜。 傅长宁看了眼前路,喊停。 “先休息一会儿吧。” 除七辛以外的两人都松了口气,二人原地打坐,开始调息恢复灵气。 傅长宁抱着剑,在旁边守着他们。 七辛在一旁坐下服丹药,语气困惑。 “你不累吗?” “当然累。” 傅长宁也吞了颗丹药,运转灵气在体内化解药性,只是,身体依然紧绷着,神识盯着四周的情形。 七辛看了会儿,突然道。 “你来过这里。” 傅长宁侧头,看了他一眼。 七辛于是肯定:“是我去找你的那晚对不对?我记得,当时你似乎正准备烧神像。” 只是被他打断了。 傅长宁吃完一颗丹药,又往嘴里倒了一颗,跟啃糖豆似的,闲聊道。 “你好像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粗心。” 七辛揭下帷帽,露出那张雌雄莫辨过分秀美的面容,和浓墨般的乌发,语气认真。 “你也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势,不是吗?” 是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今天的傅长宁的话。 只能说是,强势,绝对的强势。 无论是筹谋算计,还是表现出来的实力。 但—— 他语气笃定:“直觉告诉我,如果我现在和你再打一架,一定是我赢。” 傅长宁啃下了第三颗糖豆,语气随意。 “你可以试试。” 微风倏而席卷至她眼前,只差毫厘,就要触上睫毛。 傅长宁一动未动。 于是那风骤然停了下来。 七辛站起来,重新戴上帷帽。 “不了,你别忘记你承诺过的就好。” - 半个时辰后,应星儿和李文华调息完毕,四人继续往前追。 很明显能看得出来,这黑影似乎是要将她们引到某个地方去,它本身并不具备实体,而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灵气。 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们也只能接招。 归元宗的想法,实在没人看得透。 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积极一点总没错。 事实上,有些话虽然没人说,但其实一直存在在所有人心里。 那就是,这个秘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半个多月的大守村生活,不停地搜查线索,去猜,去争执,去分分合合、勾心斗角,有时候,顺着蛛丝马迹往下查的时候,实在会忍不住想,归元宗,究竟是想要他们做什么呢? 考察实力吗? 好像不是。 考察心性正邪吗? 似乎有,似乎又没有。 看这个人能成大器与否吗? 似乎也不是。 一切都停在一个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叫人猜不准、摸不着,就像是走在软绵绵的云层上,没有半分实感。 于是只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同时,积极而被动地迎接一切即将到来的招数。 前者体现在之前。 后者体现在现在。 “之前?” 第一个愣住的,居然是李道友。 他当时跟隋鸣远一起冲了上来,随后被打包一齐扔进了漩涡里。眼下,正和自己孤零零的队长,以及队列完整、人数齐全的黄遗芳一起走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听见这话一愣一愣的。 “什么之前?” 他第一反应是去找队长寻求不理解上的共鸣,谁知道,隋鸣远居然意外的没有一惊一乍,而是抱着他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宝贝剑在小心擦拭。 ——这剑之前教傅长宁夺走了,后来放在黄遗芳那,直到刚刚,黄遗芳才把剑还给他。 李道友瞬间觉得自己有点无助,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什么之前?” “之前不是……咱们单方面上当受骗吗?” 后边几个字,他压得很小声。 后赶上来,这会儿正坐地上吃干粮的程双遥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可没忘记,之前就是这家伙夺走了他的队长之位。 不然他后边至于那么折腾吗? 李道友看不惯这家伙,但不妨碍他此刻虚心请教。 “程道友有何高见?” 程双遥对着水囊喝了口水,语气懒洋洋的。 “我问你,你觉得我们之间是竞争关系吗?” 李道友斟酌了一下,谨慎回答:“间休息,是因为傅长宁心中有一个猜测。 她觉得,黑影可能并不止想引她们过去这么简单。 她来过一次,知道她们眼下身处的这个白雾空间,就是妖祟老巢的外围,而黄遗芳她们刚好被她传送到了外围,黑影既然能找到她们,没理由找不着对面的人。 对此傅长宁有些想叹气,但并不觉得挫败。 说实在话,她之前能险胜一招,很大程度上是占了青昭剑和一些情报上的先知的便宜。 可青昭剑内的玉石,毕竟是来自玉面大仙,外物又怎么及得上这个空间主人自身的力量? 从外界归元宗的视角来看,两只队伍就宛若两个墨点,一刻不停地向着中心地界靠近。 只不过,傅长宁那队要近些,于是黑影带着她们不断绕圈圈。 黄遗芳那队要远些,黑影就各种抄近路。 “这似乎是……它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支配意愿。”一个弟子道。 其他人没说话。 他们或坐或站,等待最终那一刻的来临。 终于,在某一刻,两个墨点重合。 两道黑影同样重合,一同飞到那高台莲座上,冲进莲座碎裂的那一道缝隙间。 转瞬间,莲座填补完整,光滑如镜。 只是,之前熟悉的青色莲座,此刻变成了纯然的黑色,倒是顶上的狐狸没变,依旧是青翠欲滴的青绿色。 两队人马重逢,按理说应该有一段尴尬期,可最顶头的那几个都不尴尬,反而言笑晏晏,其他人好像也就跟着没那么尴尬了。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怨,动手最重的也就受了个轻伤,丹药吃下去,人早好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刚进村的时候。 区别在于,他们终于找到了妖祟。 “一起动手。” 这次,几乎没人犹豫。 十来个人同时出手。 与此同时,青玉狐狸玉像上,白光大放! 十来声爆炸声同时响起! 躲得快的迅速躲开,躲的慢的则纷纷亮出防御法宝。 傅长宁避开这一击,手中紫阳丹火再次浮现,向青玉狐狸冲去。 就跟之前用紫阳丹火烧神像一样的道理,这狐狸很明显的本源属木,火克木,这种时候,紫阳丹火比单纯的法术攻击好使得多。 应星儿看了眼自家队长,有样学样,取出了自己那只琉璃凤凰盏。 其他人也纷纷醒悟,本身主修火灵根的使出火系法术,非火灵根的,则以火系法宝代替。 青玉狐狸始终立在原地,代替它攻击的是一道道截然不同于灵气的黑色雾气,就像之前那些黑影一样。 这些黑色雾气粘稠而阴冷,一粘上,瞬间就能冻掉半边手臂,唯有火焰能对它起一些克制作用。 还得是阳火,而非是那种幽冷的阴火。 应星儿试了几次,见自己的琉璃盏不起作用,干脆换了别的手段攻击。 这种时候,本身就主修火灵根、修为又最高的隋鸣远,和手握紫阳丹火的傅长宁,就尤为显眼,吸引的仇恨也最多。 两人身边各围了几十道黑色雾气,其他人压力骤轻,纷纷向青玉狐狸逼近。 莲座下飞出更多的黑色雾气,可终究力有未逮,有两个人逃脱了包围圈,来到了青玉狐狸面前。 傅长宁余光瞥见,心中警铃大作。 “别看它的眼睛!” 可已经来不及了,两人正好和青玉狐狸睁开的双眼对视上,青玉狐狸眼底滴下两行黑色的泪,两人瞬间被定在了个原地。 紧接着,魔怔了似的回头来攻击其他人。 幸而两个都只是练气四层,靠得最近的七辛和程双遥,一人打晕了一个,另一个则用四面土灵盾,将人牢牢困在了中间。 骤然间没了两个战斗力,众人不由更为谨慎,目光都注意着不往青玉狐狸脸上瞥。 傅长宁击退一道黑色雾气,目光从莲座上收回,正好对上黄遗芳的目光。 黄遗芳:“你也发现了?” 傅长宁点头,声音很轻。 “莲座颜色变轻了。” 黄遗芳并不知道几前大守村的事,不是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傅长宁却隐约猜到了些。 这粘稠而阴冷的黑色雾气,很可能就是青玉狐狸堕魔杀人的关键。 她当即改了主意。 “叫大家先停手,把黑色雾气清除掉。” 黄遗芳干脆利索地点头。 扭头,就叫其他队友听她的话,一起清除黑雾。 傅长宁为这种毫不犹豫的信任怔了片刻,很快,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好,一起。” 消灭黑色雾气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但好在她们有隋鸣远,这个练气七层巅峰的火灵根修士十分好用,身怀一堆火系法术,指哪打哪,还不用担心灵气不够用。简直最佳火力发动机。 隋鸣远嘴上骂骂咧咧:“你们这是把我当火种在用是吧?!” 身体却很诚实地去做了。 配合其他人的火系法宝,两个时辰后,黑色雾气终于消灭了个干净。 莲座重新变回青色。 隋鸣远也成功累趴下,气喘如牛。 见青玉狐狸又要睁眼,所有人下意识避开它的目光。 可等它睁开眼后才发现,这次流下的不是黑色的泪,而是清透而正常的水色。 且越流越多,滴泪成串。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要……继续出手吗?” 傅长宁跟应星儿低声耳语了几句,应星儿点头,将之前看到的那段,约莫是青玉狐狸的记忆之类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家伙听完,一时间,纷纷沉默。 队伍里那个风水玄学世家出身的少年举手,说。 “我可能知道那黑色雾气是什么了。” “我家中古书有记载,民间有野神,以信仰为生,泽被苍生。” “但同时,这样也有很大的隐患。” “真正的仙神从来不依靠信仰存活。那些野神既然这么做了,就这辈子也离不开信仰的存在了,也许它们一开始只是懵懂为之,或是一时善心得了香火,可一旦被架上高台,就再也没法由它们自己做主。” “供奉时,被吸收的并不止信仰,还有其中的、罪恶、贪婪等等负面情绪。有信仰之力压着时,这些东西并不会怎么样。可当民众毫不犹豫舍弃他们的神明,信仰之力彻底消散时,这些东西却不会跟着消失,反而会成为附骨之疽,让野神彻底走向堕落。” 少年有些抱歉,毕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山神庙里的就是个装神弄鬼、为恶四方的妖祟。” “我从没想过,它居然真的是堕落的神明。” “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野神的身躯已经由这些黑色雾气占领,没了它们,野神并不会回归从前,只会,彻底魂飞魄散。” 伴随他的声音落下,那青玉狐狸仿佛也开始破碎。 先是尾巴,再是耳朵,头颅,身躯,一点点,化为碎片,彻底消失在这白色空间之中。 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当初,面对那个曾经最忠实的信徒将它摔碎,挫骨扬灰时一样。 来时安安静静。 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无言的静默蔓延开来,甚至分辨不出这些情绪里究竟裹挟着什么滋味。 他们最终杀死了妖祟。 可他们并不为此高兴。 回到村中时已经是傍晚,天边漫天红霞舒卷,灿烂无边,映在村头细细的小溪里,里边长出一束小小的翠绿荷叶。 村里的老人们迈过小溪,一个个不说精神矍铄,却也绝无老态龙钟之态。 就像野道士,哪怕疯疯癫癫十几年,依旧身子骨健朗,宛若正当盛年。 那一刻,队伍里有个少年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天心荷。 想起了那个摔破膝盖,里边隐隐泛出绿色的小孩。 想到了天心荷强身健体、全消的传言。 想到了那个故事里,面对村民的恳求,泛着温润而柔和的光芒的青玉狐狸。 人们忘记了他们的神明。 可神明,也许从未遗忘过它的信徒。 - “考核结束。” 外界,归元宗两位金丹长老之一睁开眼,捋了捋胡须,道。 “换下一组吧。”下意识避开它的目光。 可等它睁开眼后才发现,这次流下的不是黑色的泪,而是清透而正常的水色。 且越流越多,滴泪成串。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要……继续出手吗?” 傅长宁跟应星儿低声耳语了几句,应星儿点头,将之前看到的那段,约莫是青玉狐狸的记忆之类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家伙听完,一时间,纷纷沉默。 队伍里那个风水玄学世家出身的少年举手,说。 “我可能知道那黑色雾气是什么了。” “我家中古书有记载,民间有野神,以信仰为生,泽被苍生。” “但同时,这样也有很大的隐患。” “真正的仙神从来不依靠信仰存活。那些野神既然这么做了,就这辈子也离不开信仰的存在了,也许它们一开始只是懵懂为之,或是一时善心得了香火,可一旦被架上高台,就再也没法由它们自己做主。” “供奉时,被吸收的并不止信仰,还有其中的、罪恶、贪婪等等负面情绪。有信仰之力压着时,这些东西并不会怎么样。可当民众毫不犹豫舍弃他们的神明,信仰之力彻底消散时,这些东西却不会跟着消失,反而会成为附骨之疽,让野神彻底走向堕落。” 少年有些抱歉,毕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山神庙里的就是个装神弄鬼、为恶四方的妖祟。” “我从没想过,它居然真的是堕落的神明。” “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野神的身躯已经由这些黑色雾气占领,没了它们,野神并不会回归从前,只会,彻底魂飞魄散。” 伴随他的声音落下,那青玉狐狸仿佛也开始破碎。 先是尾巴,再是耳朵,头颅,身躯,一点点,化为碎片,彻底消失在这白色空间之中。 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当初,面对那个曾经最忠实的信徒将它摔碎,挫骨扬灰时一样。 来时安安静静。 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无言的静默蔓延开来,甚至分辨不出这些情绪里究竟裹挟着什么滋味。 他们最终杀死了妖祟。 可他们并不为此高兴。 回到村中时已经是傍晚,天边漫天红霞舒卷,灿烂无边,映在村头细细的小溪里,里边长出一束小小的翠绿荷叶。 村里的老人们迈过小溪,一个个不说精神矍铄,却也绝无老态龙钟之态。 就像野道士,哪怕疯疯癫癫十几年,依旧身子骨健朗,宛若正当盛年。 那一刻,队伍里有个少年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天心荷。 想起了那个摔破膝盖,里边隐隐泛出绿色的小孩。 想到了天心荷强身健体、全消的传言。 想到了那个故事里,面对村民的恳求,泛着温润而柔和的光芒的青玉狐狸。 人们忘记了他们的神明。 可神明,也许从未遗忘过它的信徒。 - “考核结束。” 外界,归元宗两位金丹长老之一睁开眼,捋了捋胡须,道。 “换下一组吧。”下意识避开它的目光。 可等它睁开眼后才发现,这次流下的不是黑色的泪,而是清透而正常的水色。 且越流越多,滴泪成串。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要……继续出手吗?” 傅长宁跟应星儿低声耳语了几句,应星儿点头,将之前看到的那段,约莫是青玉狐狸的记忆之类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家伙听完,一时间,纷纷沉默。 队伍里那个风水玄学世家出身的少年举手,说。 “我可能知道那黑色雾气是什么了。” “我家中古书有记载,民间有野神,以信仰为生,泽被苍生。” “但同时,这样也有很大的隐患。” “真正的仙神从来不依靠信仰存活。那些野神既然这么做了,就这辈子也离不开信仰的存在了,也许它们一开始只是懵懂为之,或是一时善心得了香火,可一旦被架上高台,就再也没法由它们自己做主。” “供奉时,被吸收的并不止信仰,还有其中的、罪恶、贪婪等等负面情绪。有信仰之力压着时,这些东西并不会怎么样。可当民众毫不犹豫舍弃他们的神明,信仰之力彻底消散时,这些东西却不会跟着消失,反而会成为附骨之疽,让野神彻底走向堕落。” 少年有些抱歉,毕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山神庙里的就是个装神弄鬼、为恶四方的妖祟。” “我从没想过,它居然真的是堕落的神明。” “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野神的身躯已经由这些黑色雾气占领,没了它们,野神并不会回归从前,只会,彻底魂飞魄散。” 伴随他的声音落下,那青玉狐狸仿佛也开始破碎。 先是尾巴,再是耳朵,头颅,身躯,一点点,化为碎片,彻底消失在这白色空间之中。 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当初,面对那个曾经最忠实的信徒将它摔碎,挫骨扬灰时一样。 来时安安静静。 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无言的静默蔓延开来,甚至分辨不出这些情绪里究竟裹挟着什么滋味。 他们最终杀死了妖祟。 可他们并不为此高兴。 回到村中时已经是傍晚,天边漫天红霞舒卷,灿烂无边,映在村头细细的小溪里,里边长出一束小小的翠绿荷叶。 村里的老人们迈过小溪,一个个不说精神矍铄,却也绝无老态龙钟之态。 就像野道士,哪怕疯疯癫癫十几年,依旧身子骨健朗,宛若正当盛年。 那一刻,队伍里有个少年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天心荷。 想起了那个摔破膝盖,里边隐隐泛出绿色的小孩。 想到了天心荷强身健体、全消的传言。 想到了那个故事里,面对村民的恳求,泛着温润而柔和的光芒的青玉狐狸。 人们忘记了他们的神明。 可神明,也许从未遗忘过它的信徒。 - “考核结束。” 外界,归元宗两位金丹长老之一睁开眼,捋了捋胡须,道。 “换下一组吧。”下意识避开它的目光。 可等它睁开眼后才发现,这次流下的不是黑色的泪,而是清透而正常的水色。 且越流越多,滴泪成串。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要……继续出手吗?” 傅长宁跟应星儿低声耳语了几句,应星儿点头,将之前看到的那段,约莫是青玉狐狸的记忆之类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家伙听完,一时间,纷纷沉默。 队伍里那个风水玄学世家出身的少年举手,说。 “我可能知道那黑色雾气是什么了。” “我家中古书有记载,民间有野神,以信仰为生,泽被苍生。” “但同时,这样也有很大的隐患。” “真正的仙神从来不依靠信仰存活。那些野神既然这么做了,就这辈子也离不开信仰的存在了,也许它们一开始只是懵懂为之,或是一时善心得了香火,可一旦被架上高台,就再也没法由它们自己做主。” “供奉时,被吸收的并不止信仰,还有其中的、罪恶、贪婪等等负面情绪。有信仰之力压着时,这些东西并不会怎么样。可当民众毫不犹豫舍弃他们的神明,信仰之力彻底消散时,这些东西却不会跟着消失,反而会成为附骨之疽,让野神彻底走向堕落。” 少年有些抱歉,毕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第160章 入归元宗 这厢,归元宗的考核举办得如火如荼,那头,洛逸仙宗的第二关却已临近结束。 和大刀阔斧改革的归元宗不同,洛逸仙宗的考察方式相较往年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是猎杀妖兽,计算战绩,取前两进第三关。 积分规则不按绝对修为算,而根据相对修为判定。 举个例子,一个练气二层修为的弟子,杀死了一头一阶中期的妖兽,积二十分。 而练气三层,则只能积十分。 练气四层,积五分。 同理,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弟子,只要能杀死一头相当于练气一层修为的妖兽,就可以获得比练气中期弟子杀死同修为妖兽更多的积分。 当然,一阶后期妖兽不在这个讨论范畴,那是真正考验实力的存在。 此外,秘境内放的均是常见妖兽,且各生有克制它们的奇花异草,只要足够细心,或是熟知它们的品种、特性,哪怕实力平平,身体孱弱,也能克敌制胜,迅速积分。 第一关时,洛逸仙宗曾下发过一道通关令牌。第二关,便正是用这道令牌积分。 弟子们每杀死一头妖兽,令牌都会自行记录。 同时,洛逸仙宗每隔半个时辰,会通报一次第二的积分数,以提醒诸弟子,目前是已经保险,还是还差一截,即将淘汰。 待到最后一天,基本所有人都已清楚自己有无希望晋级。 伴随外界传来的一句—— “考核结束!” 所有分数低于第二的弟子颓然坐地,随后,化身光晕消失在原地。 留下的,只有骤然转换场地,来到临时道场前的两弟子。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法衣加持,纤尘不染,也有人布荆染血,满身狼藉。 但少顷,他们的心神都回到了高台之上。 洛逸仙宗的人,正在上边宣布通关事项。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第三关是考察有无足够赀财支撑修行,咱们这算不算半只脚已经踏进门了啊?” “清河城是大招生点,听说二十年前那批,总共收了两八名弟子,十年前那批也有一,这次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可说不定,听说隔壁九玄剑宗就缩招了。” “剑宗那和咱们怎么能一样……” 岳灵生跟着听了几耳朵,思维发散,目光不由得便游离到了其他人身上。 这一观察,就让他看见一个有点特殊的人。 说他特殊是因为,其他人不管出来时身上带不带血,为力求给洛逸仙宗留一个好印象,这会儿,都用清洁术把自己拾掇了个清爽整洁。 这少年却一身血气。 虽则身上干干净净,可怎么瞧怎么生人勿近。 岳灵生怀疑他是忘了,就过去拍了拍这兄弟的肩,提醒道。 “兄弟,清洁术,清理清理。” 少年回过头来,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说了声“谢谢”。 很快,那股血气消失无踪。 岳灵生自觉两人有了初步交情,凑过去打听:“兄弟,我瞧你实力不差,你先前拿了多少分啊。” 他先提了自己,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我总共才比最后一名高了五十分不到,我总担心,要是再刷人,第一批刷的就是我这种守门员。” 他叹气:“要说咱们这种修为不上不下的最难了。练气初期的,随便杀两头一阶中期妖兽,都不止这个积分数。再往上,实力强悍的,干脆直奔着一阶后期妖兽去了,哪像咱们,累死累活半天杀死一头一阶中期妖兽,才积五分。” 岳灵生是看两人同为练气四层,才说这话的。 在场所有考核者里,练气四层确实最尴尬。修为没比练气初期强多少,积分却少一大截。同样是练气中期的五层和六层,实力又远在他们之上,杀一阶中期妖兽如砍瓜切菜,自然无法共情。 这不,台上已经开始公布名次了。从两到第一十一名,十个里头,足足四个练气四层。 岳灵生听了一会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十五名。 见旁边人没说话,他主动道:“这就是我。” 小何看了他一眼,朝他点头。 他生性寡言,这两年被傅长宁和苏二带着,偶尔话才多些。更多时候,仍然是一个人待着,什么话也不说,只默默做事。 岳灵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对他印象挺好的。 比起口花花的家伙,还是这种老实人更值得信赖。 “你呢?”他又问了起来。 小何还没回答,他身边,之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里,有一人迟疑道:“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上回那个五灵根是不是?” 五灵根来报考洛逸仙宗的实在太少见了,小何长相又不差,眼角还有道疤,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这话落下,四周几十个人,凡是耳聪目明的,全都齐刷刷望过来了。 岳灵生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退开了一步。 等他站稳,再看向小何,见他波澜不惊,完全习以为常的模样,又有些羞愧,干巴巴道。 “五灵根也没什么的,兄弟你这不都进来了吗?第一名是进,第两同样是进,大家都差不多的,没什么两样。” 旁人有人嗤笑了一声。 见小何抬头望来,那人眉毛一扬,道:“兄弟,我不是笑你啊,你别误会。” 他懒懒散散一拱手。 “在下杨轻乾,见过道友。” 旁边有人发出轻呼声。 “是他?” “那个虽然是双灵根,但火灵根十成纯度的家伙?” “没听姓杨吗,大概率就是他了。出身那个杨家,这个天赋一点也不奇怪。” 小何回了一拱,言简意赅。 “小何。” 众人只当他不愿提及具体名姓,有几个记忆力好的回想了下,先前报的十几个人里头,可有名字里带何字的。 这么一想,还真让他们找着了一个。 第一十七名。 何仙雀。 同样是练气四层。 “见过仙雀道友。”有一人道。 怀不怀好意不知道,总归,周围人都听见了。 再一回想,基本也都猜得到名次。 毕竟最先报出来的几个名字,还是挺显眼的。 四周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岳灵生原先的尴尬又涌上心头,踌躇了再踌躇,还是站得更远了些。 原地顿时只剩下小何一人。 周围是不知不觉,被空出来的真空圈。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真要说多么强烈的恶意,其实也没有,可就是,会随波逐流,会下意识避开不被喜欢的存在。 于小何的前十七年人生而言,皆是如此。 没由来的排挤,没由来的不喜。 唯独的两个例外,此刻都不在身边。 小何想,可能以后他都要重新适应这种日子了。 台上洛逸仙宗的人仍在往下报名次。 杨轻乾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迈进了这个真空圈。 寂静一瞬间被打破。 顿时,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杨轻乾毫不在意,哈哈一笑:“我给道友算了一卦,发现何仙雀这个名字和道友命理并不符合。要么是认错了,要么是名字没取好,道友不介意我多管闲事的话,趁着还有时间,干脆就地取个道号如何?” 修仙之人,要么直呼其名,要么以道号为名。 二者都是一样的,都是被天道承认的名号。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道号,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弥补名字中五行命理的不足。 “不用。” 小何微怔后,拒绝得十分干脆。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我才是何仙雀。” 一个书生模样的孱弱少年,从人群里挤了进来,脸色涨得通红。 杨轻乾:“……” 他干咳了一声:“我胡说八道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一场闹剧下来,高台上名次已经报到了前二十名。 很快,杨轻乾的名字出现在其中。 “第十六名,杨轻乾,练气七层。” “共积一千零二十分。” 这还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突破一千分大关的,说一句众所瞩目并不为过,但杨轻乾依旧落落大方,似在和小何、何仙雀二人说着什么,浑不在意其他人的视线。 没多久,报到了前十名。 “下一个,第九名。” “小何,练气四层,共积一千六十五分。” 一瞬间,所有围在四周,听到了之前那些动静的人,鸦雀无声。 之前那个称呼小何为仙雀道友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 正心不在焉和其他人说话的岳灵生则投来愕然的目光。 但小何并未回头。 杨轻乾话很多,何仙雀话也不少。 两人凑在一块叽叽喳喳,总要拉上他。 他从一开始的一声不吭,到最后,被强制拉进话题里,二十句里总要回个半句。 渐渐的,似乎也融进了那种说话的氛围里。 就像傅长宁和苏二曾经告诉他的那样。 他最终也没有回头。 只在何仙雀惊讶地问,“原来你真的就叫小何啊”时,低声回了句嗯。 - 第三关果不其然是考察身家。 洛逸仙宗非常直白地告诉他们,进宗门后,房屋租赁费用是一年两石,宗门每月会提供一定灵石和丹药供给修炼,但想只靠这部分过下去是不可能的。 起码得证明你身上的灵石,足够在宗门里过上三年才行。 这个三年的最低标准是一千五灵石。 平均标准则是三千枚灵石。 能来考洛逸仙宗的,大多都提前了解过这一点,不论是勒紧裤腰带凑的,还是家境富裕不缺这几个子的,总归数目够了就行。 少数几个实在没有的,那就没办法了。 最终录取弟子数为一十三名。 五月初一,将会在同一地点,将所有弟子带去宗门,在这之前的时间,自由支配。 小何辞别二人,回到洞府客栈时,苏二不在,傅长宁也还没回来,想是考核还没结束。 他在洞府中静坐了半个时辰,起身出门。 在王家待的那快两个月,让他对王家的地形异常熟悉。这之后,他虽然假死遁走,但那只是名义上。 私底下,他依旧在为被囚禁的王家大少爷,原继承人王川逸奔走。 属于大少爷一脉的残余势力,也对他深信不疑。 ——面对这样一个愿意为了大少爷放弃大好前途,假死脱身,从此成为一个暗地里的影子的人。 能不感动不已、深信不疑吗? 接近半年的布置,让小何从容绕开一系列关卡,来到了密牢面前。 自从去年十月被人闯进来后,王家就加固了对密牢的防范,奈何王家有内贼,胳膊肘往外拐,以至于小何这个外贼没折腾多久,就进了重重封锁的密牢。 他手上拿着一串钥匙,是从王家大少爷那儿得来的。 按照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小何顺利来到了重生者所在的那个密牢前。 四周结界一层套着一层,从外边很难动手。 好在他早有准备。小何取出钥匙,施法结印,没多久,密牢门应声而开。 里边背对着他,躺着一个白衣囚犯。 一个,未来会夺舍他的人。 未免迟则生变,小何几乎没作任何停顿,三根晴雨微芒钉已然射了出去。 晴雨微芒钉。 无毒为晴,剧毒为雨。 此三根,皆为雨钉。 清脆而细微的三道声音接连响起,躺在木板上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很快一动不动。 小何站在门口,未动。 被雨钉射中者,无需确认,必死无疑。 且密牢里不知道还安排了什么阵法,这种时候进去查看并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打草惊蛇。 直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总有种冥冥中的直觉。 他最终,迈步进了密牢。 手伸向白衣囚犯的脖颈。 与此同时,手下身体化为一团稻草。 小何顿了下,转身,飞速离开了密牢。 - 仿佛只是眼前一花,人已经回到了道场之中。 傅长宁睁开眼时,身体晃了晃。 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总感觉过去了很久,可事实上,她们应当是刚结束考核就出来了才对。 往四周一看,密密麻麻六千余人,全都出来了。 归元宗的临时道场占地并不大,但在此刻,却像是无穷远近,轻而易举容纳了在场所有人。 归元宗的人站在她们身前,望着茫茫然不夺秒开始参悟石壁。 傅长宁走到青色石壁附近,寻了个位置坐下。 余光里,一身黑袍的七辛迷茫地站在角落。良久,方才在青色石壁的角落里,找到一隅风灵根的功法,坐下参悟。 被留下的六里,修为最高的有八层九层,最低的还没引气入体,但无一例外,彼此都是天才中的天才,短暂的慌乱过后,大家很快调整过来。 没多久,道场便恢复了一片寂静。 傅长宁意识沉入石壁当中,无数弯弯曲曲的线条在她眼前浮现,有些是青色的,有些是蓝色的,还有些是金色的,杂乱无章地在空中飞来飞去。 她尝试调动灵力去操控它们,结果线条飞得更远了。 她记下了这一点,灵力会让它们更加躁动。 那神识呢? 她很快试了。神识不会让它们躁动,但同时,也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影响。 不是灵力,也不是神识…… 她的意识一点点下沉,呼吸渐渐平静,很快,进入深度冥想状态。 灵力和神识不再是她向外沟通的触角,而是她内化的视野。 意识如风游散,似水柔和,化作那些线条的一部分,随着它们在空中飞舞、旋转。 像一束束轻盈的蒲公英,浅白,柔和,无害。 内化的视野里,那些分散出去的意识将记忆动作传回,金线在视野中悄然勾勒,成为一幅幅练功的图画。 紧接着,是无声降临的青色。 旋即是蓝色。 图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一个金色的小人,手里捧着一个蓝色的花盆在练功。 随着图册一步步往下,小人的动作越来越繁复,蓝色花盆里,渐渐长出一束生意盎然的青色枝条。 那青色枝条很快成长为铺天盖地的大树,蓝色花盆破裂开来,里边的泥土化为养料,成为大树的一部分。 图册的最后一幕,是小人消失在天地间。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枝条向四面八方蔓延。 以叶为眼,拿叶作耳。 视叶为心,感知世界。 傅长宁身上骤然浮现一道青光。 下一瞬,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陆续有人消失,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压力在无形中暴涨,石壁前开始有人呼吸不稳,冷汗直流,眼冒金星,原先已经有了些许思路的功法,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到最后,只余一片空白。 空气紧绷,一触即发。 外界。 傅长宁刚有了思路,人就被传送了出来。 等她出来时,才发现,原地除了她,还有个一身红衣的少年。少年瞧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大,正和两个归元宗弟子喋喋不休地在追问什么。 见她出来,两人连忙松了口气。 “恭喜师妹,你是第二位。” 那少年也回过头来。 傅长宁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的重瞳,瞳孔里透着深深浅浅的暗红色,在金色日光下,宛若流动的熔浆。 下一瞬,那双眼睛笑起来。 于是熔浆流动,山火摇曳,惑人心魄。 “你好,我叫除凤衔。” “傅长宁。” “啊,我记得你,你是阿九!” 少年人设秒崩,大步如风,风风火火地窜了过来。 傅长宁对这个称呼有点疑惑。 “阿九是?” “就是排行榜第九。” 傅长宁反应过来,同时也认出,这少年正是那个排行榜的第三名。 那个号称生是归元宗的人,死是归元宗的魂的家伙。 今年十七岁,练气八层,单火灵根九成纯度。 少年兴高采烈。 “可算有人来陪我了,小一去了天河屿,小二去了九玄剑宗,小四跑药宗去了,小五小六是对龙凤胎,钟爱万法宗一不动摇,阿七阿八没见着。” “阿九你简直是我的天选!” 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就给所有人定下了绰号,傅长宁陷入了沉默。 “要不,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除凤衔挥手:“不不不,那样不够亲近。” 傅长宁想了想。 “那我以后叫你阿三?” 除凤衔:“……” “算了,咱们还是别互相伤害了。傅道友好。” 难得见他吃瘪,归元宗两位弟子都笑起来,旋即招呼两人。 “师弟师妹,跟我们来。” “可师兄师姐,你们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除凤衔注意力又转回来。 两人中一人无奈道:“赤阳峰身处内门,实在不是我二人能知晓的,师弟你若实在好奇,等下不妨去询问几位筑基的师兄师姐。” “是只要筑基就能进内门吗?” 除凤衔像个好奇宝宝,继续追问。 “非也,需得在五十岁前筑基才行。”另一人答道。 “那也不难啊。” 除凤衔道,神色是全然的无所谓。 几人都失笑。 对他而言确实不难,十七岁的练气八层,哪怕在练气期圆满苦熬个十年,四十岁前突破筑基也不成问题。 除凤衔问问题的时候,傅长宁就在一旁安静听着。 两个归元宗弟子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慰。 要再来个人嚷嚷个不停,耳朵也不用休息了。 很快来到归元宗所在之地,令牌被取走,注入了一道新的气息,再交还到手中时,已然沉甸甸了不少。 交还令牌的弟子告诉她们。 “这就是你们的弟子令牌。” 一个师姐语气温柔地嘱咐。 “五月初一的时候,同一地点,我们会来接你们去宗门。接下来要没事的话,就可以先回去了。” 傅长宁记得她,是刚来报考时,那个让她写下自己名字的师姐。 一直到离开道场的时候,傅长宁还有些恍惚。 这……就结束了? 从问尺第一次跟她提及仙门开始,到走到这一步,花了整整四年。 四年,从一无所知的凡人。 到如今初识修仙界的练气期修士。 许是准备了太久,真到了这一刻,一切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傅长宁没第一时间回客栈,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清河城中行走。 走走看看,看面摊前吃面喝茶、说说笑笑的一家人;路边的杂耍伶人喷火跳圈,四周传来叫好的声音;酒肆门口的酒帜鲜红飞扬,新启开的美酒十里飘香;散仙盟办事大厅门口,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 随手包了一间客栈上房,进去。 熟悉的微风在身体周围升起,灵息如涨潮时的潮水上下翻涌,四周传来微细如芥子般的波动。 那些微小的不足,修炼时不注意留下的暗伤,怎么想也想不通的拗口道法,存在感通通变得稀薄。 随后一点点消失渐无。 一次崭新的顿悟。 却又截然不同于以往,比起展望新的未来,勃发进取,更像是回顾过往,沉淀内心。 一直到傍晚,傅长宁才退了房,回到洞府客栈。 小何人已经在了,苏二还没回来,不知道人上哪去了。 小何说了自己今天去了趟王家的事。 “我本来是想顺路解决掉那个人,没成想,那人似乎早就被调换走了。” 这次行动他事先没提过,但傅长宁是知道他和王家大少爷还有联系的。 “如果是王家人自己做的,你应该事先就会得到消息才对……难道,是有其他外部势力把他接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何神色略微紧绷。 傅长宁拍了拍他肩。 “别想了,反正咱们短时间内大概是碰不到这人了。至于以后,等遇到了再说也无妨。” “嗯。”小何点头。 两人刚要说些别的,洞府外突然传来喧哗的声音。 傅长宁走过去,推开门,正对上眉开眼笑,脸上写满欢喜的掌柜。 四周是吹唢呐的,拉二胡的,弹琵琶的,还有放鞭炮的,热热闹闹,凑成一团。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齐声大喊。 “恭喜两位客人考上一等仙门!光耀客栈!” 傅长宁脑袋被唢呐吹得嗡嗡响。 “掌柜,您这是做什么?” 掌柜眉飞色舞地跟两位客人分享自己快乐的心情。 “和两位客人一起住的那个苏姓客人,十多天前就找上了老朽,他坚信两位道友一定能考上归元宗和洛逸仙宗,提出和老朽合作。届时,若二位考上了,就免除您三位接下来一个月的一切花销,同时,敲锣打鼓为二位庆祝,老朽亦可借此名头,给客栈做宣传!” “从此往后,老朽的客栈,也是出过归元宗和洛逸仙宗弟子的客栈了哈哈哈!” 傅长宁:“……” 跟过来看发生了何事的小何:“……” 傅长宁算了笔账,平均一天一十枚灵石的开销的话,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五。 还得了客栈一番免费庆祝。 这笔生意不亏。她稍微冷静了些许,问。 “他人呢,怎么不见他本人?” 话音刚落,远处噼里啪啦鞭炮一通响,迎面跑来一个伙计,引着身后舞龙耍狮的队伍走进来。 “来了来了!” 定睛一瞧,领头那个舞龙的,不是苏秉辰是谁? “……” 苏小二你真的好棒棒。她稍微冷静了些许,问。 “他人呢,怎么不见他本人?” 话音刚落,远处噼里啪啦鞭炮一通响,迎面跑来一个伙计,引着身后舞龙耍狮的队伍走进来。 “来了来了!” 定睛一瞧,领头那个舞龙的,不是苏秉辰是谁? “……” 苏小二你真的好棒棒。 第161章 江湖路远 一番吹吹打打,凑热闹的人离开,洞府前重归安静。 发尾微晃,傅长宁回头,见上边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片红色的鞭炮纸,小何把它拿了下来。 “进屋吧,苏小二你先把你这身衣服换了。” “好嘞。”苏秉辰从善如流,去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回来。 看他坐下后,手里还拿着那两个红花鼓槌转来转去,傅长宁扶额。 “还没玩够啊。” 苏秉辰丢开鼓槌。手倚桌,毫无形象地撑着脸,把自己捧成了太阳花的形状。 “走之前开心一下嘛,我打听过了,最迟五月,各大宗门就要离开清河城了,到时候我们隔洲相望山海茫茫天各一方天人永隔……” “停。” 太阳花一下蔫了。 苏秉辰松开手,任由下巴磕在桌子上,一声长叹。 傅长宁也想叹气。 但她比苏二更习惯寂寞,遂只是安慰他。 “好啦好啦,又不是不能再联系。听说仙门内通讯的法子多的是,安定下来后问问就是了。” “对了,小何,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 小何摇头。 要做的事他早都做完了。 傅长宁想了想。 “要不这个月咱们不修炼了,在清河城逛逛怎么样,正好苏二省下来那么多灵石,咱们可以好好玩玩。” 小何:“我都行。” 颓废的太阳花瞬间支棱了起来! “我马上去打听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傅长宁把他按了回去。 “不急,这些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好好休息。” 三人又讨论了会儿考核期间的事,各自回房。 傅长宁回去后,却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静坐了一会,进了天河珠。 问尺和惊梦很快迎了上来,傅长宁脚步加快,跟在它们后边,进入山洞秘境最深处。 那里,青昭剑正不住发出嗡鸣。见主人靠近,青昭剑剑身一松,随即,一块东西被吐了出来。 那是一块和玉面大仙死后差不多的青色玉石,两边是浅淡的青,中间绿意渐浓,到最深处,只剩一个漂亮而深邃的墨点,隐隐散发着微光。 此刻,它正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 “可以出来了。” 一道虚幻的青狐身影,缓缓从玉石中剥离。 “谢谢你救了我。” 傅长宁抿唇,没忍住道。 “救你的是青昭剑。” 她是害了它才对。 提出清除那些黑色雾气时,她并未想太多,只是想先制服青玉狐狸,然后再把事情敞开说清楚。 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青昭剑大概是因为曾经吸收过玉面大仙的玉石的缘故,在那一刻出现了短暂的暴动。 那一瞬间,傅长宁根本来不及思考,人已经站了出去。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少年的讲述中时,她用青昭剑,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一众碎片里不起眼的玉石。 青昭剑已经认她为主,自然听她号令。上回是没有防备,这回有了她明令禁止,青昭剑再蠢蠢欲动,也只能老老实实做剑,踏踏实实护玉。 当然很快,它就真的老实下来了,因为它发现,玉石里还有一道灵识在。 虽然微弱,但切切实实存在。 这个意念顺着青昭剑传出来的时候,傅长宁刚结束考核回到洞府。 眼下,终于有时间空下来处理这件事。 ——“救你的是青昭剑。” 青狐笑了下,似乎觉得这话很孩子气似的。它看起来优雅而美丽,并不老迈,然而神态举止,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温和如春风般的长者的慈祥来。 和之前无声落下清泪的青玉狐狸并不相似。 青狐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 “玉像上定格的,是年少时候的我。” 它语气淡淡,非不满,而是不在意。 “而我,只是失去信仰后年迈的我,残余的一抹微弱的灵识。” 年少时意气勃发却又过分天真温软的神明,和年老时自然是不一样的。 傅长宁忍不住问。 “没有信仰就会衰老吗,可我曾经遇到过一只和你差不多的狐狸,它和你完全不一样。信仰和香火都只是媒介和表象,只要有精气,它就可以一直存活,一直害人。” 对这个问题,青狐似乎并不意外。 “我之所以还支撑到现在,就是因为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你说的应当是怨狐,又称玉面狐。” “对,它的自号就是玉面大仙。” “凡我族族人,皆以玉石为本体,自玉石化形那日起,便有两条路可选。一者是怨狐,对怨狐来说,修行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只要设置条件,吸收他族精气,便可一路突破,直达地仙。” “另一条道路则是灵狐,较之怨狐,灵狐的修炼方式要特殊一些,它们不害人,也不靠夺取精气修行,而是通过发展自己的信众,香火成神。” 那要是中途失败了呢? 这个问题在心中浮现的那一刻,傅长宁就已经有了答案。 失败了,大概就像青玉狐狸那样吧…… 毫无疑问,青玉狐狸是灵狐。 然而,人心莫测,它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一切后来会变成那样。 怀抱善意来,满面狼藉归。 “如果真是按你说的这样,那这个分法不公平。” 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与人之间可以没什么公平可讲,但道与道之间,不行。否则大家都去修炼怨狐之法了,谁会来当灵狐呢。” 这是她对修道之途的朴素认知之一。 青狐似乎笑了下:“没什么不公平的,像我,选择灵狐之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曾经年少时,那些懵懂而纯然的善意,被欺骗后的不服不甘,委屈与愤怒,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声,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而且。”青狐想叹气,“小姑娘你忘啦,从杀人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灵狐了。” “哪怕那并非我所愿。” 轻飘飘的,依旧温柔而平和的语调。 带着些愧疚。 于是教人哪怕有再多可是,似乎也在瞬间,变作枉然。 傅长宁觉得自己到最后也没明白,可青狐似乎也不需要她明白。 它只是温柔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然后对她说,谢谢,“但是,我要走了。” “不用觉得愧疚。”年长的狐狸轻飘飘戳破了小姑娘的欲言又止,“我确实杀了人,且,我也并非因你而死。你所在的大守村,只是万千个分-身秘境之一,被炼制过后拿来当作考验你们的工具,真实的我已经死去很久了,只是本体还保存着而已。” “对了。”它道,“我的本体你可以叫你的剑吸收。对了,里边还有个小意外,就当送你了。” 它的身影逐渐消散在原地,只余一句微不可见的低喃。 “遗留下来的真灵,正好可以分给那些投胎转世的小家伙……” 玉石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旋即主动飞起,融入青昭剑中。青昭剑嗡鸣不断,剑身蒙了层青光,转瞬即逝。 少顷平静下来,品阶依旧未变,但不知是否是错觉,上边的缺口似乎又小了一圈。 傅长宁站在原地,一直没动,直至青昭剑突然像是消化不良似的,朝她这边吐出一样东西。 一直安安静静没吭声,站在旁边的问尺悄然出手,用灵力挡下。 没拦住—— 旁边,紫色花帘上一块小玉石高高扬起,方才同样安静的惊梦得意洋洋地朝它做了个鬼脸。 问尺:“……” 笨蛋,动静太大了。 “是什么。” 傅长宁如梦初醒,回神。 惊梦把玉石递过去:“喏,和之前那块差不多,不过里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傅长宁接过,见上边有团黑影,探入神识去瞧,一怔。 是只正在沉睡的小狐狸。 她想起方才青狐说过的话。 “对了,里边还有个小意外,送你了。” 小意外。 送你了。 它那大气又随意,漫不经心的语气,她还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对了,在大守村的时候,丫丫似乎说过,狐狸有个孩子来着。 傅长宁:“……” 问尺和惊梦绕上来观察了一圈,叽叽喳喳。 “刚那只狐狸不是说过,它们族玉石才是本体吗,这应该就是它后代,还没化形的那种。” “话说,它这是把这只小狐狸托孤给你了吗?” “看这石头的样子,起码得几才能化形。” “我咋估摸着要几千年?” …… 接下来一个月,三人把清河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清河城是寒水峡最大的城池之一,寒水峡又是南洲的地标性地带,有寒水道君坐镇,这里在整个南洲的繁华度和知名度都是数一数二的。 来自天南海北的珍稀灵植、稀有兽禽,乃至各色小吃、流行玩法,这里通通都有。 从前太苦行僧,没留意这些,眼下注意到了,又不缺灵石,就放开脑子,开开心心,尽情尽兴地玩了一通。 就是玩了几天,傅长宁又没忍住,开始收集起特殊的灵植和炼丹材料,以及各色古籍。 小何在多克制了几天后,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天不出去了,扭头就被两人撞见在一家新发现的器修铺子那定制暗器。 三人:“……” 索性在摸鱼之际,光明正大地学习。 徒剩下苏二一个在那气急败坏地跳脚。 谁成想,最黏黏糊糊舍不得分开的人,最后居然是第一个走的。 惆山道君访友失败,被“友人”轰了出来,提前回清河城了。 他到时,不过四月廿二。 隔天,苏秉辰就得跟着他一块离开了。 走前,两人问他。 “你想好要拜惆山道君为师了吗?” 苏二正在逗从前客栈那家的大黄狗,闻言,嬉皮笑脸,没心没肺道。 “拜啊,怎么不拜。” 傅长宁慢慢蹙起了眉。 这段时间瞧他活蹦乱跳,看着阳光健康得很,她还以为那次的事影响已经退去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苏秉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夕阳余晖下,稀薄的云层上投下乌金色的霞光,拖拖拉拉了半天不肯走的少年,被黑着脸的白发老头拽上那座熟悉的亭台,高抬起手,大力地晃。 “我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们会很快再见的!!!” 五月初一。 腰间一直没动静的令牌突然发烫。 正在修炼的两人同时睁开眼。 “该走了。” 两人在城门口分开,一人向北,一人向西。 从此,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第162章 抵达宗门 归元宗的回程法宝,仍是来时那座黑白棋局虚影。 淡如水墨的棋盘静静悬浮于苍野之间,四周是层层涟漪般荡开的阴阳太极灵纹,道韵流转,生生不息。 人站在其中,就如画上舟水掩映间,细如芥子的墨点,几不可见。 出发点离清河城郊不远,不少弟子的亲人朋友都送了过来。 应星儿拜别弟弟和娘亲,回头就看见青衣少女坐在棋盘一角,一处隐隐若现的黑色棋子上,微风吹动她的衣裙和发丝,教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朦胧。 手从弟子令牌上拂过,流光闪现,转瞬出现在棋盘上,靠近。 “队长!” 熟悉的声音教傅长宁回头。 果不其然是熟人。 “应道友。” 离近了瞧,那丝隐隐的孤寂和怅然似乎都不见了,少女神情冷静清明,朝她露出一丝微笑。 应星儿揪了揪头发,在一旁坐下。 “叫我星儿就好。” “队长第三关我当时瞧见你了,结果还没打招呼,你就出去了,吓得我赶紧参悟,紧赶慢赶才在最后一批出来,当那个师姐告诉我,我是第一十九位的时候,我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应星儿拍了拍心口,犹有后怕。 “今年这也太难了点,我考前买了一份《归元大考秘籍》,看完还胸有成竹来着,谁知道,难度增加了那么多,还削减名额,我们简直是最惨的一届。” 傅长宁也看过往年的考题,今年较之从前,是要复杂上几分。倒不是说难度有所增加,只是考核方式变了,不再是大家得心应手的那些,一时间,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左右过了就行。” 她宽慰道。 应星儿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 “队长我跟你说件事,你别跟别人说啊。就是我回去后打听了一下,为什么这次这么突然,又改规则又减人数的,结果,还真叫我打听到一点东西。” 她后半句,变作了神识传音。 肉眼望去,只能看见两片嘴唇上下嗡动。 “据说,咱们这一迭代,被抽中了参加战场。” 傅长宁一愣。 迭代她是知道的,修仙界五称为一个迭代,意为见证时代与天才的更迭。 凡同迭代内涌现的风云骄子,皆可视作同代人物。 比如号称修仙界第一天才的姬天河,便是他那个迭代当之无愧的第一。 至于战场…… 没等应星儿解答,天河珠里的问尺已经兴奋到差点当场蹦出来! “傅长宁!战场!居然是战场!我我我我……”问尺激动到语无伦次。 惊梦鄙视地瞧了它一眼,淡定地从传承记忆挖出这一块的记忆,想了想,先道。 “你知道咱们界隶属于中千世界对吧。” 傅长宁点头。 她在书里看到过,她们界名为归元,乃是中三千世界之一。 或者说,所有修仙大界,基本都是中千世界。 中三千之上,还有上三千。 再往下,是下三千,也称小千世界。 比如她从前在的凡界,就算一个小千世界。 见她点头,惊梦道:“行,那这一点咱们就不多说了,来聊聊战场。” “战场,顾名思义,是一个巨大无边,望不见边际的战场,因有人怀疑,该战场是上古无数世界破碎后,界域碎片重组而成的新世界,故称战场。” “在里边,你可以轻而易举捡到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宝物残骸,甚至,连绵起伏的川峦一眼忘不见边际,所有原定棋盘上的黑子,纷纷化为高峰耸立。 白子则悄然伏下,变作亭台楼阁、川流山谷。 傅长宁原先坐在一处黑子上,眼下便来到了山中。四周古木苍天,青葱翠绿,簇簇圆叶映日光,点点珠声落涧盘,她站在一处青礁上,像一只骤然来到巨人森林的小蚂蚁,哪怕只是叶片上的一滴露珠倾颓,对她来说,也无异于倾天之祸。 傅长宁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周围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 弄明白原理后就淡定多了,她从青礁上——实际上可能只是一颗生有苔藓的小石头上跳下来,在附近观察了一圈,走进一片垂落的枯叶下,被不知名野兽踩出来的坑洞中,继续修炼。 没担心会有野兽再过来,是她觉得,归元宗应该不会玩到那份儿上。 考核已经结束,这段旅途还不知有多长,能考进归元宗的弟子大多还是比较勤勉的,沿途修炼必不可少。 进入冥想状态后,会对外界缺乏感知。 归元宗不至于这么整她们。 和她心大得有些过分的态度相比,有些弟子,又过分警惕。 在场一十名弟子,互相认识的不多,事先出发的时候自然也少有坐在一起的,毕竟离得太近,修炼容易干扰到彼此。 这种情况下,当棋局骤然变化,基本所有人都被隔到了不同地方,一人独占一座山峰或是一处大河。 没法互帮互助,互通有无,视角上又存在天然盲区,就总有人怀疑,要有刁民来害朕。看似淡定,实则睁大眼睛,肌肉紧绷,抱着剑在山中待了十几天。 一十名弟子,选择不一,画风十分极端。 到最后,心大的就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紧绷的,则是想什么来什么,没等多久,就有巨兽袭来,双方陷入缠斗,打得昏天暗地。 “也算,各得其所……” 棋盘上,归元宗两位长老睁开眼,且笑且叹。 弟子们瞧不见乾坤山海阵里的情形,不由有些好奇。仗着这些日子来已有几分熟悉,索性怂恿最得长老们偏爱的谢子寅出马。 被推出来的谢子寅有些无奈,但还是开口问道。 “两位长老何出此言?” 长老笑眯眯地摸了下胡子。 “子寅,你书抄完啦?” 谢子寅:“……” 告辞。 之后任由其他师弟师妹再磨,他也不去了。 就这么在巨木森林里待了十几天,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喝山涧水,结束修炼的那一刻,傅长宁身体有种久违的轻盈感。 她轻轻一跃,便来到了相当于她身体十倍高的树干之上,没用任何灵气。 种子在掌心抽条,转瞬成为粗大翠绿的藤蔓,挂上前方三丈远的巨树。 下一瞬,她再次停止运用灵气,只凭双手,将自己荡过去。 一棵、两棵、三棵…… 十棵、、千棵…… 没有任何停顿。 过去了就挂下一棵,只凭力气抛跃。 无疑,这其中大部分要归功于之前的淬体药浴,但傅长宁仍然感受到了一种自由而轻盈的、源自身体内部的,源源不断的新的东西。 似乎是这些天的修炼带来的。 毫无疑问,这是个好地方。 原来把她们变小也不是光逗她们玩来着。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傅长宁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因为传送出来,而强行终止了学习的石壁法术,是不是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好好体悟一下? 说干就干!刚刚攀跃完几千棵巨树的少女,兴致匆匆地又一路荡了回去,随后自我感觉找了个最合适的地点,开始研究新法术。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法术。 大部分法术,不论好坏、威力大否,通通都是法术为辅,人为主,换句话说,法术是为人服务的。 这个法术却不同。 人,在它的运行体系中,是为了法术服务的。 在那个石壁的最后,最初的柳条长成了参天大树,枝蔓铺天盖地,取而代之的是人失去了踪影。 似乎小人已经成为了大树的部分。 倾听世界、感知世界的不再是人这个本体,而是一个崭新的,截然不同的客体。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傅长宁当时只悟出了四句话。 以叶为眼,持叶作耳。 视叶为心,感知世界。 下一瞬,她就被传送了出来。 眼下,她准备顺着这个理解,继续下去。 叶是眼,叶是耳,叶是心,那么眼就不再是眼,耳也不再是耳。 那就关闭好了。 傅长宁毫不犹豫地封住了五感。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很快,漆黑也消失不见,只剩一种飘飘悠悠、教人无所适从的空无。 渐渐的,身体似乎有些发软,腿部失去了力量,变得绵软,像是大汗淋漓的打斗过后,又或者,腿部被折,关节缓慢脱出,不再属于身体操控的一部分。 慌,不可抑制的慌,从骨头里渗了出来。 对力量掌控者而言,最教人恐慌的莫过于如此,一点点地察觉,自己在失去力量,肌肉变得柔软,关节变得松懈,骨头变得酥脆。 脆弱得像是彩云琉璃,一碰就碎。 但这些理应也合该是错觉。 五感已然封闭,这些只可能是她的臆想。 她就这样,维持着这种上上下下、清醒又不够清醒的状态,在幻觉与空无中不断来回。 等两位长老注意到时,她已经这么枯坐了五天。 两人起初并未看出问题,盖因五感封闭是一种内部状态,就外部而言,她看上去就是单纯的在修炼而已。 直到她周身的嫩芽轻轻拂动,一种似有若无的被窥视感传至他们的识海,两人才察觉出问题。 木灵根长老:“她在做什么?” 完全不懂木系术法的长老:“也许……修炼木之目?哦,名字我瞎取的。” 木灵根长老:“……” “快给我停下!” 一道暴喝声震入识海,强制性地打断了五感封闭,那种若有若无的目外触角也随之消失。 傅长宁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她站起来,抬手晃了晃。 还是一片黑。 眼睛看不见。 神识也看不见。 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倒是已经回来了,在没有视觉的基础下,她听见了流水和清风的声音,嗅到了木头深处腐朽打烂的味道,还有森林里清新又带着腥味儿的泥土气息。 世界在一瞬间进入慢动作,一切的一切变得分毫必现,除了…… 还是看不见。 傅长宁:“……” 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想要进山,就得先进入这乾坤山海阵,而一旦入了阵,就与其他入阵人无异,一切江江河河山山水水,千里万里天堑之遥,都将化为实景。 捏着鼻子入阵的木灵根长老匆匆赶来,只花了数十息,抵达时气喘如牛,汗如抖筛,只差压不住他那暴脾气,指着这弟子鼻子骂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系着青色发带,乖巧安静,一双乌黑的眼眸毫无焦距,正认认真真“看”着他的小姑娘。 老胳膊老腿一滞,顿时哑了火。 “您是……”根据气息和迈步时的节奏,傅长宁推测,这是位老人家。 她一说话,那股子乖巧无辜的劲儿就没那么足了,木灵根长老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中浮现一个素白净瓶,取出沾露柳枝,对着她两只眼睛各点了三下。 傅长宁没躲,因为她已经想起来,这地方,能出现的老人似乎只有那两位。 真是五感封闭久了,脑子都不会转了。 眼皮一凉,随即传来温润清凉感,那股冰冰凉凉的触感很快传遍四肢,眼前有了白光,而后,多出了一缕缕彩光。 再之后,彩光凝型,变作了远处的山,近处的林,还有眼前的老人。 “多谢长老!” 别管发生了什么,先道谢再说。 面前的长老神色严肃,板着白胡须,丝毫不为所动。 “你可知你刚刚在做什么?” “不知,还求长老教我。”语速飞快。 木灵根长老一噎,重新沉下语气:“那石壁只是供你们参悟,参悟和修习是两码事。之前打断你们往下深入,不是敝帚自珍不让你们学,而是有缘由的,这一点你能明白吗?” “明白,但我仍然想问,是什么缘由,还请长老教我,是像刚刚那样短暂失明吗?” 傅长宁是真的好奇,她还记得,当时五感封闭状态下,学习新法术的那种万物俱寂、风烟俱净的空无感。 熟悉了之后有点过瘾。 木灵根长老实在没忍住,又瞪了她一眼,沉声道。 “你记住,那么做,失明不是暂时,是永远。” “如果我没有及时制止你,你再继续下去,视觉将和草木融为一体,从此它们成为你的第二双眼睛。你以为这样很好吗,草木本无心,你的视觉给了它们,你自己就再也没有了,任你何等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 顿了顿,怕吓着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还是缓和了语气。 “这是筑基期才学的法术,以后不要碰了。” “弟子明白了,多谢长老。” 如果说之前那回感谢,还带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稀里糊涂。 那么这句,就是真情实意,万分真诚的感谢了。 还挺听话。 长老稍微气顺了些。 转身准备离开,小弟子突然再次开口。 “长老,弟子能否请教一个小小小小的问题。” “问。”他脚步不停。 “那个,弟子想求问一下,这个法术唤作什么啊?” 还知道心虚的放轻声音,越往后,语调越低,几近于无。 可长老虽年迈白发,眼不花耳不聋。 他脚步硬生生滞住,刹车。 转身,彻底破功,吹胡子瞪眼道。 “不知道,自己查!” 维持了许久的形象,居然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一直到回到棋盘上,木灵根长老依旧颇为懊悔,早知道语气平和地告诉她答案,再多恫吓两句就好了。 新弟子嘛,多吓吓就乖了。 省得整天上蹿下跳的,跟那群窜天猴老油条似的,嫌弃。 他自己大概没察觉,但另一位长老很快发现了:“看来老周你对这个给你惹麻烦的弟子印象还挺好。” 老周深沉地摇头。 “你不懂。” 素鬼睛明术,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更不是寻常人看两眼,关闭五感,冥想几天就能摸到边的。 这种不省心的弟子,骂当然要骂。但骂完了,还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本人老实了几天,踏踏实实修炼,很快又坐不住了。好在她知道之前那个法术是不能碰了,自己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新法术折腾。 就这么在山中待了一个月。 某天,头顶的日光、脚下的泥土,林中流动的风声,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傅长宁察觉到什么,睁开眼,从遮风避雨的巨大绿叶下走出。 下一瞬,群山葳蕤远去,江海归入细流。 眼前一花,回到了黑白棋盘虚影上。 未及站稳,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视线望去,远处穿云绕雾、接天入海的连绵山脉,其中隐隐绰绰的台榭轩阁,底下清透碧玉般的江水,和江中倒映的,艳如红火的旭日,通通映入眼帘。 辽辽山泽,渌渌水国。 天仙结彩练,白帝为高歌。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活像是方才棋盘上的一比一复刻。 或者说,很可能,棋盘中的乾坤山海阵,本就是这座绵延数千里的归元山脉的复刻。 穿着主体为黑,裙面浮着深深浅浅的雪白刺绣的归元宗宗服的师姐走近,长裳带风,语调絮柔。 “咱们到了。” 是啊。 傅长宁视线从那块刻着简简单单三个大字的木牌上收回。 诸天魁首。 道门第一。 归元宗,到了。但骂完了,还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本人老实了几天,踏踏实实修炼,很快又坐不住了。好在她知道之前那个法术是不能碰了,自己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新法术折腾。 就这么在山中待了一个月。 某天,头顶的日光、脚下的泥土,林中流动的风声,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傅长宁察觉到什么,睁开眼,从遮风避雨的巨大绿叶下走出。 下一瞬,群山葳蕤远去,江海归入细流。 眼前一花,回到了黑白棋盘虚影上。 未及站稳,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视线望去,远处穿云绕雾、接天入海的连绵山脉,其中隐隐绰绰的台榭轩阁,底下清透碧玉般的江水,和江中倒映的,艳如红火的旭日,通通映入眼帘。 辽辽山泽,渌渌水国。 天仙结彩练,白帝为高歌。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活像是方才棋盘上的一比一复刻。 或者说,很可能,棋盘中的乾坤山海阵,本就是这座绵延数千里的归元山脉的复刻。 穿着主体为黑,裙面浮着深深浅浅的雪白刺绣的归元宗宗服的师姐走近,长裳带风,语调絮柔。 “咱们到了。” 是啊。 傅长宁视线从那块刻着简简单单三个大字的木牌上收回。 诸天魁首。 道门第一。 归元宗,到了。但骂完了,还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本人老实了几天,踏踏实实修炼,很快又坐不住了。好在她知道之前那个法术是不能碰了,自己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新法术折腾。 就这么在山中待了一个月。 某天,头顶的日光、脚下的泥土,林中流动的风声,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傅长宁察觉到什么,睁开眼,从遮风避雨的巨大绿叶下走出。 下一瞬,群山葳蕤远去,江海归入细流。 眼前一花,回到了黑白棋盘虚影上。 未及站稳,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视线望去,远处穿云绕雾、接天入海的连绵山脉,其中隐隐绰绰的台榭轩阁,底下清透碧玉般的江水,和江中倒映的,艳如红火的旭日,通通映入眼帘。 辽辽山泽,渌渌水国。 天仙结彩练,白帝为高歌。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活像是方才棋盘上的一比一复刻。 或者说,很可能,棋盘中的乾坤山海阵,本就是这座绵延数千里的归元山脉的复刻。 穿着主体为黑,裙面浮着深深浅浅的雪白刺绣的归元宗宗服的师姐走近,长裳带风,语调絮柔。 “咱们到了。” 是啊。 傅长宁视线从那块刻着简简单单三个大字的木牌上收回。 诸天魁首。 道门第一。 归元宗,到了。但骂完了,还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本人老实了几天,踏踏实实修炼,很快又坐不住了。好在她知道之前那个法术是不能碰了,自己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新法术折腾。 就这么在山中待了一个月。 某天,头顶的日光、脚下的泥土,林中流动的风声,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傅长宁察觉到什么,睁开眼,从遮风避雨的巨大绿叶下走出。 下一瞬,群山葳蕤远去,江海归入细流。 眼前一花,回到了黑白棋盘虚影上。 未及站稳,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视线望去,远处穿云绕雾、接天入海的连绵山脉,其中隐隐绰绰的台榭轩阁,底下清透碧玉般的江水,和江中倒映的,艳如红火的旭日,通通映入眼帘。 辽辽山泽,渌渌水国。 天仙结彩练,白帝为高歌。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活像是方才棋盘上的一比一复刻。 或者说,很可能,棋盘中的乾坤山海阵,本就是这座绵延数千里的归元山脉的复刻。 穿着主体为黑,裙面浮着深深浅浅的雪白刺绣的归元宗宗服的师姐走近,长裳带风,语调絮柔。 “咱们到了。” 是啊。 傅长宁视线从那块刻着简简单单三个大字的木牌上收回。 诸天魁首。 道门第一。 归元宗,到了。 第163章 云间学堂 入归元宗第一件事,去事务峰登记入册。 峰内事务堂。 傅长宁和登记完的弟子迎面错开,来到堂前,将之前得的那块玄蓝色令牌递出。 事务堂弟子接过,另取出一枚全新的白色令牌,啪嗒一声脆响,两块令牌合二为一。 再滴入一滴精血,就算认主完毕。 弟子嘱咐道:“此为外门弟子令牌,昭示身份所用。平日里行走外门,遇有禁制处,皆需凭此验明正身。” 傅长宁:“多谢师兄。” 弟子又取出一个储物袋,交于她手中。 “里边有二十块灵石,三套弟子服,并两瓶丹药,一块魂牌,一套阵盘,和一块地契。” “灵石自不必说,弟子服平日并不要求穿着,但若是前往求学峰上课,或是有大事发生,闻令集合,便需统一着装。两瓶丹药分别是养气丹和复灵丹,你可自行处置。魂牌与魂火息息相通,回去后记得注入神识,如有弟子在外遇险,魂牌便会破碎,魂堂中魂火也会熄灭。” “至于阵盘,主要是用作住处的防御之用,便于清修,和地契放在一块,你回去看了就知道怎么用了。另有一本。记住,切不可触犯门规。” “明白了,多谢师兄指点。” 走完流程出来,正好望见一众弟子站在峰前发呆。傅长宁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一旁的应星儿眺着远方,吞了口唾沫,神情恍惚。 “队长,你是不是还没翻开过那本手札。” “嗯?”傅长宁眉心跳了下,将手札取出来。 “不用翻了,我告诉你。门规第二十三条,非特殊情况,门内禁用飞行法宝。” 程双遥从一旁走出,语气幽幽,仿佛刚刚经历过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傅长宁手一顿。 视线缓慢掠过他,落到了一旁看似镇定,实则眉头一直没松开的黄遗芳,和臭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几十万灵石的隋鸣远身上。 很好,都到了。 不过也不怎么意外就是了。 “七辛呢?” 她先问了这个问题。 没记错的话,第三关看到七辛了,之后倒是没再瞧见人。 程双遥不能理解:“你不应该着重关心一下我说的门规吗,七辛什么鬼?” “因为我答应过,会带他一起过来着。” 傅长宁实话实说。 应星儿想了想,摇头:“没看到过七辛道友。” 倒是先出来的黄遗芳解答了这个问题。 “傅道友别担心,七辛道友也进来了。只不过,他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去住处了。” 程双遥突然不生气了,他看着傅长宁,对她接下来的反应拭目以待。 谁知,傅长宁不知道是反应特别慢还是什么,愣是没反应过来,依旧表情平淡温吞地点头。 “啊,好。那咱们也出发吧。” 送她们过来的师兄师姐说了,他们只负责送过来,不负责送回去,去住处的话得自己去。 程双遥:“……” 他忍不住道:“你知道咱们的住处在哪儿吗?” 他指着远处朦胧山水之间,一座被掩映得只能隐约能望见山角影儿的山。 “那座山,看到没有?” “看到了。” “它后边的后边的后边的后边边边边的那座,就是咱们的住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而我们不被允许使用任何飞行法宝。” 他看着傅长宁,这下总听懂了,该震惊了吧? 谁料傅长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应了一声。 “嗯。” 程双遥:“……你不觉得远吗?” 傅长宁看了看那座露出个小角的山,估算了下,看起来应该在几十里内,但望山跑死马,实际距离大概超过两。 它后边的后边的后边,可能在三四开外。 她点头:“确实挺远的。” “那你不觉得不能用飞行法宝很变态吗?” 若是飞行法宝,几虽然远,却也不是不行。 可是徒步…… 要知道,归元山脉占地不知几许,只按手札上所言,主居的就有十三大峰,事务峰和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都是其中之一。 这些大峰说是一座峰,实则中间有无数中峰小峰相连,将彼此隔开,说是一座独立的山脉也不为过。 而现在,他们就需要跨越一座这种山脉,去往另一座,还不能用任何飞行法宝。 简直晴天霹雳。 需知,御空飞行是金丹期才拥有的能力,便连御物飞行,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对比起来,驾驭飞行法宝虽然也消耗灵力,但修仙界器修产业发达,飞行法宝遍地开花,里边铭刻的各类飞行阵法铭文,只要输入灵力、驱使法诀,便能轻松驾驭,怎么看,都比吃力不讨好的御物飞行来得强。 这就相当于,买一艘制造精良、配件齐全,还只要输入动力源泉就能前进的大船去海上,和拉着块木板树枝就上的区别。 当然是后者更能锻炼能力,但人人都用前者,哪怕是为了不输给别人,大部分人也得来一个。 长久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还会去学御物飞行的人少之又少,以至于,在看到门规里那条门内禁止使用飞行法宝后,不少人都抓瞎了。 这不是逼着他们徒步过去吗? 平日里出远门走这么远倒不打紧,但这是门内啊,难道以后每次出个门都要跑这么远? 光是一想想就头皮发麻。 “不能用飞行法宝真的很难搞。” 应星儿颇有戚戚然地点头。 她有一座小瑶池,乃是上品灵器,通体宛若一块水透的白玉,造型仙气飘飘,精巧出众。 那位师兄说要她们自己过去时,她根本没多想。 谁知道,她刚取出飞行法宝,师兄就笑眯眯制止了,要她看门规。 看完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长宁收回视线,指向青山田水掩映间,那些已经走远的人,还有御物飞行半会半不会,在空中摇摇晃晃飞一段就跌下来的弟子。 “大家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就下了山。 应星儿愣了片刻,匆忙跟上去。 黄遗芳刚刚在一旁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在现学御物飞行,只可惜,学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进展,这根本不是个只靠看和理解就能学会的法术。 眼看大部分人都出发了,她轻叹一口气,收起玉简,也下了山。 她身后,隋鸣远臭着脸,紧随其后。 唯一一个没跟上去的是程双遥。 他旁边有几个弟子在窃窃私语,商量着什么,他没理会他们,一张小圆脸难得没有笑脸,而是沉着脸,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取出一面盾,放在地上,而后站上去,开始尝试操控。 没错,他学过御物飞行。 只是没多久他就有了飞行法宝,对比之下,御物飞行实在鸡肋,学得也慢,他很快就不用了。 眼下想要捡起来,也有些困难。 身旁人越来越少,但这并没有影响和动摇他的决定。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人。 试了半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做到飞出去一小段,没多久,依旧掉了下来。身边人已经基本空了,程双遥依旧没放弃。 他就不信了! 那些人放弃是他们的事,能有更方便的途径,为什么不用?别人学不会不代表他学不会。 那些人才出发不到一个时辰。 只要成功了,他依旧会是最先到的。 - 这边,应星儿匆忙去追傅长宁。 “队长,队长!等等我!” 傅长宁停下脚步,等她过来。 等应星儿到了她身边,站定,才发现,她正在翻看那本手札。 傅长宁在队列后边,手续办得晚,之前他们看手札时,她并不在,这还是第一次翻看。 门规总共一千零一条,看似繁琐,但多是非常基础的事项,譬如不能叛门、不得泄露门中机密、在外行走不可借宗门势仗势欺人等等。 她记忆力本就好,又兼修炼后神识增长迅速,记起这种程度的文字来,并不吃力。 没多久,就基本都有了印象。 再往后是外门弟子日常守则,这部分她看得细一些,因为里边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外门弟子需前往求学峰上课。 求学峰便是她们即将居住的地方所在的大峰,上边设有云间学堂。弟子入门后,皆需前往云间学堂上课。 并不强求你何日何时去,但在二十年间,至少要修完四十八门课。 其中三十六门必修,十二门选修。 全部修完才算结业。 哪怕提前筑基进入内门,也得从学堂结业才行,不然你将不得不在进入内门后,定期抽空回外门,跟外门的师弟师妹一起上课,成为一群青涩小弟子中的珍稀物种。 应星儿看她看得专注,也凑过来瞧。 这部分她之前还没看过,眼下瞧见了也挺新奇的。 “云间学堂我似乎听说过,是全修仙界最有名的学堂之一,听闻里边会定期有金丹真人,甚至是元婴道君前来讲课,机会极为珍贵。说是潮山书院和白凤书院以外,最好的学堂也不为过。” “不过潮山书院和白凤书院都是儒修聚集地,和咱们关系不大。这么一想,说是最好的学堂其实也没差了。” 黄遗芳和隋鸣远也很快跟了上来。 说到底,大家在同一个秘境待了十来天,比起那些毫不相识的弟子,还有有些交情在的。 也没什么好记仇的,修士大多都是不打不相识,若无利益冲突,谁不想多交些好友。 见两人兴致勃勃在翻手札,黄隋二人也把手札拿了出来。 黄遗芳翻到第一页,从基础门规细细看起。 和傅长宁相似的选择。 倒是隋鸣远,直接跳过这些繁冗规矩,开始看起了课程设置。 没多久,他就有点兴致缺缺。 “这些东西都很寻常啊。” 像是基础剑术、身法教学,灵草、法宝、丹药辨别,还有如何从服饰法宝功法性格特点辨别势力,心性和实战训练课,如何拆解妖兽尸体,辨别毒物等等,他们哪个不是从小开始学的? 倒是选修还有些意思,符阵丹器音书画,学好了都可以成为杀人利器,顺便赚赚外快。 他把这抱怨说出来,应星儿和黄遗芳懒得睬他。 傅长宁没抬头,但声线平静且清晰。 “我不是。” ——谁不是从小开始学的? ——我不是。 隋鸣远一噎。 如果是黄遗芳和应星儿两个手下败将,他还可以多咧咧两句,但是是唯一一个他打不赢的傅长宁,他想反驳,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只能讪讪两句。 “就算没长辈系统教过,也或多或少了解过啊。看你之前打我那么熟练就知道了。” 那样子,哪像半点没接触过? 很好,这话落下,傅长宁也不睬他了。 傅长宁只是懒得和他争执。 隋鸣远的出身肉眼可见的不错,人嘛,看上去不太聪明,但实际上也有那么几分清醒。 只是太自以为是。 这世上,多的是没机会接触他说的那些的人。 除了手札,里边还放了一块玉牌,说是,里边是课程的具体介绍。 她眼前微微一亮,毫不犹豫探进神识去瞧。 她的目标很明确,之所以进宗门,第一要务是打基础。 从前的修炼方式太野生野长,其中缺陷她未必毫无察觉,只是没有师长指点,自己很难一针见血、窥破要点,更不知怎么去改正。 眼下有了这等机会,怎么不珍惜? 系统修炼的路子不一定最好,但一定是无数前人先辈实践过后,留下来的最合适的。 她想进一步发展,无论之后是继续在师长的指点下修炼,还是走出自己的风格,都得先对基础的理论知识烂熟于心。 四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讨论着,后方的天空突然传来数声惊呼。 紧接着,是一道严厉的声音。 “谁在宗内滥用飞行法宝?!门规没背过吗?” 那行人很快下降,落地点就在她们不远处。 四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听了一会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正是和她们同批的那些弟子里的几个,直接驾驭飞行法宝出来了,正好被刑法峰巡逻的弟子瞧见。 弟子语气慌乱且茫然:“师兄抱歉,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些。我们几个都是今日新入宗的弟子,出了事务峰就直接往这边来了,还没看过门规。” 应星儿和黄遗芳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当时那位师兄提醒时,这几人明明就在场。 傅长宁也隐约有些印象。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刑法峰那位师兄的应对方式。 那位师兄是练气八层的修为,高,但高得并不突出。 被他拦下的四个人里有两个练气六层,一个练气四层,还有一个练气三层。且各个都有品阶不低的飞行法宝,出身可见一斑。 这种情形下,这位师兄的应对方式,很能体现一些细节。 关于归元宗的整体风气。 黄遗芳看起来和她想法差不多。她的手微微抬起,捏住了衣角,耳朵不自觉往那边倾了一些。 应星儿和隋鸣远就纯粹是看热闹了,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嘀咕。 “我以为能考进来的,不说别的,起码品学兼优……” “好蠢好敷衍的回答,肆无忌惮啊这是。” “好家伙,比我还嚣张。” “服了,看来归元宗混子也不少。” 毫无疑问,这几人就是在试探底线。毕竟归元宗这么大,没人有闲工夫一直盯着他们。 没人发现,就一路飞行法宝过去,省时省力。 真被发现了也可以装傻,仗着自己是新弟子装无知,装情有可原,混过去。 底线就是这么被一步步试探出来的。 没人探出神识,这种时候,瞎窥视是很不礼貌的。 好在各个耳聪目明,隐隐的也都能听见几句。 刑法峰的师兄对几人找出的理由未置可否,只说要带他们去刑法峰,其余之事不归他管。几人好的坏的都说遍了,师兄依旧铁面无情,毫不徇私。 渐渐的,有个人说话内容就变了。 大意是不经意提到自己的家世,说到家中金丹老祖出发前提醒他,进宗门后一定要如何如何谨言慎行,又表达了一通对归元宗的仰慕之情,日后有机会一定前来拜访云云。 隋鸣远摇头。 “啧,明晃晃的威胁。” 那位师兄除却一开始看见几人驾驭飞行法宝时,呵斥的话语稍微严厉了些,之后语气一直很温和,尤其在得知他们是新入门的弟子后,更是多有提点。 哪怕几人话里隐约有要贿赂他的意思,他也只是摇头拒绝,谆谆教导,俨然一副看待后辈的模样。 一直到此刻,这些人图穷匕见,威胁起他来时,他的语气终于变了。 “几位师弟是要挑战门规?”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了声“上!”。 应星儿和隋鸣远简直被惊呆了。 “我去,这些人在干什么,脑子被狗吃了吗?” “妈呀,第一天就上演全武行。” 吃瓜的并不止她们四个,附近这一片,所有听见动静的弟子,注意力通通投过来了。 老生是啧啧看戏。 新生则一个个屏气凝神,安静等待事态发展。 按照常理来说,练气八层肯定比两个练气六层搭三层四层要强,可毕竟是四打一,要控制住这几人却不伤到他们,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众人正准备见证全武行,孰料,没十息的功夫,这几人就全被制住了。 所有人:“???” 隔得远,甚至瞧不清那位师兄是怎么做的,只见他动作闪现极快,眨眼间,四人已经倒地动弹不得。 刑法峰师兄施施然用一根绳子把人捆起来,就此带走。 老生对此毫不惊讶,只是抱怨了一句又没戏看了,就转身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新生则各个目瞪口呆。 一直到赶了一天路,风尘仆仆抵达住处时,依旧有人在讨论这事。 话里话外无非那四人的身份,以及刑法峰师兄的强大。 住处远近是按照修为分配的,修为越低的,需要走的路就越近,修为相对高些的,则要跋涉更远的路程。 也是抵达了之后众人才知晓,还未引气入体的新生是不用经历这些的,那些人直接被师兄师姐带过来,已经在院子里歇息大半天了。 应星儿看着自己一身的汗,默默羡慕。 “头一次觉得修炼没那么香了。” 她和黄遗芳都是练气四层的修为,住处差不太远,都是在一座中峰上。 傅长宁看了下,山上有上院子,每个院子都住了四个人。这和尚未引气入体的弟子又不同,那里是一个院子住八个人。 两人商量了下,左右也没什么别的熟人,干脆去找了负责住处管理的师兄,搬进了同一个院子。 接下来是傅长宁。 她的住处比起黄应二人又要更远些,同样是一处中峰,院子形制也差不多,里边已经有两个人在了。 她和隋鸣远分别——虽然本来也话不投机半句多——走进了院子。 两个人中一人听见动静,推开门出来。 另一扇门没反应。 出来那人是个瞧着二十出头的姑娘,鹅蛋脸,杏眼,弯弯的柳叶眉,留着刘海,看起来有些腼腆。 “是新师妹到了吗?” 声音也是温柔而细细的。 “师姐好。我是新来的弟子,叫傅长宁。” 傅长宁笑着打招呼。 姑娘似是松了口气,笑容更真切了些:“傅师妹好,我叫林芷。” “林师姐好。” 互道姓名后,林芷师姐跟她说了这院里的基本情况:“练气中期的弟子,通通是四个人一个院子。咱们这院子另外三人,前些年都陆陆续续升入了练气七层,搬去更远的地方了,所以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这次会安排三个新弟子入住。” “在你之前,已经有一位师弟搬进来了,按理说我应该叫你们见见,不过……”林芷面色有些为难,“那位师弟,性子比较独。”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 傅长宁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那人是不是一身黑袍,看不见脸?” 林师姐神色惊讶:“原来你们认识。” 果然是七辛。 想来也是,这批进来的人里,练气六层不多,两个人分到一间院子并不足为怪。 她点头:“是有过几面之缘。”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师姐带着她走到空的两间屋子前,推开其中一间的门。 “屋子大小都是一样的,都是三居室。里边的布置也大差不离,都是一间内室,一间修炼室,外加中间的厅堂。师妹你看看喜欢哪一间。” 傅长宁简单打量了下,见里边装潢简单雅致,以白青二色为主,屏风和墙上的画上夹杂着几棵青竹,也没看另外一间,直接敲定。 “就这个吧,多谢师姐。” 林师姐连忙摇头。 “没没,只是一点小事罢了,能帮到你就很好了。之后有任何不懂的也都可以来问我,宗门之所以把你们分过来,就是为了让老生带新生呀,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林师姐细致地告诉了她很多东西。 “练气初期及以下都是八人院子,中期就是咱们,再往上,练气后期的弟子,就是单独一个小院落了。这主要是因为大家需要的灵气浓度不同,练气后期弟子如果住在一块,修炼起来会很痛苦的。” “另外,你别看咱们住的地方看着隔得挺远的,其实都称作周连山。所以有些弟子出门在外时,也会笑称自己是周连山弟子,外边人不明所以,但自己人听到了,都能会心一笑。” “周连山占地范围挺大,由于练气期弟子还不能辟谷,周连山上也建了小食堂,里边提供的都是各种灵食灵米和妖兽肉,口味极佳,就是价格有点小贵,没办法,厨修弟子们也要赚灵石。师妹感兴趣的话,哪天可以去吃一下。” “不去的话,在自己院落做饭也是可以的。后厨是公用的,食材可以在天街小会上买,很多侍弄田地的弟子会去卖东西。” “对了,说起天街小会,又叫做归元小会,是个外门弟子建立的集市,也在周连山上,由于单独开辟了一条商街,就被笑称为天街小会,久而久之,就约定俗成了。外边人提起的时候,爱称作归元小会,都是一个意思。” 等林芷回过神来,天色已经黑了。 而整个过程中,傅长宁都没说过几句话,就光给她倒茶了。 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抱歉师妹,我这絮絮叨叨的,一时没收住,耽误你时间了。” “没没,”傅长宁连忙摇头,真心道谢,“师姐你说的都很有用,我都记着呢。” 林芷稍微放下了心,起身。 “是吗,对了,师妹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不耽误你时间了。” 傅长宁看她唇色发白,不动声色给她重新泡了杯茶,递上去。 “没什么了,师姐交代得很清楚。就是我想问一下,如果最早去云间学堂的话,是可以明天就去上课对吗?” 林芷接过茶,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灵气在她体内流窜开来,精神也随之一振,她心中惊讶,随即有些感动。 “多谢师妹。” “至于师妹提的问题,如果你想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各地距离不同,新弟子抵达宗门的时间也不同,原则上应该没有时间上的强制要求。你可以去云间学堂报到,找学堂长老选择课程,之后就可以去上课了。” “也不用担心跟不上,除了基础课程,大部分课上课的长老是不一样的,都是谁有空谁上,讲的内容也不尽相同,不存在进度上的问题。” “那基础课程呢?”傅长宁虚心求教。 “基础课程的话,可能得等你们这一批弟子都到了,才会统一开设,师妹不必着急。” “好的,多谢师姐。” 送别林师姐,傅长宁走进内室,将储物袋和七叶雪灯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 被褥整理好,书案拿出来,并几本书,还有纸墨。 小杌子四处放几个。 茶具拿出来,放在中间的厅堂里。 修炼室进去瞧瞧,见里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张太极阴阳图,又取出一条书案放下。 随后拿出之前事务堂弟子给的储物袋,弟子服收好,丹药另放,阵盘拿出来。 犹豫了下,她往其中注入灵气。 阵盘发出一阵淡蓝色的光晕,将整个屋子笼罩住。 这便算是成了。 傅长宁又观察了一圈,终于坐下来,安心地开始修炼。 晚饭是林芷在后厨做的,还请了另一个新到的弟子和七辛,说是为三人接风。 新到的弟子叫姬危年,这个姓氏教傅长宁多看了一眼,此外,别无其他特殊之处。 七辛好歹这次是没拒绝了,估计也知道到了新地盘得适应环境。 吃饭自然是要摘帷帽的,他神色平静,露出的一张脸,却叫除见过他的傅长宁以外的两人都是一呆。 修仙者,面容大多差不多哪儿去,除非修炼特殊功法,最次也是眉清目秀。 可像七辛这么秀美绝伦,雌雄莫辨的,也是少数。 莫怪始终要遮着不让人看了。 第二天清晨,傅长宁起得很早。 约莫寅正,便出发去了云间学堂。 云间学堂地如其名,位于求学峰最高处,地形险峻,云雾缭绕,仙气四溢。 傅长宁爬上去时,已接近卯时。 初升的太阳被云雾掩盖在苍穹之上,只泄出几丝橘红色的霞光。从上往下眺望,求学峰附近,是无数连绵依偎的中小峰峦,青簪堆白玉,瀑布萦回,远远望去,宛若群玉山阙,月下瑶池。 而她们的住处,就是这些“青簪”之一。 傅长宁欣赏完景色,收回视线,往云间学堂去。 学堂门口,杵着一个白发的佝偻老头,听见动静,睁开半眯的眼睛,似醒非醒地望来。 “来者何人啊?” “新入学的弟子。” “所来何事?” 傅长宁一字一顿,认真且清晰。 “求学。”随即有些感动。 “多谢师妹。” “至于师妹提的问题,如果你想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各地距离不同,新弟子抵达宗门的时间也不同,原则上应该没有时间上的强制要求。你可以去云间学堂报到,找学堂长老选择课程,之后就可以去上课了。” “也不用担心跟不上,除了基础课程,大部分课上课的长老是不一样的,都是谁有空谁上,讲的内容也不尽相同,不存在进度上的问题。” “那基础课程呢?”傅长宁虚心求教。 “基础课程的话,可能得等你们这一批弟子都到了,才会统一开设,师妹不必着急。” “好的,多谢师姐。” 送别林师姐,傅长宁走进内室,将储物袋和七叶雪灯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 被褥整理好,书案拿出来,并几本书,还有纸墨。 小杌子四处放几个。 茶具拿出来,放在中间的厅堂里。 修炼室进去瞧瞧,见里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张太极阴阳图,又取出一条书案放下。 随后拿出之前事务堂弟子给的储物袋,弟子服收好,丹药另放,阵盘拿出来。 犹豫了下,她往其中注入灵气。 阵盘发出一阵淡蓝色的光晕,将整个屋子笼罩住。 这便算是成了。 傅长宁又观察了一圈,终于坐下来,安心地开始修炼。 晚饭是林芷在后厨做的,还请了另一个新到的弟子和七辛,说是为三人接风。 新到的弟子叫姬危年,这个姓氏教傅长宁多看了一眼,此外,别无其他特殊之处。 七辛好歹这次是没拒绝了,估计也知道到了新地盘得适应环境。 吃饭自然是要摘帷帽的,他神色平静,露出的一张脸,却叫除见过他的傅长宁以外的两人都是一呆。 修仙者,面容大多差不多哪儿去,除非修炼特殊功法,最次也是眉清目秀。 可像七辛这么秀美绝伦,雌雄莫辨的,也是少数。 莫怪始终要遮着不让人看了。 第二天清晨,傅长宁起得很早。 约莫寅正,便出发去了云间学堂。 云间学堂地如其名,位于求学峰最高处,地形险峻,云雾缭绕,仙气四溢。 傅长宁爬上去时,已接近卯时。 初升的太阳被云雾掩盖在苍穹之上,只泄出几丝橘红色的霞光。从上往下眺望,求学峰附近,是无数连绵依偎的中小峰峦,青簪堆白玉,瀑布萦回,远远望去,宛若群玉山阙,月下瑶池。 而她们的住处,就是这些“青簪”之一。 傅长宁欣赏完景色,收回视线,往云间学堂去。 学堂门口,杵着一个白发的佝偻老头,听见动静,睁开半眯的眼睛,似醒非醒地望来。 “来者何人啊?” “新入学的弟子。” “所来何事?” 傅长宁一字一顿,认真且清晰。 “求学。”随即有些感动。 “多谢师妹。” “至于师妹提的问题,如果你想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各地距离不同,新弟子抵达宗门的时间也不同,原则上应该没有时间上的强制要求。你可以去云间学堂报到,找学堂长老选择课程,之后就可以去上课了。” “也不用担心跟不上,除了基础课程,大部分课上课的长老是不一样的,都是谁有空谁上,讲的内容也不尽相同,不存在进度上的问题。” “那基础课程呢?”傅长宁虚心求教。 “基础课程的话,可能得等你们这一批弟子都到了,才会统一开设,师妹不必着急。” “好的,多谢师姐。” 送别林师姐,傅长宁走进内室,将储物袋和七叶雪灯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 被褥整理好,书案拿出来,并几本书,还有纸墨。 小杌子四处放几个。 茶具拿出来,放在中间的厅堂里。 修炼室进去瞧瞧,见里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张太极阴阳图,又取出一条书案放下。 随后拿出之前事务堂弟子给的储物袋,弟子服收好,丹药另放,阵盘拿出来。 犹豫了下,她往其中注入灵气。 阵盘发出一阵淡蓝色的光晕,将整个屋子笼罩住。 这便算是成了。 傅长宁又观察了一圈,终于坐下来,安心地开始修炼。 晚饭是林芷在后厨做的,还请了另一个新到的弟子和七辛,说是为三人接风。 新到的弟子叫姬危年,这个姓氏教傅长宁多看了一眼,此外,别无其他特殊之处。 七辛好歹这次是没拒绝了,估计也知道到了新地盘得适应环境。 吃饭自然是要摘帷帽的,他神色平静,露出的一张脸,却叫除见过他的傅长宁以外的两人都是一呆。 修仙者,面容大多差不多哪儿去,除非修炼特殊功法,最次也是眉清目秀。 可像七辛这么秀美绝伦,雌雄莫辨的,也是少数。 莫怪始终要遮着不让人看了。 第二天清晨,傅长宁起得很早。 约莫寅正,便出发去了云间学堂。 云间学堂地如其名,位于求学峰最高处,地形险峻,云雾缭绕,仙气四溢。 傅长宁爬上去时,已接近卯时。 初升的太阳被云雾掩盖在苍穹之上,只泄出几丝橘红色的霞光。从上往下眺望,求学峰附近,是无数连绵依偎的中小峰峦,青簪堆白玉,瀑布萦回,远远望去,宛若群玉山阙,月下瑶池。 而她们的住处,就是这些“青簪”之一。 傅长宁欣赏完景色,收回视线,往云间学堂去。 学堂门口,杵着一个白发的佝偻老头,听见动静,睁开半眯的眼睛,似醒非醒地望来。 “来者何人啊?” “新入学的弟子。” “所来何事?” 傅长宁一字一顿,认真且清晰。 “求学。” 第164章 一战成名 老人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往西,第三进院子,左边第二间。” “多谢长老。” 云间学堂是一片极广阔的建筑群,纵山横云,通体精奇,傅长宁拜别老人,依言前往对应的地方,沿途经过五六处禁制,在她把令牌拿出来后,那些禁制通通变得稀薄浅淡,宛若雾气般,融入了这山岚间的一部分。 越往里走,越有一种冰泉清凉渐幽咽之感,等到站到目标地点前,手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青色的灵光在手心浮现,霜雾碎裂,化作水雾流下。未及敲门,门无风自动,向两面打开。 一个正打扫书架上的灰尘的弟子侧身望来。 “进。” 傅长宁踏进去,弟子从书架上抱下一大把玉简,塞进她手里。 “选吧,师妹。” 没多问,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傅长宁抱着一堆玉简,在旁边的矮几上放下。 弟子转身继续清扫。 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选好了,麻烦师兄了。” 弟子诧异侧头,见矮几上两沓玉简,一沓堆如小山,一沓寥寥无几,想了想,点头。 “行,左边这堆是吗?” “不。”傅长宁摇头,“右边这些。” 弟子挥拂尘的动作生生止住。 “你确定?” 他看了眼那堆粗略一数至少四五十枚的玉简,委婉提醒:“师妹,必修的三十六门课,会等八月所有新弟子全部来齐后才开启。” 换而言之,眼前这堆都是选修。 师妹你醒醒!选修只要修够十二门就可以了! 但,傅长宁摇头。 “我确定。” “……好吧。”良言难劝该死鬼,“令牌给我,我帮你登记一下。” “多谢师兄。” “对了师兄,”递过去令牌,傅长宁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没选的课,到时候可以去听吗?” 对这个问题,弟子倒没那么意外。 他语气淡定。 “只要你进得去,就可以听。” “进得去?” 直到回程的路上,傅长宁仍在思索。 什么叫进得去就可以听?是门上会有禁制,要闯过去才能听课吗? 见上午正好排了一门课,她决定亲自去瞧瞧。 说来也挺方便的,傅长宁原以为课程要自己记,谁知道,令牌里直接铭刻了相关阵法,只要用神识激活,就可以看到自己修习的各类课程信息,囊括课程名称、授课时间、地点等等。 平均下来,一门课约莫是一旬上一次的样子。 当然,这里的一旬一次课并不是说,弟子们就真的需要一月听三回课,而是说,这三个时间点,都会有长老在指定地点授课。 至于听不听,那是随你的。 毕竟修士的修炼和闭关时间都不可控,有些事不能强求。只要学年末的结课考核能通过,其余的,长老们并不会约束太多。 错过了学年末也无甚要紧,课程信息最久可以在令牌里存留三年,换言之,只要在这个期限内通过考核,具体第一年还是第三年,都是一样的。 不得不说,这个规定让人一看心情压力就减轻了许多。 傅长宁在心里把二十年拆分了一下,她一共拿了四十五枚选修玉简,加上必修的三十六门基础课程,就是八十一门课。 八十一门,平均下来每年四到五门,不算多。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基础全部凿实一遍的。 上回和隋鸣远对招时,剑招基础上的弱势,更让她坚定了这一想法。 有些缺陷现在不补,以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的对手不可能永远都是灵力基础比她弱的人。 她要更强。 从地基打起。 一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的课叫做符箓初解,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课,课程备注里提到最好自备墨笔、朱砂,和符纸,课上准备的不一定够用,不过傅长宁这回相当于是试课,并不着急去买这些。 抵达指定地点时,门口并无禁制,轻轻松松就进去了。 傅长宁还有些奇怪,莫非她理解错了那位师兄的意思? 进了屋,发现这地方和从前在李家村的学堂有些像,只是场地更大些。 长十丈、宽三丈的屋宇,窗扉洁净,内堂明亮,一瞧就教人心生舒适。内间摆有上桌子,每张桌子上边备有黄纸十张、朱砂一份,墨笔一支。 此时,学堂里人还不多,零零散散十几人而已。 傅长宁找了个中排偏前的位子坐下。 旁边的姑娘正撑着腮,聊赖地四处瞧,看了她几眼后,忽而道:“你是这几日新进来的弟子?” 傅长宁侧头,很快认出来人:“钱师姐?” 这人正是在清河城教考她们的归元宗弟子之一。 “果然是!”钱溪一拊掌,“我就说我看你眼熟。你怎么现在就来学堂了,不多休息几日?这几日新弟子陆陆续续到了,天街小会可热闹了,你不去瞧瞧吗?” “不了。”傅长宁摇头,“我想先来学堂瞧瞧。” 钱溪见她性格沉静,不由多了几分喜欢。 “先来适应一下也好,免得日后不习惯。你不知道,我在宗门里见多了,许多弟子从前都是被高高捧着的天才,天才嘛,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不适应这样集体授课的方式,闹出冲突的不在少数。” “对了,你叫……”钱溪有点脸盲,但她觉得,她对这个师妹是真的有点面善的,应该是有过印象的新生。 “姓傅,傅长宁。” “啊,我想起来了,”钱溪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绿一条!” 傅长宁:“?” 见她神色有些茫然,钱溪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连忙闭了嘴。 绿一条嘛,她怎么会不记得。 就那个奇奇怪怪别的色条都不动,只有一条绿色疯涨,一骑绝尘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姑娘其他几点只是不做,不是不会做。 钱溪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你怎么选了这门课,从前接触过符箓吗?” 傅长宁压下心头困惑,摇头:“没有。” “那你等下可有苦头吃了。”钱溪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压低声音传音,“今天的课是个臭老头上,他上课可凶了,一旦学不会有我们好果子吃。而且马上快学年末了,他肯定会提高上课标准,没准还会问哪些人准备参加今年的考核,等下要是问到你你千万记得强调自己新来的,否则他能把你骂成狗屎。” 傅长宁正要说话,身上汗毛突然一竖。 身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等下?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骂成狗屎!” 完了完了完了! 此刻,钱溪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不断回荡。 她起身就想跑,奈何身影刚闪现不到一息,就被逮了回来,与此同时,十枚发光的符箓绕着她不断飞舞,将她困在原地。 一个黑着脸的矮瘦老头推开门,大步走来,左手持黄纸,右手握墨笔,三两朱砂凌空挥就,行动间,符箓已经绘成,气势汹汹飞来。 傅长宁额心一跳,硬着头皮挡了一下。 细如白毫的藤蔓穿破符箓,将它撕扯成两半。 学堂一瞬间,掉针可闻。 老头神色阴沉:“你是哪届弟子,要替她出头?” 动也动手了,傅长宁反而冷静下来了。 “回长老的话,弟子是本届新入门的弟子。非为出头,只是弟子自下界来,深知求学不易。归元宗云间学堂之名,天下皆闻,弟子向往已久,今日来此一见,见学堂学风浓厚,更是心向往之。故而……实在不忍此符箓发挥效用,影响长老授课心血,更兼诸师兄师姐拳拳求学之情。” 学堂一时更安静了。 只是此刻,比起刚才,更添了几分疑惑。 诸弟子俯首接耳,皆是摇头。 没懂啊,不是惩罚钱溪?怎么扯到他们身上了? 老头神色喜怒未变:“哦?你知道这是什么符?” “略知一二。”傅长宁没学过画符,但她很喜欢看书,市面上很多诸如符箓大全、万符全解的书,她都看过。上回给兰娘提醒的封魔符,就是她有次无意间翻一本上古符箓大全看到的。 “哦?哪一二,说说。” 属于上位修士的灵压在四周蔓延开来,傅长宁屏气:“没记错的话,那是鸡矢白符。中有一两笔对不太上……”她沉吟了片刻,“可能是长老自创,犬矢符?” 鸡矢白,鸡粪的雅称。 犬矢,指的自然就是狗粪。 堂下有人没忍住笑出声,紧接着,是越来越明显的笑声,哈成一团。 望着台下哄堂大笑,傅长宁神色不变。 “所以弟子说,此符不便在课上发挥效用。学堂乃密闭空间,气味不易驱散。” 被困在空中的钱溪更是早已经瞪大眼睛。 丫的,这老头居然准备用狗屎淋她?! 有病吧!!! 她就说,她前边说的有一句错吗?这老头就是有毛病!这上课呢,发什么疯啊这是! 长老没理她,只定定地看着傅长宁。 良久才点头。 “是。上课。” 宛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困住钱溪的都是一阶符箓,效力并不强,她自身也有练气八层的修为,挣扎之下,终于破开符箓,气冲冲地坐回座位上。 长老看也没看她一眼。 “上课。今天我们教一道新符,雷光符。” “来个人给我说下,雷光符和雷爆符的区别,各自绘制要点是什么。” 前排有人举手。 “回长老,我知道。雷爆符是一阶基础符箓,讲究的是集力于一点,雷火骤破,轰天动地,故称雷爆。” “雷光符则不同。” “雷光符侧重的是速度。天地间电闪雷鸣,先有雷光,再有雷声炸响于天地之间。雷光先于雷声,绘制时同样要迅捷有力,用于攻敌于出其不意之处恰到好处。” 长老不置可否:“还有吗?” 后排一个女弟子举手。 “回长老,我认同前一位师兄的话,但我想做一下补充。雷光符除了出其不意之外,最重要的点在于雷光本身。雷光的杀伤力并不低于雷电,如果只单纯把它当作一个偷袭符箓用,我觉得很可惜。” “长老,还有我,我觉得……” 傅长宁早在回座位时,就取出了纸笔。此刻,师兄师姐们各抒己见,她便在一旁笔走龙蛇,通通记录下来。 字体略潦草,不过还算认得清,问题不大。 从上边看,几乎只看得见她一个脑袋。 乖巧的发旋,和青色微微晃动的发带。 长老突然点名。 “行六,列七,你来回答一下。” 傅长宁对数字和图形很敏感,虽未特意留意过位置,一听,仍下意识抬起头来。 待对上长老目光,她瞬间明白过来,果然是自己。 四目对视,长老补充:“等等,先把你前边的人的观点都总结一下,再说你自己的。” 旁边钱溪飞速在纸上画字给她看。 纸都快被她攥断了,足可见咬牙切齿。 ——我就知道他死记仇! ——对不起连累师妹你了! 傅长宁心情倒还算平静。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记的东西,在她之前,已经有七个人阐述过自己的观点了。 她把这七个人的观点分成两类,概括出来。 一类重点是区分雷爆符和雷光符的效用。 怎么用?什么时候该用? 一类重点是雷光符比起雷爆符的优劣,二者绘制的难度,原材料、价格的区别。 七个人的观点都很长,而且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内容很散。众人见她一直在低头做笔记,原本以为要听到一通长篇大论,重复累牍,不料她三言两语,将其分类,不过数外加几个举例,条理已然分明,一时,皆是一愣。 别说,被这么总结过后,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比之前那些长篇累牍的解释清晰多了。 那头,傅长宁还在继续往下说。 不知不觉中,众人看向这位眼生师妹的目光中都带上了点期待——期待她能讲出更加言之有物的内容。 “至于我自己的观点。师兄师姐们已经说得很详细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 场面一静。 众人眼底期待化作失望和嘘声。 “但——”傅长宁来了个转折。 “我想谈一下我个人一点别的小小的看法。” “大概由于长老前半阙题目的缘故,各位师兄师姐的注意力更多用在找不同身上,绞尽脑汁,通过各种各样的例证,来证明雷爆符和雷光符是不一样、不相干的。” 这话刚说出来,傅长宁心里就叹了口气。 但已经说出口了,她也没打算后悔。 “但事实上,二者真的‘井水不犯河水’吗?不是的。” “雷爆符,雷光符,本质都在于一个雷字。《淮南子》说:‘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雷源起于阴阳碰撞,雷爆符和雷光符同样如此。” “我不懂绘符,但我知道,若我想绘雷符,不管是雷爆符还是雷光符,第一要点都在于阴阳相生、相击。” “太初者,五行阴阳。天降阳,地出阴,阴阳合而生五行,正如道祖之道,一生二,二生三,而后三生万物,万物蕴阴阳而后行于五行,阴阳为内在,五行才是躯体,所以第二要点,是五行。” “回到长老的问题。我不懂它们二者各自的绘制要点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它们共同要有的点,且是起点。” “我说完了。” 傅长宁坐下。 学堂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不知是谁带头第一个鼓起了掌,紧接着,堂中掌声雷动,经久不绝。 傅长宁坐下来后,感受到无数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意的也有恶意的,有欣赏,也有审视。 这回,她没再叹气,只是挺直背,一丝不苟,继续听课。 理论大概讲了半个时辰,接下来是实践。 绘制符箓讲究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停顿——这个停顿指的不是笔画停顿,而是灵力停顿。 但凡有丝毫滞涩之处,也许通过补救仍然能成符,但在实际发挥中,一定会体现出来这一点。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制符者需小心再小心,同时,屏气凝神,确保自己不被外界任何动静打扰。 傅长宁没带符纸,只有桌前的十张可用。 钱溪这堂课中神色久经变化,此刻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同于之前,主动提出借她一——没说送,她隐约猜到,傅长宁不会要。 傅长宁接过,道了谢。 和学堂提供的普通符纸不同,钱溪给的是上好的妖血符纸,承载灵力的抗性明显更上一个档次。 傅长宁初次画符,灵力操控不够细致,手也不够稳,接连画毁了好几张学堂的符纸,换作钱溪给的符纸,却能多坚持上许久。 学堂里不知何时,隐约传出一点香。 钱溪哼了一声:“这老头也就这点好处了。” 见傅长宁望来,她解释:“这是宁狐琥珀流香,闻了能清心静神用,符师绘制符箓时最爱点这个,就是贵,平常人很少舍得用。” 傅长宁点头,望着自己第十一次画毁的符纸。 身旁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头,见长老始终如一的阴沉黑脸正静静地看着她——画悔的失败品。 傅长宁:“……” “继续。”长老声音冷硬。 傅长宁点头。 闭了闭眼睛,清除心中杂念。 睁眼,轻呼口气。 灵力缓慢从指尖流出,汇聚在墨笔之间,她抬笔,沾上朱砂,开始在符纸上绘制。 第一竖,灵力流畅,无误。 第二回勾,无误。 第三笔,第四笔,第五笔…… 很快,走到之前失误的那一笔。 ——呼,过了。 时间一息息过去。 灵力在符纸上淌涌,沸腾,澎湃。 手部力量逐渐控制不住它们,灵力开始不稳。 傅长宁绷着一口气,朝手部汇聚更多灵力,强行画下下一笔。 突然,笔一歪折。 眼看灵力就要断掉—— 耳侧传来暴喝。 “刚自己说过什么全跟屁一样放了?” “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阴阳为里,五行为表!表在先里在后,相薄在先,激扬为后!” “画符画的是你的灵力吗?动动脑子行不行!” “它为什么会翻涌?为什么会失控?因为你比别人蠢比别人讨它厌吗?!” 骂到最后,傅长宁生生稳住了。 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往下画去。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一道灵光闪现,雷光符,成。 精疲力尽,傅长宁松笔,差点累趴在桌子上。 艰难扭头看,人长老已经走远了。 “记住,世上不缺你一个照本宣科的蠢货。” “……” 傅长宁是这堂课上第三个画出雷光符的人。 下课时,成功得到了黑脸长老奖励的三枚宁狐琥珀流香。 其他人看她眼神都不对了。 毕竟另外两人都是老熟人,基础顶顶好的老弟子。 而拜之前那场冲突所赐,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新来的了。 也有凑过来道谢的。 说之前那一番点悟很有用,自己之前太过照本宣科,局限于符箓本身了。 并且这人还举一反三,提出了其他属性的符箓都可以这样分解原理,而不单是雷光符。 傅长宁被这人,加一个热情的钱溪,强行架去了周连山上的小食堂请吃饭。 最后一顿饭吃掉了三石。 切实体验了一番林师姐口中的“就是有点小贵”为何意。 不过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未时。 院落里笑声阵阵。 傅长宁推开门,见石桌旁,桃树下,应星儿正妙语连珠,将林师姐逗得笑容不断。 旁边是淡淡笑着的黄遗芳,臭着脸的隋鸣远,一身黑的七辛,和宛若刚做贼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小胖子程双遥。 见她回来,应星儿举手热情挥舞。 “队长你可算回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 “等我?” “对啊。”程双遥点头,脸色比隋鸣远还臭,“不然呢?小爷我好不容易到了不休息,吃饱了撑的专门来这院子干站着?” 黄遗芳解释道:“我和应道友是想找个地方,商量一下今后的安排。路上分别撞见程道友和隋道友,索性就一起过来了。” 傅长宁陷入了沉思。 理是这个理,但为什么,你们都往我这儿跑? 一行人在桃树下坐下喝茶,顺便闲聊。 应星儿分享了一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说起来还有个趣事,就我中午去了趟小食堂嘛,就听见他们有人在讨论,说是上午有节老鬼的课——老鬼你们知道是谁吧,就脾气特别差性格超级恶劣的一位长老,姓桂,老鬼是他外号,听说每年他的课都有人被他骂哭,学年末考核他通过率永远是最低的。” 应星儿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但是!但是!” “就在今天上午!有个新生在他的课上硬刚他,一战成名!” “什么课啊?”隋鸣远好奇。 “好像叫符箓还是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生,一战成名!一战成名你们懂得伐?”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石。 切实体验了一番林师姐口中的“就是有点小贵”为何意。 不过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未时。 院落里笑声阵阵。 傅长宁推开门,见石桌旁,桃树下,应星儿正妙语连珠,将林师姐逗得笑容不断。 旁边是淡淡笑着的黄遗芳,臭着脸的隋鸣远,一身黑的七辛,和宛若刚做贼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小胖子程双遥。 见她回来,应星儿举手热情挥舞。 “队长你可算回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 “等我?” “对啊。”程双遥点头,脸色比隋鸣远还臭,“不然呢?小爷我好不容易到了不休息,吃饱了撑的专门来这院子干站着?” 黄遗芳解释道:“我和应道友是想找个地方,商量一下今后的安排。路上分别撞见程道友和隋道友,索性就一起过来了。” 傅长宁陷入了沉思。 理是这个理,但为什么,你们都往我这儿跑? 一行人在桃树下坐下喝茶,顺便闲聊。 应星儿分享了一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说起来还有个趣事,就我中午去了趟小食堂嘛,就听见他们有人在讨论,说是上午有节老鬼的课——老鬼你们知道是谁吧,就脾气特别差性格超级恶劣的一位长老,姓桂,老鬼是他外号,听说每年他的课都有人被他骂哭,学年末考核他通过率永远是最低的。” 应星儿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但是!但是!” “就在今天上午!有个新生在他的课上硬刚他,一战成名!” “什么课啊?”隋鸣远好奇。 “好像叫符箓还是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生,一战成名!一战成名你们懂得伐?”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石。 切实体验了一番林师姐口中的“就是有点小贵”为何意。 不过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未时。 院落里笑声阵阵。 傅长宁推开门,见石桌旁,桃树下,应星儿正妙语连珠,将林师姐逗得笑容不断。 旁边是淡淡笑着的黄遗芳,臭着脸的隋鸣远,一身黑的七辛,和宛若刚做贼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小胖子程双遥。 见她回来,应星儿举手热情挥舞。 “队长你可算回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 “等我?” “对啊。”程双遥点头,脸色比隋鸣远还臭,“不然呢?小爷我好不容易到了不休息,吃饱了撑的专门来这院子干站着?” 黄遗芳解释道:“我和应道友是想找个地方,商量一下今后的安排。路上分别撞见程道友和隋道友,索性就一起过来了。” 傅长宁陷入了沉思。 理是这个理,但为什么,你们都往我这儿跑? 一行人在桃树下坐下喝茶,顺便闲聊。 应星儿分享了一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说起来还有个趣事,就我中午去了趟小食堂嘛,就听见他们有人在讨论,说是上午有节老鬼的课——老鬼你们知道是谁吧,就脾气特别差性格超级恶劣的一位长老,姓桂,老鬼是他外号,听说每年他的课都有人被他骂哭,学年末考核他通过率永远是最低的。” 应星儿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但是!但是!” “就在今天上午!有个新生在他的课上硬刚他,一战成名!” “什么课啊?”隋鸣远好奇。 “好像叫符箓还是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生,一战成名!一战成名你们懂得伐?”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石。 切实体验了一番林师姐口中的“就是有点小贵”为何意。 不过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未时。 院落里笑声阵阵。 傅长宁推开门,见石桌旁,桃树下,应星儿正妙语连珠,将林师姐逗得笑容不断。 旁边是淡淡笑着的黄遗芳,臭着脸的隋鸣远,一身黑的七辛,和宛若刚做贼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小胖子程双遥。 见她回来,应星儿举手热情挥舞。 “队长你可算回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 “等我?” “对啊。”程双遥点头,脸色比隋鸣远还臭,“不然呢?小爷我好不容易到了不休息,吃饱了撑的专门来这院子干站着?” 黄遗芳解释道:“我和应道友是想找个地方,商量一下今后的安排。路上分别撞见程道友和隋道友,索性就一起过来了。” 傅长宁陷入了沉思。 理是这个理,但为什么,你们都往我这儿跑? 一行人在桃树下坐下喝茶,顺便闲聊。 应星儿分享了一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说起来还有个趣事,就我中午去了趟小食堂嘛,就听见他们有人在讨论,说是上午有节老鬼的课——老鬼你们知道是谁吧,就脾气特别差性格超级恶劣的一位长老,姓桂,老鬼是他外号,听说每年他的课都有人被他骂哭,学年末考核他通过率永远是最低的。” 应星儿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但是!但是!” “就在今天上午!有个新生在他的课上硬刚他,一战成名!” “什么课啊?”隋鸣远好奇。 “好像叫符箓还是什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生,一战成名!一战成名你们懂得伐?”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165章 新的目标 傅长宁决定转移事件,绕过这个话题。 可惜收效甚微。 大家都对这个一战成名的弟子有着迷之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挑战心理。 “我打听过了,咱们已经算是这届里到得比较早的一批了,在咱们之前抵达的新生不足四也就是说,这个人最多只比咱们早到不到五天。” 隋鸣远哼了一声:“云间学堂八月开课,这人现在就去,要么是过分勤学刻苦,要么就是早有准备,深知出名要趁早。” 傅长宁:“。” 程双遥点头,在此阴谋论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番深入而有理有据的剖析:“昨天才有人因擅驾飞行法宝而被罚,消息转瞬间传遍了整个周连山。当时就有人说,这届新生不服管。这时候,谁站出来,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傅长宁:我谢谢你。 黄遗芳:“也不知是哪位道友,若是能认识一番就好了。” 傅长宁:……倒也不必。 一直没吭声的七辛冷不丁开口:“想约架。” 傅长宁:“……” 敬谢不敏。 “别猜了,是我。” 她最终麻着一张脸,承认了。 所有人:“……?!” 片刻后。 “……瞬间能理解了。” “竟然是队长你。吃瓜吃到自家身上了,队长我能问下内幕消息吗?” “是你的话就不奇怪了,我就说谁这么头铁。” “想约架。” “傅道友这么早就去云间学堂么,感受如何?” 只有最后一句还算人话。 傅长宁语气稍缓,回答黄遗芳。 “还不错。不过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传闻夸大化了,我和桂长老并未针尖对麦芒,只是针对一些小问题进行了师生间的和平友好探讨。” 她如今性子比过去沉稳多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毫不脸红。 不过,也确实是体验不一样。 傅长宁并不是一个谨守礼教的人,教她因为一个师长的名头就死守尊师重教是不可能的,尊重是相互的,师长如何待她,她就如何待回去。 就跟从前在李家村学堂那样。 她可以接受学业上的求全苛责,但不接受无端的人格轻贱和贬低。 就目前而言,这次试课体验还不错,接触到了很多有趣的新观点,还有比较系统的符箓入门级别教学,桂长老虽然凶了点,但也算敬职敬责,被训几句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就出了。 好容易将这件事带过去,众人终于道出来意。 应星儿托着腮:“我反正是暂时不着急上课的,离八月还有两个多月,我准备先适应一下宗门环境。听说天街小会特别热闹,我和黄道友本来想找队长你一起去逛逛。” 程双遥眼珠滴溜溜地转。 “我可以一起吗?” 应星儿微笑婉拒:“女孩子上街,你不适合跟来。” 隋鸣远对此嗤之以鼻:“你们能用的东西有什么是我们用不了的吗?” 黄遗芳:“你也想买漂亮衣裙发钗披帛和水粉?” 隋鸣远一脸无所谓:“只要品阶够高,我无所谓啊。能打耐穿就行。” “行。” 最后身后跟上两个跟屁虫。 林师姐正好也闲着没事,便跟着她们一块去,顺便给她们指明方向。 天街小会位于周连山极南之处,到之前,众人所能想象的,左不过是寻常仙城的模样,顶多再繁华几分罢了。 到之后,方知大错特错。 她们一路爬山涉水,穿过十数座大山,又爬天梯似的,爬到这座名为天街山的山腰。 应星儿累得气喘吁吁:“我错了,第一件事不应该是上街来凑热闹,而是先把御物飞行给学了。” 一旁,程双遥踩在一块盾上,神色颇为自得。 “我当时就说了,学会了之后就好了,你们偏不学,要自己走。现在自讨苦吃了吧。” 他毕竟有过基础,捡回来比其他人快多了。 眼下清洁术一放,一身临风飘飘的弟子服,再御盾行于空中,不知有多潇洒。 傅长宁语气悠悠:“那是,我今晨去上课,行于田间,仰头见远处一人从天而落,摔了个狗吃屎。好容易爬起来,没飞几步又摔了,也不知是谁。” 程双遥一噎,恼羞成怒:“揭人不揭短好不好。学习终归有个过程的,你看,我现在不已经好好的了?” 他操控着盾,绕着几人流畅自如地飞了几圈。 “你看,你看。” 他从昨天早上开始摔,一路上晃晃悠悠,来回打转,蜗牛走路都比他快。其他人都早到住处睡了,就他一个人怎么也不肯认输。 这不,练了一天一夜,终于给他捡回来了。 虽然代价是沿途遇见黄遗芳和应星儿时,不得不伪装成已经去过住处,眼下只是出来逛逛,一副高深莫测的态度,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傅长宁扫了他一眼。 没跟他继续争下去。 到院里时,看见他那一身狼藉,她就猜到他这两天怎么过来的了,刺他一句,只是因为他说她们自讨苦吃,倒不打算多说。 林师姐笑看着她们打打闹闹,没多久,仰头望向远处:“到了。” 她取出自己的令牌,掐诀。 一道白色灵光弹过,眼前山林景色骤然变得波光粼粼,如水幕天影,缓缓露出内里的景象。 如圆润剔透的水珠在空中吸水涨涌,某一瞬间,水珠啪嗒一声破裂,现出一个丈高的入口。 众人踏入其中。 那些扭曲的水影波光却依旧未散。 几人皆是一怔。 定睛一瞧,原来那些似虚似幻的波影并非是阵法开启时的动静,而是这偌大的天街小会的一部分。 这居然是一个水下世界。 或者说,是天与水倒了个个儿。 流水行于天穹,天空埋于地底。 行走在其中,偶尔能听见静水流深的潺湲声,空灵又悦耳,却不见丝毫水流的阻碍。 两侧是云天,亦是高矮错落的房屋,道路随着黄白红蓝各色鲜艳又简洁的旗帜,悠悠荡荡延向远方。 街上车水马龙,人烟鼎沸。 这种天水倒挂的景象,叫人一时失语,走进去,连迈步都不禁小心翼翼。 林师姐解释道:“放心,脚下是实的。” “天街小会的阵法是关水道君设立的,引周连山下无竭江水为源,支撑阵法,所以是水幕世界。” “至于底下的云天倒影。”林师姐无奈道,“你们就当是道君的一点小考验吧。” 或者说是恶趣味更为恰当。 应星儿控制住自己不往下看,但腿脚还是有些发软。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要叫天街了……” 开在天上的街道,那可不是天街吗? 程双遥双手抱臂,语气是真诚的不解。 “瞧你们这样子,至于吗?平日里驾驶飞行法宝不也是在天上走?” 隋鸣远和黄遗芳对视一眼,狞笑一声。 弄掉了他脚下的盾。 程双遥骤然跌落,低头望见底下空无一物,如万丈深渊的天空,惊叫一声:“啊啊啊救命!”砰—— 平地摔在街道上。 程双遥捂住屁股,表情从悲愤变成尴尬。 众人语气凉凉:“懂了吗?” 小胖子委委屈屈:“懂了。” 脚下踩着实物,和空脚踏在天上,感官自然是不一样的。 凌空数丈和数,那也是不一样的。 前者一个空翻落地就能稳住,后者摔下去,怕不是会死得很惨。练气期的身体可不是金刚不坏。 看着几人一路耍宝下来,一旁的林师姐笑得脸部肌肉都酸了。 她语气歆羡:“你们关系真好。” “不。”几人对视,彼此都很嫌弃,“我们也就认识不到两个月。” 就这,还包括秘境考核时间,以及根本见过面的赶路时间。 傅长宁突然问:“师姐,你们当初不是这样吗?” 林师姐道:“我是十年前那届的,我们当时考核都是各自为战,进宗后也是各修炼各的,同院的人交流都很少,更别说其他人了。不知道旁人如何,反正于我而言是这样的,去年,最后一个同院的师姐突破后期,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应星儿嘴甜。 “没事,师姐,以后我们可以陪你玩啊。” 林师姐被逗笑,那点落寞也没了:“好,多谢几位师妹。”对上小胖子幽怨的目光,她补充,“还有几位师弟。” 走在这天街小会当中,习惯了后其实也还好,不往下看就是了,众人目光纷纷往两边瞟,这么一看,就发现了不少外边少见的宝贝。 “流熔花?这儿居然有卖。” “还有炎陵兽的内丹,我在我家那边找了好久。” “玄阶功法价格这么低的吗?” “宗中不少弟子会侍弄药田,宗门只要求上交固定份额的灵草灵药,多出的都是自己的,随便贩卖。功法的话,宗门的功法是不允许进行交换的,得用贡献点去藏书阁换取。这里的功法大多是弟子们自己的藏品,有时候手紧,拿出来换换钱应急什么的。” 林师姐指向远处,四色彩旗凌空交汇之处。 “那里是监管处,有违规行为可以去那儿裁决,里边有刑法峰的人。” 提到刑法峰就不得不叫人想起昨日被压走的那几个人了。 应星儿好奇道:“他们会怎么处罚啊?” 这事林师姐是听过的:“单单乱用飞行法宝的话,只罚灵石加扫十天周连山就是了,但后边用言语和行动威胁刑法峰弟子,就不好说了。” 傅长宁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位刑法峰弟子只三下五除二,简单两招,就打趴了所有人。 她道:“刑法峰的弟子实力都很强吗?” “对。”林师姐点头,“刑法峰单听着是掌刑罚的地方,好似风纪管理员似的,实际上,他们是外门最强的一批战力。整个外门,所有心有抱负的弟子,基本都会去刑法峰走一遭。” 七辛抬头:“现在可以去吗?” 其余几人也陆续投来目光。 林师姐摇头:“先别急,把基础课程修完再说。刑法峰弟子每三年选拔一次,能者居之,去年刚选完,下回起码要等两年后了,到时候你们这批正好顶上。” 她又想起件事,提点道:“还有上课的事,别看云间学堂说是二十年内结业就行,实际上,没人会在里边拖超过十年。尤其是基础课程的三十六门,通常三到五年就要上完,不然你会发现,到时候各方面水准比其他人落下一大截。” “以十五岁进宗门为例,通常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修为都在练气三层到五层之间。进宗门后会有一个五年的提升期,这个阶段,宗门资源会对你们大开方便之门,同时,基础课程全部开放。你们会觉得自己的修为提升得特别快,通常来说,五年下来,都能达到练气六层乃至七层。” “接下来是平稳过渡期,打磨自己。这个阶段靠的是水磨功夫,一点点磨修为,同时试着去历练,比如去刑法峰,又或者接一些出门的斩杀妖兽的任务,选修一些诸如符阵丹器的课程,补充自己的不足。” “你们现在还处于第一个阶段。”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众人感激受教,却仍忍不住好奇:“那过渡期之后呢?” “之后?”林师姐语气平和,却莫名透出一股残酷的意味,“之后就是区分期。有人十几岁时就成功筑基,进入内门,以上所有经验,对他们来说通通不适用。也有人蹉跎到四五十岁,仍然停留在练气期,迟迟筑不了基,最终黯然下放,去往宗门名下产业当个管事。” 后边的话听得众人都心有戚戚焉。 隋鸣远忍不住问道:“归元宗也会有这样的弟子吗?我以为……” 他以为,能进归元宗的都是天才。 却原来,天才也会被困在练气期终生不得寸进吗? 林师姐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而宽慰道。 “别担心,一般来说,老老实实打磨个十几二十年,大部分弟子都是能成功筑基的。” 毕竟归元宗弟子的底子摆在那儿。 寻常修士,一千个里能出一个筑基期,就已经很好了。 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优胜劣汰的过程。 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凝重,应星儿左右瞧了瞧,开口活络气氛:“师姐,我能问一个个人一点的问题吗?” 林芷一怔,点头:“你问。” “师姐是进过刑法峰吗?” 林芷愣了下。 不止她发愣,隋鸣远等几人也有些懵。 毕竟这位林师姐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一个人,甚至有些过于好说话了,为人温柔又腼腆,长相也十分柔和,属于那种一看就很安静无害的姑娘。 怎么看,都跟森严冷硬的刑法峰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这么问?” “就是感觉。”应星儿道,“师姐之前说,很多对自己有高要求的弟子,都会进刑法峰,语气很亲切。我就觉得,师姐曾经肯定也是其中一员。” 这话是不着痕迹在捧,林芷却有些出神。 “是待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她回神,微笑道:“别说我了,看看你们自己有什么想买的吧。修为上努努力,争取哪天跑我前边去,到时候别忘了请师姐吃饭就行。” 几人确实各自有要买的东西,闻言也没推辞。 傅长宁的目标主要是两点。 走之前她多看了这位师姐一眼,林芷朝她轻轻柔柔地笑:“怎么啦?傅师妹。” 傅长宁摇头,小迈步走了。 她先去了一个卖符纸的小摊子,买了一钱溪借她的那种符纸,一共花了六十灵石,想了想,又另买了一份糕点,一坛灵酒,到时候一并送给钱师姐,作为请客答谢。 之后回到符纸摊子上,挑自己喜欢的符纸。摊主人十分大方:“我这一共十三种符纸,看在师妹之前消费过的份上,你可以一样写一张,看哪个写起来最顺手再买,不收费。” “多谢。” 最终挑了一种名为宁狐纸的符纸。 这名字有些眼熟,傅长宁问:“它和宁狐琥珀流香有关吗?” 摊主:“……看出师妹你是新手了。这样,我送你一本符箓发展史的册子,自己回去看啊。” 见状,傅长宁索性又在这买了朱砂和墨笔,摊主乐得牙不见眼地入账了几石,扭头唰唰唰,给她送了一堆添品,包括一些零散的符香、符包、可作为朱砂替代品的妖兽血什么的。 买完这些,傅长宁扭头进了一个传讯消息的信坊。 这信坊建在两块偌大的云之间,头顶挂着漂亮的七彩流光,看起来像一座彩虹桥。 进去后,她说明来意。 想联系宗外的亲朋。 负责记录的弟子竹笔写得唰唰响:“具体哪个洲,哪块区域?” “南洲,洛逸仙宗和通宝商会总部。” “南洲啊。”弟子沉吟片刻,“那还行,这两个地方,五石一个。” 饶是傅长宁早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心理准备,依旧被这个价格惊了一下。 “一次就这么贵的吗?” 弟子一顿,竹笔一拍,熟练地开始诉苦:“师妹你不懂,中洲之内还好,但凡跨洲送信,就没有不麻烦的。咱们的信件都是联系去做任务的同宗弟子送的,光是每次联系,就是一笔大开销,大头都在上边了,真要说信坊赚了什么钱,那是真没有哇。” “而且南洲还算好的了,离中洲近,招收弟子也多,这招的多了,回去的自然也就多了。像是东洲,尊崇万法宗,还有西洲和北洲,一个沙漠一个雪原,根本招不到什么弟子,往这三洲去的人自然也少。指着这三洲去的,有时候想送信都未必有人接呢。” 傅长宁听着他一套卖惨解释对比组合拳下来,总觉得在他口中,这儿似乎不是道门第一的仙门,而是什么被排挤得凄凄惨惨,招不到生的小可怜。 不过有几个信息点确实挺有意思的。 东洲以洲内仙门万法宗为尊。 西洲和北洲人丁寥落,招生极少。 也就是说,这偌大的归元宗,势力最大的可能就是中洲和南洲人士。 她清清嗓子:“好了,送吧。” 正准备继续卖惨以争取客户的弟子:“欸?” “直接送。”拖泥带水没必要,“订金多少?信要求几日内准备好?” 见她比他这个卖家还果断,弟子愣了下,随后迅速拿起竹笔,恢复专业态度。 “最近一批往南洲送信的是半个月后,在这之前把信件和东西准备好就行。信坊会提供储物盒,师妹可以往里边注入神识,中间如果有其他人打开过的话,这边师妹就会有感应,我们也会对对应弟子进行追责。” “当然风险还是存在的,所以不建议也不推崇寄东西,送信就好。” “订金的话,一个五十灵石。” 傅长宁取出储物袋,倒出一灵石给他。 “大概多久能送到?” “半年之内。” 傅长宁手一顿。 “没有更快的了吗?” 灵石到手,弟子就诚恳多了:“这真没办法。我可以做主送师妹一张地图,师妹自己看下两个洲距离多远。如果是真人道君他们,可能还会有别的法子,像什么千里万里传音之类的,咱们这些练气期弟子,就只能老老实实送信了。” “传音玉佩之类的法宝当然也有,但据我所知,最远的也只能维持千里之间的传信,根本支撑不了跨洲,而且价格极为昂贵,单个我没记错的话,要卖两千灵石,质量好一点的,没七八千拿不下来。” “好的,多谢师兄。” 两个最主要的目标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是随便看看了,傅长宁存着心事,逛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走马观花地瞧。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卖功法法宝的坊前,傅长宁想了想,准备进去挑套剑法。 她记得必修课程里有一门是基础剑术,她打算自己先学一门剑诀,方便到时候边学边修正。 不然,总不可能叫师长把饭喂她们嘴里。 这样想的话,其他课程也可以开始做一些准备。 她挑的课看似多,实则并不杂,大多都是一些扩充知识面和填补专业不足的内容,比如有一门课是专门探讨如何弥补软性武器,比如绸缎、披帛、藤蔓等攻击性的,她觉得这个就很有意思。 还有一门是研究水系法术和冰系法术的转换,这类课并不足以成为大众向的基础课程,但作为小众研究起来,也很有趣味性。 有些知识需要靠自己获得,有些知识,却可以从前人传承中得到。 这才是她加入归元宗的意义。 挑挑拣拣了一番,回到居住的山峰时,已经是傍晚。拜别其他人,回到自己房间,傅长宁修炼了一会儿,进了天河珠。 那块封着狐狸幼崽的青玉被盘了好些天,眼下问尺和惊梦已经对它没兴趣了,信手扔在一边,正兴致勃勃讨论归元宗的事,各类新奇风光,以及阵法禁制。 前段时间藤蔓桃花长太长,灵气溢了出来,傅长宁用多余的藤蔓扎了个秋千,眼下就在秋千上坐下。 一束桃花颤巍巍探出来,两根藤蔓捎住杯子,往里边倒了一份桃花灵露,恰到杯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问尺看到这一幕,道:“你灵力操控越来越熟练了。” 它还记得她第一次犯懒,操控藤蔓给她倒,结果没控制好,倒得满身都是。 傅长宁往后一靠——身体被藤蔓接住,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问尺如今已经很少管她了,“想你那两个朋友了?话说这信送得确实挺贵的。” 跟着傅长宁几年,耳濡目染之下,它看事的角度也变了,再没从前的居高临下的想法,听到五石,第一反应是这都够做多少事买多少东西了? “那倒不是。”傅长宁坐起来,托住腮,又叹口气。 “花都花了,没什么好心疼的。” “我就是觉得,最近有点空落落的。” 问尺和惊梦都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就,好像是从确定已经稳进归元宗后。” “我知道自己每一步要做什么,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认真听课,夯实基础,弥补不足,然后努力修炼,但更多的呢?好像就没有了。” “我现在暂时不缺灵石,法宝当前阶段也够用了,功法有《照水木杪》,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我清楚知道这一点,并且也有构思过完整的计划去执行,但还是有种触不到实处的茫然感。” 问尺:“……” 惊梦:“……” 惊梦:“你说你迷茫,我看你这不是挺清醒的吗?” 问尺:“恕我直言,你这就是精力太旺盛,闲得发慌,一旦忙起来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 毕竟是从凡界一起走出来的,问尺还不了解她? “你很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有足够的行动力去做,但从前,一直是别的东西在推着你走。一开始是为了来到修仙界,后来是为了进入最好的仙门。不可否认,不管有没有目标,你都会去认真去做,但当人有一个具体的目标的时候,心里总会感觉更踏实。” “现在突然失去目标,没人推着你走了,你就有点不适应了是不是?” “好像就是这样。” 傅长宁恍然。 问尺:“一句话总结,就是还不够忙。” 傅长宁:“。” “这是大实话。”问尺耸肩,“不过看在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提点更具体的建议。” 傅长宁:我谢谢你。 惊梦打断它:“缺乏目标找一个目标就是了,这还不简单。” 接着不顾问尺的不满,它继续往下说。 “还记得战场吗,我算过了,这回的战场开启时间在九十三年后,到时候你正正好一六岁。” 问尺冷笑:“上回是谁说我白日做梦的?现在轮到你自己开始做梦了?” 惊梦:“听我说完行不行?战场只是个引子,重点是后边的内容。” 它问:“你还记得,姬天河是何时晋入元婴的吗?” “不是战场上……等等,”问尺想起来了,“不对,他好像是在事后一个比赛拿了第一,得了一位上千世界大能的赏识,拿到一样中千世界没有的宝物,回去后才闭关晋升的。” “按照常理来说,以他当时的状态,至少还要磨上才能找到突破契机。结果就因为那次机缘,他提前踏入元婴,以一己之力,将突破元婴的记录提高到了两九岁。此后,再无人能超越。” “对。”惊梦也是回去后翻传承记忆才知道的,“他参加的那个比赛是战场的赛后会。他之所以能得第一,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就凭借当时才一十来岁的年纪,力压那些四五的老头子老婆子了,而是因为那个比赛限制了年龄阶段,只有两以下的年轻天骄能够参加。” 不知道自己算老头子还是老婆子的问尺决定暂不跟它计较,因为它刚想起一件更细节的事。 “我想起来了,那个赛后会针对的并不是参加战场的人——毕竟说是同一个迭代,实则比起那些已经定型的老油条,各个界的人都更想培养年轻天才,所以才有了这场比赛。它的目标群体从一开始就不是参加战场的人,而是锻炼各界年轻天骄,让他们互相交流经验。” “偏偏姬天河足够年轻,年龄刚好符合,也没人规定参加过战场的人不能上,于是,他就对其他人形成了降维碾压。” 问尺越说越快,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兴奋。 “我懂你意思了,咱们可以不谋求战场的名额,但这个绝对有希望。” 接近四的年龄差摆在那,要争战场的名额确实很难。 毕竟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 但要傅长宁跟一差距以内的人比,它们还真不怵。到底是自己一路看着成长过来的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傅长宁就在一旁听着它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可能这世上绝大多数修士都不知道的绝顶密辛。 然后三言两语,给她敲定了新目标。 “还有九十三年,努力吧,少女。” “在这之前,你可以考虑一下进那个什么刑法峰。” “对,冲啊!” 然后她就被赶出了天河珠。 “目标已经帮你定好了,不迷茫了吧?好了不迷茫了就继续修炼去吧,乖。” “别干扰我俩继续吵架。” 傅长宁:“……” 不过不得不说,她之前,对战场就当真没有任何想法吗? 当然不是。 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生不逢时,这场盛事和她有关的可能性不大,索性不去想。 而现在,既然有机会摸到这个边,又怎能不尽力一试? 傅长宁惊讶地发现,目标这么一定下来之后,她心里好像真的没那么空落落的了。 她一时陷入了沉思。 难道自己之前真的是闲出毛病来了? 不,她绝不承认。 为此,傅长宁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 自从开始修炼起《照水木杪》后,她体内的灵气就有了很大的转变。从前更多是中正纯和的五行灵气,木灵气在其中虽然占优势,但并不明显。如今,木灵气的优势却彻底发挥了出来。 绵长,柔和,与勃勃生机。 对比起来,水灵气像附着在其中的一缕幽香。 虽然同样存在,但并不打眼,而更多是以一种轻润无害的姿态,作为辅助。 傅长宁猜测,这可能跟她的选择有关。 《照水木杪》是水木双系功法,本身并无偏向,是她择定了木系为主水系为辅之后,它才悄然开始转变,无形中配合起她的修炼。 或许这就是天阶功法的强大之处。 换个主水灵根的修士来修炼,可能又不一样了。 虽则如此,傅长宁也并未放弃水灵根的修炼。 上回在考核当中,她就用了不少水系法术。当时程双遥质问她不是木灵根修士吗,因为是对手,被她一句话打发了过去。 真实情况是,早在得到《照水木杪》这门功法时,她就开始修炼起了水系法术。 水灵根和木灵根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把握住这两者的区别。 它们同为被公认的,五行灵根里最无害、攻击性最弱的灵根。 同样拥有柔和而坚韧,灵活多变的特质。 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驭使规则。 木的柔源于它的强大。它通晓天下草木,而草木是神农之始、医药之灵,木灵根天生具有医修的特质,善者拿它来做好事,心怀歹意之人拿它来做坏事。 水的柔却源自它自身。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水或许也拥有倾覆天下的力量,可在它诞生的伊始,一定不会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存在。 这就从一开始,奠定了二者的不同。 这个道理傅长宁在天河珠里琢磨了几个月才想明白,这之后,她上手水灵根的修炼时,就尤为谨慎。 她不知道别的水灵根修士是怎么修炼的,但对当前的她来说,这就是她琢磨出来的方式。 纵天倾之力,始于一点波光。 进入练气六层后,之后三层的修炼方式正式对她打开。她也终于知道,她当初所执着的属于柳舜华和韩遲的独特的施法技巧究竟始于何处。 这确实是练气后期普遍使用的一个施法技巧。练气中期做不到和聪不聪明刻不刻苦没关系,重点在于,练气后期和练气中期,从来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他们的灵气储存方式,早已从灵气转变成了灵液。 而练气六层想要突破七层,第一要点就是借助体内的精纯灵气,在气海中凝结出四十九滴灵液。 她如今才将将凝结出九滴。 任重,而道远。如今,木灵气的优势却彻底发挥了出来。 绵长,柔和,与勃勃生机。 对比起来,水灵气像附着在其中的一缕幽香。 虽然同样存在,但并不打眼,而更多是以一种轻润无害的姿态,作为辅助。 傅长宁猜测,这可能跟她的选择有关。 《照水木杪》是水木双系功法,本身并无偏向,是她择定了木系为主水系为辅之后,它才悄然开始转变,无形中配合起她的修炼。 或许这就是天阶功法的强大之处。 换个主水灵根的修士来修炼,可能又不一样了。 虽则如此,傅长宁也并未放弃水灵根的修炼。 上回在考核当中,她就用了不少水系法术。当时程双遥质问她不是木灵根修士吗,因为是对手,被她一句话打发了过去。 真实情况是,早在得到《照水木杪》这门功法时,她就开始修炼起了水系法术。 水灵根和木灵根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把握住这两者的区别。 它们同为被公认的,五行灵根里最无害、攻击性最弱的灵根。 同样拥有柔和而坚韧,灵活多变的特质。 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驭使规则。 木的柔源于它的强大。它通晓天下草木,而草木是神农之始、医药之灵,木灵根天生具有医修的特质,善者拿它来做好事,心怀歹意之人拿它来做坏事。 水的柔却源自它自身。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水或许也拥有倾覆天下的力量,可在它诞生的伊始,一定不会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存在。 这就从一开始,奠定了二者的不同。 这个道理傅长宁在天河珠里琢磨了几个月才想明白,这之后,她上手水灵根的修炼时,就尤为谨慎。 她不知道别的水灵根修士是怎么修炼的,但对当前的她来说,这就是她琢磨出来的方式。 纵天倾之力,始于一点波光。 进入练气六层后,之后三层的修炼方式正式对她打开。她也终于知道,她当初所执着的属于柳舜华和韩遲的独特的施法技巧究竟始于何处。 这确实是练气后期普遍使用的一个施法技巧。练气中期做不到和聪不聪明刻不刻苦没关系,重点在于,练气后期和练气中期,从来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他们的灵气储存方式,早已从灵气转变成了灵液。 而练气六层想要突破七层,第一要点就是借助体内的精纯灵气,在气海中凝结出四十九滴灵液。 她如今才将将凝结出九滴。 任重,而道远。 第166章 丹药暴利 透过气海,可以看见无数股精纯的青色灵气在其中游荡。 在它们的侧旁,九滴晶莹剔透的青色灵液呈水滴状倒悬于气海中央。 看似无害,实则每一滴都是由无数精纯灵气提炼浓缩而来,有着接近爆发性的恐怖力量。 《照水木杪》自动运转,外界灵气按照功法所行经脉,从四肢涌来,在气海中汇成一团,如漩涡般不断旋转压缩,再和其它缕碰撞、融合,周而复始,向着浓缩的第十滴进发。 修炼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用完早膳,傅长宁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见字如晤”四个字刚落下,后边就卡壳了。 好像没什么好写的…… 最后只好把来归元宗沿途所见风土人情,以及进宗后的感受,二三添作五,将将写满一页。 “当下一切尚可,只,初入归元,日后犹未可知。” “望,各自珍重。” 停笔,待墨干了再誊抄一遍,一式两份,就算完了。 拎起两张薄薄的信纸,傅长宁忽而有点牙疼。 就这东西,居然要五石。 将两张金贵的信纸叠好,放进信封里。 想了想,没第一时间就去信坊,而是先把信放在一边,取出符纸墨笔和朱砂,就地画起符来。 上课才是昨天的事,这会儿记忆还很清晰,画毁了十来张,好歹得出两张灵力流畅圆融、效果不错的,剩下画劈叉的,还有不太好用的,通通被傅长宁收了起来。 想到信送到时,约莫要十二月了,索性又去炼了几炉丹药。 常见的贵重的通通没炼,特意挑的那种药性古怪,偏偏关键时刻能起到出其不意效果的旁门丹药,塞进药纽里,一并放进信封。 这些丹药并不昂贵,倒也不怕别人起贪心。 从信坊回来时,恰好碰见林师姐出门。 林师姐打招呼道:“我去藏书阁借几本曲谱回来看看。” 她是音修,曲谱于她就像剑法之于剑修,杀人之术之于将军一样,有克敌悟道之用。 傅长宁原本要回去的步子就迈不动了。 “师姐,我能和你一块去吗?” 林芷看她一副突然精神起来了的模样,好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师妹,你很多书,要有贡献点才能借。我记得我们当年,入宗好像一人发了一” 傅长宁点头:“看过了,也是一一点。我问过星儿她们,大家都差不多。” 她是一十三,其他人也在一一不等,大家猜测可能和考核中的表现有关。 这玩意儿是归元宗内部的一种交易体系,外边不流通,想获得只能靠给宗门做贡献,比如修为突破、做任务、上交法宝灵药等,她们才刚来,还没来得及挣更多,都是宗门给多少就是多少。 “那行,咱们先过去,等下贡献点不够的话,可以先找我拿一些。” 林芷压低声音。 “切记,别用灵石去换,划不来。” “如果说贡献点兑灵石,一个贡献点能换到十枚灵石的话,那灵石兑贡献点,至少得在这个基础上涨三成。” “这是默认的规矩。” 默认? 默谁的认? “低于这个价,没人会出的。”林芷含糊道,“总之你有需要找我借就好了。” “多谢师姐。” 见她讳莫如深,傅长宁压下心中困惑,道谢。 两人一同去藏书阁,路上,林芷给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我此行是为去借阅曲谱,像曲谱这类,还有其他的一些知识性的风物科普,不需要兑换,直接借就行了。价格的话,从一个贡献点一本到十个贡献点一本不等,按价值来算。一次的借阅上限是十本,时长则是一个月,超时没还就会扣贡献点。” “但你若是想找术法秘籍之类的,就不能这么简单了,藏书阁的术法都是要用玉简复刻的,只兑,不借。最普通的人阶功法没记错的话,一个贡献点就可以兑,白菜价。再往上就贵了。” “其实我猜应该不止这两种,不过剩下的就不是咱们现在能接触得到的了,咱们现在能进的,只有一楼和二楼。” “那三楼往上呢,要先成为内门弟子才能进吗?” 手札里说,藏书阁一共是七层。 “不,和外门内门没关系,三楼往上,得是上过贡献榜的弟子才能进。” 傅长宁疑惑道:“贡献榜?” 林芷:“对,所谓贡献榜,是一个衡量弟子绝对贡献点数的榜单,取历史累积值来算,借来、买来和赌来的贡献点都不计入其中。” “这个榜单只计前一,上了榜,再上藏书阁三楼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哪怕后边贡献点花光了也不怕,只要曾经进去过,就一直有这个权限。” “与之相对的是相对贡献点高的人,有些弟子虽然贡献点多,但大多是买来的,没为宗门做过什么实际贡献,交易些寻常物品还行,一旦涉及珍贵宝物和秘籍,就没有他们的份了,所以三楼他们上不去,只能在一二楼兑换。” 两人一路交谈到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求学峰上,和云间学堂相距不远。 就地理位置而言,相当于是周连山的圆心。 整个周连山都是围绕求学峰建造的,作为求学峰上最显著的坐标之一,藏书阁自然也被包裹在其中。 “事实上,这附近所有的山都是以这儿为参照物。像咱们峰,因为是练气中期弟子住的,又是按顺序来数的第四十三座,就可以叫做中四十三峰。” “到了。”林芷指向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是一座掩映在群山云雾间的七层高塔。 高塔通体黑色,外观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 但随着走近,傅长宁却感受自己步伐越来越沉重,一股无形而压迫的力场从四面八方涌来。 看她脚步越来越慢,林芷怔了下,反应过来,懊恼道:“忘了跟你说了,这是文脉气息,镇压藏书阁气运的。初次来都会有点不适应,不过多来几次,慢慢就好了。” 两人在门口递上弟子令牌,登记完被放行。 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傅长宁感觉自己身体仿佛穿过了什么,有一瞬间,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被压迫得晕沉沉的思绪也随之清醒。 她侧头去看林芷,却见林芷神色如常,并未察觉什么不对。抬头,正对上远处那个刚给她们登记过的白发老头望过来的目光。 老头朝她露出一个笑脸。 傅长宁:“……” 进入藏书阁后,那种沉重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傅长宁也得以有闲心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形。 第一感觉是黯淡。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夜视能力极好,可即便如此,在此刻的她眼中,眼前依旧是昏暗无光的。 身侧的林芷轻轻拍了拍手。 紧接着,无数白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次第亮起。 从身后,到身前,再蔓延向远方,燃起一道步步生莲般的长路。 林芷道:“这是文曲照心路,顺着路走下去,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书,我就不跟你一块过去了。” 两人暂别。 傅长宁好奇地望向两边的路,那些白光并非蜡烛,也不是什么夜明珠,更像是自漫天星辰间信手取来的火种,星星点点,点缀在黑夜中,别有一股静谧诗意。 她顺着路走下去,那些光点似乎也在随之变化,无形中引导了她前进的路,很快,来到一大片书架前。 神识扫过,基本都是符箓相关的。 读心? 文曲照心路,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来的路上,傅长宁在心里列了一个要找的书的单子。 她现在暂时不缺法术,主要也是因为贡献点不太够用,所以目前先以借阅书籍为主。 归元宗在修仙界屹立了万万年,其中藏书浩如烟海,随便吃透一部分,都够她长进许多了。 南洲离中洲太近,她们这批弟子几乎是最早到的,其他人都在后边,听说最晚一批甚至要七月下旬才来。 基础课程八月开始上,也就是说,这之前的几个月,除了修炼,她都是无事状态。 虽然也可以去听课,但那些课程到底不是从头上起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泡藏书阁就挺好的。 昨天在天街小会上,那个摊主给了她一本关于符箓发展史的小册子,但因为体量问题,里边介绍的内容非常简短,只从宏观的角度谈了一些最出名的符师和符箓。 傅长宁也终于知道了宁狐是谁。 宁狐不是一种狐,而是一个外号宁狐的宁姓道人。 一个在符箓发展史上留下了响当当名号的偏才,怪人。 宁狐琥珀流香和宁狐纸都是他研究出来的。 傅长宁昨日试了好些符纸,只有宁狐纸写起来最顺手,今日画符又点上了桂长老给的宁狐琥珀流香,确实十分好用,不由得便对这位大师起了好奇。 见书架上正好有一本《宁狐符箓详解》,索性拿了下来。 翻开第一页,迅速扫过内容。 再翻第二页—— 翻不动了。 也是,真放任人随便看下去,傅长宁能站这一口气全看完,全程不超过三。 她把这本拿下来,另拿了两本讲基础符箓的,还有一本厚如转头的符箓史,扭头去了别的地方。 那些白色的光点依旧在为她指路。 她很快来到了科普类书籍的区域。 这里记载的大多是修仙界的一些奇闻异事、风土人情。 傅长宁之前也在市面上买过类似的书籍,最全的,也不过是介绍近两三千年来的事,所谓的灵物大全,更是只记录了不到两。 而这里,随便一本书打开,目录都是上千种。 傅长宁挑了好几本出来,犹觉不足,反复克制了再克制,方才忍住见猎心喜的情绪,去了别的地方。 最后卡着上限拿了十本,一共花了二十一贡献点。 “这钱好不经花。” 看着令牌里的余额,傅长宁有些发愁。 林芷给她出主意:“你可以去事务峰任务堂看看,门中规定外门弟子每年要做三个丁等任务,新弟子刚入门的一年除外。但也没说不准你们做,你可以看着接几个,另外,部分弟子会在上边挂私人任务,有些同样是以贡献点结算,只是不计入贡献榜排名就是了。” “多谢师姐。” 两人边说着话,边出了藏书阁大门,往求学峰下走。 站在峰下,再回望这黑塔,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林芷等她转过身来,方才开口,语气颇有些揶揄:“师妹可知这是你第几次回头?” 傅长宁:“啊?” 林芷忍住笑,告诉她。 “第五次了,短短几十步路,傅师妹你回头了五次,我感觉,你恨不得直接住在藏书阁不走了。” 傅长宁认真道:“如果能住,我一定第一个报名。” 认识几天来,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喜好情绪,林芷这才从她身上看出一点少年人的影子来。 “真好。” 回到住处,各自分开。 傅长宁看了会儿书,起身进天河珠,倒了一大瓶桃花灵露,又准备了一瓶中品复灵丹,两瓶上品养气丹。 问尺和惊梦好奇地看着她忙来忙去。 “做什么?” 傅长宁把谢礼打包好,系上一个结。 “送给林师姐。” 林芷这些天帮了她们很多忙,一开始林芷说,宗门让老弟子带新弟子,这是她分内之事,傅长宁不了解情况,还真信了。 后来和应星儿还有程双遥几人的院落对比,方才发现不是。 师姐好心,她们却不能当作理所当然。 敲门,说明来意,林芷脸上惊讶又感动,打开后看清礼物,连说太贵重了,自己不能收。 傅长宁佯装生气,说师姐不收,以后她就不敢再麻烦师姐了,好说歹说,林芷才接了下来。 离开时,傅长宁心里总算踏实了点。 她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不管关系好坏,亲近与否,皆是如此。 之后的日子里,傅长宁不定期去学堂听课,偶尔跟应星儿她们去逛天街小会,剩下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看书,和练习那套从天街小会买回来的玄阶剑法。 剑法名唤斩霜,是一套水系剑法,傅长宁没找着合意的木系剑法,只能用这套先顶上。 这种感觉,和从前在清河城又不一样。 那时候,她练的是杀人剑,侧重的是如何以最小代价克敌制胜。 剑招?那是没有的,凭的都是生死间的第一反应。 也因此,在非生死挑战而是简单切磋时,她的度就不太好控制,下手太重,容易出事,下手太轻,对手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破绽。 这种困扰持续了挺久,问尺也无法给出建议,只能跟着一块抓耳挠腮。 如今就好多了,云间学堂有好几门剑术相关的课,傅长宁频繁去蹭,课上不管对不对,先积极回答问题,脸刷够了,课后再去找长老请教,基本不会被拒绝。 任务堂那边,她也去了好几次。 外门弟子一年至少要接三个的那个丁等任务,大多是长期任务,比如照顾药田半年,巡山三个月,协助某位长老做事三个月等。 耗时太长,贡献点来得也慢,傅长宁暂时不打算做。她接的都是些弟子下发的私人任务,比如帮忙跑个腿,或者找个灵草什么的。 这样的任务做几个下来,也不做了。 性价比太低。 傅长宁认认真真观察了一圈,终于让她在角落里找到一块木板,上边已经落了灰,写的是收购中品及以上养气丹,按量算,一瓶中品养气丹三个贡献点,一瓶上品养气丹十个贡献点。 发布任务的是事务堂,就是刚来宗门时给她们登记入册,发放弟子服的那个。 以防万一,傅长宁先去找任务堂的弟子打听了一下。 “这个任务现在还能做吗?” 弟子看到木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能,当然能!” 傅长宁不解:“宗门很缺养气丹吗?” 弟子道:“师妹你有所不知,宗门不缺,但我们弟子缺啊,尤其是品质上好的中品和上品养气丹,供不应求。” “以前这事都是灵药峰负责的,但灵药峰长老前年带着弟子去药宗讨教学习去了,这条供应链就断了一半,事务堂也是没办法了,才把这个任务贴出来,堂中储备的量实在是赶不上大家伙儿消耗的。” 他没忍住抱怨:“事实上,这任务贴出来快一年了,一直没什么人接。真丹修人都去药宗了,再不济也跑灵药峰去了,咱们这些业余人士,就上过那么几节课,练练下品的还行,中品和上品养气丹有几个会的啊。” 说完,他试探性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师妹你要接吗?接的话,我这就给你登记上,你之后直接去事务堂交接就行。” 还不忘放定心丸。 “放心,这相当于是宗门发布的任务,得到的点数都算在贡献榜内。” “接。” 趁着弟子在急燎燎登记,傅长宁陷入了思考。 她发现她之前进入了思维盲区。 因为归元宗是道门第一宗,又有藏书阁和这一路各种神奇宏大景象的震慑,她就想当然觉得,归元宗什么都不缺,想要的资源应有尽有。 但事实上,并不是。 藏书阁典籍确实浩如烟海,归元宗的底蕴也确实深厚,但这儿的人也是人,该缺的东西一样缺。 上品养气丹这种练气期刚需丹药,在外边供不应求,在这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难怪之前林师姐惊讶之余,推拒不肯接。 这是傅长宁从没想过的点,但毫无疑问,给了她新的灵感。 她回去后就开始数自己的丹药储量,由于一直有断断续续在炼,虽然送人和自用的也多,但中品还剩下二十瓶,上品的倒不多,但送完林师姐后,也还有五瓶。 合计一十个贡献点。 傅长宁感觉,贡献点在哗啦啦地往自己口袋里流。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跑去炼丹! 这段时间都没买新的材料,剩下的炼丹材料不多,但炼个两三炉还是不成问题的。 最后中品成丹八十颗,上品十二颗。 扣除两颗留给自己,剩下的装成八瓶,就又是三十四个贡献点,合计一十四点。 贡献点瞬间翻倍。 更让人惊喜的还在后边。 事务堂那边,由于要供养整个外门,中品和上品养气丹长期缺乏,对新的能供货的稳定货源求之若渴。 确认过丹药品阶无误,且是她自己炼制的后,事务堂长老当即拍板,只要她以后能一直供应养气丹,来兑换其他物品时,通通可以给她打九折。 傅长宁想确定一下:“‘一直’具体是指多久?有个固定数额吗?” 长老不意她会问这个,但也没觉得冒犯,想了想,道:“每供应一中品二十瓶上品,换一次九折机会,如何?物品不限,这边数一直给你记着。” 傅长宁其实觉得有点抠,但她面上还是点头。 “多谢长老。” “不用觉得,就是很抠。”应星儿得知这事后吐槽。 “队长你知道事务堂的养气丹卖多少吗,中品养气丹要卖到六贡献点一瓶,上品今年更是涨到了二十贡献点一瓶——听说去年才十六。” “他们居然好意思只用三贡献点和十个贡献点跟队长你收丹药,这不相当于直接吃掉了一半?撑不死他们,真是。” “队长你不如直接放出你会炼制的消息,跳过事务堂,来买的通通打个八折,绝对一堆人来买。” 傅长宁不假思索摇头:“不行。” “为什么?”应星儿看她似乎并不生气,有些不解。 傅长宁确实不生气。 “弟子私下交易的贡献点,是不计入贡献榜的,这个东西作用很大,现在事务堂之所以缺丹药,是因为灵药峰的弟子有半数都被带去药宗见习了,我打听过了,最迟明年他们就会回来,到时候事务堂肯定没这么好说话,就算还继续收购,价格也会再压,更别提九折的优惠了。” “这么好的刷贡献榜的机会,不能错过。对比之下,一些小利,损失了就损失了。” “也是。”应星儿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有些后怕,“这事儿一直是事务堂在干,连灵药峰弟子都没跟事务堂抢过,里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乱插-进去,万一有个好歹……” “正是。” 她们来宗门还不久,但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显露出了很多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暗流涌动和利益链条,不是现在的她们能触碰的。 不如安心修炼,壮大自身,谋求后续发展。到时候事务堂肯定没这么好说话,就算还继续收购,价格也会再压,更别提九折的优惠了。” “这么好的刷贡献榜的机会,不能错过。对比之下,一些小利,损失了就损失了。” “也是。”应星儿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有些后怕,“这事儿一直是事务堂在干,连灵药峰弟子都没跟事务堂抢过,里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乱插-进去,万一有个好歹……” “正是。” 她们来宗门还不久,但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显露出了很多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暗流涌动和利益链条,不是现在的她们能触碰的。 不如安心修炼,壮大自身,谋求后续发展。到时候事务堂肯定没这么好说话,就算还继续收购,价格也会再压,更别提九折的优惠了。” “这么好的刷贡献榜的机会,不能错过。对比之下,一些小利,损失了就损失了。” “也是。”应星儿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有些后怕,“这事儿一直是事务堂在干,连灵药峰弟子都没跟事务堂抢过,里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乱插-进去,万一有个好歹……” “正是。” 她们来宗门还不久,但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显露出了很多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暗流涌动和利益链条,不是现在的她们能触碰的。 不如安心修炼,壮大自身,谋求后续发展。到时候事务堂肯定没这么好说话,就算还继续收购,价格也会再压,更别提九折的优惠了。” “这么好的刷贡献榜的机会,不能错过。对比之下,一些小利,损失了就损失了。” “也是。”应星儿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有些后怕,“这事儿一直是事务堂在干,连灵药峰弟子都没跟事务堂抢过,里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乱插-进去,万一有个好歹……” “正是。” 她们来宗门还不久,但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显露出了很多东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暗流涌动和利益链条,不是现在的她们能触碰的。 不如安心修炼,壮大自身,谋求后续发展。 第167章 开挖墙脚 傅长宁跑天街小会买了一堆炼丹材料回来,之后每天都抽出一个时辰来炼制丹药,没多久,就攒够了一中品和二十瓶上品养气丹的额度,事务堂痛快地给了她一枚象征打九折的玉牌。 她收了,扔进七叶雪灯里,暂时没打算用。 九折的话,买贡献点的东西实在划不来,不如攒一攒,以后兑换几千上万贡献点的东西。 到时候事务堂长老的表情一定很愉快。 换完这批丹药后,贡献点来到了六十二,傅长宁半点没犹豫地跑去了藏书阁,继续借书。 藏书阁如今已经取代了云间学堂,成为了她最爱去的地方。 那文曲照心路也不知是怎样的运作机制,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带她来到她最想看的书面前。 这为傅长宁省了很多功夫。 而看得越多,也就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在修仙界漫长到上年的历史里,什么天才凡人,妖魔仙鬼,通通都只是一闪而逝的尘埃。尘埃而已,轻轻拂过就没有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影响,什么不甘。 然而,越是如此,傅长宁感觉自己心底越是泛起一阵如潮的野心。 想做一个更厉害的人,想把不知道的东西通通补足,想和修仙界长大的人一个起跑线,想去触碰更高的境界,更远的世界。 ——想在有限的仙途里,做最轰轰烈烈的那个。 很多人都曾说过,说她性格过于沉静,内敛自持,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姑娘。 但傅长宁想说,不是的,一点也不是。 她一点也不安分。 她也有蓬勃的跳动着的野心和,有接近于张狂乃至异想天开的离经叛道的想法,只是,她不喜欢嚷嚷,她打从心眼里觉得那样很蠢——可以说这同样是一种自负,比起喜形于色,她更想用行动把它们宣泄出来,变成前进的一部分。 比如现在,她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 在有生之年,啃下藏书阁所有藏书! 这个任务有多艰巨自不必提,傅长宁怀疑,光是藏书阁一楼和二楼的书目,就达到了上亿册。 她每回来,没一次和之前的区域是重合的。 不过,摆在面前更大的问题,显然是贡献点。 她现在相当于是捡了一个灵药峰人少的空子,这钱顶多赚到明年开春。 要想上贡献榜,还得想办法继续开源。 她也跟林芷师姐打听过,师姐说她也不清楚如今的贡献榜最后一名是谁,但由于是计算累积贡献,这个数额只会越来越大,想来最低不会低于五万。 教人眼前一黑的数字。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到六月中下旬时,第一批来的弟子基本已经适应了归元宗的生活。而新弟子也在不断涌入,中四十三峰上,许多原先空荡安静的院落都陆续住进了人,日常出门时,总能听见少男少女清脆欢快的说话声。 不过这些和傅长宁关系不大,她依旧维持着藏书阁、云间学堂、小食堂、住处,四点一线的生活。 学堂那边带给她的收获尤其大,有时候,长老的几句无心之言,便可能成为启发人的关键。 更别提各种系统修炼的法子了。 傅长宁体内的灵液,从九滴,变成了十二滴。 藏书阁那边,去得多了,和门口那个白发老头也就熟了。老头姓苗,并非归元宗正式弟子,而是某位已经驾鹤西去的真人的附族,尊敬一点唤一句苗老,直接一点,喊一声老苗,他也不会生气,反而会笑眯眯看着你。 傅长宁偶尔会和他闲聊几句,渐渐也就知道了,老苗是五灵根,天赋不好,修炼了两年,修为一直停留在练气期圆满,迟迟不能筑基。 到后来,他自己就放弃了,申请驻守藏书阁。 藏书阁中有重重禁制,外人想打歪主意也没用,他又是藏书阁主人的后人,宗门看在他先祖的面子上,也不会不答应,从此门口就多了这么个老头。 - 这天,傅长宁匆匆来到藏书阁。 进去后没多久,又出来了。 这可不符合她以往恨不得泡在里头的态度,老苗打了个哈欠,好奇问:“怎么了?” “我想找一本杂谈,我记得它上次是放在那,但刚去找的时候不见了。”傅长宁揉揉额头,“可能被人借走了。” 她这两个月一直在云间学堂学习,看书也是跟着上课的进度来,今日一节讲灵物的课程上,长老提到了惊梦花王,说起两前西境曾经出过一朵,当时各大宗门的修士为之抢破了脑袋,可惜最后,花王逃脱,谁也没能得手。 天河珠里,惊梦几乎是当即就跳了起来。 当初签订契约时,傅长宁答应过它,帮它找它的并蒂花“别时”,之后惊梦如约帮了她许多忙,傅长宁自然也不会吝啬帮她打探族人的消息。 就算不是别时,找到其它族人问问也好。 她去找长老打听,可惜长老也不知道更多具体情况,只告诉她。 “藏书阁一楼有收录过糊涂老人的杂谈,你可以试着去找找。这糊涂老人当初便参与了那场争夺战,以他的性子,没准会把当场的情形写进自己的杂谈里。” 糊涂老人大名葫芦真人,自诩才情文思修仙界奇绝,酷爱写诗作文,杂谈作得也不少,大多大谈特谈自己的人生经历。 长老一提,傅长宁就想起来了。 她曾经在书架上看过这位真人的著作。 一下课,傅长宁就往这边来了,一路上惊梦催促个不停,可等她来到那座熟悉的书架前,那本杂谈却已经不见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老苗抖了抖眉毛,“不就多等一个月的事儿。” 傅长宁点头:“我到时候再来找找。” 天河珠里,惊梦还在失魂落魄。 问尺难得没嘲讽它,在一旁干巴巴地安慰。 傅长宁重复了一遍,跟安抚似的。 “最迟一个月后再来,会找到的。” 之后傅长宁来藏书阁的次数便频繁了许多,可惜来了好几回,那杂谈仍不见出现在书架上。 倒是她自己,渐渐易了习性,不再把书带回小院,而是直接就在藏书阁看完,随看随借,有时候一待就能待好几天,贡献点唰唰往下掉。 也就是在藏书阁待久了,才知道,原来老苗也不光负责守门,身为藏书阁主人的后代,他在阁内是有特权的,具体表现在,一楼的书随便看,不用花任何贡献点。 ——当然,不包括术法秘籍。 可这也已经够让人羡慕的了好吧。 老苗总是大半夜不睡觉窜进来看书,有次看到一半,没好气地回头:“打住!小娃娃,你看老头子我的眼珠子都快变成红色的了!尊老爱幼懂不懂?” “那我还是幼呢,我也想随便看。” 傅长宁毫不脸红道。 “语气酸得快冒汁儿了。”老苗敲她脑袋。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做酸呢。” “……”老苗真诚建议,“你好好修炼,以后也造个藏书阁出来,将来你后代没准也能随便进来看书。” “不。”傅长宁想了想,“如果我建一座,那所有权当然应该是我的,哪有旁人置喙的份。” “我想让所有人都进来看书,不过分吧。”“那你得先收集天下藏书。”老苗悠悠道,“不过,童言童语,倒也可爱。” 若是能有机会,哪个修士不想遍览古今功法典籍呢? 少年人,总是有很多天真的想法。 - 到后来,傅长宁已经理直气壮把藏书阁当作第二个家了,饭搁这吃,修炼也搁这修炼。 老苗问她不觉得不适应吗,傅长宁摇头。 “‘不啊,我从前在我们村子里,也是天天住藏书馆,天地为席,书义为家,这有什么。” 老苗哈哈大笑:“你不应该来修道,你应该跑去修儒!” 傅长宁回:“我觉得你也挺适合修儒的。” 明明不要出贡献点,相当于免费了,很多人白得的总是不珍惜,老苗看书时却很爱惜,一页一页地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边的灰渍,但凡有一点褶皱,都要反复再三地按好,确保不出现半丝折痕。 交谈时也能看出,他谈吐极好,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说什么都能掺上一脚。有时候傅长宁想不通的理论,还是他帮忙解答的呢。 “说到这个,其实我真挺想问的,为什么不修儒呢?” 傅长宁自己是一开始接触的就是道,以书入道,一部《归元诀》彻彻底底给她定了下来,再无更改机会。 当然她也不打算改。 可老苗明明可以试着换另一条路走。 儒修可不看灵根。 老苗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道:“我们家从先祖那一辈起,就一直是道修。先祖离世前,最遗憾的莫过于自己灵根太过粗劣,修炼上不得其法,只能以炼器闻名,坐化前再三叮嘱后辈,毋改其志,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傅长宁相当实诚地问。 “所以你现在光耀了吗?” 老苗一噎,瞪了她一眼,道:“此乃先祖遗志,你这种娃娃懂什么!” 终究忍不住道:“我们苗家好像天生就没什么修炼的天赋,往上数几十代,到我父亲,最好的也不过是三灵根。我这一代,我大概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另两个,好歹筑基了。 傅长宁必须给他纠正一下。 “是修道,不是修炼。” 老苗忍不住了,道:“你是两大书院派来的卧底吗?怎么老致力于帮别人挖自家墙脚?” “只是不忍见明珠暗投。” 这话说出来好像更像挖墙脚的了。 傅长宁默了默。 “我觉得五灵根没什么不好,我有个朋友也是五灵根,他就很厉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老苗,”她抬头,认真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老苗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 “我已经二十岁了。” 而练气期寿命最长也不过三。 这还是身体康健、灵力充沛、毫无暗伤的情况下。 更多人,到了两,还没能筑基,往后都是等死的份。 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话中未尽之意,懂的人都懂。 傅长宁起身,主动结束了这趟闲聊。 “比你两十岁时回想起来,又一次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已经无力改变了强。” - 等了大半个月,那本杂谈仍不见有人还回来。 天河珠里,惊梦已经忧郁得连架都不想吵了。 问尺没人说话,又开始叨叨傅长宁了。 “练气七层确实是一个坎,你现在才凝聚了十三滴灵液,照这个速度下来,起码要明年年底才能突破。不过细细一想似乎也还好,到时候你虚岁也就十五。”有了师长的指点,傅长宁这两个月的修炼速度已经比从前快多了,只是会更侧重打基础一些。 听见这话,没忍住看了它一眼。 “我记得,你之前还跟我说,修炼不能急于求成,慢一点没关系,稳扎稳打更重要来着。” 怎么现在听着,倒像是不太满意似的。 “这……我自然是记得的。”问尺干咳一声,索性承认,“是我心急了。” 主要是之前傅长宁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机遇,突破速度永远比它想象中快,它的胃口被养大了,如今真的开始稳扎稳打,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事到如今,它不得不承认,惊梦有些话说的是对的。 因着出身和过往经历的缘故,它确实对宗门抱有了过度的幻想,并且把这种幻想加诸在了彼时年岁还小的傅长宁身上。 事实上,宗门确实不差,但也没它想象中那么好。 傅长宁并不认同它话里有些话。 “宗门确实不是完全的自由,但对目前的我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我很期待之后的基础教学。” 自己人,傅长宁也不瞎客套。 “说句实在的,问尺你之所以现在开始不满,本质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没进来之前总是想着进宗门,真进来了,又开始怀念从前的自在,又想要鱼又想要熊掌,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话就很教人心塞了。 更心塞的是,问尺发现,她说的是对的。 它似乎好像仿佛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我上回才揭你短,这回就轮到你来揭我短了。”问尺幽幽叹气。 “这不挺好?当局者迷,互相改正。” 傅长宁出去前,揉了揉花苞蔫哒哒的粉紫色水母大花的脑袋。 “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 一语成谶。 当然,这个谶字用得不好,总的来说,这并不算一件坏事。 事情要从老苗跟宗门请辞说起。 傅长宁听见这个消息时,着实怔了一下。 “你真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了。”老苗点头,把自己收拾得精气神十足,头发都认认真真梳理过了,油光水滑的。 “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行?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再耽误下去,我以后就真的只能在黄土棺材里后悔了。” 傅长宁感受着身旁主事长老目光里的温度,头皮微微发麻:“……好的。” 老苗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也有怕的时候!” “帮人撬墙角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现在倒怕了?”老苗好笑道,又介绍,“放心,别怂,这不是外人,他是我弟弟。” “亲弟弟?” 老苗点头:“对,亲弟弟,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在归元宗混这么好的?” “我俩还有个姐姐叫苗日,日月星。阿星和日姐不像我,都争气,凭自己实力拜入了归元宗,不过日姐在灵药峰做事,前年跟着真人一块去药宗学习去了。” 傅长宁:“……” 这可真是巧。 苗星长老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虽然并不赞同兄长一大把年纪跑去追梦的做法,但也不打算干涉。 他上下审视了一眼这个给自家兄长出主意的弟子,良久,方才微微点头。 “你好,我是苗星,在事务峰任职。” 傅长宁:这不更巧了。 苗星长老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存在感太过低微,一直没被人留意到。 傅长宁也是交谈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 “……姬道友?” 苗星仍然绷着一张脸,只从他的语气里方才听出几分惊讶:“你们认识?” 傅长宁看向姬危年,见他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点头,道:“我俩住同一个院子。” 没错,此人正是四人小院里,除了七辛和林芷师姐外最后一个人,名唤姬危年。 只是这人比七辛还神出鬼没。 七辛好歹只是话少,他是直接连存在感都没有。 傅长宁猜测,这可能和他的功法有关。 苗星看向姬危年,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下颔,方才道:“那好,那我就不带你进去了,你们同辈之前话题应该更多。我送我兄长离开归元宗。” “好好保重。” 老苗最后道。 傅长宁对他的最后一眼印象,是他换上一身蓑衣,戴上斗笠,收拾包袱离开藏书阁。 小老头佝偻着腰,在细雨朦胧中前行,毫不停留。 很快,化作山脚下一个黑点。 再后来,连黑点也不剩了。 她回头:“走吧。” 姬危年点头。 苗星长老走前的意思似乎是要她带一带他,傅长宁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道:“你要做什么?” 姬危年声线清远。 “还书,和借书。” 傅长宁更不理解了,她迟疑道:“嗯……是要我带你过去吗?” “谢谢。”两人目光对上,姬危年垂眸,声音毫无起伏,“文曲照心路对我没用。” 傅长宁懂了。 “行。” 她没追问,走在前边带路。文曲照心路依旧仿佛能探明一切,连问都没问,就带她们来到了对应的地方。 傅长宁其实有点疑惑。 这照心,到底照的是谁的心? 她连姬危年借了什么都不知道,姬危年自己又说这东西对他没用,所以文曲照心路是怎么找对地方的? 她想着问题,也就没注意姬危年到底还的什么书,只一味在前头带路。 直至最后一本,来到她熟悉的、这些天来过无数次的书架前时,她才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正对上姬危年手里那本书,上边的封皮。 ——《葫芦杂谈》。 傅长宁一怔。 天河珠里,见天的“小白菜地里黄”的惊梦,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快快快!我要!给我!” 姬危年注意到她的目光。 “怎么了?” “……没事。”傅长宁感慨,“就是感觉,今天一天,巧合有点多。” 她最后借走了这本《葫芦杂谈》。 姬危年自然也看到了。 他道:“其实我已经超时了,因为一些事耽误了,今天才来还,抱歉。” 傅长宁没应。 书又不是她家的,道歉轮不到她来接受。 只是这之后再见到,面对姬危年投来的目光,她也会点头略作回应了。 也因此,当姬危年再次消失时,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只是不熟,也懒得问。 这时已经是七月初,新弟子大多已经抵达归元宗,无论行走在路上,去学堂,还是去小食堂,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青春少年。 和往日里安静淡逸的周连山截然不同。 用上课的长老的话说。 “你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娃娃的天下。” 作为同样坐在下边,却是新弟子中一员的傅长宁默默保持安静,坚决不发言拉仇恨。 眼瞧着人就快齐了,课也快开了,傅长宁心里还是以期待为主。 想快点到八月,想早点忙起来。对她这个想法,众人纷纷表示非人哉。 “我宁愿永不上课。” “其实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修炼就可以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上课谢谢。” 就连黄遗芳都委婉表示。 “如果可以,还是自由修炼时间多一些比较好。” 无人理解的傅长宁顿觉寂寞如雪。 就在她以为七月会像五六月一样飞快溜走,一路平顺抵达八月,开始上课时。 麻烦上门了。对她这个想法,众人纷纷表示非人哉。 “我宁愿永不上课。” “其实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修炼就可以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上课谢谢。” 就连黄遗芳都委婉表示。 “如果可以,还是自由修炼时间多一些比较好。” 无人理解的傅长宁顿觉寂寞如雪。 就在她以为七月会像五六月一样飞快溜走,一路平顺抵达八月,开始上课时。 麻烦上门了。对她这个想法,众人纷纷表示非人哉。 “我宁愿永不上课。” “其实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修炼就可以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上课谢谢。” 就连黄遗芳都委婉表示。 “如果可以,还是自由修炼时间多一些比较好。” 无人理解的傅长宁顿觉寂寞如雪。 就在她以为七月会像五六月一样飞快溜走,一路平顺抵达八月,开始上课时。 麻烦上门了。对她这个想法,众人纷纷表示非人哉。 “我宁愿永不上课。” “其实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修炼就可以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上课谢谢。” 就连黄遗芳都委婉表示。 “如果可以,还是自由修炼时间多一些比较好。” 无人理解的傅长宁顿觉寂寞如雪。 就在她以为七月会像五六月一样飞快溜走,一路平顺抵达八月,开始上课时。 麻烦上门了。 第168章 解黏去缚 自来了归元宗,考虑到宗门里人多密度大,傅长宁很少使用神识探查四周,以免造成窥视误解。 回住处听见院里传来的交谈声时,她还以为是应星儿她们来了。 走近了听又觉得不像。 应星儿和程双遥是一对优秀的逗哏捧哏,有这俩在,院落里时常欢声笑语,哪会像现在这样,交谈声断断续续,语气梆硬,跟软肉下搁了刀子似的。 傅长宁加快脚步,身形几次变淡,转瞬间,来到院落前。 若是曾经见过傅长宁施展身法灵波止水的人,便可轻易看出,此刻的她与过去的不同。 姿态更写意,步法也更加流畅,有种举重若轻的自然感,这都是这段时间学习的成果。 推开门,院落里的情形落入眼底。 林芷,和一对坐在桃树下的陌生男女。 陌生男女瞧着像是兄妹或者姐弟,修为相当,都是练气六层,相貌有五成相似,穿着上好的绫罗法衣,正轻仰下巴,抬目和林芷说话。 听见动静,三人一齐朝门口望来。 傅长宁转身合上门,走近。 林芷脸上神色略有些勉强,介绍道:“这是同院的傅师妹。师妹,这位是容庭道友,这位是他妹妹容玉道友。” “两位容道友好。” 傅长宁在两人对面坐下,给自己斟茶。 一直的林芷怔了下。 傅长宁沏好茶,第一杯却没给自己,而是先递过去给林芷,见她没动,笑道:“师姐愣着做什么,坐啊。” 林芷这才如梦初醒,接过热茶,在最后一个位子上坐下。 容家兄妹见她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眉头轻轻皱了下。 又看了眼自己面前已经冷掉的茶,见傅长宁做完这些后,丝毫没有起身再给他们续杯的意思,观感几乎瞬间就跌了一个档次。 容玉轻咳了一声,制住哥哥的动作。 “这位……傅道友,你回来了正好,我兄妹二人有事寻你商量。” 傅长宁放下茶杯,望过去。 “哦?二位请说。” 这么看又不像是刻意为之的样子…… 难道真就是教养不好,粗枝大叶没注意到? 兄妹俩心底同时划过这个疑惑。 容玉开口道:“这事儿还得从我兄妹二人的身世说起,我与哥哥是龙凤胎,出生前后只差了一个时辰不到,幼时给我们批命的大师说,我兄妹二人命中缺火、土二行,且互为补充,任一不可缺,否则将于前程有碍,自那之后,家族就一直小心看顾,未敢有半分差池。” 缓慢悠然地落下最后一个音,她抬头,等着傅长宁的反应。 面前的少女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听故事似的好奇和不解。 “然后呢?” “……” 容玉顿了顿。 “道友对五行八卦之说无有了解?” 傅长宁微笑摇头。 “不好意思,不太了解。” 容玉:“五行中——” 容庭听不下去这么拖拖拉拉的对话,打断道:“土主东北、西南,为艮、坤二位;火主正南,为离位,坤、离二位交界之处,便为我兄妹最适宜修炼之地。” 他目光直视傅长宁,眸中锐利毫无掩饰。 “所谓坤、离交界,其五行最旺盛处,就是这一间院子,这么说听懂了吗?” 傅长宁将又喝了口的杯子放下。 茶杯撞石,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恰如她的声音,清脆平静。 “所以呢?” “装傻就没意思——”容玉截断他的话,“哥哥!” 容庭顿了顿,身体后倾,坐回去,冷静过后,方才继续道。 “来之前我们打听过,知道你从下界来,又是刚到归元宗,不懂这些很正常,也没人求你懂。但话都都说这份上了,道友也应该明白我二人的来意,道友能凭着下界的出身一路考进归元宗,想来也不是庸碌之辈,有些事,需得谨慎考量。” 傅长宁思考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从下界来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两个月前,课堂上替钱师姐解围那次。 容玉轻瞪了自家兄长一眼,示意他住口,扭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三分歉意,三分微笑,道。 “道友你别听他的,我哥就是性子急,人其实没什么恶意。我们此行来,也不是来和你们发生冲突的,只是大师批命如此,不得以如此而为之。不然你问林道友,从始至终,我们都没说过要强占,只是想与你们换一间院子罢了,林道友你说是不是?” 见傅长宁望过来,林芷点头:“是,但是……” 容玉语气轻柔从容地接过:“但是两位道友已经住惯了,舍不得对不对?放心,我们绝不会叫两位道友吃亏,但凡两位同意,事后我们兄妹二人必有薄礼相赠。” 轻松堵住林芷的话后,她从腰间取下一个金丝织成的精巧储物袋,从里边倒出一块紫色矿石,顺着石桌推过去。 “不才手里还有半斤紫青精金,谈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也愿意作为赔礼,为两位道友消消气。” 瞧见林芷略吃惊的神色,她心中因傅长宁始终无动于衷而升起的轻微不满和躁意,总算平静了下来。 “若二位道友同意,这半斤紫青精金就是你们的了。此外,还有十瓶中品养气丹、两瓶中品复灵丹奉上。” 她这话落下,林芷神色反而有些古怪了起来。 容玉不解其意,想了想,开口。 “二位或许不了解,紫青精金是顶级的玄阶矿脉之一,市面上有价无市。另,丹药的话,是我听闻如今本门事务堂兑换高品质的养气丹不方便,想着两位道友或许也有窘迫之处,就一并送过来了。” 容庭忍无可忍,打断她道:“妹妹你怎么突然犯傻?你当真以为她们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贪心不足,等着你主动抬价罢了。” 他目光从眼前光秃秃,直连后厨,连烟熏火燎味都能隐约闻到的院子上划过,眼中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就这么一个院子,连我们家里的下人房都不如,要不是必须得住,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就这样,给了紫青精金还不够?还想要别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要有个度!” “哥哥!” 容玉无奈呵斥了一声,转头道。 “我们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对了,方才的事,两位道友意下如何?主要是傅道友,林道友在你来之前已经说过了,她自己不能决定,要看你的意见。” 傅长宁看完好一场红白脸配、唱念做打的戏,刚进门时的气都消了,这会儿正在津津有味地回味。 闻言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只略带好奇地问。 “你们不准备问问另外两个人吗?”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 容玉开口,转移话题。 “道友还没告诉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长宁看了他们一眼,笑了。 “好啊,要租可以。” 容庭眉头一皱:“不是租,是换。” 傅长宁:“只租不换。” 容玉按住兄长,冷静道:“那你说个价。” 傅长宁语气悠悠:“一石。” 兄妹俩同时一顿。该说不愧是下界出身的吗,眼界也就这样了。 这还不如要紫青精金和丹药呢。 容玉要付钱。 傅长宁:“错了,我说的,是一石一天。” 容玉错愕抬头。 一旁的容庭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怒火中烧:“你耍我们?这价格是打算抢钱吗?!” “果然是眼皮子浅的无知下界村女!” 傅长宁摇头,半点没被刺激到。 “我刚听你话,还以为你们家多有钱呢。” 她当初住洞府客栈都不止这个价。 这话是对容庭说的。 容庭愣了下后,面皮迅速涨红:“那怎么能一样?!” 傅长宁眼神不解,用实际行动诠释何不食肉糜五个字怎么写。 “怎么不一样?紫青精金很贵吗,我没记错的话,半斤好像也就二十灵石吧。换过来,我送你半斤太玄灿宝你要不要?欢迎圆润地滚出我的世界。” 太玄灿宝,市价两千灵石一两。 半斤等于八两,也就是一万六千灵石。 “还有中品养气丹,”她取出两个白玉药瓶,倒出来几颗嘎嘣嚼了,顺手喂了师姐两颗。 “你是指这些像糖豆一样的小玩意儿吗?” “我琢磨着这些东西也不算很贵吧,所以你俩到底高贵给谁看?” 这话…… 林芷愣愣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向乖巧守礼的傅师妹嘴里蹦出来的。 傅长宁也知道自己这话是刻薄了,她平日里也不以物价取人。 但她就是很生气。 从一进门就很生气。 进门的时候,这两个人在桃树下边坐着,主人的茶喝着,点心吃着,目光环视四周,里边写满挑剔和审视。 林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明明是主人,却跟伺候大爷似的,忙前忙后地伺候这俩,添水倒茶还不够,还要回答这两个人咄咄逼人,看似客气,实则每句都把人踩到地底的问话。 她之前就知道林师姐脾气软。 她好像天生就不太会拒绝人,也没什么架子,让帮忙就帮忙,说借东西就借东西。 但没想到,能被人欺负到这份上。 关键她自己似乎还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她拉她坐下,她要站那儿端茶倒水到什么时候? 两个多月的相处兼处处关照,太深厚的感情谈不上,但要说是朋友绝对不过分,傅长宁从第一眼就生气,之后的交谈自然是越来越生气。 只是她装傻充愣一把好手,愣是先把先因后果套完了,才真正翻脸。 相比较而言,容庭话里话外对她的贬低,反而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心比天高、自以为是的蠢货的评价,谁要在意? 傅长宁有点被自己这句话里的刻薄惊到了。 但更教她惊讶的是,她觉得这样很痛快。 爷爷从小教她端方守信,为人应如君子,积礼义,守直节,言辞雅正,使闻者如入兰芷之室。 就算要骂人,也要文雅地骂,可借物寓怀,指桑骂槐,不可粗言浊语,伧莽相加。 她也一直这么奉行。 可这一刻她意识到,对有些人,其实是不需要的。 刻薄一句又怎么了? 仁义礼智信,蠢毒嗔痴欲。 红尘中人,实无区别。 “师妹!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想了那么多,现实中,也才过去不到十息。 林芷提醒声音未落,傅长宁手中烧火棍已然飞了出去。 她没时间跟这两个人纠缠。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他们恼羞成怒,与她何干。 傅长宁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脚步毫不停留。 她身后,林芷刚要出手,琴音未奏,便愣怔地看到,强横的青色灵气风暴以那本烧火棍为中心爆发开来。 席卷整个院子! 下一瞬,院落一静。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 另两人不知所踪。 林芷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起去敲门:“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里边传来少女淡定的声音。 “师姐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稍微顿悟一下下。” 稍微顿悟……一下下? 林芷一呆。 顿悟,是一下下的事吗? 不,不对,问题不应该是,师妹到底怎么突然就顿悟了吗? 第169章 终止流言 顿悟通常是需要契机的,刚才的情形里,怎么也不像有契机的样子。 林芷没想明白,也就不再去想。未免再来人打扰,影响傅师妹顿悟,她在院外加固了三层阵法—— 丹符器阵,道修四大杂学,像是基础炼丹、基础阵法、基础符箓这些,都是每个归元宗弟子要学的,用于立身安命,出门在外不至于束手无策。 至于登堂入室,更进一步,就全看自己了。 林芷是音修,主箜篌,副业便是阵法,所以她的阵法比起旁人来说,又要更细致稳当一些。 布置完阵法后,她也没离开,而是坐在门口守着,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房门推开,她才起身。 “师妹,怎么样,还好吗?” 傅长宁大步走出来,神清气爽。 就在昨夜,她成功凝聚了第十四滴灵液。 当然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这一夜之后,前边十三滴灵液,比之之前,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灵力压缩。 见林芷目光担忧地在自己身上来回瞧,似是要瞧出什么伤口来似的,傅长宁哭笑不得。 “师姐,受伤的是他们,不是我。” 昨天太生气,脾气不太好,今天她情绪就正常多了:“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两天新进的弟子?” “对。”林芷点头,眉上愁色不减,“他们是容家人。” 傅长宁想了下。 “容家是……?” “就是照月道君的本家。” 傅长宁:“。” 提起照月道君,大概没人不认识,宗门元婴,顶级大能之一,怪不得这两人眼高于顶。 她抓了抓头发。 “算了,打都打了。” “照月道君是所有道君中性子最淡泊孤傲的一位,不管这些俗事。”林芷担心的不是这个,“只是,我有些担心,容家倚仗道君的威风,在外门中势力并不小。我倒无所谓,我在云间学堂的课已经上完了,平日里躲着点他们也就是了,可师妹你,却很难避开……” 林芷不傻,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反应过来,昨日,傅师妹从进门的第一步起,就在为她出头。 她语气懊恼。 “都是我的问题,师妹你不该为我开罪……” “不好得罪也已经得罪了,师姐,淡定。” 傅长宁拉着她在院子里坐下,环视一圈四周。 “反正我挺喜欢这个院子的,不打算换,也不准备被人强制换。谁想来抢,大可以试试。” 昨日一朝顿悟,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当然,不是学会了怎样骂人,而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所谓君子之德行,是用来怡情养性、慎身修永的。 这是向内的修行,而不是摆在外头,拿来约束自己,这也克制那也守礼的。 圣人尚有愤而疾语,“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况乎常人?若高兴不能嬉笑怒骂,愤怒不能随心斥责,木偶何异? 想明白这一点后,气便为之一轻,通体开阔,舒泰适然,自然而然进入顿悟境界。 今晨起身,精神面貌也有不同。 林芷不知她的心路历程,但看她神采奕奕,并无委顿之色,心下也松了口气。 “也行,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辞别林芷,傅长宁照旧去了藏书阁。 她觉得那两人有些奇怪,姬危年暂且不说,消失挺久了,估计他们没找到人。 但七辛好歹是在的,虽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每天在院外蹲点一下,绝对蹲得到人。 这两人怎么就死盯着她和林师姐不放了呢? 傅长宁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性子,有疑问了就问,当晚她就蹲到回院的七辛,问了这个问题。 七辛依旧惜字如金。 “他们找过我。” “被我打趴下了。” 傅长宁:“……所以就是看来看去,觉得我和林师姐最好欺负是吧。” “柿子挑软的捏。”七辛道,他认真提议,“你应该学我,天天去找人打架,大家都知道你不好惹,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傅长宁:“……大可不必。” 这么一想,她这两个月,确实过得太低调了些。 不是在藏书阁,就是在云间学堂上课,偶尔在小食堂吃饭,听见某某战胜了某某某的消息,也只是听完就忘,并不如何在意。 可能无形中,就给了别人这个人很好欺负的印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所以你这两个月,到底交战了多少人?” 七辛难得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默算。 片刻后道:“新弟子八十九场,输了十一次。老弟子十二场,只赢了三场。” 两个月,一一次。 “你厉害。” 对于胜负,傅长宁倒没有评价什么。 七辛表面修炼只有练气六层,但他真实水平,绝对不止这个数。以他的眼光,要挑战的人普通不到哪儿去,输输赢赢都正常。 她比较好奇的是:“你和诸位师兄师姐交手,感觉如何?” 七辛迟疑片刻,吐出一个字。 “稳。” “稳?” “就是稳,”他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用词,“各方面意义上的稳。和你交战那次,虽然输了,但我看得到你的弱点在哪,和其他人也是一样。但这些老生,我看不到明显的弱点和短板,赢的那三场,都是拖到最后将他们灵气耗尽了,才胜出。” 傅长宁陷入思考。 如果一个人是这样,那还能说是巧合,但如果所有人都这样,那就不足以用巧合二字来说明了。 “所以云间学堂就是教这些么……” “那还挺好的。” 傅长宁一直觉得,修炼更多在于个人,也就是说,属于个性的部分,是需要自己去挖掘、去提升的。 但属于群体共性的一部分,比如基础,比如实战经验,哪怕是天才,缺了同样是缺,这时候,就需要有系统规范的教导。 显然,云间学堂培养的是后者。 - 这次的事后,傅长宁又恢复了之前四点一线的生活。 只是藏书阁门口少了一个老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接任老苗的长老姓秦,性格严肃,不苟言笑,弟子们不敢跟他说笑,每次都是登记完就开溜。 傅长宁也不例外。 上次的事她没怎么再放在心上——主要是按照常理,这两人既然能因为打不过七辛,而放弃找他麻烦,这次在她这吃了个教训,怎么也能学个乖吧。 结果人家偏不。 傅长宁怀疑可能是那顿羞辱给得太足,仇恨值拉到顶了。 以至于她在小食堂听见诋毁她的话时,非但没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的诡异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是两伙看起来不太熟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开始聊起来了。 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没,前些天,容家兄妹好像被人打了。” 一人嘶了一声,道:“怎么会?他俩不是一个火灵根一个冰灵根,号称容家这一代最天才的龙凤胎兄妹俩吗?” 另有人反驳。“你听岔了吧,我前几天才参加过容道友的小会,事情不是这样的。说是两位容道友先天不足,需得以火、土二行补足,他俩好声好气找到那院子的主人询问,谁知那姑娘出身下界,性格粗鄙,偏又十足贪婪,几番抬价,容道友忍无可忍,这才出手的。” “你们也晓得,火灵根性格天生有些急躁易怒,容道友也是被惹急了才出手的。他事后已经后悔了,还说要去道歉,道是哪怕对方言语相逼再过分,他也不该先动手,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在先。” “对对。”有人附和,“我听说的也是这样。” 这边动静大,修士又都耳聪目明,小食堂里能听到的基本都听到了,许多原先不知道这事的人纷纷义愤填膺。 ——毕竟谁还没有过个买法宝丹药被宰的时候啊。 “依我看,道什么歉,这不明晃晃的敲诈?有什么好道歉的!” “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容道友出身大家族,有这个雅量,咱们可没有。” “别别别,别这么说。”也有人劝道,“容道友说了,这事是他不对,咱们也别替他找麻烦了。” “……要我说,容道友就是太好说话,换成我,呵。” 如此种种,不绝于耳。 听完全程的傅长宁:“。” 原来这两个人也不傻嘛。 知道自己做的事、说的话站不住脚,晓得给自己换一套话术,站在大义的角度来谴责她。 她还以为这两人当真钟鸣鼎食惯了,眼高于顶,不觉得自己那是傲慢无礼呢。 可见,人本质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分想不想做罢了。 没选择彻底颠倒黑白,大概是怕被人戳穿难看,索性半真半假,混着来。 左右态度这种事是最无法求证的。 这时,那伙聊天的人里,有个女孩子弱弱出声。 “我觉得,人家可能只是单纯不想换。有求于人还动手就是错了啊,有什么不对吗?” 周围一静。 良久,一人没好气看了她一眼。 “所以容道友也说了,自己会去道歉啊。” 可我觉得……你们打从心里头,根本没觉得他不对。 少女犹豫了下,把这话咽了回去,低头吃饭。 她旁边有个少年一直在吃饭没吭声,这会儿突然搁下筷子,道。 “我听到的版本是,容家兄妹是因为过于粗蛮无礼,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姑娘,一招,扫地出门。” “粗蛮无礼”和“扫地出门”两个词,被他用一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着重加强的语气道了出来。 这下四周已经不只是安静了。 用震惊后的失语和无言来形容更恰当。 而少年面色平静,给旁边的少女夹了一筷子菜。 “师姐,吃菜。” 半晌,气氛从静默回复。 当中一人起身,斥责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杜撰胡言?还一招,你一招打我试试?” “就是,”旁边一人道,“两位容道友都是家族倾力培养出来的天才,一打二,还一招,真是吹牛不打草稿,也就是仗着容道友肚量好,不会真出来和一介下界村女比试,由得你在这里胡说罢了。” 被他们指责的少年八风不动,置若罔闻。 傅长宁没再听下去。 她起身。 这厢,两人正义愤填膺。 旁边突然插进一声清脆明亮的少女的声音。 “两位道友说得可太对了,真是太胡说了,怎么能这么败坏容道友的名声呢。” 众人一怔,抬头。 紧接着,目光皆是一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亮。 只见,旁边桌子上一个姑娘起身,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未以脂粉钗裙点饰,却是清水出芙蓉,瞳色剔透,乌发如云间一点翠绿发带,已是清致无双,灵秀十足。 少女落定,脆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阵春风般的清灵之气。 有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将盘子挪远了些。 ——不是错觉。 这姑娘灵力是真的强横到有木灵气在周围徘徊。 偏旁边的人还一无所觉,顺着她的话惊喜往下道:“哦,这位师妹也这么想?确是如此!他人名声怎容如此败坏?可见,这么说的人,要么是没品,要么是缺德。” 少女似乎被逗得乐出声。 “确实如此。” 她笑弯了眼睛,便显得更好看了。 声音也悦耳好听,银铃一样。 ——两人心想。 “这些人这么嚣张,无外乎是仗着容道友不会真和他们计较,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却不知两位道友意下如何。” 两人懵了下,其中一人拱手道:“师妹请讲。” 少女娓娓道来。 “说白了,容道友之所以不好出面,不过是因为师出无名,无故出手容易招人非议罢了。” 两人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咱们给他一个理由就是了!”少女一拍手,道,“就说那人给他下了战书,两位道友亲自去说,届时,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打一场,真相岂不就大白于天下了?也能一洗容道友的冤屈。” “这……” 两人迟疑,吞吞吐吐道。 “可我们说了也不管用啊。” 少女惊讶挑眉。 “怎么会不管用呢。二位如此维护容道友,可见情义之真、友谊之深,容道友听完后,想来会深受感动才是。” 架子已经被端起来了,终究不愿在人前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竭力想法子找借口。 “可……那人也没下战书啊,没有战书,咱们也不能凭空捏造不是。”这一话出口,总算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女笑意吟吟。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下呢。” 自诩找着了完美理由,两人彻底放下心来,耸肩道:“那师妹你也不能证明她就下了不是。” “是啊,战书在哪儿,咱们可都没看见。” “我可以给你们现写一封啊。” 两人:嗯……等等?! “???!!!” 两人神色勉强,强笑道:“师妹,这种玩笑可不兴开。” “谁要和你们开玩笑。” 傅长宁收了笑。 木灵气以她身体为中心,成强盛席卷之态,向四面暴力性荡开。所经之处,之前所有言辞不当之人,通通色变,仓皇后退一步。 “总之,今天这战书,你们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下了,我跟他俩打。” “不下,我跟你们打。” 她拣出一根合适的棍子。 放手里拎了拎。 语气随意。 “自己选吧。” 第170章 越阶对战 “师妹,真的别开玩笑了……” 二人神色肉眼可见的勉强,再无之前的理直气壮,说话间,已然是后退了好几步。 嘭—— 木棍从他二人肩头穿过! 力道之强横,直钉入身后木板三寸,死死拦住通往大门的去路。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少女音色分明和之前无二,但此刻,没人还会认为,她是方才那个人畜无害的漂亮师妹。 肩上的伤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伤,只是木棍破空,气势太过凌厉,余劲划破了衣服而已。 但带来的羞辱意味却是成倍的。 少女平平一击,他们却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开。 高下立见。 而比羞辱更高一层的,是恐惧。 弱者对于强者的天然恐惧。 汗如雨下,转瞬将后背浸得透湿,惊魂未定的畏忌感教二人徒然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和别人开玩笑,二选一,麻利点。” 木棍飞回,落于少女手心。 她语气平静,宣称。 “不然,我帮你们选。” 不知不觉中,整个小食堂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这个点正是饭点,虽然来吃饭的不多,但零零散散也有一两。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二人面皮不由得开始涨红,当中一人垂死挣扎道:“你,你就是……没应下两位容道友的那位道友?” “刚才怎么称呼的,不敢了?” 傅长宁走近,语气不耐。 “别转移话题。” 两人对视一眼,一咬牙冲上去。 “都是你逼我们的!” 要说这两人一个练气五层,一个练气六层,修为也不低,但在场所有围观群众,包括听闻消息后匆匆拆下围裙,从后厨赶来吃瓜的农修厨修,几乎都下意识地认定了,他们会输。 而结果也没出乎他们意料。 甚至,比在场所有人预料的都要结束得……更快。 很多人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位师妹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她出现在两人身后,没有任何技巧,就是两棍下去。 砰砰! 正对脑门,简单暴力。 棍身都被舞出了残影。 二人被敲得眼冒金花,回身时动作慢了半拍,两根藤蔓当即套上了他们脖颈,随即收缩!拉紧! “日咳咳咳!!!” 两人被勒得喉头犯恶心,直翻白眼。 背后传来重力,二人下盘本就不稳,被这么一压,直接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等二人认输,后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越是看不见,越是叫人恐慌,二人牙关颤抖,双股战战,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嘛!” 他二人看不见,身处其他方位的人却看得见。只见那少女手心凭空出现一只毛笔,上边蘸了浓墨,她轻转了一下笔,找准角度,对着两人衣服就是一通龙飞凤舞。 内容再简单不过。 两块背,一边一个。 戰,書。 字落下,藤蔓缩回她手里,一人送了一脚。二人被踹得一个趔趄前突,缓了好几步才站稳,回身,面色通红道。 “你,你!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去,带着这个去找容庭容玉兄妹。” 傅长宁神色懒怠。 懒得和他们多说。 见着她手中毛笔,两人愣了下,大概猜到了后背上是什么。一人气血上头,上前一步,不忿吼道:“你不是说了二选一吗?都已经打了我们了,还想怎么样?” “我改主意了不行?” 傅长宁左脸写着嫌弃,右脸写着不耐烦。 “去不去,不去打到你去为止。” “……去就去。” 两人最后忍气吞声道,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远了。 一直到两人跨出大门,傅长宁才回头。 所有被她目光扫到的人,均是一静。 少女面上又带了点笑,像方才刚出面时的笑,只是那笑不明显,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敷衍味道。 而且,她本人似乎也没想掩饰这一点。 “我请大家解解渴,没意见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在场茶杯酒杯茶壶酒壶突兀炸开! 砰砰砰接连十几声声响,炸得人酒水粉末一身! 有人拍桌起身。 “你什么意思,得罪你的又不是我们。” 结果起身之后,才发现,周围站起者寥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们十几个人,眼神异样。 愤怒的情绪逐渐回温,变凉,这些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人身上都干干净净,毫无水渍。 ——哪怕距离他们坐得再近,被波及的可能性再大,也没有丝毫影响。 只有他们,只有他们这些刚才或多或少附和过那两人的人,得了教训。 这是何等恐怖的观察力和控制力? 若所有人都受了波及,那也许借着众怒,还能发泄一下怒火,报复回去。 但只有他们这小猫两三只,那,谁也不会站他们。 毕竟,先撩者贱。 这还不止,做完这些后,那少女神色如常地拍拍手,招呼那边一个个正睁圆了眼睛,嘴巴张得仿佛里边能塞进鸡蛋的吃瓜厨修农修们。 “师兄师姐,能麻烦你们帮个小忙吗?” 不得不说,这位师妹相貌确实出色。 特别是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格外好看。 有几个迷糊厨修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晕晕乎乎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师妹要做什么?” “没什么。”傅长宁从储物袋里取出三十坛灵酒。 这都是天河珠里,惊梦闲来无事酿的,说是作为她分给它灵露的回报。 原材料是稀释的桃花灵露,一种清河城外特有的灵谷,还有惊梦特制的酒曲。 之前在清河城喝掉了十几坛,还剩四十来坛。 天河珠里,问尺还在痛心疾首,责备傅长宁刚才的冲动。 与之相反的是惊梦。 惊梦非常支持,花苞来回抖动,花帘激动得都快跳舞了。 “就该打他丫的!!” “冲,揍死这些家伙!打人就该打脸!” “好耶,我爽了!” “没事没事你分,酒我这里有的是!没了再酿就是了!” 看着傅长宁将灵酒交给小食堂的人,拜托他们分给在场的人压惊赔罪,众人受宠若惊,唯独被跳过的那十几个人面色乍青乍白时。 惊梦畅快地笑出了声:“就该这样,嫌弃不死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搁那儿指天说地!” 问尺长叹一声。 “这样很得罪人的……” 惊梦非常嫌弃地看了它一眼。 “这种人,得罪就得罪了,怕个屁啊,你看其他正常人,有谁生气吗?明明就没有。更别说人修还给他们分了我酿的灵酒哎,那可是我,惊梦花王!亲自酿的灵酒!有多难得你懂不懂!” 问尺有气无力道:“不是所有人修都会把不满挂在脸上的……” 这都是它的经验之谈。惊梦理直气壮:“让他们永远没机会表现出来不就行了!只要人修永远稳稳压在他们前头,我不信他们敢有任何不满。” 这话……倒是真的。 问尺哑然。 - 现实里,厨修怔然接过酒坛,随后一行人匆匆去寻碗,给小食堂里每个人都倒了一大碗。 沿途收获惊讶和道谢声无数。 待到回来时,手里还剩下三坛多。领头的厨修正要开口,傅长宁抬手,推了回去,笑着鞠了一礼。 “师兄师姐还有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大家辛苦啦,这三坛请你们喝。” “请我们喝……不不不,这太珍贵了。” 为首厨修诚惶诚恐地推拒。 身为厨修,这灵酒有多珍贵,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这种灵气浓度的酒,出去市面上采买,起码得一石一坛,就算宗内自给自足,也得卖到十五贡献点以上。 这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物有所值,有买无卖。 “没事,就是一点小心意。” 傅长宁坚持推了回去。 余光扫到食堂外来人,她脸上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不好意思,大家先喝,我去忙点事。” 厨修大概是整个归元宗最无害的品种,他们只能无措地接过酒坛,然后继续茫然无措地看着刚刚还特别好说话的师妹,取出她的棍子,磨刀霍霍向外走去。 来的只有容庭,没见容玉,但容庭也并非独自来的,他身边还乌泱泱跟着一堆人,傅长宁甚至还在里边看见了一个熟人。 当初在洞府客栈想找她麻烦,被她反教训回去,之后就给她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以为她出身不凡的白家子弟,白少烨。 他身边跟着一个练气九层的青年,样貌跟他有六分相似,只是五官更硬朗成熟些。 都说二十年前,白家有个单火灵根的弟子拜入了归元宗,想来就是他了。 上回白少烨跟人放狠话时也提过,说自己哥哥会跟着归元宗长老一块来清河城招生…… 说起来倒是没在招生队伍里见过这人。 见她目光没落过来,容庭面色难看。 “不是你要下的战书?” 傅长宁神刚回了一半。 “嗯,如何?” 放在容庭眼里,这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敷衍了事的表现,他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上回事,上回了,我承认我当时心情不好,态度差了点,但你态度又有好到哪儿去?一石一天,你怎么不去抢?” 傅长宁懒得和他争论这个。 真这么无辜,合着搁这泼脏水的不是他? 一力破万法。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打回去效果好。 实力为尊,赢了,自然就没人敢瞎哔哔了。 “就一句话,打不打?”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容庭深吸一口气,道:“我并不认为自己在上回的事里有太大的过错,但如果道友坚决认为错的是我的话,我愿意在这里给你道歉,只求你不要再迁怒其他无辜师兄弟。” 跟着他一块过来,背后写着偌大“战书”二字的那两个弟子,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傅长宁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反派。 还是铁石心肠那种。 她心情毫无波动,重复问题。 “所以,到底打不打?” 容庭:“我……(以下省略三)” 她:“所以你究竟打不打?” 容庭:“……” 其他人:“……” 如是数次,小食堂里也开始有人跟着起哄,每次容庭开口,他们就高声大喊。 “打不打?” “打不打?” “打不打!” 声音一浪接一浪,叠在一起,容庭脸都要青了。 也有人看出了不对。 “他不会就是不敢上吧……” “就是,一个大男人怎么拖拖拉拉这么多废话。” 容庭不可置信。 他们居然觉得他说的都是废话? 没人觉得,他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观对面那个家伙,野蛮粗暴无礼还迁怒无辜吗? “该不会,那个被一招扫地出门的传闻是真的吧……” 听到这里,容庭脑内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终于断了,来之前妹妹容玉交代的通通被他扔到了脑后,他道:“来,打!我接下你的战书了!” 等得花儿都快谢了,总算等到了一个答复。 傅长宁站起来。 “那,来吧。” 容庭瞬间肌肉紧绷。来之前他已经听说过了,傅长宁刚和他身边这两个打了一架,虽然过程没有赘述,但想来以他俩一个练气六层、一个练气五层的修为,二打一,就算她再强,也得消耗一部分灵力。 另外,上回的事他们回去后也分析过,重点应该在那根烧火棍上边。那棍子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应该是至宝,所以才能一招将他们兄妹打出去。 至于傅长宁本人的真实战力,倒未必能达到那个水准。 尤其他是火灵根修士,傅长宁却是木灵根修士,火克木,两相相加,他未必没有胜算。 这样想着,容庭手中光华涌现,一把火焰羽扇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他来之前特意带上的,出发来归元宗前,家族给他的压箱宝贝之一,凤尾焰羽扇。 克制的就是木灵根修士! 见傅长宁手里还是那根普通木棍,丝毫没有要换成其他法宝的意思,容庭冷笑一声,一羽扇扇过去。 凤尾焰羽扇的焰羽来自拥有一丝凤凰血脉的凤山雀,火焰力量十分霸道,克制所有木系攻击。 这一击下来,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待会儿对面的错愕。 傅长宁看着他,却只有一个想法。 慢,太慢。 上回急着顿悟,没来得及理他,这回倒可以认真讨教一次。 思索间,她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羽扇上的火焰刚刚扇出,大片大片的烈火迎面而来,傅长宁几乎可以感受到周身的炽热气息。 她回想了下前些天上过的课,改了主意,没用水系法术和他过招,直接生木诀硬上。 柔软的藤蔓一接触到火焰,便层层崩裂。 容庭刚露出得逞的笑,便错愕地看见,那些崩裂的藤蔓或者说木灵气,在火里重新组合,迎火而上。 带动风声,朝他气势汹汹扑来! 由于离得太近,他躲避不及,哪怕及时后退了,还是被烧掉了几绺头发,连眉毛都烫没了半截。 脸上更是被火烧过似的,火辣辣的疼。 眼睛灼辣到几乎看不清方向,只能望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四周来回窜动。 不攻击,却也不停下游走。 他忍住疼痛,摇摇晃晃站稳,同时根据影子的方向,不断变幻方向防御。 “别装神弄鬼!” 四面传来一阵窃笑。 容庭虽然不懂原因,却也知道这不会是在嘲笑傅长宁,他心中怒火更加高涨,说话也口不择言。 “看什么看?!” “还有你,姓傅的,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一介下界村女,谁知道你刚刚用了什么妖法!” 不然他好好的法宝,怎么会突然转道回来攻击他?不少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 从他们的视角望过去,那少女早已停下了攻击,正悠哉游哉从旁边厨修手里接过碗,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面。 头发眉毛被烧没了一小半,衣服上也染上火星,一身狼狈的容家公子,正因为四周游动的藤蔓而疑神疑鬼、不停转向,甚至差点一个左脚踩右脚,原地趔趄摔倒。 羞辱。 简直赤-裸裸的羞辱。 跟他一块同行过来的,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愤怒和欲言又止之色。 只是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少女的实力远不止练气六层,掂量过彼此的实力过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唯有白家兄弟陷入了迟疑。两人神识交谈几句,权衡过利弊后,彼此朝对方点头。 白少烨的兄长站了出来,沉声道。 “这位师妹,适可而止。” 正靠在门边喝酒的傅长宁抬头。 这位传闻中的单火灵根天才眉头紧皱,以过来者的名义教训她道。 “同为南洲人士,我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方是正道,修士修心,羞辱他人最是不可取,焉知你今日看不起之人,他年又是如何景象?” 傅长宁差点被酒水呛到。 到底谁看不起谁啊? 这位师兄你很会颠倒是非嘛。 这人又道:“此外,你自下界来,不清楚容家有多大能量。需知,宗门势力再大,体现的也是对外界的威慑。你二人同为门内弟子,诸位长老就算有心关照你,也无可奈何。” 噗—— “师兄,”傅长宁忍住笑,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这是在内涵归元宗长老无能吗?” 白少群瞬间皱起眉头。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傅长宁好笑道,“还是说,师兄想表达我误会你了。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威胁我,暗示我你们之后会报复?” 她收了笑。 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今天我偏就不受这个威胁。” “那就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讨教!”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战成一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见兵戈交击时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摩擦间产生的火星子如落日余晖般,层层落下。 这形势发展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卧槽,卧槽,我就低头吃了两口饭,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她是以练气六层修为,跨阶跟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在打对吧?我的眼睛没花吧?” “我的妈呀,这么头铁的吗?” “我愿称之为外门第一头铁小师妹。” “那位师兄我好像认识,姓白,单火灵根,前两年外门大比,他一手家传的剑法尤为出色,还得到了专司剑法的姚长老的表扬。” “这么说,这位师妹有点危险啊……” “……你们都没人关注一下那位容道友吗,他明显陷入幻境了。” “他?哎呀,刚刚看着还行,现在不太行,档次太低了,大佬正对打呢,谁还有空关注他啊。” “……”不少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 从他们的视角望过去,那少女早已停下了攻击,正悠哉游哉从旁边厨修手里接过碗,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面。 头发眉毛被烧没了一小半,衣服上也染上火星,一身狼狈的容家公子,正因为四周游动的藤蔓而疑神疑鬼、不停转向,甚至差点一个左脚踩右脚,原地趔趄摔倒。 羞辱。 简直赤-裸裸的羞辱。 跟他一块同行过来的,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愤怒和欲言又止之色。 只是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少女的实力远不止练气六层,掂量过彼此的实力过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唯有白家兄弟陷入了迟疑。两人神识交谈几句,权衡过利弊后,彼此朝对方点头。 白少烨的兄长站了出来,沉声道。 “这位师妹,适可而止。” 正靠在门边喝酒的傅长宁抬头。 这位传闻中的单火灵根天才眉头紧皱,以过来者的名义教训她道。 “同为南洲人士,我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方是正道,修士修心,羞辱他人最是不可取,焉知你今日看不起之人,他年又是如何景象?” 傅长宁差点被酒水呛到。 到底谁看不起谁啊? 这位师兄你很会颠倒是非嘛。 这人又道:“此外,你自下界来,不清楚容家有多大能量。需知,宗门势力再大,体现的也是对外界的威慑。你二人同为门内弟子,诸位长老就算有心关照你,也无可奈何。” 噗—— “师兄,”傅长宁忍住笑,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这是在内涵归元宗长老无能吗?” 白少群瞬间皱起眉头。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傅长宁好笑道,“还是说,师兄想表达我误会你了。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威胁我,暗示我你们之后会报复?” 她收了笑。 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今天我偏就不受这个威胁。” “那就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讨教!”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战成一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见兵戈交击时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摩擦间产生的火星子如落日余晖般,层层落下。 这形势发展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卧槽,卧槽,我就低头吃了两口饭,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她是以练气六层修为,跨阶跟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在打对吧?我的眼睛没花吧?” “我的妈呀,这么头铁的吗?” “我愿称之为外门第一头铁小师妹。” “那位师兄我好像认识,姓白,单火灵根,前两年外门大比,他一手家传的剑法尤为出色,还得到了专司剑法的姚长老的表扬。” “这么说,这位师妹有点危险啊……” “……你们都没人关注一下那位容道友吗,他明显陷入幻境了。” “他?哎呀,刚刚看着还行,现在不太行,档次太低了,大佬正对打呢,谁还有空关注他啊。” “……”不少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 从他们的视角望过去,那少女早已停下了攻击,正悠哉游哉从旁边厨修手里接过碗,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面。 头发眉毛被烧没了一小半,衣服上也染上火星,一身狼狈的容家公子,正因为四周游动的藤蔓而疑神疑鬼、不停转向,甚至差点一个左脚踩右脚,原地趔趄摔倒。 羞辱。 简直赤-裸裸的羞辱。 跟他一块同行过来的,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愤怒和欲言又止之色。 只是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少女的实力远不止练气六层,掂量过彼此的实力过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唯有白家兄弟陷入了迟疑。两人神识交谈几句,权衡过利弊后,彼此朝对方点头。 白少烨的兄长站了出来,沉声道。 “这位师妹,适可而止。” 正靠在门边喝酒的傅长宁抬头。 这位传闻中的单火灵根天才眉头紧皱,以过来者的名义教训她道。 “同为南洲人士,我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方是正道,修士修心,羞辱他人最是不可取,焉知你今日看不起之人,他年又是如何景象?” 傅长宁差点被酒水呛到。 到底谁看不起谁啊? 这位师兄你很会颠倒是非嘛。 这人又道:“此外,你自下界来,不清楚容家有多大能量。需知,宗门势力再大,体现的也是对外界的威慑。你二人同为门内弟子,诸位长老就算有心关照你,也无可奈何。” 噗—— “师兄,”傅长宁忍住笑,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这是在内涵归元宗长老无能吗?” 白少群瞬间皱起眉头。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傅长宁好笑道,“还是说,师兄想表达我误会你了。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威胁我,暗示我你们之后会报复?” 她收了笑。 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今天我偏就不受这个威胁。” “那就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讨教!”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战成一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见兵戈交击时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摩擦间产生的火星子如落日余晖般,层层落下。 这形势发展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卧槽,卧槽,我就低头吃了两口饭,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她是以练气六层修为,跨阶跟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在打对吧?我的眼睛没花吧?” “我的妈呀,这么头铁的吗?” “我愿称之为外门第一头铁小师妹。” “那位师兄我好像认识,姓白,单火灵根,前两年外门大比,他一手家传的剑法尤为出色,还得到了专司剑法的姚长老的表扬。” “这么说,这位师妹有点危险啊……” “……你们都没人关注一下那位容道友吗,他明显陷入幻境了。” “他?哎呀,刚刚看着还行,现在不太行,档次太低了,大佬正对打呢,谁还有空关注他啊。” “……”不少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 从他们的视角望过去,那少女早已停下了攻击,正悠哉游哉从旁边厨修手里接过碗,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面。 头发眉毛被烧没了一小半,衣服上也染上火星,一身狼狈的容家公子,正因为四周游动的藤蔓而疑神疑鬼、不停转向,甚至差点一个左脚踩右脚,原地趔趄摔倒。 羞辱。 简直赤-裸裸的羞辱。 跟他一块同行过来的,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愤怒和欲言又止之色。 只是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少女的实力远不止练气六层,掂量过彼此的实力过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唯有白家兄弟陷入了迟疑。两人神识交谈几句,权衡过利弊后,彼此朝对方点头。 白少烨的兄长站了出来,沉声道。 “这位师妹,适可而止。” 正靠在门边喝酒的傅长宁抬头。 这位传闻中的单火灵根天才眉头紧皱,以过来者的名义教训她道。 “同为南洲人士,我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方是正道,修士修心,羞辱他人最是不可取,焉知你今日看不起之人,他年又是如何景象?” 傅长宁差点被酒水呛到。 到底谁看不起谁啊? 这位师兄你很会颠倒是非嘛。 这人又道:“此外,你自下界来,不清楚容家有多大能量。需知,宗门势力再大,体现的也是对外界的威慑。你二人同为门内弟子,诸位长老就算有心关照你,也无可奈何。” 噗—— “师兄,”傅长宁忍住笑,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这是在内涵归元宗长老无能吗?” 白少群瞬间皱起眉头。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傅长宁好笑道,“还是说,师兄想表达我误会你了。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威胁我,暗示我你们之后会报复?” 她收了笑。 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今天我偏就不受这个威胁。” “那就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讨教!”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战成一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见兵戈交击时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摩擦间产生的火星子如落日余晖般,层层落下。 这形势发展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卧槽,卧槽,我就低头吃了两口饭,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她是以练气六层修为,跨阶跟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在打对吧?我的眼睛没花吧?” “我的妈呀,这么头铁的吗?” “我愿称之为外门第一头铁小师妹。” “那位师兄我好像认识,姓白,单火灵根,前两年外门大比,他一手家传的剑法尤为出色,还得到了专司剑法的姚长老的表扬。” “这么说,这位师妹有点危险啊……” “……你们都没人关注一下那位容道友吗,他明显陷入幻境了。” “他?哎呀,刚刚看着还行,现在不太行,档次太低了,大佬正对打呢,谁还有空关注他啊。” “……”不少人避开目光,不忍再看。 从他们的视角望过去,那少女早已停下了攻击,正悠哉游哉从旁边厨修手里接过碗,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取而代之的是她对面。 头发眉毛被烧没了一小半,衣服上也染上火星,一身狼狈的容家公子,正因为四周游动的藤蔓而疑神疑鬼、不停转向,甚至差点一个左脚踩右脚,原地趔趄摔倒。 羞辱。 简直赤-裸裸的羞辱。 跟他一块同行过来的,有不少人都露出了愤怒和欲言又止之色。 只是多多少少也看出,这少女的实力远不止练气六层,掂量过彼此的实力过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唯有白家兄弟陷入了迟疑。两人神识交谈几句,权衡过利弊后,彼此朝对方点头。 白少烨的兄长站了出来,沉声道。 “这位师妹,适可而止。” 正靠在门边喝酒的傅长宁抬头。 这位传闻中的单火灵根天才眉头紧皱,以过来者的名义教训她道。 “同为南洲人士,我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方是正道,修士修心,羞辱他人最是不可取,焉知你今日看不起之人,他年又是如何景象?” 傅长宁差点被酒水呛到。 到底谁看不起谁啊? 这位师兄你很会颠倒是非嘛。 这人又道:“此外,你自下界来,不清楚容家有多大能量。需知,宗门势力再大,体现的也是对外界的威慑。你二人同为门内弟子,诸位长老就算有心关照你,也无可奈何。” 噗—— “师兄,”傅长宁忍住笑,语气认真地问他,“你这是在内涵归元宗长老无能吗?” 白少群瞬间皱起眉头。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傅长宁好笑道,“还是说,师兄想表达我误会你了。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威胁我,暗示我你们之后会报复?” 她收了笑。 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今天我偏就不受这个威胁。” “那就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讨教!”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在空中迅速战成一团!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见兵戈交击时乒乒乓乓的碰击声,摩擦间产生的火星子如落日余晖般,层层落下。 这形势发展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卧槽,卧槽,我就低头吃了两口饭,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她是以练气六层修为,跨阶跟一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在打对吧?我的眼睛没花吧?” “我的妈呀,这么头铁的吗?” “我愿称之为外门第一头铁小师妹。” “那位师兄我好像认识,姓白,单火灵根,前两年外门大比,他一手家传的剑法尤为出色,还得到了专司剑法的姚长老的表扬。” “这么说,这位师妹有点危险啊……” “……你们都没人关注一下那位容道友吗,他明显陷入幻境了。” “他?哎呀,刚刚看着还行,现在不太行,档次太低了,大佬正对打呢,谁还有空网: 第171章 以柔克烈(修)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跟练气九层的弟子交手,在这之前,她打过最硬的战,是通宝商会内部考核那次。 但此刻与那时候又有不同。 彼时她才练气五层,还没有更换功法,修炼方式停留在过去那一套,对战练气后期时只知道照猫画虎,用最笨的方式——复刻来学。 而现在,修炼了天阶功法《照水木杪》,她一身的杂乱灵气都转化成了浩瀚而又活跃的纯净木灵气。 同时,她自己也在向练气后期一步步进发,气海内的灵气日趋转化为即时爆发性更强的灵液。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在对抗白少群时,有了基本的底气。 之前对付容庭时,她试验了一个小技巧。 ——如何以木克火,以柔克烈。 这个技巧是前些天,在一门探讨如何弥补软性武器攻击性的课上学的,当时上课的长老举了藤蔓和披帛两个例子,傅长宁着重关注了前者。 长老给出了两种解决方案。 一变,二化。 “变”是很多人都会用的一种,比如施法时附加毒素,用妖兽鲜血、剧毒等培养变异藤蔓种子,又或者利用花叶之间的小空隙,夹带其他杀器,像是毒针、毒雾、暗器、阵符等。 总之就是通过各种外物,赋予藤蔓攻击性。 如果说这部分还算比较好理解,那第二种方法,就教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长老提到了“化”之一字。 何为化? 《韵会》有云:“天地阴阳运行,自有而无,自无而有,万物生息则为化。” 换而言之,化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这个过程,阳而虚之谓化,阴而实之同样是化。 放在藤蔓身上,就是将其阳而虚之,从一个具体的存在的物体,变成缥缈的、幽微的本源状态,从一种抽象的混沌本源维度,来对抗敌人。 听完后,所有人:“……” 难怪这课听起来这么有用,却没多少人来上。 这有几个人听得懂啊? 傅长宁也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出了学堂,辞别边吐槽边往外走的几个同行弟子,自己去了藏书阁,翻阅相关藏书。 一连看了十来本,才让她咂摸出一点心得体会。 举个例子,假如,她现在正在和火灵根修士斗法,她只能用藤蔓进行攻击,而众所周知,藤蔓在面对火焰时几乎没有抗性,瞬间会被碾压成灰。 那她就要这么认输了吗? 当然不。 根据长老提供的“化”的思路,藤蔓本身的特质受限,那就将它回归本源,削弱它作为缺点的那部分特质,放大其他特质,扬长避短。 藤蔓的本源是什么?如果是在修炼之前,傅长宁会说,是草药树木里那些丝状的小东西——晒干和捣碎草药时,经常会看见。 但修炼之后,她会说,是五行,是木灵气。 藤蔓对抗不了火灵根修士,那木灵气呢,木灵气也不行吗? 火焰是能烧毁藤蔓乃至树木,但同为五行之一,木灵气有比火灵气弱到哪里去吗? 明明就没有。 木灵气与风灵气系出同源,风能借火势,木灵气同样能借助火势,甚至可以反过来助长火势,营造漫天烈焰,无穷焚境。 ——相克,其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相生。 放下书的时候,傅长宁恍然。 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容庭,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思路是正确的。 白少群同样是火灵根,按理说,傅长宁是不能用同样的招式来对付他的。毕竟容庭修为不高,战斗经验看着也不太足,白少群却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比她修为高了一大截,实战经验还丰富的老弟子。 傅长宁刚和他交手了十个回合,就明白了七辛口中老弟子的“稳”是什么意思。 身为老弟子,白少群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肉眼可见的破绽,剑招、速度、防御、力度,方方面面,不说铁板一块,却绝对称得上稳当、扎实。 和这样的人对打是最棘手的,尤其他修为还比你高,拖都拖不过人家。 这种时候,还想着试验新技巧,怎么看,都有点像在作死。 但,傅长宁意外地发现,或许是今天放纵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她很想要再试一次。并且,随着稳扎稳打式打斗僵持得越久,这个念头越强烈。 试试又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就是输,但这样好的机会,却再难有第二次了,她上哪儿找个这么合适的,又是火灵根,修为和打斗经验又刚好压得住她,还不会碾压的人来打架? 这样想着,傅长宁彻底说服了自己。 蜘蛛丝被她收了回去,水火不侵的冰晶蚕丝手套无形中闪漏一点微芒,扛住一波新的攻击。 青昭剑上,冰霜凝结,四周温度随之下降,杀意伴随着冻结的寒气扑遍全身。 ——剑法斩霜。 白少群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幻了招式,但见她剑招较之前凌厉了数倍不止,心下一沉。 刚刚的打斗,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损耗。 她不是练气六层吗? 这灵气密度像是只有练气六层的样子吗? 出手前,弟弟白少烨也曾提醒过他,说他和这姑娘交手过,这人实力不低。只是白少群自诩修为超群,又是天灵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练气六层而已,实力再远超同期又如何,不还是在练气中期的范畴? 但此刻,他发现他大错特错。 这人的实力分明超出了修为一大截。 这一恍神,直取咽喉的一剑便偏到了肩上,被傅长宁反手制住。傅长宁打骨术早已迈入入骨境界,寻常刀枪不可伤,又有冰晶蚕丝手套为依托,抓住他剑后,反手一踢,几枚雷光符扔了出去。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傅长宁心里清楚,白少群是练气九层,论修为、论灵力,他都是强于自己的。现在之所以打平,主要是因为他太过自负,想凭身为过来人的战斗经验和技巧,将自己强行拿下。 这招用来对付寻常新弟子没准有效,毕竟新弟子年岁还小,历练不多,这方面确实是短板。 但傅长宁同样是从生死之间闯过来的,论技巧或许不足,论经验,怎么会怕他? 可光这么僵持下去也不行,两人修为差距摆在这,前边拖越久,后边越讨不了好。 试验新技巧,是心念所至,也是必然。 木克火,柔克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有火作为依托。木的本身并不能压制火势,但木生火,操控得好的话,它完全可以凭借自身易燃的特性助长火势,而后反客为主,将火焰变作攻击傀儡,指哪儿打哪。 有什么比用对手的法术,反过来克制他自己来得更有效呢? 这是傅长宁能想出的,打破眼下僵局的最快方式。 当然,这招也不能乱来,乱来那叫臆想,实际操作中,有颇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时候,木灵气往往撑不到反客为主,就已经败了。 所以,她需要寻找时机。 扔出去的雷光符是半成品——半成品并不是说就不能用了,而是笔画中多有不流畅之处,灵力运转不便,用起来效果差。 但身为画符者本人,傅长宁自然知道哪里要转折、哪处该停顿,拿来废物利用,问题不大。 无穷光芒在眼前骤然放大,雷电四起,顺剑划过幽蓝色的雷光,如日如电,如虎如爪。 白少群被抓住剑,本想抽开,谁知单论腕部力道,他一时之间竟摆脱不开傅长宁,眼见眼前雷鸣电疾,他只好先松开剑,避开雷光,同时掐诀,火系法术气势汹汹,裹挟铺天盖地之势朝傅长宁攻去。 小食堂的人原本见傅长宁抓住机会,占得上风,纷纷叫好。 “这招漂亮。” “这师妹力气大得有点夸张啊,剑身在日光下都有点扭曲了,这剑好歹也是灵器。” 见白少群反攻,也不急。 “他武器都没了,这位师妹只要避开劣势,转而——” “欸欸,等等?!她怎么用了生木诀啊?” “这种时候木系法术就不应该出现啊!” 有人跺脚,恨铁不成钢。 木系法术公认的没有优势,除了在对付水灵根和土灵根修士时有点用外,跟火金灵根修士对打,都是被碾压的存在。 这种战局上,它就不该出现好不好! “还是嫩了点,战斗经验不足啊。” 有人叹气。 傅长宁确实用了木系法术,不过不止生木诀,她同时用了三个木系法术。 其中两个用来攻击,只有一个是用来防御的。 木刺和地生藤从四面八方涌向白少群,密密麻麻,兵戈难断。 白少群也没想到,居然有人面对攻击第一反应不是防御,而是用更凶猛的攻击冲击对手,“围魏救赵”,他被纠缠得手忙脚乱,视野几乎全被地生藤遮盖,还要谨防双腿被缠绕困住,一时间,彻底失去对手的视线。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傅长宁慢吞吞用出了唯一一个用来防御的法术,生木诀。 这也是她修炼以来,学习的第一个木系法术。 种子在她手心抽条,转瞬间长成苍天大树,藤蔓如千手观音挥舞的手臂,千姿,成伞面张开,挡住扑面而来的火焰。 从观众视角看去,双方的视野都被挡住了,肉眼看去,只有不断被火焰消融的树木和层出不穷的新枝条,木明显不敌火,所以众人才会那般恨铁不成钢。 但事实上,只有傅长宁自己知道,她在做什么。 被挡住的视线之后,那些张牙舞爪冲到她面前的火焰,那些一路上遇神杀神、逢佛斩佛,灭去所有枝条的火焰,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开关。 被焚去的木灵气如风一般,在它体内重生,淡淡的阴影一层层缠绕住火焰,很快,新的藤蔓在火中重生。 感知顺着清风和烈火的气息传来,当达到一个否极泰来的境界时,傅长宁毫不犹豫收紧木灵气。 几乎是瞬间,那些火焰便在它体内那些“爪牙”的操控下,回头反扑! 受限于视野,这一幕,无人看见。 傅长宁现场练完第一波兵,仍然意犹未尽,几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她又开始诱使白少群出手,帮她练第二次、第三次。层出不迭的试验里,她的操作越来越熟练,白少群的心态也越来越崩。 白少群不是没遇到过修为比自己低,实力却比自己强的对手,可人家最低也有八层,再不济也是练气七层,且都是整个外门认证的顶级天才。 输给他们,他心服口服。 可现在,一个寂寂无名、修为也才练气中期的新弟子而已,她凭什么? 在他眼里,傅长宁身上缺陷肉眼可见的多,剑招不够好看,出手不够扎实,法术也非正道,而是以旁门左技为主,一看就知道走的歪路子。 可就是这样缺陷明显的人,他都没能拿下。一想到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幕,白少群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尤其他刚刚才以前辈的姿态指点过傅长宁,眼下却连人也没拿下,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他? 思及此,白少群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不再犹豫,他双手合十,一把火焰长弓从掌心脱出。 白少群一把捞住弓,向后拉弦至满月。 咻的一声,烈焰中的箭矢,如凤凰红色炫丽的尾羽,疾速朝对面射去! 来得正好! 傅长宁正觉得,自己练兵练得差不多了。 她变幻身形,剑招迎面而上。 ——斩霜剑法第三式,天地凝霜。 漫天水汽瞬间冻结成霜,连带着冰封住离她只差毫厘之距的两支箭羽。 白少群见状眼也不眨,又放出了第二波、第三波。 这些箭都是灵力所化,灵力越强横,一次性能幻化出的箭羽数量就越多。 以他目前的实力,一次最多可以放出三支箭羽,覆盖次数达到二十次以上。虽然灵力消耗得也快,但比起慢吞吞的软刀子似的折磨,他情愿速战速决。 他的当机立断是对的,比起你一下我一下,看似激烈实则相互试探的对招,这种高爆发性的打斗,明显对他更有利。练气六层和练气九层在这方面,简直不在一个档次,傅长宁肉眼可见地显出了弱势! 白少群心中一喜,丝毫不再犹豫地加大攻势。 对面,傅长宁根据他的灵力强度,默默计算着这种火焰的威力,和木灵气反过来侵蚀需要的时间。 得出结论后,她眼也不眨继续示弱,等待时机。 - 小食堂。 今天的事看似闹得大,实则距离事发总共也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人都还没离开,都搁这津津有味地看呢。 应星儿几个来小食堂的时候还奇怪,怎么这个点了,小食堂人还这么多? 傅长宁日常四点一线,和她们时间对不上,大家伙儿除了特意邀约聚餐,平时很少见到她人,久而久之,应星儿就跟同院的黄遗芳结伴吃饭了。 至于程双遥和隋鸣远,这两个死皮赖脸的是自己跟上来的。 应星儿嘴甜人缘好,打听了一番,得知是因为这有人打起来了,大家伙儿正在吃瓜看戏,立马来了兴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三人也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听八卦。 听着听着,察觉到要素。 “等等,新弟子?” “青色衣服?” “年纪很小一漂亮师妹?” “还刚好是练气六层……” 程双遥喃喃。 “我有不好的预感。” 应星儿拍了他一巴掌,表情沉痛。 “不需要你预感了,看那边。” 只见,侧门那头,空中那两人落回地面,开启新一轮斗法,赫然就是傅长宁和另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弟子!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只是随意听两耳朵八卦的四人,立刻转了态度,一脸凝重地去打听这件事的原委。 小食堂的弟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说的都是傅长宁的好话。 “是那些人欺人太甚,刻意捏造谣言污蔑她。” “师妹用实力证明了,那些个长舌弟子说的都是谣传,就喜欢这种人狠话不多的妹子。” “那些人还说她见财起意敲诈,我们刚算过了,光她给我们分的灵酒就两三千灵石了,人家图他什么啊?图他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口一个下界村女?还是图他空有练气六层修为,却连同修为师妹的一招都接不下来?笑死我了这男的。” 显然,比起礼貌客气请他们喝酒的傅师妹,大家有志一同地认为,那个一落到下风就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容师弟更该遭到唾弃。 四人一面忧心忡忡,一面又为这一边倒的舆论而松了口气。 黄遗芳没松这口气,她语气客气地问:“那现在在对打的这位师兄呢,烦请诸位师兄师姐有认识他的吗?” “额,这个……” 众人一时支吾。 四人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被四人询问的弟子叹了口气,无奈道。 “不是我们不站头铁小师妹,我还挺喜欢她个性的,但……算了算了,你们自己看就知道了。” 他指向对战那边。 四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那陌生弟子取出一把火焰长弓,就在她们说话间,已然射出了三四轮箭羽。 焰如流星,散落得四处都是。 反观对面的傅长宁,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现在,已经隐隐可见吃力和停顿。 小食堂里有三分之一都是老弟子,目光毒辣,她们找到的这一桌也是。 一位师兄道:“练气六层和练气九层本就不对等,看双方的灵力流畅程度就可以知晓,这位师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更可怕的是,她的对手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进行穷追猛打。” 说话间,傅长宁一个侧翻,一支火焰箭矢从她身侧穿过,险而又险地擦过下巴。 这一幕又惊又险,看得人心跳都要慢半拍。 “不要脸。”应星儿是真的被吓了一跳,眼睛都红了,又气又急,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练气九层欺负练气六层,算什么本事啊。” 知她是担心傅长宁,黄遗芳拍了拍她肩。 几个老弟子也道。 “就是欺负人啊,但修为差距摆在这,没办法的事,这位师妹能以练气六层的修为,和练气九层对打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我也觉得,给这姑娘十年,不不不,最多五年,一定能把这家伙打得屁滚尿流。” “虽败犹荣,今日之后,这位师妹只怕要在外门扬名了。” 可是,能赢的话,谁想要一句虽败犹荣? 程双遥在一旁听得欲言又止,他很想问,你们就这么确定傅长宁会输? 是,练气六层输给练气九层很正常。 但,傅长宁特么的是正常人吗? 想了想,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其实吧,以我对傅长宁的了解,我觉得……”她没准有诈。 比如故意示敌以弱,等着把人坑死活埋什么的。 程双遥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场中形势骤然发生了变化! 因傅长宁节节败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一轮箭,白少群几乎是贴着傅长宁一丈身发出去的,箭矢飞出的那一刻,热焰扑面而来,强烈的威力几乎瞬间将空气扭曲,只能望见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瞬间,张牙舞爪的树影从火焰中扑腾而出,烈火迎风暴涨,转瞬间,将整块区域彻底吞噬! 四人愣了下。 应星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了上去。 另外三人紧随其后。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道。 “快,快去救人!” “那个师妹没事吧?快来人去看看啊!” “有医修在吗,在的话快来帮忙!” 附近瞬间兵荒马乱,几乎所有吃瓜看戏的弟子都慌了,他们光知道要打,不知道要打这么大啊! 人群乱糟糟围上前,没等赶到,那火焰忽而又散了。四周一静,众人茫然相望。 下一瞬,大火重新燃起,冲得比天还高! 大家伙儿继续往前冲。 一直到冲到近前。 熊熊烈火里,一个身影安然无恙踏出,迟疑了下,朝冲到她面前的弟子们招手。 “师兄师姐好?” 大家:“?” “!!!” “师妹你没事?” “太好了!” “我没事啊。”面前的少女摇头,从头发丝到裙角丝毫没乱,依旧干净整洁,清灵如新。 有人陷入沉思。 “所以,有事的是……” 傅长宁微微一笑。 “白师兄也没事。” “是吧,白师兄?” 她回头,招手。 伴随她声音落下,火光中枝条树影一闪而过,火势渐弱,一道身影从中走出,发冠凌乱,衣服上略有些烧伤痕迹,但整体来说,看起来并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一人弱弱开口问。 “所以,你们到底谁输谁赢啊?” 傅长宁面色诧异。 “只是简单切磋一下,哪来的输赢?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平手?” 众人对她的态度变化一头雾水,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那现在……师妹你还要继续吗?” 话音未落,两道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们收到揭发,说小食堂附近有人寻衅滋事,你们谁是事主?” 所有人:“!!!” 哪个王八蛋乱告的状?! 归元宗门规,不禁挑战切磋,但禁止寻衅滋事,违者要罚打扫周连山三个月,扣三年弟子份例,还要被盖红戳,成为上课时长老们的重点“关注”打击对象。 至于具体算挑战切磋还是寻衅滋事,那就自由心证了。 比如傅长宁写了战书那个,那肯定算挑战切磋。但她和白少群这场,就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模糊地带,没人揭发就是挑战切磋,有人揭发,那就是寻衅滋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丢开了自己的武器和法宝,文静如鹌鹑:“没有哇,师兄师姐,我们很乖的。” 刑法峰弟子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和刀子雨似的,嗖嗖的,当然,重点关注的还是傅长宁和白少群。 “你俩刚打了一架?” “是的。”傅长宁点头。 就在所有人都为她的实诚捏了一把汗的同时,她淡定补充。 “我们刚刚在探讨一个关于木系法术如何克制火系法术,软性武器如何对付烈性武器,度在哪,如何配合,怎样不会伤害到自己,又能恰到好处克制敌人的问题,白师兄陪我试验了一番。” 所有人:“???”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两位刑法峰弟子明显也不信:“什么法术技巧?不介意的话,试给我们看看。” “好的,师兄师姐。” 傅长宁从善如流,拍了拍手。 白少群仿佛这时候才从愣神中醒来,他点头,一束火焰出现在他手中,比拳头还小,还颤巍巍地抖了抖,仿佛随时能熄灭。 围观群众:嘶。 刑法峰弟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但傅长宁非常自然地接了下来,绿色枝条从她手心蔓延而出,碰上火焰,接二连三地烧成灰。 她不紧不慢,念了一串长到几乎没人听懂的法诀,像是怕人听不懂进行到哪儿来了,还特贴心地加了一个“变”字。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白少群手里的火焰一个闪烁,失去了控制。有人甚至眼花了一下,感觉里边有大量青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只是,待定睛再去瞧,又不见了。 紧接着,火焰就成了傅长宁的所有物,分明还停留在白少群手里,却像只家养的小猫,乖巧地任由她掌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过来攻击主人也别无二话。 仿佛知道自己避不开,白少群闭上眼,一脸麻木地等待攻击到来。 两个刑法峰弟子匆忙替他挡下。 傅长宁无害地眨了眨眼:“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师兄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深深皱眉,其中一人关切地询问“弱势群体”白少群:“你……确定没事?” 白少群依旧麻木。 “我没事,就是切磋。” 两人不屈不挠,又去询问了其他弟子,但大多数人都一口咬定就是切磋,要么就是说自己不清楚,唯一一个有意见的姓容的师弟,话刚说一半就晕倒了。 据扶住他的同伴佐证,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多天没吃东西,把自己给饿晕了。 两人:…… 最终,他们只得无功而返。 等人走后,傅长宁方才看向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应星儿等人。 “走吧。” 她走后,白少群再也支撑不住,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而之前断定傅长宁会输的人,神色皆是愕然。有人甚至眼花了一下,感觉里边有大量青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只是,待定睛再去瞧,又不见了。 紧接着,火焰就成了傅长宁的所有物,分明还停留在白少群手里,却像只家养的小猫,乖巧地任由她掌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过来攻击主人也别无二话。 仿佛知道自己避不开,白少群闭上眼,一脸麻木地等待攻击到来。 两个刑法峰弟子匆忙替他挡下。 傅长宁无害地眨了眨眼:“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师兄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深深皱眉,其中一人关切地询问“弱势群体”白少群:“你……确定没事?” 白少群依旧麻木。 “我没事,就是切磋。” 两人不屈不挠,又去询问了其他弟子,但大多数人都一口咬定就是切磋,要么就是说自己不清楚,唯一一个有意见的姓容的师弟,话刚说一半就晕倒了。 据扶住他的同伴佐证,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多天没吃东西,把自己给饿晕了。 两人:…… 最终,他们只得无功而返。 等人走后,傅长宁方才看向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应星儿等人。 “走吧。” 她走后,白少群再也支撑不住,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而之前断定傅长宁会输的人,神色皆是愕然。有人甚至眼花了一下,感觉里边有大量青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只是,待定睛再去瞧,又不见了。 紧接着,火焰就成了傅长宁的所有物,分明还停留在白少群手里,却像只家养的小猫,乖巧地任由她掌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过来攻击主人也别无二话。 仿佛知道自己避不开,白少群闭上眼,一脸麻木地等待攻击到来。 两个刑法峰弟子匆忙替他挡下。 傅长宁无害地眨了眨眼:“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师兄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深深皱眉,其中一人关切地询问“弱势群体”白少群:“你……确定没事?” 白少群依旧麻木。 “我没事,就是切磋。” 两人不屈不挠,又去询问了其他弟子,但大多数人都一口咬定就是切磋,要么就是说自己不清楚,唯一一个有意见的姓容的师弟,话刚说一半就晕倒了。 据扶住他的同伴佐证,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多天没吃东西,把自己给饿晕了。 两人:…… 最终,他们只得无功而返。 等人走后,傅长宁方才看向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的应星儿等人。 “走吧。” 她走后,白少群再也支撑不住,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而之前断定傅长宁会输的人,神色皆是愕然。 第172章 风起云间 良久,才有人问了一句:“确定这是……平手?” 语气相当怀疑人生。 “显然不是。”他旁边人拍了拍他肩,语气沉重,“我怀疑,外门很快又要冉冉升起一颗新星了。”变态那种。 他口中的变态刚一回到自个儿的院子,身板便一松,瘫坐在了长凳上。 “来来,擦擦!”应星儿火速沾了水,递了帕子过去。 傅长宁接过,一抹额头,细密一层汗,冰凉冰凉。她接过几人递来的丹药,嚼了几颗,有灵气填入四肢,这才好受许多。 天知道,刚才她看似镇定地回答刑法峰弟子的问题,实则体内灵气已经快耗空了。 不过白少群应当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么一想,心情就很愉快了。 “我还当你多厉害,对战练气九层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原来是强撑着。”程双遥在一旁坐下,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颗丹药弹在他额头上。 程双遥吃痛一声捂住脑袋,抬头,不可置信道:“傅长宁你变了,你之前没这么暴力的!” 傅长宁将脸上、脖子上的汗全部细细擦拭了一遍,不遗漏一处,将沾水的帕子扔回水盆,这才开口。 “我只是突然悟了,不想和人浪费口舌的时候,比如听到幸灾乐祸的风凉话,动手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她拍了拍手上的水。 “看,成效显著。” 程双遥一噎。 “你确定你没被七辛传染?” “谁找我?” 上头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七辛从树上翻身而下,帷帽被风带得松开,露出一张比寻常女子还要秀美的脸,蹙眉时,色如春晓之花。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众人仍被震慑了一番心神。 “乖乖,你还是遮住脸吧。”程双遥道,“我每次看见你,总觉得瞧见了陌上谁家姑娘,结果你每次出声都打破我的幻想。” 七辛神色未变,显然这种话听多了。 他关注的点是:“你们刚刚打架了?和谁?” “不是我们,是队长。”应星儿坐下,把事情经过说了,又道,“那个白少群你可能知道,就天水白家二十年前拜入归元宗的那个单灵根,当时全寒水峡传得沸沸扬扬那个。” 她消息灵通,刚打架那会儿,白少群祖宗三代都被她挖出来了。 七辛想了想,道:“这个人我有印象。” 傅长宁刚一直没出声,在调养灵息,这会儿实在没忍住好奇。 “你也和他打过?感觉如何?” 七辛摇头:“没有,他以正在闭关,且不做欺压后辈之事为由,推脱掉了。” “不欺压后辈?”程双遥捶了捶腿,咋舌,“好家伙,我第一次见比我还不要脸的。” 七辛补充:“他说的闭关也是假的,那天下午我去找另一个人打架,正好撞见他从一个宴会上出来,和他那个跟我们同届的弟弟。” “容家的宴会?”应星儿停下动作,不解道,“白少群不是今天才跟容庭一块过来吗,怎么之前也在?他天天参加容家的宴会?这人好闲。” “想捧容家臭脚呗。”程双遥道,这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要巴结他俩能搭上照月道君,这事儿我也干。” “噫。” 这下连隋鸣远都没能忍住,唾弃地看着他。 程双遥脸皮厚惯了,才不在意呢。 黄遗芳比较关心另一件事,她轻声道:“今日之事,恐怕没多久就会传开,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教人传成什么样……” 程双遥耸肩:“爱传不传,反正输了的不是咱们,谁自打脸谁最尴尬。” 傅长宁倒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抬头看了黄遗芳一眼。 “你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 黄遗芳看着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说的话却直切要害。 “虽说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他人的评价和观感并不能影响什么,但身处宗门,人多眼杂,总有那么一二处是需要防备小人之心的,与其教他人摆布舆论,不如我们自己来。” 应星儿眼前一亮,点头:“对对对!” “事实上,队长这事我之前就听说了一点,容家兄妹天天开宴会,遍邀外门弟子,经常提这事,只不过没多少人搭理他们,动静一直没传开罢了。” 她懊恼道:“当时我不知道是队长,现在想来,这盆脏水他们早不知道泼多久了。” “既然他们能泼,咱们没道理不泼回去。” 傅长宁之前没想过这遭,但不得不说,这话说得有道理。她今天之所以这么锋芒毕露,不就是为了立威,防止以后再有人来烦她? 她想的是,打完一场,杀鸡儆猴。别人都知道她不好惹,以后就不会动辄打她的主意了,一了。 但有时候,打完并不等于就赢了,谁知道那些人又会把黑的说成什么五彩斑斓的白?倒不如自己上手把控。 见她这个当事人赞同,众人立马来了兴致。 “那咱们商讨商讨细节。” 应星儿豪气道:“新弟子这边包在我身上。这几个月我几乎串了所有练气中期弟子峰的门,练气初期那边,我也拉着遗芳去转过,认识的人不说上千,几是有的。” 程双遥听得人都傻了:“你八爪鱼吧这是。” 他以为自己够厉害了,但加上来认识的也就几十个而已,这数目,简直不能比。 应星儿啐他。 “是你人缘太差。” 应星儿是人畜无害的甜美长相,星眼樱唇,嘴甜,又是小富婆,出手阔绰,大家不欢迎她才怪。 黄遗芳思忖道:“那我负责具体风向把控。” 七辛想了想,道:“我打架打赢的那几个师兄师姐很喜欢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他们。” 所有人:“…………你确定?” 七辛点了点下巴:“确定。” 大家:……行吧。 隋鸣远自己也是嚣张惯了的,但同样看不上容家这小家子气做派,他道。 “那我也负责老生这边。练气后期弟子之间,时不时会开一些聚会,探讨一下修炼心得,我偶尔也会参加几场,到时候如果风向不对,我可以帮忙转圜一下。” 如今还在归元宗待着的老弟子,泰半都已晋入练气后期,平日里很少见到人,这一点上,确实是同为后期的隋鸣远做起来更为方便。 程双遥左看看,右看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人都有任务了,就他没有,他忍不住追问:“你们都有事做了,那我做什么啊?” 傅长宁手举得高高的:“没没,还有我。” 应星儿一把把她按了回去:“去去去,队长你瞎凑什么热闹,你就好好调养身体,灵气都还没恢复完全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这事我们来处理。” “至于你。”她看向程双遥,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灵机一动,一拍大腿,“你不是想抱道君大腿吗,去接近容家兄妹,打听一下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顺便看看谁跟刑法峰举报的。” “哎喂,你拍自己的腿会死啊。”程双遥抱怨一声,反应过来后,陷入沉思,“你要我当内应啊?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好处我可不干。” 应星儿托腮:“我听说容家兄妹设宴,会奉上各种好吃的灵酒灵果,滋味那是相~当~的~好。” “那……也不是不可以。”程双遥瞬间改了主意,白吃白喝还是很美好的,“就是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我当内应,是小爷我表现出了在演戏方面的天分吗?那多不好意思。” “不。”应星儿面无表情把他推回去,“是因为你之前二五仔当得太奇葩。” 就你秘境里那跳槽的速度,可不是教人刮目相看。 商量好了角色分工,大家很快行动起来,傅长宁被所有人众口一同地推回了屋里:“你就别忙活了,好好调养灵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体内灵气刚恢复不到半成的傅长宁只好乖乖回去修炼,她进天河珠的时候还有点无所适从。 “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惊梦好奇:“信不过他们?” 傅长宁摇头。 “不是,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问尺翻了个白眼:“说你天生劳碌命,你还真天生劳碌命了?”它加重语气,“不是什么事都要自己经手的,真的不是。” “要我说,你新交的这群朋友挺好的,虽然各有心思,但总的来说都不坏,做事也还算靠谱,他们想帮你,你就放心让他们帮就是了。” 惊梦难得赞同它的话:“是的是的,虽然寡王也很快乐,但有人帮忙,其实也挺好的。你觉得不自在,事后帮回去就是了,有来有往才是好朋友嘛。” 傅长宁第一次反过来被两个非人族教导人情世故,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反思了一下自己。 “其实我心里并不抗拒,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的。是我之前管太多了吗?” “不,我觉得是环境变了。”惊梦道,“你那两个小伙伴人挺好的,但不可否认,他俩那时候都还没成长起来,很多时候,很多事,你只能自己扛,甚至要帮他俩一起扛。如果你们三个当中一定得有个主心骨,那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你。身为主心骨,自然得成熟,得立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呀。” 问尺点头:“对对,你想象一下,以后你周围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还有师叔师伯、长老、掌教、太上长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就是一小屁孩而已。这样想着,你还觉得什么事都该由你来担责吗?越权行事怕不是要拍死你。” “……最后一句,我竟无法反驳。” 问尺和惊梦平日里对她各种损,但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护短,心眼偏到天上。 就像原本在笑话她灵力耗空,结果注意到刑法峰的人靠近,第一时间提点她那样。 傅长宁揉了揉脸。 “不过确实当局者迷,我以后试着调整一下。” 其实这些天来一直都很放松,和从前不一样的放松,从她发现自己不用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言语和行动的那一天起。 只是,终究还只是明悟了第一层,没有看透本质。 现在算是看透了吗? 可能也不算。 只是,确实又有一层桎梏的灰壳,从身上缓缓地脱落,教人感受到一种全新的自在与畅快,修炼起来也更加流畅自如。 - 应星儿和黄遗芳等人做起事来效率很高,仅仅三天,这事儿就在外门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宣传的重点并不是傅长宁最终赢了——这一点是黄遗芳提出来的,练气六层反杀练气九层已经很打眼了,再宣传,容易出事。锋芒毕露是适当的露,而不是成为众矢之的。 傅长宁赞同她的观点。 她们主打的点在于,容庭仗势欺人,白少群仗着自己是前辈欺压后辈,以及泼脏水被人揭穿,反过来恼羞成怒等事,主要渲染这些人的恶劣事迹。 有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作证,这话信服力很强。 同时几人毫不意外地发现,在他们引导舆论之前,已经有小股风向在传,傅长宁身为后辈挑衅前辈,目中无人,视门规和师兄弟情于无物,“就算某某说话稍微不那么恰当了一点点,但她这么做未免也太过极端,简直欺人太甚”等等言论。 只是,这些话术都伴随他们将真相传开,而滴水入湖,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双遥连一口热乎的茶都没喝上,就匆匆赶回来报信了。 “通知刑法峰那事儿果然是容玉做的,就容庭那脑子,想都想不起来这回事儿。” “说起来,那天容玉本来也是要过去小食堂的,只是他们正好在开宴,丢下剩下的客人不太好,只好由‘克制’木灵根的容庭过去,她还额外叫了几个人给她通风报信,结果,再快的报信速度也赶不上她哥的送死进程。” “哦,对了。”他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壶茶,“这回的舆情导向估计也是她的手笔。” “传吧传吧,反正真相大家也清楚了。”应星儿这会儿已经淡定了,“只要他们不怕被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随他们怎么颠倒是非。” 黄遗芳道:“我倒觉得,他们会来道歉。” 舆论甚嚣尘上,这些人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她的猜测是对的,没出三天,容家兄妹,包括那天也不知受了多重伤,回去后调养了多久的白少群,通通叫人带着礼物,上门来道歉了。 “真难得,早半个月前就说要为自己的冒犯登门致歉的人,居然今天就上门了,厉害厉害,这速度够快。” 这话讽刺得来道歉的容庭脸色阵青阵白,丢下礼物和硬邦邦的致歉内容,连口茶水都没喝,就跑了。 至此,这件事在明面上,算是彻底告了一段落。 而傅长宁的事迹虽然没怎么宣传,但大家还是记得,有个练气六层的新师妹,以一己之力,打赢了练气九层的老弟子,一战成名。 时间抵达八月时,傅长宁终于再次看见了同院最后的那个姬姓少年。 那是在新弟子全部到齐后,门内召开的弟子大会上。 求学峰上,长风猎猎,刺脸冰凉,脚下是高山云海,延绵俯卧龙脊般的山脉,仰头是玉宇宫阙,万人齐聚的偌大广场,与悠远淼然、激起飞鸟无数的浩荡钟声,所有新弟子齐立于此,着弟子服,配弟子令牌,仰头听着前方宗门长老的教诲。 而沉默的如竹少年找到她,说了声对不起。 “抱歉,容家兄妹执意要住进那间院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段时间我不在,刚得知这件事,以后不会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见姬危年还要再解释具体经过,她道:“停。” “这事在我这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并不关心他们为什么非要跟你一间院子,也不关心你到底怎么制止的他们。” 姬危年一怔。 “真想道歉?”傅长宁问。 他下意识应了声:“嗯。” “那你搬出去吧。” 说完这话,傅长宁便回头去听长老的讲话了,并没有再同他说话的意思。 微风拂动少女侧脸的发梢,乌黑里带着点日光灿烂的金,像流动的蝶。 恰如她的话,平淡又无情。 姬危年在原地站了片刻,轻声道了声“好”。 - 弟子大会之后,终于到了傅长宁最期待的环节,正式开始授课。 应星儿等人唉声叹气,但也不得不收回自己一颗浮躁的心,开始跟着她一块,一大早出发去云间学堂。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 第173章 刺头遍地 来之前,问尺还跟惊梦在天河珠里吐槽。 “我就说那两个姓容的不对劲,还先天五行不合呢,怎么不说自己天煞孤星出门就会冲死人,必须找个院子买口棺材埋起来,给自己镇镇邪?” 这嘴忒损了,但惊梦深有同感地点头。 “现在想来他们的态度一开始就很奇怪,莫名其妙的恶意,和有病一样,我当时以为是世家子通病,轻视普通出身的人修,现在看来,可能本身就是怀抱敌意和偏见而来。” “但是为什么啊,觉得傅长宁要害姬危年?” 问尺想不通。 惊梦也不明白,一尺一花低头,冥思苦想许久,突然,惊梦一拍花瓣:“我知道了!” 问尺:“知道什么?” 惊梦脑洞大开:“两个人中有一个暗恋那个人修!” 问尺:“……” 惊梦振振有词:“话本里就是这么演的,知道心悦之人身边有了别的姑娘,于是疯狂针对!陷害!打压!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问尺面无表情拍开它。 “你这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是角落堆里那堆话本啊。”惊梦道,“你不是也看过吗,你不觉得很像吗?那种一上来就针对、贬低、觉得你不配的态度。” 问尺当然看过,那些话本还是当初傅长宁为它搜罗来解闷的,可惊梦这也太能脑补了。 “修士哪来那么多情情爱爱?你也太能想了。何况傅长宁才多大,用人族年纪算,还是个兔,啊不人崽子。” “可那些人也是这个年纪啊,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怎么了?”惊梦不服气。 傅长宁没想到话题能歪到这上边来,一时扶额。 对姬危年的身份她有些粗略的猜测——他话中对容家兄妹的管束训诫意味太浓了,不像是对等的同龄人,更像是上对下。 另外,上回的事,现在想来也有些微妙,一个寻常弟子,凭什么让身为事务峰长老的苗星亲自护送呢?除非他身份并不普通。 可他明明从寒水峡来,寒水峡人士,又姓姬,不出意外就是那客城姬家子弟,同为寒水峡两大家族出身,白少群白少烨都没有的优待,怎么偏偏就他有? 这些事不能细思。 让他搬出去是最简单粗暴的远离麻烦的办法。 这般思绪游离的时候,傅长宁顺手就接过了课上分发下来的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手环是玄蓝色,冰冰凉凉的,和弟子令牌一样的颜色,上边刻有繁复精致的云纹,并三颗红色的宝石,戴上后大小自动回缩,变作了合适的尺寸。 傅长宁刚一抬手,身形忽而滞住。 ——灵力,动用不了了。 像是有一座无形的禁制,牢牢锁住了她周身所有气机,她想动,可以,但想携着灵气一起动,就好比扛着一座大山,连弯一下手指、动一下嘴巴都变得无比艰难。 四周响起阵阵骚动,显然不止她一个人如此,有人意识到问题,想要将手环摘下,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它半分。它就像从血肉中长出来的那样,与手腕彻底融为了一体,密不可分。 短暂的不适应后,傅长宁深呼吸,冷静下来,盘膝坐下。 瞧见她如此动作,四周也陆陆续续有人坐下。 一堂课,随机分配,这里少有相互认识的人,大家紧紧注视着四周,彼此都处于紧绷状态。 好在,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浓雾中,一道身影逐渐出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人,穿着褐色短打,肤色黝黑,看起来生人勿近,手里拿着一双短棍。 “我姓常,是这堂课的授课长老。” “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没有我们开始上课。” 见他不准备说手环的事,有人连忙站起来,指着身旁人手上的东西提问。 “常长老,我能问一下,这个手环是怎么回事吗?” 常长老:“这是抑灵环,抑制灵气所用。” 那人还等着他往下介绍,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常长老继续往下说,只好接着问。 “那我们上课必须戴着这东西吗?” 常长老:“是。” 另一人也绷不住了,站起来问:“长老,是所有课都要吗?” 常长老摇头:“不。”正当大家松口气时,他补充,“只是基础课程。” 大家伙儿眼前一黑。 这跟全部有什么差别?要知道,必修的基础课程多达三十六门,足足占据了全部课程的四分之三。 有人忍不住开口追问:“长老,可我记得,往届的师兄师姐训练时没说要戴这个。” 他们来之前,也是会打听一下课程内容的,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什么抑灵环。 常长老撩起眼皮,看向他。 “那你是往届的弟子吗?” “可是……” 砰—— 一截短棍深深插进地面。 土地开裂,直裂三尺。 四周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常长老抬手,肌肉遒劲的手臂上,玄蓝色的抑灵环清晰可见。 “没什么可是的,我和你们一样戴着。” “不想戴也可以,打赢我,随意。” 他语气并不重,咬字也称不上清晰,反而带着点沙哑含混的味道,可这话落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有抑灵环的收束,新弟子们看不出这位长老的修为,可光从那种言语和肢体动作间毫不掩饰的压迫感来看,就知道他修为不会低。 这种情形下,没人敢轻举妄动。 “还有人有问题吗?” 常长老问。 没人再说话。 “那我们开始上课。” 常长老弯腰,拣起短棍。 “第一课,扎马步。” 他示范了一个马步的标准姿势。 众人心里有疑问,但一时间也没人敢吭声,俱都乖乖蹲了下去。 扎马步是武术基本功,在场众人不说都练过,但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只是修仙者更以法术见长,讲究仙气淡逸,又有灵气滋养身体,体质不说强悍,起码不差,平日里用不上这些功夫。 见常长老起身,朝底下走来,众人身体都紧绷起来,移动步子和高度,力求让自己动作看起来更扎实标准。 常长老在行列中走动,一声未吭,只短棍不时敲击人的肩、腰、背、还有大腿。 “收直。” “膝盖再往前。” “双腿平行开立。” 走到傅长宁身边时,他扫了一眼点头,看下一个。 他走后,傅长宁依旧正视前方,结实扎着马步,视线未偏移半分。 她是没学过扎马步的,问尺也没教过她这些,但她修习过体术,扎马步对体修而言是入门功夫,属于十岁以下小孩常做的训练,是以,她对这些并不陌生。 除了纠正动作,这位常长老之后再未出过声。 的队伍里,他在其中来回穿行,行走时迈步极大,昂首挺胸,虎背熊腰,短棍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臂膀,压迫性极大。许多人被他盯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宛如木头竖在那,笔直僵硬。 时间一息息过去,最开始的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接受良好,一个时辰过去后,有人额头开始浮现淡淡的汗渍,两个时辰后,肌肉变得轻微酸麻。 日头爬上树梢,又划过微蓝的天穹。 求学峰极高,云间学堂更是位于峰顶,正午时八月的炽热日光迎头照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躁意。 那躁意并不止来自暴晒,更来源于心底。 眼见时间来到未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长老,请问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 这门课的要求是从早上辰时上到下午酉时,五个时辰,中间没有休息时间,来之前大家都接受良好,毕竟以修士的体力,五个时辰确实算不了什么,一餐不吃也饿不死——事实上,很多人都是数日一食、十数日一食,力求让凡俗烟火对身体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对这一切接受良好的前提是,上的课确实有用。 不少弟子都是怀揣期待来的,因为据他们打听,云间学堂的课确实让人进步飞快,受益匪浅。 可眼下这一切,和受益匪浅有什么关系吗? 进步呢?惊为天人的技巧呢? 即便被抑灵环压制,动用不了灵力,以他们的体质,也不至于连一天的马步都扎不起啊。 这不徒徒浪费时间吗? “酉时即可。” 常长老的回答依旧不多半个字。 “那请问长老,这种训练的意义何在?”那人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些许诘问。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真让他们在这站一天,还不如回去修炼呢。 不只是他,全场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常长老。 他们敬畏常长老,是因为他是归元宗的长老,而归元宗是道门第一,说白了,他们尊敬的是道门圣地这个名头,而非具体某个人。 真单独论修为天赋,他们自认未来不会比这位长老差。 常长老语气不喜不怒。 “你想如何。” 那人语气缓和了些:“抱歉,弟子并非有意和长老您作对,只是心中实在困惑。弟子之前观察过,在场的师兄弟姐妹,修为基本在练气五层和六层之间,以我们的体质,扎马步哪怕扎上一天,也顶多是肌肉有些酸胀,而不会抵达体力极限——哪怕带上抑灵环同样如此。您真的不觉得,这样的训练太过简单了吗?” “弟子没有恶意,只是想得到合理的、切中我们当前要害的训练方式,而非白白地浪费光阴。” “所以,你想加练?”常长老确定道。 那人憋气。 他说了这么多,这位长老就听进去了这一句是吗? 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格,宗门到底是怎么看中他来教人的? 最终,他闷着声音道:“是!弟子想加练。” “好。”常长老什么也没问,只是来到他面前,手上的抑灵环对准他的抑灵环,点了一下。 一道蓝光闪过,下一瞬,这人周身一沉,身体一瞬间像是重了几十斤。 他一时不防,一个趔趄,好在很快稳住,咬牙重新沉下身体。 常长老的身影立在面前,铁塔一般,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还要继续加吗?” 弟子心里火辣辣的,像是被看不起了似的,为了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是大放厥词、虚有其表,他闷声道。 “加。” 常长老什么也没问,只是又点了一下。 弟子深吸口气,气沉丹田,本已经做好再来同样重量的准备,谁知,这回却远不如第一次那么重。 他诧异抬头,却见常长老已经走远,问其他人。 “还有人想要加练吗?” “我!” “还有我!” 在场起码有四分之三的人举手或出声。 剩下的人要么是本身体质就比较虚,要么是心里有其他想法,再就是不想自讨苦吃,只想安稳混完时长的。 傅长宁也举了手。 常长老来到她面前,第一个加的是五十斤。 傅长宁只略沉了身体,很快恢复如常。 常长老看了她一眼。 傅长宁语气乖顺。 “长老,麻烦您再加一点。” 蓝光再次闪过,重力袭来。 傅长宁腿微微一晃,顿了顿:“麻烦长老,再加。” 常长老却已经不理她,走向下一个了。 傅长宁摸了摸鼻子。 第二次加的明显比第一次重,她估计应该在八十斤左右,合计起来应该是一十斤。 傅长宁就这么带着这一十斤,扎了一个下午的马步。 下午的日光明显比正午要弱,但在场所有人出的汗都比中午要多,时间走到申正的时候,起码有一半人后背湿透,双腿发抖,眼前发花。 都才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有些人体重加起来可能也就不到,凭空多负担了一个自己,连身体重心都变了,能适应才怪。能撑到现在还不倒下的,已经算是体质比较好的了。 可常长老并没有要为他们减轻的意思。 众人也拉不下脸主动说要减轻,只好这么强撑着。 待到酉时来临时,常长老道了声下课,人就消失在原地,一句话也未多说。 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消散,全场起码一半的人瘫软在地上,再难顾及形象。 傅长宁下半身同样僵硬得发麻,双腿沉如灌铅,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蹲下,而后手向后一松,彻底坐在地上。 她旁边的是个圆脸的姑娘,正取出手帕疯狂擦汗。 “这位师妹,我看你也加了两次,你第二次多少斤啊?我也是欠,直接要那四十斤不好吗,非得嘴欠让他再来一次,他第二次给我来了五十斤,加上去后我人都傻了,差点当场跪下,要不是看其他人没一个服软的,我真想当场不干了。” 说是这么说,可傅长宁观她方才表现并不差,相反,还留有余力。 她正准备开口,旁边一个弟子插嘴。 “四十斤?你第一次是四十斤吗?我也加了两次,可我第一次只有三十斤,第二次才是四十。” “你们都这么高吗,我第二次只有二十。” “我是一个四十,一个三十。” 众人七嘴八舌。 说完后,方才面面相觑。 “所以大家都不一样吗?” 一人喃喃道:“我还以为他存心想整治我们,胡乱加的呢,这么看来不像啊……” 有人猜测:“或许,是根据大家的体质调整的?” 旁边的人反驳:“可他怎么知道我们的体质如何。” “要我说,今天这一整天的课,都很莫名其妙。” 旁边一人双手背于脑后,躺在地上,道。 众人默然。 这话倒是真的。 后边的话,傅长宁没再插话,只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听着,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了些,方才起身离开。 不少人已经取下了抑灵环,下课之后,这东西仿佛自动就失效了,取下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她想了想,没拿掉,就这么戴着回了院子。 说修士精力旺盛是实话,刚下山的时候她还有些累,等回到院子,基本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应星儿、黄遗芳等人不出意料赶了过来,大家伙儿互相一对,果不其然,上的都是相同的内容。 就连练气后期的隋鸣远,也扎了一天的马步。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们发现,她们的带课长老,都是那位常长老。 “所以,这位常长老是会分身术吗?” “可分身术也没有分成这么多瓣的吧,我倒觉得,更像是什么影子阵法。”应星儿摩挲着下巴。 隋鸣远耸肩:“老实说我不关心他是分身术还是阵法,我只想知道,归元宗这到底是在搞什么。这堂课的名字就叫做基础武术,上之前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我没想到它能基础到这份上,扎马步,这确定是归元宗教弟子,还是教练气中期弟子的东西?” 应星儿脑洞大开:“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个本来应该是那些还没修炼的弟子的课程?” 程双遥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弄错?” “那目的呢?”应星儿道。 “往下看下去就知道了。” 第二天的课是基础剑术,依旧是之前那一为一班,来的长老自称姓姚,给每个人发了一把木剑。 抑灵环重新回到手上,每个人都不适应。 姚长老比之前那位常长老要好些,最起码,笑容很多,话也不少,有问必答。 被问及为什么要戴抑灵环时,他苦口婆心道:“放心,这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还有分身的事,新弟子之间消息灵通,这会儿已经传遍了。 姚长老点头,肯定了大家的猜测:“确实都是同一个人,不过不是分身,而是阵法的缘故。包括常长老增加在你们身上的重力,都来源于阵法。” 他笑呵呵道:“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加上。” “不了不了。” 搭话的弟子笑容骤变,转身就跑。 闲聊了一会儿,姚长老开始讲今日上课的要求。 “今天只练三招,劈、刺,和点。” 底下霎时安静下来。 不过大概出于昨天的教训,没人吭声。 “来来。”姚长老恍若看不见他们瞬间垮下来的表情,随手从前排抓了个弟子,招手,“你过来,练练这三招,我看看。” 被他点中的是个看着十四五岁大的少年,瞧着有些腼腆,愣了下,方才紧张地上前。 “直接开始吗?” “嗯,直接开始就行。” 少年点头,提剑,翻手耍了个剑花。找到手感后,提气腾空,向上一劈! 砰—— 力道未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噗嗤”,底下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少年一个翻身站起来,伤倒是没受,就是脸色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长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姚长老含笑看着他。 少年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没事。”姚长老拍了拍他的背,“继续,第二招。” 第二招是刺,同样是孩童启蒙级别的基础剑式。少年抿唇,没再为了耍帅而腾空,转而找了最保险最熟练的招式,一招家传剑法过后,一个转身左云剑,直直向前刺去。 这一招没出什么问题,可也没什么亮点。 姚长老依旧什么也没点评。 “继续,第三招。” 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少年深吸一口气,腰臂用力改成腕部用力,剑刃前击,急急如风,由上而下,随后定于虚空一点。 点剑式! 这一招,总算用出了一点剑的精髓,底下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少年松了口气,拱手退回原位。 姚长老等掌声停止后,方才开口:“谁来告诉我,刚才这位弟子,示范得怎么样?” 没人吭气。 良久,才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觉得不怎么样。” “哦?这位小同学,那你来试试怎么样?” 声音在耳旁骤然放大,那人惊吓抬头,才发现,姚长老不知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跨越几十人之距,来到他面前,正笑眯眯看着他。 那人吓得腿一软,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见周围人都看来,面部涌上一层热意:“试就试。” 他拿着木剑上前。 要说这人敢出声,还是有一定底气的。 从傅长宁的角度来看,这弟子的剑招明显比之前那个要稳,也更标准。 ——嗯,都比她强。 只是,这人自己显然很不满意,三招下来,一招比一招急躁,可越是急,越是容易出错,最后一个点剑式,直接被他歪成了刺剑,发力位置明显偏了。 姚长老面上笑容淡了些,等他结束后,问他:“现在还觉得你比之前那个弟子强吗?” 弟子面色沉如水,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 紧接着,姚长老又一口气点了五六七八个人,每个人三招,按顺序都是劈、刺、点。 完整完成下来的没几个,尤其是那些越想耍帅、用繁复剑招带的,跌得越惨。反而是简简单单就用劈剑、刺剑、点剑三招的,大多完整地做了下来,只是也处于平平无奇水准,并无甚出彩之处。 一个两个这样,还能当作是个人水平不足,可当每个上去的人都如此时,显然就不再是概率事件。 在场所有人面色都凝重了起来,他们不由得开始思考,如果换成是自己上去,会比这些人好多少? 姚长老笑看着这些新入门的弟子,等他们思考了有一会儿后,方才开口。 “有人想明白原因了吗?” 这时候,已经没人再去想授课内容太简单的问题,他们的心情都被巨大的凝重、和自己上去演示成功的可能性所取代。 面对姚长老的问题,有人不确定道。 “是……抑灵环的缘故吗?” 人没变,经验没变,变的当然只可能是突然多出来的抑灵环。 “可是,”他们想不通,“剑招和灵力并无关系。我能理解,像是五行剑法那些,没有了灵气很难使用,可现在只是基础剑招而已,它们并不受修为的限制。” 所以他们在得知今日的上课内容是刺、劈、点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基础剑招而已,学过的人,哪怕是没有修为也会练啊,只是没有了修为,又不是没有了记忆和手。 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们,一切似乎并非如此。 他们以为自己会的、单独脱离修为而存在的东西,其实似乎并不存在。 面对弟子们的疑问,姚长老淡淡道:“对没修炼过的人来说,确实不受限制。” “但对修炼过的人而言,处处都是限制。” 他问:“你们确定自己每次挥剑的时候,都没有借用灵气的便利吗?” “又能肯定,剑招劈出去时的力度和角度,真的是精准无误的吗,到底是你们真的剑招准到那个地步,还是灵气太过强大,外溢的那一瞬间弥补和掩盖了所有不足?” “你们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刚第一个弟子,他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腾空?”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有灵气可以倚仗。” “对修士来说,提气,横空一劈,再正常不过的一招。但你们也看到了,对普通人而言,同样的招数,只会摔一个狗啃泥。” “第二个人同理,他的招数为什么老是偏?因为他从前不准的地方,都有灵气外溢,扩大攻击范围,不准也强行准了,现在没有灵气的遮羞布,毛病就都暴露出来了。” “还有第三个……” “第四个……” 他把每个人的毛病都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一句句,振聋发聩。 很多看的时候,一头雾水没明白的地方,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挑明,众人心头都不由得焕然一新。 全部说完后,姚长老点了点剑。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部分人都心悦诚服地摇头。 安静片刻,底下有人提问。 “长老,我还有问题。” 姚长老:“说。” “弟子承认,您说的这些都对,也许我们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只是被修为给掩盖了,可您也说了,这些问题都是建立在没有修为的基础上的,不是吗?也许未来的确会有极少数的弟子遭遇那样的困境,但我相信,大部分人是到不了那种境地的。” “为了极小概率的可能件,而耗费大量时间,真的是合理的吗?” “如果这门课只是作为课外补充的内容,个人根据时间和自身需要去上,我没有疑问,但作为主课,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一时间,所有人都扭头,想看看这位头铁的勇士是谁。 目之尽头,一个锃亮的光头露了出来。 “……” 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怪不得如此头铁。 面对众人的视线,小光头不卑不吭地拱手。 “弟子的想法就是这些,请长老指点。” 姚长老点头,啪啪啪鼓起掌来。 “你说得很对。” 所有人:咦……? 姚长老收了笑。 “但,那只是理论上。” 小光头锲而不舍:“弟子不明白,请长老明示。”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生怕场面僵持住时,姚长老道:“这个简单。” 他拍拍手,一木偶机关从地下升起。 “这是木偶阵,里边每个木偶修为都只有练气四层,远远低于你们在场每个人的修为,唯一的优势就是剑术。现在,松开抑灵环,自己挑一个,打一场,记住,只准用手里的木剑。”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方才试探性地上前。 姚长老目光扫过一圈,满意地发现,在场弟子里没有一个怂货,全都站起来挑对手去了。 傅长宁信手挑了手边的一个。 她今天的课,实在安分得有些离奇,幸而在场也没人认识她,让她得以安静地观察和思考。 小光头就在她后边两个人的位置,挑完对手后,两人直接变成了邻居。 他看了眼前边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有点发愁。 “这位……师妹?你要不要再往前一点,我怕我打架波及到你。” 傅长宁迟疑地回头,才发现,他说的是自己。 “好。” 她点头,往前挪了一点。 木偶都是纯木头制作的,看起来只有半个人高,呆呆笨笨的,手里拿着和他们一样的木剑,不少人都忧心忡忡,怕力道太过把木偶给打坏了,要赔灵石。 可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该被担心打坏的,分明是他们自己! 这哪是什么木偶,分明是暴力狂魔。 明明它们修为确实只有练气四层,能攻击的也只有手头上那把剑,可他们就是应接不暇。 同样的时间,他们能挥出一剑,木偶能挥出三四剑;同一个招数,木偶使用的灵力和他们相同,造成的杀伤力却是数倍不止;以及木偶很多招式,明明乍一看过去像是漏洞,结果攻敌之必胜时,漏洞明显的反而变成了自己。 打到最后,全场人都被木偶撵着跑。 只有零星几个例外。 姚长老在旁边的哈哈声大得全场人都听得到。 小光头被追得绕着全场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解决完暴力木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结果就见前头那个走神的姑娘,这么久过去了,似乎还在原地发呆。 他看了眼她身旁毫无动静的木偶,没忍住戳了下。 “坏了?” 下一瞬,木偶从中迸裂,化为齑粉。 他眼中安安静静的姑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客气道。 “是要我再往前一点吗?” 小光头:“…………” 没有没有。 不敢有。 最终,一里,打赢木偶的只有十七个,勉强称得上平手的五个,剩下的通通输了。 还有一半被追得跟狗撵过似的,满身狼藉。 姚长老将破损的木偶收回去。 “现在,还有人有疑问吗?” 鸦雀无声。 “那,开始练剑!” 新一批木偶出现,补足了缺失的位置。 “这些木偶会时刻盯着你们的动作,动作不标准的地方,它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替我纠正你们。” “现在,课程正式开始。” “今日目标,刺、劈、点,每招标准动作一千次,木偶计数。” “低于一千次者,不准下课。” 底下传来哀嚎。 “可是长老,这堂课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姚长老笑呵呵问:“是吗?” 下一瞬,面色骤然一变。 “那关我什么事,是我要耽误的吗?还不快练!”的反而变成了自己。 打到最后,全场人都被木偶撵着跑。 只有零星几个例外。 姚长老在旁边的哈哈声大得全场人都听得到。 小光头被追得绕着全场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解决完暴力木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结果就见前头那个走神的姑娘,这么久过去了,似乎还在原地发呆。 他看了眼她身旁毫无动静的木偶,没忍住戳了下。 “坏了?” 下一瞬,木偶从中迸裂,化为齑粉。 他眼中安安静静的姑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客气道。 “是要我再往前一点吗?” 小光头:“…………” 没有没有。 不敢有。 最终,一里,打赢木偶的只有十七个,勉强称得上平手的五个,剩下的通通输了。 还有一半被追得跟狗撵过似的,满身狼藉。 姚长老将破损的木偶收回去。 “现在,还有人有疑问吗?” 鸦雀无声。 “那,开始练剑!” 新一批木偶出现,补足了缺失的位置。 “这些木偶会时刻盯着你们的动作,动作不标准的地方,它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替我纠正你们。” “现在,课程正式开始。” “今日目标,刺、劈、点,每招标准动作一千次,木偶计数。” “低于一千次者,不准下课。” 底下传来哀嚎。 “可是长老,这堂课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姚长老笑呵呵问:“是吗?” 下一瞬,面色骤然一变。 “那关我什么事,是我要耽误的吗?还不快练!” 第174章 剑道之要 傅长宁身边出现了一个新的木偶,比之前更大只,高度几乎到了她下巴。 她抬头看了下,发现周围其他人都是正常大小。 目光和姚长老对上时,对方朝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想到自己刚对他的木偶做了什么,傅长宁低头练剑,佯装无事发生。 啪—— 木剑不出意料被拍飞。 傅长宁捡起剑,心里估算了下,如果说之前那个木偶战斗力就是正常的练气六层中期到七层的话,那这个起码得是八层——力道大了三倍不止。 她收拢注意力,打起精神来准备专心练剑,却见拍飞她的剑后,木偶并未停下动作,而是抬起它节藕般的胳膊,做了一个起手式。 随后转动木剑,带起细裂风声,刃口倾斜,停顿三息后,侧立一转,由上而下重重一劈! 做完这一切后,木偶方才收势,双手持剑交叠于身前,恢复一动不动。 傅长宁眼前一亮,原来不只是纠错,还能示范。 刚那遍没太看清,她毫不犹豫地重出了一剑,果不其然,木偶在被辣到眼睛后,当即将她拍开,自己上手示范,动作精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傅长宁看它的眼神已经和看大师差不多了。 罪过罪过,她刚刚居然对这么个宝贝下那么重手。 她闭了下目,调整呼吸,睁眼,学着木偶的姿势,重新出剑。 刃口斜上,侧立而击,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这回木偶没有拍飞她,但却出手,将她持剑的手往旁转了约二十度,同时往上抬了半寸。 傅长宁记住这个位置,再次出手时,控制手肘力量,直接劈到这个高度和角度,分毫不差。 木偶顿了顿,移到她面前,伸出木剑,上上下下比划了一番。 傅长宁尝试理解了下,可惜不够到位,还是旁边的小光头提醒她。 “你发力点不对,它是要你腰部和肩膀同时发力,光肘部是不行的,剑招不只是招式,力度也要到位才行。” “多谢。” 傅长宁了然。 她再次挥剑时,就不再执着于复刻招式,而更多把注意力放在出力控制上。这样做的成效显著,她挥剑时动作明显更流畅,没那么吃力,但与此同时,精确度又降回去了,木偶不得不又开始纠正前者。 来来回回几十次,仍旧如此。 总有细微的不够到位的地方,不是力道不足,就是偏了角度。再就是两个都够了,但过于注重追求那些,反而导致姿态软绵分散,失了剑本身疾而凌厉的美学。 傅长宁从不知道练剑还有这么多讲究,市面上很少有讲述这些的剑法,像她练的那些,更多是已经成形的剑诀,教的是如何杀人、如何带来更大杀伤力。 她学时也是如此,完全当成一门术法在学,手里的武器换成刀斧钺锤,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但现在,木偶教她的,却是真正的身为一个学习剑术的修士、一个剑客应该要懂的东西。 是独立于其他冷兵器之外,独属于剑自身的魅力。 这种感觉让傅长宁十分新奇,以至于练了快两个时辰,依旧没有丝毫厌倦,反而如饥似渴地吸收各种剑道新知识。 小光头在旁边观察她半天了,起初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佬,但看了这么会儿又觉得不像。 “你之前没学过剑吗?” 他方才好心指点迷津过好几回,傅长宁对他印象很好,于是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是指像这样的话,那没有。” 小光头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只听懂了后半句,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纳闷:“那你之前怎么解决木偶的?据我观察,换大木偶的,都是全场最快解决木偶的那批,一共才几个人。” 傅长宁想了想。 “或许是因为我往里边注入了相冲的灵力?” 小光头:“欸?” “为了速战速决,我往木剑里注入了三个水系法术和一个火系爆裂法术,然后把它们一口气全拍进了木偶身体里。” 小光头:“……牛批,我怎么没想到。” 他光想着姚长老那句只用木剑攻击来着,原来还可以这么做。 小光头喜滋滋:“多谢,这是个好思路,我以后参考一下。” 傅长宁没再回他,专心致志,劈出今日第两千零一十七剑。 木偶判定成功,地面第九十八个正字下,添上了第二笔。 傅长宁维持半弯腰的姿态,站了一会,方才用木剑点地,支撑身体站起来,近乎肌肉记忆地挥出今日第两千零一十八剑。 随后是第两千零一十九,二十,二十一…… 正字走到第一九个时,木偶卡了卡,没再像之前反应得那么迅速,而是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画下一横。 画完后,它抬起剑,似是不满地拍了下傅长宁胳膊。 猜到继续练下去很可能是徒劳,傅长宁没再坚持,身形一松,就地坐下,放下剑开始调息。 被抑灵环压制、没有灵气充盈身体的肢体呈现一种疲惫的姿态。 如果说昨日扎马步时,对体力的消耗尚不明显,说是累,好像也没那么累,一大早起来依旧活蹦乱跳,那么今日份的训练,就显得尤为沉重和教人吃不消了。 木剑并不重,但挥剑时,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凝神静气,同时调动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力求对剑的掌控做到毫巅。十次尚不觉得,待到千次两千次之后,几乎每次出招,都是对握剑的手掌和出力的肩部的极大折磨。 这还是她炼过体之后的结果。 说到这,傅长宁其实有些怀疑,她的体术真的算入门了吗? 她从前是没有疑问的,因为她的体质在打骨术的带领下,确实坚韧了许多,普通的刀剑已经很难再对她造成伤害,甚至她要是想的话,可以只凭手,轻轻松松捏碎桌角。 包括昨天的扎马步,她也可以在没有灵气的状态下,扛着一十斤的重量,站上半天。 可此刻,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炼体成果产生了质疑。 按照打骨术所言,她已经迈入了炼体的第一个阶段,骨术入门,血肉骨骼坚如木石,在灵力的支撑下,甚至可以做到非五十钧之力不可摧。 一钧三十斤,五十钧,即为一千五。这种程度下,即便没有灵力加成,十钧之力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昨天可以轻飘飘来一句“长老我还想再加”。 可现在,她忍不住想,十钧之力,真的这么脆弱吗,她才两千多剑就受不住了。 是她对体术的理解存在什么问题吗? 想到昨日那位常长老全然不理会她“再加”的话的模样,傅长宁觉得,这位长老可能知道点什么。 她决定下次上课抽时间问问。 休息半刻钟,傅长宁起身,继续练剑。 之前那弟子嚎得略夸张了些,姚长老叫人上去示范加讲解和武力说服的时间虽然长了点,但并没有超过半个时辰,一日的课程是五个时辰,相当于她们还有四个半时辰完成任务。 到此刻,也不过午正三刻,还有两个时辰出头。 旁边的小光头已经结束劈剑和刺剑,在练点剑式了,地面粗粗一数,也有七八个正字了。 想到自己的任务,傅长宁顿时觉得任重而道远。 肌肉记忆形成后,骤然间很难纠正过来,她习惯了从前的出剑模式,就总下意识那么做,尤其在走神松懈之时。这就导致了,成功率大大降低,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带上从前的习惯。 要说这样错了吗,其实也没有,只是野路子终究是野路子,她独成一格的剑术,也没高到无懈可击,细究起来,被人抓住漏洞不知道多少回了,傅长宁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纠正过来的。可以在什么都会了之后标新立异、自创新招,但基础都没打好之前,还是免了吧。这是她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为了达到这个标准,就必须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 木剑在她手里,轻松挽了几个剑花,找到熟悉的手感后,她抬步穿剑,一个回身后劈。 木偶剑身未动,弯腰,写下一竖。 傅长宁缓了缓,继续练习。 练了这么多次,她也渐渐回过味来了,所谓“劈”,从刀,破也,其本质应当是一招破局之招。 既为破局,就应当谨守大开大合、凌厉刚烈之要,但凡有丝毫犹豫分散,就失了神韵,不算是“劈”了。 所以之前有些回合,看上去她做得很标准,但其实,只是形似而神不似,无怪乎木偶不予通过。 明白这一点后,傅长宁对劈字一招逐渐有了些心得,速度也慢慢提了起来。 时间走到申时时,地上终于画满了两正字。 劈剑式,过关了。 傅长宁坐下,从储物袋里取出水囊。 旁边的小光头正好写完最后一个正字,收剑,席地而坐,风风火火地灌了好几大口水。水顺着下巴流下,余下的通通被他从头顶淋下,浇了个凉水澡,他道了声痛快,余光瞥见她停下,往旁边看了一眼。 “你这个好像练不完啊。” 傅长宁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等下怎么办啊?”看她除了出了点汗,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小光头都为她着急,“姚长老说没练完不能下课来着。” “没办法,就继续练。” 傅长宁喝口水,起身拿剑,开始练刺剑式。 刺和劈不同,除了臂部和腰部,还要求腿部发力,力道不再集中于刃身,而是关注于剑尖一点。 以形态分,可分为平刺、立刺、搠刺。 结合步法,又可以分为进刺、退刺、转身刺、连环刺。 没练之前,傅长宁以为自己不知道,但木偶示范过几次后,她又发现,这些她其实都是见过且用过的,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它的名称。 不,其实名称也是知道的,在藏书阁里,她应当翻到过提起这些的书。只是那些书并不会系统地总结和分类,告诉你每个动作的详细分解、怎么做,注意事项是什么,而更多是顺带提起,一笔略过。 仿佛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也可能是有人不知道这些最基础的东西的。 归元宗这些木偶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纠正这一点,从细微之处,一点一点地指出和扭正那些看似不起眼,却真实存在的,你身上的问题。 傅长宁第一次由衷庆幸起自己当初的选择。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实操又是另一回事,知道了出招要点,也不妨碍她又要重新花上半个时辰来熟悉。 周围人断断续续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此时此刻,还站着在练剑的,就显得尤为扎眼,时不时就有人投来目光,不少人心神不定,动作频繁出错,其中只有几个泰然自若。 姚长老目光从这几人身上划过,点点头,等到一个眼熟的少女身上时,顿住。 她怎么还在练刺剑式?! 其他人最慢的也练到点剑式了,虽然可能会拖一会儿,但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基本也能搞定。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她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已经申正,离下课就剩半个时辰了啊。 身为长老要以身作则,姚长老上课时同样戴着抑灵环,之前又要看顾,注意力都在那些不老实偷懒耍滑的弟子身上,哪能想到,那些人没出问题,反而是他十分放心的,踏踏实实看着实力又出众的弟子出了问题,他简直无法理解。 见木偶顺利画下第一十一笔,傅长宁松口气,正准备继续练剑,抬头,却见一直在最前边站着的姚长老突兀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看清来人,傅长宁握剑的手从紧绷状态松开。 “长老好。” 声音也乖乖巧巧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样子啊,姚长老心中忧心忡忡,面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孩子你是练习当中存在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是木偶出了差错判定错误?还是哪招卡住了不会?又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暂时没法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的。” 傅长宁:“……” 她好像知道姚长老过来的原因了。 “没有,通通没有。”面对姚长老的问题,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还是有其他不能言说的原因导致的这么慢,没事,只要合情合理,我这边都可以商量。” 姚长老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还记得这小姑娘之前对付木偶那架势,欻欻的,比很多练气后期都强,他第二轮直接分配了一个真实水平在练气八层的木偶过去,就是怕镇不住她。 看她老老实实练剑,他还欣慰来着,对这小姑娘露出了今天最慈祥的一个微笑,本想应该是全场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结果,结果…… 傅长宁也沉默了,何止姚长老不理解,她也不能理解。是她在练剑啊,怎么姚长老这么激动? 于是诚恳相问:“长老……是等下忙着有事,要先离开吗?没事的,我这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姚长老目光从轻微的心痛忧心变成错愕,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也意识到两人在鸡同鸭讲,索性也不委婉绕弯子了,直接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才练到刺剑式?” 傅长宁再次沉默了。 “……这个,还要解释原因的吗?” “不会就是不会啊。” 这回变成姚长老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问。 “你不会?” “嗯。” “确定是一点都不会?” “对。” “从来没接触过这些?” “是的。” “艹。” 姚长老第一次说了脏话,不过倒不是对她的,而是纯纯的无法理解加不可置信。 “那你为什么会被分到这个班?” 傅长宁忍不住了:“这个班有什么问题吗?” 姚长老头都大了:“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个班是针对剑术基础三级以上的弟子开设的啊!普通弟子上来就搞一千次,人都练废了好不好。” 傅长宁虚心请教。 “剑术基础三级以上是指……?” 姚长老:“……你不要跟我说话,让老头子我静静。” 第175章 留在三级 姚长老深呼吸数次,解开手上抑灵环,联系人去了。远远的,能看见他神情不断变幻,像是在跟人神识传音,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小光头离得近,刚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惊讶过后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傅长宁捡起剑,接着往下练下去了。 他一时不解。 “你不等姚长老回来?” 傅长宁掂了掂木剑,扔向空中。木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清风带起发尾,一切动作都仿佛放慢了半拍。 下一瞬,反手握住。 疾如电,厉如芒,刺将而出。 木偶兢兢业业,在地上画上新的正字。 “等也不耽误先练着。” 傅长宁收剑,想了想,把剑换了只手拿。 片刻后,又扔回去,手肘后翻,剑身滑过一个流丽的三分之二圆,被左手接住,凌空向前刺去。 看得出,两手交接的时候重心不是很稳,以至于刺出去的力道滞了三分,被木偶毫不留情地判定成了失败。 傅长宁也不恼,捡起被木偶拍飞的剑,认真看它演示,一边手上跟着比划,增加刺剑的熟练度。 从一开始的生涩不熟练,到后来的圆融如意,加假动作,上下云手,来回头、腰、背、腿隔空转换,整个过程中,两只手始终稳稳当当,动作半点没乱。 ——换手刺不是这么练的。 小光头忍住开口纠正她的冲动。 他目光不受控制地从远处的姚长老,和正在练剑的傅长宁身上来回扫视,好奇心膨胀得越来越开,可等了快半刻钟,耐心都耗尽了,姚长老那边还没出个结果。 反而是傅长宁这边,招式渐趋娴熟,一开始的小毛病也被木偶一点点扭正,开始练起转身刺了。 她的动作仍旧是之前那般,不紧不慢,专心致志,一个剑招接一个剑招地耐心试错。 分明是再基础不过的动作拆解,但在她手里,就是有种奇异的韵律感,吸引人不知不觉地看下去。 地面的正字,不知何时,已经画完四分之一。 而姚长老也终于姗姗来迟。 之前离远了看时,明显能看出姚长老脸色很臭,可这会儿面对弟子,他神色却是温和的。 傅长宁收剑,唤了声长老。 “哎。”姚长老先应了一声,道,“我已经联系过分班的执行长老了,确实出了点差错。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小食堂和一个白姓弟子切磋过一回吗?” 傅长宁点头。 姚长老道:“基础剑术和别的课不同,分班时不看修为,而是看剑道基础。在基本功大差不离的前提下,再考虑修为相近的人组成一班,以确保大家进度一致,方便教学。” “学堂综合考量了你们入门以来这几个月的表现,将教学强度分成了五级,本班主要面向的是三级到四级的弟子,而你,因为之前和白姓弟子那一战,剑术基础被评到了三级以上。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傅长宁懂了:“所以,剑术基础三级不是说水平,而是指按照三级的教学强度来授课。” 姚长老一噎。 “重点是这个吗?” 傅长宁道:“我以为长老是在解答弟子之前的疑问。” 姚长老于是想起,他离开前,她好像确实问了这个问题,他一时哑然。 这一停下来,又教他发现更多。 他记得他来时,这弟子的刺剑式才练到第一十一次,地面的正字刚画到第三十五个。 可此刻,地上已经有五十一个正字了。 这说明,方才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心无旁骛地练习。 这种沉静的心 态尤为难得,姚长老来前的火烧火燎不知不觉便降下去了,弟子自己都不着急,他又何必多做蠹人呢。 他将情况一一道明。 “学堂那边的意思是,今天的课程任务先作废,你之后跟着基础一级的班一起上课。” “教学这方面不用担心,弟子们普遍存在相同的毛病,分派的长老大多水平相当,脾性也不差,你去了那边后,也能更好地适应训练计划。” “毕竟,你还有别的课要上,不能光耽误在我这一门上。” 傅长宁一时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后,开口问。 “所以长老,我想确定一下,两边教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不存在一级更侧重从开头教起,三级教授更后边的部分,对吗?” 姚长老怔了下,点头:“对。” “这门课名字就叫做基础剑术,并不会教授更高深的内容,大家学的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授课方式和进度,三级只是说训练强度是三级,不是说内容三级。” “那一级的授课方式是怎样的呢?”傅长宁客客气气地问。 姚长老想了下,道:“应该会由长老手把手教,把招式一一拆解、传授,更细节,也更详实,今天的话,应该是教起手式、收剑、云剑这些,找到握剑的手感。” 傅长宁懂了。 就是教从来没碰过剑的人,怎么去用剑。 “所以那边是没有木偶的对吗?” 姚长老点头:“对,教学木偶毕竟有局限,教不了更细节的内容,只有二级以上才要用到。二级用的是初级木偶,这边是中级木偶,等到了五级的强度,还会有另外的木偶来教你们。” 大概是知道傅长宁是无辜受累的一方,姚长老这会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拣着能说的都说了。 日头渐渐西垂,之前没练完的弟子陆陆续续收剑,不少人都向这边投来了目光。 姚长老设了结界,他们听不到内容,只隐约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有人跑来找小光头打听消息,被小光头三下五除二地搪塞了过去。 结界内。 傅长宁终于问完了。 姚长老也总算松了口气。 “快下课了,你等会儿跟其他弟子一起离开吧。” 傅长宁没说话。 姚长老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长宁:“我在想,是有规定,必须要转去基础一级吗?” 姚长老诧异:“你不想转?” 姚长老捋了捋胡须,道:“倒不是说一定得转,毕竟,按照评级标准,你确实是在三级以上。” “只是你得想清楚了,三级的教学强度,你现在很难跟上。我说句实在点的,之前看你轻松击败木偶,我就知道你实力不差,在场九成的弟子可能都打不过你,可单论剑术基础,他们当中任意挑出来一个都比你强。” “像今天的训练,他们当中最慢的,可能也就是晚走一个时辰,但你,可能要整晚都待在这才能练完。” “我不会说知道你基础不行就给你放水,不可能的,一千次就是一千次,之后还可能是两千次,五千次,一万次。在你完成之前,木偶不会放你走。” “这样,你还确定,你不想换班吗?” “确定。” 傅长宁眼也未眨。 “欲速则不达。你可能觉得一两天没什么,但你们回去还要修炼,之后还有其他课,各科的课程难度都是不断增加的,到后面你会发现自顾不暇,其他弟子都在进步,只有你被越来越庞大臃肿的任务拖累进度,远远落后于他人。如此,你还确定你不想换班吗?” “确定。” “你真的确定?” “确定。长老,你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不用再问了。” “好,那就不换了。” 姚长老转头,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臭婆娘!她不换!” 变脸之快,看得傅长宁一呆。 “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干涉。死老头,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落,女声消失。 姚长老还在哈哈哈,笑得差点停不下来,一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略带谴责的目光。 他心一虚,咳嗽一声,不笑了。 “咳咳,那个是教一级的王长老。” 傅长宁还是盯着他。 姚长老摸摸胡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哎哎,别这么看老头子我嘛。” 傅长宁:“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长老面不改色:“没什么,就是我刚跟学堂说这事的时候,王长老对你表达了热切的欢迎,现在大概有点失望吧。” 个屁。 哈哈哈! 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跳出来跟他抢人,偏偏碍于规矩,他还不能挡回去,还得好声好气地帮着她一块挖自个儿的墙角,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幸好这弟子话刚漏个尾巴音,他就听出来了。内心狂喜,却碍于长老形象,不得不装傻继续称职负责地劝说,实在辛苦。 但凡事事不过三,他都劝过三回了,这弟子还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总不是他的问题了吧? 天知道,在没有基本功的前提下,光凭意识和手法将评级拉到三层以上,有多难。 还是个才练气六层就能把九层打趴下的。 这种好苗子,哪个当长老的肯错过? 好容易得意完,回头去看,傅长宁已经又去练剑了。 姚长老:“你不生气?” 他不信她没看出来这当中的蹊跷。 傅长宁摇头,她心情十分平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又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决定,有什么好气的。 是她综合考量后,选择了留在三级。 一级的强度确实更适合初学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弱势,却也不会忽略自己已有的,或许有点难,但并不代表全然做不到,剑招之间是有相通之处的,学到后边,是越来越快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说,每次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从一级开始,才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她这两天一直在想,归元宗到底想做什么,训练出个什么结果。 到此刻,反而从容接受了。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和战场有没有关系,总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所需要做的,唯有一点,提升实力。 第176章 宗门小测 打起架来赢多输少,总体还是以占上风为主。 但今日无数次被木偶拍飞的经历告诉她,她的剑术是真的烂得离谱。 等到她接受自己烂得很离谱这一事实后,又发现,似乎也没有那么差劲?练到后边手感上来了,甚至有种手中剑格外轻盈自如的错觉。 仿佛有种冥冥间的感应,哪怕把它抛得很远,或是不在手里,也能心随意动,挥出想要的感觉。 她想重新尝试一下斩霜剑法,来试验一下这是不是错觉,可惜手上抑灵环还戴着,只能老老实实练完再说。 点剑要义在于刚劲、迅疾,肩膀和手肘同时发力,沉而后提,飞速集力于一点,直下而出。 和刺剑一样,同样分为很多种点法,最普遍的两类是直点和偏点。 傅长宁偏点学得很快,这招她攻击妖兽时常用,改改发力点就好了,反而是直点,总有些适应不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打磨,形成习惯性动作。 等到姚长老在她面前站定,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思绪回归现实,乖乖喊:“长老。” “已经亥正三刻了。”姚长老提醒。 “这么快?”傅长宁仰头去看,果不其然,天际已然是纯然的墨色。 三两繁星点缀其中,云间无月,云间学堂倒是灯火通明,可也已无了白日那种热闹喧嚣的生气。 四下静悄悄的,阒寂如野。 姚长老看她满身都是凉汗,再看地上正字刚画没到三分之一,一时沉默。 “我提醒一下,你明早还得上基础身法课。之后半年里,课程顺序皆是如此。” “当然你也可以休息,但基础课和其他课程不一样,是有进度之分的,错过今年,就只能等明年那批了。” 所有课程都是最迟三年结业没错,但基础课程不同于其他,是完全按照新弟子进度分派的,错过了就是彻底错过了。 届时,同批次进来的弟子都在飞速进益,只有你停留在原地,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急功近利不是好事,我明白你想要更快进步的心情,但最好还是选择适合自己的进度,不然精力不够,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换班还可以,嫌一级太慢,可以试试二级。” 他估算了下,以她的天赋,二级或许一开始会有点吃力,但绝不会像三级这么夸张。 等到后边能力上来了,要跟上更非难事。 姚长老发誓,他是摸着自己的良心在说这话。 他是喜欢培养天才,可他更不愿意看到天才因此而夭折。 但面前的弟子似乎全然领会不到他的好意,只摇头道:“不用了,谢谢长老,我有自己的安排。” 姚长老:“……” 你有自己的安排个屁。 姚长老痛心,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弟子乖巧听话的,分明也是头倔驴! “行吧。”他不干涉了,“那你继续。” “是。” 傅长宁重新抬剑前,看了眼天色。 姚长老本就不快,这下更是没好气:“你那是什么眼神?” 傅长宁:“啊?” 姚长老变脸飞快:“嫌老头子耽误你时间了?!” 傅长宁:“…………没有。” 姚长老不知道听到没有,人反正已经走远了:“行行行!我走,不打扰你,你练!” 傅长宁顿时一脸黑线。 不过说要走,其实也没走多远,也就离了不到八丈。 傅长宁不知道其他长老会不会这样,守着没完成任务的弟子,一直等到人完成为止。 但姚长老确实是她知道的第一个。 她深呼吸,沉下心来, 加快速度。 -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院子时,已经是寅时三刻。 自姬危年搬走,林芷师姐外出去做任务,七辛又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间院落已经安静了许久。 傅长宁没回房间,直接在庭院桃树下放了个蒲团,就地打坐。 八月已不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树树干上光秃秃的,然而伴随傅长宁的修炼,却有无数青色的灵气汇聚在这四周,将树下彻底笼盖。 功法吞吐调息间,精纯的木灵气溢散而出,一点点绿意染上干皱的梢枝,枝头重新变得湿润而生机盎然。 绿色扩大,转瞬间,桃树上长满绿叶。 又一圈,粉色花苞盈满枝头。 再一圈,粉桃盛开,月夜下,亭亭如盖,葳蕤如春。 卯时三刻,傅长宁睁眼,往求学峰去,上基础身法课。 身法课的长老是名紫衣女子,性格凌厉,风风火火,上课的第一天就带大家去了归元山下的大江,在不用灵力的基础上,凭肉身横跨大江。 一上来就镇住了所有弟子。 教众人乖乖听从她的指导,进行身法和步法训练。 这是第三天的课程内容,往后第四天,教的是基础防御术。再往后,第五天,基础体能。 五天为一轮,如是反复,弟子们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担心课程太简单,到后来的叫苦连天,尤其是第一天的基础武术和最后一天的基础体能。 基础剑术再魔鬼也有基础两个字傍在剑前头,进度是循序渐进的,不存在让不会剑的人直接上来就一天一万次,武术和体能课却并非如此。 如果说第一次第二次课上,大家还对蹲马步存在深深的质疑,那么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众人就恨不得死死扒着蹲马步不走,绝不碰后边的腿功、腰功、肩功和桩功、千斤坠等。 倒不是丢脸到这点武术基本功都承受不住,但谁特么见过上来就负重几十斤斤的腿功桩功啊?! 那个常长老居然说,是你们自己一开始选定的重量,之后只能增,不能减。 听得大家人都傻了。 那第一天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之后还要练这些啊! 这不是体修该干的活儿吗?他们大部分是法修啊! 可惜,反抗无效,第一天的加重,已经让常长老摸清了他们的身体素质,想装虚弱装承受不住根本没可能,只会继续加重,直到摸到你的体能上限为止。 相较而言,真正的名叫基础体能的课,反而没在体能这方面下功夫,而是更多地考验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比如攀越、承重、弹跳、对身体的控制度等。 如果没有抑灵环,这些对大家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但有抑灵环,这门课就变成了每天都在死亡极限狂奔。 攀越攀的是悬崖峭壁,千仞绝峰。 承重承的是七拐八拐的山洞里,泰山压顶的大石块,一着不慎,就会被石块压得血肉模糊。 弹跳弹的是深渊天堑,江石激流。 对身体的控制,控制的是每一块肌肉和骨头,基本是把身体拆分了重组在练。 当然,最奇葩的还属基础防御术里的五感训练。 练气期修士五感灵敏,有七成得归功于神识和修为,没了这两样,修士也只是略有些耳聪目明的凡人罢了,三丈以内听声辨位还好,十丈三十丈以外,那谁听得到啊。 对此,上课的长老笑眯眯表示。 听不到没关系。 多来几次就听得到了。 他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大堆鸡矢白符,叫机关木偶扔,弟子们蒙着眼睛去听,没躲开,鸡矢白符就会炸开,弥漫出一股鸡矢的恶臭。 许多爱干净的弟子差点被整崩溃。 这还只是五感之一,另外四感有过之而无不及,像视觉,是蜜蜂毒针,触觉,是各种毒虫毒蛇…… 虽然都不至于造成什么大伤,但带来的心理阴影,迅速居至目前为止所有课当中的第一名。 被长老们混合毒打的弟子们精神恍惚,痛哭流涕。 一时间,连之前不时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都变少了。 遭受精神和躯体双重折磨的同时,进展也是迅速的。 许多弟子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要扎马步——倒不是不想训练,而是觉得身为修士,扎马步这种入门基本功太小儿科,摸不到他们的体能极限。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基础剑术课和基础身法课上的自己,下盘远比从前要稳,成功率也高上许多。 不会在凌空落地时身下突然一晃,导致剑身力道歪斜,更不会在脚踩在江中湿漉漉的石头上时,重心不稳,身体朝四面跌去。 他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练那么久的基础剑式,戴日后修炼生涯可能完全用不上的抑灵环。 ——同样,不是不想进步,而是觉得这样无用。 直到他们发现,训练完毕,取下抑灵环后,他们的身体更加轻盈、挥剑更加举重若轻,往常修炼时,那些经脉阻塞不通畅的地方,似乎都随着他们每天消耗的体力和汗水一点点消失,灵力运转速度大大加快。 直到这时候,这些人才恍然明白,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真正含义。 修士在血脉上并不高人一等。 尤其是他们这些远远没真正踏上仙路的练气期弟子,同样是凡胎,同样吃饭喝水,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精华,对他们同样有效。 许多看似没效果的训练方法,只不过是他们夜郎自大,自己没用对,就觉得我非凡人,于我无用罢了。 - 不到三个月,归元宗长老就已经用实力,教这一批新弟子全部改观。 而三个月,也代表第一批基础课程走到了一半。 傅长宁其他四门都是按照正常进度上课,唯有剑术基础一门,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剑术基础三级的班把基础剑招全部过一遍,从每招每日一千次提升到每日五千次。 傅长宁从一开始几乎没有一节课跟得上,每天都得练到深夜才练完,修炼不到一个时辰就睁眼去上别的课。 到现在,已经基本能跟得上三级的节奏。 姚长老也从一开始的不赞同,到后来的勉强认同,乃至真正心悦诚服。 作为每次课程都会留下分身陪到最后的人,他清楚知道,若说旁人一日挥剑总次数是一万多次的话,那傅长宁起码得是三倍以上——唯有这样数倍于之的总量,才可能真正叫她一点点追上来。 甚至于,仅仅在开课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开始明里暗里跟他借教学木偶,想回去私底下加练。 这些教学木偶是宗门财产,姚长老无权同意,但也透露了一点小道消息,告诉她这些教学木偶事务堂可以租赁,就是有点小贵,她贡献点可能不太够。 傅长宁当场没说什么,过几天,眼也不眨租了一个回来。 姚长老又惊又喜,都不知道她一个新生,哪来的这么多贡献点。 他不是没见过其他刻苦的弟子,但最先开的这五门基础课程都是最累人的活儿,又有抑灵环压制,很多弟子即使有想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像她这么刻苦,又精力旺盛,应付得过来所有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白日上课,晚上加练,就这么练了三个月,每一式基础剑招都练了十万次以上,这才勉强追上其他人。 其中汗水与辛苦,不足为人道也。 而于傅长宁而言,她这么做,除了因为这门课确实令她受益颇多——她回去试过斩霜剑法,感觉跟之前完全不同——还有别的原因。 第二回基础武术的课,她跑去问了常长老,关于体术的问题。 ——有关她的疑惑,她的体术修炼瓶颈,她对打骨术的理解,一一道出。 常长老生性寡言,性格又冷又凶,不通人情,在弟子间并不受欢迎,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见外的弟子,怔了下,还是一五一十告诉她了。 他摸了她的骨骼状态,又试了试她的身体素质,然后告诉她,她的体术修炼可以说没有问题,也可以说,问题很大。 最大的问题在于,她之前太过于依赖淬体药浴。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她的体术秘籍上就是这样写的。 但那套秘籍是残缺的,缺了一套配套的锤法。 原本药浴和锤法互相搭配,一个潜移默化血肉骨骼硬度,一个促进外部锻炼适应,两相搭配,刚刚好。 可现在缺了锤法,相当于她只磕了药,却没有通过相应的锻炼把药性挥发出来。长此以往,只有硬度而无承载它的能力,骨骼自身也会退化。 她之所以迟迟困在入骨境界,就是因为这一点。 傅长宁虚心请教弥补的办法。 常长老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很简单,加练。” 疯狂加练,练到精疲力尽,身体动弹不了为止。 “这部分基础课程其实对你很有利,但强度还是不够,你需要通过更高强度的训练,把之前欠缺的炼体部分都给补回来,直到体能与骨骼状态相适应为止。” “我的建议是,抑灵环你没事就不要摘了,一直戴着,多练。” 这才有了这三个月的傅长宁。 她不止基础剑术课在加练,其他课也是如此。每天除了固定的一个时辰修炼时间,用来恢复精力,其他时辰都在进行各种训练。 天河战场,镇山石旁,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她的身影。不过她也会把控时间,不会在天河珠内待太久,以免影响身体状况。 为此傅长宁还买了辟谷丹的丹方和材料,打算自己炼制辟谷丹充饥。 可惜辟谷丹是筑基修为才能炼制的丹药,她尝试了十来回,总共才练出来不到十颗,还都是半成品,辟谷半个月都勉强。 只能忍着肉疼,去事务堂用贡献点换辟谷丹。 养气丹那头,她还在持续供应,如今已经换回了三个九折的牌子,不过贡献点所余不多,基本都花在租赁那个教学木偶上了。 在提升自己这方面,傅长宁从不吝啬。 时间走到十一月时,云间学堂的课按下暂停。 由常长老和姚长老联合发布了宗门的通知,五门基础课程将进行一个联合测验,届时各科排名前五十者,将得到一个前往云海天池泡汤泉的机会。 一时间,在新生中引起轰动。 云海天池乃是归元宗数一数二的灵泉,据说其中的灵泉水引自三清道祖的万净池,有洗经伐髓、修复暗伤、增进修为之效,属于外门弟子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奖励之一。 以往都是作为宗门大比的奖品发出,谁知这一届,仅仅是一个基础测验,就给出来了。 众人议论之余,对此跃跃欲试。 而之前没好好上课,或是放弃了这一年的基础课程的弟子,则后悔不迭。 小院里,傅长宁一行人也在讨论这件事。 “据说到时候,是全修为的人一起比,据我所知,这一届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有十几个练气九层。” 应星儿有些担心。 归元宗本就是汇聚 天下英才之地,一届弟子加起来几千人,中间出现十几个练气九层不足为怪。 可对她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艰巨挑战了。 “加起来二十个名额呢,怕什么。”隋鸣远神情桀骜,毫不畏惧。 程双遥翻了个白眼。 “你都练气八层了当然不怕。” 入门考核时,隋鸣远就已是练气七层巅峰的修为,如今半年下来,更是直接突破了练气八层。 相比较而言,刚突破练气五层的黄遗芳和应星儿就不那么显眼了。程双遥自己,更是还卡在练气五层巅峰,死活摸不到六层的边。 傅长宁托腮,叹气。 “论修为进益,最应该愁的不是我吗?” 换来了众人的齐齐鄙视。 “你处于练气中期突破后期的边缘,那怎么能一样?” 正常突破,和六层突破七层,那是一个概念吗? “总归试一试吧,那么多个名额呢。”应星儿道,“小明长老说,到时候五十个名额是不能重复的,也就是说,每个课程都是选满五十个,而不是说有个人占了两科的前五十,其中一门课就会少一个名额。” “听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变态把所有课程的名额都占了,到时候名额全部重复,普通弟子就很难参与进去了。” 傅长宁点头:“这么做很人性化哎。” 一抬头,对上四道齐刷刷的目光。 她下意识摸脸。 “不是,你们看我干嘛?” 四人表情幽幽:“……你说呢?” 一旁的林师姐偷笑起来。 傅长宁正欲抗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应星儿起身:“我去开门。” 推开门,一个陌生弟子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缎盒子,道:“我找傅长宁傅师妹。” 应星儿回头:“队长,找你的!” 说罢看过去,“什么事?” “我是驿站的值守弟子,这是有人送进来,让转交给傅师妹的礼物。” 天下英才之地,一届弟子加起来几千人,中间出现十几个练气九层不足为怪。 可对她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艰巨挑战了。 “加起来二十个名额呢,怕什么。”隋鸣远神情桀骜,毫不畏惧。 程双遥翻了个白眼。 “你都练气八层了当然不怕。” 入门考核时,隋鸣远就已是练气七层巅峰的修为,如今半年下来,更是直接突破了练气八层。 相比较而言,刚突破练气五层的黄遗芳和应星儿就不那么显眼了。程双遥自己,更是还卡在练气五层巅峰,死活摸不到六层的边。 傅长宁托腮,叹气。 “论修为进益,最应该愁的不是我吗?” 换来了众人的齐齐鄙视。 “你处于练气中期突破后期的边缘,那怎么能一样?” 正常突破,和六层突破七层,那是一个概念吗? “总归试一试吧,那么多个名额呢。”应星儿道,“小明长老说,到时候五十个名额是不能重复的,也就是说,每个课程都是选满五十个,而不是说有个人占了两科的前五十,其中一门课就会少一个名额。” “听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变态把所有课程的名额都占了,到时候名额全部重复,普通弟子就很难参与进去了。” 傅长宁点头:“这么做很人性化哎。” 一抬头,对上四道齐刷刷的目光。 她下意识摸脸。 “不是,你们看我干嘛?” 四人表情幽幽:“……你说呢?” 一旁的林师姐偷笑起来。 傅长宁正欲抗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应星儿起身:“我去开门。” 推开门,一个陌生弟子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缎盒子,道:“我找傅长宁傅师妹。” 应星儿回头:“队长,找你的!” 说罢看过去,“什么事?” “我是驿站的值守弟子,这是有人送进来,让转交给傅师妹的礼物。” 天下英才之地,一届弟子加起来几千人,中间出现十几个练气九层不足为怪。 可对她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艰巨挑战了。 “加起来二十个名额呢,怕什么。”隋鸣远神情桀骜,毫不畏惧。 程双遥翻了个白眼。 “你都练气八层了当然不怕。” 入门考核时,隋鸣远就已是练气七层巅峰的修为,如今半年下来,更是直接突破了练气八层。 相比较而言,刚突破练气五层的黄遗芳和应星儿就不那么显眼了。程双遥自己,更是还卡在练气五层巅峰,死活摸不到六层的边。 傅长宁托腮,叹气。 “论修为进益,最应该愁的不是我吗?” 换来了众人的齐齐鄙视。 “你处于练气中期突破后期的边缘,那怎么能一样?” 正常突破,和六层突破七层,那是一个概念吗? “总归试一试吧,那么多个名额呢。”应星儿道,“小明长老说,到时候五十个名额是不能重复的,也就是说,每个课程都是选满五十个,而不是说有个人占了两科的前五十,其中一门课就会少一个名额。” “听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变态把所有课程的名额都占了,到时候名额全部重复,普通弟子就很难参与进去了。” 傅长宁点头:“这么做很人性化哎。” 一抬头,对上四道齐刷刷的目光。 她下意识摸脸。 “不是,你们看我干嘛?” 四人表情幽幽:“……你说呢?” 一旁的林师姐偷笑起来。 傅长宁正欲抗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应星儿起身:“我去开门。” 推开门,一个陌生弟子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缎盒子,道:“我找傅长宁傅师妹。” 应星儿回头:“队长,找你的!” 说罢看过去,“什么事?” “我是驿站的值守弟子,这是有人送进来,让转交给傅师妹的礼物。” 天下英才之地,一届弟子加起来几千人,中间出现十几个练气九层不足为怪。 可对她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艰巨挑战了。 “加起来二十个名额呢,怕什么。”隋鸣远神情桀骜,毫不畏惧。 程双遥翻了个白眼。 “你都练气八层了当然不怕。” 入门考核时,隋鸣远就已是练气七层巅峰的修为,如今半年下来,更是直接突破了练气八层。 相比较而言,刚突破练气五层的黄遗芳和应星儿就不那么显眼了。程双遥自己,更是还卡在练气五层巅峰,死活摸不到六层的边。 傅长宁托腮,叹气。 “论修为进益,最应该愁的不是我吗?” 换来了众人的齐齐鄙视。 “你处于练气中期突破后期的边缘,那怎么能一样?” 正常突破,和六层突破七层,那是一个概念吗? “总归试一试吧,那么多个名额呢。”应星儿道,“小明长老说,到时候五十个名额是不能重复的,也就是说,每个课程都是选满五十个,而不是说有个人占了两科的前五十,其中一门课就会少一个名额。” “听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变态把所有课程的名额都占了,到时候名额全部重复,普通弟子就很难参与进去了。” 傅长宁点头:“这么做很人性化哎。” 一抬头,对上四道齐刷刷的目光。 她下意识摸脸。 “不是,你们看我干嘛?” 四人表情幽幽:“……你说呢?” 一旁的林师姐偷笑起来。 傅长宁正欲抗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应星儿起身:“我去开门。” 推开门,一个陌生弟子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缎盒子,道:“我找傅长宁傅师妹。” 应星儿回头:“队长,找你的!” 说罢看过去,“什么事?” “我是驿站的值守弟子,这是有人送进来,让转交给傅师妹的礼物。” 第177章 一试第一 应星儿看向傅长宁,声音压低:“谁送的?” 傅长宁摇头:“不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最熟悉这些的林芷开口问:“是从宗外送来的?” 弟子点头:“对。那人还说,你听了就知道了,说要提前送,给你一个惊喜。” 傅长宁手一顿。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看她语气无奈,眼底却浮起一丝笑意来,便知是认识的人,几人松了口气。 “不是心怀歹意之人就行。” 谢过上门的师兄,傅长宁打开锦盒,见里边是个青色的手钏。 她拿出来,日光下,手钏被折射出一点剔透干净的浅薰,里边似乎有一抹流动的翠色。 “似乎是储物手镯?”应星儿猜道。 “是有点像。” 傅长宁探入神识。 下一瞬,她:“……” 几人继续聊起课程测验的话题,课程测验两天后开始,这两天,她们可以先准备着。 等人散了,回到房间后,傅长宁取出手钏,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放出。 嘭嘭嗙嗙咚咚,登时一阵乱响,客厅地面上堆满了东西,还有几个卷轴和一大盒珠子没放稳,一路四散溜远,直滑落到她脚踝边。 傅长宁闭了闭眼,忍住额头乱跳的青筋,开始收拾满地的珠子和画。 边收拾边看。 珠子是一盒透明的水晶珠,旁边贴了字条,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赫然纸上。 “这个可以用来装各种液体,不会泄露灵气和气味!容量我也不清楚,你看着塞。” 卷轴一共六个。 “有三幅画,我猜你会喜欢。” “还有三个是三级符箓的画法,看到你送的雷光符临时追加的!希望没迟!” 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盒子。 一块融不化的冰床。 三根不知道什么鸟毛,但据说从他师父惆山老头那儿顺来的翠色尾羽。 以及各色各样、大小成色不一的矿石。 盒子傅长宁打开了几个,发现都是二阶和三阶的灵草,从前她偶尔提过,说市面上似乎买不到的那种。 傅长宁仰头,眨了眨眼。 最后一件,是个金色的柜子。 也是在场唯一不符合傅长宁审美的物件。 她在柜前站了会儿,伸手推开。 里边是几套法衣。 三套深浅不一的青绿色裙装。 还有黄粉蓝白各一套。 旁边同样是一张纸条。 “虽然但是,我真的觉得金色更好看。 忍痛放弃,柜子是我最后的执着!” 旁边有封信,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五张信纸——回忆起自己那几行字,傅长宁默默囧了下。 信纸上字虽然多,但讲的事不算多。 首先,他在通宝商会过得很好。 因为,惆山道君是商会辈分最高的人之一。 他现在是会长他老人家的师弟,一大堆人的师叔,几万通宝弟子的师祖哈哈哈哈! 这里,苏二足足用了几十个哈字来表达自己畅快的心情。 第二件事,他收到了很多份元婴和金丹的见面礼,其中最多的就是各色各样的矿石,他用不完,想到这些石头可以卖钱,干脆给她和小何各批发了一份。 小何喜欢自己炼制暗器,他就多送了一些炼器材料。 她喜欢炼丹,就多收集了一些灵花灵草。 第三件事,她送去的礼物他已经收到了。 正常来说应该十二月到一月才能到,但通 宝商会有自己的特殊渠道,他收到消息,提前拿到了礼物。 这才知道她又新学了画符。 但东西已经寄出去了,只好赶急赶忙靠刷脸拿到了几份通宝商会内部特有的符箓图,给补送了过去。 走的是通宝商会内部的商路通道,安保力度杠杠的,不怕丢东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批送到。 信里碎碎念了许多,傅长宁甚至能想象出苏二写这些话时抓耳挠腮的样子。 最后一件事是件喜事,截止他送出礼物,也就是七月底的时候,他已经快突破练气二层了。 预计今年年底之前能突破练气三层! 这张纸,只写了半页,左边是大大的三个字,“快夸我”,嘚瑟之意溢于言表。 后边还有一张。 傅长宁压住唇边的笑,抽开。 “提前祝,阿宁生日快乐!” 这是大字。 后边还有一行蚂蚁似的小字。 “我想你们了。” 傅长宁下意识想提笔回,转瞬间却又意识到,对面是看不到的。 只好轻弹了一下信纸,将它们折好,放回信封,而后和其他东西一起,分门别类放进天河珠和七叶雪灯。 冰床搬进了天河珠,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能用来干嘛,但听问尺和惊梦的语气,还是很开心多个这个的。 翠羽一尺一花研究了下,觉得有点像明青鸟的羽毛。明青鸟是青鸟的血脉后裔之一,这三片翠羽可以用来炼器,先放着,留待以后用。 三阶符箓傅长宁暂时还用不上,她目前只能画几种一阶符箓,自从基础课程开设以来,她几乎没什么空闲去上其他课,这方面水平也就停留在原地。 说起来,那个鸡矢白符,倒是十分眼熟…… 可惜傅长宁已经许久没见过那位脾性古怪的桂长老了。 休整两天,按照联合测验的要求,傅长宁一大早来到了周连山下,江水之前。 那里,几位长老已经等候了许久。 除了眼熟的常长老和姚长老外,还有基础身法课的紫衣魏长老,和一个声音略有些耳熟的王姓长老。 傅长宁多看了这位王长老几眼,想起来,她就是数月前那晚,那个出声的教基础剑术一级的长老。 王长老显然也看到了她。 “你就是分错班那个弟子?” “是,弟子见过王长老。” 傅长宁行礼。 王长老瞧着约莫四五十许,下巴尖尖,肤色苍白,眼睛是微微细长的形状,看人时很有压力。 “你为什么不想来我的班?” 傅长宁想了想,诚实道:“中级的教学木偶实在太贵了,一献点才能租十天,弟子想免费蹭一波。” “咳咳。”正在喝水的姚长老差点被呛到。 就连不苟言笑的常长老和生性风风火火的魏长老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王长老脸上的严肃也褪去了几分。 “哦?是吗?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会很生气的。” 傅长宁眼也不眨:“弟子从不骗人。” 王长老眯眼:“你不怕我?” 傅长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弟子没做对不起长老的事,自然不怕。” “当然,若是做了对长老不好的事,也请长老告诉我。” 王长老哼了一声:“告诉你?然后呢,你赔礼道歉?” 傅长宁摇头:“不,这个得分情况,我爷爷告诉我,做错了才需要道歉。” “哈哈哈哈。”姚长老和魏长老再没能忍住,一齐大笑起来。 王长老也板不起面孔了。 “好了 好了,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板一眼的,比我还严肃。” 她苍老却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容来。 “去吧,让我看看你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死姚老头把你吹得那么狠,也让我瞧瞧,这名头到头符不符实。” “是。” 傅长宁从她手里接过抑灵环,咔擦合上,随后瞄准大江对面的悬崖绝峰,提气,冲向江水之中。 联合测验,各自为政,五项分别记分,以时长和完成效果判定。 第一项,身法测验,横跨宽的大江。 换作从前,傅长宁很难想象,在没有灵气没有修为的情况下,越过激流,抵达这么一条大江的对岸。 但基础身法课上,魏长老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一切皆有可能。 不管是基础身法梯云纵,还是自身修炼功法所配套的身法灵波止水,在这一刻,通通从傅长宁的脑海中摒弃而去,只剩下一个最纯粹最清晰的念头。 避力,与借力。 避风,避浪。 借水之力,借江石之力,借浪涌风卷之力。 用了抑灵环的修士并不是说就失去了所有能力,只是灵气被限制,难以在体内流转,但自身的体质、反应速度、和对毒对水的抗性都还是在的。 所以,只要操作得当,完全有可能越过滔滔江水。 当然,一个不注意,也很容易预估失误,一脚踩空,乃至被浪头迎头打下,跌进江里,喝一肚子冰凉的江水。 傅长宁因为修炼过体术,一次借力能迈出两三丈远,即便如此,刚踏出江面不到十丈,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来自水面和风浪的压力。 凉得刺骨和吹得脸疼的江水与大风无穷无尽从脸上、手臂还有腿上刮过,像一道又一道枷锁,拉着人沉沉往下坠。 幸而她来前换了套防水的法衣,不然此刻早已被湿透的衣摆拉进江中。 脚下开始轻微的打滑,眼前被水浪、汗水和湿漉漉的头发占据视线,一片发花,看不清前路。 往前越出的每一步,都像踏空之前的前奏。 然而傅长宁没有一步,因为畏惧或是不确定而慢下来。 她清楚知道,如果换了三个月前的自己,会是什么德行。 三个月的武术基本功训练,给了她扎实的下盘,不至于踩在江石上重心不稳,滑下去。 三个月的防御术和体能训练,给了她以凡胎,迎战狂风巨浪的底气。 而三个月的身法训练,教会她,如何最大程度的避开乃至借助沿途所遇障碍,向着目标前进。 这一切,都是之前的她所做不到的。 她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些进步。 不是虚的,不确定的,彷徨的,而是真真正正的实力方面的进益。 所以,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毫无迟疑。 四十丈…… 五十丈…… 六十丈…… 江头,四位长老望着那道视线里逐渐变成一枚黑点,神识中却一览无余的身影。 王长老侧头问:“我记得,如雨你这门课,还没有让她们横跨过这么长的河段,对吗?” 魏长老点头:“之前最长的也才三十丈,少数弟子尝试过五十丈,但成功的不多。” 姚长老十分自得。 “看吧,我就说这个弟子实力心性都不差。” 这种训练,最难的不是体力的消耗,而是心态。 很多人一遇到江心急流,或者哪一步稍微没踩稳,就慌神了。 你自己都慌了,心里没把握了,还怎么过? 要的就是稳!各方面意义上的稳! “这之前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快的是哪个?”王长老追问。 魏长老回忆了下,道:“最快的是一个姓除的弟子,一十息。还有个一十二息,一个一十七息,五个两开外的。剩下的都没过。” 由于这次测验有意拔高了难度,成功的人并不多,届时排前五十名,后边的估计得按行进距离来排。 “她花了多久了?”王长老看向江面,又问。 魏长老估计了下,摇头:“一十息,还有二十丈,时间不够了。” 正说着,江面上的人骤然加速,一步横跨五丈! 随后强行转向,踩在一波往侧前方涌动的大浪上,顺势大步跨出。 第二步,七丈! “她这样太冒险了。”魏长老不认同道,“方向转不过来了,还凭空多了好几丈的距离。” “但控制力很强,不是吗?”姚长老道。 不是谁都能在玩命消耗体力后,还能在半空中强行转向的。 常长老和王长老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江面。 只见那少女迈出第二步后,再次顺势向上游窜去,第三步,八丈! 姚长老痛心地拍掌。 “哎呦,二十丈了!可惜了,是斜的。” 魏长老报数:“还有五息。” “机会不大了。”姚长老摇头,“不过第二也不错,总归云海天池的名额是稳了。” 话落,江面形势又是一转。 只见,原先被风浪催着、直往侧前而去的人,单手拂过水面,凭借强大的控制力,硬生生在身体没转过来的前提下,将左腿扭了过来,正向登岸! 下一瞬,惯性带起右膝跪地,扑倒在岸上喘息。 魏长老下意识报出时间。 “一十八息。” “第一。” 第178章 山登绝顶 “赢了!”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刚就是它俩听了长老们的话,在实时报数,不然傅长宁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间提速。 傅长宁右手撑地,缓了缓,将身体翻过来,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水珠顺着头发和脸颊湿漉漉往下淌,江风凛冽而微腥的气息似乎还在眼前。 余光瞥见远处有抹晃动的身影走近,她抹了把脸,坐起来。 是一位黄衫师姐,言辞可亲。 “恭喜师妹过关。师妹是今日第一十三位闯关人,也是第九位凭自身能力闯过身法关卡的弟子。” 说罢,用灵气烘干了她的头发。 傅长宁起身:“多谢师姐。请问师姐,第二关如何考校?” 两人边走边说,师姐道:“第二关考的是基础剑法,就在前面那片竹林里。由三位长老负责评判,分上上,上中,至下下,九品。” 远处竹影疏落,其中人影只有二三十之数。 师姐似乎知道她所想,道:“其余人已经往第三关去了。听说,最快的已经到了第四关。” 可此刻,也不过卯时而已。 傅长宁默念一十三这个数,意识到,和那些真正勤奋的人相比,自己还不够努力。 师姐睇目含笑:“所以师妹准备现在就上去吗,还是休息一会儿再行考校。” 她道:“每两关之间,最多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傅长宁对上她的目光,心下微动。 “我先休息一会儿。” “那好,那师妹自行过去吧,正好又有弟子过来了,我去接接他们就回。”师姐道。 傅长宁停在原地没走,也没上前去。 过了会儿,果不其然又听见这位师姐的声音。 “已经有七八十位闯到第三关了,师弟,你们这一届,真是后生可畏。” “最快的?我想想,约莫快到第五关了吧。” 那弟子原本累得像条死狗,闻言一个激灵,跟打了鸡血似的,加快脚步迅速往前走。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后知后觉,目瞪口呆道。 “她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人修常说的激将?” 傅长宁摇头,压低声音。 “我猜,可能是长老让她这么做的。” 估计还不止这一个。 目的嘛,大概是为了测试弟子的心态吧。 基础防御术里就有这样一门训练,只是大家都知道是在训练,憋不住也得强行憋住。 不像这个,润物细无声,悄无声息地考验你。 刚刚那短暂的一瞬间里,就连傅长宁都差点动摇,觉得自己来晚了,得想办法追上去。 幸而她很快调整好心态。 联合测验看的是每关的通关表现和时长,而不是谁第一个抵达终点,没必要逞一时之勇。 傅长宁在原地安心休整。 中间陆陆续续有几从她身旁穿过——这个点本来就是大部分人的出门时间,人多不足为怪。 傅长宁也稍微观察了下,第一关和第二关之间的引导弟子约有二十人,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起码有半数弟子被他们激得加快了考核步调。 有些一开始忍住了,可后来看到人越来越多,实在坐不住,也起身了。 能完全坚持自己的节奏,不被影响的人,不足两成。 等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傅长宁起身,去参加第二关的基础剑术考核。 考核内容很简单,就是把所有基础剑式从头到尾演示一 遍,再展示一套自己的剑法。 傅长宁拿起木剑,全程心如止水。 这里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练过十万遍不止,闭着眼睛,也知道如何发力,怎么将剑招发挥到淋漓尽致。 剑法她展示的是没有灵气版本的斩霜剑法,结束后,三位长老点了点头,侧头商议。 片刻后,旁边的弟子举起牌子。 “傅长宁,上下。” 傅长宁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毕竟练剑是件循序渐进的事,她才练了几个月,总不可能跟那些练了几年十几年的弟子相比。 走之前,傅长宁看了眼公示牌。 截止目前为止,七十位考生。 上上三位。 上中二十一位。 上下,一九位。 她深呼一口气。 任重而道远。 第三关是基础武术。 这关大概是傅长宁过得最轻松的一关,她修炼过体术,对法修而言弥足困难的重量训练,于她而言,大多还算轻松。 忽略掉一个法修顶着五重量面不改色金鸡独立时,众人惊诧的眼神,这一关还是很美好的。 第四关是基础防御术,考察面对各种攻击和障碍时,你的反应速度、躲避能力,以及抗打击能力。 这关傅长宁表现不差,但也称不上优秀,排名应该在十几。 也是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一届报考归元宗的体修其实并不少,还有一些少见的修士,比如极其擅长分辨嗅觉的厨修,蒙眼视觉也比绝大多数人要灵敏的箭修。 天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只有见过了才知道。 最后一关是基础体能,比起训练时各种各样教人眼花缭乱的项目,考核时只需要考一样。 攀越。 攀上近乎垂直的三千仞高峰。 这就是他们今日的最后一个目标。 此时已经快晌午,日光正烈,傅长宁休息完半个时辰,起身准备攀爬。 第五关前停留的人最多,崖面很大,倒不至于互相影响,但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同时进行考核。 四周起码有十位长老、师兄师姐守在两侧,时刻盯紧绝壁之上,以防崖上的人体力不支摔下来。 傅长宁挑了个角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就已经轻松越上去十来丈。 前她都攀爬得毫无压力,等到越往上,四周坡度越陡,可攀附的点也越来越少时,方才感受到了少许吃力。 恰逢午时一刻,浓烈而刺眼的阳光从斜侧方径直打下,把汗水直往人眼睛里带。 手不能松,傅长宁只能偏开头,眨眨眼,任由被日光刺激过度而产生的泪水与汗水混合着从颈侧滴下。 三千余仞,总和一千五。 她才爬了八分之一不到。 傅长宁停顿数息,继续往上爬。 中间偶尔也会超过一些弟子,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竞争瞬间,又或者是友善或嘲讽的交流对话,只有无尽的沉默、汗水,与攀爬。 这种时刻,大家都恨不得拼命保存体力,留待后续,没人愿意把精力花费在其他人身上。 爬到六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到了一个有点意外的人。 程双遥。 小胖子双手紧紧抱在一块凸出的石棱尖角上,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汗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湿的。 程双遥似乎也看到了她,但他只来得及眨了下眼睛,就转回身去,继续抱着他的石棱喘息,恢复体力。 傅长宁还记得他昨日说的。 ——去那么早干嘛。 ——睡到自然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醒。 ——起码得巳时才起。 结果这家伙,来得比她还早。 真教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长宁停了停,缓了下略有些酸胀的腿,继续往上爬。 等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程双遥方才扭过头来。 方才那点不自在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向上爬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却坚定。 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遇见了第二个熟人。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和她搭过话的圆脸姑娘。 两人后来的课上仍旧是隔壁,圆脸姑娘极善谈,自身实力也出众,属于班里混得很开的弟子。 傅长宁记得,她姓李,叫婧之。 瞧见她,李婧之朝她一笑,又闭眼,回复体力去了。 后边的路上,傅长宁遇上的熟人越来越多。 有身法课认识的点头之交,也有剑术课的同班弟子,更多的是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她们曾经相遇相错,于藏书阁,于小食堂,于一些不为人知的选修课之上。 每名弟子都在努力。 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爬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傅长宁的肩膀和双腿肌肉已经酸胀得有些麻木,手掌心和五指间之前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刺痛感,层层迭迭地涌上来。 她不得不停下,休息了约莫两刻钟,方才起身继续。 爬到三分之二时,胀痛和疲惫感比之前更甚。 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十天十夜,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碾过,力竭到几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 这回休息得更久。 直到听到石块滚动,有人跌下去的惊叫声时,傅长宁方才一个激灵,从不知道为时多久的浑浑噩噩中醒来。 幸而,那个弟子被长老接住了。 她彻底清醒,继续往上攀爬。 到最后两时,双手已经脆弱得宛若废弃的麻料捣碎做成的纸,一扯就碎。 劈裂的指甲教人几乎没勇气再去攀住下一块石头,借力往上,仿佛再用力,手上就会迎来凌迟般的剧痛。 数不清留了多少汗,分不清过去多久。 某一刻,眼前的世界都仿佛是花的。 只有夕阳投射过来的霞晖,在眼前汇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于视线中不断变幻。 一只手,在这样温暖的夕阳里,悄无声息地,近乎颤抖地,攀上了崖顶的平地。 崖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睁眼,瞧见衣着狼藉,满身都是黄土和石块沙砾的少女,一点点,缓慢地在崖前站了起来。 她身后是粉蒸霞蔚,灼灼氤氲的霞光。 她看上去,像踏光而来。 弟子一呆。 下意识低头去看名录。 名录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下一刻,一个发光的金色字体在上面浮现。 “傅长宁,用时:四个时辰零一刻。” 第179章 成绩公布 呆愣化作敬意,弟子心潮起伏,一时间有满心的话想要表达,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恭喜。 谁料,“恭”字尚未出口,面前的少女已然啪的一声,毫无形象地倒了下来。 吓得弟子连忙去看她脉象。 看完后。 弟子:“……” 算了,睡吧睡吧。 - 第三天清晨。 一大早,云间学堂大门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围了一大圈的弟子,傅长宁也在其中。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回的联合测验,直到昨天下午才落下帷幕,今晨就是公布成绩的时间。 听得她连早膳都没吃,就匆匆赶了过来。 饿了一天两夜的肚子饥肠辘辘,幸好林芷师姐走前给她塞了几个包子和油炸烩,暂时垫了垫肚子,这会儿正在飞速进食中。 前儿个傍晚趴得太早,第五关刚结束她就躺下了,以至于完全不清楚事情后续发展。 只能祈祷最终位次不至于太差。 毕竟后边还有几千人没考,要是这里拉低几个名次,那里再拉低几个名次,那前五十基本不用想了。 余光瞥到还没好全的指甲,傅长宁有点牙疼。 修士身强体健,又有灵药修复,她身上其他伤都好得挺快,睡醒后就能活蹦乱跳了。唯独劈裂的指甲,长得尤为缓慢,吃东西时都得小心避开。 眼见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傅长宁不想被人撞到,来个伤口二次撕裂,往后退了几步。 四周空下来后,空气都新鲜了不少,傅长宁站定,继续啃包子。 她身旁站着一对练气三层的少男少女,正在低声交谈成绩的事,少女声音低柔婉转,像絮语的夜莺。 傅长宁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眼熟。 正好两人也看了过来,那少女瞧见她,眼前一亮。 “傅,傅师姐?” 傅长宁还是第一回被人叫师姐,一时间有些新奇,同样也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数月前那回在小食堂里,流言纷扰时,为她辩护的那对师姐弟。 她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确定是她,那少女扯着身旁少年的袖子,走上前来。 这姑娘有一双分外漂亮的杏眼,瞳孔明净发亮,是很少见的琉璃色,带着些黛青的色泽。 傅长宁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第二特殊的眼睛。 第一个是考核那会儿那个深红色重瞳。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女捂了捂眼睛,呐呐道:“我娘是外域人,我的眼睛,可能和大家有点不太一样。” 傅长宁道:“没,很好看,教人印象深刻。” “是这样吗,”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放下手,小声道,“我叫白露。” 说罢,又拉过她身旁的少年。 “这是我师弟,叫白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傅长宁默念了一遍,问:“是道号吗?” 白露点头:“对,我们师父给我们取的,她老人家姓白。” 相比较白露,白为霜显得有些冷淡,但闻声,也朝她点了下头。 傅长宁谢过二人上次的帮忙出头,白露忙摇头:“没没,只是分内之事,他们本来就不对。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她胆子小,被训斥过后,其实就不太敢跟人争辩了。 白露抬头看向傅长宁,眼神亮得仿佛会发光。 “但我看完了傅师姐你之后挑战他们的全过程,师姐真的很厉害。” 不是每个人都有在那样恶劣的舆论环境下,站出来一挑多的勇气的。 会担心打不赢,担心孤立无援,被人嘲讽,误解加深,还要被说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可傅长宁做到了。 堂堂正正,一力破万法,毫不畏惧。 “师姐你或许不知道,但在我们那边,师姐名声真的很大。”白露道。 傅长宁:“哎?” 白露补充:“就是练气初期的弟子那边。” 她举例了半月前一个事例,大概是一个普通弟子被家世出众的弟子言语欺辱,然后在基础剑术课上,光明正大地挑战对方。 切磋前,那弟子道:“傅师姐说过,人穷志不短,丈夫未可轻年少,宣父犹能畏后生,同为归元宗弟子,我等并无高下之分,只有战力上的差距。 唯实力,方证一切,可破万法。 今日,我会用实力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强者!” 傅长宁听到前边还是挺励志的,除了诗反了没毛病,就是—— “……嘶,这些话我说过吗?” 白露眼神茫然:“没有吗?” 傅长宁:“……” 算了算了,这个话题跳过。 白露今年十五,八月的生日,比傅长宁大一岁多,傅长宁叫她直接喊名字就行,但白露坚持要喊师姐,傅长宁只得由她去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前头突然传来动静。 “放榜了放榜了!” 一时间,有如热油下进了没干的锅,空气滋滋炸响起来。 这回的测验除了排出各科前五十名,给予云海天池名额外,还会对课程成绩进行一个基础性的打分。 制,满分五。 得到的分数将会作为贡献点,计入贡献榜当中。 来归元宗这半年,已经足够新入门的弟子意识到贡献榜和贡献点的重要性,故而大家伙儿这会都期待十足。 熟悉的姚、魏两位长老出现在门口。 姚长老笑眯眯道:“久等了,大家。” 说罢,与魏长老联手施展法术,一道偌大的蓝色透明卷轴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 几千名弟子,卷轴有些长,几乎从学堂大门的一头展开到了另外一头。 有人尝试用神识去窥探,却发现不知是长老们修为太高,还是卷轴上有特殊禁制的缘故,看不甚清。 魏长老开口:“别瞅了。这是基础身法的成绩,自己上前看吧。” 一时间,底下鸦雀无声。 基础身法课只有一个长老带,就是魏长老本人,哪怕她此刻神色平静,称不上难看,依旧有大批自认考得不好的弟子心虚不敢上前。 这种氛围影响到了全场,气氛难免有些压抑。 半晌,才有人推推搡搡地走到卷轴前。 看完一眼,那弟子回头。 “丘三觅是谁?” “我我!”人群中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站出来,神色激动,“我是第一?” 弟子:“……” “那倒没有,这边是倒数的。” “切——” 一时之间,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向另一头奔去。 傅长宁对自己的成绩有数,就是不知道后边有没有人超过她。 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前边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十八息?!麻了,给我多一倍的时间,我也跑不过去。” “底下还有两个一息的,救命,这仨是神仙吗?” “没人觉得第一这个名字有点眼熟?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听过很正常吧,能排这么前边的,哪个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天之骄子?” 那人皱眉摇头说不对。 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回头道。 “我想起来了!那个练气六层挑战九层老生的头铁小师妹!”这个称呼还是他跟老生们学的。 迎头正对上一个青裙少女。 那人有点糊涂了:“怎么又来个眼熟的……” 少女朝他笑了下。 弟子:“!!!” 瞬间清醒。 他想起来了。 “头铁小师妹啊不小师姐,啊不不,呸,傅师姐!”跟称呼烫嘴似的,那人连换了好几个才确定,连忙点头,“对对,傅师姐好!”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跟卷轴上的第一位对上后,静默片刻,有一半弟子出声打了招呼。 “傅师姐好!” “师妹好。” 称呼不一,练气后期的基本喊师妹,前期的都叫师姐,中期则五花八门,有瞧自己年龄大,喊师妹的,也有跟着叫师姐的。 见她要看成绩,中间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一条道。 哪怕两边依旧在挤。 傅长宁压抑住心底毛毛的感觉,走过去看排名。 确实是第一,积了一。 第二和第三都是一十息,积九十五分。 其中第二还是个熟悉的名字,除凤衔,那个过一面之缘的,深红色重瞳的火灵根天才少年。 练气后期和练气中期无论是居住地还是上课都不在一块,两人之后并未再打过交道。 就像白露不说,傅长宁也不知道练气初期那边的一些事一样。 往后看,约莫还有三十余名顺利完成了任务,其中最慢的是三五息。 没有更慢的了,因为再慢,结局大概率是直接掉进江里。 三十六名往后,都是以距离计的,傅长宁瞧见了一连五个九十八丈的,老实说,有点叫人可惜。 见应星儿等人还没来,傅长宁找了下她们的成绩。 隋鸣远九十二丈,排在第五十七位,与前五十失之交臂。 应星儿是七十八丈,第九左右,积五十二分。 黄遗芳和她相近。 程双遥最低,只有六十五丈。 人慢慢聚集了起来,傅长宁退开。 白露已经看完自己和师弟的成绩回来了,等她过来后,没忍住喜悦:“我都听到啦,傅师姐第一,恭喜。” 白露自己是两千名开外,不过她并不在意。 倒是白为霜,进了前五这对练气三层来说尤为难得。 毕竟虽然都戴着抑灵环,但实际上,修为的不同造成的差距远不止如此,光身法造诣、身体素质,和对训练技巧的探索开发程度,就截然不同。 后边的弟子想追上来,只能加倍努力。 身法课成绩的公示时间是两刻钟,快结束的时候,应星儿和黄遗芳等人终于姗姗来迟。 傅长宁过去,告诉了她们各自的成绩。 几人长松口气,除了隋鸣远得知自己刚好排第五十几,一脸不可思议,脸色极臭外,其他人都对自己的名次接受良好。 应星儿朝程双遥抱怨:“都怪你,带的什么路!” 原来几人在练御物飞行,程双遥自认是几人里第一个学会的,毛遂自荐带路,结果把人全给带进了沟里。 傅长宁:“又传出什么新消息了吗?” 御物飞行,一个一开始就摆在她们面前的难题。 彼时几人都是打算练的,可据上一届师兄师姐们的友情提示,最好不要提前练,因为之后会有个长老专门教这个,顺便传她们一套地阶的配套飞行身法。 这是归元宗无可比拟的内部资源。 那可是极少见的飞行身法,还是地阶的。 几人思索了一番,可耻地选择先不练了,不然到时候习惯了野路子,改不回来就麻烦了。 现在几人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肯定是有原因的,傅长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课程规划又改了。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们向上一届讨教的经验,基本没用。 应星儿道:“是有点新消息,不过也不算大改,就小明长老那边说,御物飞行会被安插在之后有灵力修行的第一批。也没多久,就几个月功夫了,正好这家伙又一直怂恿,”她瞪了程双遥一眼,程双遥憨笑,一脸无辜,“我们就想着先试一试,找找感觉。” 她们现在进行的是无灵力修行——这个词是有弟子一次无意中提出来的。 和无灵力修行相对的,就是日后的有灵力修行。 长老们听了后觉得不错,就直接拿去用了。 傅长宁重点歪了。 “小明长老怎么每次都跟你们说这么多?” “对对,我也想问。”程双遥插嘴。 小明长老是基础防御术的带班长老之一,因长相俊秀、性格温柔而在新弟子当中闻名。 众人原先不觉得如何,可眼下…… 和小明长老相比,她们的长老简直就像那锯了嘴的葫芦,每次什么都不透露。 “这个不能说。”应星儿捂住嘴巴。 “好吧好吧。” 闲聊这么会儿,两刻钟也结束了。 确定没有问题,也无弟子提出异议后,两位长老开始公布第二科成绩。 第二门是基础剑法,傅长宁的品级是上下,上边还有上上和上中。知道进不了前五十,反而平常心了。 她去看了下,最终上上总共评出来十一人。 上中八十二人。 上下接近四。 她的名次在二十二,积七十七分。 五人当中,只有隋鸣远进了前五十。 他自方才起就一直闷着的那口气总算咽下去了,也有空扬起下巴,多说两句。 “剑术基础五级总共只开了一个班,五十个人。四级往下则都是一一班,四级三个,三级是六个,二级一级多到数不清,你们可以对照着自己的训练强度,再看看这个排名。” 隋鸣远自身就是四级的,当时知道自己没能进五级还郁闷了很久,眼下也算扬眉吐气了。 应星儿算了下:“那按理说,前三十名应该大都是五级和四级的,毕竟傅长宁就在前三十名,这里还有很多原先只有三级二级的人,名次都不低。 最高的一个—— 她看向第三。 “霍咬橙,上上,剑术基础一级七班,修为只有……练气一层?!” 注意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她们几个,这个练气一层的第三名,远比第一名第二名来得更加瞩目。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在讨论。 “入门半年才练气一层,这是进归元宗前就没修炼过吧?” “没准也剑也没摸过。” “这也太离谱了,这评级是怎么给的?三个月,一个没修炼过的普通人,能排第三???” “别这么说,凡人当中也有剑术好的,关键难道不是她才剑术基础一级?一级代表着什么大家都知道,三个月,零基础,真的足够一个人进步这么多吗?” 真实水平同样只有一级的傅长宁膝盖中箭。 她很想问,怎么就不行了呢? 没准这位霍道友就是于剑道上很有天赋呢,就跟之前清河城那个天才榜,有个天生剑心的姑娘 一样。 “吵什么?”王长老从门内走出,轻飘飘一句话落下,在场全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疑问可以提。” 全场静默,无人应声。 王长老目光环视一圈,冷声道。 “霍咬橙是我带的弟子,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问。不要在底下窃窃私语,对同门妄加论断。” 半晌,有人鼓足勇气。 “可以请霍师妹站出来,亲自展示一次吗?我不是怀疑她,就是想见识一下,我和第三名之间的差距。” “是啊,我们不是怀疑她,就是好奇,想看看。” “对啊对啊,霍师妹站出来练练呗。” 应星儿面上露出了愤慨之色。 傅长宁眉头也慢慢皱起来。 程双遥没忍住嘀咕。 “这些人……” “真站出来,要人以后怎么办?练气一层,谁顾得住她?”众矢之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些人的声音没能持续很久。 因为,一道清脆而童稚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有人找我吗?” 一个看起来才十岁出头,个子矮矮的,穿着一身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我是霍咬橙。” 那一刻,毫不夸张的说,全场寂静。 小女孩问:“你们是要我证明吗?” 没人应答。 小女孩自顾自说:“我刚刚应该是没听错的。我呢,也很公平,要我证明,可以,谁搬得动我这把剑,我就证明给他看。” 一把重剑从她手心浮现,她轻松挽了一个剑花,随后往外一扔。 转瞬间,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坑。 深三尺。 “快点,搬。” “搬完叫我。” 丢下这话,霍咬橙就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这时,程双遥突然冒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和你有点像。” 傅长宁刚从帅气小妹妹的重剑上收回目光,闻声“嗯”了一声,不解,“哪里像?” “那种……很装逼的气质。” 傅长宁笑容消失。 给他一通爆锤。 霍咬橙走了。 没人搬得动她的重剑。 也没几个人有勇气去搬。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厚脸皮到去欺负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的。 这件事就此落幕,但霍咬橙的名字,却以一种浓墨重彩的方式,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据传,她那把重剑,重一万八千斤。 这之后两刻钟,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基础武术课成绩出来,方才重新集中了精神。 基础武术课前五基本全被体修霸占。 傅长宁和一个人并列第十一。 隋鸣远第十七。 基础防御术成绩更甚,前十都是体修,或者各色武修。以往不常见到的罕见修炼门类,仿佛都在这场比试中聚齐了。 这门课,傅长宁镶边拿了个第四十九。 反而应星儿要高些,她第三十七。 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她从小修炼一门特殊功法的缘故。 最后一门,基础体能,也是最万恶的攀越项目。 虽然修士精力旺盛恢复快,但在场中人,几乎没人不记得前日和昨天攀爬时的痛苦,看向卷轴的眼神都是苦大仇深的。 傅长宁有点紧张。 毕竟这门测验,算她受伤最多、付出代价最沉重的一门了,不由得便会投注 更多期待。 应星儿看完后,默默走回来。 傅长宁看她脸色不好,心中有所预料。 “后边有人超过我了?” 她安慰道:“超过也正常,我本来也不算最擅长攀越的那批。” 应星儿尖叫,抱住她。 “没有!第一!” “队长,你是第一!!!” 傅长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 脸上不由得也带起笑来。 “那很好啊。” 尽力就很好了。 但第一,当然更好。 除了傅长宁,这门课上,程双遥也进了前五十,虽然是吊车尾。 他态度十分云淡风轻,吊儿郎当,可傅长宁却记得,他当时脸色通红,体力耗尽,气喘如牛的样子。 不过程双遥显然不愿意旁人知道这些。 他对傅长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熟悉的弯月般的憨笑。 最后傅长宁成功拿到了四十六个贡献点,给她微薄的贡献点余额小小地续了一波。 而云海天池的名额,也在第二天发放了下来。 五人之中,唯独黄遗芳没有。 小院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更多期待。 应星儿看完后,默默走回来。 傅长宁看她脸色不好,心中有所预料。 “后边有人超过我了?” 她安慰道:“超过也正常,我本来也不算最擅长攀越的那批。” 应星儿尖叫,抱住她。 “没有!第一!” “队长,你是第一!!!” 傅长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 脸上不由得也带起笑来。 “那很好啊。” 尽力就很好了。 但第一,当然更好。 除了傅长宁,这门课上,程双遥也进了前五十,虽然是吊车尾。 他态度十分云淡风轻,吊儿郎当,可傅长宁却记得,他当时脸色通红,体力耗尽,气喘如牛的样子。 不过程双遥显然不愿意旁人知道这些。 他对傅长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熟悉的弯月般的憨笑。 最后傅长宁成功拿到了四十六个贡献点,给她微薄的贡献点余额小小地续了一波。 而云海天池的名额,也在第二天发放了下来。 五人之中,唯独黄遗芳没有。 小院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更多期待。 应星儿看完后,默默走回来。 傅长宁看她脸色不好,心中有所预料。 “后边有人超过我了?” 她安慰道:“超过也正常,我本来也不算最擅长攀越的那批。” 应星儿尖叫,抱住她。 “没有!第一!” “队长,你是第一!!!” 傅长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 脸上不由得也带起笑来。 “那很好啊。” 尽力就很好了。 但第一,当然更好。 除了傅长宁,这门课上,程双遥也进了前五十,虽然是吊车尾。 他态度十分云淡风轻,吊儿郎当,可傅长宁却记得,他当时脸色通红,体力耗尽,气喘如牛的样子。 不过程双遥显然不愿意旁人知道这些。 他对傅长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熟悉的弯月般的憨笑。 最后傅长宁成功拿到了四十六个贡献点,给她微薄的贡献点余额小小地续了一波。 而云海天池的名额,也在第二天发放了下来。 五人之中,唯独黄遗芳没有。 小院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更多期待。 应星儿看完后,默默走回来。 傅长宁看她脸色不好,心中有所预料。 “后边有人超过我了?” 她安慰道:“超过也正常,我本来也不算最擅长攀越的那批。” 应星儿尖叫,抱住她。 “没有!第一!” “队长,你是第一!!!” 傅长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 脸上不由得也带起笑来。 “那很好啊。” 尽力就很好了。 但第一,当然更好。 除了傅长宁,这门课上,程双遥也进了前五十,虽然是吊车尾。 他态度十分云淡风轻,吊儿郎当,可傅长宁却记得,他当时脸色通红,体力耗尽,气喘如牛的样子。 不过程双遥显然不愿意旁人知道这些。 他对傅长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熟悉的弯月般的憨笑。 最后傅长宁成功拿到了四十六个贡献点,给她微薄的贡献点余额小小地续了一波。 而云海天池的名额,也在第二天发放了下来。 五人之中,唯独黄遗芳没有。 小院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第180章 外门扬名(修) 最后还是黄遗芳主动出声,打破了寂静。 “一个个脸色这么凝重做什么。” 她扶额:“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众人微懵。 “什么开口?” “就是,我听说云海天池里有上好的云赭石——就是一种会发光的红褐色石头。”黄遗芳比划了下形状,无奈道,“本来想自己进去找找的,不过这回测验确实大佬云集,只能麻烦你们到时候帮我看看了。” 一旁的隋鸣远冷不丁道:“云赭石不是温养修复经脉用的吗,你要它做什么?” 云赭石多见于灵气充裕的温泉之下,受地火与热泉侵袭而生,属土水二行,乃是一种极具温养性的石头。 在一些古籍中,确实有提到它修复破损经脉这一点。 黄遗芳有些惊讶于他知道这个:“我有些用处。” “你经脉出问题了?”隋鸣远问。 “没。”黄遗芳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见傅长宁和应星儿,乃至程双遥,也都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方才叹了口气,“好吧,是有点小问题,不是不是经脉,不用担心。” “就是,我不是土水灵根吗。云赭石与我五行相合,不只是温养经脉,于修炼上也大有裨益,所以我才想着去找上一些。” “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 她面上虽有无奈,但神色总体来说还是平静的。 “没事。”应星儿拉她手,宽慰,“我和队长去给你找!” 傅长宁点头:“嗯嗯!” 程双遥看她仨凑一块,大有就此隔离开其他人的架势,无语住了:“拜托,你们,这还有个大活人呢,我也进了好不好?” 几人敷衍答他几句,不知不觉,话题又把他隔离在外了。 程双遥不服气,不屈不挠地又凑上去。 反而是之前一直刨根问底的隋鸣远,没再开口了。 不过他素日里就很少搭腔,维持着他奇奇怪怪的傲气调调,四人也就不以为意,只热烈讨论自己的。 商量好后,黄遗芳站起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啊,这么客气干嘛。”应星儿连忙拉她坐下,“一点小事而已。朋友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 “对啊。”傅长宁取出一坛惊梦新酿的灵酒,给大家满上,“之前你们帮我忙的时候可积极了。真要谢,那得我先谢,来,敬你们一杯。” 她笑。 “干了就算收到我的道谢了啊。概不退货。” 黄遗芳便也跟着笑起来。 “好。” “大家一起干。” 四个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程双遥回头看了眼,发现就隋鸣远抱胸一副臭脸,没参与进来,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伸出胖乎乎的手,直接把人拽过来。 隋鸣远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程双遥才不管他。 “来,干!” 碰杯! 一杯饮尽,气氛短暂安静。 随即,几人相视一笑,长吁口气,似是都有些释怀。 最后,她们一共喝完了八坛酒。 除了傅长宁和黄遗芳,其他人都醉得不省人事,包括一开始剧烈抗议、满脸都写着我是被迫的隋鸣远。 尚有几分清醒的两人收拾残局,院内一时静谧。 傅长宁突然开口:“其实,我觉得,咱们几个人之间,不用这样。” 这般,不动声色把控人心,周全每个人的情绪。 不是说应该不在意,而是,这样过分在意。 她声音有些慢吞吞的,似是在组织 语言。 “我们……应该也称得上是朋友吧?” 虽然每次都是略过,仿佛只是同一块儿来的,于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自然而然开始聚会,闲聊。 但,只有朋友,会帮她打听消息,替她对外周全,时时刻刻记挂彼此,把控舆论,为义气两肋插刀。 也只有朋友,才能在一起静静和谐相处这么久,虽交流不多,但从不因此尴尬疏远。 黄遗芳看她酡红的脸,和搭下来的长而困倦的黑睫毛,好笑道:“你醉了。” “啊?我没醉啊?”傅长宁歪头。 “这是几?” 四根手指头在面前不断地晃,傅长宁定睛去瞧,眼前重影消散,她斩钉截铁。 “二!” 黄遗芳看着自己竖起的一根手指头,摇头。 “还说没醉。” 见人靠着桌子,头慢慢低了下去,她扶了扶,以免人跌下去。 深夜的庭院很快安静下来,繁星几许,静如牧野。 院内的黄衫少女收起最后一坛酒,静静地站了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忽而笑起来。 “当然是朋友啊。” “云赭石也不算借口。” 她叹气。 只是,寻常的云赭石于如今的她,作用已是微薄。 - 云海天池在测验结束的第三天开启,一大早,傅长宁四人便出发,前往云间学堂门口集合。 她们到得不算早,这儿已经站了几十名弟子,傅长宁在其中发现了不少熟面孔,包括武术课认识的李婧之,剑术课认识的饶栎,还有神出鬼没人设不倒的七辛,以及,自搬出去后再没见过的姬危年。 待所有弟子全部集齐后,长老们清点好人数,取出一支鸡蛋粗细的笔,对着空中画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生字刚落,无数金光勾勒成符箓,在空中旋转起来,宛若齿轮相扣,金线勾勒蔓延,在空中组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八卦大阵。 “站进去。” 带队长老指着大阵,道。 总和两十名弟子,分别在八卦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上站好。 再加上六位长老,每个位置正好三十二人。 金光拂过,摄人心魄,转瞬间,将所有人吸进大阵。 傅长宁只觉得眼前一花,体表传来轻微的肌肤刺痛感,下一瞬,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一处白雪皑皑的山中。 四面是浮动的稀薄白雾,还有雾中若隐若现的翠松,枝上挂着雾凇,远处有积雪覆盖的亭,山中寂静,除她以外,不见他人。 她低下腰,手碰到雪,生凉。 然而空气中却是暖和的。 顺着热气更重的山路往上走,四周雾气越来越浓,青霭入渐无,离远了,复又重新聚在一起,挡住了来路和去处。 终于,一湾温泉出现在视线的转角。 淡淡的乳白色,灵气浓郁,带着地热侵袭下形成的小股泡泡。 傅长宁试了试水温,确定没问题后,穿着法衣,一步步向温泉中走去。 泉水深度到她大腿往上一点,想到黄遗芳说的,傅长宁弯下腰,去探寻泉水的底部。 底下确实有很多石头,不过这泉水神识似乎无法穿透,只能凭感觉去摸索。 她摸了十来块,里边有三四块符合黄遗芳说的,会发光的、形状不规则的红褐色石头,但块头并不大。 傅长宁想了想,用了一个水属性法术,水旋。 水旋是水旋风 的简化版,作用和水旋风差不多,都是用来吸水形成水龙卷、攻击敌人的。 不过傅长宁有时候觉得,这些简单的法术在生活中,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妙处。 比如此刻,在水旋作用下,一个漩涡在水面慢慢浮现,很快越来越深,直至底端。 被削弱变薄的水层,瞬间变得清晰可见。 顺着水层往前,傅长宁一口气捡了四五十块好的,装进储物袋里。 想着差不多了,傅长宁准备收起法术,余光里,更远处的礁石下似乎还有一处红色在发光,亮度比之前的更甚。 这证明,这块的品质比之前的都要好。 傅长宁伸手去捡。 没捞到。 她微愣。 水旋往那边前进了一点,流水骨碌声里,那点红光很快变得清晰,原来不是石头,而是一抹桃形的光。 红光映得探过来的手心有些发红,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傅长宁手合拢,那光突然又不见了。 定睛一看,原来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边上一寸的位置。 傅长宁缓慢地眨了下眼。 事情好像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她挽起袖子,再去捞那红光,它又不动声色往旁挪了一寸。再捞,再挪,如是反复。 “定!” 温泉结冰。 这回终于不挪了,红光僵硬在原地,看着有点可怜巴巴。 傅长宁把冰块捞起,其他恢复原状,戳了戳它。红光一动不动,宛若咸鱼,躺平任戳。 傅长宁隔着冰面,去看它。 漆黑的眼睛在冰块前骤然放大。 红光仿佛被吓了一跳,剧烈一抖,从冰块中窜出。 眼前一花。 傅长宁:“……”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了她眼睛里。 她取出镜子来看,不知是否是错觉,左眼瞳孔里好像真的多了一丝淡淡的红色,看形状,像一块细长的心形,又有点像单瓣的红色花瓣。 糟了,好像真的玩大了。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灵都傻了。 “要你手欠去逗它。” “快快快,看能不能把它再吓出来。” 可要怎么吓? 对自己眼睛动手? 傅长宁对着镜子,试着用冰、水、火乃至剑威逼利诱了一番,那抹红光一动不动,仿佛笃定了她不敢真的对自己的眼睛下手,有恃无恐。 傅长宁确实不敢,但她有别的法子。 没理会问尺和惊梦的尖叫,她上岸,从七叶雪灯里挑挑拣拣,找到一大块生姜,切开。顿了顿,又翻出几根变态辣的红辣椒,剁碎,放在一块,然后对准自己眼睛。 任由眼泪哗啦啦往下掉,眼也不眨。 问尺和惊梦:“……” 狠人。 熏了大概半刻钟,终于,一抹红光歪歪扭扭地从眼睛里飞了出来,被她重新网在冰块里。 问尺:“……你赢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它会对气味刺激有反应?” 傅长宁随口:“猜的。” 当然不是,主要是这不只是气味刺激的问题。长时间没眨眼,眼睛会受到过度刺激和曝光,加上生姜和辣椒的威力,眼球已经处于剧烈疼痛和震颤的边缘,红光在里边当然也不会好受。 傅长宁揉了揉余痛未消、又辣又痒的眼睛。 嘶,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还好,及时挽回,结果不算太差。 她没再吓那抹红光,想了想,分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神识,去触碰它。 还好,红 光的意念虽弱,但确实存在,傅长宁勉强听到了几句。 惊梦好奇:“它说了什么?” 傅长宁语气迟疑:“它说,它不是光,而是一朵花?” “花?”听到同族,惊梦来了精神,仔细打量片刻后,摇头,“可是不像哎。” 它这点辩识力还是有的,不说外形,这家伙灵识根本不类同族。 “它会不会认错自己的种族了?” 傅长宁把这个念头传过去,原本极为安静的红光在冰块里猛地窜了几下,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傅长宁缓慢复述。 “不,它说,它就是花,而且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莲花。” 问尺满尺子问号:“这是什么表述?” “谁知道。”傅长宁耸肩。 “听它说完。” 丢下这话,傅长宁就又凑近,去和红光沟通了。 红光的意念很微弱,只能传达一些断断续续的念头,傅长宁也只能捡着听,拼拼凑凑,补成完整的对话。 最终得出三条: 第一,红光坚持说自己是莲花,而且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莲花,不承认就情绪激动,要炸毛。 第二,傅长宁问它从哪儿来,怎么在这处温泉里,它说它也不知道,从它有意识起,它就已经在云海天池了。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处温泉池中,是因为这是它能接触到的池子里,池底木灵气相对较浓的几个之一。 木灵气是五灵中最温和纯净的一个,连带池子也被净化得纯然无垢,它很喜欢泡在这个池子里。 傅长宁听得微怔。 “这里木灵气特别浓?有吗?” 倒不是说少,只是这温泉给她的感觉,五行灵气都很浓,木灵气在里边并不突出。 红光指了指温泉底下,磕磕绊绊地告诉她。 底下是……是大……大灵脉,这块儿刚,刚好就是木,木属性灵石在……在的位置。 傅长宁懂了,但是—— 她弯下腰,问。 “你是怎么察觉的?” 灵脉这件事她来之前并未听说过,来这时也没感受到,不出意外,底下有阵法遮挡。 长老们在挑选池子时煞费苦心,特意找了适合她们的温泉池,但显然,并没有告诉她们的意图。 这红光又是怎么察觉的? 红光一缩,不说话了。 傅长宁见状,也没再追问,转而问起了旁的事。 聊起飞进她眼睛的事时,红光解释,它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就跟这池子一样,她体内木灵气很是浓郁,它是真的觉得很舒服,才搬进去的。 然后它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能不能一直住下去,它保证不会伤害她。 “保证有什么用?眼睛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等你伤害了,就来不及了。” 傅长宁很冷酷。 红光想了想,把自己分成了两半,然后告诉她,她可以把另一半随身带着。 两边都是它的本体,她可以随时杀死它。 这样来换她左眼的居住权,可以吗? 傅长宁犹豫了很久,见红光始终眼巴巴地看着她,方才勉强其难地点头。 “行吧,但我们得先结个契。” 红光点头,迫不及待地结契,然后开开心心地搬进新住处去了。 天河珠。 问尺:“……黑心商贾周扒皮。” 惊梦:“吃干抹净食人花。” 问尺:“我合理怀疑你在垂涎它能发现被隐藏灵脉的特殊作用。” 惊梦:“加一。” 傅长宁抬手:“抱歉,风太大,听不见。” 问尺感叹:“进化了,脸皮变厚了。” 惊梦正想附和,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问尺:“?!!!” 问尺连忙转移话题:“快泡温泉吧,别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惊梦也只是某个瞬间突然闪过的念头,很快就想不起来了,闻言点头:“对对,快去吧。” 耽误了这么久,可别忘了本来的目的。 傅长宁点头,回到温泉中,按照来前长老们的指示,运转功法。 之前找云赭石的时候,就觉得温泉中灵气很充沛,这会儿运转功法后,感受更为明显。灵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临近身体时浓郁到几要化成实质,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灵气从浑身上下的毛孔中摄入与呼出。 往常最快都要两刻钟乃至半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大周天,这会儿才半刻钟,就已经悄然完成。 在此之前,她训练了三个月,体内的灵液早已从七月底的十四滴半,变成了现在的二十三滴,平均每个月比之前多凝聚了一滴,修炼进度大大加快。 可还是比不上现在。 按这个速度下去,她觉得不出两三天,她就能凝聚出下一滴。 而云海天池的效果还远远不止如此。 虽说引自三清道祖的万净池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云海天池能在外门有这么大的名声,本身就代表了它的厉害之处。 这里的温泉日夜以上好的灵药浸泡,其泉水本身,就已是天然的疗伤和温养圣品。 不管是先天不足气血两虚,还是经脉淤塞根骨不佳,又或者是身受重伤积重难返,通通可以在这里得到补足。 傅长宁比起其他人来说,这方面的问题还要多些。 在凡界时,体内的浊气虽说已被洗灵草筛过一遍,但洗灵草毕竟只有一二品,那会儿觉得珍贵,现在看来,却难免有不足之处。 加之后来一直打架、受伤、磕丹药,看似还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实则体内的毛病多得数都数不清,也就是还没到筑基和结丹的关键时刻,才由得她继续胡来。 眼下,经脉间那些塞积,或者不够宽、过细过薄弱之处,通通被加固、温养,然后冲开。 肌肉和骨头间的瘀血悄然消散。 还没好全的劈裂的指甲转瞬恢复如初。 从前在清河城打架时,磕磕碰碰留下的印记和伤疤被新的肌肤覆盖。 浊气与丹药余毒化作腥气与污泥逼出,转瞬被泉水中的阵法化解…… 最基础的暗伤修复后,那些灵气分做两部分,一部分开始深入骨骼与内脏,另一部分,则以更快的速度涌入气海,协力凝聚第二十四滴灵液。 傅长宁起初被内脏中的变动搅得脸色发白,到后来,毒气排出,清气回归,肌肤很快变得白里透红,透露出健康的色泽。 除此之外,体术也有了很大变化。 在这之前,傅长宁听从常长老的建议,平日里有事无事都带着抑灵环,加大锻炼量,以确保身体跟得上骨骼肌肉被药浴淬炼过后的强度。 但不知是不同步太久,身体还没适应过来,还是使错了劲儿,总有种二者融合不彻底的分离感。 仿佛想的是一部分,实际支配又是另一部分。 也因此,她的打骨术一直处于瓶颈期,迟迟没能突破。 可眼下,那种错乱的、不协调的感觉,通通在泉水的温养下变得平和,仿佛一瞬间,身体和骨骼达成了同频共振,疲惫被拂去,灵台焕然一新,淬炼的身体得到了及时的养护,随之而来的,是焕然一新的旺盛精力,和打骨术的第二重境界,碎骨…… - 傅长宁不知道自己在云海 天池里修炼了多久。 某一瞬间,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降临,她隐隐中察觉到,再修炼下去,已经对自己的修为和身体无益,于是睁开了眼。 神识内视,气海中的灵液已经来到了三十五滴,滴滴青翠欲滴,蕴含恐怖的爆发性力量。 这个进益,要说开心自然是开心的,可她明明记得,按照之前的修炼速度,不应该这么快…… 傅长宁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加快脚步,离开了温泉山。 面前白雾消失,变成熟悉的地面。 抬头,正前方一块雅致的竹玉匾额,上书云间学堂。 四周景色和她走前相差不大,傅长宁正琢磨着去找个人问问,眼下是个什么光景,旁边突然走过几个弟子。 那几人见她凭空出来,还吓了一跳,待瞧清人脸,又露出惊喜的笑脸:“是傅师姐?” “傅师姐好!” “傅师姐吃饭了吗?” 一声声问好接连不断,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 一个已然踏上台阶的少女回头来,仔细打量两眼后,好奇问道:“这位就是傅师姐?师姐从云海天池回来了?” 傅长宁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几个弟子,但这些人,好像都对她一清二楚。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我们见过吗?” 少女和几个少年都怔了下,随后齐齐摇头:“应是没有。” 其中一个少年反应过来,道:“师姐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傅师姐你啊。” 傅长宁眼皮一跳。 “为什么这么说?” “大家都认识傅师姐你啊,画像就在那头挂着呢。”少年努努嘴,示意了一下小食堂的方向。 傅长宁:“……?” “什么意思?” “我来解释吧。”少女看不下去了。 “是这样的,有人发现,这回去云海天池的弟子回来的时间通通不一样,有人两三天就回来了,也有人七八天才回来,就有弟子跑去问长老怎么回事。” “长老们说,这个时限取决于弟子们能吸收的灵气上限,自身天赋,以及对身体的淬炼程度。” “然后就有人用这个开了赌局,赌这次进去的两十名弟子谁先出谁后出,前十有谁,第一又是谁。”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收拾表情,继续请教。 “不好意思,然后呢。” 少女回忆了一下:“好像一开始,这个赌局没多少人参与来着,毕竟大家还是忙自己的事为主。但后来,有人排出来一个前三十的榜,还把每个人画像挂那儿了,在那口出厥词,说这三十人必定是门中这一届最快筑基乃至金丹的弟子,叫其他人别不服。” “这下就捅了马蜂窝了,人人都想来看看,究竟哪几位天才这么厉害,这才热闹了起来。” “哦对了,师姐你当时是那个榜单的第十七。” “一开始,师姐并不引人注目来着,直到后来出来的弟子变多,剩下的弟子越来越少,师姐这才显眼起来。” “尤其是在前十名出来后。” “没记错的话,第十名是第十七天出来的,第九和第八比她晚两天。然后是第七第六和第五,分别在第二十天和第二十一天出来,第四则又比他们晚了三天……” 这个描述…… 傅长宁没忍住:“所以今天是第几天?” “啊?”旁边人掰手指头算了算,“今天十二月十一,应该是第三十六天吧。” “跨度这么大。” 这句更像是自言自语,不过修士耳聪 目明,周围几人都听到了,遂挠了挠头,道。 “不大啊,中间还有个二十七,一个三十。” 反应过来的傅长宁:“所以……” “所以师姐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啦。”少女笑眯眯道,“自从第二名也出来后,大家就都在下注,赌师姐你还能撑多久,如今师姐你可算是出来了。” 傅长宁语气艰难,垂死挣扎:“大家指的是……?” “当然是整个外门了。”旁边有人插嘴,“除了那些闭关和外出,以及不问世事的弟子,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光是下注的弟子,就有好几千了。” “恭喜师姐。” “对对,恭喜师姐!名扬外门!” 傅长宁:“……” 目明,周围几人都听到了,遂挠了挠头,道。 “不大啊,中间还有个二十七,一个三十。” 反应过来的傅长宁:“所以……” “所以师姐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啦。”少女笑眯眯道,“自从第二名也出来后,大家就都在下注,赌师姐你还能撑多久,如今师姐你可算是出来了。” 傅长宁语气艰难,垂死挣扎:“大家指的是……?” “当然是整个外门了。”旁边有人插嘴,“除了那些闭关和外出,以及不问世事的弟子,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光是下注的弟子,就有好几千了。” “恭喜师姐。” “对对,恭喜师姐!名扬外门!” 傅长宁:“……” 目明,周围几人都听到了,遂挠了挠头,道。 “不大啊,中间还有个二十七,一个三十。” 反应过来的傅长宁:“所以……” “所以师姐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啦。”少女笑眯眯道,“自从第二名也出来后,大家就都在下注,赌师姐你还能撑多久,如今师姐你可算是出来了。” 傅长宁语气艰难,垂死挣扎:“大家指的是……?” “当然是整个外门了。”旁边有人插嘴,“除了那些闭关和外出,以及不问世事的弟子,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光是下注的弟子,就有好几千了。” “恭喜师姐。” “对对,恭喜师姐!名扬外门!” 傅长宁:“……” 第181章 第一之争 辍课三十六天,回来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复课,而是去找所谓的庄家和大头画像算账。 路上,看她神色危险,几个弟子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妙,接二连三找借口溜了,徒留傅长宁一人往小食堂去。 小食堂离求学峰不远,傅长宁运转身法,很快就到了。 远远的,就看见那处所谓的下注点,四五个弟子围在周围下注,神色犹豫,旁边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忙前忙后。 “程,双,遥。” 喊出这个名字时,傅长宁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意外。 远处的小胖子若有所感,抖了抖身上的肥肉。过了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转头看来。 下一瞬,转身就跑! 这段时间的训练对程双遥来说同样卓有成效,他几乎没半点停顿,跟个泥鳅似的,一路土遁,一口气窜出去几。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藤蔓如同飞舞的链条,转瞬间将四面全部封死,根须深入地面,如张牙舞爪的龙,将四肢牢牢捆住。 烈焰荆棘紧随而来,漫天火焰烧得他窜出地面,捂着屁股疯狂嗷嗷。 “救命!嗷嗷!有人要杀人啦,救命!” 不知是有人听到了他的祈祷,还是傅长宁怕他大吼大叫影响市容,身上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 “哎哎?”程双遥去摸脑袋,又摸后背,不得其解,“真的没烧了?”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见了一双暗红色的重瞳。 少年一身红衣,宛若一团火,恣意热烈。 程双遥脱口而出:“老二?” 除凤衔原本看戏的懒散神态收起,眼睛微眯:“你说谁老二?” 程双遥连忙改口:“啊不不不,恩人,救命恩人!你是我的大恩人!” 他拍拍身上灰,站起来,一回头—— 吓得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傅长宁在他面前站定。 “不跑了?” 程双遥一双眼睛疯狂转溜,思考是面前这个更难缠,还是身后那个更变态,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万幸中的万幸,少女开了口。 “回去再跟你算账。” 程双遥长松口气,跟狗撵屁股似的,最快速度爬起来,逃之夭夭。 原地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除凤衔抬手,笑:“阿九,好久不见。” 傅长宁也笑:“是啊,好久不见。”顿了顿,“阿三。” 除凤衔手一停,目光上扬,与她对视。 傅长宁微笑回望回去。 “阿九最近在外门很出名啊。”除凤衔开口。 “这不都是拜刚才那人所赐,我正想找他问话来着,谁知被阿三你给拦住了。”傅长宁神色无奈。 “是这样吗?抱歉,我不太清楚。” 除凤衔毫无诚意地道歉。 “是吗。”傅长宁眨了眨眼,“我以为阿三作为评选第一,实际的第二,对庄家会十分清楚呢。” 除凤衔叹气。 “阿九的阴阳怪气,让人好生难受。” 傅长宁收回藤蔓:“阿三的仗义出手,也教人颇为不快。” 两人对视,笑容消失。 除凤衔:“打一架?” 傅长宁:“不打。” 除凤衔:“为何?” 傅长宁:“我才刚出来,干嘛要打架?” 她还没搞清楚这堆破事呢,哪有心情打架。 除凤衔:“当然是为了决出真正的第一。” 傅长宁看他一眼。 “你是真傻还是 假傻?这破排名你也信?程双遥利欲熏心脑子烧坏了,道友脑子也跟着烧坏了?” 除凤衔被骂也不动气:“愿闻其详。” 傅长宁道:“我问过刚过来的一个弟子,她说长老们提过,决定在云海天池停留天数的,是弟子们吸收灵气的上限,自身天赋,以及身体淬炼开发程度。你以为,当中哪项比重最大?” 除凤衔眼也不眨:“我猜第二项。” 傅长宁:“…………” 她开始撸袖子:“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除凤衔:“别别,我想听你说。” 傅长宁思考了下,还是找程双遥麻烦加解决这通破事的念头占了上风,遂敷衍解释道。 “我觉得是第三项。” “理由?”除凤衔问。 傅长宁:“天赋这东西是世界上最不可见和测量的物什。” 除凤衔等了几息,没见后文。 “没了?”除凤衔心痛道,“阿九就这么敷衍我?” “最明显的量化就是灵根。” 除凤衔又等了几息,还是没见后文。 “然后呢?” “而论灵根,在我之上者,不计其数。” 除凤衔看着傅长宁,傅长宁也看着他。 除凤衔逐渐失去表情:“我不催,你就不准备往下说了是吗?” “我说完了啊。”傅长宁耸肩。 除凤衔竭力维持风度,礼貌问:“……阿九考不考虑把版本扩充,说得更详细一点?” 傅长宁看他:“确定?” 除凤衔:“确定。” 傅长宁语速加快:“在你出现救下程双遥之前,我站在下注点看完了所有被赌之人的信息。截止他开赌一共还有一十一位弟子未从云海天池出来,其中三十七位单灵根,四十五位双灵根,其余皆为三灵根及以上。” “最后所谓的前五十名里,单灵根加上你一共才十一个,前三十名六个,前十名两个。双灵根中,前五十十六个,前三十八个,前十,同样是两个。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如果连最显眼的灵根天赋,都没法成为具有代表性的影响因素的话,其他隐形的天赋又应该怎么去判断和衡量?” “你第一第二所以一定有天赋?我排名比你低我就一定没你有天赋?那天赋这个词本身就成了无稽之谈。” “同理可证吸收灵气的上限,如果修为都不能成为判断这一点的依据,那还有什么能够成为尺度?但事实上,前十当中并没有练气九层,一位也没有。练气八层加上你也只有三位罢了。” “可见,这两点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实在微不足道,那不就只有淬炼身体那一条了?本来,这一项也是最合理的,这本就是给予之前三个月训练中,最努力的那批人的奖励,自然会与我们的训练成果相配套。” “所谓的第一第二也和天赋乃至实力无关,纯粹是对这三个月训练成果的一种检验。被天赋和优秀论支配和影响的人,不是蠢就是坏,要么就是程双遥那样,黑心商贾,利欲熏心,故意诱导大家这么想,好激发众人攀比情绪,方便他赚钱,阿三觉得,你是哪种?” 除凤衔:“……倒也不必如此详细。” 傅长宁看他的眼神顿时像在看某种无理取闹的奇怪物种。 仿佛在说,不是你说要详细,我这不是在详细给你看吗? “其实我觉得你不是不懂,但是,你好像宁愿当做不懂,刻意来找茬。” 除凤衔叹气:“谁让你不按常理出牌呢。” 正常来说,不应该要么避战,要么被挑衅得脾气上来,直接跟他打一架吗,哪有这么破局的啊。 亏他听说完消息后,大老远跑过来。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你说得很对,但是,就算我不跟你打,之后也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打。”除凤衔耸肩。 “你当这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的。” 傅长宁:“他们?” “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第五十。从这个排名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本身的意义、以及对不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就是第一,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到第一,他们不会去探讨这个第一有什么含义,它代表着什么,只会看到,你就是第一。” “要么你之后一直是第一,把所有人压到服。” “要么,你就等待着无穷无尽的挑战者,直到下一个第一出现。” 傅长宁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阿三,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帮我排忧解难,吸引火力的。” 这话自然是阴阳怪气,但——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除凤衔手握成一个空心环,压低,透过它,一只眼睛微眯,看苍穹正烈的太阳。 暗红色的重瞳被映射得如熔浆般绚烂热烈,充满滚烫的生命力。 “但当然,是这个第一的名号,更有吸引力。”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群狼环伺、被周围所有人觊觎和挑战的位子,那这个位置上坐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傅长宁学他叹气。 “所以省略这一长段对话直接打,多好。” “说得我口都干了。” 没能节省时间,反而浪费了更多,实在叫人心痛。 除凤衔再一次没诚意的道歉。 “抱歉。” 两人心照不宣,退开数步。 未及动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如钟鼓的嗓音。 “所以在打之前,你们考不考虑把欠下的课先给补了?” 声音好心提醒:“也免得伤重到爬不起来,到时候再训练,伤上加伤。”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声音骤然加大,如狂风暴雨! “除凤衔,你回来六天了,三十天的课一节没补,还天天逃课!” “还有你,傅长宁,三十六天的课,你准备怎么还!” “俩小兔崽子,还有空搁这给我打架!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招呼进刑法峰里去!” 傅长宁:“……” 除凤衔:“……” 第182章 当众干架 ——是谁,在即将打架的当口,被长老抓去补课? ——啊,是自己这个倒霉蛋啊,那没事了。 两只倒霉蛋灰溜溜地被长老逮回了云间学堂,然后被迫承受来自长老们单方面的狂暴输出。 尤其是逃课六天的除凤衔。 和学无定法,修无定数的选修课不同,如果说选修课更接近论道大会、经验分享讲座,每节课主题都不同,全凭授课长老的心意,那么基础课程就是一块块定好的模组,只要一开始,就会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滚滚向前推进,齿轮咬合严密,缺了哪一天都不可以。 云间学堂的课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二十名弟子停下,所以也就注定了,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势必会面临进度的问题。 其他弟子都是老老实实去找长老补,唯独这两个,不补课不复课,满脑门心思就写着俩字,打架。不分别来个暴栗,都对不起俩小兔崽子的多动因子。 除凤衔被压着数落了一通又一通,也没气,就是不屈不挠地继续申请:“长老们说的我都认,我错了,我学习态度不端正,思想不积极,我混子我有问题,就是,能不能让我们先打完,就一会会,半个时辰就好了。” 迎头一个暴栗又敲来,伴随无情的两个字,不行。 “就一会会儿就好了,没准半个时辰也不要呢。” 除凤衔小声嘟囔,听声音好像还有点委屈。 教他剑术课的吴长老没好气:“你逃了六天课这还有理了是吧?” “没……”除凤衔有气无力。 “看你几天闭门不出也不上课,我们还当你在消化吸收云海天池的进益,结果好家伙,小傅一出来,你这门就能出了?瞬间来劲儿了是吧。” 小傅本人被提,略略抬头看一眼,又重新低头装乖巧,以远离风暴中心。 姚长老看着她,心痛得直捋胡须:“好好一个又乖又听话还勤奋努力的弟子,这才几天功夫,怎么也被带成这样了呢?” 傅长宁心虚,不吭气。 除凤衔:“嘶……长老,是你对乖巧两个字理解有问题,还是我理解有问题。” 这人明明武德充沛,好斗程度不输于他好吧。 顿时,一排的长老都投来谴责的目光。 其中几个的目光在他和傅长宁身上来回扫视,一个张扬桀骜,一个安静乖巧,半晌,一个长老闷声:“还好意思说,就是你带坏的。” 除凤衔:“……” “我懂了。”他恨恨,“我就是吃了输了这张脸的亏。” “别废话了,快去练!” 两人跟被赶鸭子似的,赶到了一块地方训练。 本以为要相看两相厌,谁知道这儿居然还不止他们俩。从云海天池出来的许多弟子都被聚在了这,苦哈哈地补这段时日的课业,两人心态瞬时就平衡了。 既然进来了,傅长宁也就收敛了心思,开始专心跟着几位长老,补落下的进度。 第一阶段课程持续的时间是半年,眼下已经过去四个月,长老们不可能任由他们在这一直拖着,所以课都是补个大概,剩下的还得回去自己练。 反正按长老们所说,头五天,两人是别想出去了。 第一天,补基础武术。 熟悉的抑灵环,熟悉的重量,重新加回到身上时,傅长宁甚至有点想喟叹。 同样熟悉的面冷寡言常长老本来在那边盯梢,这会儿突然转头,看了她几眼,然后大步走来。 “你体术突破了?” “对,还得多谢长老这段时日来的教导。”傅长宁单脚从梅花桩上跳下来,身负三重量,面不改色,行了一礼。 “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努力。” 常长老侧身避开,不受这一礼。 不过几句嘴上功夫而已,他提醒过的也不只她一个。只是,真正肯老老实实、一步步去做的,是少数。 可见,这事还是得看各人自身。 傅长宁却很坚持,能遇提点之师已是极为不易,放在外边或是从前,哪儿来的这么好的前辈无条件指点迷津、传授经验,怕是自个儿一条道走到黑都毫无察觉。 长老们是师者仁心,她却不可以不感恩。 她这话出来,常长老身形好似僵硬了一分。 等了会儿没见声儿,想着以常长老的寡言少语应该不会回答了,傅长宁提起口气,准备回梅花桩上,继续训练。 “等下。” 常长老突然开口。 傅长宁回头,似乎在问,长老,还有什么事。 常长老冻着张脸,面无表情:“别以为说奉承话,我就不给你加重了。” 傅长宁懵了下:“啊?” “你都体术第二层了,不会还以为,只要负重三就可以了吧。” 常长老上前,手中抑灵环对准她手臂的抑灵环点了一下。傅长宁周身一沉,差点一个趔趄。 常长老:“没多重,就五,先练着,等过几天适应了再给你加。好了,现在可以上去了。” 他指了指四尺半高的梅花桩,随即像无事一身轻般,松了口气,转身走远了。 手和脚像绑了一千个秤砣,抬都快抬不起来了的傅长宁:“……” 终究是错付了。 她只能摇摇晃晃,艰难地爬上梅花桩,然后调整身体重心,以适应新的重量。 练了半天下来,整个人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后背跟刚在水里过了一遍似的,全是汗。 傅长宁躺在地上,闭眼,拒绝睁开。 眼前一晃。 她不动。 直到那人去拽她衣服,结果被猝不及防的五拖得差点摔下来,她方才睁眼。 除凤衔一个缓冲,跌落在旁边地上。他翻身去看自己手,怀疑人生:“你这多重?我居然拽不动你。” 傅长宁语速如即将咽气。 “五………” 除凤衔被这个数字惊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炼过体?据我所知,重量加这么夸张的,只有体修。” 傅长宁:“是……” 得到肯定,除凤衔瞬间觉得自己的两十斤不香了。 “不行,等过几天,我也得去找套体术来练练。” 傅长宁艰难翻身,背对他。 “欢……迎……” “哎。”除凤衔想起正事,绕过去,重新坐在她面前,“你知道我刚打听到什么吗?” 傅长宁没吱声。 他道:“我刚问了三三,他告诉我,他们根本不要在这待五天这么久,只要每天抽两个时辰过来就行。” 傅长宁不为所动。 他继续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多问了几个。阿四没搭理我,但阿五阿六阿七告诉我,她们和三三一样,都是每天抽两个时辰过来,我这就不明白了,那其他人都可以走,怎么就咱俩不行?” 傅长宁继续…… 不,傅长宁忍不住了。 她坐起来。 “你怎么这么爱给人编号?” 除凤衔看她脸色虽苍白,但说话中气十足,完全没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笑起来。 “这样才对。” 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好记啊,你不觉得吗?” “那我也可以新叫你阿二啰,或者二二,小二— —等等,最后一个去掉。” 傅长宁按了按躺得其实并不久,但因为负重太大,还是有些发麻了的手。 “……那还是阿三好听点。” “好的除阿三。” 她从善如流。 除凤衔嘶了声,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难道不是我们本来可以和他们一样出去,正常干架,分出第一,现在却只能坐在这干看着吗?” 已经休息完,起身继续训练了的傅长宁:“……” “不好意思,干坐着的好像只有你。” 除凤衔不屈不挠,继续磨:“我是总有桩心事卡在这,放不下,没心思练。你信不信,等我们打完,不管谁输谁赢,我都一定老实上课。” 傅长宁闻言,停下训练,从梅花桩上跳下来。 动作相比几个时辰前,显然轻松自如得多。 她问:“和喜不喜欢第一的感觉无关,你其实就是很介意第一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原先比你排名低的人,对吗?” 除凤衔动作一滞。 “长老说你这六天闭门不出,其实一开始我还没往这上边想,但现在突然觉得,你该不会是关在院子里默默自闭吧。” 除凤衔:“……” 傅长宁叹气:“这么乐衷于用排名叫人,到底是觉得好记呢,还是对排名始终耿耿于怀,很值得商榷啊。” 除凤衔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傅长宁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挑衅者,人恒挑衅之。 除凤衔为什么不服气,他原先在清河城,顶上两个人压着怎么就没不服气? 不就是觉得她论灵根修为皆不如他,入宗考核时也没他快,如今却压在了他头上吗? 不服当然是他的自由。 但觉得被挑衅了,也是她的自由。 - 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变化。 因为除凤衔一直没开口,也因为,傅长宁说话慢条斯理、温声细语,仅从肢体语言和神情来看,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气氛已经一触即发。 直到这两人直接戴着抑灵环,背负着几的重量,就这么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所有人:“?!!!” 在此之前,因为今天要补的内容已经讲完,弟子们也足够乖觉地在训练,长老们都陆续离开了。 甚至有不少弟子练够两个时辰后,也离开了。 这也是除凤衔敢过来找傅长宁的原因。 可这一点,此刻也造成了,事故发生,却没有一个人能去拦。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一脸慌乱四处找长老的,还有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练自己的,丝毫不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第一和第二打起来了,快来人啊!” “长老你们在哪?有人打起来了!” 等到唯一一个还算冷静的霍咬橙,拉着两个慌里慌张失去主心骨的弟子找到长老们时,已经是半刻钟之后。 几位得知消息的长老差点两腿一蹬,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给我停下!” “造了反了你们!” 宛若雷霆般的两道声音在场地中先后落下,语气又惊又怒,既急且喘。 结果那两道身影不但没停,反而加快了动作。 “俩小兔崽子,还不给我停!” 姚长老气得胡须直哆嗦,摘下抑灵环。 “给我定!” 那两道打成一团的身影,终于不动了。 等众人赶到现场时,便见两人挨搡成一团。 论造型,两 人头发都是乱的,除凤衔发冠直接被打歪了,头顶拔秃了一块,傅长宁头顶的发饰也被扯断了,珠子掉了满地。两人一个嘴角有淤肿,另一个额头有红色淤痕,形象都称不上好看。 论动作,傅长宁的手死死锁住了除凤衔的喉,单膝压在他背上,只差一点,就能直接掰断他脖子。 而除凤衔的腿后抬至半空,眼看着就要踹下,而这一腿所正对的位置,正是傅长宁的心脏。 所有人:“……” 姚长老暴怒。 “你们俩,都给我滚去刑法峰!!!” 声传云霄,惊动飞鸟无数。 这一天,整个外门都传遍了,有两个头铁新生,当着笑阎罗姚长老的面打架斗殴,造成恶劣影响,最终以寻衅滋事论处,送去了刑法峰。 最后每人罚了一献点,以及打扫周连山三个月。 领罚的时候傅长宁神色殊为平静,连匆匆赶来,关心她的应星儿等人都没理,直接拿起扫帚就走了。 除凤衔头发被拔秃了好一块,以往意气风发形象不复,同样沉着脸,拿着扫帚走了。 徒留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人群中,最不安的人是程双遥。 来之前,他已经挨了好几次□□大会——他之前一直瞒得好好的,几人都不知道他开赌局当庄家的事,后来东窗事发,但木已成舟,于事无补,双方爆发过几次冲突,他都梗着脖子没应,关系渐渐就淡下来了。 今天傅长宁出关找他麻烦,他一时慌不择路,跑去找了应星儿、黄遗芳几人叫救命。 三人没说帮不帮,先对着他开启了为期大半天的□□大会,他被骂得人都快傻了。 眼下,看着除凤衔和傅长宁彼此视对方如仇敌的态度,程双遥喃喃:“完了完了……” 人人都在议论这俩怎么凑一块的,猜测是不是因为名次之争的缘故,只有他知道,和名次没个屁关系,两人最开始起冲突,明明是因为他啊!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让他十分绝望。 “我特么怎么就突然成祸水了,我琢磨着,我也没这个潜质啊……” 程双遥抹了把脸。许是被骂了大半天,良心被骂回来了点,他难得有了点煎熬和愧疚的情绪。 尤其是傅长宁走前那无喜无怒的一瞥,看得他一个激灵,又是害怕,又是感觉自己良心在隐隐作痛。 见刑法峰上人散得差不多了,程双遥一咬牙。 “那姓除的和我没关系,爱死不死。” “傅长宁这边关系还得挽救一下,倒不是怕她,也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就是利益相关。毕竟这次就能看出她多赚钱了,以后还得靠她继续赚钱不是。” “五五,对,最多五五!” 念头定下后,程双遥毅然决然地下了山,直奔傅长宁的方向去。 可惜傅长宁走太快,等到他追上时,人已经在周连山扫了快半个时辰的地了。 扫帚只是象征性地扫一扫,重点还是清洁术,搭配各类风系、木系、水系法术,一座山清理完就跑下一座。 程双遥追得气喘如牛,脸色比番茄还红,好不容易赶在一处山腰上,把人给拦住了,结果人根本不搭理他,看到他直接无视,继续清扫落叶。 程双遥激将:“你不是说回去跟我算账吗,我现在主动上门来,你反而不算了,是怕了吗?” 傅长宁抬头看他一眼。 她钗环是乱的,头发也是乱的,嘴角还有淤青,衣裙上有泥印,脏得厉害。 可她眼睛清凌凌的,像冰冻的泉,瞬间能把人给冻清醒。 程双遥原本只有一分的愧疚,一下变作了五分,气弱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打成这 样……” 特么的他也不知道除凤衔会出手帮他,和傅长宁杠上啊! 除凤衔那是什么人,真正的单火灵根,天之骄子。 虽然同为单灵根,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和除凤衔之间的不同,人家十七岁练气八层,他眼看着也要十七岁了,却连练气六层的边儿也没摸着。 程双遥是自负,但也摸得清自己和真正的天才的差距。当然也有一点私心的缘故,他排榜单的时候,把除凤衔排在了第一,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差。 至于傅长宁,他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嘛,所以只象征性地排了个第十七。 谁料她自己争气,其他人都唰唰唰出来了,就她一个越留越后边。榜单的名气都打出去了,他能怎么办?只能含泪挣钱了。 “闹成现在这样我也没想到,但确实非我所愿,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程双遥此刻内心充斥着一种大义的孤勇。 他是一切争端的起始。 这一切,也理应由他来结束。 “什么都可以?” 傅长宁终于搭理了他一次。 程双遥一喜,紧接着又警惕。 “你先说,我看我能不能做到。” 傅长宁低头扫地。 “我要你解决这次榜单给我带来的影响。” 程双遥听完,脸色一苦:“这我怎么解决?总不能把所有人记忆都抹除吧,我也没那能力啊。” “那你想办法消除除凤衔对我的敌意,让他之后别找我麻烦。” 程双遥:“……” 想起除凤衔脑袋上被活生生拔秃的那块,程双遥老实回答:“这个真不太可能。” 傅长宁抬头:“那你能做到什么?” 程双遥仿佛从她不带情绪的眼神里听出了潜台词。 ——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那你能做到什么? 他顺势说出了一开始准备好的台词。 “其他人的想法我没法改变,但你的事,我一开始就想好了,这次坐庄赢的灵石和贡献点,咱们三七分!就当是你提前下的投资,如何?” 傅长宁:“谁三谁七?” 程双遥:“当然是我七你三!” 傅长宁:“倒过来可以。” 程双遥:“不可能,最多四六!你四我六!” 傅长宁语气淡下来:“那不用谈了。” 程双遥梗着脖子:“不谈就不谈!” 傅长宁提醒他。 “不谈指的是你单方面选择通过赔偿和分成,来向我道歉,以略过这次不愉快的不谈。” “不是我不找你麻烦的不谈。” 程双遥:“……” 他吸吸鼻子。 “五五,最多五五,这是我的底线。” 说出这个数字时,程双遥心里一松,毕竟,这是他来之前就定好的分成比。 还好他聪明,没一开始就把底牌说出来,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要被逼成什么样! “六四,这也是我的底线。” 傅长宁扔开扫帚,开始施法。漫天黄叶卷起,转瞬间,化为齑粉,自动归入竹筐,她淡淡道。 “多出的那一分,你可以理解成,对你又当庄家又当托,口出厥词,放话自己排出的榜单必将拳打本届,脚踢外门,最先筑基乃至金丹的消息的买断。” 刻意另外请人,确保绝对没人能查到搅混水的那个就是他的程双遥:“……” 这个消息放出去,他会被整个外门联合追杀吧。 程双遥最终含着泪,选择了忍辱负重。 “六四就六四。 ” 不分不知道,一分吓一跳,这场赌局里,程双遥居然狂揽了快七万灵石,贡献点都两三千了。 反正也破罐子破摔了,程双遥道:“其实还不止,这里只有一半。但我也只能和你分这一半了,另外一半你别惦记。惦记也没用,那一半交保护费了,不然你当我怎么安稳开起这个赌局的?” 点子确实是他想的,具体主意和怎么炒作也都是他主导的,但只有他自己,一个根基不深的新弟子,根本做不成这么大的盘。 对于这一点,程双遥很坦然,傅长宁也没多问。 “那我走了。” 程双遥道。 不得不承认,虽然给钱肉痛了点,但他这么久以来心中隐隐的不安,也总算踏实了些。 说句老实话,这回的赌局,本身泰半就都是借第一的名头炒作赚的,前面那些都是毛毛雨。 羊毛出在羊身上,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般精神安慰法后,虽然还是心痛,但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就剩一桩他还在担心的。 他回头,对着山间隐隐绰绰的人影大喊。 “灵石和贡献点也给了,歉也道了,你就别找除凤衔麻烦了,他出手帮我应该也不是有意的,就是路过,顺手那么一帮——” 声音在山间不断回荡。 过了片刻,才有一道清脆利落的少女声回应。 “知道了。” 程双遥彻底松口气,脚步轻快地下了山。 - 说是打扫周连山三个月,实则旧课要补,新课也要上,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跑去打扫。 至于五门课上,除了姚长老一开始皮笑肉不笑,老阴阳怪气,和长老们都开始重点关注她外,其余的问题不大。 程双遥观察了半个月,见傅长宁和除凤衔虽然每次见面都冷脸,但总算也没打起来,终于放心了下来。 就怕这俩人真的为他结成仇,那他罪过就大了。他可不想当褒姒第二。 由于观察得仔细,还让程双遥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除凤衔的头发好像长得尤其快。 距离他被揪秃才过去不到两天,那头发就结结实实全长回来了,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程双遥有心想问一下生发秘诀,碍于两人不熟,只得遗憾作罢。 为期半年的无灵力修行,后半程基本是前半程的进阶和综合,各科之间的界限也变得不再那么明显,比如基础剑术课,开始要求负重练剑、在梅花桩上练剑、去瀑布下和江流中心练剑、跑悬崖边练剑。 五感训练,也不再是单纯地训练五感,而是结合体能和防御术一起。 避开攻击不再是要义,而变成了解决。 所有弟子都进步迅速,尤其是一些之前行为散漫,不重视上课的弟子,在云海天池之行后,基本都绷紧了精神,开始认真训练,以期待下次考核和奖励的来临。 身为本次被程双遥胡作非为瞎搞出的榜单推出的第一,傅长宁本应是众矢之的。 在她出云海天池前,也确实如此。 每一天,在发现她还没出来时,关注她的弟子都会比之前更多一波,各种讨论甚嚣尘上。 她之前以练气六层之身,击败练气九层的事也被挖了出来,基本人人都想见见这个第一的真面目,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其名。 按正常的走向,她出来的那一天,应该是众所瞩目、所有人都关注的焦点,舆论会彻底炸开。 结果炸确实是炸了,讨论的点,却都变成了她和第二除凤衔的打架斗殴。 比起之前一直认真上课,低调做人的傅长宁,除凤衔在外门的名声就大多了,毕竟是九成纯度的单灵根,还是攻击性最强 的火灵根。 十七岁的练气八层,即使在归元宗,也称得上天才中的天才,二十五岁之前筑基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何况除凤衔个性并不低调,热衷于挑战各种乱七八糟排名的第一。在练气后期那一块,他的名气尤其大,不少被他击败的老生都对他心服口服。 这样一个人,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压了名次,还因为意气之争打了起来,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都足够吸引眼球。 当每个人都在八卦他们的爱恨情仇,关于第一本身的讨论就弱了下去。 许多原本跃跃欲试想挑战第一,给第一找麻烦的人,也在这样的名头下消退了想法,转而变成了喝茶看戏,坐看二龙相斗。 每回两人撞面,四周都有无数人看似不经意,实则竖起了耳朵听动静,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 ——打起来!快打起来! 每次这种时候,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程双遥都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一种甜蜜的负担。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唉,他是真的不想当褒姒第二啊。 奈何天意难违! - “啧啧,人类的本质果然都是八卦。”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第一这个概念本身变得不确定时,更多人会倾向于等它落实了下来,再上门挑战,不然赢了也是名不副实。” 傅长宁把剩下的棋子扔进棋篓里。 “好了,不下了。慢走,不送。” “喂喂!你不能每次输了就耍赖啊。” “那是谁上次耍赖,硬摆出平局的架势,当时明明是我赢了好不好?” “那个不公平!就你那负重,一拳下来我肩都废了。” “……两十斤,动作还比不上负重五的人速度快,你是真好意思说。” 闭门送客。 傅长宁转身,回到房间。 特意买的附灵符上,金色的灵光接连亮起了好几次。 这东西她是前阵子专门买的,可以用主符发送邀请,辅符用于联系其他人,如果收到辅符的人同意邀约,主符就会亮起一道灵光。 傅长宁数了数,从她发出邀约到现在,已经陆续有七十多个弟子应了。 该说不说,这个第一的名头果然好用。 程双遥那傻子,骂他一句都活该,光想着往上头交保护费有什么用,这些被他莫名其妙拉来排名,还疯狂拉踩的弟子,他不会以为他们都是死人没有情绪的吧? 不安抚一下,他等着以后疯狂被穿小鞋吧。 又等了半个月,终于,两十名弟子当中,有一半多都应了。 剩下的一半约莫是等不到了,傅长宁也不再等了,在小院办了一个聚会,邀请这些弟子前来。 傅长宁没有过举办宴会方面的经验,这方面,反而是小富婆应星儿,还有之前在天天设宴的容家兄妹那潜伏过一段时间的程双遥知道得多一些。 程双遥一开始还不知道她好端端地办宴会干嘛,嫌她麻烦事多——虽然最终还是应了就是了。 后来快到日期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抓住她衣袖:“我再也不说你死要钱了,你就是俺老程的大恩人,以后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傅长宁眼也不眨,毫不亏心。 “别忘了道歉就行。” 等到宴会当天,吃好喝好,美食和灵酒灵果摆了一大圈,快结束的时候,程双遥主动站出来,真诚地表达了一番歉意和之前有所冒犯之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众人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这场宴会最后花了四五千灵石。 傅 长宁很满意。 宴会上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包括可可爱爱的刚满十岁半的小姑娘霍咬橙。和除凤衔那一架,加上这次的宴会,也足以让大家认识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态度上也就有所转变。 而且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她浪费得还挺开心的。 程双遥也很满意。 不仅因为他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还因为,傅长宁并没有再叫他出钱的意思。 这家伙,拿了他六成的利润,还算有点良心。 -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无灵力修行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没了抑灵环的限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修士生活。但一切,又似乎与过去都不一样了。 他们的灵力不再溢散如烟,转而变得凝实有力,施法不再缓慢悠然,转而变得迅捷精准。 脚下踏的亦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修仙大道,而是切切实实的,泥土铺成的大地。 一月底,第一阶段训练宣告结束。 二月初,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突破。 程双遥一直死磕着的练气六层,在半个月后,终于被他磕了下来。一直神出鬼没的七辛,也从练气六层巅峰突破了练气七层。 而与此同时,傅长宁体内的灵液也来到了四十一滴。 按理说,这个进度已经不慢了,毕竟她刚来归元宗时,才练气六层初期,如今才大半年,就已经向练气七层进发,这个速度,堪称恐怖。 可此时,一同从清河城来的人当中,只有她一人还没有突破。 哪怕心态稳定如傅长宁,也情不自禁感受到了一阵压力。 大家都是天才,没有人会在原地踏步,想要出彩,只有努力变得更快,更强。 正好这半个月不做课程安排,傅长宁打算换个心情,便重新去上了符箓初解课。 长宁很满意。 宴会上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包括可可爱爱的刚满十岁半的小姑娘霍咬橙。和除凤衔那一架,加上这次的宴会,也足以让大家认识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态度上也就有所转变。 而且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她浪费得还挺开心的。 程双遥也很满意。 不仅因为他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还因为,傅长宁并没有再叫他出钱的意思。 这家伙,拿了他六成的利润,还算有点良心。 -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无灵力修行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没了抑灵环的限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修士生活。但一切,又似乎与过去都不一样了。 他们的灵力不再溢散如烟,转而变得凝实有力,施法不再缓慢悠然,转而变得迅捷精准。 脚下踏的亦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修仙大道,而是切切实实的,泥土铺成的大地。 一月底,第一阶段训练宣告结束。 二月初,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突破。 程双遥一直死磕着的练气六层,在半个月后,终于被他磕了下来。一直神出鬼没的七辛,也从练气六层巅峰突破了练气七层。 而与此同时,傅长宁体内的灵液也来到了四十一滴。 按理说,这个进度已经不慢了,毕竟她刚来归元宗时,才练气六层初期,如今才大半年,就已经向练气七层进发,这个速度,堪称恐怖。 可此时,一同从清河城来的人当中,只有她一人还没有突破。 哪怕心态稳定如傅长宁,也情不自禁感受到了一阵压力。 大家都是天才,没有人会在原地踏步,想要出彩,只有努力变得更快,更强。 正好这半个月不做课程安排,傅长宁打算换个心情,便重新去上了符箓初解课。 第183章 初见敏真 符箓初解是选修课,按照要求,弟子需得在三年内将其修完。刚入宗那几回,其实相当于是试课,并不算正式入学,是以如今,三年之期才过了六分之一,时间上并不紧迫。 按照计划,傅长宁是打算把基础课程给修完,再去进修这些进阶课程的。 只是,枯燥的训练当中,偶尔也需要换换心情。 程双遥和她一块过去。 这事说起来,还和前阵子的突破有关。 七辛自突破练气七层后,便去事务峰领了新地契,孑然一身搬去了练气后期弟子所居峰落。正赶上程双遥突破练气六层,干脆就厚脸皮补了这个空缺。 哪怕应星儿平时见到他就要酸他几句,他也不着恼,反以为豪。 这人对阵法的研究,傅长宁考核那会儿便见过了,得知他选了阵法相关的课程也不意外,时间赶上了,便索性一块儿过去。 快到云间学堂的时候,正撞上除凤衔并一众少年从里边出来。 程双遥面上还在嘻嘻哈哈,身上汗毛却都竖了起来,目光不住在她和除凤衔身上来回打量,警惕又不安。 傅长宁憋住笑,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从旁边穿梭而过。 那边一行人本也在说说笑笑,待瞧清走过来的人的面容,也笑不出来了。 两月前那桩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尤其眼下还没抑灵环压着,万一一个没稳住打起来,这回可就不止扫三个月周连山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幸而,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都是目不斜视,直接穿过,宛若把彼此当空气给放了。 除凤衔在擦肩而过那一刻,还冷冷地哼了一声。 傅长宁:“……” 戏过了,朋友。 其他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想必不出半天,外门弟子茶余饭后,便又有新的谈资可侃了。 进到学堂当中,许多原先不识得傅长宁的人,都朝她微笑或点头示意。 “傅师妹。” “傅道友。” “师姐早上好。” 傅长宁从两月前的不适应,到如今已经能接受良好,微笑着客气地回应。 两人在学堂内分开,傅长宁独自一人,抵达符箓初解课的学斋。 进门时斋内静悄悄的,气压极低,傅长宁还有些愣,一抬头,看见前头站着的桂长老,方才了然。 符箓初解课是几位长老轮流上,傅长宁寥寥不多的六七次课里,只遇见过桂长老一回,这是第二回。 时隔半年,桂长老似乎已经不记得她这个刺头了,直到她寻了位子坐下,桂长老都没吭声,也没爆发过他那惊天动地的臭脾气。 等到时间一到,他便以符箓封住大门,任凭来迟的弟子在外边如何叫唤,他也不理会。 学斋里,大家顿时大气也不敢喘,只安静听课。 这门课教的是一门青霜符,顾名思义,此符箓,能冻结上一层青色的霜。 傅长宁之前在藏书阁看的书里提过这种符,它乃是水木两种属性,比起正常的结霜,青霜更侧重的点是保存、保护,往里注入纯净柔和的木灵气,外边再以冰霜封住,就可保一些活物生机存续。 此处的活物不止指草木和兽禽,据说顶级的青霜符,连人也保得。 当然也只是据说,没什么依据和实例。 水木恰合了她灵根,故而这门课傅长宁听得尤为认真。此刻的她,比起初识符箓时又要懂得多些,笔记和注释记得也就少了,但还是在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修士的一大好处就是,她可以一心二用,一边听课,一边思考总结再落笔,两不耽误。由于 记忆力好,也不必担心遗落了什么知识点。 正奋笔疾书,上头讲课的声音突然停了,旋即,一道声音在近前响起。 “你,来把我刚说的总结一下。” 傅长宁抬头,才确定叫的是她。 果然,刺头学生是最不容易被忘的。 面对四周投来的同情目光,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回答。 桂长老面无表情地听完,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傅长宁斟酌了下,自己先坐下了。 然后桂长老才消失。 没两息,上头又响起了他讲课的声音。 这回,直到讲完课,开始自行练习,他都没再叫过她。 傅长宁带了一沓自用的宁狐纸过来,但嫌贵,最开始还是在学斋免费备的符纸上练习。等到练了五六张,觉得有点手感了,方才在宁狐纸上绘符。 比起其他符来,青霜符更契合她的灵根属性。尤其是一开始的木灵力部分,傅长宁绘制得相当顺手。 可到后边的水灵力部分,就有点犯难了。 傅长宁是会水系法术,但也仅仅只是会而已,称不上精通,更别提将它控制得如臂使指,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绘符了。 只得小心再小心,控制再控制,磕磕巴巴练毁了十来张,才有一张成功的,但也实在称不上灵力流畅,只能说勉强能用罢了。 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耳旁响起。 “你退步了。” 傅长宁猝不及防,握笔的手一抖,新符差点就画歪了,幸而一股力量托住了她,顺利完成了这一笔。 “专心。” 傅长宁深吸口气,再不抬头,只一味专心画符。 等到她这枚符箓画完,桂长老方才道:“这几个月没练?” 傅长宁摇头:“在上基础课程那些课。” 桂长老对此没说什么,只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罢?” 傅长宁摇头,她确实感受到了自己绘符的生疏。 桂长老:“不要仗着自己有天赋,就不去练,据我所知,你们每日的课只有五个时辰,应当还没拥挤到那个程度。” 傅长宁没有解释自己课后加练的事,只道:“知道了,多谢长老提点。” 桂长老点头,看向她桌边还剩下的几张学斋自备符纸:“再练成功几张,就用这个吧。宁狐纸容易形成依赖性。” 傅长宁这回着实愣了下,然后方才点头:“是。” 考虑到那符纸总共只有十张,已经被她练得只剩四张了,傅长宁侧头,小声跟前后桌的弟子换了些。 宁狐纸价格贵,质量好,弟子们自然无有不应,傅长宁一口气换了七八十张回来,老老实实开始练。 不得不说,两种符纸落差确实十分大,傅长宁之前只用这种符纸打草稿、找手感,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真的开始练了,才察觉到差距。 宁狐纸的灵力抗性,比普通符纸强上太多太多。 同样程度的灵力绘制,放在宁狐纸上稳稳当当,换作这符纸,却是没多久就裂开了。 傅长宁不得不更加慎重地落笔,将笔尖力量的输出做到更加精细。 这本身就是一种训练。 她好像慢慢明白了桂长老的意思。 买得起质量高的符纸是好事,但一味被它们惯坏了,日后再没有这个条件,可就要难受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最后,一堂课下来,傅长宁成功画成了七枚青霜符,其中五枚用的是宁狐纸,只有两枚是普通符纸。 统计完成数量时,她是第四,比第三低了两枚,与桂长老的奖励擦肩而过。 傅长宁并不遗憾,欲速则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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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不达,普通符纸练起来确实要困难些,她已经决定暂时戒掉宁狐纸,改用一段时间的普通符纸,以磨砺自己。 说起来,修炼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盲目追求速度,只会错过更多细节。 想到这,她心境一阵开阔,之前那点没能突破的压力骤然消散许多。 钱溪早在她被桂长老点名时,就注意到了她,见下课了,忙从后边过来。 学斋是十二行十列的分布,前后隔得相当远,钱溪为避开桂长老特意选了最后排,之前并未留意到熟人进来,这会儿连忙招呼。 “傅师妹!” 傅长宁投过去视线,见是有过数面之缘,借过她符纸,还请她吃过饭的钱师姐。 “师姐好。” “哎,师妹好!”钱溪笑眯眯地过来,“师妹这段时间在外门出的风头,连我都听说了,真是后生可畏。” 傅长宁无奈:“违反门规被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见钱师姐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她略迟疑了下,钱溪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乔敏真,乔师姐,今次和我一起来上课。” 说罢又对那女子道:“敏真,这位就是傅长宁,傅师妹,之前云海天池赌注头名的那个。你这段时间不在门里不知道,傅师妹如今可出名了。” 看钱溪兴致勃勃介绍她的事迹,傅长宁实在不好打断,只能囧之又囧地和这位师姐打招呼。 “乔师姐好。” 和钱师姐一样,这位乔师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且比起旁人来,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气质,很是吸引人。 闻声,乔敏真点头:“你好。”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盖因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回出的任务上,连钱溪说的话都没怎么听清,遑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师妹了。 直到听到这位师妹击败了练气九层的白少烨,她方才一下清醒了过来。 “白少烨?” “正是。”钱溪眉飞色舞,“所以说她厉害吧,六层越阶击败九层。” 乔敏真心下摇头。 她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白少烨这个名字。 原主当年参加外门大比,第二轮为人所重伤,被击落台下,晕迷不醒,对手正是叫做白少烨,这才有了之后的她。 穿过来后,她也曾想过为原主报仇,可彼时白少烨已是资历深厚的练气八层,而她才练气六层。 后来等她也到了练气八层,白少烨却已经突破练气九层,这事便被一直耽搁了下来。 没成想,就在她出任务这一年,白少烨居然被人给教训了,还是个新入门的弟子。 真是难得。 她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傅长宁傅师妹是吗,初次见面,难得投缘,我请你吃饭吧。”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乔敏真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乎怔了下。 随后瞥了眼钱溪,见她目光写满期待,略停了下,便干脆点头:“多谢师姐。” 大不了,就是事后多备份回礼吧。 她如此想。 第184章 破吾之灵 去小食堂的路上,钱溪说了这位乔师姐的事迹。 她道,乔师姐和她是同届弟子,不过不同于按部就班的她,乔师姐是个相当特立独行,有自己想法的人。 乔师姐最开始主修的是木灵根,但一直表现平平,修为并不出彩。换成旁人,也就这么一直修炼下去了,但乔师姐不,她不顾周围人反对,花费全部贡献点兑换了一部火属性功法,从木灵根转修到了火灵根。 而后在火灵根上,迸发了她真正的天赋,仅仅数月,就突破到练气八层,并于一次与附属宗门的考核切磋中,力压群雄,夺得第一。 这事在当时相当传奇,很长一段时间都为人所津津乐道,乔师姐的名气就这么打了出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和魄力换掉自己修炼多年的功法和灵根,从头开始的。 傅长宁听了点头:“确实,换功法已是极为不易,再加上灵根,换做是我……” 她算了算,说出一个保守的数字,“几年工夫是要的。” 换主修灵根绝非易事,不只是体内灵气的转换,从前所深研的术法秘籍,乃至刻入骨髓的施法习惯、战斗意识通通要改,这里边每一桩,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除非叫她把这段记忆全刷新一次差不多。 乔敏真在旁边听着她们的对话,笑容满面,等到后边,实在没耐住,没好气打趣道:“好了好了,你俩,是知道我要请客,商量好了提前吹捧我是吧。” 钱溪作怪,嘻嘻笑道:“哪有。” 到了小食堂,钱溪一口气点了六道灵食,余光瞥见傅长宁就点了一道青蔬,她摆摆手:“别跟你乔师姐客气,她可壕了,光这趟出门,”她神神秘秘地比了个五,“就赚了这个数不止。” 傅长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钱溪也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跟你乔师姐混久了,有时候用词有点奇怪,别介意哈。” 傅长宁摇头,却依旧没多点。 一顿饭下来还算愉快,钱溪是个很会活络气氛的性子,乔敏真得知傅长宁教训过白少烨,心里痛快,言辞便十分亲切,而傅长宁也不是不会做人的性格,略略几句,便能把人哄得眉开眼笑,于是,宾主尽欢。 回去后,傅长宁忖度了番,估摸着以二人的修为,中品养气丹作用可能不大,便一人备了两瓶上品养气丹,另买了套符师四宝。 符师四宝指的是墨笔、符纸、朱砂,和符香四样,二人既来上课,想来大概率是用得上的。 傅长宁将回礼给两位师姐送去,回来后,无事一身轻,索性开始炼制丹药。养气丹她如今已经十分熟练,一炉下来,几十粒不成问题,一口气炼制了六七炉,出来一看,薄雾缭绕,晨光微曦,已是第二天了。 将丹药拿去事务峰换贡献点,离开前,顺手打听了下,执事弟子告诉她,灵药峰为期两年的药宗访学已经结束,预计四月就会回来。 眼下是二月初,也就是说,这笔快钱最多还能赚两个月。 得亏前段时间课程测验的贡献点已经发了下来,又从程双遥那分了一笔,不然她大概率得穷死。 傅长宁叹气,回到了周连山。 未曾上课的日子里,做得最多的事是修炼。 哪怕是往日里看似串门最多的应星儿和程双遥,其实也只是偶尔出来,更多时候,大家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修炼自个儿的。 习惯了清净,便也不存在什么枯燥。 天河珠,山洞秘境。 傅长宁坐在苏二送来的那块冰床上,阖目修炼。 天河战场狂暴而杂乱的灵气,在进入山洞的那一刹,便被漫天席地的藤蔓吸收,青绿色的长藤如同 人体的脉搏,缓慢而富有节奏地跳动。 随后,粉色桃花盛开,云蒸霞蔚,烂漫无边,木灵气随之释放,宛若一场盛大的风暴,尽数向着一侧的冰床汇去。 傅长宁运转功法,将这些木灵气一一纳入体内。 初生的木灵气并不似久处后那般温和无害,反而带着些动荡顽劣的野性,需得以功法在体内运转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将其彻底化为经脉的一部分,方能继续吸收、凝炼。 在这个过程中,血肉和骨骼都得到灵气冲刷洗礼,杂质褪去,骨骼变得坚韧,是谓蕴养身体。凡修士者,如此这般修炼下来,体质皆不会差到哪去。 而傅长宁有体术打底,这段时日又经历过高强度的训练,便又能以淬炼过的体质,反过来驱使灵气运转得更快,而非单纯滞留在血肉中。 两相填补,灵气运转的速度可谓猛虎添翼。 这便是这段时间训练的隐形好处。 此外,那温泉水也是。 从云海天池回来时尚且不觉得,待得又训练了两个月,方才意识到,她们这段时间增长的绝不只是灵气和修为,而是一种全方位的精气神合一。 那温泉水便相当于是一管融合药剂,将所有进步太快以至于身体没能跟上的、训练太猛以至于体内留下暗伤的、施法太飘以至于用力不准的,通通粘连起来,形成一个完美的统一,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拔高。 如果是现在和白少烨作战,傅长宁相信自己会做得更好,而不是用尽全身上下的灵力,去引诱对手进入陷阱,完成一击必杀,然后在这一击后,丧失所有战斗力。 这种让自己陷入绝境的打法并不可取,因为以后,面对的不会一直是一个敌人,打斗也不可能永远只是同门的切磋,点到为止。 真正的战场上,必须给自己留有余力,不然只会被后边的人渔翁得利。 第四十二滴灵液在气海内凝聚成功时,傅长宁心知,这场修炼已经到了末尾。 是时候该睁眼,去做别的事了。 没感知错的话,外边至少过去了十来天,也是时候去云间学堂,上下一阶段的课程了。 只是,心中始终有些不甘。 就这样结束了吗? 半个月一滴灵液,一个月就是两滴,加上课程的强度,想要突破练气七层,起码还得四五个月。 届时,这一学年都将宣告结束。 入宗一年零三个月,老老实实上课,循规蹈矩修炼,按部就班地突破一级,不差了。 前些日子也说服过自己,欲速则不达,不是吗? 可是,可是……终究是不甘。 为什么不能更快呢?凭什么以前能达到的速度,现在就不能呢? 问尺曾说,每个修士都必须接受,随着修为的增长,以后突破速度只会越来越慢的事实。 练气六层之前就是很快,三层以前更快,但从七层开始,到十层,绝大多数人都需要细细打磨,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是常态。 筑基以后更不必说。 傅长宁从前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且认可这一说法。 但此刻,深处于冥想之中的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这一点到底是谁定下来的,如果她不认可,就是想强行加快速度,想突破,又会怎么样? 话说回来,“强行”这个概念又是怎么界定的呢? 够莽够极端,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自己生闯硬撞突破了,这样算不算强行? 算的吧。 可反过来,这为什么不能算一种突破极致的努力呢? 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不是吗。 她是天河珠的主人,当她的心意变化时,整个天河珠都会产生一定异象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问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它在大喊:傅长宁,停下,你入魔了! 傅长宁摇头,心道:不,她很清醒。 确实,她这股情绪来得很不对劲,有点像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十分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的神识向识海中探去,那块蓝绿色晶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欢快地抖动。下一瞬,直接飞奔向她的神识,在识海中展开成一本功法。 厚厚一本功法,完全平铺下来,占据了识海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开放的却只有五页。 前三页讲练气初期和中期,练气后期单独占据两页。 再往后,筑基期并未开放。 傅长宁的神识从前三页上掠过,这都是她反复看过,且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内容。 翻开第四页,上边开始讲述练气后期所使用的灵液,与练气中期、初期截然不同的施法方式,以及为筑基打基础的一些准备工作。 这是她正在修炼并且竭力向其靠近的内容。 第五页,内容产生变化,从练气期的修炼,彻底转向为筑基做准备。 第一步,突破练气十层,抵达练气大圆满。 第二步,将气海内灵气尽数转化为灵液。 第三步,也即最后一步,压缩灵液,凝铸九品灵台。 傅长宁目光一遍遍从上边扫过,最后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灵台初生,灵胎初成,万物华一,灵炁之始。”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塑吾之形,破吾之灵。” “为筑者昌,为仙者灵”,这句她知道,因为修仙界一直有一种说法,道是筑基后才能真正称是修仙者,褪去凡胎,向仙灵之体转变。 在此之前的练气期,只能说是仙凡的过渡。 那后边那句里的“灵”是什么意思? 破吾之灵?筑的是灵台,仙灵之体,那破的是哪个灵?灵气? 可练气大圆满时,灵气不早转化成灵液了吗? 还是说破的是灵液…… 可是,筑基修的不也是灵液吗,何须破?这是常识,因为结丹时,便是要将所有灵液,凝铸成一颗固态的金丹。 傅长宁觉得自己隐隐发现了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没有方向,她徘徊在第五页,来来去去,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某一刻,她注意到了侧边那厚厚的书层。 一种冲动降临在她心头,她驱使神识去翻下一页,想找到一个答案。 第六页是筑基篇,需得筑基成功才会解封,她不出意外没能翻开,哪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傅长宁退出来,书页重新化作蓝绿色晶体,在她身侧欢快地盘旋。 偌大的识海,空空荡荡,只她这一处,与被晶体逼退、只能占据识海一角的金色锁链。 她的目光,慢慢停在那金色锁链上。 第185章 修炼灵炁 这金色锁链自进入识海以来,就一直低调蛰伏,未曾发出任何动静,傅长宁曾经的忌惮,也伴随着它的安静而一点点化作虚无。 一年多以来,唯有《照水木杪》进入识海那次,它曾短暂地发出过响动——面对蓝绿色晶体的耀武扬威,它默不作声地退后了几步,去到了角落里。 可当蓝绿色晶体想进一步侵袭时,它却稳如同庙上的神像,一动不动。到最后,蓝绿色晶体也没能突破防线。 在那时的傅长宁眼里,这金色锁链是上天给予她窥探天机的警告,是多出来的妨碍。上面大大的封字,更是把她和那片区域彻底隔离开。 可此刻,她目光在它坚硬而散发熠熠金光的锁链上停驻片刻,几乎瞬间就有了决定。她将功法缩小至四分之一大小,而后驭使功法,重重向锁链砸去。 铛!一声巨响,二者相撞。 锁链上的赤金色“封”字上闪过一抹流光,将功法击回,二者皆毫发无损。 第二次,第次,第四次,第无数次…… 铛铛铛!识海内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剧烈撞击声,力量爆发带来的冲击感将往日平静的识海搅得天翻地覆,连带着傅长宁进入识海的神识也开始不稳。 可她动作未停,只在意识极度眩晕时,短暂歇息片刻,便又继续操控功法朝锁链砸去。 现实中,傅长宁脸上血色逐渐消失,两颊苍白若金纸,喉头涌起一片血。 锁链和功法仍在嘭嘭相撞,硬生生撞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渐渐的,不只是嘴角溢血,鼻、耳、眼中都有刺目的红缓缓流出。 一抹红光从阖着的左眼里飞出,不安地在山洞里来回窜动,生存空间的变动,带给了它强烈的危机感。 问尺看得心烦,施定法将它定在了原地,红光只好委屈巴巴地停滞在半空中。 它们的声音传不进去识海,也无从得知傅长宁此时的情况,就连走火入魔,也只是根据天河珠动荡得出的不确定猜测。 眼下,唯有等待。 - 数不清到最后撞了多少下,神识中听觉已接近半废,只余下巨大的轰鸣声,在识海内嗡嗡嗡。被撕扯搅动的神魂动荡重叠,如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在眼前万花筒般上下旋转。 直至某一刻,锁链上传来清脆的一声叮,赤金色的“封”字上,寸那一半裂了个蚂蚁般的小口,与此同时,第六页功法徐徐展开,傅长宁才终于得以停歇下来。 她花了两个时辰疗养恢复神识,平复识海动静。等那些杂音通通消失后,方才开始观察功法上的文字。 幸不辱命,不枉她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折腾。 金色的大字在面前浮现,筑基初期的修炼心法、注意事项一一撞入眼底。 这一页,傅长宁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山洞内的问尺和惊梦坐立不安,就快要忍不住出手打断她之时,她终于从入定中醒来。 第一个发现这边动静的是红光,它一个健步朝傅长宁冲来,却又在即将抵达时停住,眼巴巴地看着她。 傅长宁顺着它的灵识停驻点,注意到了自己的情况。她抹了把脸上,全是血,便掐诀给自己用了一个木系疗愈法术,又吞了几颗丹药,使了个洁净术清洗。 动静之大,终于引起了两个正在为要不要打断她而吵架的家伙的注意。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们真的要打断你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了?是修炼出差错了吗?” 傅长宁摇头:“没,没出问题。” 也许一开始情绪来得有些不对头,但后续发展,远远超出她所料。 她问它俩:“你们知道,筑基期灵液和练气期灵液的区别吗?” 回答她的是二脸茫然。 半晌,惊梦好奇问:“应该有什么区别?” 问尺得知她没事后,就放心多了,它解释道。 “灵修和人修的修炼方式并不相通,所谓灵气、灵液、金丹,都是你们人修独有的修炼法门,我们并不会接触到这些。你问我大体每个阶段实力怎么区分,注意点是什么,我还能回答一下,像灵液这些比较私人的气海内部的变化,我就不知道了。” 傅长宁闻言陷入思考。 问尺左右看看,瞥见可怜巴巴的红光,终于良心发现,把它给解封了。重获自由的红光见没人再注意它,停了停,小心翼翼飞回傅长宁眼睛里。 淡红色心形花瓣在黑色瞳孔中重新留下印记时,那双眼睛微微亮起。 “万物华一,灵炁之始……塑吾之形,破吾之灵。我想到了!” “难怪。” 问尺:“想到什么了?” 傅长宁站起来,在山洞秘境中来回走动:“练气后期修炼的灵液,和筑基期修炼的灵液根本不是一个东西。筑基时所谓‘破吾之灵’,破的就是这灵液,或者说伪灵液。” “我刚想办法破了《照水木杪》第六页,上边提到,筑基期修士所用名义上虽然仍是灵气,实则是一种被称为灵炁的东西。二者同音,却非是同义。灵炁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淬炼过后的精纯灵气,处于一种半雾液化的状态,攻击性远比灵气强得多。” “想突破筑基期,最重要一点就是凝聚九品灵台,开始从吸收灵气,转变到修炼灵炁,由凡入仙,脱胎换骨。” “而筑基期结丹,是要将气海内全部灵液凝聚成一颗金丹,这点是众所周知的——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金丹期突破法门人人皆知,筑基期却鲜有人提,但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从灵气到灵液,中间是还需要一个灵炁状态的。筑基期都要先从灵炁开始,怎么可能才练气期的我们,却能跳过这一步,直接开始凝聚灵液呢?” 这个问题,把问尺和惊梦给问住了。 以往似乎很少人问起这个问题,而就算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和它们说起。 “所以我猜测,我现在体内的灵液,可能是伪灵液状态。从练气七层起,到练气期圆满,这个过程不只是把灵气打磨成伪灵液,可能也是改头换面去触碰灵炁的过程,所以才要耗费那么多时间。” “如果想缩短这个过程,不止加快修炼速度这一条路,直接修炼灵炁,大概率更快。” 傅长宁语出惊人。 惊梦有传承记忆,对修炼法门更为敏感,它敏锐地提出问题:“若我没想错,你这个猜测的前提,是建立在灵气弱于伪灵液弱于灵炁弱于灵液,四者是依次往上走的基础上。但如果,伪灵液本身强于灵炁,或者,它就是灵炁呢?” 傅长宁道:“那练气期就不是练气期了。” 惊梦一愣,没明白过来意思。 还是问尺先反应过来:“如果伪灵液强于灵炁,那练气后期还做什么练气期啊,可以直接爬筑基期修士头上坐了。” 说到底,如果伪灵液这个概念存在且合理,那么,它代表的一定是修炼它的练气后期。 正如灵炁代表的是修炼它的筑基期。 灵炁强于伪灵液,不是猜测,而是如同筑基期强于练气期一样颠扑不破的真理。 惊梦懂了:“好吧,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修炼灵炁?不是要先有灵台的吗?” 傅长宁:“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并非不能解决,我看了《照水木杪》的筑基篇,《照水木杪》是水木属性天阶功法,吸收灵炁时也是以水木二炁为主,这一点并非只有灵台能做到,水木属性的极品灵物同样可以。” 这还要多亏了她在藏书阁看的那些书,里边提到过好几种这样的灵物。 比如,净莲华花叶、梅水四方镜和玉灵膏。 其中玉灵膏一样还是问尺告诉她的,一种修仙界特有的茶中珍品。在清河城地下拍卖场,她恫吓秦充时,便提到了这种茶叶。 “这几样灵物都不好找啊。”问尺觉得有点棘手。 惊梦翻了翻自己的传承记忆:“净莲华是你们人修中佛修的玩意儿,上次出现好像还是在佛子诞世之时,至今已经上千年了。” “梅水四方镜我倒是知道在哪。”问尺头疼,“就我提过的那个酆山酆都少使你记得不?他手里就有一块梅水四方镜。只是,那家伙如今应当已经元婴了吧。” 这些都是极品宝物,哪容得一介练气期修士染指? 傅长宁没气馁:“办法总比困难多。归元宗作为道门第一,宝物总不会少,我先去事务堂看看,实在没有再想别的办法。” 说干就干,她直接出关,去了事务峰。 事务堂的弟子如今已经认得她了,见到她第一面,便是笑着问:“师妹又来换养气丹?” 傅长宁摇头:“这次不是,我想在事务堂兑点东西。” “那倒是难得。”弟子边说,边把她往里引,“内库如今正开着,有位师弟跟你前后脚的工夫过来的,你直接进去就行。记得用令牌开启禁制,别用手碰。” “谢师兄提醒。”和人分开,傅长宁进入内库。 事务堂的一切从外边看起来都是平平无奇,木质的长廊,黑白阴阳太极组合的大门,普普通通仿佛就拍就碎的置物木架……只有深入其里,方才能感受到宗门的底蕴,内库的宝物,据说不低于件。 而内里布局也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步一机关,五步一阵法,每件宝物又配备有单独的防御禁制,一着不慎,便会被各种阵法禁制重伤。 傅长宁行进时,需得时时刻刻拿着弟子令牌,对着上边各种流动的法术,掐诀验明真身,以免外人混入其中。 净莲华属于佛修灵物,她先去佛修那块找了下,一无所获。梅水四方镜更不必说,倒是有它的碎片,可惜碎片于傅长宁无用。 玉灵膏是唯一一个有存货的,可是……傅长宁看着它一两高达万贡献点的价格,陷入沉默。 还是算了吧。 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乔师姐?” 乔敏真也没想过会在这儿遇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师妹:“傅师妹也来换东西?怎么,没找到吗?” 她看着傅长宁空无一物的手。 “对,我打算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两人别过。 乔敏真继续往里走,这次出门历练,她凭借着原著的先知优势,拿到了不少好东西,贡献点飞跃般往上涨。这半个月下来修为已经消化,眼下正准备兑换新一批灵物,冲击练气九层。 出来时,又撞见另一个弟子。 那弟子已经选完所要的东西,正在台前兑换灵物,一身灰蓝色长服,身形笔直清瘦,气质却颇为幽渺,如一抹半褪不褪的暮夜下的云。 她听到台前给他兑换灵物的弟子喊他姬师弟。 姓姬? 这个姓氏有些耳熟。 原著当中,有两个重要人物貌似都姓姬。 一个是男主苏何的正宫,姬文晴。 还有一个,是个找男主苏何讨债的反派,目的是为夺回自己未婚妻的遗物。 但男主吃进去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吐出来的。 这个念头转瞬而逝,乔敏真和这人交错而过,自往另一处前台去。 第186章 新晋元婴 离开事务峰,傅长宁去了趟天街小会。逛了一圈下来,收获不大。走之前,有个摊主叫住她:“师妹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两人也算老相识了,傅长宁在他这买过十来次符纸,每回都有搭头,遂点头:“我准备去学堂那边打听打听。” 云间学堂内部独成体系,本身就是一个小型社会,像是物品的流动、灵物的贩卖这些,若嫌远,不便来天街小会的话,弟子们私下自己也会安排交易。 摊主青年摇头:“外门论货物交易,天街小会排第一,若这儿都没有,师妹你也不必指望学堂有了。” 听出他的意思,傅长宁停下脚步。 “还请师兄指教。” 青年拊掌:“师妹果然敏锐。” “跟我来。”他在前边带路。 身处天街小会,傅长宁倒不怕他做些什么,她跟在后边,一路绕过七八重弯,终于到了青年说的地方。 一个挂满各色木牌流苏的三层竹制建筑。 青年合扇:“就是这儿了,师妹你可进去,挂上对应等级的木牌。如黑色,最迟三日内,必会有人带给你想要的货物的信息。红色则是十日,橙色是一个月,黄色半年,绿色三年,以此类推。自然,不同木牌的价格也各不相同,师妹斟酌财力,自行选择。” 换言之,这是个买卖消息的地方。 见傅长宁望过来,青年笑道:“师妹看我做甚?莫非师妹还以为我有什么通天之能,能将师妹都找不到的宝物给师妹换出来不成,这儿也只是个提供消息的场所罢了。” 傅长宁收回视线:“不管怎样,多谢师兄。” 进了楼,四下安安静静,只有人踩在竹做的地板上边发出的轻微声响。竹楼外的水滴清脆地滴落在木牌上,在日光下折射出水洼似的光亮。 傅长宁先看了门口竹板上的提示。 一、入九色楼者,皆有买者卖者双重身份。非九色楼提供之消息,九色楼只抽成,不收费。 二、楼□□九色木牌价格不一,限制时间亦不同,诸位客官自选。 三、若未在规定时间给出消息,九色楼十倍偿还。特殊情况除外(部分物品消息不予交易,身处大宗门,难免有禁忌为难之处,还请见谅)。 …… 最后一条,本楼由天街小会监管处公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后边盖了天街小会监管处的小印。 最后一条才是最紧要的,相当于是用天街小会的信誉在背书。傅长宁将弟子令牌覆上去,一个黑白太极印随即扩散开来,灵光四溢。 确定印章是真的,傅长宁收回令牌,去看九色木牌各自的价格。 黑色最贵,一万灵石一枚,白色和紫色最便宜,一个十灵石,一个三十灵石,时限则分别是三和一。 这里似乎不以物品珍稀程度论,只单纯看打听消息的速度,要的时间越紧,价格就越贵。 不得不说,有点猖狂——随便什么物品,做不到就以一赔十,不是谁都有这么大口气的。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九色楼的实力。 也可能和只交换物品消息,不交易其他敏感内容有关。 考虑到第二阶段的课程快开始了,拿到消息眼下也没时间去找,傅长宁折中了下,选择了黄色木牌。 五石一枚,她一共要了三枚。 令牌覆盖在黄色木牌对应的禁制上,二者相撞,爆发出层层涟漪。直到这时候,才有人从二楼出来,为她取下木牌。同时递给她一枚玉简,上边是一个在木牌上留下特殊印记的法术。 傅长宁接过,神识探入其中。 法术不难,她看了会儿,接过木牌,在上边刻上想要寻找的物品,再留下印记,加起来也才花了不到一刻钟。 刻上印记后的木牌和之前并无不同,因是神识印记,不会留字,任何人都看不到上边写了什么。 九色楼的人接过,手中弹出几缕彩色丝线,将木牌牵引到竹楼外那万千木牌当中。 叮铃铃,竹楼前红线带动风铃,一阵的灵气风拂过,将那些红的黄的绿的木牌吹得哗哗作响。 禁制结成。 九色楼的人面带微笑:“客人放心,唯有进入阵法者,可看到上边的印记。同时,只要有人在上边留言,客人那边就会心有所感。九色楼将严格保密客人的秘密。” 出了竹楼,那个摊主青年仍等候在原地,不知是否是傅长宁错觉,总觉得这人比来之前还要兴奋——虽然他竭力压制着,不让自己高兴得那么明显。 她想到一个可能。 “成功拉人过来,你可以拿一定抽成?” “是也。”见她发现,青年大大方方承认了,笑容也不再掩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灿烂得像刚白捡了一灵石。 两人往外走,一边闲聊。 傅长宁并不在意这个,道。 “那为何不多拉一些人来?” 青年反驳:“这话师妹就说得不对了,我拉了啊,拉得可热情可积极了。” 傅长宁扫了他一眼:“若如你所说,那九色楼不该是如今这个知名度才是。” 隐藏在天街小会的某处犄角旮旯里,安安静静,寂寂寥寥,在此之前,傅长宁甚至从未听说过九色楼的名号。 不过从竹楼外的木牌数量来看,知道的人应当也不少。 “拉人也要看缘分的嘛。”青年笑容灿烂道,话锋一转,“我与师妹有缘,今日请师妹吃饭如何?” 他取出把折扇,一边扇风,一边道:“别看新弟子都跑小食堂,等师妹你在门内呆久了就知道了,天街小会有几家巷子里的小饭馆比小食堂的好吃多了,价格也实惠,老饕都爱往那儿去,日日火爆,供不应求。” “在下不才,恰好与其中一家饭馆的主人认识,叫人给我提前留了位置,师妹可愿赏光一同前去?” “荣幸之至。” “那先认识一下吧。”青年折扇在前,露出上边密密麻麻的符文,桃花眼微微一笑,“我叫陆均。” “傅长宁。”说完这话,傅长宁略停了下,语气微妙,“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认识我?” 最后一句,分明是疑问句,却硬生生因为语气过于冷静和平铺直叙,而变成了陈述句。 陆均手一顿,随即自然而然地放下,笑容依旧。 “云海天池第一的傅师妹,当着长老面和第二打架,一架成名的傅师妹嘛,这我怎么会不认得呢?” 傅长宁:“……” “好了好了,走吧,到饭点了。”陆均折扇合起,拍了下她肩膀,“走,吃饭去。” 傅长宁确实有意看他出什么招,便没拒绝,跟着他去了饭馆。 饭馆如他所说的,在一个比九色楼还偏僻的小巷子里,几乎已经到了天街小会的边界。然而,馆子里却是火热至极,供不应求,几个负责跑堂的弟子在其中跑来跑去,健步如飞,一手十几个盘子,只恨不得生出十双手脚来。 馆子外表看起来不大,内里倒不拥挤,陆均进去先逮了一个伙计,替他分担了一半的盘子,趁伙计喘口气的间隙问:“意娘呢。” 伙计指了指后厨,陆均便迈步朝后厨走去。 傅长宁停在原地,目光从那些干饭干得正积极的弟子身上扫过,里边有练气初期,练气中期,练气后期,少许几个角落里,甚至还盘旋着几个筑基。 然而没有人注意这点,他们的神情都是相似的,专注干饭,吃得热火朝天,偶尔夹杂着几声你小子、这酒带劲儿的闲聊胡侃,空气中炙热鲜香的气息弥漫得到处都是,配合洒落的酒水、呛口的柴烟、衣裳背后湿透的汗渍,是可以称之为人间烟火的味道。 傅长宁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味道了。 从前在李家村时,像这样的好酒好菜,是难能见一次的好物,纵使是整岁生辰,也难得有机会吃上一次。 后来修炼了,有能力了,能一个人出发去修仙界了,这些东西就变得没那么珍贵,像是脚下的石子路,踩着踩着就习惯了。 再后来到了清河城,凡人与修士同居的世界,偶尔也能看见这样的火热,可更多的时候,她仰望着天边星闪烁的星子,思绪里装满的永远是未来,是仙门。 是修途,是大道,唯独不是人间。 她没想到,最后让她想起来这一幕的,居然是在这处最具仙气飘飘仙风道骨气质的大宗门里。 前边传来的动静叫她回神,傅长宁抬头,见陆均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系着围裙、白白胖胖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鹅蛋脸,眉眼温柔可亲,修为在练气五层,沿途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喊她老板娘,方才的动静就是这些人造成的。 傅长宁很快知道,这姑娘便是这家饭馆的老板,叫刘意娘,是名厨修,同时也是陆均口称的那位好友。 刘意娘只是过来打声招呼,很快又要回后厨忙活去了。 厨修增进修为不靠纯粹的修炼,而是要做出各色各样的美食,刘意娘自身更是修炼一本《浮生卷》,此生最大追求,就是还原人世。 其中,凡间占据九成。 这也是傅长宁方才会被饭馆中情形触动的原因,这里,本身就处于刘意娘的修炼场范围之内。 等上了菜,陆均看她尝了几口,道:“如何?味道不错吧?意娘这几年收了不少徒弟,里边还有比她年岁大的老弟子,各个都对她心服口服,也继承了她的真传,这饭菜,至少有她七分的味道。你再尝尝这烩鱼,这道是她亲手做的。” 傅长宁夹了,闷不吭声地低头吃。 陆均侃侃而谈,天花乱坠地给她介绍了一大堆这些菜的来历,说到尽兴之处,口干舌燥,准备给自己倒酒。 欸?等等!酒呢? 他瞪大眼看已经空了的酒壶,终于想起来低头看一眼桌子。 “……” 很好,除了他面前那碟青菜和碗里刚吃了几口的灵米饭,其他的都被面前的人风卷残云地收拾干净了。 这还不止,吃完饭,傅长宁像是终于回归了正常,擦了擦嘴角,干脆利落地道:“多谢师兄款待。所以师兄这趟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陆均怨念地盯了她一会儿,半晌才恨恨移开目光,挥手叫人。 “小时,给我重新点菜!” “好嘞!” 吩咐下去后,陆均才转过头来。 “我能有什么事,说好了请吃饭就是请吃饭。” “那吃完了,我是否可以走了?” 陆均:“……师妹你这就多少有点不讲礼貌了。” 何止不讲礼貌,简直不近人情。 这和他打听到的傅长宁可不一样。 “不好意思,确实有些事,比较急。”傅长宁感受着体内跃动的灵力,面不改色道。 “行吧。”陆均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之人,看出她是真有事,便索性直接一点,和盘托出。 “我想邀请你加入南洲帮会——天云之南。” 傅长宁拧眉,朝他看去。 话都说一半了,也没有不继续的道理,陆均布下隔音禁制,继续道:“南洲会你应当听说过,归元宗当中,南洲弟子与中洲弟子二分天下,其中又属中洲弟子更占优势,在资源方面对我南洲弟子多有压榨。” “这事儿外边传得挺广的,同为南洲弟子,师妹应该也有所耳闻。” 傅长宁想说,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但她按捺下去,继续听他说。 陆均道:“但师妹有所不知的是,南洲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像是去年与师妹为敌的白姓弟子白少群,便是荟萃堂的人。” “荟萃堂与天云之南同为南洲帮会,在与会弟子理念方面却有诸多不合,荟萃堂弟子彼此之间联系更紧密,讲究荣辱与共,极为排外,仇视其他洲弟子。天云之南却更讲究个人意愿,日常行事自由,十年不联系也没什么关系,对其他洲弟子也是采取兼容包并、取长补短的态度,这也就导致了天云之南弟子更为散漫,不成体系。” “这次荟萃堂和天云之南新弟子之间爆发冲突,荟萃堂的人占了上风,之后便处处排挤我天云之南的新人,连带着在整个南洲会中的话语权也得到了提升。天云之南却苦于日常不重视招生,根本没有回击的弟子。” “让老弟子出手就过于不要脸了——毕竟我们可做不来白少群那种事。正一筹莫展之际,我们听说了师妹的事迹,同时也得知师妹并未加入任何一家南洲帮会。所以帮会内部派我来打听,师妹是否愿意加入天云之南。” 担心傅长宁不答应,他加重了砝码。 “师妹当初打了白少群的脸,荟萃堂内部对师妹并非没有不满,只是师妹你尚未过新弟子一年的保护期——便是基础课程这一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会明目张胆地以大欺小。” “白少群当时出手,也是以师妹你先戏耍容姓弟子的名义,就这样还丢尽了脸面,其他人就更加不敢动手了。只是,等今年七月过后,师妹便不再算做新入门的弟子,届时,他们的态度可就未必了。荟萃堂不乏练气十层练气圆满的弟子,刑法峰做事的也不少,哪怕不刻意针对,只稍微动些手脚,也够师妹吃苦头的了。” 他这通话下来,傅长宁只听出一个意思。 这些人要找她做打手。 其他都是废话。 “所以,报酬呢?” 还想再继续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陆均一下卡了壳。 她答应了?不,等等,她没答应,她提出了条件。 陆均眨了眨桃花眼,试探性地道:“师妹,说到底,荟萃堂是我们双方共同的敌人,加入天云之南,于你我是互利互惠。更别说,帮会当中其他好处亦是数不胜数,很多我们个人无法获取的资源和人脉,在帮会当中通通不再是问题,便是想要联系内门弟子与长老,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画饼画得还挺熟练。 灵力有些控制不住了,傅长宁飞速起身,语速加快。 “这些我不与你论,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若真有心,想好了再来寻我,我住在中四十三峰。” 丢下这话,她起身离开了饭馆。 “靠,无情。”陆均摸了摸鼻子,郁闷地吃完了这顿饭。等去结账的时候,才被告知,傅长宁早已经付过钱了。 他怔了怔,这才开始认真思考,他们可以给傅长宁带来些什么。 傅长宁在九色楼前驻足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陆均起身,加快脚步往那边去。 另一头,傅长宁没有回中四十三峰,而是在天街小会上就地寻了一个歇脚的客栈,订了一间上房,而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用阵法牢牢封住四壁。 直到这时候,被强行压制住的灵气,才在四周慢慢溢散出来。 方才在饭馆时,她再次顿悟了。 得益于刘意娘的修炼场。 那处人多眼杂,不适合入定,同时,她也不信任陆均,所以傅长宁一直忍耐,直到此刻方才爆发。 这次顿悟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傅长宁率先感受到的,不是灵气或者神识的增长,也不是精神境界的圆融,而是气海内已有灵气的外溢式爆发。 如果不是之前已经有过经验,傅长宁甚至会怀疑,这是否是修炼哪里出了差池。今天一天之内,出的状况有点多,很难不让人多想几分。 但此刻,她冷静地将那些满溢出来的灵气抽离,而后沉下心,观察逐渐空下来的气海。 在气海中央,原本已经有了四十二滴青绿色灵液,可此刻,这四十二滴灵液都在剧烈地晃动着,仿佛随时能爆破开来。 傅长宁深吸口气,运转功法,操控原本已经抽离的灵气重新进入气海当中。这些灵气是最熟悉灵液的存在,如果它们都不能接近,那其他东西只会更糟。 好在,灵液允许了它们的靠近。 只是,仍然有更多灵气,在顺着灵液的四周一点点溢出来。 傅长宁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它们似乎连成了一条线,将四十二滴灵液串联了起来。 她心有所感,就在这时,四十二滴灵液当中最早凝聚的两滴同时爆开,两团青色的灵雾在半空汇聚,化作了一滴。 紧接着是第三滴和第四滴,第五滴和第六滴…… 一滴又一滴灵液接连爆开,再与其他灵液汇合,不到半个时辰,傅长宁气海内,原本已经快满了的四十二滴灵液,就变成了二十一滴。 足足把进度往回拉了一半。 傅长宁:“……” 但身体并未觉得不适,相反,灵力比之前更加蓬勃旺盛,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气海中涌出,涌向四肢。 粗略估计,灵力凝实度提升了之五十。 也不知是喜是忧。 傅长宁适应了许久,方才起身。 回院时已经是日暮,中四十三峰意外的热闹,四处灯火通明,人人脸上都带着褪不去的兴奋之色。 最后还是同院的程双遥告诉了她原因。 “寄居玄音峰的苦海真人突破元婴了,不,现在应该叫苦海道君了。” 傅长宁委实愣了下。 程双遥纳闷:“你都没听见雷劫的声音吗?下午那时候多吓人啊,玄音峰隔了那么远,咱们这都轰隆隆响个不停。” 玄音峰隶属内门,乃音修修炼之地,归元山脉地大物博,玄音峰距离中四十三峰起码七八不止,就这,他都听见了动静,傅长宁居然没听见? 傅长宁没说话。 那会儿她正入定呢,哪听得到外界的声音。 “苦海道君……”她默念这位新道君的称号,“我没记错的话,这位道君是以修炼心神为主的。” “对。”程双遥点头,“苦海道君专攻心魔一道,乃情念心神致命克星,要不怎么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嘛。” 傅长宁隐约觉得,自己这一天的不对劲,破案了。 第二天去打听,果不其然,受影响的不止她一个。昨日正值苦海道君突破的关键期,他的神念影响到了整个归元宗,内门弟子神识已经稳定,不受影响,外门弟子中神识太低的则毫无察觉,恰好是卡在中间那批,好死不死被带着和苦海道君的神念共鸣,正在修炼的,心态或多或少都出了点差池,倒了一片。 对比起来,傅长宁都算还好的了。 苦海道君名义上是寄居在归元宗玄音峰,实则人人都知晓他与峰主妙音道君的关系,两人只差一个合道大典而已。 故而他的突破,对于整个归元宗来说都是大喜事。这意味着,宗门顶级战力,又增加了一位。 得知外门弟子被自己牵连,受到冲击后,苦海道君心中有愧,下发了一大批法宝和秘籍作为补偿。 苦海道君既是以修炼心神出名,他的法宝秘籍自然也大多与这有关,傅长宁也分到了一件,她自己挑的,一本修炼神识的秘籍。 虽然品阶不高,但讲的内容很实在,里边还有过去的苦海道君留下的注释和心得。 傅长宁翻看这本秘籍的时候,神思有些不属。 没人知道道君突破那天,她做出了怎样大胆的决定。 跳过灵液,直接修炼筑基期的灵炁。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真的有些过于大胆了,用疯来形容都不为过。 究竟是被苦海道君的神念所影响,还是出于本心,她自己也无从知晓。 只是,当收到九色楼传来的消息时,她便明白,她已经遵从内心,做出了决定。 第187章 等你来找 消息传来时,傅长宁正在上课。 感受到九色楼的印记传来动静,她心中还有些纳罕。不是说半年么,怎么才半个月不到,这消息便寻来了? 此时分神不是好事,她只暗暗把这事记下,便继续听课了。 宽阔明亮的学斋里,新长老着缁衣立于高台之上,单手背在身后。手一挥,符箓化开,变作一片水幕,上边写着两个大字,“术”与“法”。 “谁来同我说说,这二字的区别?” 底下陆续有人举手。 “依弟子之见,法为术之本。若说法是理,术便是理的执行。” “不对不对,应是法是道,术是技。要知道,道技之别是连道君也曾认同过的说法。” “我倒觉得,器之一说更为恰当。法是死的,术是活得,法为枪,术便是具体某一门某一家的枪法。” “荒天下之大谬,法怎可是死的?法分明是法力之意,弟子愚见,更认同华西子老人的学说,法乃容器,法力便是那容器中的水,术,则是那水的不同变幻形态。” 弟子们叽叽喳喳,讨论得十分热烈。 术与法,在修仙界早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坐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刚刚踏入修途的新弟子。能到练气中期的,或多或少都对术和法有些自己的理解,更有支持和主张的学说。 比如那道技一道,便是万法宗前任掌教提出来的。 容器之说,则是儒家著书立说的华西子老人所论述之道。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学斋几乎快吵成菜市场。 傅长宁对这一点也有自己的看法,作为一个凡人,一个并非从小耳濡目染接受世俗对修仙的一切既定认知,而是在构筑好完整世界观后,再开始修道的凡人,她觉得修仙界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术法与法术,这两个词,竟然是互换着用的。而身边的人,却似没有任何觉得不对。 同理的,还有灵气与灵力这对。 仿佛约定俗成,这两组词就是可以共用的似的。 但傅长宁个人觉得,不是。 大道至简也至繁,小到每个字、每片草叶,大到每个世界,每个个体都有其自身的含义。就像她们的名字和道号,定好了,便不能再轻易换了,哪有还能随意改来易去的道理? 怀着这种认知,她再去看这对能够互换的词,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术法,术为法之先;法术,法为术之先。 这两个词的本身,难道不是就提示了许多么? 法不是术的附庸,术也不是法的从属,二者若说定要有什么关系的话,只能是施法者自身而定。 庖厨解牛,则万物皆可为牛而解,解牛是他的术,解万物,则是他成圣后能成的法。 匠人抡斤,则变化皆可为鼻上白灰,一斫而过。与友人配合是他为凡人时的法,法定乾坤,变化则是他后可为的术,术生万态。 她认同现有的学说,这是一种术。 而她在这些的基础上,旁生出别的想法,这是她的法。 闭门造车并不可取,因此,当长老问起她时,她便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请诸师兄弟姐妹指正。 学堂里安静了片刻。 似乎大部分人都被那术法与法术一论震住了。 连之前争得最凶,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人都不吵了。他们开始认真回想,自己过往思考过这个问题吗,答案是……没有。 一个称呼而已,旁人怎么叫,他们自然也跟着怎么叫,约定俗成的东西,哪里还会在意其本身的意思呢? 长老看着他们,面色含笑,却不出言指点。 学斋里默了半晌,才有一个弟子出声反驳。 “你说得不对!” 傅长宁投过去目光,见这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便道:“还请师兄指点。” 少女乌瞳清亮,眼眸含笑,连鬓间碧色的发带都似乎盈盈生辉,带着种轻盈而怡然的味道。弟子被她看得哑了下壳,再出口,声音便低了八度,连带着火/药味儿也没那么重了。 “你说了那么多,举的例子不还是法为本、术为其枝叶那套,和我们说的,也、也没什么差别啊!” 就因为多出了一套新鲜的术法与法术之论,便显得格外有道理了吗?他不服! 他睁大眼睛去等这人的反应,却见少女并未被问住或是露出为难和思考之色,而是不紧不慢,直言道。 “我并未否定各位师兄师姐的看法,术与法,人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千万年来,大能们也不乏学说主张流传,我一个练气期的弟子,哪来的能耐推翻这些,认定自己说的便是对的,若真如此,那便不是自信,而是自大甚至是自负了。” 她坦然的模样,叫底下传来阵阵善意的笑声。 “只是,师兄也有一点说错了。”话锋一转,“我举的例子,确实也涉及到了法为理,术为技那套,这点我是不否认的。诸种学说,看似变化万千,实则本质也是如此,只是在细节之处主张不同罢了。” “但要说法为本,术为其枝叶。”少女摇摇头,“我之所以以法术与术法二词定下前调,想强调的便是这点。法与术,在我眼里并无谁先谁后,谁主谁辅的区别,区别只在于个人是先定的法,还是先学的术。” “法并不等同于先,技也不等于辅,究其根本,理并不比术高贵,二者不过是道的两种存在形式罢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拗口,但众人转念一想,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确实,先哲主张当中,只提到了法是理,是规律,是定法,术是技,是变化,是无穷。 是他们擅作主张,在上边附加了一层,理所当然地觉得法便是规律,规律便是本质。 法既是本质,那术,自然就是附属了。 可谁又能证明,法一定比术出现得更早呢? 弟子们陷入了思考。 学斋里渐渐响起一阵掌声,起初断断续续,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大,盛如潮涌。 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长老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捋了捋胡须,笑问:“还有人有想说的吗?” 底下一片安静。 “那咱们就进入下一……” 声音被站起的动作打断,长老也未生气,只是看向那弟子,“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站起之人,正是之前出声驳斥傅长宁的少年。他站起后沉默了一瞬,方才抬头,却不是看长老,而是看向傅长宁,道。 “我依旧不认同你的观点。” 唰唰!满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里边写满了惊讶、兴奋和快打起来。 可惜一切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少女平静点头:“嗯,你说。” 少年一顿,道:“可我暂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你的话的有力证据。所以,”他加重语气,“这个问题先放在这,等我找到答案,我会亲自去告诉你,证明你说的是错的。麻烦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底下顿时嘘声一片。 还有人起哄。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告诉你她的名字!” 少年耳根慢慢涨红,却仍是执着地看向傅长宁。 他眼中,少女慢慢调整坐姿,挺直了背。 日光从斋外竹窗打来,落在她碧灵灵的发带上,像一抹明媚又生动的游鱼。 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利落,如玉珠。 “我叫傅长宁,住中四十三峰,等你来找。” 嗓音里多了丝笑意。 “嗯,期待你来找的时候,我还在四十三峰。” “嚯,我去!” 学斋里一下热闹起来。 练气中期弟子突破后期,便会更换住处、换成独居,这话,这语气,这不明摆着挑衅呢么! 要知道对面可也是练气六层。 眼下他们最期待的,就是对面的回应。 人师妹都回你了,你个主动发起挑战的人,不得来个更强势更嚣张的回答? 可惜,这次又叫他们失望了。 只见,这人原本还只是耳根那块涨红,在师妹话音落下,瞬间变成了脖子脸一块红了起来。 众人:“……” 不是?大哥,对面在挑衅哎!你脸红个屁啊! - 一下课,这事儿就又传开了。 换个人倒未必有这效果,毕竟归元宗天才扎堆,外门人常新事也常新,这种小八卦,走路上讨论个几嘴也就是了,连名字都不一定记得。 可谁让这位师妹三五不时就要来个劲爆事件呢,什么符箓课上正面挑衅老鬼啦,什么出身凡界无依无仗却敢教训道君后辈,越阶挑战练气九层啦,什么云海天池第一,当着长老面和第二肉搏一战成名啦,一次又一次,爱吃瓜八卦的弟子早记住这个名字了。 以至于一听到傅长宁这三个字,便来了兴致,想看看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好玩的事儿。 她那套术法与法术之论也传了出去,引发诸多讨论。 就连长老们课后闲聊,也说起过此事。 “术法与法术,若我所记不错的话,这点一十年前问雅道君那场清谈论道也曾提过。虽不是同样的话,究其大道本质,却是相似。却不知,这位弟子是偶尔听说过当时问雅道君的言说,还是自行悟出来的。” 问雅道君是归元宗辈分最大的道君之一,说是老祖宗也不为过,如今已有两千余岁,常年闭关,难得出来一次。一十年前那次论道,是她最后一次出关。 “不管是悟出来的,还是听到三言两语后自己总结的,都足以说明,这个弟子悟性可嘉。”旁边长老笑道。 能在云间学堂做教习长老的,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后期,最高则有十来位金丹,且都经过挑选,确保心性优良,各有所长,能胜任在某一特定领域教授外门弟子的职责。 毕竟,未来再厉害的弟子,最开始也是从外门一步步起来的,打基础十分重要,马虎不得。 也因此,学堂中的氛围远比众人想象中好,长老们大都互相认得,对于教授弟子,也是互通有无。闲时也会像此时这样,聚在一起,闲聊八卦几句。 两人说着,其他人就在旁边听,不时插两句嘴。 这时,一个长老嘶了一声,两掌一拍道:“我就说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耳熟,这不是之前才被老姚你罚去刑法峰那个吗?” 被他问到的姚长老正全神贯注在泡一壶难得一见的灵茶,听见声音胡子一抖,差点没稳住灵火。好容易控制住火候,回头没好气道:“干嘛呢干嘛呢,想坏我的好事是不是?” 对于他的话,倒是道:“确实是她。” 姚长老嘴上嫌弃道:“这女娃娃,惹祸找事是一流,等你们也教过就知道了,头疼死个人。难得,在剑道方面造诣还不算差,能吃苦,也肯自律,旁人学不会的东西,她三两天就能吃透,有些弟子教得我大动肝火,恨不得把剑拿过来替他们练,这个就属于……” “等等。”问他的长老一脸黑线打断他,“你真正想炫耀的其实是后边那段吧?” 姚长老不以为耻:“怎么,你有意见?”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干起来,其他人接连停下自己的事,开始嗑瓜子看戏。 恰好桂长老从门外经过,听见动静,看了他们一眼。 满室安静。 众人回头,该喝茶的喝茶,该做事的做事,背影僵硬如鸡。 要知道,桂长老何止对弟子而言是阴影?于他们来说同样是。天晓得,坐在这里的长老,里边起码有一半曾在桂长老手里走过一遭。 就在他们在心里默念快走快走的时候,往日里板着张死人脸的矮瘦老头难得开了口。 “这弟子确实有天赋。” 哎? 一众长老抬头,却见窗外人已经走远了。 几位年轻点的长老神情恍惚地想,桂长老刚才这是,附和他们啦? - 他们的话题中心人物,此刻正出发前往天街小会。 九色楼木牌传来的感应当中,已经明确告诉了她挂上去的三样灵物之一——玉灵膏的下落,按理说,不需要傅长宁再前往九色楼一趟。 可对方提出想与她见一面,有要事商谈。 本来半年才会来的消息半个月就到了,再联想到那天只有她和陆均在,对面的身份显而易见。 面对这么大一个人情,傅长宁自然无有不应。 好在,第二阶段的课程和第一阶段不同,不再需要佩戴抑灵环的同时,每堂课的时间亦在缩短。除了少部分课程,大部分课的内容和形式都变得更加自由。 也因此,她能顺利地排出空档,前往天街小会。 沿途所经的地方,大多都在讨论两件事,一是去往药宗访学的灵药峰弟子即将归来,以后买丹药就可以不用那么贵了,二是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 苦海道君是散修,并未加入归元宗,按理说,元婴大典在归元宗办不那么合适。 可他和妙音道君又是道侣,听说这次两人的合道大典会一起办。自家道君去外边办合道大典,归元宗众人是万万不肯的。 因此,眼下人人都在讨论,届时大典会在哪里举行,他们可有机会跟着一块见见世面。 一路到天街小会,前往约定的食肆,果不其然,位子上坐的是个熟人。 “陆师兄。” “是我。”陆均桃花眼散出笑意,朝她点头。 他旁边还有一个青年,坐下来和陆均一般高,修为在练气十层,眉间一道鲜明的白痕尤为引人注目。 “这是张成张师兄,也是天云之南的堂主。” “这位就是傅师妹。” 介绍完两人互相认识,陆均给她倒了杯茶:“师妹之前让我们给出诚意,却不知,这诚意够不够。” 傅长宁接过,道了声谢:“自然是够的,只要师兄确保此消息为真。” 张成抬手,布下结界,而后手中出现一块留影石。 “这是一名浮月城修士上回外出,在一处地界上发现的,师妹可自行查看。” 傅长宁只看了一眼,就道。 “成交。” 上边是玉灵膏的伴生妖兽,玉灵蜂。 玉灵膏这玩意儿虽然位列极品灵茶,但对大部分人而言,也只是一种茶罢了,没什么特殊作用。 不像梅水四方镜和妙莲华花叶,都是能让人打出狗脑子的极品灵物。 因此他们打听玉灵膏的速度最快,仅仅半个月,就从浮月城买来了这个消息。 闻言,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合作愉快。” 第188章 冤家路窄 加入天云之南程序并不复杂,也可能是因为陆均和张成比较急,总之,傅长宁只交了十块灵石,领来一块白色云状玉牌,这事儿就算成了。 两人也终于将整桩事和盘托出。 首先得介绍一下南洲会。 南洲会名义上是一个弟子互助联盟,所有出身南洲及其附属小世界的弟子均可在遇上困难时,寻求南洲会的帮助。 会内共设一位会长,三位副会长。 就在去年年底,现任会长徐有致筑基成功,考入内门明水峰,如今只差修完最后几门课,就能正式进入内门。 而他既成为内门弟子,自然没法再管理外门,所以这几个月来,南洲会内部一直在推举新会长人选。 论资历和功绩,优先是从三位副会长中选一位。 这三人当中,有一位和会长徐有致是同期,受到徐有致刺激,潜心修炼,立誓要在五年内突破筑基,并无争夺会长之位之心。 剩下两位副会长,则是荟萃堂和天云之南各一位。 本就摩擦不断的两家帮会因此更加针尖对麦芒,处处看对方不顺眼,新弟子间的摩擦只是其中一桩。 荟萃堂的优势在于人多,管理性强。 天云之南的优势则在于进入内门的弟子有几位拜入了金丹和元婴门下,名气大,份量重。 不过缺点同样在此,天云之南内部管理松散,对会内弟子要求不严,这些天才弟子基本只是挂个名。帮会荣誉感这玩意儿,不存在的。 天云之南另一个广为人诟病的点就是,去年新弟子入门,荟萃堂尽心尽力拉取新生,一口气收拢了十几个顶好的苗子。反观他们,从会长往下皆是懒散成性,招生靠缘分,差点连指标都没完成。 这也是如今双方新弟子爆发冲突,天云之南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的原因。 陆均道:“荟萃堂所谓尽心尽力招收新弟子,就是将弟子全派去拉人。每组下发一定数额的指标,不择手段也要完成,达不到就将组内资源分去完成得更好的组。组内同理,拉弟子多的、资质更好的,便能从任务没完成的弟子活生生剜去一半资源。” “而这些资源,本是由弟子们的会费提供。” “我们天云之南不屑如此。” “南洲会的初衷难道不是帮助普通南洲弟子在宗内立足么,怎的如今倒变成了这般?简直本末倒置。偏偏荟萃堂如此,人人都夸赞,说他们将帮会管理得好,会内弟子向心力强,扩大了南洲会的影响力。” 这是初心上便出现了差别。 傅长宁无从评判对错,只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张成开口道:“半月后,南洲会内部将举行会长竞选,两位副会长将比试三场,第一场,自身实力;第一场,帮会内部资源;第三场,新人潜力。三场全部展示完毕后,南洲会一八位干事并徐会长本人,将会对此进行投票,决定新任会长之位归属。” 陆均补充:“其他的我们倒都准备好了,只有第三场,对面有个练气八层的体修,之前发生冲突的时候,新弟子在他手里没一个能走完三十个回合。届时,只怕他一个就能打穿咱们这边的队伍。我们打听到你也修炼过体术,所以……” 傅长宁一下精神了。 她还没跟体修打过呢。 “我不能保证,但会尽全力一试。”她道。 这话说得诚恳,两人闻言都露出笑容来:“尽力即可,咱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体修在练气期时,几乎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他们也是综合权衡过后,才选定了傅长宁。 - 接下来几天,傅长宁白天正常上课,夜里就修炼,顺带观察气海。 那一十一滴灵液她至今没弄懂怎么回事,只是能明显感受到,实力是增强了而非退步,这才没自乱手脚。 进度一下退后了一分之一,也不能对外人言说,只能加紧修炼,尽快补回来。 没了苦海道君的神念影响,她的心态十分平稳。 她才十四岁,三月才过生,练气六层绝不是一个可耻的成绩,没必要为此而焦虑。 遑论,实力远比境界重要。对敌之时,能救命的只有你的实力,而非空无的境界一说。 回炉重造的第一十一滴灵液,她修炼得比之前更稳扎稳打。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次要快上许多,可她硬生生压住了速度,让第一十一滴跟上前一十一滴的节奏,而非只是单纯的成功凝聚灵液。 她还记得在天街小会时,四十一滴灵液之间互相勾连的模样,那是她之前没能做到的。以往每次施法时,灵液都是分别爆发,强悍是强悍,可没有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她便情不自禁开始思考,如果她做到了这一点,会不会更好呢? 从前的灵气是一个整体,如今的灵液,本也应该是个整体才对。 这就要求她更加细细地打磨每一滴灵液,将它们的灵力压缩到极致,与前一十一滴一合一灵液形成共鸣。 如此一来,慢是慢了点,但傅长宁修炼得很踏实,因为能明确感知到,自己的每一点每一滴进步。 白日里,云间学堂的课仍在持续推进,每堂课的时间从五个时辰变作了两个时辰,讲述的内容则大多宏宏大观,若高屋建瓴。 论大道,论术法,论神识,论心性。 偶尔也会有偏实践性的课程,比如那门她们惦记了很久的御物飞行课,地阶飞行身法《身如彩翼》如同不要钱的大白菜一样,直接教给了所有人。 当天的课,是这届弟子开放教学以来,人数最多的一堂课,堪称人满为患。 里边不少弟子都已经学过御物飞行,也有些像傅长宁等人一样,听说过小道消息,暂缓了学习,就等着这一天。 在长老们眼里,便是一群被扔进了粮仓里的小老鼠,各个笑眯了眼,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学吧学吧。” 像之前的课上那般,讨论着讨论着就吵起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有时候傅长宁是主角,有时候只是参与其中,更多时候,她作为一个看客,静静地坐在一旁,认真地吸收和思索对于同一件事,不同人的理念和经验。 这些都是可以学习的东西。 而长老们从来不会打断他们,而是让弟子们尽情发挥、抒发见解,再在这个的基础上阐述自己的看法,引入今天的教学内容。 这般一个月下来,傅长宁感觉自己整个人的修炼思路都发生了改变,变得更加开阔,也更加充实。 从前遗漏的细节也被不断查漏补缺,予以修正。 像是璞玉上隐隐绰绰的细微斑点,被一点点磨去,抛光,变得光润如美玉,洁白修净。 她也可算知道问尺从前的教学问题出在哪儿了。她还记得,她与问尺第一次见面。在天河珠那副棺材里,问尺一个字一个字传授她修炼的口诀和注意事项,什么抱元守一、意守丹田,什么内观天地、冥想自身,她当时就十分怀疑,觉得这玩意儿太过抽象,不适合初学者学,只是彼时情形紧急,她和问尺的关系也不容她这么去质疑,只得硬着头皮去理解、去修炼。好歹最后是成了。 而现在,归元宗的长老们明确地告诉她,正确的引气入体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书是书,实际操作是实际操作,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能直接对着书上干巴巴的三言两语就引气入体成功的,嗯,那应该是天才吧。 容易长歪的歪脖子树天才。 傅长宁:“……” 这两个字放在这里绝对不是褒义。 天河珠内,问尺一度十分心虚,但面对惊梦的嘲笑,它又开始恼羞成怒。 “那我也没教过人修修炼啊!书上那么写我不就那么教吗,我怎么知道你们人修怎么修炼,我又不需要引气入体!” “再说了,就这么教,长宁不也被我拉扯大了吗?我看也大差不离呀,法术都施得挺好的,比其他人强多了,足以证明,我在教人这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 惊梦都要被它的厚脸皮惊呆了。 问尺梗着脖子,绝不认输。 怪只怪它演技太强,当初高人形象装得太好,以至于如今权威一而再再而三破碎时,才这般尴尬。 早知道演技差一些好了,问尺叹气,悔不当初。 - 第一阶段课程自一月十五开始。 傅长宁一月底答应的和张成、陆均合作。 眨眼,已是三月十六,约定之期。 这天应星儿和程双遥都没课,索性跟着她一块过去,凑个热闹。 应星儿走前还在说:“刚刚好,等晚上回来咱们就去小食堂好好整治一桌,给队长庆功外加庆生。” 明日便是三月十七。 傅长宁的十四岁生辰。 应星儿总还记得两月前她生日大家给她办的席,心心念念给其他人补回来,不然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似的。 程双遥看着她驾驭的长长的流苏披帛,嘲笑。 “你还是先想办法控制好你这玩意儿吧。” 应星儿爱美,学会御物飞行后,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挑了件漂漂亮亮的披帛法宝。 用她的话说,这东西既可以拿来打架,平时又可以披着,现在还能用作御飞之物,一器三用,再好不过了。 可惜披帛柔软,流苏太碎,受力不均,对灵力操控的要求相当之高,好几次应星儿都因为分神,差点从披帛上摔下去,得亏旁边有人拉住她。 程双遥自己,用的还是那块盾。 傅长宁则挑了青昭剑。 青昭剑是她最熟悉的法宝之一,主人与法宝默契十足,轻轻一跃,便足以青空徜翔,纵横溯洄。 人影去无踪,天地任遨游。 只在苍穹之下,留下一抹淡青色的剑气。 当然她不会承认,用这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觉得御剑飞行比御使其他任何法宝都要酷就是了。 南洲会的新会长选拔,会场定在刑法峰旁一座附属小峰,听说请了刑法峰中武堂的弟子作为裁决。 确保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三人抵达时,小峰上已经有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傅长宁甚至在人群里看到了逃课的除凤衔。 之所以知道这人是逃课,是因为…… 这堂课,两人在同一个学斋。 傅长宁神色自若地下剑,走进人群当中,站到天云之南的那边。 伴随她的动作,有认出她的弟子发出阵阵低呼。 下一瞬,傅长宁眯起了眼。 她看到,除凤衔同样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荟萃堂那边。 而后朝她微微一笑。 霎时间,人群爆发出比之前热烈十倍不止的呼声! 第189章 对战体修 有后手的又何止天云之南?面对这么重要的比试,明知对手会提前准备,荟萃堂又怎会毫无动作,束手就擒? 倒是除凤衔,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人之前本来拒绝过他们,荟萃堂负责外联的弟子找过他多次,但大少爷对这事儿丝毫不感兴趣,不管荟萃堂承诺多少灵石和法宝,回答他的永远只有六个字:走远点,别挡路。 里头写满嫌弃。 结果就在昨日,这人突然主动上门,答应代表荟萃堂参加比试,并且不要任何报酬。 荟萃堂自然无有不应之理,顺便也打听了下原因,知道了这位大少爷是为何而来。 只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发现两人到来后四面的反应后,荟萃堂众人仍然陷入了沉默。 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围观群众的情绪比之前得知两帮竞选还要激动,叫喊声和掌声接二连三响起,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起哄的“打起来!”、“快打起来!”。 粗眼一扫,居然还有一些是本来在打着瞌、昏昏欲睡的本堂弟子。此刻一个个俱都唰的一下来了精神,揉眼睛左看右看,眼底写满兴奋和八卦的光芒。 “……” 有被冒犯到。 荟萃堂堂主还算沉得住气,他吩咐副堂主去和等会儿要上场的弟子沟通,自己则看向了刚走到对面人群中的那个少女。 “她就是击败了白少群那个?” 荟萃堂地位最高的就是这位堂主,姓苏。同时,他也是荟萃堂即将竞选会长之位的那位南洲会副会长,今年二十六岁,修为已是练气九层。 按理说,白少群比他早十年进宗门,资历深,又是荟萃堂元老,就算他是堂主,也没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可眼下,他确确实实就这么叫了。 而其他人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只点头道:“是她。”语气之平淡,竟似对傅长宁击败白少群,令他们颜面无光一事毫不在意。 苏堂主就细细看了这少女一眼,见她周身木灵内蕴,生机之气勃发,暗自点头。 不愧是他们南洲出来的修士,不错。 对面,陆均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傅长宁身上,想到傅、白二人的冲突,一时皱眉。他不知荟萃堂这群人又要打什么歪主意,便狠狠瞪了回去。 苏堂主愣了下,看向自家副堂主,语气困惑。 “我刚看的是击败白少群那弟子没错吧?陆均瞪我做甚?我又没瞧他。” 副堂主言简意赅:“姓陆的有病。” 苏堂主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人员全部到齐后,由即将退任的徐会长宣布,今日竞选正式开始。 首先,请两位候选副会长站出来,切磋实力。 这边荟萃堂的苏堂主,和对面天云之南的于帮主一起站出。 于帮主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乌发云鬓,面若芙蕖,一出场,就引得全场欢呼。 她只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纤纤玉手随手一指,在场众人便如同被施下了哑音符,齐齐安静下来。 陆均侧身跟傅长宁介绍:“咱们帮主修炼一门源自佛修的闭口禅,如今已至身外之境,不仅是自己不开口言语,也能令对手齐齐喑声。” “至于她的主修方向。”陆均面上带出点骄傲,“你看就知道了。” 傅长宁本就有心观察高阶的战斗,闻言更加认真去瞧。 只见徐会长一声令下,双方开打。 苏堂主手中出现一把铁扇,无数薄刃铁片随着他的动作而聚成灵阵,向对面攻去。 于帮主面前则出现了一把灰黑色如栈梯般的长琴,万千丝线自她手心溢出,落在琴键上,发出叮叮咚咚清脆如冻泉的声响,灵动而又迅捷。 那些音波从四面八方袭来,随她的动作而高低起伏,连成一串几乎无法打断的溪水曲,薄刃铁片被通通击回,且反过来,将对面的苏堂主逼得倒退三尺不止。 苏堂主抹了把嘴角的血:“你又进步了?” 于帮主只笑不言,面若桃灼,一顾生辉,手下琴声越发激烈。 岂料苏堂主这话也是幌子,话刚落,身影便出现在了她身后,铁扇裹挟雷声朝她脖颈劈去。于帮主抱琴避开,与之迅速缠斗至一起。 “这是石琴?” 傅长宁观察了一会儿,眼眸越来越亮。 毫无疑问,于帮主是音修。傅长宁认识的人当中,林师姐也是音修,但两人从未交手过,傅长宁也就不清楚音修的具体战斗方式,只知音修较之寻常修士,更依赖远程一些。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系统的音修打斗,两人都是练气九层,打斗时产生的灵气波浪几乎要将整个场地掀翻。 苏堂主主修雷灵根,最常用的法宝是一把引雷铁扇,于帮主却是以音波见长,按理说,这场打斗应该会是苏堂主攻、于帮主守,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于帮主几乎压着苏堂主在打! 苏堂主每次试图引雷,发动大型法术时,于帮主都能精准无误地操控石琴截断他的攻击。 她手上那万千灵力化作的丝线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弹曲之余,还能有八心眼子来虎视眈眈地监控对手,一旦苏堂主试图靠近,就张牙舞爪地转变琴曲,以杀伐之音将其逼退,音波爆破之时,几乎要炸翻人的天灵盖。 这么强势的音修,不止傅长宁,在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 “简直闻所未闻……” “这么强居然还是练气九层吗?” “你的九层我的九层好像不一样。” 傅长宁亦有此感。 她之前和同为练气九层的白少群/交手过,客观来说,她当时的实力是不如白少群的。 但白少群太过轻敌,又重面子,不肯叫人指摘他欺压后辈,便没用出真正的实力。等好不容易痛定思痛、找回优势,却又被她寻到机会,以柔克烈,策反了他的大招,这才输了。 那场斗法她赢得并不轻松,每一步都费尽了心思去谋算,这才在最后一分灵力耗尽前反败为胜。 但也正因为这一战,她对练气九层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 在她眼里,白少群足够强,但却绝对没强到叫人毫无反抗之力的程度。 这点间接影响到了她对练气后期修士的整体看法。 不知不觉中,她就将自己的目光对标在了练气八层、练气九层身上。面对陆均说的练气八层的体修对手,她嘴上说尽力而为,不保证结果,实则潜意识里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赢过了练气九层。 这个想法叫傅长宁惊醒。 什么时候,她已经是这么想的了? 此刻再看于帮主和苏堂主,同为练气九层,这两人的水平何止白少群数倍? 于帮主实力在苏堂主之上,而即便是看上去落在下风的苏堂主,论起法术来,也同样比白少群精妙。 若以这二人为标尺,练气九层修士的水准又该是如何? 总归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陆均无意中偏头,瞧见她神色微恍的模样,关心道:“怎么了?” “总不会是看咱们帮主实力太过逆天,觉得受打击了吧?” 后边这句本是玩笑之语,谁知傅长宁闻言,竟认真地点了点头。 “多谢你们今日的邀请,让我得以跳出瓮中,知晓何为真正的练气九层。” 从前是她太过自大。 以蠡测海,以筵撞钟,实不可取。 “你来真的啊?”陆均愣住,连忙解释,“师妹,我开玩笑的,寻常练气九层,比如我,哪有咱们帮主和对面那个姓苏的的水平。” 他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对面那个姓苏的真的很厉害。当然咱们帮主更厉害,不然你以为南洲那么多弟子,练气九层多如狗,练气十层遍地走,凭什么就他俩能当上帮主堂主,甚至是南洲会的副会长?” 能走到第一第二的位子,本身就代表了他们的实力和天赋。 “多谢提醒,我知道的。”傅长宁感谢他的好意。 只是她既想要达到更高的水准,自然要以更高的标尺要求自己。 就像从前,同样的学习,大家的水平会有高有低,练气九层中同样会有非常厉害的,正常厉害的,和不那么厉害的。 她理应也必须警醒自己,不能只看到后者,妄自形成既有思维,而应该不断打破印象,向更高的看齐。 这段时间的安逸,某种程度上确实教她有些怠惰了,这种怠惰不是指修炼,而是指心态上。 她松懈了。 这对一个曾经是散修的人而言,是致命的。 傅长宁想到了玉灵膏线索上给出的地点,等这段时间的课程结束,她得加紧时间出去一趟。 寻找玉灵膏的同时,也给自己紧紧皮。 - 苏堂主和于帮主的打斗在两刻钟后分出胜负,于帮主胜。 第一局,天云之南赢。 场下天云之南的弟子爆发出剧烈的欢呼,而慕强和对这位于帮主存有好感的弟子同样在啪啪鼓掌。唯有荟萃堂的人垂头丧气,少数几个想鼓掌的也被身旁人瞪了回去。 第二局,比拼帮会内部资源。 徐会长声音抬高,告诉大家,这一局内容涉及机密,不便对外公开,请大家稍等片刻,大概半个时辰就能见分晓。随即两边的人,外加负责裁决的刑法峰武堂弟子,一并进了峰内一座二层小楼。 傅长宁这个临时成员没权限进去,陆均和张成倒是有,她挥别两人,回到了应星儿和程双遥身边。 还没站定,程双遥就用一种诡异的目光上下扫视她。 傅长宁被看得浑身发毛:“干嘛?” 程双遥搓手手:“我的傅啊,你想不想赚一把大的。” 应星儿:“……你这表情好猥琐。” “这不重要。”程双遥两眼放光,“重要的是,赚钱!赚大钱!” 傅长宁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不动声色问。 “你又想开赌局?不怕重蹈覆辙?” 程双遥拍手:“什么叫“又”呢,这回不一样,这回我征求过你的意见,这明明是我俩一起开的啊!而且这就是个小赌局,这儿才多少人,除去南洲会的,剩下估计一不到,咱们开完就走,怕个球。” 确定他没有发现上回的异常后,傅长宁眨了眨眼。 “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先跟你说好,我这回不一定会赢。” 这回是认真的。 于帮主和苏堂主教会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个练气八层不一定那么好对付,何况还有个除凤衔。 “没事,我相信你!” 程双遥嘴上道。 心里则想,反正他不靠投她赚钱。 他可是坐庄的哎!难道还靠投人赚钱不成?投谁那不都是自己的钱,他有病还差不多。 当然是靠操纵赌局啦,这个选手胜率几何,那个选手能否二连胜三连胜,这场荟萃堂赢还是天云之南赢,下场会换哪个选手上场…… 定得越细,亏的可能性越低。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灵石,不赚白不赚。 “一切交给我,你放心,你只要投钱就可以了。”毕竟前期还是需要一些小小小小的投入的,他一个人体重太轻,承受不来,得拉个重量级的富婆上船。 他可是知道傅长宁多有钱的。 应星儿听了,问:“要是真亏了怎么办?” 程双遥神情写满了无所谓:“亏了就亏了呗,凡事有输就有赢,不赌怎么知道最后赢的不是我。大不了就是背一大笔债。”又不是没背过。 应星儿若有所思。 说完这话,他又神色殷勤谄媚地继续绕着傅长宁转,像只热情的小蜜蜂,勤勤恳恳地劝说投资。 “当然我的傅啊,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亏呢,我是谁啊,不倒赌王!我刚说的只是万一,万分之一的万一,四舍五入可以当做没有。” 傅长宁看着他,微微歪头。 有时候,她会觉得程双遥这个人特别奇怪。 她手心浮现一个储物袋,递上。 “拿去。” 程双遥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兴奋地接过,“好嘞!傅啊,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边投入神识去看储物袋里有多少灵石。 “别看了,正正好,四万六千八。” 傅长宁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四万六千八好数字啊!吉利!”程双遥边往里翻,边顺嘴奉承了句,奉承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等等!” “你别告诉我,这就是我上次给你那四万六千八?” 上回坐庄他赚了七万八,两人分成,他四她六,那六成正好就是这么多。 “答对了。” 程双遥把心中的脏话吞了回去:“……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还答对了,他心都要碎了。 正好应星儿思考完,做下了决定。 “你还缺吗?我也投一点吧。” 富贵险中求,她想了想,觉得程双遥说得对。 程双遥还停留在这四万六千八本来是他自己的钱的震惊和心碎当中,声音也有气无力:“多少?” 应星儿想了想:“三万如何?” 程双遥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好嘞,俺的财神爷!” 他何德何能,身边站着两位富婆,简直感天动地。 最终决定利润四三二分,他四,傅长宁三,应星儿二,底盘他个人出两万,剩下的是技术和管理分成。最后一成则给荟萃堂和天云之南当供奉。 于是乎,等天云之南和荟萃堂比完第二局,姗姗来迟后,便见整个场子都热乎了起来,大家正热火朝天地开赌局,赌两派最后谁会赢,哪个新弟子胜出的概率最高,哪个会被派做第一个出场。 “……” 无论是天云之南的人还是荟萃堂的人都沉默了。 两边的弟子小声地告诉他们,程双遥已经自觉先交了各五千的供奉,众人神色这才好看许多。 第二局比试,赢的人是荟萃堂。 双方一比一平。 论资源,天云之南确实比不过弟子更多、赏罚制度也更健全的荟萃堂。这一点,天云之南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们才那般尽心竭力地为第三局做准备。 只愿除凤衔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不会影响太多。 远处,徐会长宣布第三场比试规则。 双方各选十个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参加一对一斗法,出场顺序自行安排。失去战斗力或者双腿离开比武台,即算输,赢者可以一直留在台上,输者下台。 最后台上站着的是哪个帮会的人,便算哪边胜。 天云之南安排出场的第一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对面同样如此。 显然第一局,双方都存在试探之意。 最终,天云之南的弟子凭借速度优势,将对手从后边踹下了台。 很快,荟萃堂派出了第二个弟子,将天云之南这名弟子击败。 双方如此来来回回,直到第四人,方才出现转机。荟萃堂一名弟子,成功击败了两名天云之南的人。 台下传来荟萃堂弟子的欢呼。 天云之南这边,陆均压低声音:“快到你上台了,你做好准备。” 张成则道:“接下来出场的人,会帮你拖到那个体修上场。” 果不其然,天云之南派出的第六名弟子,击败了荟萃堂的第四名和第五名;第七名,则击败了六七八,最终倒在第九,也就是那个体修身上。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七尺,看上去像座小山一样的男人,面色沉凝,看不出太多表情。 外边传来些许喧杂声。 为了防止作弊,一些诸如出场顺序的赌庄,天云之南和荟萃堂的弟子被禁止投钱,有些外围弟子对此感到不满,程双遥正焦头烂额地安抚中。 光他一个不够,他还花灵石雇了好几个人来。都是认识的,显然来之前就有准备。 连应星儿都被他抓壮丁抓了过去。 傅长宁最后看了眼那边的景象,确定无人闹事,转身,迈步上了台。 第八是她。 第190章 巧计智取 在台上站定的那一刻,两人目光正面对上。 一个是身长超过七尺的大汉,一个是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少女。前者体型几乎是后者的三倍。 体修的目光却慢慢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凝重,抬手,缓而郑重地一拱手。 “高天晷,请道友指教。” “傅长宁,望道友赐教。” 没有任何废话,两人便战到了一起!速度快得许多台下弟子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见两抹残影在眼前掠过,紧接着便是嘭嘭嘭接连十数声听得直叫人牙酸的巨大碰撞声在台上响起。 某一瞬间,他们甚至听见了骨裂声,可两人速度和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那声骨裂仿佛只是错觉。 练气初期的弟子基本瞧不清两人动作,四层往后的则勉强能跟上,他们嗡嗡地讨论着,再无心关注方才外围的争吵八卦。 “天云之南这是也派上去了个体修?” “不是吧,我刚虽然没留神看,但也记得是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师姐,体修哪会是那体型?” 文弱是相对而言,在场九成人在体型如巨塔的高天晷面前,都称得上文弱二字。 “不是体修咋打成这样?”有人咋舌。 在他们的目光中,可以清楚看到两人的动作和行动轨迹,几乎是拳拳到肉。你攻我腰腹,我攻你小腿,步步直击对手致命之处,行动时带起呼呼烈风,力量感十足。 听听,那拳头那腿,打在人骨头肉身上,重重一声响,听着都痛。 这难道不是体修之间的打法吗? “听说这位傅师姐修炼过体术,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一个略知道些情况的弟子道。 “不过我猜,这只是傅师姐的试探。她最强之处,绝不是在体术。” 他曾有幸见过傅师姐与白师兄的那场交战,那时候傅师姐就已经很强了,而经过这大半年的学习,她只会变得更厉害。 程双遥那边也在实时关注战况,边吸引人下注。这场是目前为止出手的新弟子当中,实力最强的一组对决,打得也有来有往,肉眼几乎分不出高低。 这种悬念大的赛局,许多人都还在观望,不敢轻易下注。 程双遥却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 “快压了快压了啊!对高、傅两位的胜局感兴趣的朋友们快快快!两后停止下注,不再接收了啊!” 时间上的紧迫感一上来,许多原本徘徊不定的人不得不迅速做出决定。这时,程双遥再暗暗给人群中几人使个眼色,便见几个大嗓门边嚷嚷着让开了让开了,边从四面挤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灵石,毫不犹豫堆在高天晷那头:“我压高天晷!” 嗓门大得周围一圈都听得见。 有人问原因,那几人也不说,只信誓旦旦。 “我替我家师姐投的,师姐说压高天晷!” “对对对,我哥也说这场高天晷能赢。” 弄得周围人半信半疑,程双遥还在旁边拉着个更大的嗓门疯狂倒数,“五十,四十九,四十八,四十七,四十六!”扰得人心烦意乱,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已经跟着蜂拥而上的人群一块投了出去。 拥有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不少,可惜大部分人都是人云亦云。等注码全部下定,人群散开,定睛一看,高天晷那边的足足比傅长宁高出了一截儿。 这两人其实是各有优势,高天晷胜在体型庞大,力量突出。体修在练气期时本就占优,何况他还是练气八层,修为远高于傅长宁。 傅长宁则胜在之前有过战胜练气九层的名头。虽然很多人没亲眼见过,对此半信半疑,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她足以与练气八层一战。 如今注也下了,也没法再变更,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最后胜的是自己看中的选手了。 应星儿被程双遥抓壮丁,去安抚那些不满的外围弟子,这会儿才忙完回来。口干舌燥的她刚拧开水囊,就看到了两边的赔率。 她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些人好没眼光,居然不压队长。” 面对她的忿忿不平,程双遥面不改色笑眯眯道:“是啊,不过没关系,咱们自己看得见就行。” 应星儿狐疑地看他一眼。 程双遥却已经转头去看比赛了。 “都压完了,接下来就认真看吧。”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折腾了这般久,其实台上也才将将过去半盏茶工夫。 又一番正面对轰过后,两人齐齐后退三丈,落定。高天晷面上略有薄汗,傅长宁则不动声色轻抬了下左胳膊。 ――方才那声骨裂声,是她的。 “多谢师兄方才的指教。”傅长宁按下手臂,开口道,“于师妹体术方面,指点颇多。” 高天晷面上则带着淡淡的笑容。 “师妹虽修习过体术,却终究不是本家弟子,筋肉骨骼之间,皆有不凝不实之处,用于对抗外行倒未尝不可,只是对付我,到底缺了几分意思。” 不比先前的凝重,方才一番试探下来,他已经成功探了这位师妹的底。身为外家弟子,能将体术修炼到这个程度确实厉害,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台下传来阵阵吸气声。显然,高天晷这话证明了,方才一回合下来,占上风的是他。 傅长宁听了此话,却并不着恼,只道:“论体术,我确实不及师兄。”这是事实。 “但师兄也莫忘了,我并非体修。” “接下来,也请师兄领教一番我的本家功夫。” 话落,万千藤蔓在她身后生根抽芽,碧绿漫天,比武台瞬间裂成无数块。 高天晷为避开裂缝后退了一步,结果猝不及防地被藤蔓偷袭,背后落了数鞭,还有几根隔着衣服缠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 只是这点力道,对他而言就像挠痒痒般不痛不痒,他轻松拽住,将其扯断,边道:“师妹,这对我无用。” 他一拳朝地面轰去,轰隆一道裂缝,直裂到傅长宁面前,比方才藤蔓造成的还要深。 “师妹如果只有这般手段的话,我真诚建议,你继续跟我拼体术,至少――”不会输得那么难看。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皱眉看向自己的拳头。 点点绿芽在上边生根,转瞬吞噬掉手部血肉。疼痛开始向腕部进发的那一刻,他当机立断,用石封术封住了自己的右手。 他抬头向对面看去,神色有些沉。 “师妹好手段。” “彼此彼此。” 傅长宁语气平淡,可此刻高天晷再看她身后的藤蔓,只觉得棘手。 这玩意儿根本不能用手碰!碰了就得被那种子缠上,一路吞噬血肉!就算以他练气八层的修为,那玩意儿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平白成了别草的养分也够令人糟心的。 台下除凤衔同样眯起了眼。 如果是法修,还能有其他方式应对,但体修就是以近战肉搏见长,失了这点就等同于失了先机。 既然不能用身体碰……高天晷一狠心,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用石皮封住。这般,虽然敏捷性下降了些,可却能避开那些寄生的小种子,对他的力量也无甚影响,反而会有所加强。 他爆喝一声,带着巨大的拳头冲了上去。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将她那些小种子彻底砸个粉碎! 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缠绕住他的身体,牵扯住他的步伐,将他的周身化作一个囚笼。只是这回没了那些能钻进皮肤里的小种子,他丝毫不惧,一次又一次将那些藤蔓彻底干碎。 他要用实力证明,体修的力量是不可磨灭的。 中间有些藤蔓处理得晚了些,在地上开了花,他也没注意,直接踩了过去,冲上前去。 傅长宁施展身法灵波止水,眼前顿时变作了千千万万心波水潭,水面平和如镜,如梦似幻,而她就在其中,身形缥缈,来回变幻。 灵波止水修的是唯心,心是何处,法在何处,同时有轻微的迷幻对手的作用。 高天晷一时之间觉得处处是她,又处处不是她,挥出去一拳,最后破碎的却是幻影。 又挥出一拳,这回破碎的好像是镜子。 不!不对,不是镜子!是幻象! 当他意识到这点后,飞速后退,但石化稍微影响了点他的行动,他在经过一处裂缝时,脚下忽而一滞,紧接着,数根白藤朝他脖颈索去。 白藤比普通藤蔓坚韧度更高,也更危险,一时失察之下,他石化的脖子差点被绞得窒息。 好不容易将它扯断,再抬首时,对手却已经消失不见,不在台上了。 人呢? 不会是下台,那就是藏起来了。 幻象!对,又是幻象!他清醒过来,神识紧紧扫视着四周,谨防她再次偷袭。 肩后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时刻警醒的身体立即反应过来,一拳朝后边轰去。 空的。 又一次,还是空的。 接下来,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次次都出尽全力,没有丝毫懈怠,结果次次皆是落空。 无可抑制的燥意在心头升起,高天晷告诉自己不能慌,此刻慌了就是自乱阵脚,对手要的就是他乱起来,急躁起来。着急出昏招,这些东西第一阶段课程时长老们早训练过八了,不能上当! 他是练气八层她是练气六层,不管怎样,她爆发力和灵力持久度都不可能比他强,只要他自己稳住,就算被拖到最后,胜的那个也一定是他。 如此这般想过后,他果然冷静了下来,开始有空观察四周的环境。 比武台仍是之前的样子,破破烂烂,到处是被两人弄出的裂痕。台下观众离得远,身处这处根本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只能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喝彩,和给他的助威加油声,听不真切。 等等?!加油声? 哪来的加油声? 他根本没朋友。 刚才的表现没人给他喝倒彩就不错了。 不是真人,难道是幻境? 对啊,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难怪他找不着人! 自觉方才表现丢面儿的高天晷十分坚定,根本不可能有人为他加油助威,这一切肯定都是假的。 他一拳轰向比武台,见没反应,又接连轰了三拳,最后一圈直接轰在了比武台的边界。 眼前的一切终于破碎,回到真实的比武台,远处是“噫――”的一片对他的喝倒彩声。 高天晷松了口气,这回终于正常了。 他对面,傅长宁轻轻鼓掌,微笑道。 “恭喜师兄。” 又嘲讽他!这个可恶的外家弟子! 不就是之前说了几句她体术不如他吗,这明明是事实,至于如此记仇。 高天晷十分生气地想。 他看向她,声如洪钟,沉沉道:“再来!” 他就不信了,他还能一直被她的幻境所欺骗。 “不必了。”傅长宁摇头。 顿了顿,提醒:“师兄你往后看。” 高天晷警惕地看着她。 “做什么?”又要搞他? “放心,我不会再对师兄你出手。”傅长宁保证道。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高天晷一时之间也没想出哪里怪,他半信半疑地回头,私心里却仍留了一半心神在身后,谨防她突然偷袭。 然后……他就看见了不远处裁决席上,自家堂主和副堂主望过来的铁青的脸。 高天晷心想,有病吧你们,平日里管东管西的,让他当打手不给钱,美其名曰为帮会奉献,现在还瞪他,瞪屁啊。 然后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了比武台下边。 只是因为他本来就很高,傅长宁又实在太矮,比武台还被他们震塌了大半,刚才交谈,他居然半点没发现。 按照比赛规则,双腿离开比武台就算输。 高天晷:“……” 第191章 拿回第一 高天晷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稀里糊涂的就输了。而且比赛还要继续,根本容不得他多说什么,负责裁决的武堂弟子就把他赶下了台。 高天晷自认是个讲理的人,虽然他觉得以这位武堂师兄的身板,和跟他相差无几的练气八层修为,他单只手就能把他拎开。 但为了遵守规则,他还是忍气吞声地认了,只在离开前极度大声且不甘地问了一句。 “你既然这么轻松就能把我弄下台,一开始为什么还跟我拼体术?耍着我玩吗?” 亏他还以为胜券在握了,还放了狠话,丢面儿死了。 他被武堂弟子推着走,动作晃动间看不清台上人的表情,只能听见傅长宁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是耍你,只是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体修,我想认真地赤手空拳来一次对打,检验检验自己的体术修炼成果。” “体验很好,打得酣畅淋漓,多谢师兄耐心指点。” 这话说得还差不多,高天晷终于气顺了。 至此,本场比赛尘埃落定。 等他回到观战台,魁梧如小山的个子往那儿一站,之前嘘他的围观群众都安静了下来。 输了钱的弟子也不敢再骂骂咧咧,只一味垂足顿胸,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痛骂当时眼瞎下错注的自己。 之前将高天晷视作最棘手难缠的人物的天云之南弟子,在旁边围观完了整场战斗,眼下正目瞪口呆。 “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就靠一个幻境?” 要知道,高天晷为什么难以对付?就是因为他虽然头脑略简单,但四肢尤为发达,才练气八层,尽全力砸下去的一拳就达到了两之力。 那可是两,足足六千斤,练气期修士又没有铜筋铁骨不死之身,被他砸上一拳,半身都能瘫痪。 很多人光是看到他那七尺多的巨人身高和那股逆天蛮力就两股战战,恨不能转身就跑。 而且高天晷也只是头脑略简单,并非完全的傻子。若说从前还有些易急易躁、沉不住气的坏毛病,如今却也被云间学堂的长老们生拉硬拽给掰扯过来了。 这样一个人形莽兽,居然一个幻境就解决了? “不容易。” 一道略磁哑的女声传入他们的脑海。 众人侧头,见是帮主的神识,纷纷正色聆听。 帮主修炼闭口禅多年,帮内诸人几乎从没见过她开口,就连神识传音也是少之又少,更多时候,都是几位堂主站出来传达她的意思。眼下难得一次,得珍惜。 于帮主音色淡淡,直入人心。 “高师弟的神识,相较他的肉身而言确实要弱些,但也只是稍弱罢了,寻常练气八层还不如他,并非任何幻境都会叫他上当。” 若真那般简单,前头他们也不必为此棘手了。 “若我所料不错,这位傅师妹从一开始就在布局。” 她一语中的。 “从两人赤手空拳打架那会儿,她就在准备幻境。那时候是她能接触高师弟最多也最容易的时机,要下点什么再方便不过了。后来则应该搭配了迷幻花之类的植物,进一步混淆视听。” “对。”一个弟子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高天晷冲过去攻击她的时候,地上开了满地的绿白色小花,但因为藤蔓太多了,高天晷烦不胜烦,怕是根本没注意。” “还有那个寄生的可以吞噬血肉的种子,她明知道高天晷有能力防备,就不一定给他反应的时机才对,却偏偏等高天晷把自己石化完全了再攻击。我现在怀疑,她用这玩意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遮人耳目。” “高天晷以为将自己石化了,就能防止种子继续吞噬血肉,没准反而是中了她的计。” 毕竟石化之后,他自己对身体的感知能力也会下降,若是有什么迷幻类的毒素通过血液传至大脑和心脏,他估计都发觉不了。 没想出这层的弟子都惊呆了。 “这是……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哇。” 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她刚才还跟高天晷说是为了切磋?”那神情可自然了,他还以为她是真心的,想着这位师妹怪有礼貌的。 陆均听完这些,同样暗自心惊,但这不妨碍他维护自己带进来的人,遂道。 “也没人规定不能两个原因都有吧。” 没准人家就是计划好了,一石二鸟呢。 一番讨论下来,原本有些不以为意的弟子纷纷郑重了神色。 本来,他们当中部分人对这场打斗确实不太喜欢。毕竟没头没尾的,也没瞧见什么惊人的表现或是厉害的法术,稀里糊涂地就结束了,堪称儿戏。 被几位细心的弟子这么一分析之后,才知道里边藏着这么多玄机,一时间,都来了兴致,开始问询。 一场能让人学到东西的比试,就是好比试。 他们在一旁讨论得起兴的时候,于帮主就在身侧安静站着。美人如兰草,笔直娉婷,静时芳馨兮。 她的目光落在比武台上。 隐约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刘堂主低声开口:“帮主可是要邀请那弟子一同……” 后边的话被他隐了下去。 于帮主缓缓摇头。 神识传音落进他的脑海。 “再看看。” 刚才这场,只能说明她的战斗意识不差,反应够快,也能当机立断做下决策。 要单论实力,还差得远。 - 那头,和天云之南赢了所以毫无压力的学术讨论不同,荟萃堂的上空阴云密布。 如果不是此刻大庭广众下不方便,他们都恨不得把高天晷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丢出去。 嘛玩意儿,要是正常的比赛输了也就罢了,偏偏自己中了幻术,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打了半天空气,又跟下了降头似的自己下了比武台。 简直丢尽了他们荟萃堂的脸。 要不是确定高天晷没这脑子,他们都要怀疑这家伙被天云之南收买,故意来卖他们了。 当然,对手也是南洲弟子,比输给中洲弟子强。但原以为的大杀器这么轻易就下了场,也够让人气愤的了。 还好后边还有个除凤衔,不然他们今日岂不是要输给天云之南那群散漫无状,好吃懒做,半点责任心也没有的家伙? 一时间,投注在除凤衔身上的关注度,从五分变作了十分。上至堂主,下至荟萃堂普通弟子,个个都跑来叮嘱他,这个要注意,那个要注意,有的甚至贴心地询问起他要不要能破幻阵的法宝。 除凤衔被问得烦不胜烦,索性直接上了台。 每两场之间有一刻钟的休整时间,用来给后勤弟子维护场地,同时也能让选手调整好状态,迎接下一场战斗。 他这相当于是提前上来了,裁决弟子还没宣布“时间到”,两人只能站那干瞪眼。 良久,还是除凤衔先开了口。 他那双暗红色的重瞳在烈日底下像熔了金。岩浆从弥漫的火山口喷发,被日光弥漫打光,于是化作金乌般深深浅浅的两色瞳孔,危耸中带着丝奇异的美丽。 声音亦同,幽幽道。 “阿九,你骗了我。” 傅长宁都不知道他对这个称呼哪来的这么大执念,但她其实没那么介意,上回之所以那么说,主要是为了借题发挥,好为打起来找个顺当的理由。 幸而除凤衔也领会了她的意思。两人那场架,其中只有七分是真的想较量,剩下分,全是算计。 她是为了转移大众视线,降低程双遥给她拉的仇恨值,除凤衔则是想摆脱万年老二的名声,不蒸馒头争口气。 眼下,听见除凤衔说她骗他,她只有一个想法。 ――还好他在开口前,记得先布了隔音结界。 不然这会儿不知道得有多少八卦的目光投来。 毕竟,在外人眼里,她俩可还是势同水火,彼此不容,见面都能阴阳怪气一番的老一老二关系。 想着时间也没到,她随口闲聊道。 “我哪儿骗你了?” 除凤衔似乎早就组织好了语言,就等着张口输出,因此,听见她的回答,立马眼也不眨道。 “你让我以为,只要跟你打了那架,并且外边传得惊天动地,所有人就都会知道我不服你这个第一。第一和第二不再是光源和无名氏,而是龙虎相斗,一山不容二虎。” 他要的就是这点。 所以他同意了。 一开始也确实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人们再提起他时,不会强调他是第二,而是会说他和傅长宁不分伯仲,势同水火。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 第一还是第一,那些喧杂和浮躁、八卦和轶闻通通沉淀下来后,所有人记得的都只有当初的第一。 他们不会管为什么第一,怎么来的,又意味着什么,只会认定:哦,是她啊,就是云海天池出来的那个新生第一对不对。 而他,依旧是万年老二。 “所以这是你今日上台来的原因?” 傅长宁没有解释,她没有骗他,她们甚至没有过多交流,完全是靠眼神达成的合作。那些都是他的执念所至,在想当然。 她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这么在意第一的名号。 她只是这么平静地问了。 而除凤衔也难得认真地答了一次。 “是。” 他一字一顿。 “和我认真打一次吧。” “我要亲手,拿回第一的名号。” 恰逢比武台修缮完毕,裁决弟子一声令下:“时间到!” 两人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 下一瞬,无边烈焰在比武台上升起。 恐怖的高温将空气中的蒸汽瞬间蒸干,某一瞬间,世界都变得模糊扭曲,可见其灵力之汹涌霸道。 场下不知多少聊赖的人,第一次坐直了身体。 他们等了许久,也没瞧见对面的绿光。 莫非这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不成? 有人犯嘀咕。 这时,方才还晴好的天空突然开始打雷闪电,乌云密布,一道金色巨雷裹挟巨大声势劈下。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突如其来的凶猛雷电要将比武台生生劈了时,那金雷在半空突兀溢散,化作漫天流光。紧接着,倾天海水从金光中泄出,在重新变得天朗气清的天穹日光之下,如怒海狂涛席卷高台。 水系高阶法术,行云布雨! 第192章 今非昔比 “怎么是水系?!” 底下有人惊呼起来。 倒不是不能用水系法术,只是,但凡有些经验的修士都知道,施展旁系高阶法术是件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寻常的小法术还好,五系法术本就系出本源,触类旁通不是难事。 但像行云布雨这种,已经远远超出了触类旁通的范畴。灵气转换不过来不说,光熟练度都是个问题,许多水系本家的修士都不一定使得出来。 她一个外家弟子怎么就用了? 就不怕灵力消耗太大,等会儿后悔不迭? 她的对手可是足足比她高出两层的练气八层。 “还是太急了……”有人低声跟身旁人道,“光想着水克制火,却没考虑到自身情况。她那身木灵气……”这人摇了摇头。 木灵根修士体内自然没有多余的水灵气,要施展水系法术只能通过五行相生,将灵气转换过去。通常来说,十成灵气渡过去,能使出来四成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她这看似威势十足的一招,实则浪费了起码两倍的灵气不止。 比起围观群众,之前分析过傅长宁战斗思路的天云之南弟子更冷静些,此刻更多在猜测她的意图。 “但凡没冲昏头脑,这位傅师妹都不会干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来,她应当是有后手吧?” “能有什么后手?这灵气损耗可是实打实的。” 刘堂主见几个新弟子也跃跃欲试参与发言,提醒他们道:“少说话,多观察。这两人实力比一般的练气八层都强,同为新弟子,多学学。” 天云之南风气向来散漫,几个弟子态度丝毫不拘谨,大咧咧应了:“知道了,堂主。” 且说那头,一招行云布雨破解漫天火势之后,场上的形势终于重新进入众人眼帘。 被烧得有些灰黑的石台上,湿漉漉的地面蓄着数股水洼,水面清透,映着一身红衣的少年与青裙少女遥遥对立,彼此丝毫不让。 短暂对峙后,除凤衔手中出现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他手拂过长剑每一处关节,而随着他的动作,长剑宛若被烈火点燃,炽烈的剑气从上边迸发,一股妖异的红气瞬间席卷全场。 对面,傅长宁手中青昭剑同样浮现。 先前的高阶法术行云布雨使得场上充足的水灵气还未散去,在此刻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和滋养。 斩霜剑法第三式,霜气横秋! 黄叶未现,霜色已横秋,漫天飞霜如冰锥向前刺去,剑气行走其中,猎猎如旌旗,又犹如幽暗之际的一豆灯火,灵蛇般疾速游走。 荟萃堂一个副堂主眯起眼,认出了除凤衔那把剑。 “那是名剑赤霄?” 修仙界有个神兵谱,同样有个名剑谱。二者并不完全重合,而赤霄剑,是在两个榜单上都留有过名字的顶级法宝。 神兵谱排行第七十八,名剑谱排名第十一。 “不对。”他说完自己先摇了头,“能驾驭赤霄剑的起码也得是筑基期,一个练气期,还是差得太远了些。” “不过听说赤霄剑确实在除家。”身旁弟子低声道。 同为南洲弟子,南洲内部的大家族大家心里自然都有数。在寒水峡,最出名的是客城姬家和天水白家,出了寒水峡却并非如此。南洲之大,南至白沙群岛,北至陌月峡、群青山脉,南洲三十六都当中,数不清的名人名族,除家正是其中声名赫赫的一位。 这也是除凤衔进入归元宗后一直风头极盛的原因。 许多想依附除家的弟子都会同除凤衔交好,看不惯他脾性的人,则私底下阴阳怪气一声大少爷。 也就是傅长宁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小院、藏书阁、食堂、学堂四点一线的人丝毫不关心不在意了。 “可能是赤霄剑的仿品吧。”副堂主猜测。 他还是不觉得,除家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一把神兵交给才练气期的小辈用。何况,这把剑看着威力虽然大,但也只是把上品灵器,绝没到神兵的程度。 “不过纵然是仿品,对付对面那弟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副堂主对着比武台侃侃而谈,分析道。 “眼下两人看似僵持不下,实则只是赤霄剑仿品还没发挥自己真正的威力。练气期能用的品阶最高的法宝也就是上品灵器了,再往上的法器得筑基期才能用,对面那弟子的佩剑只有中品灵器程度,面对这把赤霄剑仿品,很可能会被酷烈的剑气折断。” “届时,那弟子危矣。” 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远处一对兄弟走来,瞬间冷了神色,不再开口。 其他听得津津有味的弟子本来见自家副堂主骤然停下,还愣了下,等瞧见那两人,顿时也不吭声了。 来的人正是白少群与白少烨两兄弟。 两人自然而然站到了荟萃堂这边。 面对众人的冷眼,新加入的白少烨有少许不安,他哥哥白少群倒是神态自若,拍了拍他的肩。 “放松点,阿烨,观战即可。” 只要他们兄弟还是荟萃堂的人,这群人就拿他们无可奈何。 冷就冷点吧,左右好处他们已经到手了,和年轻气盛、愤世嫉俗的后生计较做甚? 荟萃堂的人,尤其是帮会荣誉感比较强、极度排外的那批弟子,几乎遮不住对这对兄弟的不喜。 外人眼里,可能以为白少群是荟萃堂元老。他也确实是元老,如今三十六岁,练气九层,入宗已有二十一年,资历比他们堂主还深。 但这都是过去,早在白少群开始频繁接触容家那位兄妹,妄图搭上容家时,他在荟萃堂弟子心目当中,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亲切可敬的白师兄了。 天云之南的人曾经总结过荟萃堂弟子一个特点,极度护短、排外、抱团,仇视外洲弟子,这点是对的。 陆均认为,傅长宁打败了荟萃堂弟子,荟萃堂弟子很可能看她不顺眼,这点也是对的。 但那个弟子不包括白少群。 他们是护短,重集体荣誉感,但那是对自己人。 对白少群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投靠中洲容家的叛徒白眼狼,打死了算完。 没逐出去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 好好一个南洲修士,居然投靠中洲人! 只这一点,就足够荟萃堂所有人对他印象降至冰点。 相反,他们对傅长宁印象还行,这种能代表南洲弟子出风头的弟子,他们恨不得越多越好,最好能压着中洲弟子一路进内门,为他们重重扬眉吐气一番。 至于眼下,南洲会弟子内战,那自然还是自家赢更好。 白少群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他如今已经得了容家庇护,有了新的资源渠道,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南洲会名义上说得好听,帮扶南洲弟子,实际上他卡在练气八层十几年,可曾见他们真的帮过了? 至于荟萃堂,帮会内部的资源还不是倾向了那些高层?不然如今的苏梓桥苏副会长,怎么可能在短短十一年内就从练气五层突破到练气九层? 反观他自己,做事勤勤恳恳,待人自诩也算礼遇尽心,却迟迟得不到资源分配,徒徒在练气八层蹉跎那么久,曾经的单灵根天才,如今落得寂寂无名下场。 一想到这些黑暗不公的潜规则,负面情绪便容易翻腾不息。白少群压下这些情绪,认真观看比赛。 和傅长宁那一战后,他浑浑噩噩数天。身体上的伤都是小事,重点的是心灵遭受的打击。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寒水峡那一届中最天才的那个。因为归元宗那一届招收的数弟子当中,单灵根不足十个,其中灵根纯度比他高的更是只有一个,而那人修为并不如他。 家族敲锣打鼓,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寒水峡人人都知道天水白家出了个顶级的单火灵根天才,考进了归元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带着第一天才的意气风发和家族对他超过姬如烈的期许进了归元宗。 而后用了二十年,去认识到自己的平庸。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骄傲的。 他白少群是单灵根天才,是练气九层,是外门的人上人,人人见到都会称一声师兄的存在。 直到和傅长宁那一战,将他的骄傲彻底粉碎。 他花了半个月去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宛若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疯狂复盘当日的打斗经过。 最后他发现,傅长宁真的真的没有那么强,至少实力绝对不在他之上,灵力虽然雄厚凝实了些,但也绝没达到练气九层的水准。 至于剑法、法术基础这些,更是一塌糊涂。 她能赢他,最大的原因是他轻敌大意,没最快速度解决她。其次是她那个古怪的术法,那个能用被吞噬的木藤反过来操控他的火灵力的古怪法术。 只要没有了这两样,她不可能有机会战胜他。 练气八层的除凤衔,自然也是同理。 所以……白少群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就在昨日,从一个还算跟他有几分交情的副堂主那儿,得知除凤衔将会代表他们荟萃堂出战后,他第一时间通过那个副堂主,将这一点透给了除凤衔。 他就不信了,对手有了提防,傅长宁还要怎么以弱胜强、以柔克烈,实现越阶挑战的神话? 她那脆弱的木藤,又要怎么抵抗吞噬一切的火焰? 怕不是会成笑话吧。 白少烨担忧地看着他。 不同于在外边的嚣张跋扈,他从小就听着兄长的传说长大,对这位兄长十分仰慕。 哪怕当初兄长承诺会回清河城招生,最后却没在归元宗的带队弟子里瞧见他,以至于夸下海口的他在同伙中很是丢了一些脸面,他也没记恨,反而忧心兄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眼下亦是如此。 在他眼里,这些天兄长情况越发不对了起来。 之前还能说是意志消沉,无心修炼,这些天,却已经连用阴郁神经质来形容都不为过了,神神叨叨的。 他也怀疑过兄长是不是被苦海道君突破元婴一事影响到了,但悄悄托了医修查看,说是并无问题。 他只能将担忧放下,继续陪兄长一起,争取遇事时开导开导他。 就在这时,他听见兄长恍惚的声音,说是:“这怎么可能?” 发生什么事了? 白少烨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眼,就看见了台上的傅长宁。 然后才是被她一剑抵住喉咙的除凤衔。 之前出言侃侃而谈的副堂主同样瞠目结舌。不同于走神担心白少群的白少烨,他清楚看到了全过程,知道傅长宁是怎么引蛇出洞,将除凤衔的攻击引至一处,而后借力打力,彻底反压住他的。 她在这个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充沛凝实的灵力,根本不是练气六层该有的! 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为了挽尊,副堂主咳嗽了一声:“这弟子的灵力强度,说是练气八层也不为过了,还得是战力偏高的那波。灵器都左右不了她的发挥,你们好好学学。” 众弟子:“是。” 那头的白少群还在喃喃。 “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可是这怎么可能?”他语气从一开始的恍惚,慢慢变作失魂落魄。 “什么不一样了?”白少烨担心地看着他,“我看不是都差不多吗?而且哥你看,除凤衔已经反击回去了,他俩又打起来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但白少群还是坚持在说。 “不一样了……” “才一年不到,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有过去的自己,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傅长宁的状态,跟去年七月那次完全不一样了。 不只是上了那劳什子云间学堂的课,将基础打牢了,剑练扎实了――这些大家都经历过。 她是真真正正,整个人从内到外都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练气六层。 甚至连进度也相差无几,只是从练气六层初期变作了练气六层中期。 可整体状态却全然不同于那次。 她整个人的灵力,似乎都和全身上下的肌肉融为了一体,挥出去的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浪费,拖招、连招,真正达到了意识与身体完全统一。如游鱼如水,鹰隼飞天,真切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在剑术方面,除凤衔除了法宝比她好、剑法比她更精妙外,论起人与剑的默契,剑招之间的配合,以及剑式之间的转圜收力,根本不如她。 所以才会被她抵住脖子。 她的灵力凝实程度也有了不同。 如果说之前和他对打的时候,还是一个身上灵气四溢程度就差在脸上直接写我很有钱的土大款的话,那么现在,就回收了接近一半。 别小看这一半,许多人直到练气九层都收不回来,得开始为筑基打磨了,才慢慢懂得返璞归真的道理。 比如她对面的除凤衔,就完全不懂,火灵力强势又霸道,张牙舞爪得像高浓度的辣椒水。 他怔怔地想。 眼下两人虽然还在继续斗法,且未分胜负。 可接下来,真的还会是他预料的那般情形吗? 第193章 碧海弯月(大修) “这是我剑,名赤霄。” 除凤衔一身红衣,上绣精致而古朴的玄色纹样,一根玉色腰带将他身形托得颀长如竹。 往日里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在念出剑名的那一刻,声音骤然多了三分沉稳,如艳堂堂的花树,在春月里结了沉冰。 傅长宁抚过自己结了一层铜绿的剑。 “它叫青昭。” 汹涌如潮水般的木灵气将她青色的衣裙如莲摆般层层荡开,柔和又从容,丝毫不被对面霸道炽热的火灵气所影响。 “好名字。” 声落,如虹剑光迎面袭来。 赤霄剑的气机几乎在一瞬间锁定了傅长宁,避无可避。 而傅长宁也没想过避。 她身侧青绿色灵浪骤然爆发,与此同时,满地水洼中,冰点浮现,随斩霜剑第三式霜气横秋,裹挟冬寒凛冽之势,向对面回击而去。 轰轰轰! 剑光在比武台中间碰撞,截然不同的灵力带来的灵气风暴在空气中接连爆炸。 造成的动静,比之前十余场通通都大。 有人喃喃:“大概只有于帮主和苏堂主那场,能压得住这场吧……” 可于帮主和苏堂主是什么修为,这二人又是什么修为? 场中,两人都丝毫未停顿,一击未分出胜负后,便迅速又鏖战至一起。 乒――宛若金石相击,两把剑正面撞在一起,击起火花无数!乒乒嘭嘭!交击声在空中不断响起,横截,竖劈,解连环,回倒刺,剑光如雪,又似虹,淡蓝色的霜气在除凤衔的衣领上蔓延,转瞬被他周身火灵气蒸成水汽。升腾的妖异红气如附骨之疽附在傅长宁的衣裙上,几乎快燃出一个洞来,却也不过片刻就被木灵气消解,灰溜溜地化为虚无。 外人看来是势均力敌,实则只有他二人自己知晓内中情形。 每一次碰撞,和赤霄剑相激产生的灵力震荡袭传来时,都叫傅长宁手腕发麻。 青昭剑在品阶上比不过赤霄是必然的,法宝在面对比自身品阶高的武器时,都会产生一定应激反应。 或是畏缩,或是更加冒进,迫不及待想要压服对方。 青昭剑现在看来是后者。 两柄剑打起来时,青昭剑比她这个主人还要激动,明明剑还握在手里,却有一种它已经飞出去了在单方面殴打赤霄的错觉。 等到两剑相撞更是不得了,剧烈的嗡鸣震天响,若非傅长宁修炼了体术,早已经要握不住手。 除凤衔也没好到哪儿去。 来之前,他对傅长宁的剑术有过了解。 傅长宁自己或许不清楚,但从她在第一阶段课程测验中的基础身法考核?横渡大江超过他时,除凤衔便彻底记住了她的名字。 之后她的每一场考核他都有看,自然也清楚她在基础剑术测验中的表现。 客观评价,十分平平。 这不是身为对手有意贬低,是实话。 当然这不是傅长宁自己的问题。 以他眼力,可以轻易看出,傅长宁正式开始学剑恐怕还不超过一年。 去了解一番,果然如此。 甚至未足一年,而只有短短三个月。 三个月,乍一得知这个数字时,好友朝他发来了惨无人道的笑声。 “哈哈哈除凤儿你要跟刚学了三个月剑的师妹争测验第一吗,凤儿你去吧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一定能把你师妹打得满地找牙,认你当这个第一哈哈哈哈!” 除凤衔黑着脸把传音符关了。 他当然不会没脸到这个程度。 何况这只是一个小测验而已。 这事就此落幕,之后他顺利去往云海天池。或许仍抱着不服输的心态,过程中他始终未再关注过这位傅师妹一次。 直到他从云海天池出来。 那日,学堂前人山人海、众所瞩目,所有人都在等待剩下两个人当中,先出来的会是谁。 瞥见是他时,那种匪夷所思、惊讶、失望、怎么是你,原来天才如你也不过如此的目光,他至今历历在目。 后来他才知道,那段时间云海天池第一的噱头在外门炒得沸沸扬扬。 仅剩下两个人还没出来时,几乎所有人都单方面认定,留到最后的那个一定是他。 他们对除凤衔这三个字,怀有最热烈的想象和无与伦比的期待,单方面炒作成了一场狂欢盛宴。 所以才会在看见他出来时,那般瞠目结舌。 出生名门,单火灵根,十七岁的顶级天才。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们是如此信誓旦旦。 这个问题,除凤衔也想问。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在院中当了好几天的自闭蘑菇,课一节没上,一直到听见傅长宁出来的消息,才风风火火赶过去。 然后立马喜提刑法峰惩罚套餐。 这中间,出于各种考虑,也和傅长宁达成过一些你好我也好的暗地合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是心有不甘。 每个天才都有自己的傲气,他有,他相信傅长宁也有。 如果她是凭借实力全面压制他、把他按在地上打,得来的这个第一,他绝无二话。 但现在,他不甘,也不服。 这才是今日之战的真正原因。 ? 知道傅长宁成长速度很快,来之前,除凤衔已经做好了几个月不见她实力又增长了一截的准备。 但仍然没想到,她会进步得这么快。 在这之前,他想的是,三个月从零分到六十分容易,四个月从六十分到九十分却难。 前者是天道酬勤,后者叫天方夜谭。 眼下傅长宁确实没到九十分,可她却凭借着木灵气的护体和水系法术的辅助,一次又一次地截断他的攻势。 青昭剑在她手里仿佛玩出了花,心随意动,可以随意搭配任何法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这种花里胡哨的打法放在老一辈眼里,肯定是要斥责胡闹的。剑法就是至纯之剑,吾辈虽非剑修,却也有一颗坚贞纯粹的剑道之心,怎可以旁物如此混淆? 但不可否认十分好用,能飞速弥补她在剑术水平上的不足,和一个已经练了十多年剑的人相匹敌而不落于下风。 而且能做到这种程度,从侧面证明她对基础剑法的掌握已经十分纯熟,和手中剑的默契也丝毫不逊于他。 她才练多久? 除凤衔对此心中不是不赞叹的。 但想要击败他,这还远远不够。 他手中赤霄剑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他单手掐诀,用力一拍,轰!赤霄剑沉入地面,血红色剑气以他周身为中心,迅疾向外爆发! 横扫之处,石板层层裂开,几乎瞬间化为齑粉。 傅长宁倾身一退数丈,青昭剑剑尖在地面磨出一连串火星。未及站稳,她忽而施展身法灵波止水,一跃而起。 在她刚离开的位置,地面骤然化为滚滚岩浆,冲天而起。将碎裂的石子吞噬殆尽后,岩浆停止咆哮,转瞬消失。 台下一众新弟子看得冷汗战战,惊险连连。 方才可只差一息,就要彻底栽入那岩浆当中了,想想就后怕! 伴随灵波止水而来的是幻境。 除凤衔闭上眼睛,赤霄剑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向后刺去。 “幻境对我没用。” 他不是高天晷,神识没那么弱。 “是吗?” 幽幽女声在另一侧响起。 赤霄剑反应极快,向另一侧攻去,可那女声飘飘悠悠,并不固定在某个具体位置,反而如同风声一般,四处吹荡。 除凤衔的每一剑,都慢了一步。 他慢慢蹙起了眉。 “破光障。” 一道煊赫炽烈如日的强光在比武台上亮起,一切魑魅魍魉被堂皇照亮于日光底下,消散于无形。 “你慢了。” 现身的傅长宁提醒他。 与此同时,草种如雪片般在除凤衔脚下疯狂生长,粘腻腥臭如下水沟里的水,附骨之疽般缠绕上双腿。 更可怕的是,它们还有消融功能! 若非除凤衔的长靴是特制的法宝,此刻他的双腿只怕早已不复存在。即便如此,那双长靴依旧变得坑坑洼洼,宛若方才被数只恶狗啃过。 对于长靴是法宝,傅长宁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失望。 那草种乃是出自一处恶臭的混沌沼泽当中,有强消融性,且气味刺鼻,用在此时,能最大程度吸引除凤衔的注意―― 以隐藏她的真正目的。 傅长宁的目光,看向除凤衔身后悄无声息,只差半寸就能绞上脖颈的蜘蛛丝。 那根在拍卖会上得来,见血封喉的白色蜘蛛丝。 那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的除凤衔瞳孔紧缩。 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眼见那白丝离他颈动脉不过薄寸距离,他暗红色的重瞳中突然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 察觉不对的傅长宁当即收回蜘蛛丝,先前因为骨裂而一直没怎么动过的左手单手掐诀,她闷哼一声,数颗爆裂种子射出,炸出的灵气将二人距离瞬间拉开至六七丈。 她的第六感是对的,伴随除凤衔眼中红光出现,一层几乎能将人皮烫化的暗红色火焰在他四周膨胀开来,地面几乎在三息内被融化成石水,离得近的地方甚至能看见底下的黄泥土。 可想而知,以方才的距离,蜘蛛丝会被当场烧成飞灰,而傅长宁自己亦会受到重伤。 好在那暗红色火焰于除凤衔自己而言似乎也是一种负担,一击之后,他四周气息显然萎靡许多。 虽然和计划中有所误差,但这对于傅长宁来说同样是机会。 她大脑转得飞快。 水系法术,迟缓!冻霜! 除凤衔脚下石水瞬间冻成石头,将他桎梏于原地。就这一晃神的工夫,青昭剑已抵在他的脖间。 只差一厘,便要刺进青色血管当中。 二人眼神相交。 傅长宁目光清明如初,仿佛方才的功败垂成,以及漫长的打斗没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而除凤衔似乎才从那暗红色火焰的影响中回神。 “还不够。” 他如此道。 “你需要证明给我看,你还能更厉害。” 今日比试,才真正开始。 吞天彻地的火焰从他身后升起,不再是赤霄剑那般张扬外放的火灵气,而是一种更为隐忍霸道的炽热火焰。 那一瞬间,场中的温度都仿佛上升了一截。 场下有人发出低呼。 “这是什么火?” “暗红色火焰,难道是……” 除凤衔的声音同步响起。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火焰,从出生时就伴随在我身边。” “族长告诉我,这是凤凰之火,是除家守护一生的图腾。” “疯了疯了!”荟萃堂有熟悉除家情况的弟子眉头皱得死紧,“他莫不是真疯了不成?岂能如此乱来?” 凤凰确实是除家一直以来守护的图腾,除家的每一代人当中,都会有一位获得凤凰之火的传承。 除凤衔,就是这一代被选中的人。 这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凤衔凤衔,由凤衔而来,称一声凤凰之子都不为过。 但是,凤凰之火这玩意儿,哪是他现在就能用的?练气期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起?! 他就不怕这一战彻底损伤元气,耽误之后筑基吗? 除凤衔不怕。 他定定看向对面的青衣少女。 这个人,比他小了四岁,修为比他低了两层。 曾经,他并不把她视为威胁,当然他也承认,他并没有把她记在心里,叫她阿九只是因为好玩儿,没有恶意,但也没什么好心。 娘说他有个坏毛病,永远只记得比他强的人,比他弱的,他看似笑哈哈跟人玩在一起,实则扭头就忘,从来没把人放在心上过。 娘说的是对的。 所以今日这战,他必须要赢。 就算输,也要输得彻彻底底,不留遗憾。 “聚山火。” “燃天星。” 这些火系法术对他而言已经烂熟于心,几乎不用掐诀,话音刚落,便有言出法随,山火与天火一同降落,气势汹汹向傅长宁攻去。 先前和高天晷的打斗中左手受了伤,方才又二次受伤,此刻的傅长宁只能用右手。挡下一击后,她不动声色捻了下手腕,随即施展变字诀。 万千青昭剑变幻而出,从四面八方齐攻向除凤衔。 除凤衔后退三步,赤霄剑冲天而起,荡开的剑气将幻象冲破,精准刺向真正的那一柄。 与此同时,更多山火裹挟地动山摇之势,从四面八方向傅长宁袭去,不留一丝缝隙。 这并非傅长宁第一次跟火系法术对拼。 但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从前所遇的修炼火灵根的修士,包括白少群,皆是以火系术法中的攻、守二系见长。 除凤衔不同,他外表看似张扬,火势也十分凶猛,实则本质在于一个“围”字。 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定义他的术法风格的话,类似于剿杀。 细致,精密,耐心的剿杀。 先围困,而后尽杀之。 这与他的行事作风完全是两个风格,也给傅长宁带来了一些麻烦。 火法天然克制木藤,对此傅长宁自然是有过研究的,除了对付白少群那招被她命名为见火归荑的法术外,她还细致做过其他调查。 也请教过一些主修木灵根的长老,得出的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不能被火系法术困死。 只要有一隅之处供给草种生根,木灵便可无穷无尽、绵延接天。 而除凤衔擅围困,他这两招火系法术全是全方面无死角式攻击。也许他本人不清楚,但他这一点,其实是克制傅长宁的。 因为能够留给木系发挥的空间很少。 应对这种突发状况,傅长宁没有犹疑,当机立断将木系搁置,转而用起了水系法术。 《照水木杪》是水木双系功法,她自然也通水法,只是一路走来的经历、所遇之种种机缘,皆让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木灵根修炼上,水灵根更多是辅助。 但即便是辅助,其灵气总量也颇为可观,此刻爆发开来,不比之前的木系法术差。 台上几乎变成水火两重天的景象,一会儿火海漫天,连云霞都被带上火烧的瑰色。一会儿霜气凝地,场中温度唰唰唰地往下掉,雪花伴随着冰雹嘭嘭嘭往人脸上砸。 离比武台比较近的围观弟子一边躲,一边吐槽。 “这是我见过最奇葩的战斗,即将载入史册,一个木灵根,用起水系法术来比水灵根修士还麻利,这合理吗?”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她和除凤衔打了快半个时辰,周身灵力居然一点也没薄弱下去?她转换的那些水灵气呢?!” “变态如斯,我倒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实不相瞒,我也是。” 对视一眼。 “三二一,一起说!” “水木双修!” “嘶!”说完两人自己都惊了,“她怎么敢的啊?难道她自信自己修两个灵根比旁人修一个灵根还快?” 修仙界以主修一种灵根为主流,自然是有它的道理所在的,否则大家也不是傻子。 “修炼速度快不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压着练气八层九层打是真的。”另一个弟子摩挲着下巴,“这看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你醒醒,人家是练气六层就能搞死九层的牛人,换你来,小心这辈子筑不了基。” 双灵根功法筑基和单灵根,那可不是一个概念。 两人胡侃之际,场上形势再度发生变化。 除凤衔手中出现一对月弧形的弯刃,通体玄黑,上边刻着繁密的纹路。只见,他周身一部分暗红色火焰直接融入那弯刃当中,随即,两柄弯刃气势汹汹向外飞去。 对面,傅长宁转身就跑! 两柄弯刃跟在她屁股后边追。 加上除凤衔,一共就是三个行动的火源。 场上被火焰包围的区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将傅长宁这只饺子彻底包住―― 就在这时,一片冲天的绿色在场中亮起。 一根翠绿色的拐杖裹挟风声呼呼而来,在某一刻,光芒大盛! 风种释放,狂风席卷全场! 傅长宁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之机,她动作不停,忍着左手锥心的疼痛,双手一起掐诀,加快速度。 暴雪降临! 狂风加暴雪,木灵气配合水灵气,呼啸而至,双倍的灵力,一瞬间将场上熊熊烈焰彻底消弭,只余遍地融化后的冰凉雪水。 满场寂静。 傅长宁在呼呼喘气。 除凤衔亦然。 场面一时竟然进入诡异的和平歇战状态。 傅长宁抹掉一把额头上的汗。 抬头,见对面一副苍白的病痨鬼脸色,好心发问。 “还打吗?你看起来貌似不太好。” 听听这语气,好像刚才差点致他于死地的不是她似的。除凤衔被气笑了。 “你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就不信刚才这么多术,她一点消耗也没有。 傅长宁语气真诚:“我体感,我个人状态比你还是好一点的。” 她说的是真的,真真是斗法过后才明白,那凝实过后的二十一滴灵液,比从前的四十二滴,强大了何止数倍? 说出去谁敢信,打了这么久,她灵气消耗才将将六成。 除凤衔闻言,皮笑肉不笑:“那继续打?” 傅长宁摊手:“我无所谓。” 说打就打! 两人同时提气,再次向彼此冲去。 ? 天云之南,观战台。 “年轻人……”陆均啧啧称奇。 “这旺盛的精力,”他旁边一个和他同届的弟子看了看时间,感慨道,“他俩这都打了半个时辰了吧?真是一点也不嫌累得慌。” 要知道,帮主那一场,也才打了三刻钟不到而已。 张成道:“看到现下,输赢倒是无所谓了。” 重要的是两人的斗法确实精彩。 另两人齐齐翻个白眼。 “论虚伪还是得你。” 哪叫输赢无所谓?分明是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影响结果了好吧。傅长宁能赢自然最好。输了,以除凤衔眼下的状态,也扛不住天云之南最后一个弟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这第三局,他们赢定了。 没看对面荟萃堂的人,脸都快黑成碳了吗? ? 虽说是除凤衔主动提议的再打,但是,傅长宁能明显感受到,他火焰的威力不如之前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样的强势,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覆盖范围远不如之前广,也不再那般无孔不入。 她猜测,他的灵力消耗可能达到了七成多。 这给了她重新开始用起木系法术的机会。 蓬勃的木灵力再次出现在她周围。 那一瞬,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比武台都被绿色照亮了。 观战台上的大家几乎要麻木了。 “我的娘,她灵力是永远用不完吗?” “这是什么在世灵力储存仪。” 台上,除凤衔同样被短暂地惊了下。 但也只有短暂一下。 暗红色的凤凰之火重新出现在他周围,他脸色越发苍白,瞳孔中却似有熊熊野火在烧。 “纵火连横。” 他开口。 依旧是言出法随,数条火龙咆哮着向傅长宁扑去,炽烈而滚烫的气息扑鼻而来。 傅长宁没用水系法术。 “结笼。” “成壁。” “立锥。” 都是常见的木系法术。 以木抗火,近乎以卵击石的状态,在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唯有边上的白少群用力掐住了掌心。 他看出来了。 傅长宁又要用她那招以木克火,以柔克烈的招数了。 他之前信心满满觉得这招出,傅长宁肯定会输,可经过方才漫长的观战,这场比试的输赢在他心里已经打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告诉了除凤衔这招,他就一定能避开吗? 就一定能战胜傅长宁吗?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了起来。 如他所预见的那般,傅长宁确实是在为那招见火归荑蓄势,而前期也确实很顺利。 木灵气在她的操控当中,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除凤衔的火焰当中。除凤衔攻势越猛,火焰中潜藏的黑影就越多,就等着反客为主的那一刻。 可就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除凤衔直接收回了所有火焰。 他神色坦然,带着全然的无所谓。 赤霄剑重新出现在他手中,伴随凤凰之火,以凌厉之势向对面斩去。 如一抹暗红色的弯月。 这是他用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而对面,傅长宁竟似早有预料。木灵气将她衣裙吹得猎猎作响,她低念了四个字。 “万木生发。” 被一阳来复改造过的万木生发,配上如今凝实了十倍不止的灵力,威力早非昔日可比。 漫天草木如汛期潮水疯涨,将比武台淹没。 碧色如海,迎上暗红色弯月。 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响。 造成的灵气风浪,将离得近的人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以灵力护体。 半晌,有人睁开眼。 看见弯月被碧海撕碎。 第194章 生辰小贺 看到那一幕,白少群一口鲜血从喉头涌出,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们走。” 他拉着弟弟白少烨,飞速离开了这座峰。 比武台。 等场面彻底平息下来,已经是之后。 “我输了。”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除凤衔才发现,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我输了。” 话落,定定地看了傅长宁一眼,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下了台。 负责裁决的武堂弟子愣了一下,方才开口。 “天云之南弟子,傅长宁,胜。” 台下安静片刻,紧接着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声如擂鼓,经久不息。 喧嚣声中,傅长宁跳下比武台。 负责举荐和联系她的陆均和张成凑上来道:“恭喜。” 她能赢,他一人与有荣焉。 从今往后,大概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人质疑她这个云海天池第一的身份了。 傅长宁:“同喜。” 身后,徐会长宣布结果的声音同时响起。 “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天云之南以一比一的优势胜出,天云之南于帮主,正式胜任南洲会新任会长之位。” 围观群众陆续散场,走前仍然意犹未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今日这几场斗法太精彩了。” “若论水平,当属于帮主和苏堂主那场第一。但单论精彩程度,还得看方才这最后一场。” “原来只要够强,木系法术真的可以克制火系。我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我那个木灵根的朋友。”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外人离开,剩下的便只有南洲会内部人员了。 荟萃堂的苏堂主还算沉得住气。 “恭喜于帮主。”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弟子全都不情不愿,拖长了调子喊:“恭喜于帮主。” 于帮主容色秀美,气质清扬,虽因修炼闭口禅而无法言语,却认真回了一礼,并不曾有丝毫张扬嘲笑之举。 见状,荟萃堂一众弟子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许。 傅长宁跟陆均和张成一人辞别,临走前,不知是否是错觉,背后似乎有道目光在注视她。 她回头,两人视线正面撞上。 于帮主朝她浅浅一笑。 傅长宁一怔,随即也回了一个笑脸。 她还挺喜欢这位于帮主的作战风格的。 那边,程双遥正在紧赶慢赶地收尾。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事,他摆摆手,示意两人先回去:“你俩先走呗,要订位子在哪儿告诉我一声就行,我赶过去。” “你忙吧,不急。”傅长宁道,“我还得去看看胳膊。” 应星儿帮她联系了一位认识的医修。医修对傅长宁骨裂后不第一时间处理,而是继续打架,导致伤上加伤的行为絮叨了许久,两人只能一通好好好、嗯嗯嗯应付过去。 好不容易出来,彼此都松了口气。 回到院落时,上完课的黄遗芳和隋鸣远已经在了,林师姐在旁边陪他们说着话。 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高瘦少年,只露出一张秀美的脸,是七辛。 这人自从升入练气七层后,同大家见面就很少了,但平日里总能听到他的消息,不是在和这个打架,就是在和那个切磋,难得今日居然也来了。 七辛的意图很快图穷匕见。 “你又进步了。” 一听这话,傅长宁就知道他已经听说了今日的消息。她回想了下,点头:“算是吧。” 七辛:“和除凤衔打,感觉如何?” 傅长宁:“很痛快,酣畅淋漓。” 就是不理解,除凤衔最后为什么会选择放弃。 见火归荑这招法术,对于修士本人操控灵气的细致程度要求非常高,所以她一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本来已经做好放弃这招,移花接木到另一个法术上边的准备,谁成想,他自己先舍弃了,和她正面对拼起来。 “那和我再打一场如何?”七辛道出最终意图,“我想见识一下你如今的水平。” 傅长宁收回思绪。她也想再打一场,太久没打架了,今日这两场打斗激得她手痒,不过她体内现在灵气还不足两成,手也被包扎得不方便动弹,只能遗憾放弃:“过两天再打吧,到时候你来找我。” 七辛:“好。” 应星儿想晃醒他俩:“什么时候了还商量这个,队长,今天是你的庆功宴和庆生宴哎。” 这两人打架机器成精吗? “也不耽误什么。”傅长宁笑道,“那咱们现在过去吗?” 黄遗芳点头,隋鸣远抬了下下巴:“过去吧,我跟黄遗芳回来之前,给你预订了一桌。” “那多谢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前往小食堂。 半个时辰后,程双遥姗姗来迟,手里提着两坛酒。 “来尝尝这个!刚从一个师兄手里换来的,三十年的梨花酿。” 看他满脸喜色,就知道今天赚得肯定是盆满钵满。 众人重新点了酒菜,道:“干杯!” “十四岁生辰快乐!” “谢谢大家。”傅长宁面上带笑,一一回敬。 转眼又过了一年,她在归元宗也有了这样一群朋友。有时候会感觉恍若隔世,但酒水入喉那一刻,烧胃的口感又叫一切回归真实。 新的一岁,新的目标,新的开始。 - 吃菜的时候,旁边桌的人在讨论今天白天南洲会的三场比试。 “之前新弟子云海天池那个第一和第一打架,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听说今儿个决出胜负来了。” “是吗,那谁赢了?” “还是那个傅师妹,就先前第一那个。” “原先听说她赢过练气九层,我还将信将疑,今儿可算彻底服气了。” 出食堂的时候,擦肩而过的弟子同样在讨论。 “既赢了,以后总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我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 “就是,堂堂正正给自己正名。一力降十会,就是最好的证明。” “越阶挑战可比同阶难多了,依我看,这是又要出一个谢子寅。” 回去的路上、峰内、学堂…… 凡所见之处,皆有弟子在讨论。 众人从一开始打趣傅长宁,慢慢变得面面相觑。 应星儿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队长,我觉得你这次,真的要外门扬名了。” 从前的名气,是宛若无根之萍的浮名,更多是八卦风闻,少有人认真看待。 但这回不一样,这次是真真正正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一战成名,不外如是。 傅长宁想了想,道:“我不在乎扬不扬名。”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假,但是是真话。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在乎声名地位,我只是不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出不出名,但心中却有更多的渴求。” 她想要这个第一。 想一直一直当下去。 想做最好最厉害的那个。 她从前所处的环境,教她的是君子应懂得审慎、谦逊。纵使心中有傲骨,也不应该露于言语,显于外放,说话时要克制再克制,表现得太明显,那叫轻狂,是浪荡子所为。 但来这以后,她认识了很多人,他们每个人都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和,对高地位高实力的追求,对更进一步的野心。 没人会觉得这样不对,只要你有那个实力。 她渐渐的,似乎也被影响到了。 坦荡一点,正视自己的内心又如何? 她就是有这个野心,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 回去后,程双遥将分好的钱送来。 “刨除人工费和场地、孝敬,今日纯利润赚了四万一。这是你的三成,一共一万一千六石,你数数。” 傅长宁也没客气,扫了一眼,收了。 程双遥再递给她另一个储物袋:“这是你的底金,那四万六千八,收好。” 随即语气沉痛:“你骗我。” 傅长宁:“嗯?” 程双遥语气幽幽:“别‘嗯’了,我都想起来了,你那四万六千八,零头全拿去宴请云海天池那群人了,哪还有这么多剩给我?” 傅长宁本来还以为他发现了,一听他这言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要不要认真数数里边是多少。” 程双遥第一次数时,数一半,被这原本是他的钱给打击到了,之后就没再点过数。只在需要给赢了的人发钱时取了些,后来也都补回来了。 闻言愣了下,重新探进去神识。 一万、两万、三万、四万、五万、六万…… 嗯嗯?六万?! 准确来说,是六万六千六十六。 比说好的投资多了差不多两万灵石。 程双遥脸上一下失去了表情。 傅长宁伸手在他面前晃:“怎么?被震傻了?” 程双遥突然号啕大哭,一个熊抱冲上来:“呜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大的财神爷!阿不,最重要的财神爷!阿不,唯一的财神爷!我的神,我的天,我的地,傅老大,你是我的神!” “我真是太感动了!”居然这么信任他,还偷偷给他多塞灵石,这份友情简直感天动地! 傅长宁嫌弃地把他推开:“眼泪鼻涕别抹我身上。” “财神爷的前提,是你能把钱给赚回来,否则,”她微笑,“我能瞬间变成你的头号债主。” “催命那种。” 程双遥一个哆嗦,立正。 “是!” - 小院的门第一次被驿站弟子敲响。 这回负责开门的是一夜没睡也没修炼,眼下正不停打哈欠的程双遥:“谁啊?” “我是驿站的值守弟子,这里有两份从外边送来,让转交给傅师妹的礼物。” 程双遥一个激灵,清醒了,想起来今天是傅长宁的生辰:“给我吧,辛苦师兄跑这趟了。” “分内之事。” 驿站弟子离开后,程双遥去敲响还在修炼的傅长宁的房门。 “你又有礼物到了!” 少顷,房门推开。 难得换了身鹅黄色流仙裙的少女,手里提着还没干的墨卷,站在门边,问。 “我的?” 程双遥卡了下壳,差点没认出来,顿了下,方才镇定点头:“对,你的。” “谢了。”傅长宁接过,见一份是青黛色的盒子,一份是金色的盒子,顿时就分出了一者分别来自于谁。 话说苏一不是已经送过一次了吗? 不过以他的作风,送两次倒也正常。 她失笑。 回屋,拆开礼物。 一根青藤。 一把碧色宝剑。 傅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根青藤上,微凝。 第195章 奇怪礼物 这是一根看起来有些枯黄的长藤,长不过两尺,尾端还有斩断过的痕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看起来与山林里那些藤蔓别无二致。 若非盒上密密麻麻的镇凶阵法符文,几乎要叫人以为它是个无害的死物。 傅长宁的手慢慢抚过藤蔓上的叶子。 某一瞬间,藤蔓突然凶光毕现!一把跳起,缠上她的手臂开始吸血! 没吸动! 叶子僵住了。 傅长宁周身灵气浮动,透明如雪的冰晶蚕丝手套若隐若现,精准掐住它的七寸。 叶子瞬间萎靡,乖巧不动了。 天河珠里,问尺的声音略带迟疑:“这是七寸青?” “应该是。”惊梦对草木生灵最是敏感,“我嗅到了它身上的血腥味儿。” 七寸青,又名蛇藤,是一种类蛇的妖藤,因弱点是七寸而得名。 无论藤本身多长,只要截住它的七寸,便能钳制住它。除此之外,无论是火烧还是刀砍,都无法彻底杀死这种妖物。 七寸青的每一片叶子,包括藤蔓本身,都以其他种族的血肉精气为食,是种很凶残且极难杀死的藤。 “七寸青喜欢潜伏在那种深山老林的大型蛇窟里,平日里几乎瞧不见影子,你这个朋友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惊梦感慨道。 傅长宁将盒子关上,道。 “他有分寸的。” 三人当中,小何向来是最靠谱的那个,对比起来,她和苏二倒还称得上一声跳脱。 小何的祝贺词和他的礼物一样简洁有力。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随后简单几句交代自己意外发现这株七寸青,便砍了一截,作为给她的生辰礼物。 最后一句交代自己,“我一切都好,望你也是。” 比她还言简意赅。 傅长宁长长叹了口气。 对比起来,苏二的信就很长了,依旧是厚厚五六页,里头详尽地交代了自己的近况。当然,由于信寄过来需要许久,所谓的近况,也已经是三四个月前的事儿了。 他送的是把碧色宝剑,信里说是用玄铁精铸成的,里边融入了风灵晶和木灵晶,轻捷灵敏。 知道她有常用的佩剑,但这把剑真的很好看,他一看就想到了她。 “真的很好看”五个字被朱笔圈出来,划了个重点。 傅长宁忍俊不禁。 这剑确实很好看,通体碧绿如竹,或许因为掺入了风灵晶和木灵晶的缘故,行动间,还能隐隐听见风吟的声音,清越如山风溪水,明秀至极。 剑鞘上用小篆刻了“碧妆”二字。 碧玉妆成,倒是剑如其名。 碧妆剑的品阶是上品灵器,比青昭剑还要高一个层级,但傅长宁还是更习惯佩戴青昭,便把它收了起来。 七寸青是妖藤,起初还十分凶残狡诈,时刻想着吸血,待她和它滴血结了契,便乖巧了,安安分分待在山洞秘境里,任由一花一尺围观。 日上三竿时,酒醒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送来生辰礼。 除了熟悉的朋友,还有些匿名送礼的,悄悄摸摸地把东西放在了院外,又或者是在院落阵法上弄了个小洞,把东西扔进来就跑,弄得几人哭笑不得。 贴了字在院外也没用,完全制不住这群人。傅长宁只好亲自在院外守着,这下好了,总算没人乱扔乱放礼物了。 傅长宁长松口气。 这些人当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因为昨日的事给她送礼的。里边花费大量的篇幅,描述了自己对昨日那一战的感想和对她的仰慕之情,洋洋洒洒几千字的都有。 幸而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否则傅长宁大概得花上几天,才能把人全找出来,一一送礼回去。 也有个特殊的。 应星儿看着面前的长盒子,眉毛皱得紧紧的:“你确定是容家兄妹的人?” 程双遥点头:“我确定!把我脑袋踢下来我都不会认错。我之前不是潜入那对兄妹的宴会当中做卧底吗?清楚记得,这人就是给容庭容玉办事的。” 几人不得其解:“那他为什么会上门送礼?还跑飞快,黄鼠狼给鸡拜年?” 要知道,傅长宁当时可是重重打了这两人的脸。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隋鸣远脑回路更粗暴,“让开!”不等众人阻止,直接一剑挑去,将盒子劈开。 伴随一声木头劈成两半的声音,露出里头的东西,一个精致小巧的暗蓝色机关盒,周围镶嵌着数色宝石。 隋鸣远如今是练气八层,一剑下去,纵使隔了一层,剑气也不可小觑,可却没能对这盒子造成半分伤害,可见这玩意儿造价不菲。 “里边是还有什么东西吗?”林师姐道。 应星儿摇了摇头,迟疑道:“我倒觉得,可能这盒子本身就是礼物,它……有点像九巧机关盒。” 程双遥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数道:“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色,真的是九巧机关盒?!” 天机九巧,无物可破。 九巧机关盒,号称世界上唯一一个连元婴也破不开、毁不掉的盒子。 其中九巧是一个概称,具体分为四巧到九巧,以盒上镶嵌的宝石颜色数目为准。 传闻,这是墨谷已故谷主由也翁亲手所制的顶级机关盒,如今图纸已经失传,便连墨谷弟子也再难制出一模一样的,唯有举世流传的那些,当中九巧,总共也不超过十个。 换句话说,这是绝品。 “这不会有诈吧?容家兄妹干嘛送你九巧机关盒?两个人脑子秀逗了?而且以他俩的身份也得不到这东西吧,换作是照月道君的嫡系还差不多。” 容庭容玉虽然也姓容,但跟照月道君的血脉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傅长宁方才一直没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会儿突然开口道。 “我知道是谁送的了。” 她看向隋鸣远,客气道。 “隋师兄等会儿回去,能帮我顺路带样东西吗?” 这声隋师兄喊得隋鸣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别别,你还是叫我名字顺耳些,我也听习惯了。说吧,带给谁。” “中五十三峰,一个姬姓弟子。容家兄妹和他住得不远,师兄一问应该就知道了。” 几人当中,程双遥和她同院,黄遗芳和应星儿都是往内走,唯有隋鸣远与五十三峰同路。 隋鸣远点头:“行。” 傅长宁便重新寻了个盒子,把九巧机关盒装了起来,给他。 几人虽然都好奇这个中详情,和那姬姓弟子有何关系,又为何会送这般贵重的礼物,但出于分寸,都未开口相问。 唯有程双遥,看她将东西利索丢给隋鸣远,感慨了一句。 “你可真舍得,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再难得也不是我的。” 傅长宁丝毫不留恋。 能叫那般记恨她的容家兄妹的人给她送礼,除了疑似容家兄妹上级的姬危年,还能是谁? 她俩熟吗? 总共也才见不过几面,这人行为,委实奇怪。 - 难得被傅长宁拜托一次,隋鸣远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一离开,便径直往中五十三峰去。 到了后,他简单和山下的管事问了几句,便得知了那姬姓弟子的住处。 敲门后,门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谁啊”,门打开,打了个照面,他一眼就认出了是容庭。 倒是容庭没认出来他,见他人高马大,又是练气八层,顿时收敛了那层不耐烦,客气道。 “师兄有什么事?” “我找姬师弟。” 容庭目光瞬间警惕了起来。 “你找他做什么?” “代傅师妹还样东西。”这声师妹叫出来,隋鸣远有些暗爽,“这个,收着。” 把东西丢给容庭,他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微哑的少年声。 “师兄请留步。” 姬危年一身蓝衣,迎面走来。 少年气息幽渺,若隐若现,如一抹飘忽的云,见到被还回来的九巧机关盒,没有丝毫错愕,只道:“她还说了什么其他的吗?” 隋鸣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凭什么告诉他? 姬危年似乎怔了下,而后方才点头。 “好的。麻烦师兄跑这一趟了。” “没事。” 隋鸣远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走了。 等他走后,容家兄妹方才开口。 容庭神色不忿:“早说了不要送了,公子你硬是要送,瞧瞧,人家丝毫不领情。” 容玉话委婉些,但也是一个意思。 “这位傅师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公子此举委实不妥。” 比起这二人,姬危年除了皮相,其他的方方面面便如同一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凌厉或是出彩之处。 声音亦是疏离至极,叫人听不出情绪。 “你二人唤我什么?” 二人一怔,齐声道:“自然是公子。” “知道就好。” 语气淡淡留下这话,姬危年转身,打道回府。 - 这头,傅长宁送走众人,刚歇下不久,便迎来了另一行客人。 “于帮主?” 秀美脱俗的女子手中抱着一把琵琶,静静走来时,宛若踏雪寻梅,自带暗香。 她身侧跟着的两个堂主,相貌被衬托得黯然无光。 于帮主是有事前来找她的,两个堂主一个口舌伶俐,负责和傅长宁沟通,讨价还价。 另一个负责转达口不能言的于帮主的话。 三人先是送了生辰礼,彼此客套了一番,而后才缓慢道出来意。 “数月前,帮主接到一位内门师兄的请托,在外门拉一只七人小队。加上两位内门师兄师姐,一共九人,于今春四月外出一趟,前往望幽峡谷做一个任务。事成后,每人都会分得丰厚报酬。” “本来人选已经全部定下,但上个月,因着苦海道君突破元婴的事,有个弟子受到影响走火入魔了。虽然得了补偿,但也伤了元气,至今仍在调养,眼看着是去不成了,帮主便有意物色新的人选。” 傅长宁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们挑中了我?” 于帮主摇摇头,负责替于帮主传达意思的堂主道:“不只是如此,重要的是,帮主知道,你有意前往浮月城寻找玉灵膏。望幽峡谷与浮月城相差不远,你可知,那玉灵蜂前几次露面,正是在望幽峡谷?” 傅长宁瞬间抬起头。 另一位擅长语言艺术的堂主补充道:“正是如此,傅师妹既已入我天云之南,我等自然也有照顾之职。明知傅师妹与我等同路,却不看顾,未免冷血。若是一路同行,再有两位内门师兄在侧,想来也安全许多。” 这话只能听一半。 若是自己昨天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够,傅长宁不信他们还会邀请她。 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 她心动了。 第196章 再次邂逅 既知目标在浮月城附近,傅长宁自然不会毫无了解就去。 根据她打听到的,浮月城是中洲南边数一数二的大仙城,地位跟清河城在寒水峡内差不多。浮月城的老城主二十年前闭关冲刺元婴,至今仍未出关,城中一切事宜交由他的大弟子显昼真人负责。 这位显昼真人实力有余,手腕不足,这些年,浮月城周边并不太平。 她本已做好了挑个附近的组队任务,若没有便自己去的打算,眼下,能与一支实力强劲的小队一同前往,自然更好。 就是有些事得先问清楚。 “方便告知目前小队中有哪些人吗?”傅长宁道,“此外,此行目标为何,寻到宝物又如何分配,诸位可是已有章程?” 知她这是心动了,三人都放心下来。 那位负责交涉的刘堂主笑道:“除咱们四人外,还有一位刑法峰武堂的师兄,姓李;一位乔姓师妹;还有一人你认得,是陆均陆师弟,陆师弟有一门叫做《地鬼九幽》的功法,在望幽峡谷中能发挥最大的优势。” “至于此行目标,我等亦不是十分清楚,但能肯定的是,两位内门师兄师姐都是曾经从天云之南走出去的,实力和人品都有保障,绝不会叫我们吃亏。” “至于分配,我们已经商议好了,届时,若是自己所得,便归个人所有;若是集体所得,就按照出力分,若哪位师兄弟实在想要某样东西,折成灵石或是用其他物品换也就是了。” 傅长宁点头,这分法还算公允。 她道:“若承蒙大家关照,得以寻到玉灵膏,我亦会以正常价格跟大家折算兑换。” 一个小队,最重要的就是和气不内讧,大家都通情理、好说话,那刘堂主闻言喜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亦可以给出保证,到时若有幸寻到玉灵膏,优先肯定是先供给师妹你兑换。” “那就多谢了。” 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后,傅长宁将三人送出门去。 回来后,她提笔写下两封信,送往信坊,随后便开始筹备这趟外出的准备。 约定好的时间是四月十二出发,距现在还有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里,她得再多炼制一些丹药,同时去买一些攻击性和防御性的符箓备用。 法宝方面,她如今最倚仗的是青昭剑和风声木的拐杖,不过风声木当中的风种释放得差不多了,得想办法再去收集一些。 此外,攻击性比较强的还有那根中品灵器的蜘蛛丝,和小何新送来的蛇藤七寸青,再就是那抹紫阳丹火。 防御方面,她有身为上品灵器的冰晶蚕丝手套,目前还够用。倒是那套下品灵器的金丝铠甲,如今作用已经不大了,可以拿去卖掉,换套防御性能更好的。 银浦流云作为飞行法宝,还够她用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早期的簪剑和三棱破甲锥,因为品阶只有凡器,已经很少用到了。 但这两样都是天河珠里得来的法宝,也是最早陪伴她的,傅长宁多多少少有些念旧。思忖了许久,最后让她想到了苏二送的那三根疑似明青鸟的羽毛,以及那大大小小几十块矿石。这些都是上好的炼器材料,没准拿来提升法宝品阶也可以。 还有上回从云海天池那儿得来的云赭石,黄遗芳只要了一半,她这里还剩了许多。 云赭石本身除了温养经脉这个鲜少人知道的用处外,更广为人知的,是它用于炼器中的粘合作用。 傅长宁去找了人脉最广的应星儿,问她可认识什么神器峰的长老或是弟子,这些天有空接单的。 归元宗十三座大峰中,灵药峰、神器峰以及符阵峰三座是较为特殊的存在。 这些弟子的修炼法门并非战力,而是专业技艺,因此,入这三峰的弟子并不需要和她们一样,在外门周连山潜心修炼,直至突破筑基,才进入内门择一峰成为其中弟子,而是直接入住三大峰,开始学艺。 这也就导致了双方之间接触很少,几乎是相互平行的生活状态。 幸好,应星儿不愧是八爪鱼交际型选手,三大非战峰都有她认识的人。她详细问过傅长宁的需求后,给她推荐了一位尤其擅长“修修补补”,化腐朽为神奇的炼器师。 “不是每一名器修都会重新淬炼法宝,提升法宝品阶的。有些就只会从头开始,一步步炼制新法宝,稍微打乱一步就不知道怎么走了;有些只擅长理论、实战弱得不行;还有些则天生对打补丁有着神乎其神的高超天赋,最擅长弥补别人作品的缺点,将不完美修至完美。但若要他自己从地基一步步打起,做出来反而一般般了。我要给你推荐的,就是最后这种。” 应星儿侃侃而谈,见队长垂眸,听得认真,她一时更兴奋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自己知道的。 这确实是傅长宁不熟悉的领域,她认真请教了应星儿,随即在她的介绍下,同那位炼器师认识,交付了定金。 剑,傅长宁已经有了青昭和碧妆,因此她第一要提升的,是三棱破甲锥的品阶。 炼器师接过去之后,打量许久,又回屋捣腾了半天,最后出来兴奋地说,这是如今市面上很少见的全锻法,他要好好研究研究。 至于价格,可以给傅长宁降一半,只要她提供合适的炼器材料就行。 财不外露,傅长宁没有把那些材料全拿出来给他挑,而是细问了需要哪些,隔几天,加上一并补足的,给他送了过去。 炼器师,全锻法要复杂一些,这东西,可能得等今年下半年她才能拿到手。 左右傅长宁这趟出门也不靠它,便同意了。 顺便把簪剑也交给了他,要他一并看看,若合适,再另交定金给他。 炼器师自然无有不应。 放下一桩心事,接下来的时间,傅长宁便在不断的修炼和上课中度过。 转眼到了四月。 吵吵嚷嚷了快两个月的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终于定了下来,将在今年下半年十一月,于归元山脉举行。 没错,争了这么久,苦海道君最后还是以客卿的身份,留在了归元宗办元婴大典。 同时,大典上他和玄音峰的妙音道君将会正式结为道侣,从此道契相生,不分彼此,若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身受重伤。 问尺对这件事是最不能理解的。 这图什么啊?图你死我也跟着一块死吗?若是想靠双修增进修为,不结为道侣也可以阴阳结合啊! 傅长宁清楚它因为一些未知的过往经历,对人修之间相恋这回事痛恨得咬牙切齿,赶紧转移话题。 对此,问尺哼了一声。 它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这两人它又不熟。 除了苦海道君,另一件比较大的事,便是灵药峰前往药宗访学的那批长老弟子回归一事了。 事务堂那边的兑换养气丹渠道至此断了一半,不过傅长宁手里加起来已经攒了四块九折的牌子,倒也不赖。若非中间去云海天池耽误了个把月,之后又一直闭关,估计还能再赚一块。 这些赚来的贡献点,傅长宁半点没客气地花在了提升自己身上,先是买了一件号称能抵抗金丹三击——实际存在一定水分,但不大的防护罩,又买了一把能引雷的晴戊伞,三个攻击性的高阶术法,以及一套配合蛇藤七寸青的鞭法。 能被收藏在归元宗内的术法和法宝,都是同品阶中有一定可取之处的,完全没有任何优势的,不会放出来占地方,傅长宁精心挑选了一番后,支付了贡献点,事务堂满意,她也满意。 临到四月十二那天,她又突发奇想,去了趟天街小会,买了个用于在野外风餐露宿时的木质小屋。 小屋本身是件中品灵器,品阶不高,但由于结构精巧,内部阵法众多,还伴有隐匿气息的特殊符文,价格标到了两万灵石。 要知道,正常的中品灵器才几千灵石一件,这个价格,简直抢钱。 因此一直无人问津。 这次难得来了个冤大头,店主人笑得简直快合不拢嘴。 冤大头傅长宁本人倒觉得还好。 她买这个木屋最主要的原因是,它能彻底且合理地在和其他人外出时,隔绝其他人的神识窥探。 普通的帐篷,她若是想进天河珠,那可就太突兀了,一个不甚就容易被发现,这可不是之前在通宝商会,修为高的没几个的情况。 何况两万灵石对如今的她来说也不贵,虽然也称不上富裕,但她如今,傍身的灵石二三十万还是有的。 大部分都是之前在清河城靠入道丹赚的,还用掉了许多,小部头则基本来自程双遥。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程双遥这人可能更适合去通宝商会。 他那搞钱的事业心,和苏二一样一样的。 四月十二上午,傅长宁处理完学堂课业,交代好一些遗留事务,轻装简行,去了周连山外。 这还是她入门一年以来,第一次离开周连山。 对外门弟子而言,周连山几乎代指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区域,但对整个归元宗而言,周连山只是偌大群青山脉当中的一隅。 离了周连山,外边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山峰、梯田,有专司农事的农修,亦有漫山的葱绿茶叶,有附属村庄浣洗衣物的浣纱女,也有炊烟袅袅村落水田下,成群连绵的野天鹅。 曾经来时,她们站在棋盘之上,高高眺望这些景象,一切几乎转瞬而逝,只留下山泽水国相映、日出江花红胜火的震撼。便连那块刻着归元宗三字的牌子,也显得平平无奇。 而今再次站在这之下,方才感受到,这一切当中透露的生机和大道质朴。那块木牌看似简单,实则刻满了各色术法与剑气刀气的痕迹,在风月沧桑中,守护着这座沉寂安然的庞大宗门数万年。 于帮主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傅长宁也不过多停留,上前同几人打招呼。 总共九人的队伍,加上她,这里已经来了六人。其中四人是天云之南的,于帮主,两位堂主,以及陆均。 还有一位是刑法峰武堂的李师兄,姓李名业。 两位堂主中相对擅谈一些的刘堂主笑着道:“既然已经出来了,也别叫帮主堂主了,太客气也太见外了,就叫师兄吧,我姓刘,大名刘一味,这个姓徐,你们叫他老徐、徐师兄都行。” 老徐是负责传达于帮主意思的那个堂主,除此之外,平时很是沉默寡言。 另外,于帮主大名于纤浓,同样唤师姐就行。 傅长宁默默记下这些新名字。 过了会儿,另外三人也来了。 令她意外的是,当中有两个熟人。 一个是当初在清河城报名时,见过的筑基期的师兄,没记错的话,姓谢。 另一个,是乔敏真乔师姐。 刘堂主口中的乔师妹,竟然是乔师姐。 乔敏真同样惊讶。 要知道,傅长宁才练气六层而已。 这里除了她,其他人最低也是练气八层。 这次的机会,她是通过原著的先知提前知晓,截了另一个弟子的胡来的。 那这位傅师妹,她呢? 第197章 此行目标 乔敏真仔细回忆了一番原著。 原著既是男主苏何的视角,前期的剧情,自然围绕男主所在的洛逸仙宗发展。 中洲的归元宗,那得是男主逆袭了一小波,初步有了声望之后才要闯的副本,前期基本只是背景板。 只是这个背景板,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点。 那就是男主后期去闯的望幽峡谷的一个地方,大概是评论区吐槽主角开挂严重的言论太多,那段剧情,作者刻意压了压主角的光环,借由配角之口告诉主角,他来晚了,如今的机缘虽然也不错,但最好的东西已经在前两年让归元宗的谢子寅得去了。 男主虽然遗憾,但也接受了事实,只是记住了谢子寅这个名字,之后在归元宗副本泡妹时,更是正面和谢子寅对上。 此前,乔敏真正因为原著前期中洲副本太少,能搜罗的都被她搜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当前阶段的她碰不起的而苦恼。 忆起这事后,她大喜,开始着手打听谢子寅的事迹。 自亲身修炼以来,她的记性好了不少,这两年来,也断断续续拿过不少机缘。 自然,都是男主苏何的。 没办法,男主毕竟是男主,她有印象的原著剧情,好处基本都是他的。 这种事,先到先得,乔敏真对此并无愧疚。 原著虽然给她提供了一些预知便利,但想拿到那些东西仍旧十分困难。 她没有男主的气运,许多时候,遇到血和泪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好几次差点死在外边。 也是这些生死之间的实感,让她彻底摈弃了从前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开始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和谢子寅的这次,她亦不指望拿到最好的,毕竟谢子寅已经筑基,而她才练气。但最起码,她要趁男主还没来中洲前,把男主那份搞到手。 明确需求后,她开始着手接触谢子寅,颇费了一些人脉和手段,才加入他这次外出的队伍。 此前,她已经了解过队伍里的人选,非常确定没有这位傅师妹,怎的如今突然就多出来一个? 面上虽还在笑着打招呼,但乔敏真心里已经过了一层又一层。 等确定九人全部到齐,再没有第十人后,她才明白过来,不是多出来一个人,而是原先定下的另一个换掉了。 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刘堂主出面解释道:“安师弟心神受创,正在闭关养伤,这趟不方便出来,我们便另外找了傅师妹。” “实力这方面不用担心,上个月南洲会的比试当中,我们已经亲自认证过傅师妹的实力,不输给寻常的八层九层。” 乔敏真这两个月潜心闭关,没听说过这些消息,闻言倒也能理解。 只是,到底有丝被隐瞒的不快。 她出关可有半个月了,这些人换了人,就没一个想过通知她吗? 但她对傅长宁印象尚可,不愿叫师妹以为她是在对她不满,也不想还没出发就和这些人闹出不快,便微笑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谢子寅同样认出了傅长宁,他神色温和,以曾经作为引路师兄的身份关心道。 “许久不见,在云间学堂上课感觉如何?” 傅长宁还记得这位师兄,想了想,回道:“谢师兄关心,学堂的长老都很关照我们,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噗嗤——”在场唯二的筑基期,计闪闪计师姐笑道,“他哪是问你这个?” 见小姑娘神色茫然,计闪闪笑眯眯揉了把她脑袋。 “你谢师兄,估计是想问你被罚的感受哈哈哈!听说你之前也被姚长老罚过,你可知,上一个被姚长老罚得全外门皆知的弟子正是你谢师兄?被罚抄了整个外门藏书阁一层的书,今年才将将抄完,啧啧,太惨了太惨了。” 谢子寅无奈:“师弟师妹面前就别揭我短了。” “若短不存在,哪有我揭的份儿?” 计闪闪振振有词。 谢子寅只得道:“其实,我在藏书阁见过你。” 这话是对傅长宁说的。 若说方才那茫然多多少少有计闪闪自己脑补的成分,那眼下的懵,就是真真切切的了。 傅长宁摇头道:“我不曾记得见过师兄。” 谢子寅道:“当时我在阁中抄书,为了不打搅其他弟子,鲜少现身,你没看见我是正常的,但我却见过你。” 那时他抄书抄得略嫌无趣,偶尔便也会观察文曲照心路中那些来来往往的弟子。 如同数蚂蚁一般,一个又一个。 当中勤奋者不少,但像傅长宁这种整夜整夜和衣席地而坐,恨不得和整个藏书阁中的书大被同眠的人,仍是少数。 见得多了,自然就有印象了。 “倒是后来没怎么见你去了。” 这话并无怪罪质问之意,只是单纯的一句问询。 “后来课多了,注意力更多分去了旁的地方。”傅长宁如是回答道。 简单寒暄几句,人员到齐,众人开始商量出发事宜。 首先,得先明确一下队长之位的归属。 谢子寅担任队长,这点毋庸置疑。 且不说这次的队伍本就是他组起的,光论实力,他也是在场中众人的第一。 实力排名第二的,是计闪闪计师姐,但她直言自己性格莽,喜欢打架不喜欢管事,这种事儿做不来。 于是,副队长之位顺理成章落到第三的于纤浓于帮主手里。 之后遇事,都将会以二人决策为主。 众人闻言皆无意见。 谢子寅温声道:“那就出发。” 一个黑白的太极阴阳阵出现在他手心,流动的符文如溪水潺湲,散发阵阵白光。 傅长宁认出那是一门唤兽的阵法,正思索这位谢师兄似乎没见画阵,便见三只漂亮而矫健的双翼白马,驾驶着沉如墨玉的玄色车厢从天外赶来。 伴随“吁”“吁”的声响,在众人面前停下。 从外边看去,车厢空间极大,长约莫二丈,宽则有丈五,九个人坐尤显得宽敞。 刘堂主等人有意吹捧几句,便夸赞这车马怕是造价不菲,连车厢外悬挂的风铃都是几石一根,师兄果真财大气粗云云。 “那没有。”谢子寅摇头,“这马车赢来的,没花钱。” 他语气诚恳:“我没钱了,这趟出门就是为了给自己赚点钱花来着。” 这话听得大家都笑了。 刘堂主摸着下巴:“那我也是给自己赚点钱花。” 老徐替于帮主说话:“那帮主便是为了寻求突破契机。” 傅长宁想了想:“我大概是为了巩固一下所学吧。” 其实就是手痒,外加玉灵膏的吸引力。 乔敏真淡笑道:“我和于师姐一样。” 且不论机缘,单说如今,她确实在寻求突破练气九层的契机。 大家伙儿说说笑笑,上了车。 待得所有人全部坐稳,白马发出几声清亮的叫声,向着天空驶去。 这白马名为夜雪光,乃是上好的温驯听话、腿力又极健的马类灵兽,赶车时速度又快又稳当,一行人在马车中度过了七日,待得第八天早晨,便能远远瞧见浮月城的轮廓了。 和寒水峡出门即是青山含雾,烟雨朦胧,水泊遍地不同,浮月城这块儿的地形是一处外崎岖内平的盆地,浮月城自身就坐落在最中央,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一路绵延上。 离城门三十里开外的距离时,有兵士上前来阻拦,道是交通类法宝最近只能到这,不能再往前去了。一行人只得下车,御使法宝,一路向浮月城飞去。 所谓浮月城,既得名于此,自然有它的缘由。浮月城所在的盆地乃是一块弯月牙的形状,内中更有一处明月湖,城池建造之初,便在湖上划分了九座浮月岛。 浮月九岛上,盘踞着大大小小上势力,人多的地方事也多,三五不时地就会爆发一些冲突,这也是浮月城这些年一直不怎么太平的原因。 九人在城门前交了入城费,进了城,便在谢子寅的带领下,径直往浮月二岛去。 那里,一个大汉早已在一家酒肆等候多时。 “诸位远道而来,想必劳累了,某不才,特意安排了一场接风宴,还望诸位赏面。” 大汉说着有些蹩脚的文绉绉的话,等众人表示不必如此客气时,他方才长松口气。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开门见山说了。” 他取出一块被人暴力扯成了两半的黄布,上边隐隐约约可见墨笔痕迹。 “这是我一个兄弟死前拼死绘制下来的地图,只可恨那群马贼蛮横,生生抢了一半去,还害死了我不少兄弟,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半,你们将就着看吧。” 大汉指着地图上的地形道。 “从这处进望幽峡谷,约往东走七十里左右,有处桃花林,我们就是从那儿开始迷路的。再之后的地形都是我兄弟凭记忆绘制的,不一定准确,总之就跟鬼打墙一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寒潭面前,那夜那发光的宝贝,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那寒潭里有各色奇奇怪怪的阵法,每一层都遍布杀机,我们耗死了五个兄弟,也才将将闯到第四层阵法,再往后,就非我们人力所能及了。” “请你们过来这趟,也不是为了要分什么宝贝,我们哥几个知道自己没那能耐。只一点,地图有一半在那群马贼手中,不管是为了地图,还是为了给我那些兄弟报仇,那群人一定得死。” “人头交差。”他将地图收起来,“等你们杀光城外那伙马贼,我就把这剩下的一半地图交给你们。” “明日下午同一时间,还是这里见。” 丢下这话,大汉大口饮尽碗中酒,起身离去。 等人一走,众人终于有空问出心头的困惑。 “什么地图?什么马贼?和咱们这次的任务有关吗?” 身旁的陆均附耳悄声道:“咱们是要去找那什么深潭里的宝贝?到底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 傅长宁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听队长说吧。” 第198章 解决马贼 谢子寅招呼小二过来:“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大家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 大家伙儿这会确实有些饿了,闻言也没客气,上手先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待菜上齐的时间里,谢子寅终于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涧月精魄。 陆均喃喃:“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武堂的李业师兄是个娃娃脸,闻言拍了下他脑袋:“你学堂那几年学的喂狗脑子了?” 众人见怪不怪,早在路上他们便得知,这两人从前是同住一个院子的关系,打打闹闹是常态,就连这次的任务也是陆均介绍的李业进来的。 傅长宁手倚桌,托着下巴。 “是那个号称能修复真灵、拓宽识海的涧月精魄吗?” 她在藏书阁里一本书上似乎看见过。 “看,比你小一届的师妹都知道。”李业唾弃了一句,陆均讪讪,朝傅长宁点头,“我想起来了,应该是。” 作为一行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大家对这位傅师妹多多少少都有些照顾。 李业道:“涧月精魄是极冷的寒湖之下,生出那一小撮的万年寒冰水,在千年难能一见的罕见情况下窥见月光,修炼成的精魄,对神魂有大补之用。” “涧月精魄最容易出现的地方,就是那些个冰湖雪原寒潭什么的,估计方才那大汉说的发光的宝贝就是它。” 谢子寅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是它。它也是我此行来的目标。” 酒菜渐渐上齐,众人也慢慢了解了事情始末。 简单点来说就是,大汉是浮月二岛上一个小帮派的帮主,姓方,手底下领着十几号兄弟。年初的时候,他带领弟兄们去望幽峡谷外围猎杀妖兽。本以为都是熟手,问题不大,谁知,为了抓一只值钱的云谷豹,他们误入了一个从前从没进去过的地方。 望幽峡谷是中洲最知名的险地之一,占地面积加起来比浮月城所在的盆地还大,大汉他们迷路后,见天色黑了,出于谨慎,选择了就地安营扎寨。 夜里,有个兄弟去放水,迷迷糊糊间看见远处有道莹白的光晕飘过。那人以为是宝物,就招呼大汉等人去找,结果宝贝扑了个空,却发现了一口废弃的寒潭。 再之后就是大汉说的那样了,他们怀疑寒潭中藏着宝贝,就派人分批下去查探。结果去一个死一个,勉强闯到第四层,几乎各个都已经身受重伤,难以为继,大汉等人只得作罢,原路返回。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回去的路上却又遭遇了一伙穷凶极恶的马贼,双方厮杀起来。 大汉一个方向感还不错的兄弟凭着记忆匆匆画下一幅大致的地图交给他们,自己断后,死在马贼手中。 而那些贪婪的马贼还不满足于此,见他死前仍要将那纸递出去,便以为上边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追了几里路,扯去了一半地图。 中间,又杀了大汉不少兄弟。 若非路过的修士帮忙,只怕最后那几人都未必活得下来。 众人的关注点本来还在涧月精魄上,等听完这些,却是大皱眉头。 李业道:“大汉自身好歹也是练气八层,能一同前去望幽峡谷,想来他那些朋友修为不会低于练气中期,纵使受了伤,也没有被一群马匪赶尽杀绝的道理,这浮月城周边的贼寇,竟已猖狂到这种地步了吗?” 马匪这种群体客观存在,纵使修士再不食人间烟火,也有所听闻。 各大仙门平时也会发布一些相关任务,如剿除某某地马匪、清除据点等等,力求还当地一个安宁。 浮月城身为这方圆数最大的仙城,按说是有管束清剿之职的,结果这里的马贼居然已经猖狂到练气八层的修士都敢围杀了,那普通人的情况可想而知。 尽管没诉诸于口,但此刻,每个人的心头都浮现了同一个念头。 这浮月城的管理者到底干什么吃的? 先前听大汉说起死伤时,他们不在意,并非冷血,而是修士之间本就是如此,今天你杀我,明天她杀他,既然选择了踏上修途,就要时时刻刻做好死亡的准备。 但这些事是不该波及普通人的。 马匪为祸,修士尚且能避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要怎么办? 见众人神色都有些躁动,谢子寅道:“莫慌,方才方道友已经为我们提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计闪闪皱眉:“你是指替他报仇?仇我们当然能报,地图也肯定是要拿回来的,但其他贼匪呢?师出无名,这事我们不好插手。” 身为内门弟子,对这方面要更为敏感些。 浮月城的事,人家自己都没管,她们跑过来巴巴地管,传出去怎么说? 归元宗想接手浮月城、干涉浮月城内政了? 傅长宁扮演了一路的乖巧小师妹,这些天大多数时候都在聆听,此刻闻言却想,那可未必。 师出有没有名,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方才那方道友可没说伤了他们的马贼数有多少。 谢子寅的回答和她的心声差不多同时响起,依旧是青年特有的温润干净的嗓音,不紧不慢。 “当务之急,是方道友的事。” “据我所知,伤了方道友的马贼帮名叫野火帮,野火帮常年管理松散,内部混进去不少其他马匪帮派的奸细,这次的事,就是他们掇撺的。” “而其他帮派,同样隐藏着明明暗暗各种奸细,浑水摸鱼,挑拨是非,论起这次事件的主因,当属他们。我们既答应给方道友报仇,便要一一查清,这是个大工程。” 傅长宁坐直身体,抿了口茶。 她觉得这个“一一查清”就很有灵性。 其他人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对,咱们要彻查清楚,给方道友一个交代。” -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浮月城周边,光有名有姓的马匪帮派就有十三家,再加上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盗匪,总数目堪称触目惊心。 这十三家,基本每家都有厚厚一本犯罪记录,当中修士占了多数,修为最高的甚至还有两个练气九层。 莫怪如方道友这般的练气八层都奈何不了他们。 一行人商量过后,决定兵分两路,由谢子寅和计闪闪两个筑基期亲自带队。 傅长宁跟计师姐同队,和她一起的还有乔师姐,和李业、陆均两人。 大家长计闪闪似乎对她有种奇怪的印象,这种印象在离开了谢子寅等人后体现得尤为明显。 她一路上都在试图安抚她和―― 偷揉她脑袋。 “别怕别怕啊,这些马匪实力有限,散修和宗门弟子之间,即使是同等修为,实力上亦有如同鸿沟般的差距,更别说,他们中很多人修为还不如你。” “对了。”计闪闪突然想起来另一桩事,忧心忡忡问道,“师妹你杀过人吗?你等会儿要实在害怕的话,不要看,就躲我后边就成,师姐保证在你身上溅到血之前,速战速决。” 傅长宁:“……” “师姐,我见过血,真的。”她试图给自己解释。 计闪闪看着小姑娘安静乖巧的模样,还有头顶可可爱爱的发包――这还是应星儿教傅长宁扎的。 迟疑:“你确定?不要骗师姐嗷,你年纪还小,现在不接触这些也没什么关系。等会儿真打起来了,顾及不到才是麻烦。” “多谢师姐关心,但真的不用。” 傅长宁再三婉拒,总算让这位筑基期的师姐且信且疑地相信了她可以照顾好自己这件事。 陆均在旁边努力憋笑。 没见过她和人斗法的乔敏真和李业则也是将信将疑,毕竟光从外表和年纪来看,这位傅师妹实在人畜无害到不具备刘堂主他们口中的杀伤力。 直至他们抵达马贼帮。 亲眼看见,这位傅师妹开启咔咔乱杀。 藤藤切中要害。 三人:“……” - 计闪闪说的是对的,宗门弟子,尤其一等仙门弟子和普通修士之间,实力差距大概有一条鸿沟那么大。 她们解决起这些人来,基本不费什么功夫。 对付这种马匪,最重要的是斩首行动,先把实力最强、地位最高的几个控制住了,剩下的自然闻风而降。 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他们已经加快了脚步,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两家听到风声,一早逃之夭夭。 好在,那位方道友主要要的野火帮帮众没逃掉。 等第二天在浮月二岛见面时,大汉看着他们,小心斟酌,谨慎试探道。 “我今日一大早就听说,城外那十几家马匪被人一夜之间连窝端了,这事和你们可有……” 话还没落,计闪闪笑容克制,矜持摆手。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大汉:“……” 客气个屁。 他只是想要野火帮那些个对他兄弟出手的人的人头啊!这群人打着给他报仇的名义把人全搞死了算怎么回事?! 现在一堆人来问他这是请了哪路神仙,他都不知道怎么答! 气归气,他如今身处城内,且伤已经养好,倒不怕被报复。且铲除马贼是好事,今儿一天下来,除了找他打听消息的,还有不少拉拢他、对他表示好感,送他钱的,属于痛并快乐着。 大汉最终痛快地交出了手里的半张地图。 加上在野火帮找到的,被野火帮帮众看半天没看出来个什么,拿来垫桌脚的另一半,他们终于拼出了一条完整的通向那寒潭的路。 休整两日,第四天清晨,小队出发前往望幽峡谷。 第199章 峡谷遇袭 “涧月精魄……” 以飞翼马车的速度,前往望幽峡谷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夜里,众人坐在篝火营地前,交头接耳,分看着涧月精魄的资料,边看边小声讨论。 傅长宁手里同样拿着一份,早前,她在藏书阁看到过涧月精魄的介绍,但没有谢子寅给的这个全。 上边囊括了涧月精魄的习性与弱点,说它最大的特点是绝对冰封,不管多强的修士,只要碰到涧月精魄,就会被彻底冰封,区别只在于破封的时间。 金丹元婴瞬息之间就能破除,筑基要耗上许久的功夫,而练气,有一定可能直接被冻死。 当然也不是无法物理解除。 ——只要见到月光,涧月精魄冻结之处,就会彻底融化成雪水。 换句话说,她们想要安全拿下涧月精魄,最好挑一个像今夜这样,有月亮的晚上去。 “但涧月精魄在寒潭中不是吗?咱们若是进去,被困在其中,不一定能及时出来。” 武堂的李业师兄提出问题。 “所以我准备了这个。”谢子寅手心出现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傅长宁坐得远,隐约瞧见里边是几十只拇指大小的虫子,在凉风夜色里发着微光。 “这是萤月虫,夜间能吸收月光,用于照明。但萤月虫光芒微弱,这些至多能维持半个时辰,咱们得速战速决。若有人被冻住,第一时间出寒潭。” 事关性命,众人皆肃穆了神色:“是。” 商量好抵达望幽峡谷后的行动方案后,众人分散开来,修炼的修炼,聊天的聊天,在附近散步的散步。 乔敏真独自一人坐在一处,和其他人方才的凝重相比,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只有她知道,这次的任务,重点根本不在涧月精魄。 那涧月精魄虽好,却绝不至于到连男主的戒指老爷爷都直呼“竟被人捷足先登,实在可惜”的程度。 要知道,明老生前可是元婴大能。 谢子寅拿到的一定是更重要的东西。 究竟是他隐瞒了部分事实没叫其他人知道,还是谢子寅自己也是误打误撞? 如果是后者…… 乔敏真心跳微微加快。 那她是不是也有机会? “乔师姐。”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将她从出神状态唤回。傅长宁今夜穿了身浅紫色的衣裙,踏月而来,将分有萤月虫的弯钩纱灯给她。 “谢师兄说每人一份,防身用。” “多谢。”乔敏真接过。夜风拂过,吹动纱灯下的流苏珠络,对上少女乌黑明润的眼神,她神使鬼差地开口,“我能问师妹一个问题吗?” 傅长宁原本要回去的脚步就停住了,点头:“自然,师姐想问什么?” 张嘴的那一瞬,这两年的冲动造成的后果叫乔敏真一下警醒了过来,她换了个开头。 “说起来,师妹在练气六层卡多久了?” 傅长宁不意她会问这个,想了想,答道:“也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乔敏真回忆了下,“师妹今年是十四?还是十五?” 钱溪之前同她说过,但她听得不认真,也没往心里去,有些记不清了。 “虚岁十五了。”傅长宁答,“上个月刚过的生。” “那就是十四。”她不是古人,也不爱按虚岁算,年纪这种事,当然是看周岁。 十四岁,放现代还是个初中生。 乔敏真心情一时复杂,同时又难免多了丝放松,没了方才的紧绷感。 她回忆了番原主的记忆,闲聊道:“一年多其实都还好,我当年好像在练气六层卡了三四年,也是前年才突破的,可惜如今又卡住了。” 她穿来时这具身体刚二十一岁,那时她借助火灵晶等宝物,接二连三突破,一口气闯到练气八层,根本不觉得修炼有多难。 直到在练气八层卡到现在,方才意识到,修道一事,从来没有书里写得那么简单。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问。 “师妹,如果,我是说如果,眼下你遇到一个有很大几率能突破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要和一个比你强大数倍的对手抢,你会怎么办?” 傅长宁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突破和抢有什么关系? “是指什么天材地宝吗?” 乔敏真一怔,点头:“对。” 傅长宁明白了。 “那就公平竞争,谁赢了自然就是谁的。” 乔敏真:“可他远比你要强,单凭实力,你几乎没可能赢,而且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傅长宁:“那就认输。” 乔敏真:“……可是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就很难再有了,你可能很久都没法突破。” 傅长宁提了提裙子,在乔师姐身边坐下。 “修炼和突破是自己的事呀,天材地宝本就是辅助,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 “我还没听说过谁光用天材地宝突破的,很多时候,没突破,更多是因为自身积累不够。这种时候,就算用什么珍贵灵药强行突破了,也是根基不稳,不如持之以恒继续修炼,稳扎稳打会有好结果的。” 这话是安慰,也是她的经验之谈。 她从前突破练气四层和六层,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借助了外物。 看起来修为增进很快,心里也不是不开心不骄傲,可她自身积累并不够,突破后,等待她的,往往是漫长的沉淀心境和稳定修为。 直至彻底在地里扎根,方才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她这次在练气六层卡这么久,除了练气中期突破后期是个大槛以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当初刚突破时,花了一些时间巩固修为,便自认为已经够了。可细细想来,缺失的那些积累,又哪是短短两个月的闭关所能弥补的呢?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修炼本身亦是一个圆满心境的过程,前边贪快落下的,后边迟早要还。 乔敏真没懂。 虽然这个问题本身只是她的假设,这次的宝物不一定和突破有关,可傅长宁的回答,她真的不理解,也隐隐不赞同。 “那按师妹的说法,天材地宝不就对修炼和突破无用了吗?” 这和她的常识相悖。 要知道,不只是她,原著中的男主,甚至她看的那些修真玄幻文里头的人,哪个没靠过天材地宝修炼? 便连傅长宁自己,她不信她没用过。 她的说法,简直荒谬。 傅长宁发现她误解了。 她吐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的意思不是天材地宝没用,若是觉得没用,我也不会说去抢去争了,我是听到师姐说,错失了假设中的天材地宝,就可能很久没法突破,我不认同二者间的因果关系。” “修炼取决于自己,外物皆是辅助,突破是因为积累够了,水到渠成,没突破就是没够,这种情况下,哪怕强行突破,也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反之,即便没有天材地宝,也能扎扎实实立稳自身。” “说白了,境界卡住的时候,问题一般是要从自己身上找。” “咱们的核心问题是突破本身不是吗?” 乔敏真还是没理解。 怎么叫没关系?天材地宝能加速修炼和突破,这是事实不是吗?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若没有火灵晶等宝贝,她怎么可能那么快突破练气八层。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的时候,是很难说服彼此的。 说到后边,乔敏真的一些全然不同于修仙界主流想法的观点,也让傅长宁耳目一新。 虽然她还是不认同乔师姐对突破这件事本身的看法,但她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想法就全然是对的吗? 她的坚持,似乎也只是建立在自我认知的基础上而已。 和乔师姐并无不同。 想明白这点后,傅长宁不再纠结,起身,拍了拍裙子。 “师姐你说得对,没有经过验证,就没有话语权。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对。” “而且,每个人对修炼和大道的理解都不一样,这很正常,求同存异就好啦,师姐我先回去了。” 她先服了软,乔敏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刚才真是昏了头,她穿越前好歹二十几了,跟个十几岁的小妹妹争个什么劲儿? 小孩子懂什么,也就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又不是故意针对她。 目送人走远,乔敏真重新坐回去。 刚才浪费了这么久时间,这次的事,她还要好好再想想。 - 大概是因为难得交心一次,这次之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许。 九人当中,谢子寅看似温和,实则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以于帮主为中心的天云之南的人则基本靠在于帮主身边,陆均和李业四处游离,计闪闪唯独爱亲近傅长宁——虽然是把她当小孩哄。 傅长宁也不理解,计师姐都亲眼看过她动手了,怎么还要用那种仿佛怜爱小动物的目光看着她。 直到回到宗门,她亲眼看到计师姐用同样的目光看向那些个子娇小的师弟师妹,恨不得挨个呼呼,揉揉脑袋快长高。 傅长宁:“……” 所以就是觉得她矮是吧。 此为后话。 此时,她们已经抵达望幽峡谷,站在深黑色的土地面前,仰望面前一望无际的幽莽森林,与连绵苍翠。 天穹之处,两道深深的巨壁汇拢在一线金光之下,而往下,是无边开阔的裂缝带,横巡左右而不见尽头。 传闻,望幽峡谷是上古时期两位仙人打架时,一剑横劈而出。 传闻已不可考,只知如今的望幽峡谷,是整个中洲数一数二的险地,内中危险神秘,最深处甚至栖息着相当于金丹期元婴期的强大妖兽。 一行人低调地从一个小口进入。 相较于内部,峡谷外围的危险要少些,时常会有一些修士前往此处猎杀妖兽或是历练。 她们一路上遇见了三拨人,都在察觉队伍中有筑基期修士后,远远地行了一礼,避开了。 对比起来,妖兽就不会考虑那么多了,该上就上,尤其是本身修为和实力已经相当于练气后期乃至练气圆满的妖兽。 谢子寅和计闪闪几乎不插手,任由几位师弟师妹锻炼自己,到手的战利品,也几乎是谁杀的归谁。 傅长宁就斩杀了三头一阶后期的妖兽。 两位内门的师兄师姐偶尔会出言指点。 “两次施法中间不要停顿,厉害的妖兽很容易抓住这个空隙。一定需要时间回寰的话,可以考虑用符箓衔接一下。” “绕后的时候,注意留心它们的耳朵。如果有妖兽耳朵动了,就停止绕后,换一个方向。” 这些都是身经后,实打实锤炼出来的经验。 傅长宁虚心受教。 这种略微有些难度,但总体上称得上愉快的教学氛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夜里,一群鬼影狼袭击营地。 鬼影狼是望幽峡谷特有物种,物种如其名,速度比鬼影还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而且爪子和牙齿都十分尖锐,堪比铁器,轻轻划一下就能见骨,多来十几下,整个人能彻底失去行动力。 鬼影狼是群居妖兽,这批来的起码有五十几只,当中甚至还有两只二阶的狼王狼后。 谢子寅和计闪闪一人引了一只,并部分一阶鬼影狼走开,剩下的还有三十几只。 足足三十多双绿色的眼睛,对着营地里的七个活人虎视眈眈,幽幽的目光,宛若在看自己餐盘里的一块肥肉。 于帮主的石琴声适时响起,清脆悦耳,时而是间关莺语花底滑,时而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而这些,都在鬼影狼靠近时,化作音波暴雨袭击。 两位堂主也各出其招,一个取出两把巨锤,一个化出一块牢固不破的土墙,将狼群隔离在营地之外,配合乔敏真的火焰,逼退了一波又一波狼群袭击。 陆均的武器就是他那把扇子,上边刻着数不清的符文,他每次出手,都有符文附着在鬼影狼身上,形成双倍攻击。 不过这些都不如武堂弟子的李业猛,看起来娃娃脸人畜无害的李业,最常用的法宝是一把六尺长的大刀,他手持大刀游走在狼群之间,一刀下去,鬼影狼直接从腰腹之间砍成两段!血溅几丈远! 站他旁边的陆均骂骂咧咧了好几句,结果李业杀疯了,一句都没听到,陆均只能臭着脸,自己用清洁术弄干净衣服和扇子。 这些都是傅长宁在攻击之余看见的。 对应这些鬼影狼,最好用的是七寸青,蛇藤七寸青自从被她滴血认主后,已经憋疯了,这会儿得知能吸血,顿时变身暴走血藤,一串一把葫芦娃,没一会儿,就有几只鬼影狼被它吸得只剩一张皮。 搞得之后所有鬼影狼都避着它走。 傅长宁自己也没歇下,剑光如雪,行走在鬼影狼之间,同时操控满地的藤蔓形成困阵,影响它们的行动。 一场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到后边,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再顾及形象,直杀得血流滚滚,血溅营地。 战斗结束的那一刻,大家力竭地坐在地上,吞服着丹药,恢复着体内的灵气。 夜风呼啸,夜月无边,将汗液吹干,粘着衣服混着血腥气,粘腻腻的不适。 一层冰蓝色的清洁术如雨般降临,将所有血迹清洗干净。 谢子寅和计闪闪从树林中走出。 一个蓝衣纤尘不染,一个红衣明艳皎洁。 “休息吧,今夜我二人守夜。” 谢子寅声音温和。 没人客气,大家各自喘了会气,待恢复体力,便爬回帐篷里。 躺下时,傅长宁听见隔壁陆均和李业在喃喃。 “这就是筑基期的实力……” 傅长宁双手背在脑后,同样在想。 这就是筑基期的实力。 第200章 不速之客 第二天,傅长宁醒得比较早。出帐篷的时候,外边只有乔敏真和武堂的师兄李业在。 谢子寅和计闪闪已经将战利品分割完毕,地面上,除去被李业迎头砍成两半,和被火焰烧坏了外皮的鬼影狼,剩下的皮毛都被完完整整地剥了下来,摆放在一块小桌上,看起来油光水滑。 旁边秤盘里,则是被拆分下来的利爪和牙齿,利爪精奇,长牙雪白森冷,在清晨的露水下泛着寒光。 傅长宁惊叹:“处理得好干净。” 不仅皮肉骨骼切割利落,灵气也保存得很完整。 乔敏真有些心不在焉,闻言随口附和了句。 “他们出门多,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吧。” 李业从远处走来,烤好的狼肉用翠绿鲜嫩的荷叶包着,递给两位师妹:“先吃点吧,垫垫肚子。” 傅长宁笑着接过:“谢谢李师兄。” 三人坐一块儿,边吃边聊,咬了两口都开始呸呸呸:“好难吃,这肉好柴。” “鬼影狼的肉本来就很柴哈哈哈,谁让你们吃的。”计闪闪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转瞬间来到三人身前,三只兔子和两只野鸡变出丢在地上,“喏,吃这个吧。” “谢师姐!师姐人美心善!”李业主动接过任务,跑过去重新烤了。 计闪闪在两位师妹身边坐下,筑基期已经可以辟谷,她倒是不饿,方才的野鸡和兔子是给师弟师妹抓的。 见乔敏真神色不好,她关切道:“乔师妹身体不舒服吗?” “昨晚有只一阶圆满的鬼影狼袭击乔师姐,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解决,师姐可能是没休息好。”傅长宁解释道。 一阶圆满,相当于是练气期圆满,乔敏真才练气八层,应付起来确实会有些吃力。 计闪闪点头,变出一瓶丹药。 “这是伏玉丸,你俩一人吃一颗。” 傅长宁自己就炼丹,自然懂得伏玉丸有多珍贵,这属于三阶到四阶的丹药了,她摆手:“师姐,我就不用了,给乔师姐吧。” 计闪闪瞪了她一眼。 “说一人一颗就一人一颗,其他人也有的。身为我计闪闪的师弟师妹,这点待遇都没有怎么行?” 说着,“啊,张嘴”,直接雷厉风行给喂了。 两人捂住嘴巴,感受到喉咙间药力散开,来不及再说什么,连忙盘膝坐好,开始化解调息灵力。 再次睁眼,周身气息明显强盛许多。 顿时又是一通道谢。 计闪闪:“瞎客气什么,你们是我和谢子寅带出来的,不对你们负责我还算什么师姐。” 李业刚才也已经服用了,闻言嘻嘻哈哈道:“那是。”说着又好奇,“谢师兄是为涧月精魄而来的,那计师姐你是为了什么过来的啊?好像没听你说过。” 计闪闪脸色顿时臭了。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她不想谈这事,“总之,是我欠谢子寅一个条件,正好赶上了,就一块过来了。” “那师姐给我们说说内门的事儿呗。” “这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修炼,外出,修炼,外出。”计闪闪是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但看两位师妹也投过来目光,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只好搜肠刮肚,挑出几件事来说。 “我进内门时间也不长,满打满算五年吧,这五年也没什么大事,硬要说的话,一个就是你们谢师兄拜入怀渊道君名下的事儿。” “扶木峰的怀渊道君?”乔敏真问。 她之所以清楚,是因为曾经原主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拜入扶木峰门下,对当中的元婴金丹自然也是如数家珍。 “是他。”计闪闪道,“你们谢师兄当时也才刚满二十吧,这个年纪筑基,传出去谁都要夸一句天纵奇才。他在内门考核中的表现也很好,当时就有两位元婴道君争相收他为徒,为此还特意征询了他的意见,问他想去哪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哪边也没选,两边都给拒绝了。” “当时传出去我们都惊呆了。” 几人听得也十分惊讶。 乔敏真道:“谢师兄瞧着……倒不像这样的人。” 这些天,她们见到的谢子寅,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像一捧柔和的湖水,几乎察觉不出锋芒。 “可能当时年轻气盛,谁知道呢。”计闪闪耸肩,“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他最后是拜入怀渊道君门下,进扶木峰去了。这事儿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内门的一个传奇。” 加上怀渊道君,三个元婴争着收徒哎,简直难得一见的景象。 乔敏真道:“可我记得谢师兄是水灵根,拜入扶木峰,不会专业不对口吗?” 她之前一直神情恍惚游离,这会儿倒难得关注起来,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却连傅长宁和李业也知道。 傅长宁挠了挠头:“若我没记错的话,入门手札上有提过,拜入内七峰中哪一峰,和修炼的五行灵根没有绝对的关系。” 在刑法峰办事,对这些了无指掌的李业点头附和:“对的。” 内七峰,指的是内门的七座大峰,掌教峰、赤阳峰、明水峰、扶木峰、震山崖、朝剑峰和玄音峰, 乍一看代表掌教、金木水火土和音修七种修行方向,实则,随着归元宗体量的不断增大,每座大峰都附带了一堆中小峰,说单独成一片山脉也不为过,内中修炼方向也是杂七杂八,并不只局限于一种。 像水灵根修士,没人规定只能去明水峰。 见三人投来的目光有些奇怪,乔敏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那时候原主已经不在学堂上课好几年了,那些细节的边边角角她记得并不清楚,这会儿也只能找补道。 “话虽如此,明水峰两位道君都是水灵根,到底还是方便些。” “那确实是。”李业点头。 正说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众人分了吃食,没多久,一直没见人影的谢子寅也从林间走出。 他身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袍,长身玉立,气质温润飘逸,颇有仙人之姿,右手单手提着一个木桶。 “给大家找了点喝的。” 陆均上前,揭开木桶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雪冽梅香顿时溢散开来。 众人惊讶。 “这个季节哪来的梅花?” 傅长宁跟着惊梦学过酿酒,对这方面懂一些。 “这好像不是梅花。是醉石卧春吗?” 谢子寅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 “傅师妹所言是也。” 石卧春是一种特殊的酒曲,本身是一种石云芝,被酒水泡过后,就会“醉”酒,将酒液浸染出大片大片的雪水梅香,清冽可口。 石卧春得的酒,也因此叫做卧春曲,是一种难能一见的佳酿,喝了能补足元气。 谢子寅能寻来这醉石卧春,可见确实费心了。 诚如刘堂主所言,这两位内门的师兄师姐都很靠谱。 - 酒足饭饱,一行人继续赶路。 望幽峡谷地貌奇特,两侧断裂带之间,最宽处可达上,以至于中间形成了广袤无边的苍莽山林,远远望去,郁郁苍苍,神识瞧不见尽头。 当中以妖兽密度和危险程度做标准,大体又可划分为外围和中部,以及最里边的核心区。 望幽峡谷内禁空,这是铁律,不然会引起山林中妖兽躁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一行人徒步行走,一边猎杀妖兽,寻找灵草,三四天下来,基本已经抵达外围深处。 这三四天里,他们已经穿过了大汉地图中标注的桃花林,以及后续几个较为显眼的地标,但仍迟迟未见着寒潭。 陆均气喘吁吁地解决又一头妖兽,先前手摇扇子的悠闲倜傥早不见了,只有汗液如瀑刷下,累得像头即将喘死的老牛:“这也太累了,我都怀疑再往里走,咱们等下还出不出得来。” 李业和傅长宁合作,一刀一剑,左右相逼,将一头练气十层的巨地蟒斩杀。 闻言,深有同感地点头。 傅长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手中青昭剑剑尖仍在滴血:“再往里走就到中部了,之后的妖兽只会更加密集。” 以她们现在的状况,怕是很难应对。 队长谢子寅当机立断。 “今日就到这吧,休整一夜,养足精力,明早再出发。” 众人如释重负,熟练地开始安营扎寨。 要说这几天收获也挺大的,加起来估计杀了几妖兽,也发现过不少二阶三阶的灵草。 但压力也是真的大,一开始还能说说笑笑,到后边几乎随时得防备着从四处窜出来的妖兽,精神和肉/体都高度紧绷。 这种情形下,灵气运转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许多。 傅长宁能隐隐感觉到,自己体内第二十二滴灵液即将成形。 这速度,是之前在宗内的安逸生活所不能比的。 就是,也有一点小苦恼。之前体内是四十二滴灵液时,木系灵液和水系灵液基本控制在五比一的比例上。清楚自己在木系上投注的精力更多,在凝聚水系灵液时,傅长宁难免花费更多心思,尽量做到少而精。这也就导致了四十二滴灵液凝缩成二十一滴的时候,木系灵液从本该有的十八变成了十七滴半,反之,水系灵液从三滴涨到了三滴半,多出了半滴。 那多出的两个半滴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了一起,与其他灵液交相呼应,当时没想太多,如今瞧来,却未免有些不妥。 眼下想这些也无益,傅长宁准备等第二十二滴灵液真正成形,再做计较。 帐篷扎好,按之前的分工开始分组,谢子寅带李业出去找吃的,乔敏真和于帮主布置防御阵法,刘徐两位堂主协助,陆均和傅长宁则负责在四周撒上筑基期的妖兽血,以逼退那些修为较低的妖兽。 计闪闪之前是会一块儿出去的,但随着离望幽峡谷中部越来越近,她和谢子寅都不放心把师弟师妹单独留下,就商量好了分别外出,轮流留下看护。 这会儿,她就静静坐在一旁,看似闭眼憩息,实则手时刻搭在剑柄上。 某一瞬,她突然睁开眼。 与此同时,因为又一次被分到最简单任务――撒血而郁闷的傅长宁,也缓缓抬起了头。 在两人的神识范围内,三道脚步声先后响起。 两道轻,一道重。 身侧于帮主等人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下了动作。 众人齐齐转移目光,向竹林的尽头看去。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一老一少和一个青年人,慢慢出现在眼前。 老是个鹤发鸡皮的老人。 少是个瞧着才五六岁、扎着辫子的女童。 青年人则修为和相貌都平平无奇,留着一头中短发。 乍一望去,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第201章 金羽之睨 然而此时此刻,出现在此种地点的人,就算看上去再普通,也没人真会觉得他们是普通人。 甚至于,那种刻意呈现出来,让人看不出特殊的“普通”,才是最叫人忌惮的。 计闪闪手中镶嵌银饰红宝石的剑鞘上,螺旋状的撞针嗡鸣不断,她整个人瞳孔竖成猫的形状,弓背紧绷,蓄势待发,是一种极为警惕的姿态。 傅长宁和她隔了约莫有五丈远,她不动声色地掐诀,只见衣袖中青色灵光闪烁,地上的草叶悄没声儿地开始蔓延。 众人虽望着远处,却仍有一丝心神留在近前,感知到衣摆被拽了拽,纷纷闻弦歌而知雅意,移动位置,形成了一个北斗七星剑阵的阵型,互为拱势。 北斗七星剑是姚长老的招牌剑阵,但凡上过他课的弟子,就没一个不会的。 就连于帮主也收起了自己的石琴,手从半空拂过,变出来一把玄色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那三人已经来到近前。 竹林风涛声静默,空气流止,眼看着气氛一触即发,那三人里的女童忽而出声,打破了寂静。 “哥哥姐姐你们好呀!” 女童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粗布褐衣,头绳是两把拢在一块儿的狗尾巴草结成的环,边打招呼,边跳起来招了招手,声音清脆又活泼。 她的右手被牵在老人枯皱的大手当中,那老人闻声也跟着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诸位小友不必紧张,老朽没有恶意。” 他说话间,一阵清风拂过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特殊的带着药香的清灵之气。 与此同时,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普通”感也随之消失,修为显露出来。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名医修,虽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实则手无缚鸡之力,论实力可能还不如这位小友。” 他指的是筑基初期的计闪闪。 计闪闪并未因为这话而放松警惕,她面上笑道:“前辈您这就说笑了,能以一己之力,带两个后辈闯至此处,前辈您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呢?” 老者旁边那两个,女童才练气一层,青年练气三层,都不是什么太高的修为,要想避开这一路来的妖兽可不容易。 “雕虫小技罢了。”老者咳了咳,从身后背篓里取出一株艳红色的形似绛珠的灵草。 伴随他的动作,那种若有若无的普通感,又回到了三人身上。甚至于,连存在的气息都变得稀薄。 傅长宁认出来:“是降仙草?” 老者寻声望过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惊讶笑道:“小友好眼力。” 见其他人都投来目光,傅长宁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是降仙草,能够将自身修为隐化,降低妖兽的敌意,弱化和隐藏自身存在感。这东西不太常见,只有有需求的医修偶尔会种两株。” 按理说,拥有这么实用的好处,降仙草不应该默默无名。但它对大部分人其实是无用的。 因为降仙草本质上是一种削弱自身实力的毒草,降仙降仙,把你从仙人的身份上降下去,革除仙灵之气、仙人之身,是这么个意思。 降仙草造成的伤害不可逆,大部分修士都不会这么本末倒置。 只有那些散修中的医修能抵挡这种毒性,也只有他们能忍受修为被慢性侵蚀修仙之体的痛苦,利用这降仙草,游历在名山大川之间。 反正本来也没什么实力了,再削弱一点也不影响,反而方便了避开妖兽挖草药。 她把内中究竟说了,众人听了后方才明白,又惊讶于她对这些的了解。 “师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傅长宁抿了抿唇。 “我有一位长辈是医修,耳濡目染,对这方面略知一二。” 其实是爷爷。 爷爷就是医修,家里从前有大量他的行医笔记,以及对各种草药的记载。有些那时候看不太明白的东西,来修仙界后一对照查找,慢慢就明白了。 根据那些笔记里来看,降仙草从前爷爷也爱用。 确定方才那些是降仙草带来的,众人再看那老者,目光里的警惕与敌意就降下许多。 “不知前辈找我们所为何事?” 这回开口的是女童,她等了许久,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忧心忡忡问。 “哥哥姐姐,你们有多余的解毒丹吗?我哥哥方才不小心被一种毒虫给咬了,爷爷的解毒丹用完了。” 不等众人回答拒绝或同意,她急急补充道。 “我可以跟你们换。” 女童取出背后和老者同款但小了两号的背篓,从中取出一大把灵草,都是一阶二阶的,巴巴地问。 “这些可以吗?” 不到腰高的小姑娘,护兄心切时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众人善意地笑了笑,计闪闪按住师弟师妹们的动作,自己从腰间取下一个玉瓶,倒出四粒解毒丹,蹲下来递给小姑娘。 “这些够了吗?剩下的给你们留作备用。” “够了够了!”女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姐姐,这些给你们!” 计闪闪接过她递来的灵草,揉了揉她脑袋。 “去吧。” “姐姐人美心善,一定好人有好报!” 女童嘴甜说完,蹬蹬两步跑回去,给那个面色青黄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喂药去了。 “哥哥,蹲一下。” 青年的腿晃了晃,似是无力,好一会儿才蹲下来。 女童吃力地扶住他,给他喂药:“别怕,哥哥,吃完药就不疼啦。” “那我们祖孙三人就先告辞了。” 看出众人仍然隐隐存在的戒备,老人笑了笑,识趣地主动说道。 等三人走后,计闪闪面上笑容逐渐淡去。她手心燃起一团火,将那些灵草烧为灰烬。 陆均惊讶:“师姐你这是……” 计闪闪淡淡道:“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不介意结个善缘,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见傅长宁目光仍望着那走远的三人,似是若有所思,她一下笑开,揉了揉自家师妹的脑袋。 “怎么了?发现什么不对吗?” 嗯,果然还是自家师妹脑袋揉起来最舒服。 “那倒没有。”傅长宁摇头,“就是觉得那个中毒的哥哥,瞧着略有些眼熟。” 但仔细回想,她并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人。 “总归已经走了。”乔敏真道,之前斩杀了一天妖兽,好不容易歇下来,又提起精力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祖孙三人,眼下她已经精疲力尽,只劝道,“师妹你也别太疑神疑鬼了。” 傅长宁嗯了声。 “我还不算太累。师兄师姐们实在熬不住的先去休息吧,等谢师兄和李师兄回来,咱们再轮班。” 这些天下来大家都熟悉了,闻言也没客气,撩开帘子进了帐篷,只留下计闪闪和傅长宁在外边值守。 两人站了半个时辰岗,谢子寅和李业回来,得知刚有人来过,确定没什么事后,也就不再多问。 休整一夜,一行人继续前行。 进入中部,寻找寒潭。 等他们离去半日后,有妖兽循着血腥味儿而来,在地上看见了十来双凌乱的人族脚印。 - 陆均一语成谶。进入中部后,妖兽数量虽没有明显增加,但实力却有了显著提升。 显然,能在这灵气更浓郁,奇花异果更多,竞争也更大的中部立足的妖兽,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行人甚至捡漏了一只刚成年的金羽海东青。 作为鹰类妖兽中的佼佼者,这只雌性金羽海东青继承了它先祖血液里一切凶狠好斗的优良品质,和一只块头比它大了足足十倍的巨地蟒打了起来,争夺一处古树上的地盘。 巨地蟒之前来的路上众人就斩杀过不少,这种蟒类妖兽身体大概有木桶那么粗,颜色与大地类似,鳞片坚硬,寻常刀枪难入,分泌的唾液具有强大的腐蚀性,凡是进了它口的生物,没一个出来时还能是完好的。 金羽海东青自然也不例外。 等它用尽全部力气弄死巨地蟒时,它身后三根利如刀剑的金羽已经没了两根,漂亮的羽毛基本也不成样子了,一眼望去,身体几乎全是被唾液腐蚀过的伤口,却还是会在人修靠近时,发出阵阵尖戾。 金羽海东青生下来就是二阶,相当于人族的筑基期,自身又十分威风,金羽灿如云霞,许多人都对它趋之若鹜,希望能得到一只金羽海东青作为灵宠。 可惜金羽海东青天性高傲,除非从蛋生期开始养起,旁的时候,大多是宁肯自杀也不愿意屈从于人族。 傅长宁记得,曾经在清河城,一次外出,那位明心道友就曾把一种蛋误认为是金羽海东青的蛋,如今倒是遇见正主了。 不管如何,遇见这么一只金羽海东青,众人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身受重伤的金羽海东青,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轻轻松松就被关进了特制的玄铁笼子里。 陆均有点蠢蠢欲动,想契约它做灵宠。 大概但凡在修仙界长大的少年,就没人没听过金羽海东青美丽而又高傲的名声。 训鹰本身也是一件很酷的事,以至于金羽海东青常年蝉联大家最想养的灵宠前三。 可惜他想得美好,金羽海东青却并不愿意搭理它,只要他敢靠近,金羽海东青就敢啄。 筑基期妖兽,哪怕身受重伤,这么啄一下也不是寻常修士能吃得消的。陆均权衡过后,只能遗憾放弃。 其他人也都一一试了,没一个能在金羽海东青旁边待超过十息。谢子寅好一点,大概因为他修炼的是水属性功法,又已经筑基,自身仙体纯净,金羽海东青并不如何排斥他靠近,但想碰它高贵的身躯也是没门。 到最后,就只有傅长宁没试过了。 “我?我就不必了吧,”傅长宁觉得没必要,“你们都不行,我估计也差不多。” 陆均连最无动于衷的自家帮主和谢师兄都能磨动,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师妹,好师妹,你就试试,试一试!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在旁边看着!” “难道你不想在宗门内养一只金羽海东青吗?那多威风啊!要实力有实力,要外表有外表!” 为了能有一线希望将这只金羽海东青留下近距离观赏,他也算拼尽全力了。 否则这种谁都没法驯服的妖兽,大概率只有被卖的份。 旁边还有个同样想法的李业,两个男人一台戏,傅长宁被磨得受不了,只好答应了。 用灵力将自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又驱动冰晶蚕丝手套,确保全副武装,这才靠近笼子。 笼中的金羽海东青动了动淡粉色的喙,金色的瞳孔淡淡睨了她一眼。 众人屏住呼吸。 一息、两息、三息…… 八息、九息、十息…… 超过十息了! 和谢师兄一样。 陆均差点跳起来,短暂的激动过后,他继续眨巴着桃花眼装可怜,示意师妹伸手去碰。 都答应了,傅长宁也没再扭捏,手试探性地伸进笼子里―― 在金羽海东青慢慢眯起来的危险眼神当中,轻而又轻地,呼了一下它的羽毛。 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陆均手中的符扇已经蓄势待发,做足了只要金羽海东青一动弹,就立马护住傅师妹的准备。 本已坐去一旁休息闲聊的刘堂主等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朝这边看来。 计闪闪和谢子寅怕这几个师弟师妹不靠谱,更是亲自守在一旁,以防金羽海东青突然暴起伤人。 但这些没有,通通都没有。 金羽海东青睨了傅长宁一眼。 但也只是睨了她一眼。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动作。 过了会儿,它甚至敛了敛羽毛,喙微微张翕,打了个哈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傅长宁自己也愣住了。 第202章 借刀杀人 是太轻了没碰到?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又碰了一下。 用力比之前重了些。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这回终于有反应了——金羽海东青扭过脑袋,金色瞳孔缓缓上移,朝傅长宁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然后扭过身体,拿屁股对着她。 众人:“……” “就这?”陆均喃喃。 不应该大发雷霆吗,不应该疾如雷电扑过来用力给一爪子吗,不应该觉得备受侮辱决定英勇就义吗? 怎么回事!这合理吗? 筑基期的计闪闪见多识广些,闻言宽慰他:“有些修士天生就对妖兽具有亲和体质吧,羡慕不来的事。我记得东洲有个御兽宗就专攻此道。” “御兽宗驯服妖兽多是以功法为主。”李业开口道,他就是东洲弟子,“或是凭借异香,就是一种专门研究出来能迷惑妖兽,增强自身亲和力的香。像傅师妹这种的比较少见,应该是天生的亲和体质。” 傅长宁笑笑,没说话。 旁边,陆均回过神来,跃跃欲试道:“既然金羽海东青不排斥师妹,那师妹不妨试着契约一下它。” 傅长宁没拒绝,但先客客气气,开诚公布道:“这只金羽海东青是大家一起捕获的,没有我独占的道理。但我确实喜欢它,也想要它,请各位师兄师姐出一个价,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做到。” 这是来之前大家约定好的,若是有某样特别想要的,就征求其他人同意,以同样价值的东西抵回去。 众人皆无意见,他们又契约不了,与其卖给别人,不如卖给傅长宁,还能送个人情。 契约的过程并不复杂,中间金羽海东青好几次扇翅膀,众人严阵以待,结果到最后它也没反抗,顺利契约,成了傅长宁的灵宠。 陆均敦促傅长宁给它取个名字。 傅长宁想了想。 “叫穷英吧。” “穷英?”陆均咂摸了一声,“乍一听有点奇怪。但多读了几遍又感觉还不错,意外的契合。” 金羽海东青懒洋洋地扇了扇翅膀,看不出对这个名字满意与否。 一行人继续赶路。 望幽峡谷中部比外围危险许多,行进速度因此变慢,好在,危机越大,收获越大。 接下来两天,每个人都找到了合自己心意的东西。 陆均得到了一只幽影狸奴,恰好和他的功法《地鬼九幽》相符;李业要了一根众人合力斩杀的筑基初期妖蛟的蛟筋;于帮主人拿了整只蛟;乔敏真要了一株两千年修为的灵草。 加上得了金羽海东青的傅长宁,就差筑基期的谢师兄和计师姐没找到合心意的东西了。 谢师兄要的是涧月精魄,这个大家都知道,“那计师姐你呢?你要什么?或者说缺什么?” 计闪闪摇头:“我缺的这里应该没有,再看吧。” - 越往后,地图能提供的作用越小。眼见走岔了几回路,还没找到寒潭,符箓丹药的消耗也越来越大,众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乔敏真从一开始的纠结犹豫,不确定自己到时候要不要跟谢子寅争;到现在累到已经没时间再想那些,每次听到“休息”二字,第一反应就是闭眼睡觉,恨不得一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她从不知道,原来就连找对地方这件事都这么难,明明原著中就很轻松。 她从前有剧情先知的那些,也很轻松。 危机都是进去后怎么将东西拿到手,而不是就连触碰到机缘本身,都这么希望微渺,仿佛遥不可及。 看其他人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这样才是常态。 脱离了男主光环以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吗? 见她又一次累到睡过去,大家都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以免吵到她。 傅长宁贡献出了自己之前在天街小会买的木屋。里边原有一张床,一个榻,还有一套桌柜,她把这些全收进了七叶雪灯里,另外铺了褥子,能同时容纳六七个人躺下,小队众人谁想睡的就进去睡,不想睡的就在外边打坐修炼。 这会儿,她正坐在外边,看当初陆均给她的留影石。 留影石上的画面里,一群玉灵蜂飞散在花丛当中,背后黑色的山林若隐若现。 望幽峡谷地形特殊,两侧都是高高的山崖,中间则是裂开的峡谷。留影石中作为背景的山林能明显看出是望幽峡谷右侧的一角,但具体在哪就不清楚了。 这些天她一路比对,感觉角度都不太对。 金羽海东青静静矗立她肩头,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这些天傅长宁给它喂了不少伤药和能生发的增肌丸,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羽毛重新恢复了从前的旺盛美丽,生机勃勃。 傅长宁一边抚摸它的羽毛,一边记录下这一路上山角的位置变化。 在哪呢,究竟应该在哪呢…… 金羽海东青发出一声清脆的唳鸣,啄了啄她的发包。 “穷英,别吵。”傅长宁拍拍它,目光仍停留在留影石上。 金羽海东青不高兴地又啄了她一下。 傅长宁只好放开留影石,伸出手,让它停驻在手上。 “怎么啦?” 金羽海东青抬了抬下巴。 签订契约后,主宠会有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但这种感应得建立在主人的神识比灵宠的神识强的基础上,傅长宁现在才练气期,单论神识其实不如穷英,一主一宠就经常玩猜猜猜。 “饿了?渴了?还是长羽毛的地方又疼了?” 金羽海东青白了她一眼,展翅在空中飞了一圈,白金色的羽毛在夜晚流光溢彩。 傅长宁鼓掌夸夸:“好看。” 穷英:“……” 如果它能开口说话,第一句话一定是:笨蛋主人。 好在傅长宁不笨,她很快想到了:“穷英你是想说,你可以从空中帮我看视角?” 穷英飞快飞回她手上,表示:正解。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穷英!”傅长宁一把把它抱住,穷英疯狂扑棱也没能扑棱出来,只好狂啄它家笨蛋主人的发包。 最后终于得以摆脱魔爪,带着留影石飞走了。 傅长宁等了一夜,清晨的时候,熟悉的唳声在天空响起。下一瞬,一道金色的影子俯冲而来,落在她肩头。 傅长宁已经知道,金羽海东青的叫声分为种情况。偏凄厉的就是愤怒和疼痛,清脆的就是开心,还有一种咕咕声,则是吃饱喝足想睡觉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这会儿穷英的叫声清脆好听,一副邀功的神情,显然是找到了。 “穷英真棒!”傅长宁给它顺毛。 等众人醒来,她就说了这件事。 谢子寅神色平和:“这是好事。正好寒潭的事目前尚无头绪,不如先陪你去找玉灵膏吧。” 计闪闪点头表示赞同:“这么瞎找下去也不是办法。玉灵膏好歹是极品灵茶,找到咱们还能泡一点来喝,养养精力。” 两个领头的都没意见,其他人就更没意见了。 于是队伍临时调转方向,跟随金羽海东青的脚步,去寻找玉灵膏。 等众人走后约半个时辰,原地出现一老一少一青年,赫然就是一行人之前碰到的爷孙人。 只是,此刻情况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本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医修老爷爷,额头发黑,眼神冷漠,所经之处草木尽数被腐蚀得发黄。 本该活泼可爱的小孙女,额头则裂开了第只眼睛。只是,却不似神仙传说中那般的天眼,而是一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阴眼,四周泛着死人白,中心一点漆黑转悠个不停。 “你不是说,寒潭应该在东边吗?他们怎么往南边去了?”声音亦是阴冷的成年女子声音。 她的“哥哥”,那个脸色发黄的中毒青年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我真的不知道!” “要你何用!”女童一挥手,他便如同滚木般,重重砸在了树干上。 要是寻常的练气层,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可他的修为根本不是自己修炼而来的,而是被这个老妖婆强行灵气灌顶,得来的假修为。 为了防止他不受控制,老妖婆还叫这个毒修给他喂了吃下后体质异常娇嫩脆弱,如同病人般支离破碎的毒丸,导致如今一点点疼痛,对他而言便如同锥心之痛。 他不停干呕,可却呕不出任何东西。光从外表看来,他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他自己知道,砸这一下,疼痛有多剧烈。 这一路过来,从南洲到中洲,一开始还好一点。因为他说的都说中了,老妖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甜甜地喊他哥哥长,哥哥短。 等到了中洲后,不知什么缘故,他记忆里许多东西都不见了。他明明记得宝贝就在那,可等到了对应的地方,东西却已经不翼而飞。 每当这时候,老妖婆就各种折磨威胁他。 到最后,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错乱了,其实这些东西本身并不存在。 这次提出来望幽峡谷,是他极为忐忑的情况下,生出的一计乱招。 哪怕是上一世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子寅是一个劲敌。这种天骄,寻常人很难将他杀死,相反,大部分人想要搞他,最后都只能沦为炮灰。 他想借用谢子寅的手,杀了这个老妖婆。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老妖婆若能提前为他解决一个劲敌,他也不介意。 这会儿,他明面上仿佛被折腾得精神崩溃,痛哭流涕,实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死老妖婆,之后别犯到他手里,不然他一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他的摆烂,老妖婆除了折磨他也无计可施。两人避开他低声商议了几句,过了会儿,做出决定。 “不管怎么样,先跟上去再说。” 这废物别的不行,预知还是有一套的。 之前那些东西虽然没拿到,但很明显的都有存在过的痕迹,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次他既然肯定东西会落到那个蓝衣青年手里,那大概率他走的方向就是正确的方向。 - 金羽海东青一路带路,最终带领众人来到了一处一线天面前。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山崖,山壁上生满了碧绿的青苔,底下日光被遮掩,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一路延伸至深处,鸟声鸣啭,清静凉幽。 金羽海东青飞到一块巨大的青礁上,停在上边不动了。傅长宁跟过去,发现站在青礁上,从它的视角去看峡谷,正好就是留影石的角度,刁钻得没有丝毫偏差。 傅长宁一把抱住它。 “穷英真棒!” 穷英扑棱了一下翅膀,从她怀里飞出来,趾高气扬地停在她头顶,清唳婉转,声传九天。 陆均艳羡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挨了自家狸奴重重的一下。 “喵!” 差点连他脸都刮花。 损友李业笑得太过猖狂,于是狸奴又飞扑过去,给了他也一爪子。 这只幽影狸奴速度极快,在场能快过它的,大概只有两位筑基期的师兄师姐,论起轻灵敏捷,却可能还不如它。权衡过后,陆均顶着一脑袋抓痕,跟它有商有量,麻烦它进去一线天探探情况。 幽影狸奴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好说话,话音刚落就消失没影儿了。 大概过了半盏茶工夫,就在陆均等得有些担心的时候,狸奴回来了,并传给他里边没有危险的讯息。 陆均松了口气。 “那我们进去吧。” 幽影狸奴有样学样地爬到他脑袋上蹲着,棕灰色的毛茸茸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他的脖子。 再加上旁边的金羽海东青,众人看得都要心动了。 “你俩这,看得我都想养一只灵宠了。” “喜欢就养一只。”陆均既痛苦又快乐道。 一行人边闲聊,边往一线天中去。 他们进去约一刻钟后,老少人紧随其后跟上。 第203章 精魄现身 和山前的逼仄小路不同,穿过一线天后,里边豁然开朗,俨然是一处独立的深山旧谷。 雪白的泡沫从远处青松山顶的瀑布上打下,流到跟前时已然是清澈见底的缓流石溪,傅长宁从溪水中捡起一块石头,向天空弹去。穷英一声清唳,衔接而去,羽翼在空中划过,宛若金色的闪电。 傅长宁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 “穷英乖,还回来,这个不是跟你玩的。” 一颗石子从天而降,砸她头上。 穷英气得飞走了。 陆均想笑不敢笑,怕自家头顶的主子醋意大发,又给他来一爪子。 傅长宁伸手接住,重新抛了一次石子。青色灵光在她手心划过,如同罗织的网,青光爆发那一瞬,石子恰好来到最高处,二者同时飞散开,一条隐隐约约的泛光小路出现在眼前。 众人眼神微动,以他们的目光,自然看得出这法术的机巧。计闪闪性格爽朗些,大大方方道:“师妹这法术好生神奇。” 傅长宁掌心合拢,上边的灵网缓慢消失。 “它叫投石问路,是我偶然习得的。” 其实是《照水木杪》中自带的法术。 “是什么都可以指路吗?”李业好奇。 “没有那么神奇。”傅长宁摇头,“要是自身‘吃’过的东西才行。且距离限制得十分厉害,非得是几里之内才能有所感应,不然我之前就用了。” “我也是赌一把,为了这点,我临出发前,特意花两千多贡献点买了三钱的玉灵膏给它‘吃’。”她脸上露出了肉痛的神情。 何止她肉痛,众人听着都肉痛。 两千多贡献点,这得攒多久啊。 “师妹实乃狠人。” 可得是找到这儿来了,不然就亏大发了。 - 透过女童的第三只眼,祖孙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老者阴阴笑道:“只怕这些仙门子弟怎么也想不到,关键并不在于灵草本身,而是只要触碰到了,你就能在他们身上留下冥眼印记。之后追踪,自然也不在话下。” 隔了十多里,将近二十里的距离,就算修为最高的那两个筑基弟子也无法察觉。 计闪闪将灵草毁去那幕,女童自然是记得的,她冷哼一声:“一群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小子而已。” “倒是这法术……”她看向画面中的傅长宁,颇有些垂涎之意,“留着倒是不错。” “这些人出身大宗,身上好东西估计不少。”老者沉吟道,“就怕有些是师长传下来的,拿着容易出事。” 女童看向青年,第三只眼泛着黑气。 “给他就是了。我之前用冥眼给他算了一卦,这废物命居然还挺硬,内是死不了了。” 正竖起耳朵偷听的杨皓:“……” 杨皓脸都绿了。 合着好处都是他们的,锅都给他背呗? 这一刻,他由衷希望,谢子寅把这两个死老妖婆老头子都给弄死。 - 有了投石问路这一招,之后搜寻果然方便许多,众人顺着那泛着微光的小路,一路来到瀑布上方,远远地便望见了那群飞舞的玉白色蜜蜂。 正是玉灵蜂。 玉灵膏这种茶,和其他的灵茶不一样。它本质上是一种玉茶,取的并非茶叶,而是玉灵茶花成熟后,芽叶尖生出的那么一丝丝玉髓。 玉髓喜阴喜干,茶花却喜阳喜雨水,二者脾性相冲,想要采到合格的茶花玉髓十分艰难,故而来之前,众人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甚至是找到玉灵茶花,也寻不到玉髓的准备。 谁知有了傅长宁这招投石问路,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他们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真正的玉灵膏。 除此之外,傅长宁还准备了棠薇花的花粉。 淡紫色的花粉涂抹在身上,散发出一阵浓烈馥郁的花香来,失去嗅觉的玉灵蜂跟没头苍蝇似的,一个个东倒西歪,没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棠薇花是三阶灵花,并不常见,傅长宁这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 连量都是刚刚好够九个人用。 刘堂主一边采集玉髓,一边感慨道:“我们之前还想着,邀请师妹同行,能帮上师妹一些,现下看来倒是自以为是了,师妹这根本用不上我们帮什么忙。” 傅长宁灵力散开,搜寻成熟的茶花,小心翼翼剔下玉髓:“师兄这话就说笑了,没有师兄师姐,我一个人哪能走到这儿来,怕不是还在外围就被妖兽撵出去了。” 计闪闪听得无语,打断他俩:“都一起走到这了,就别打官腔了吧。” 乔敏真难得一次赞同点头。 有吗? 傅长宁思考了一下,只好安安静静闭嘴。 玉灵膏价值千金,众人都剔得很认真,足足剔了一个下午,方才剔下来两斤不到的玉灵膏。 按照市价,这就是十万灵石。 “剩下的茶花也是好东西,只是没玉灵膏好,平时拿来泡泡茶还是可以的。” 于是又采集了二十斤的玉灵茶花。 “好东西啊,这加起来都快十一万灵石了。”陆均道,“咱们前边杀的那些妖兽加起来,感觉都没到这个价。” “所以才说灵茶生意一本万利。”计闪闪道,“没记错的话,你们谢师兄在扶木峰内就种过灵茶,好像还挺出名的,叫什么万家茶园。” 众人好奇的目光立马投向了谢子寅。 对上师弟师妹灼灼的视线,谢子寅摸了摸鼻子,笑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想去的话,回去可以带你们去坐一坐。” “真的可以吗?” 陆均声音有些激动,就连一向不显山不显水的于帮主神色都有所波动。 那可是内七峰,但凡外门弟子,大概就没有不向往内门的。 傅长宁也有所好奇。 内门和外门会有不一样吗? “宗门似乎并无规定,外门弟子不得入内七峰。”刑法峰的李业迅速在大脑内部翻阅了一遍门规。 “是的。”谢子寅点头,“去看看,无妨。” “多谢师兄!” 论起年龄来,谢子寅在这一群人其实并不大。他是上一届弟子,三年前筑基入内门,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岁罢了。在场除了傅长宁比他小,乔敏真和他年岁相近,其他人都比他要大些。 但这声师兄却是半点不含糊的。 威信至此,可见一斑。 乔敏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一下又变得沉重起来。 玉灵膏是傅长宁的目标,这一点来之前就已经明确过。但到底是极珍贵的灵茶,为了防止人心浮动,身为队长的谢子寅亲自做主,将其中一斤半给了傅长宁,剩下的众人平分。 傅长宁也没有叫他们吃亏,用灵石补了差价。 她心中叹气,这趟出来,花出去的灵石比赚的还多。 不过好歹是找着玉灵膏了,这一斤半,用上一年问题应该不大。剩下的只能另外再找了。 隔着十几里外,祖孙三人看得眼睛都红了。可惜碍于寒潭还没找到,只能按捺下来,继续等待。 采完玉灵膏已经是傍晚,这山谷中比外边安全,众人便留了下来,在此地暂做歇息。 夜间门,傅长宁修炼到子时,出木屋去替陆均的班。 陆均已经累得直打哈欠,两人简单交接了下,陆均进了木屋,傅长宁在外边寻了一处稳当的树枝,盘膝坐下。 今夜的月亮过分的圆,像银盘。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今夜是十五。 她们出发时是四月下旬,如今已然五月中旬了,也不知能不能赶在七月之前回宗门。届时便要学年考核了,若错过了,还得等明年。 七想八想了一堆,又想起苏二和小何。 苏二还好,话里至少有七分可信,小何那家伙,素来是报喜不报忧,能拿到七寸青,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对着问尺和惊梦时信心满满,说他有分寸,这会儿夜深无人之际,傅长宁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有点儿担心的。 这趟出门也同她想象的不一样。 跟着修为高的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弊端却要在细节处回神方能发觉。 这一路虽然艰险,但其实并没有生死之间门的危机,遇到危险,计师姐和谢师兄第一个就解决了,能留给她们的,都是一些能锻炼到她们,但大体上并不足为惧的,累是累,但也没有更多了。 如此这般有同门爱护自然好,只是这并非傅长宁所求。 正好玉灵膏已经到手,傅长宁暗暗做下打算,若是回程时还有时间门,或是已过了七月,彻底错过了学年考核,她便离队,自行去历练好了。 正好风声木里风种释放得差不多了,她得去找一批新的。 思索间门,时间门来到子正。 黑幕无暇,月上中天,正是最明亮之时,月华如流水隐隐绰绰照进山谷。 草丛里有蛙叫和蝉鸣,白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倒是已经歇下了,混杂着瀑布的声音,倒不难听。 傅长宁的神识如飞散的蒲公英,在四处游荡,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 她如今的神识,往单独一个方向最多可延伸六到七里,全方位铺开,则最多一半。 这已经是相当于练气后期的神识了,筑基期应该会好些。据她观察,计师姐和谢子寅的日常探查范围最低是八里,有时候甚至会延伸到十里开外。 只是,这种比照着极限的查探方式终究坚持不了太久,更多时候,大家会将神识控制在日常舒适状态,以确保任何时候都留有余力。 傅长宁不同,她在天河战场磨练了许久的神识,后来又得了苦海道君锻炼神识的秘籍,习惯性地在每一次查探时不留有余力。所以每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做到最早一批发现。 这种方式一开始痛苦,但习惯了以后,会发现神识恢复得非常快。 这会儿,傅长宁便是以极限的七里在转动扫视,感知最远之处,甚至穿过了山谷,到了外边。 待到神识耗得差不多时,她便收回残余的神识,默默恢复。等到状态回复,便开始新的一轮,周而复始。 这般坚持了半个时辰,到了换班时刻。 下一个守夜的是乔师姐。 傅长宁静静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便从树上跳下来,向木屋走去。 木屋是她的法宝,感知到主人回来,房门自动打开。傅长宁放轻脚步进去,见里边乔师姐没在修炼,而是在睡觉,想了想,发出一道神识传音。 乔敏真如梦初醒,爬起来看到门口的她,一时羞愧。 “不好意思太累了,睡过了。” 傅长宁仍是神识传音。 “没事,咱们出去,别吵到其他师兄师姐。” 乔敏真反应过来,也改用神识传音。 两人走到外边,傅长宁将分配给守夜人的防御法宝和丹药交给她,提醒她小心。 又另外拿了壶温好的灵露给她。 乔敏真心中一暖。 “多谢师妹。” 这些天下来,她观感最好的便是这位傅师妹了。虽然只有练气六层,但猎杀妖兽时并未拖后腿,反而在方方面面上帮了她许多。 剩下的,以于纤浓为首的天云之南的成员,对她态度只是淡淡。日常相处虽也和谐,实则一些细节分配之处,她并非没有不满,内心觉得这些人太过抱团排外。 计闪闪倒是待她不错,可惜她对每个人都好,看不出什么差别。 谢子寅更不必说,她心中的假想敌。 傅长宁摇头:“没事,小事。师姐你多留神一些,保重自身就好。” 她总还惦记着乔师姐当初请的那顿饭。这些年,毫无目的对她释放善意的,其实是少数。 这种人情,总要彻底还了才好。 而且乔师姐这些天精力肉眼可见的不济,喝些灵露暖暖胃,守夜也能保险一些。 乔敏真点头:“我明白的。” “那我回去休息了。” 傅长宁道,正欲转身,余光突然闪过什么。 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师姐你刚有没有看见什么?” “什么?”乔敏真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夜空看去,眼角似乎也闪过一道寒光。 准确来说,不是光,而更像一湾极寒的冰水,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冰蓝色中带着透明,如轻盈的薄纱,一点点向着夜空中的明月靠近。 月华覆盖在薄纱之上,流转着亮银,如天地间门第三抹雪色,极孤,又极清,但只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如昙花一现。 “是涧月精魄。” 话音未落,傅长宁人出现在木屋门口,去叫醒谢师兄等人。 乔敏真张了张口,没能拦得住她。 这一刻,她有些后悔方才留住这位傅师妹。 第204章 灵物成精 但时机这种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傅长宁将打坐的众人叫醒,说明情况。 谢子寅当机立断:“追。” 他手中出现一只笔,对着半空一划,一道浓墨般的痕迹随之浮现。 他侧身叫诸位师弟师妹:“上来。” “是谢师兄的黄粱笔。”陆均小声道。 望幽峡谷中没有禁空的规矩,但随意使用飞行法宝容易招惹强大妖兽,故而这一路来他们都是在山林中低调前行。可眼下,既寻到涧月精魄,那就顾不得了。 傅长宁收木屋耽误了点时间,倒数第二个站上去。 计闪闪在她之后,青红色的风浪以她双臂为起点向两侧横刮而去,将后方围成一个坚实的屏障。 正前方,谢子寅身前一道水浪翻卷而起,风雨随升,带动墨色如天地雨幕间的一点墨迹,向涧月精魄所在的东南方追去。 远隔十数里外,开了冥眼的女童愣了下,道:“追!”说罢取出之前在南洲得的一件宝物。 杨皓看着上辈子陪自己从练气到筑基的浮地梭,心里恨得直痒痒。 - 涧月精魄出现的时间极短,幸而诸人反应得快,又有黄粱笔墨为搭架,及时跟了上去。 那冰蓝色的虚影在空中时隐时现,众人行迹也就随止随行。一路所经之处,原来安静如坟场的山林中时而猛虎咆哮,时而厉禽嘶鸣,均是被惊动的妖兽在表达不满。 妖兽耳聪目明,论起目力耳力来尚在修士之上,不需什么大动静,只要感知到威胁,便会狂躁发飙。练气期的七人被笼罩在墨色里,看不甚清外边的情形,却能明显感知到一只又一只的禽类妖兽如箭雨般向他们冲来。而后被谢师兄和计师姐一前一后,绞杀在夜色当中。 血腥气在夜空弥漫,血雨一阵阵落下,惊动了地上的走禽,山林中越发乱了起来。 风雨如磐,墨色在其中行速极快,哪怕是练气九层的刘堂主等人也颇为不适应,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唯一能站稳的于纤浓原地坐下,轻轻拨动琵琶弦,一首安神静心的曲子就这样缓缓流淌了出来。 随着乐声,周围鸟兽的攻击性明显减弱,众人都松了口气。 那头盘坐着的傅长宁瞧见,心想,上回于师姐来找她,怀里抱着的似乎就是这把琵琶。 陆均竭力控制着超高速行进下自己胃部的翻涌,一边狼狈地捂着嘴,给她解释:“帮主的本命法宝是古洛石琴,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其他乐器,这把淡月琵琶能用来静心止杀,放在这种时候,正好合适。至于古洛石琴,那是用来杀人的。呕——” 他还是没控制住吐了出来。 他的话提醒了傅长宁,她取出一株形似佛塔的灵草,手心青色灵光亮起,灵草随之不断摇曳,对外散发出一阵雾蒙蒙的金光。 是浮屠佛草。 她手里为数不多的四阶灵草。 配合琵琶声,两层削弱下去,四周的妖兽顿时少了一半。她身后的计闪闪夸赞:“干得漂亮。” 傅长宁却尤觉得不足,涧月精魄已经跑很前边去了,而她们身前密密麻麻全是鸟兽,这种速度下去,迟早会追丢了。 得想个办法把这些妖兽全解决了才行。 谢子寅和计闪闪斩杀速度再快,也耐不住春风吹又生。只要她们这个核心光源还在,鸟兽便会如同飞蛾扑火般一波又一波涌上来,杀不尽的。 一劳永逸的法子…… 傅长宁目光透过墨色,看到了外边的风雨交加。 她心中微动,开口道。 “谢师兄,这些风雨异象是你引来的吗?” 不意她会突然开口,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前头谢子寅专注操控墨色追赶涧月精魄,没空回身,只有淡淡的温润嗓音隔空传来。 “对,师妹,怎么了?有它们在,能阻拦一部分更核心区域的妖兽投来注意。” 傅长宁索性站起来,一瞬间涌起的巨大风浪,将她整个人头发和衣裙全吹了起来。她挡了挡,青色灵光在周身不断涌现,向着墨色最前端走去。 “师兄我有一个法子,可能得麻烦你帮忙。” 她手中出现一瓶虫香丸,周身灵力涌动,里边的丹丸尽数化作丹液。 她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谢子寅闻言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我试试。” 虫香丸的瓶子在他手心消失,过了片刻,化作天幕下无边风雨的一部分,向整片大地倾泄而去。 紧接着,众人见证了神奇的一幕。 只见之前还对他们不死不休的禽类妖兽,如同得到了什么呼唤,接二连地飞向大地。 乌泱泱的一片,形同兽潮回潮。 眼前的夜空终于空了下来,剩下的孤零零的妖兽被轻易灭杀。 众人看得叹为观止。 “发生了什么?那丹丸能控制妖兽吗?” “不能。”傅长宁摇头,“但它们能吸引虫蛇,所有——而禽类是虫蛇的天敌。” 此刻只要低头认真去看,就会看见,底下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雨后爬出来的虫子和毒蛇。面对这类盛况,禽鸟们哪还有空盯着几个不能吃的人修? 众人恍然,一时间,看傅长宁神色均有了不同。 之前一路上,这位傅师妹很少表现自己,大多时候只是中规中矩,不拖后腿,但也不亮眼——她实力确实不错,但那是针对和她同阶以及稍微高一些的,在场除了乔敏真,最低也是练气九层,且是同修为中的佼佼者,又怎会在意这点成绩? 只当是个安静乖巧,在同龄人中优秀但还需要照顾的师妹就是了。 而此刻,这个安静乖巧的师妹终于第一次展露出了她的锋芒。 刘堂主想起当日的比试,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小一届的师妹性格应当是不落于人后的,只是后来,她的表现反而叫人忽略了这一点。 “别说这些了,追涧月精魄吧。”傅长宁坐回去。 前方,谢子寅迎风而立,一盏水滴状的灯出现在他手中。灯的中间悬挂着一块清凌凌的冰棱,此刻,那冰棱正散发着阵阵光晕,他道:“寒潭应当就在附近。” 众人这才知,原来谢师兄也不是毫无准备。 只是想到方才这一路过来,起码飞了上,便可知之前他们的方向错得有多厉害。 纵有再多准备,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论起来,还要多亏了傅师妹先前的机敏,及时发现涧月精魄的踪迹。 一行人继续向前飞去。他们走了可好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了身后的老少人。 浮地梭,顾名思义,浮地而行。速度快的同时还能隐藏气息,又不会成为空中正大光明的靶子被妖兽追着打,正是出于这点考虑,女童才取出了它来用。 先前也确实有用,妖兽的大部头全被前头的人吸引去了,他们跟在后边,安安稳稳,只遇到那么小猫两只,斩杀了也就没事了。 谁知没多久,情形骤变。雨水里多出了一股奇怪的香气,满地窸窸窣窣声响起,片刻后,世界简直变成了虫蛇的天堂,禽类妖兽纷纷从天而降,与它们厮杀在一起,他们被堵在其中,身上同样沾染了那层雨,数不尽的虫蛇往浮地梭上爬,叫人完全来不及应对。 如果不是确定冥眼的恐怖效果,那群人不可能发现她,女童都要怀疑这是故意给她挖的坑! 等人解决掉周围妖兽,逃出生天,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以女童目前的修为,冥眼的最远操纵距离是五十里,此刻,视线里已经全然不见那行人的踪影。 她脸色发黑,重重踹了杨皓一脚,循着大概的方向道:“继续追!”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一行人在夜色中落地,终于远远窥见了那处寒潭。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重重松了口气。 大汉等人无意误入,听起来何等寻常,而他们以有心算无心,却是直至折腾到了今日,方才窥见一丝希望。 涧月精魄已经彻底消失,约莫是回到了潭底。众人本来都有些蠢蠢欲动,这时谢子寅开口,如一盆温水降下,叫大家头脑缓慢清醒过来。 “不急,休整一个时辰再进。” 纵有再多迫切,大家也都应下。 “是。” 陆均胃部还在翻滚,走一边去吐了。其他人有消耗的原地调息,没消耗的就闭目养神。 傅长宁一路过来不太晕,这会儿站在一处地势高的之上,遥望她们之前过来的方向。 ——相隔,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 “师妹在想什么?” 傅长宁回头,见谢子寅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边。 她没有隐瞒,如实道:“我在想,涧月精魄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涧月精魄乃吸收月华而成,此处地形平坦,无山遮掩,月光应当照得到才是。纵是照不到,也没有跑到之外晒月亮的道理。 见谢子寅没说话,她又一笑。 “可能是我想多了。” 谢子寅摇头。 “师妹的猜测是对的。我刚没开口,并非不赞同,只是在思考如何跟你说。” “师妹可知我是如何得知的涧月精魄的消息?” 这个问题…… 傅长宁思索了下,果断道:“请师兄赐教。” 事实上对于这点,来的路上,大家并非没有过猜测。浮月城并不在归元宗周边,那大汉更是本地人,怎么看也不像跟谢子寅认识的样子。 陆均和李业这对损友夜里闲聊时还嘀咕过,谢师兄莫非有千里眼不成? 眼下谢子寅愿意告诉她,她自然不会拒绝。 谢子寅的回答叫她有些惊讶。 “是涧月精魄主动找上的我。” 她有些迟疑:“主动……?” 谢子寅抬眼,看向夜空。 “是托梦。” 傅长宁恍然。 所以,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抹涧月精魄,已然生出了自己的神志。 换言之,成精了。 第205章 寒潭秘境(一) 成精的天地灵物和寻常灵物是两个概念,再联系到大汉之前说的寒潭内部有机关阵法,傅长宁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形。 “所以这是一处……” 谢子寅微笑着阻断了她的话。 “只是猜测。” 傅长宁便把“尚未出世的秘境”几个字吞了回去。 大陆风物志曾对秘境做出过定义,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求是独立的,能够供养出天地灵物的小世界,人与物在其中可发展,可修炼,可成精。 这点是针对所有秘境,再有一点就是,一部分秘境本质上前辈大能留下传承之地,目的为了是给自己找接班人,所以外围会遍布机关与阵法,将不能过的从一开始就筛选出去。 这两点目前来看,涧月精魄都符合。 但也不是绝对。 傅长宁的心跳微微加快。 寒潭在此之前并不为人所知,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处传承秘境的话,那充分说明它此时还没有出世。这代表,她们会是第一批进去的。危机重重的同时,收获也可能是意想不到的丰硕。 思忖间,她已然开口。 “师兄跟我说这些,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谢子寅总不至于闲着无聊特意跑过来跟她谈心,两人并不熟。 谢子寅神色坦荡:“果然瞒不过师妹,我想请师妹稍后帮一个忙。” 他神识传音,傅长宁听后愣了下,点头:“行。” - 一个时辰后,众人起身,预备下寒潭。 这寒潭宽只有两丈,深不知几许,水温极低,手伸进去,一阵刺骨的寒意,冻得人一个激灵。 修士有灵气护体,并不怕这点低温,但进去久了身体也不好受,好在谢子寅提前准备了一种能维持体温的火属性丹药,一人吃一颗,再要下水就方便多了。 计闪闪问大家:“都有避水珠吗,没有找我拿。” 九人当中一半准备了,剩下一半说自己没有。傅长宁原也想举手,举到一半想起七叶雪灯里,爷爷留下的那个包袱里似乎有颗避水珠,便又放了回去。 但计闪闪已经注意到了她,直接塞了一颗到她手里。 傅长宁只好接过。无人注意的衣袖下,手腕上的雪瓣青蕊的花纹微微发光,一颗避水珠凭空出现,被当作从储物袋中取出,放到了袖中备用。 全部准备妥当后,众人下水。依旧是谢子寅开路,计闪闪殿后,其余人在中间。 傅长宁排在第六,前边是乔师姐,后边跟着刘堂主。 第二是陆均,紧随谢子寅之后。他那套名为《地鬼九幽》的功法在此时充分发挥了作用,在其他人的神识或多或少受到寒潭影响时,他的视线丝毫不受阻碍。 就这样,谢子寅开路,他带路,一行人迅速下潜。 过程中,傅长宁一直记着距离。待下沉到之后,明显能感受到周身水的重量变得不一样了。 避水珠的存在,类似于在周身构建一个隔绝水的空间,实际上,身体还是会触碰到水,只是触碰时与在陆地上接触空气无益,不会受到阻碍,也不会感到无法呼吸。质量越好的避水珠在这方面表现得越优越。 计闪闪给的避水珠不差,之前时,众人皆是如履平地。而到此刻,基本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断断续续的压力从四面传来。 “大家提高警惕。” 最前方传来模糊的声音。 下一瞬,四周流速骤变,一道黑影在前方爆炸开来,血雾四散。血腥味顺着水流传到鼻子里,即便黑暗中看不甚清,多年的战斗经验也已经足够大家知晓,方才有妖兽来袭。 根据之前商量好的,众人迅速变幻阵形。陆均被围到最中间,凭借在寒潭中畅通无阻的视线,飞速给大家报点。 “东上,十五丈有只斑斓蜘蛛。” “西偏南大概二十丈,跟斗篷似的,有片黑影。” “左边左边!有条三丈长的水蛇!” 不断有血水在寒潭中弥漫开来。 大概半刻钟后,动静停止,陆均观察了一会儿,道:“应该是过了。” 大汉把地图交给他们的时候,顺手送了个人情,其中就包括寒潭中前三关阵法大致会遭遇些什么。 方才的第一关是最简单的。 第二关是神出鬼没的暗器,见血封喉,大汉有两个兄弟就是死在了这上边。这一关,谢师兄和计师姐没要他们出手,两个人联手摧毁了所有暗器。 第三关是来自寒潭本身的杀机,水中不时浮现暗洞、漩涡,层出不穷,没有任何规律。一旦被暗洞和漩涡吞噬,就会被传送到第二关,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染上剧毒的乱箭射死。 这一关,大汉的同伴死了三个。 众人来之前商议过怎么解决,最后是傅长宁提出了一个想法,“再多陷阱,本质上都是水,封死就好。” 这一关,考验的根本不是实力。 众人听后一愣,反应过来后,不得不惊叹于她的思路。 没错,漩涡能传送,可见里边有小型传送阵,涉及空间法则,但再复杂的传送阵,也得踏进去才能生效。 与其处处提防,提心吊胆,不如另辟蹊径,直接把面上那层水漩涡给冻住,出来一个封死一个,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第三关同样轻松闯过。 留下一地被冰封过后的狼藉,众人拍拍屁股离去,来到难倒大汉他们的第四关。 到这一关,就没有什么可供参考借鉴的东西了。根据大汉所说,他们刚来到第四关,就被一个巨兽一巴掌拍飞了出去,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四周情形。 众人游速放慢,提防着那个随时可能出现的巨兽。 某一刻,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呼啸声,如同巨鲸喷水,震耳欲聋。 傅长宁及时屏蔽听觉,一退数丈。 其他人也各自散开。 一头宽达十丈的黑影凭空出现在他们刚站立的地方,瞧体型像头鱼,两把如蒲扇般的巨鳍在两侧来回扫荡,瞧那力道,凡是被它扇到的人,怕不是会双耳嗡鸣七窍流血。 对付这种巨兽,练气期个人的力量比不上合力。对视间,七人已经摆出北斗七星剑阵的阵型。 “信贪狼,天枢之位起!” “释巨门,天璇之位起!” …… “解摇光,破军之位临生!” 摇光位的是一行人中剑法最好的老徐,他手持长剑,汇聚七人之力,剑似星辰倒影,向黑影竖劈而去。 黑影传来一声痛呼,巨鳍近乎狂躁地甩动,将离得最近的老徐和李业拍出去几十丈,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却也因为如此,它错失了逃脱的良机。 黑影附近的水面瞬息结冰,红光在其中闪烁,对准巨鳍三点一扫,下一瞬,巨鳍爆裂开来。 傅长宁扶住向她这边飞来的李业,给他喂了丹药。抬头时,正好看见恐怖的水压朝中心汇聚,将巨大的黑影活生生挤爆。 如此轻而易举。 四周安静下来。 她看见了随水翻飞的那抹衣袂上的淡蓝。 寒潭对神识阻隔得厉害,黑暗中瞧不清神情,但她几乎能想象到这位谢师兄面上的从容。 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出现在所有人心中。 这位谢师兄,真的需要他们吗? 总觉得他一个人也能完成这一切。 接下来的路程,大受刺激的众人都不说话了。 傅长宁作为其中一员,同样行使自己保持安静的权利。 第五关、第六关、第七关…… 闯到第八关的时候,即便是之前一直悠悠闲闲的计闪闪都耐不住了:“这什么情况,还没到尽头?取经吗?要九九八十一难?”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游到此处,避水珠基本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作用,水的重量加诸在众人身上,让他们行动之间再难如同之前的敏捷。 第八关过起来尤为吃力,最后众人几乎是跌跌撞撞闯进第九关。 那一瞬间,身上压力陡增十倍。 陆均发出一声闷哼,和好友李业互相搀扶着立稳。刘堂主和老徐则靠近了自家帮主。 计闪闪和谢子寅分立一头。 傅长宁左右看了看,向唯一一个落单的乔师姐游去。 很奇异,她感受到的压力似乎并没有其他人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习了体术的缘故。 之前基础武术课上做过相关训练,但最多也只是加上五六罢了。 此处已经接近水下九,压力何止几。 这些思绪在她心头划过,转瞬消失。她扶住乔师姐的那一瞬,看见了自己衣袖里正在发光的避水珠。 那颗爷爷留给她的避水珠。 是因为它吗? 第九关的考核来得悄无声息,数只发光的淡蓝色水母在他们四周游荡,给幽深漆黑的水中带来一丝光亮。 见不是武斗,众人都松了口气。 傅长宁认出,这种妖兽名叫馥蓝水母,会分泌出一种名为馥蓝母液的毒。 馥蓝母液无色无味,极其容易和水混合,且稀释度很低,此刻水中想必已经沾染上了它们的毒液。 她眨了眨眼。 可惜没用。 谢子寅之前找她说的话浮现在她耳边。 “我想请师妹用之前那种丹丸,引九十九种毒蛇过来。” 馥蓝母液最为霸道,遇上混合的蛇毒,怕不得当场打起来。 就是,谢师兄为何会对这些这么清楚? 又是托梦? 傅长宁决定姑且当个糊涂蛋。 馥蓝水母消失的那一刻,原本乌漆麻黑的水域中忽而亮起一抹月光似的白,一道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众人进入。 与此同时,那白如月的光亮照进整个望幽峡谷的黑夜,天际月隐星没,流星闪现,无数人听见动静向此处看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206章 寒潭秘境(二) 从水中重新回到陆地,骤然减轻的压力,和踩在泥土上那种踏实感,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望着眼前截然不同于之前的山林原野景象,众人很快反应过来。 “这寒潭底下藏着一个秘境?” 傅长宁看了眼神色不变的谢子寅,面上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身为归元宗弟子,在场就没有一个眼力见是短浅的。短暂的惊喜和兴奋过后,他们很快想到了更多。 “秘境出世必有异象,瞒不住的,只怕此刻望幽峡谷中大部分修士都得到了消息,正朝这边赶来。这秘境还不知道多大,咱们得赶紧去找涧月精魄。” 找自然是要找的,问题是,秘境这么大,怎么找? 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们闯前边那些阵法机关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此刻已经是上午,秘境内太阳高挂,白天的涧月精魄找起来可没晚上那么方便。 且没有月光,萤月虫也发挥不了作用,就算找到了也很危险。到时候万一一个被冻住,就不是受点伤那么简单的事了。 气氛一时凝滞,最后还是谢子寅出口打破了寂静。 “顺其自然就好。” 他语气随意,开口自有一股温煦淡定的味道,“秘境既然开放,迟早会有人进来的,这很正常。至于涧月精魄,遇见了再说,没遇见找点其他的也是好的,大家出来也辛苦了。” 傅长宁注意到,其他人,尤其是天云之南的那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想来如果谢子寅不开这口,大家都只能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硬着头皮专心帮他找涧月精魄。 谢子寅此言相当于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指摘的温言随和好师兄。 ――前提是,他没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 秘境确实很大,陆均用三张紫薇斗数符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们的吉兆在东南方向,于是一行人决定先往东南方向去。 没走几,就遇见一个开门红。 他们遇见了一处紫霄林。 《周老经》中记载:“雷劫九炼,始得乌木化霄,长成者高逾,通体乌黑,金石难断,有雷鸣之声。” 紫霄木作为上好的锻造法宝的材料,在外边有价无市,而在这秘境当中,却如同大白菜般,满林子都是。 没人会嫌弃法宝多,这东西带回去,不管是卖还是留着自己打造法宝,都是好的。 一时间,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目标。 这种树木的判别方式很简单,长得越高的,活得越久。傅长宁瞄准了三棵年份在一千年到两千年之间,树体本身健康笔直的,在上边做下标记。 旁边乔敏真和陆均也在做标记,以免和其他人撞上。见她已经开始动手伐木,乔敏真有些惊讶。 “师妹只要这些就够了?不再多找一些吗?” “这些就够了,再多来不及。”傅长宁答。 青昭剑出现在她手中,她抵足,运足灵气,一剑朝紫霄木劈去。 ――只在上边留下了一道白痕。 她也没气馁,继续挥剑,一下又一下。 乔敏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面前的,走去看年份更高、品质更好的紫霄木。 这紫霄林面积极大,里边树木年份高的也多,标记了一个,没多久又有一个更好的,直挑得人花了眼。 乔敏真数次举棋不定,见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动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再遇到合心意的,就认定了直接砍,绝对不能再拖了。 她运气很好,刚下定决心没多久,就让她撞见一棵年份在七千年以上的紫霄木。 乔敏真侧头望去,见远处除了计闪闪和谢子寅和她选的接近,其他人找到的都不及她,心情骤然明朗起来。 果然,多看看还是有好处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她亲自上手砍树。 当看到自己用了七成力的一剑下去,紫霄木上连道白痕都没留下,她额头冷汗骤然滴落了下来。 深呼吸,她神色认真了点,将灵力提高到八成、九成,继续砍。 乔敏真不知道自己砍了多久,中间也曾有过短暂的动摇,要不要换一棵,可一想到自己已经辛辛苦苦砍了那么久,她的脚步就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 她想:再试试,再坚持一会儿,没准就成了呢。 等她回过神来时,其他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重新集合到了一处,远远看着她这边。 和她相熟的傅师妹向这边走来,道。 “师姐砍了多少了?要帮忙吗?” 血液一下冲到了脸上,乔敏真摇头,闷声道。 “不用。” 傅长宁目光却忽的一凝。 “师姐别动。” 一抹剑光在耳旁划过,快得乔敏真几乎没反应过来,只寒毛一竖,下一瞬,面前的少女面上已经重新晕开笑意:“好啦。” 乔敏真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软黏的物体,她一阵恶寒,连忙将东西甩开八丈远。 听见动静的其他人齐齐向这边走来,李业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一眼认出来:“是望幽峡谷特有的影鬼虫,能影响人心智。” “这小东西藏得隐蔽,师妹你没受到影响吧?” 隐蔽吗? 可他们都没事。 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比她机警。 面对一双双关心的目光,乔敏真张了张口,最终只沉默地摇头:“没有。” 紫霄林中耽误了太长时间,见没事,众人当即决定继续前进。 - 这秘境或是已经尘封了太久太久,里边的灵花灵草一直在肆无忌惮生长,从未被人为阻断过,以至于,内部几乎是遍地天材地宝。 一路走来,他们发现了七株四品灵草,两株五品灵草,三品二品不计其数。 其中大部分的年份都在千年以上。 除了对付两株五品灵草的守护妖兽时遭遇了点麻烦以外,其他时候,九人小队几乎没遇到过任何阻碍,一路过来,安全感爆棚。 以至于到最后,陆均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原来这就是有师兄师姐大腿抱的感觉,太美妙了。” 计闪闪笑道:“你这也太实诚了。” “不过说真的。”她神色认真了点,“把你们带出来,那我俩肯定得负责任的,有好东西尽管拿,你谢师兄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被说这话的正主亦是点头。 “机会难得,多为自己争取一些不是坏事。” 听得大家有些感动。 “师兄师姐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计闪闪趁机又揉了把傅师妹的脑袋,在师妹无奈的目光下满意收回手,笑眯眯道:“谁让我们是师兄师姐呢。” 神情是一种纯粹的理所当然。 倒看得傅长宁一怔,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好像无形中,就对这层身份,或者说宗门这个纽带的存在的认知变得更深了些。 - 一行人边赶路边搜寻天材地宝,就在秘境内,天将将昏暗下来时。 某一刻,谢子寅突然开口。 “有新的人进来了,超过十个,看动静,应该是三批不同的人。” 原本说说笑笑的氛围瞬间静止。 傅长宁有点遗憾,要是能再晚几个时辰就好了,也能给她们一些时间去找涧月精魄。 计闪闪误会了她的叹气,想她年纪还小,宽慰道:“没必要自乱阵脚,正常对待就好。大家都是进来找宝物的,除非发生利益冲突,否则很少正面对上。” 众人点头,除了刚进门的傅长宁,在场的他们,这些年或多或少都外出历练过。 李业道:“我几年前也进过一次秘境,当时限制是四十岁以下的人进入,好像是个金丹真人想找人接手衣钵传承,我当时只是想进去刷刷经验,顺便捞点宝贝。” “反正……”他挠了挠头,“直到我把那老头最珍贵的一样东西取走之前,其他人都对我挺友好的。” 傅长宁想了想。 “你当时是不是穿着宗门的弟子服,或者腰间挂着弟子令牌什么的?” 李业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傅长宁:…… 这还用问吗? “好吧,逗你的。”李业怎么可能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他主要是想安慰傅长宁,调节一下气氛,让她放松别紧张。 “总之别太当回事儿,但也别太不当回事儿就是了。进来的人里筑基应该不少,但最主要的应该还是练气期的修士,实在不行没脸没皮一点,直接亮出自己的弟子令牌,六成的修士会卖归元宗一个面子。” 傅长宁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见无人搭话,决定善良地配合一下,扮个无知的小师妹捧哏。 “那剩下四成呢?” 李业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嗯……大概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吧。” 傅长宁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夸夸。 “这个冷笑话真好听。” 这边聊得驴头不对马嘴,那头,一直安静闭目查探的谢子寅睁开眼,道:“三队当中两队去了别的方向,一队往东南这边来了。” “没必要停下,继续往前走。”计闪闪道。 傅长宁点头表示赞同。 找宝贝可比这些人重要多了。 神识中显示,前边四五里处有片密林,旁边傍着陡峭的山崖。 她一眼看到了那处山崖上有朵金色的莲花。 五品金莲。 这才是值得关注的东西。 从水中重新回到陆地,骤然减轻的压力,和踩在泥土上那种踏实感,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望着眼前截然不同于之前的山林原野景象,众人很快反应过来。 “这寒潭底下藏着一个秘境?” 傅长宁看了眼神色不变的谢子寅,面上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身为归元宗弟子,在场就没有一个眼力见是短浅的。短暂的惊喜和兴奋过后,他们很快想到了更多。 “秘境出世必有异象,瞒不住的,只怕此刻望幽峡谷中大部分修士都得到了消息,正朝这边赶来。这秘境还不知道多大,咱们得赶紧去找涧月精魄。” 找自然是要找的,问题是,秘境这么大,怎么找? 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们闯前边那些阵法机关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此刻已经是上午,秘境内太阳高挂,白天的涧月精魄找起来可没晚上那么方便。 且没有月光,萤月虫也发挥不了作用,就算找到了也很危险。到时候万一一个被冻住,就不是受点伤那么简单的事了。 气氛一时凝滞,最后还是谢子寅出口打破了寂静。 “顺其自然就好。” 他语气随意,开口自有一股温煦淡定的味道,“秘境既然开放,迟早会有人进来的,这很正常。至于涧月精魄,遇见了再说,没遇见找点其他的也是好的,大家出来也辛苦了。” 傅长宁注意到,其他人,尤其是天云之南的那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想来如果谢子寅不开这口,大家都只能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硬着头皮专心帮他找涧月精魄。 谢子寅此言相当于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指摘的温言随和好师兄。 ――前提是,他没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 秘境确实很大,陆均用三张紫薇斗数符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们的吉兆在东南方向,于是一行人决定先往东南方向去。 没走几,就遇见一个开门红。 他们遇见了一处紫霄林。 《周老经》中记载:“雷劫九炼,始得乌木化霄,长成者高逾,通体乌黑,金石难断,有雷鸣之声。” 紫霄木作为上好的锻造法宝的材料,在外边有价无市,而在这秘境当中,却如同大白菜般,满林子都是。 没人会嫌弃法宝多,这东西带回去,不管是卖还是留着自己打造法宝,都是好的。 一时间,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目标。 这种树木的判别方式很简单,长得越高的,活得越久。傅长宁瞄准了三棵年份在一千年到两千年之间,树体本身健康笔直的,在上边做下标记。 旁边乔敏真和陆均也在做标记,以免和其他人撞上。见她已经开始动手伐木,乔敏真有些惊讶。 “师妹只要这些就够了?不再多找一些吗?” “这些就够了,再多来不及。”傅长宁答。 青昭剑出现在她手中,她抵足,运足灵气,一剑朝紫霄木劈去。 ――只在上边留下了一道白痕。 她也没气馁,继续挥剑,一下又一下。 乔敏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面前的,走去看年份更高、品质更好的紫霄木。 这紫霄林面积极大,里边树木年份高的也多,标记了一个,没多久又有一个更好的,直挑得人花了眼。 乔敏真数次举棋不定,见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动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再遇到合心意的,就认定了直接砍,绝对不能再拖了。 她运气很好,刚下定决心没多久,就让她撞见一棵年份在七千年以上的紫霄木。 乔敏真侧头望去,见远处除了计闪闪和谢子寅和她选的接近,其他人找到的都不及她,心情骤然明朗起来。 果然,多看看还是有好处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她亲自上手砍树。 当看到自己用了七成力的一剑下去,紫霄木上连道白痕都没留下,她额头冷汗骤然滴落了下来。 深呼吸,她神色认真了点,将灵力提高到八成、九成,继续砍。 乔敏真不知道自己砍了多久,中间也曾有过短暂的动摇,要不要换一棵,可一想到自己已经辛辛苦苦砍了那么久,她的脚步就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 她想:再试试,再坚持一会儿,没准就成了呢。 等她回过神来时,其他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重新集合到了一处,远远看着她这边。 和她相熟的傅师妹向这边走来,道。 “师姐砍了多少了?要帮忙吗?” 血液一下冲到了脸上,乔敏真摇头,闷声道。 “不用。” 傅长宁目光却忽的一凝。 “师姐别动。” 一抹剑光在耳旁划过,快得乔敏真几乎没反应过来,只寒毛一竖,下一瞬,面前的少女面上已经重新晕开笑意:“好啦。” 乔敏真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软黏的物体,她一阵恶寒,连忙将东西甩开八丈远。 听见动静的其他人齐齐向这边走来,李业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一眼认出来:“是望幽峡谷特有的影鬼虫,能影响人心智。” “这小东西藏得隐蔽,师妹你没受到影响吧?” 隐蔽吗? 可他们都没事。 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比她机警。 面对一双双关心的目光,乔敏真张了张口,最终只沉默地摇头:“没有。” 紫霄林中耽误了太长时间,见没事,众人当即决定继续前进。 - 这秘境或是已经尘封了太久太久,里边的灵花灵草一直在肆无忌惮生长,从未被人为阻断过,以至于,内部几乎是遍地天材地宝。 一路走来,他们发现了七株四品灵草,两株五品灵草,三品二品不计其数。 其中大部分的年份都在千年以上。 除了对付两株五品灵草的守护妖兽时遭遇了点麻烦以外,其他时候,九人小队几乎没遇到过任何阻碍,一路过来,安全感爆棚。 以至于到最后,陆均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原来这就是有师兄师姐大腿抱的感觉,太美妙了。” 计闪闪笑道:“你这也太实诚了。” “不过说真的。”她神色认真了点,“把你们带出来,那我俩肯定得负责任的,有好东西尽管拿,你谢师兄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被说这话的正主亦是点头。 “机会难得,多为自己争取一些不是坏事。” 听得大家有些感动。 “师兄师姐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计闪闪趁机又揉了把傅师妹的脑袋,在师妹无奈的目光下满意收回手,笑眯眯道:“谁让我们是师兄师姐呢。” 神情是一种纯粹的理所当然。 倒看得傅长宁一怔,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好像无形中,就对这层身份,或者说宗门这个纽带的存在的认知变得更深了些。 - 一行人边赶路边搜寻天材地宝,就在秘境内,天将将昏暗下来时。 某一刻,谢子寅突然开口。 “有新的人进来了,超过十个,看动静,应该是三批不同的人。” 原本说说笑笑的氛围瞬间静止。 傅长宁有点遗憾,要是能再晚几个时辰就好了,也能给她们一些时间去找涧月精魄。 计闪闪误会了她的叹气,想她年纪还小,宽慰道:“没必要自乱阵脚,正常对待就好。大家都是进来找宝物的,除非发生利益冲突,否则很少正面对上。” 众人点头,除了刚进门的傅长宁,在场的他们,这些年或多或少都外出历练过。 李业道:“我几年前也进过一次秘境,当时限制是四十岁以下的人进入,好像是个金丹真人想找人接手衣钵传承,我当时只是想进去刷刷经验,顺便捞点宝贝。” “反正……”他挠了挠头,“直到我把那老头最珍贵的一样东西取走之前,其他人都对我挺友好的。” 傅长宁想了想。 “你当时是不是穿着宗门的弟子服,或者腰间挂着弟子令牌什么的?” 李业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傅长宁:…… 这还用问吗? “好吧,逗你的。”李业怎么可能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他主要是想安慰傅长宁,调节一下气氛,让她放松别紧张。 “总之别太当回事儿,但也别太不当回事儿就是了。进来的人里筑基应该不少,但最主要的应该还是练气期的修士,实在不行没脸没皮一点,直接亮出自己的弟子令牌,六成的修士会卖归元宗一个面子。” 傅长宁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见无人搭话,决定善良地配合一下,扮个无知的小师妹捧哏。 “那剩下四成呢?” 李业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嗯……大概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吧。” 傅长宁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夸夸。 “这个冷笑话真好听。” 这边聊得驴头不对马嘴,那头,一直安静闭目查探的谢子寅睁开眼,道:“三队当中两队去了别的方向,一队往东南这边来了。” “没必要停下,继续往前走。”计闪闪道。 傅长宁点头表示赞同。 找宝贝可比这些人重要多了。 神识中显示,前边四五里处有片密林,旁边傍着陡峭的山崖。 她一眼看到了那处山崖上有朵金色的莲花。 五品金莲。 这才是值得网: 第207章 寒潭秘境(三) 凡是五品灵花灵草,周围必有二期妖兽守护。像之前那两头,就是相当于人修筑基初期的修为。 这朵金莲的守护妖兽…… “小心,它快要突破二阶后期了。” 计闪闪声音略沉。 一时间,众人皆敛了说笑的神色。 妖兽的二阶后期,就相当于人族的筑基后期。同为筑基,初期和中期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遑论这还是只即将筑基后期的妖兽,相当于实力已经超过了在场所有人。 “严加提防。”谢子寅并没有提出让众师弟师妹退后,而是三两下敲定战术,“等会我正面迎击,计师姐从后方找机会偷袭,你们从旁策应,便宜行事。” “是。” 离得近了,渐渐能闻到一股馥郁得仿佛即将盛开的花香。那陡崖上的金色花苞中间微微闭着,两侧跌落重叠的花瓣,欲坠不坠,像团灿烂的金。 一只变异的长耳猕猴静静地趴在它身旁,口中粘腻腥臭的涎水顺着山崖往下滴落,眼一岔不岔地盯着金莲,眼底写满渴望。 肚子第十八次传来咕咕叫时,长耳猕猴忿忿地拍了回去,将颊囊里吃剩下的半只狐狸嚼吧嚼吧吃了。仍没吃饱,目光便开始在四处游移。 某一瞬间,它鼻子轻嗅了嗅,紧接着,双腿微微弓起,躁动地挠了下肚皮。 林中,谢子寅摇了摇头:“它发现我们了。” 一把玉红色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下一息,他身影出现在山崖之上,虹光如秋风扫叶,向猴子削去。 这一击不是对长耳猕猴,而是逼它离开金莲附近。长耳猕猴显然也意识到了,它避开剑锋,向远处跳去,由于过于恼怒,两腮重重地鼓起,发出愤怒的唧唧声。 下一瞬,它直接略过谢子寅,向林中爆射而去! 显然,它足够聪明,也知道谁更好欺负。 金莲还没成熟,这群人只要不傻,就不会乱碰。而它,要先吃了林中那几个小的。 正好狐狸还不够它塞牙缝。 临近筑基后期的速度堪称恐怖,即便众人已经做好防范准备,依旧被打得措手不及。 于帮主琴声铮的一声,被迫终止——这只猴子实在太过聪明,一上来就直取最不会近战的她。于帮主比起其他音修来优势明显,那就是她作为音修攻击性极强,且石琴自带的灵力琴线能阻人于十丈之外,寻常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只能在她的攻势下一路打崩。可这只猴子不同,接近筑基后期的恐怖修为让它根本不畏惧她的琴线,一力破万法,直取她脑门! 近战是音修的死穴,若非于帮主躲避得快,又有刘堂主和老徐在旁看护,只这一下,怕就要被它掏空脑子。 即便如此,猝不及防之下,依旧受了重伤。 众人冷汗涔涔,计闪闪亦是大怒,她手中变出一把三寸长宽的绯红大鼓,手用力一拍,嘭的一声巨响,长耳猕猴发出尖利的痛叫。 咕噜咕噜的愤怒吐气声在它喉咙间响起,长耳猕猴双眼发红地看着她,终于调转了攻击对象。 依旧是闪电般的速度,对练气期来说近乎绝望,而于计闪闪而言,却没到完全看不清的地步。她冷笑一声,又是一拍,绯红大鼓重重一响,上边的张扬红纹化作一只火焰大鸟,向长耳猕猴扑去。 天地间不知何时阴了下来,赤金云霞不再,转而是暗淡微凉的暮色,在这种天气下,玉红色剑影如影随形,从另一侧向长耳猕猴攻去。 长耳猕猴同时要顾及到两侧,应接不暇,计闪闪趁着这个时机,嘱咐其他人赶紧撤。 “走远点,别被波及到!”先前的计划通通作废,这根本不是练气期能掺和的战斗。 傅长宁二话没说,帮老徐扶住受伤的于帮主和刘堂主,向远处撤去。 陆均也凑上来帮忙。 李业没走,他是武堂弟子,刑法峰武堂是外门最高战力,真要论起来,一直以来生了张娃娃脸,半点脾气没有,跟谁都说说笑笑的他,才是在场除两位筑基期师兄师姐外实力最强的。 他没再废话,手提大刀,直接冲进了战局。 没十息,就被计闪闪丢了出来。 计闪闪正忙,语气极其暴躁。 “快滚,谁让你进来的。” 李业平时一口一个计师姐,嘴甜得不行,这会儿却一声未吭。 ——才不和她扯,扯来扯去光浪费时间了。 他寻了个机会,再次冲进战局,铁了心的要帮忙。 第二次被打出来,这回打他出来的是谢子寅,两次之间没超过二十息。 李业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再进去,余光瞥见一抹鹅黄。 今天穿了鹅黄的…… 他迅速意识到了是谁。 回头,果然是想的那个人。 “乔师妹你还没走?” 距离计闪闪让她们走,加起来才过去不到四十息,乔敏真本想跟着傅师妹她们一起离开,瞥见李业冲进战局,又犹豫了片刻,这一停顿,便耽误到了现在。 “我……” 她心中有诸多思量,可此刻时间紧迫,李业根本没心思想她在挣扎什么。 “快走吧,留在这对所有人都不好。” 要么跟着上,要么快走,别拖后腿,这么简单的事,拖拖拉拉个什么? 他再次冲进了战局。 这一次,没被丢出来。 乔敏真见状,眸光闪了闪,终于下定决心跟着冲了进去。 ——她需要计闪闪甚至是谢子寅的好感。 这是她这些天思量过后的b计划。起初还有些不确定,在今日紫霄林遭遇挫败之后,终于攀升成形。 而后在方才,其他人转身撤走,意识到时机正好那一刻,念头达到顶峰。 - 将昏迷的于帮主跟刘堂主并排放下,又看了眼这个山洞,确保足够隐蔽后,傅长宁取出两瓶丹药,交给老徐。 “麻烦徐师兄给两位师兄师姐喂一下。” 老徐沉默了一会儿,问。 “这丹药是……?” “二品玉清丹,里边加起来有十八颗,我估摸着药力,服用一半应该够了,还不够醒你再多喂几颗。” 她语速微快。 玉清丹是少数的能够连续服用,且没有明显副作用的疗伤丹药,这点老徐自然知道。 只是进望幽峡谷十多天了,这些天来大家的丹药消耗量都很大,这是个巨大的人情,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傅长宁看出他的想法,补充道。 “没事,这都我自己炼着玩的,品质一般,你打开看就知道了。”长得歪瓜裂枣的,“我身上还有一堆呢。” 陆均跟着劝了一句。 “堂主你就接着吧,给帮主她们疗伤要紧。” 见老徐终于接过,两人都松了口气。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一个个长得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丑得平分秋色。 陆均嘴角抽了抽,见傅长宁人不知何时已去了山洞门口,走过去拍了下她肩膀。 “别担心了,谢师兄他们会处理好的。” “对了,原来师妹你还会炼丹?——虽然丑了点,但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药香浓郁。” 他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傅长宁心思不在上边,就没回头,只点了下脑袋。 “一点点。” 她是野生的丹修路子,这一年来又为了补过去修炼的短板疯狂加课,分给丹药研究的时间很少。 玉清丹是为数不多尝试过自我炼制的二品丹药。 只能说,药力还算成功,单看外形,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不堪入目。 她平时很少给别人用,这次也是情况特殊。 “这个年纪,能炼制二品丹药已经很厉害了。”陆均道,至少除了灵药峰,他还没见过其他外门法修、体修或是武修弟子有这水平的。 “你还学了符箓。”这点不必说,傅长宁的符纸就是从他那儿买的,两人都是老顾客了,“丹器符阵,辅修四门这就占了一半了。” 见傅长宁没再回答他,反而盯着外边在看什么,陆均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对面隐隐绰绰的青山,和山林间的飞鸟。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这时候再出什么问题,那可就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你知道食猴鹫吗?” 傅长宁答非所问。 陆均愣了下,点头:“知道。”他不傻,“你想利用食猴鹫来对付这只变异长耳猕猴?” 陆均道:“食猴鹫确实是猕猴的克星,但要能对付这只猕猴,最起码得是筑基期的修为吧,这会儿上哪找一只筑基期的食猴鹫,何况就算找到了,食猴鹫凭什么听咱们的话,怕不是还要雪上加霜。” 他提出的都是现实问题,傅长宁却摇了摇头。 她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是有把握的,只是先前仍有几分顾虑。 傅长宁取出一把哨子,用力吹了下,清脆的响声在附近荡开。而在声音之外,一种更为无形的波动顺着秘境出口,一路传到秘境之外。 穷英不擅水,这趟出来也没人带灵兽袋,进入寒潭时,傅长宁干脆就把它放养在了外边,让它自己玩。 这个哨子上刻了她和穷英的契阵——这还是谢师兄教她的法子,能在有需要的时候,最快速度联系到穷英。 秘境出世,前边的那些机关阵法大概率已经失效,此刻穷英想进来不难,只要顺着哨声下的契阵波纹,很容易找到她。 她耐心等了半刻钟,在心中不断默数。终于某一刻,一声熟悉的清唳在天空响起。 穷英如同乳燕投怀般,冲进她的怀里。 傅长宁抱住它,尝试和它进行沟通。 主宠间的心灵感应实在糟糕,傅长宁比划了半天,穷英仍然只会对着她头发啄啄啄,把她发包都啄散了。 傅长宁头疼扶额,决定发挥穷英的主观能动性,就像上次找玉灵蜂一样。 她把穷英脑袋扭过去,给它看崖下密林间,还在缠斗的谢师兄计师姐,和对面的变异长耳猕猴。 穷英啄发包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确定地啾了一声。 “啾啾?” 傅长宁也迷茫,不确定地回:“啾啾?” 穷英懂了。 它飞了出去,飞向对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大山中。 一盏茶工夫后。 带着一只翅膀足足比它大了一倍,紧跟在它屁股后边,眼巴巴看着它的鹰鹫回来。 一脸神气:“湫——” 第208章 寒潭秘境(四) 看到食猴鹫飞来的那一刻,傅长宁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是个传承秘境,核心目的是为了找个接班人。既然放这么多练气期进来,显然,练气期也是秘境主人的考核目标。 既然如此,就不会有对练气期来说无解的难题。 再难的点,都存在一线生机。 这才是考核的真正要义。 不然撞见这种眼看着要晋升筑基后期的妖兽,练气期基本不会有任何生还机会。 - 食猴鹫很听穷英的话,虽然它投过来的目光并不友善,但人族并不在它的食谱上,露出几个阴恻恻的威胁表情后,它终于还是向密林中飞去。 傅长宁紧随其后,陆均想跟上去,被她阻止了。 “师兄你留下来,帮着徐师兄一点。我跟穷英过去看看,防止食猴鹫反水。” 同为鹰类妖兽,金羽海东青的品阶比食猴鹫要高一些,这是一种天然的召唤力和压制性。 有穷英在,食猴鹫多多少少会老实几分。 穷英跟着叫了几声,像是在表示赞同。 陆均也干脆:“行,那你保护好自己,小心一点。” 走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这些你早都想好了?” 当时她是第一个当机立断离开的人,虽说并没有什么不妥,练气期实力不够留下来就是个大包袱,但那股果断劲儿,依旧叫人侧目。 现在想来,她的离开,跟害怕或者拖后腿扯不上任何关系,分明是早有计划。 “没,只是试试。” 穷英立在她肩膀上,夜风吹散长发和深浅叠蓝衣裙,独她静立其间,声音短促又利落。 “走了。” - 在食猴鹫到来之前,计闪闪刚把乔敏真和李业送出去。她脸上溅得全是血珠,双目通红,怒火熊熊,却不得不强行忍耐,将脸色发白、低声抽气的李业打晕过去。 一旁,乔敏真同样是脸色惨白,发钗散乱。 计闪闪知道这事怪不得她,深吸了口气,将身上所有伤药拿给她,叮嘱道:“你谢师兄一个人我怕他撑不住,我得赶快回去。这些药你知道分辨吧,云间学堂的初级药理课上都有讲过。” 乔敏真余怕未消,浑浑噩噩地点头。 等计闪闪大步离去,她慌忙找伤药给李业涂伤口时,才发现,里边的丹药和药粉药膏大部分大小颜色都相同或者相近,她根本分辨不出来! 上过基础药理课的是原主不是她,对那段记忆她一直很模糊。这些小东西又长得像,里边起码有三分之二她不确定是甲乙丙还是abc。 身后的李业发出轻微的呻|吟痛苦,她如梦初醒,找到其中几种外出历练那两年常用的,将他被撕碎咬断的衣袖扯开,给他上药。 边上,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既怕且怒。 她还记得长耳猕猴向她扑过来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是真的以为她要死了。 可再睁眼,她并未受到攻击,反而是身旁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这只长耳猕猴性情狡诈,智力并不低于寻常人修,意识到四人当中乔敏真实力最低,其他人都隐隐护着她那头后,竟设计叫三人以为它要击杀她。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未加设防时,长耳猕猴如离弦箭般向第二弱势的李业冲去。 李业猝不及防之下,大刀桄榔一声落地,右臂被活生生咬断,被那猴子嚼碎了吃了。 等乔敏真反应过来,她和李业已经被送出了战局。 乔敏真一边给李业的伤口上药,一边咬碎了牙关,恨不得生啃了那猴子的血肉。 食猴鹫就是在这时候飞过来的,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护在李业身前。可食猴鹫并未搭理她们这边,而是直接飞过去,加入了战局。 她正一头雾水,傅师妹的身形由远及近,在她面前落定。 傅长宁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李业的伤势:“李师兄的手……” 乔敏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闷着点头。 傅长宁深呼一口气,冷静下来,叫穷英去帮计师姐她们,自己蹲下:“我来帮忙吧。” 说着,变出一个木盆,一大块干净的纱布,木盆里注入清水,另外取出一把小刀,一坛烧酒,用火球术加热。 乔敏真发愣看着这一切,突然如梦初醒,松开李业:“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些。” “没没,直接上药也可以。”修仙界和凡界不同,大家打打杀杀惯了,加上有些药药效奇佳,直接抹上也能用,问题并不大,“我是习惯了,先处理伤口。” 乔敏真想起来了:“对,你上次说过,你有个长辈是医修。医修是会要细致一些。” 见傅长宁开始清洗伤口,她无事可做,便回身去看那边的情形:“刚才是不是有只鹰鹫飞进去了?是那猴子找来的帮手吗?” “没,是食猴鹫。”傅长宁将浸满血的纱布丢进盆里,洗干净,换一盆水。 乔敏真咀嚼了下这个词几遍,才反应过来是哪个读音,紧接着意识到,傅师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你找过来的?” “是穷英。” 乔敏真心下顿时百般不是滋味起来。 处理好伤口,准备上药。 地上堆了小山高的药瓶药罐,都是一个制式,一看就是计师姐的风格。筑基期用的药肯定比练气期要好些,傅长宁也没客气,在其中翻了翻,找出几种品质最好药力最容易化开的药膏,给李业用上。 内服外敷。 傅长宁努力回想有没有什么能叫断臂复生的丹药,可能记起来的几种,最低也是四品,这里并没有。且若是有,以计师姐的性格,必然不会不提。 “只能先这样了。”她无奈地站起来,心下其实有几分沉重,这种大伤口,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恢复。 李师兄用的是右手刀,等他醒来,叫他如何承受得住这个打击? 突然,那边传来长耳猕猴一声尖锐的惨叫。 两人同时向那头看去。 只见,长耳猕猴的半边脸被食猴鹫咬得鲜血淋漓,食猴鹫得意地高呼了一声,长翅展越,在四处游走,如同一只对着穷英开屏的孔雀。而一旁,计师姐和谢师兄动作越发狠厉,直逼得长耳猕猴不断后退。 它身后就是生有金莲的陡崖峭壁。 傅长宁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姐你留在这,我过去一趟。” 乔敏真还未明白过来,她已然施展身法灵波止水,向山壁那头掠去。 那边,面对三打一甚至是四打一,长耳猕猴且战且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假意仓皇,实则一路向山壁靠近。 它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若是有机会,便将金莲一口吞下,若是没机会,便直接将金莲毁了去。 它拿不到的东西,这些个卑鄙的家伙也别想拿到! 此时金莲已经即将成熟,金蕊灿烂而妖娆,馥郁的香气一点点向四周蔓延开来,吸引的不仅是附近的妖兽,还有同样选了往这边走的一队人族修士。 九人小队之前一路赶来,虽然并未涸泽而渔,但能用的好东西也基本都取走了。 剩下的除了一些诸如紫霄木这种取不尽的,着实没太多油水,故而这行人只略做停留,分了几人砍紫霄木,剩下的便径直朝这边来。 一刻钟前他们隐约听到了一声哨声,此刻离近了又听见了筑基期妖兽的惨叫,还有那高阶灵花灵草即将成熟时自发外溢的香气,一时间已经十足肯定这边有好东西,故而加快速度,一路赶来。 - 山壁陡峭,傅长宁寻了金莲附近的一个视觉死角,施展变字诀,将自己的气息掩盖得严严实实。 变字诀是她自己悟出来的法术,限于修为,基本只能对筑基期以下的修士管用,面对这只长耳猕猴,不一定能瞒得过去。 但它此刻注意力都在应对谢师兄和计师姐他们身上,妖兽的神识又普遍比修士粗放,它不一定有机会注意到她,她只能赌一把。 傅长宁屏住呼吸,随着长耳猕猴不断向这边退近,她心中原本只有五成的猜测上升到了七成。 她原意是潜伏在此处,若长耳猕猴想要毁去金莲,便上去挡下,给计师姐她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她在归元宗时,花大价钱买了个号称能抵挡金丹三击的防护罩,里边虽然存在一定水分,但要挡下这长耳猕猴几次攻击问题还是不大的。 长耳猕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就是计师姐她们击杀的最好机会——事实上若非长耳猕猴修为远高于她,甚至在场所有人,她直接神识传音就好了,眼下只能考验彼此的默契。 可此刻,看着金莲附近丛生的杂草,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 一截两尺长的青藤出现她手中,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吸血了,叶片又开始发黄,蔫哒哒地耷拉下来。 待收到她的命令,蛇藤七寸青立马精神起来,装作一抹普通的草藤,游进金莲附近的草丛里。 看着那绕着穷英飞舞开屏的食猴鹫,傅长宁心中道了一声对不住, 只能看它俩谁抢得快了。 - 近了。 已经近了。 而它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自从方才不小心被那个人类男修坑了一把,被食猴鹫一口咬下半张脸,它就陷入了节节败退。 长耳猕猴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些卑鄙的人修活活生吞了,去祭拜他的五脏庙。 它突然停止后退,加大攻击力度,俨然一副要拼死还击的架势,一时间,两人两兽都不得不避退它的锋芒。 就在他们后退之际,它故技重施,向穷英冲去,一口咬向它的脖子。穷英大怒飞退,一根金羽直直向它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刺去。 金羽海东青身上最为坚硬的就是背后这三根金羽,比寻常的灵器还要坚硬,这一下下去,寻常妖兽得肠穿肚烂,长耳猕猴却只是虚晃一枪,转瞬向山壁飙射而去。 “不好。”计闪闪意识到它要做什么,“快拦下!” 她和谢子寅身形同时闪现,出现在山壁之前。就在两人准备出手逼退迎面而来的长耳猕猴,不让它靠近金莲之际,手上动作同时一停。 傅长宁知道师兄师姐发现她了,但她此刻不能传音,只能命令七寸青发出一点动静,寄希望于两人能够意会。 两人并没有回头,依旧是背对山崖的姿态,看不出发现没有。 傅长宁心脏一下提起来。 下一瞬,长耳猕猴来到山壁之前,和两人正面交击。 谢子寅和计闪闪联手将它击退,而长耳猕猴总能想到各种办法,重新靠近金莲。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两人一兽的战场渐渐迫近金莲五丈以内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石子不经意落下时的响动。 傅长宁藏身的位置在金莲的右边,两人一兽的战场相当于是在她和金莲之间的中轴线往前偏下。 长耳猕猴双耳一动,心中狂喜,向她那边飞扑而去,张开半张血盆大口。 计闪闪和谢子寅大惊失色。 “师妹你怎么在这!小心——” 说罢,齐齐朝她那边飞去。 蠢货! 第三次,准确来说是第四次声东击西的长耳猕猴心中充满轻蔑,身体触碰到山崖之际触底反弹,回身向金莲扑去。 它抓住了时间差,这一次两人都没能拦住它。可就在快要触碰到金莲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长耳猕猴心中升起,它生生刹了车。 下一瞬,计闪闪出现在它身后,一脚踹了上去。 长耳猕猴猝不及防,扑进草丛中。一根青藤将它死死绞住,无数叶片缠上它的身体,开始大快朵颐。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加起来也才过去不到一百息。 姗姗来迟的食猴鹫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看着那根抢了它猎物的青藤,眼睛几乎要滴出火来。 穷英不满地朝它唳叫了几声。 食猴鹫立马乖顺起来,委屈地鸣了一声。 那头,三人汇合落地。 计闪闪用力抱了下傅长宁:“干得漂亮!” 傅长宁乖乖巧巧地笑。 “是师兄师姐配合得好。” 计闪闪越看她越喜欢,用力揉了她几下。 “瞎谦虚什么,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这时,七寸青从山崖上飞下,回到傅长宁的掌心。 “吃饱了?这么快。”计闪闪惊讶。七寸青她路上见傅长宁用过,早就不以为奇,可一只筑基期的妖兽这么快就吞噬干净了,这就有点恐怖了。 傅长宁闻言细细感知了一番,随即失笑:“估计是怕食猴鹫跟它抢,一口气全吞了,这会儿还没消化呢。” 她的感知里,七寸青此刻正处于一种能量膨胀的状态,想来彻底消化完那一刻,它的修为会增长一大截。 七寸青打了个饱嗝,吐出一颗橙色的妖丹。 妖丹只有筑基期妖兽往上才有,之前一路过来都是计师姐和谢师兄在杀,妖丹也一直是两人在保管,傅长宁递出去,计闪闪却按下了她的手。 “食猴鹫是穷英引来,长耳猕猴是七寸青击杀,论情论理,这颗妖丹都该是你的。” 谢子寅也道。 “师妹不必客气。” 早在看到穷英那一刻,他们就知道食猴鹫是怎么来的了。不得不说,这只食猴鹫的加入,让原本僵持的局势发生了最快速度的逆转。 傅长宁就大大方方收了。 三人重新飞上去去看金莲,计闪闪估计了下:“应该还要半刻钟左右才成熟。” 就在这时,三人目光同时向远处望去。那边,一队修士正朝这边赶来。 傅长宁心下微沉。 她之前的顾虑来了。 吹响口哨,势必会引起秘境中其他人的注意。 眼下只看来的人实力如何了,说合不来,那就只好再打一场。 第209章 寒潭秘境(五) 三人商量了下,谢子寅留下等待金莲成熟。计闪闪和傅长宁则返回密林,接上乔敏真和李业,去往于帮主一行人藏身的山洞。 陆均守在山洞门口,神色紧绷地望着远处,待神识范围内出现熟悉的身形方才松了口气。 他迎了出去,桃花眼刚扬起一丝笑,笑容骤然凝固:“李业怎么了?” 他大步上前,来到四人身前。计闪闪攥紧了拳头,乔敏真神情仍是恍惚,傅长宁抿唇,叫他冷静。 “能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了,先进去再说吧。” 陆均看着李业空荡荡的右臂,眼眶微微发红。他接过李业另一边肩膀,配合傅长宁搀扶李业进去。 听见动静的老徐丢下两个伤员出来,待看到李业的伤势,神色亦是默然。 “这胳膊……” 都不是没见过生死的人,可面对敌人和面对同门师兄弟,那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计闪闪主动出声打破寂静,交代了事情经过:“是我的疏忽,我当时大意了,没注意到长耳猕猴盯上了他。” 李业实力并不差,她更多心思花在照看乔敏真身上,可没想到,长耳猕猴就是看中了这点,声东击西,奇袭李业。她那时有多惊怒自不必多言,可此刻说再多,也已经无法挽回。 “等回去后,我会去联系灵药峰那边。灵药峰有个能炼制四品丹药的长老欠我人情,我去问问他。” 丹修的标准跟寻常道修不一样,不看修为,而是看能炼制丹药的层次。不过筑基期以下的灵力,大部分根本不够炼制三品以上的丹药,所以能炼制四品丹药的,通常来说,都被默认是筑基后期乃至金丹的修为。 像是再往上的五品炼丹师,基本都是灵药峰颇有名气的长老了。 众人自然知道这份人情有多珍贵,那人现在能炼制四品丹药,以后未必不能炼制五品六品,这等前途无量的丹修,就这样把这个人情用掉了,可谓得不偿失。 可是看着李业的胳膊,又没人能说出阻止的话。 最后还是和李业关系最好的陆均站了出来。 “师姐,这不是你的责任。没有让你负责的道理,硬要怪就怪他自己,逞什么强?”最后一句,到底还是没忍住,带了点低声的泣音。 计闪闪还想再说,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剩下的等李业醒了再说吧。” 乔敏真面色惨白,站在一旁,宛若一抹游魂。她也是受害者,李业不是她害的,没有人怪她,也没有人说她,可也没人会在此刻再有心情关心她。 她其实宁愿这些人怪她一些,她知道是自己自以为是了,以为不过是在旁边帮忙掠一下阵,直到正面对上长耳猕猴,她才知道对方的速度和咬合力有多恐怖。 李业受伤确实不是她的错,可也与她息息相关。 她的心情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沉重。 她状态太差,众人给她喂了一颗安神丸,让她留在山洞里跟老徐一起照看病号。陆均则被替换出来,一同前往山崖,会会那帮新来的人马。 此时此刻,山崖之前。 谢子寅一人迎风而立,蓝色衣袂翻飞,随着对面一行六人的话落下,他神色慢慢淡了下来。 “这么说,诸位是执意要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面一个穿着貂皮,露出一双赤铜色的健硕胳膊的大汉道,“这等天地灵物,自然是能者居之。你没能力,那这东西就归我们,不正常吗?” 他身旁人也跟着大笑起来:“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大哥说的,天地至理啊!” 一行人当中,领头的大哥和二哥都是筑基期修士,大哥甚至是筑基中期,剩下四人两个练气九层,一个练气八层,还有一个练气六层的小弟。因此面对势单力孤的谢子寅,他们并不害怕,反而笑得越发猖狂。 杀死了守护妖兽又怎样?金莲偏偏要等到他们到来才成熟,这难道不是上天都注定了这东西就该是他们的? 言多必失,大汉一行人直接向谢子寅攻去。 大汉眼中,六打一,那是很快的事。筑基期修士又怎么了,修为还没他高,又是水灵根,他一个人都够这小白脸受的了。 但开打后,他很快意识到,这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分明是轻灵柔和的水,落在他们身上时,却仿佛有万斤之重,带着霸道恐怖的威压,仿佛要将人五脏六腑都要压断。 如果这是全力一击亦或万顷狂澜的话也就罢了,可它并不是,它出现得那么轻飘飘,仿佛只是薄薄一层水雾而已。 在这一点上,眼前这个修士似乎万分吝啬,连一丝一毫多余都懒得给予。 细如牛毫的雨线从天而降那一刻,根本没人意识到什么不对,下一瞬,雨线化作长钉,直接从天灵盖钉下,修为最低的两人发出一声惨叫,七窍流血而死。 大汉瞳孔一缩,连忙叫剩下两人退开,从旁掠阵,自己和老二正面迎上。 吃过前两次的亏后,这次他们严格警惕四周出现的任何水系法术,哪怕只是一滴水珠,也唯恐避之不及。如此终于没再受伤,可也没能碰到对手一片衣角。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大汉心头一狠,吩咐老二和老四:“去夺金莲!我和老三在这拦着他!” 老二和老四一齐应声,结果刚走出去不到十步,就有一座无形的水系屏障在二人面前升起。老二一拳轰碎,谁知屏障立马变成杀机,无数破碎的镜面向二人的耳口鼻喉目射去,老四一个不防,直接被射瞎了一只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二咬牙扶住他,两人一同向山崖狂奔而去。 此时距离计闪闪、傅长宁三人离开山洞不过数百息,计闪闪意识到不好,两手分别带上两个师弟师妹,加快速度:“快!” 她那把绯红大鼓被她坐在身下,闻声速度陡增了一倍,赶到时,正好赶上老二、老四二人爬上山崖。 计闪闪右手重重一拍,鼓声震天,在山崖上引发阵阵灵气爆炸。傅长宁借机从鼓上跳下来,取出一把紫色垂坠流苏大伞。 伞名晴戊,骨节乃是一种雷属性材料,伞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引雷的符箓和阵纹,傅长宁以水系灵气注入,晴戊伞对准天空,当即两道紫雷横空劈下。 老二躲避及时,老四毕竟才练气,又被射瞎了一只眼,被紫雷劈中,身形一晃,当场跌了下去。陆均此刻心情正差,符扇飞出,直接收割了他的性命。 如此,形势瞬间变成了四打三。 老二意识到不妙,连忙退回到大汉身边,再不敢留在崖上。大汉恨恨瞪了他一眼,他也不说话,只闷头在旁边一同对付谢子寅。 这边,三人一路追杀老二,也加入到战局当中。 大汉有心学谢子寅,先灭杀两个修为最低的。可计闪闪之前就已经吃够了这个苦,如何还能让他再得逞?他越是针对傅长宁和陆均,她心情就越是恶劣,攻势也越发猛烈,绯红大鼓裹挟猎猎长风,直刮得人脸如猴肿。 陆均这会儿大概是情绪极度恶劣,下手尤其重,他的符扇原是一把画满了九百九十九道最精细微妙不过的符箓的组合,他平日里尤其珍惜,舍不得沾染上一点脏污,这会儿却任由上边沾满鲜血,招招致人性命。 傅长宁是三人中情绪最冷静的那个,她除了看顾自己和陆均,注意别被大汉抓住机会以小博大外,很少直接出手,更多是观察时机,在两方打斗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出手,以白藤和蜘蛛丝扰乱他们的动作。 只要大汉等人动作有丝毫凝滞,等待他们的,就将是计闪闪和谢子寅的扑面杀机。 大汉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吩咐老二去对付她,将她最快速度解决掉。 老二和筑基期对打不愿意,各种拖拉划水,对付一个练气还是有把握的,闻言陡然精神起来。 筑基和练气打,结果毫无疑问,傅长宁被打得节节败退。计闪闪想去帮她,大汉就在对抗之余,专门盯着陆均下黑手,务必叫她两头顾及不得。 一时间,局势竟悄然翻转。 大汉心中颇为得意,殊不知,傅长宁心中也在默念着数。 待时机成熟,她骤然卖出一处破绽。老二连忙攻上,趁她病要她命。傅长宁适时开启那个号称能抵挡金丹期攻击的防护罩,老二迎面直击,不防之下被灵力反弹出去,身上传来一丝巨痛。 他低头,愣愣看着穿透自己心脏的那根雨线,随即倒下。 傅长宁拍了拍衣袖,往旁边站好,没再听大汉惊怒的叫声。 二打四,大汉终于意识到不妙,他不想折在这,他还想拿到更多宝贝,好不容易一次捷足先登,进入刚出世的秘境,绝不是叫人来杀的。 “撤!” 他对老三喊。 可惜已经来之不及,计闪闪趁他慌乱之际击杀了老三,而后四人汇合,将他活活围杀而死。 解决掉最后一个人时,陆均重重坐在了地上,喘息如抖。夜风如凉水,连额前的汗都是凉的,傅长宁擦了擦汗,吃了两颗复灵丹,而后将丹药瓶递给陆均。 陆均没客气,接过倒了一粒吃了。 复灵丹能够助人恢复一部分气海内的灵气,不过只对练气期管用。见傅长宁投来目光,计闪闪摆手:“没事,我有着呢,你顾着你和小陆就好。” 谢子寅也道:“不用担心我们,我带了千机水,你师姐也有伏玉丸。” 计闪闪:“对,你歇吧,调整调整状态,之后还有的忙。” 陆均看了两人一眼,总觉得两人态度上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趁着两人调息,计闪闪去山崖上取下了已经成熟的金莲,用一个冰盒装着。 调息完毕,四人启程回山洞。此时于帮主和刘堂主已经醒来,因伤势不严重,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这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经历了高强度的战斗,精疲力尽,此时已经接近亥时,便都止了再外出的打算,只在山洞中打坐歇息。之前猎杀剩下的妖兽肉烤了,拿来饱腹。 夜间,傅长宁修炼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灵气汇聚和淬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不止。 白日的打斗给她带来了太多感悟,两位筑基期师兄师姐的招式更是受益良多,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第二十五滴灵液不经意间悄然成形。 此趟出门大半个月,这是她凝聚的第二滴灵液。 睁眼时,傅长宁容光焕发,神采奕然。 见她起身,面色尚且有些发白、正在火堆前给大家熬粥的刘堂主嘘了一声,指了指山洞门口。 那处,李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往日里最爱抱着把大刀爱不释手的人,此刻右手边只有空荡荡的衣袖,正望着外边,像在发呆。 傅长宁知道此刻保持安静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深吸了口气,觉得不能这样。 “师兄。” 熟悉的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李业回头,下意识想露出一个笑,嘴角扯到一半,无力地落了回去。 “是师妹啊,早。” 傅长宁走到他旁边坐下。 “师兄想好要用什么药了吗?” 刘堂主原本以为她是要去安慰开解李业,还在心中摇了摇头,待听到这么直接的问话,直接惊呆了。 李业也怔了下,不过傅长宁这话,倒是将他从之前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 他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傅长宁不等他回答,继续道。 “我所知道的合适的伤药有三种,一种生肌丹,一颗市价大概一万灵石,但见效慢,以你的伤势可能十颗打不住。一种黄石续骨液,一瓶应该是三万灵石左右,黄石续骨液品质不一,效果也不同,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但少说也是十二万打底。” “最后一种最贵,如意丸,一颗可能要六万灵石了,但见效最快。” “师兄你看看你适合用哪种,根据自身的情况来。”她伸出手,拽出一个储物袋,直言道,“不够的随时找我借,不收你利息。” 身后的刘堂主:“……” 其他人:“……” 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怕李业自尊心过剩接受不了吗? 傅长宁不怕。 问题存在总是要解决的。 她和李业其实认识不久,但也大概知道李业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他绝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计师姐的人情他不会要,出于怜悯送他的灵石他更不会收,但同样,到手的机会他也不会拒绝。 能加入武堂,本身就代表了李师兄是外门实力最拔尖、心性最出众的那批年轻弟子之一。 全用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态度对待他,可能才会让他更加沉浸在伤感当中吧。 李业这次愣了很久很久,而后笑了,认真应道。 “好。” 第210章 寒潭秘境(六) 如果一定要有一句话存在于此刻众人心中的话,那大概是,这也可以? 计闪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没错,师弟你缺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师姐这点灵石还是不缺的。” 李业先前拒绝了她为他延请丹修长老的提议,这会儿左右也已经应下了一个了,便笑着应道:“好,多谢师姐。” 其他人也都顺势开口,李业一一应下。 乔敏真也在其中,见李业没有对她露出异色,她心中微松了口气。 如此,也算为她心中那份过不去,还个心安。 - 喝了粥,又用了些干粮,一大早主动请缨出去探查情况的陆均回来了。 他的《地鬼九幽》在这种地方很有优势,望幽峡谷本就是幽暗气息浓厚的地方,与他的功法相辅相成,这种情况下,他若想隐藏气息,便是筑基期也很难察觉。 秘境之中延续了望幽峡谷的风格,他在这其中如鱼得水。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别卖关子。”李业拍了他一下。 换作从前,陆均肯定要互损回去的,这会儿却相当老实:“好消息是,涧月精魄昨晚又现身了。坏消息是,发现它的是一支三个筑基期带队的小队——据我估计,也是目前秘境中实力最强的一支队伍。” “从秘境出世到现在,过去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外边很多人都在陆陆续续赶来,这支队伍就是其中之一。”他解释道,忽又想起一桩事,“对了,我还听见他们说,浮月城周边这事儿已经传开了,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这是浮月城老城主留下的秘境。” “老城主?”刘堂主面色不解,“浮月城老城主不是在闭关冲刺元婴吗?” 傅长宁点头,她也记得。 陆均:“此老城主非彼老城主,他们指的不是现在在任的那位老城主,而是老城主的师尊,已经消失多年的浮月城上一任城主,留仙道君。” 众人一怔。 接着,傅长宁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秘境中出现了留仙道君的印记或是信物吗?” 陆均打听得倒很详细:“那倒没有,留仙道君当年消失得突然,除了现任城主,估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自然也无从得知什么信物。” “老城主在闭死关,这事儿啊,据说,只是据说啊,是他的大弟子显昼真人,也就是现在管着浮月城的那位真人,曾经一次喝醉酒,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说自己的师祖就坐化在望幽峡谷,这不,正好对上了。” 其他人还在为这个传出去半个修仙界都要震一震的消息而震惊和思量,傅长宁听完了,却只有一个想法。 “证据呢?” 陆均一时没懂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这点。 “都是猜测,哪有什么证据。只能说,若此地真是留仙道君留下的秘境,咱们也是撞上大运了。” 留仙道君可是千年前那个时代最出名的天才之一,仅次于天河道君姬天河的实话,他现在还有种走了狗屎运,仿佛脚底下踩的是云雾的不真实感。 “那就是没有证据。” 她如此再三强调这点,便是原先不在意的人,闻言也开始注意起来。毕竟一路走来,这位傅师妹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李业拧眉沉思,突然,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 “等等,若说这是留仙道君的传承秘境,那这儿不就变成浮月城自家的地盘了?” 望幽峡谷只是离浮月城近,却并不属于浮月城,这峡谷人人可来,其中秘境自然也人人可进。 可留仙道君留下的秘境不同,他还有一大堆徒子徒孙在,浮月城城主之位一脉相承,师徒代代相传,若真证实了这一点,那这秘境便从无主之物变成浮月城城主家的了。 傅长宁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点,若是有东西可以证明自然无妨,可目前看来,并无依凭。” 陆均也愣了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们人都还没来呢,这消息就已经四处传开了,进来的人通通都在说这件事。” 傅长宁:“另外,你刚说的显昼真人那个传言,也很值得推敲。且不论显昼真人是否真的说过那话,但既然从前就说了,没道理现在才传出动静。这时机有些过于巧合了。” 这确实是个疑点,只是方才被那么大一个消息所震惊到,众人一时没想到这层,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了:“是有点可疑。” 要知道,从前大家可都是默认留仙道君不知所踪的。 “可动机呢,他们总不能说这有很大可能是自家师祖的秘境,其他人便都不准拿不准抢,把人全给赶出去吧?” 修仙界并无这样的规矩,传承秘境既然对外开启,自然是人人都可以进,也都平等地有希望拿到其中的传承——虽然这可能只是那位大能众多密宝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若是独独留给自家后辈的,从一开始,就不会给其他人进。一条血脉,或是师门独有的功法,就能把所有人给拒之门外。 给进,就足以说明这位前辈的意向。 李业:“咱们这批当然赶不了,但往后的人呢。要是浮月城以这是自家老城主遗物为名义,派人来看守,不让人进,或是收费进入,其他人又能如何。” “再退一步,咱们这些拿了他家东西的人,得欠个人情吧?得跟浮月城道谢交好吧?不然岂不是拿了东西不认账,扔下筷子就骂娘。” 这话,话糙理不糙。 傅长宁只是提出这当中的疑点,其他的,大家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思量补全。 陆均神色坦荡,提出自己的看法。 “如果证实确实是留仙道君的秘境,那敬上他的徒子徒孙三分我是没有意见的,必要时也可以适当退让。” “但反之,我的想法就是,公平竞争,能者得之。” 这话大家都赞同。能进归元宗,大家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甚至是天之骄子,自有自己的一份骄傲,占便宜没必要,但该争取的,也没理由让步。 - 一天之前,浮月城。 望幽峡谷发现新秘境的事,几个时辰之间,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紧随而来的,显昼真人曾经醉酒后透露过留仙道君就坐化于望幽峡谷的消息,更是像往那油锅里加入沸水,一下喧嚣震天。 大批人马驾驭飞行法宝,星夜奔驰,赶往望幽峡谷。那本来就在望幽峡谷附近历练的,更是天降馅饼,狂喜不已。 一时间,连城中部分家族中的金丹都有所震动。 可惜,有那带了短距离传音玉佩的,很快传回来消息,道是修为筑基中期往上,年龄一百岁往上的,通通被拦在了秘境外边,无法进入。 也有人不信邪,这样的结果就是被秘境周围的结界反噬,当场重伤垂死。 自此,再无家族敢犯,只老老实实派百岁以下的后辈前往,各路符合条件的散修,也纷纷加入队伍当中。 偏偏外边闹得这么大了,处在风暴中心的城主府却是不动如钟。仿佛任由外界怎么风雨摇摆,也无法动摇这当中的人分毫。 城主府后院,顺着一条穿花长廊走到尽头,进入一道月亮门,里边有座临荷花池的歇午亭。 此刻,歇午亭中,正有三人相对而坐,悠然品茗。 只是,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一道胖胖的身影一路穿过长亭,气势汹汹来到歇午亭前,因速度太快,喘得脸都红了,气急败坏道。 “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我爹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了,你放屁!” 亭中三人闻言侧过头来,其中两人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瞧面容不过二十出头,相貌姣好,气质出众。 另一个,则是一个鹰钩鼻的中年高瘦男人,听见小胖子的话,他脸立刻沉了下来。 “贵客在此,岂容你放肆。” 二人中的年轻男子笑道:“不打紧,小孩子嘛,脾气犯冲,正常。” 中年高瘦男人先跟他赔了声罪,随即转过身来,低喝道:“长绒,你看看你这副德性,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来给贵客道歉。” 宋长绒才不要理他。 “道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就凭师兄走之前把你交给我看管,我就有这个资格。”说罢,不顾他挣扎,直接用灵力将他压在了地上,让他跪下。 宋长绒一下号啕大哭。 “你欺负我!呜呜呜呜!爹啊,你究竟去哪儿了,你真的不要绒儿了吗?呜呜呜绒儿被欺负得好惨啊!” 见两位客人都投来目光,中年男人顿时面色铁青。 “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我先处理一下家事。” 吩咐下人将两位贵客带去休息,中年男人,也就是了苍真人面色瞬间阴了下来。 “谁教你的跑我这儿闹?宋长绒,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爹也还要脸。” “谁让你先对外说假话,我爹就算丢脸,也是被你给丢的!”想到自己在外边听的那些谣言,宋长绒都要气死了,“我爹什么时候说过曾师祖坐化在望幽峡谷了,他喝酒的时候身边从来没有过外人,还醉酒无意透露出?你搁那瞎放什么屁?” 论修为,他只是练气,了苍是金丹。 论身份,他是后辈,了苍是师叔。 可宋长绒却一点也不怕。 他爹是师祖的大弟子,师祖亲自任命的代城主,他更是师祖闭关前最疼爱的小辈,了苍一个记名弟子,有什么资格对他放肆? 他敢出手,他爹留下的三滴精血就敢将他灭杀。 了苍果然不敢对他出手。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些都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多出来这样一个秘境意味着什么吗?城主府迄今为止发现的两个秘境,全都被开发尽了,至少几百年间没法再用。好不容易出来一个新的,管他是太师祖还是曾师祖还是哪个吃饱了撑的留下来的,都是咱们的机会。” “我说留仙师祖坐化在望幽峡谷,那就是坐化在望幽峡谷,其他人谁敢有意见?” 宋长绒:“那你自己说啊,用我爹的名义干嘛?” 万一曾师祖没死,回来不得扇死他们。 “还不是为了你!”了苍真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已经叫人去安排人手,护送你进秘境。有留仙师祖和你爹的名号在,想来其他人都会对你客气三分,你也卡在练气六层五六年了,趁这次机会,争取突破突破。” “你说真的?”宋长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对自己这么好。 “我骗你做甚。我还有事要忙,这次的秘境必须想办法弄到手,你都不知道城主府这些年亏空多大,天天就知道吃吃吃。算了算了,懒得说你了,去收拾你的东西去。” 宋长绒将信将疑地走了。 等他走后,了苍神色慢慢淡下来,吩咐道。 “去,告诉公子,宋长绒已经出发。” 一道黑影融入日光,消失不见。 第211章 寒潭秘境(七)(大修) “看来你那一卦算得不准啊。” 李业望着远处的人群,道。 从新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涧月精魄现身在西北方向,这都截然相反了都。 陆均也郁闷:“只能说我算卦还欠点火候,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好好的吉兆,结果李业手都搞没了。 刘堂主笑道:“左右也不急,这会儿还早呢,傍晚之前够咱们过去了。” “李业你给我安分一点,对自己的伤没点数吗?”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刚走远的李业顿时如同被安下紧箍咒的猴子,讪讪跑回来。 计闪闪都懒得骂他了。 断胳膊这么重的伤,再好的灵药也没有见效这么快的。只好由她和谢子寅出手,先用灵力封印伤势。 结果这一封李业就来劲儿了,全然不记得自己还是个病患,上蹿下跳的,也不怕封印被冲破,伤上加伤。 路上,一行人还讨论了昨天的分配问题。 “那只长耳猕猴,我和你们谢师兄僵持了许久,最后能击杀,其实是傅师妹的功劳。所以我和你们谢师兄做主,把妖丹给了她。” 亲兄弟之间门也得明算账,小队当中更是如此,三人都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把事情经过平铺直叙说了。 确定众人没有异议后,计闪闪取出装着金莲的冰盒:“还有这朵五品金莲,你们谁有想法?老样子,直接说,别扭扭捏捏。” 先前的两株五品灵草,傅长宁要了一株拿去炼丹,于帮主也要了一株,眼下两人便都摇头。 剩下的人当中,刘堂主有些意动。 但这朵金莲比之前那两株还要珍贵,他不一定补得起其他人的那份差价,就有些犹豫。 毕竟这次解决长耳猕猴,他出力不多。 “没人吱声吗?” 计闪闪等了数十息,大大方方道。 “那我要了。” 众人一愣,紧接着哭笑不得:“师姐你想要,方才说便是。”竟是半点没流露出自己的态度。 刘堂主虽有些懊悔自己的犹豫,但闻言也附和点头。 计闪闪摇头:“那不一样。” 傅长宁看着她,觉得这位师姐其实并不像外表那么大大咧咧,反而很是心细。 她身为队伍里修为最高的人之一,有些话,方才说和现在说,效果就是不一样的。 修为高是不敢抗议。 计闪闪不同,她知道这一点,却更加避讳,宁肯自己吃亏一些,让师弟师妹先选。 计闪闪无意中回头,对上她的眼神,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师妹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会让我以为我要壮烈牺牲了。” 傅长宁:“……” 好的。 计闪闪揉了把她脑袋,去给大家补差价去了。刘堂主分到了一颗四品的土系菩提果,他着实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兴奋道:“多谢师姐!” 对土灵根修士来说,菩提果可比金莲适配多了。 计闪闪嗯了声,继续给其他人分。 - 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酉时。 薄暮近黄昏,晚霞之下,整个秘境中都有种橙红如血的荒凉味道,连带着湖泊之上也泛着淡淡的猩色。 一路过来所见所闻,涧月精魄之事已经传开,这会儿,湖边断断续续围了上百号人,且还在继续增加,一行人的到来如细流汇入江海,没能引起任何注意。 隔着老远,就听到一阵高昂自得的声音。 “我听我那城主府做事的邻居家表姐的姨父的女儿说,这块涧月精魄,就是留仙道君留下的传承信物!” “想当年,留仙道君自北洲冰原归来,最爱惜的就是手里这块涧月精魄,将它日日养在后院的池水当中,从不给旁人碰。等留仙道君失踪,这块涧月精魄也不知所踪,如今出现在这里,唉,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就被人啐了一声。 “你瞎说什么屁话,我舅舅家表弟的嫂子家的表侄女分明告诉我,这涧月精魄是留仙道君逝去的爱人赠给他的定情信物,奈何佳人已逝,空余恨罢了。” “噗——”刚在湖边安营扎寨下的宋长绒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玩意儿该不会也是了苍找人编的吧? 他是真不怕死啊。 一行九人就在他旁边不远处,听见动静往这边投来一眼,旁边人见他们一行九人都是练气,威胁不大,笑着过来搭话。 “看那个小胖子呢?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一行人,连带伪装成练气期的计闪闪和谢子寅,神情惊讶,恭声请教道。 “我们一行师兄弟瞧他修为不高,又有侍卫环簇,只当是哪家公子哥罢了,莫非还是什么大人物?还请道友告知。” 这人面上露出得色:“一看你们就不是浮月城人士,显昼真人知道吧?” “这我们自然是知晓的。听说浮月城老城主闭关,显昼真人作为他的大弟子,浮月城的代城主,如今修为已是金丹中期了。”计闪闪答道,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憧憬。 “这位,便是显昼真人的独子,小宋公子!”修士震声道,“同时,也是咱们浮月城名义上的代少城主!” “咳咳咳!”宋长绒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又呛出来,这谁啊?未免太浮夸了吧! 他矜持地投过去视线,对上那边一行九人平和却好奇的目光,又矜持地点了下头。 “你们好。” 九人微怔,随即也露出微笑,跟他打了个招呼。 湖边总体上分成了三块区域,他们来得晚,只能在最外围。 宋长绒看位置,只比他们早到了一会儿。但不久,就有一行人亲自来请,带他穿过一条道,进入了内围。而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修士感慨道:“小宋公子其实没比你们来早多久,还不如我呢,可刚来就有人把中间门那块地方腾给他了,现在更是直接插|到了最前边去。换个人,怕不是要被这些人打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们这块人多,其他人不知不觉也凑了过来,闻言,一人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提这大概率是留仙道君的秘境,光是显昼真人的独子身份,他就有这个资格。在场但凡是浮月城的,谁敢不敬他几分?不然不怕回去被城主府穿小鞋?” “一个练气六层出行,身边配备四个筑基期……”另一人摇头,“只能说这位小公子确实受宠。” “依我看,还有的闹呢。”一人努努嘴,示意了一下最前边的位置。 顿时,众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那边有什么不对吗?”陆均积极请教。 最开始搭理一行人那个男修道:“看见最内围那两个筑基没,涧月精魄就是他们发现的。本来还有一个的,但三人不知是利益分配不均还是怎么了,闹掰了。第三个人把涧月精魄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秘境都知道了,不然咱们也不能在这。” “这两人占着自身修为是筑基中期巅峰,性格很是傲气,说涧月精魄是他们最先发现的,待会儿若是涧月精魄出现了,理应由他们兄弟二人先抢。若收服不了,其他人再上。” 陆均心想,那按照这个逻辑,最先出手的不应该是他们吗? 论起来,没他们开启秘境,这些人一个都进不来。 修士道:“总之,之前因为修为不如他们,大家伙儿吃了好一会的瘪。现在好了,小宋公子来了,以他们的逻辑,那身为留仙道君传人的小宋公子,岂不是更有资格第一个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回怎么说。” 那两人面色确实无比难看,宋长绒自身就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足为虑。但其他人借着宋长绒的名义,对他们施压,一时间门,连他们也无可奈何。 最后只能退让一步,捏着鼻子承认所有人一起上,能者得之。反正在场他们兄弟二人修为最高,一起抢,他们同样占据绝对优势。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众人全部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等待涧月精魄的出现。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湖边人越聚越多,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许多离得远的筑基期也陆续出现,一时间门,在场筑基居然超过了三十个。 那领头的兄弟二人面色愈发阴沉,人越多,他们拿到涧月精魄的机会就越低。 都怪那个该死的叛徒! 这本来应该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反观这边,谢子寅态度异常淡定。 “没事,再等等吧。” 他这个正主都不急,其他人心态自然也平和,傅长宁跟着李业,在老徐的指导下研究了一会儿左手刀。 老徐是在场唯一一个左利手,左手舞起大刀来虎虎生威,且速度极快,如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傅长宁拿着把木刀,跟李业一起跌跌撞撞地学,两个人一起丢脸,顿时也显得不起眼起来了。 其他人顶多瞧一眼,嘀咕一句这些人怎么这么悠闲,跟来度假似的。 陆均看得手痒,不一会儿也加入了进来。 再是刘堂主。 最后是精神一直紧绷,想喘口气的乔敏真。 旁边的修士看得惊叹不已,拍拍谢子寅的肩:“大兄弟,带孩子辛苦了。” 谢子寅:“……” 计闪闪忍住没笑出来。 - 子正时刻,月上中天。一开始还只是明亮的月光映照在湖水中,渐渐的,那白亮的光芒中,似有一抹幽蓝划过,极短而又极璀璨地坠入夜空,只留下一个淡蓝色的尾巴,清凌凌得像一抹雪光。 人群中传来一阵呼声。 “涧月精魄出现了!” 领头的兄弟俩深吸一口气,转身:“大家安静!听我们说——” 没人听他们的,一道道身影接连窜入夜空,数量太多,他们只来得及打下三个,其他的全跑出去了。 两人脸色铁青。 宋长绒左看右看,挠挠头:“咱也走吧?” 几个筑基侍卫都点头,带着他跟了上去。 兄弟两人青筋暴跳,强自忍了下来,捏着鼻子跟上。 “咱们也该动手了。”不远处,计闪闪松了松筋骨,起身道。 几人丢下刀,集合。 李业也想站起来,被她强制按下。 “你在这待着。” 虽然觉得应该没人会来找麻烦,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和谢子寅还是一人留下了三道攻击性灵气。 “走了。” 话落,八人消失在原地。 留守儿童李业长长叹口气。 - 傅长宁站在青昭剑上,御剑而行,剑尾一抹青色,如月夜下的流光。 这会儿不再是之前的互相提防又彼此忌惮,保持微妙的平和的关系,而是再直接不过的竞争对手,下黑手的不在少数。傅长宁飞到一半,迎面觉得不对,连忙施展身如彩翼,操控青昭剑避开。 俄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人不知何故烂了脸,整个人直直往下跌去。 谢子寅的神识传音传进她脑海:“你前边的人往风中掺了有毒的花粉,小心别让它碰到皮肤。” 傅长宁点头。 她本准备用灵力裹住身体避开,避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个更好的法子。 她取出神木拐杖伪装成的烧火棍,接触到风的风声木,自然而然开始吸收外界的风。 然后原样给前边的人还了回去。 “啊!我的脸!”那人原本还在得意洋洋,对此根本毫无防备,傅长宁趁他慌乱痛叫之际,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谢子寅的声音似乎顿了顿,紧接着,神识内传来计师姐爽朗的笑声。 “干得漂亮。” 这种人,就该狠狠给他阴回去。 傅长宁笑了下,及时收手,以免影响到其他人。 跟在涧月精魄后的队伍,基本分为了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是筑基期,谢子寅和计闪闪都在其中,修为全开,没有再要隐藏的意思。 第二梯队则是练气期中的佼佼者,小队中剩下六人都在这一批,谢子寅和计闪闪的神识随时留意着这边,以防出什么问题。 第三梯队人数最多,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寻常的练气散修。 宋长绒原本被四个筑基侍卫带着,挂在第一梯队的尾巴。但那个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受不了,干脆就让其中两个厉害的替他去抢,剩下两个陪在他身边,三人速度一起慢下来。 谁知道,这一慢,居然让他看见了他最讨厌的人。 宋长绒脸色顿时一臭,让侍卫加速飞回去,正好撞上傅长宁出手那一幕,他鼓掌。 “厉害啊女侠!” 他有心摆脱后边的人,便和傅长宁搭话。 “女侠你也是来找机会突破练气七层的吗?” “差不多吧。”傅长宁道。 她对这个浮月城代少城主还挺有印象的。 主要是有钱,临时驻扎,帐篷都是雪灵狐皮毛做的,一股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她飞远,宋长绒无趣地撇了撇嘴。 傅长宁飞到一半,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原来是一人拦住了涧月精魄。 紧跟着,身后土灵根修士一声爆喝,一根根土刺冲天而起,将那人逼退。 土灵根修士刚到手不久,又有雷声呼呼而至,风驰电掣,两人交手,一路烟尘滚滚,云流风散。 少顷,她又听到了计师姐的鼓声,还有一道如真似幻的琴音,嘈嘈切切,听不真切。 刀光剑影,只在须臾之间门。 不时有人被涧月精魄冰封,但很快就有新的人补上。涧月精魄在其中辗转腾挪,最后居然又逃了出来。 傅长宁解决掉一个想偷袭她的人,回头便看见涧月精魄一路冲来。 野草下,微风里,如一抹幽蓝的冰影,迅速贴近。 极致的寒意往四面八方弥漫开,地上枯黄的茅草冻成月下的霜,三两只伸出去的手,由人带法宝整个冻成冰块。 傅长宁险而又险地避开,青昭剑却被碰到一个角尖,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叫。 像是方才那个少城主的声音。 不过此刻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了,因为,在众人身前,刚刚被打塌下去的地方,一个亮白色的巨型弯月缓缓升起。 那一瞬间门,散发出的光芒,几乎要刺瞎所有人的眼。 下一刹,弯月与天空的圆月重合,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 等众人睁开眼,便看见空中雾气缓缓散去,一座铜绿色的庞大建筑群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底下数百根生锈的链条参差交错,四周闪烁着幽微的蓝色灵点,宛若尘封了无数时光。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涧月精魄一个箭步,冲入其中,化作一把钥匙,开启了上方的大门。 陈旧的铜绿大门缓慢打开,声音响彻整个天际。 “居然真的是信物……” 一人喃喃。 “我特么胡说居然说对了?” 第212章 寒潭秘境(八)(重写) 这个过程不过几十息,形势却已经天翻地覆。 双月碰撞,涧月精魄化身铜门钥匙,还有那隐隐散发着灵宝光晕的古老宫殿,无不昭示着,这才是真正的藏宝之地。 没人能在这样大的利益重宝面前岿然不动。 短暂的寂静后,无数身影向上空飞去,如飞蛾扑火般扑向铜绿大门。 嗡—— 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在上空浮现,将所有人弹了回来。 有人不信邪,再次扑去,然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无数次被撞飞。 那人眼睛都红了,这种看得到拿不到的痛苦,堪比蚀骨之痛。 大部分人却都已经冷静了下来,尤其是最前边的筑基期修士。能修炼到筑基,在场没有一个是傻子的,有一个人冒头,其他人便都同意下来,共同商讨怎么进入这宫殿。 在场一共三十三名筑基,最多的有三人组队的,最少的也有一个人来的。 右边一个男修第一个站出来,道:“我是郑逍,这是我弟弟郑遥。”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场大部分人都应该对我们兄弟二人有印象,我们方才才见过。同时,作为最早发现涧月精魄踪迹的人,我想,我们兄弟俩在这件事上应该有一定话语权。我的建议是,咱们每一队派出一人,一起上,将那屏障轰碎,进入后再各凭本事,如何?” “刚才为了争夺涧月精魄,大家伙儿消耗可都不轻。”另一人道,“你们兄弟两个当然不怕,我们这些单打独斗的呢,进入后可不被你们吃定了?要我说还是都上。” “那都上也不公平啊,两个人三个人出力,和一个人出力,那能一样吗?除非出力多的队伍先进,否则,我不同意!”说这话的人是个组队来的修士。 “要我说,与其现在就争进去以后的事,不如先想想,有没有别的简单的法子。这种前辈大能,要真想拦住我们,哪是几十个筑基能打破的,万一是需要什么条件呢,咱们不如往这边想想。” 这是思维开阔一些的。 “要说什么条件……”一人沉吟道,“那不如请那位宋小公子过来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旋即都默认了这个说法。 “我隐约记得,宋小公子有两位筑基期侍卫也跟来了,两位道友可愿意露面?”一名细心的女修道。 她话音落下,两个之前一直沉默地待在边缘的筑基期站出来。 “还请两位道友出面,和宋小公子讲清楚这其中的原委。若真是留仙道君留下的秘境,想来排斥谁也不可能排斥自家后人,我等也愿意奉宋小公子为先,绝无二话。” - 领头的筑基期们在讨论时,底下练气期的修士,也都在进行自己的尝试。 傅长宁手触摸到那层淡蓝色的光晕时,一阵明显的阻力从手心处传来,她往里边输入灵力,那光晕便如流水漩涡般涌动起来,月光下,明亮而皎洁。 再想往前,一股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轻轻推了回来。 傅长宁收回手,落地时朝大家摇了摇头。 “都不行。”陆均叹气,“算了吧,还是等谢师兄和计师姐那边,看他们怎么说。” 没多久,前边就传来了要请城主府宋小公子一行人过去试试的消息。 刘堂主道:“如此也好,正好看看,咱们之前的猜测是真有其事,还是多心了。” 乔敏真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说起来,不能进去也不能代表这不是留仙道君的秘境吧,可能是有特殊限制。当然,若能进去,那答案不言而喻。” 这话是对的。 傅长宁心想。 但反之亦然。 不能进去,不代表这不是留仙道君的秘境。 能进去。 也不代表就一定是。 - 收到前边让他过去的消息之前,宋长绒正在和人吵架。 他出发之前,了苍就告诉过他,会派侄子李柯过来,图谋秘境的大事都交由李柯负责,他只负责管好自己,再想办法突破就行。 宋长绒虽然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和李柯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舌头比起来,他确实嘴笨。 方才为了躲李柯,他加快了速度。可没想到李柯还是跟了上来,并对他不小心踩到暗器嗷嗷痛叫一事冷嘲热讽。 宋长绒简直不能忍! 前边的人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得知自己要去开启屏障的时候,宋长绒人都傻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进来当花瓶来的,怎么还要做这些? 他连忙把李柯拉到一边:“怎么办,咱们可都知道,这根本不是曾师祖的秘境。万一进不去,他们会不会怀疑?会不会为难我们?” 他心急如焚,李柯却异常淡定:“瞧你那点出息。” “放心吧,堂叔早替你安排好了。”他递给宋长绒一瓶药水,让宋长绒抹上,“此药名为同尘水,能够瞬间同化其他属性的能量,就是为了防止这种要验明正身的情况。你直接去碰就好了,就算其他人进不去,只要证明你能进去,他们能耐你何?”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宋长绒拉着李柯上前,闭着眼睛飞了上去。 幸好,了苍还算靠谱。 当他的双手顺利穿过屏障时,宋长绒一阵狂喜。 与此同时,底下人也看见了这一幕,众人神色各异。 “当真是留仙道君留下的的秘境?”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谢子寅和计闪闪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消息传到后边时,众人亦是一怔。 “真是我们误会了?” 等宋长绒重新下来时,便有筑基期修士提出,让宋长绒带人一起进去,看能不能穿过屏幕。 宋长绒此时已经有了底气,自然无有不应。 李柯借机和其他人谈起条件,众人脸色虽臭,但也都一一应了下来。 李柯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反而更加谦逊,一副秘境主人的姿态,和众人侃侃而谈。 宋长绒带人失败,他更是主动提出,借宋长绒穿过屏障的那一瞬间,众人合力出手,打破屏障。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不过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众人商量了一刻钟,来来回回争执、妥协,最后终于决定,一支队伍只派出一个人。 但单打独斗的筑基期修士可以自行选择和其他人结队。内部分配他们自己决定。 李柯主动提出,城主府人多,可以派出三名筑基期帮忙——竟是全然不在意这本该是自家秘境。 一时间,其他人颇受触动。 李柯心中暗笑。 免费的人情,做做又何妨? 等这回的事盖棺定论,整个秘境都是他们的。 接着,一行人按照计划出手。 攻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屏障上裂开一丝裂缝。 一时间,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分批次进入,出力的筑基期第一批,没出力的第二批,剩下的练气第三批。 待所有人进入后,大门轰隆一声合上。 -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傅长宁心想。 之前从外边看时,只觉得这是一处陈旧的宫殿建筑群,可能内部结构极为精巧复杂,巧夺天工,但总体上应该还是一处宫殿。 可实际进来以后,竟像是进入了第二重秘境,四处山明水秀,密林深绿,原野一望无际,与外边并无不同。 若非亲手抚过那铜绿大门,踏过门槛,她都要怀疑自己到底进没进来了。 这位置似乎也是随机传送的,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密林中传来阵阵野兽的低吼声。 傅长宁径直向密林走去。 不管如何,先从猎杀妖兽开始吧。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面临着跟她相同的处境,哪怕是筑基期,进来后同样是从猎杀妖兽开始。 不过筑基期猎杀妖兽的速度快,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四周的妖兽数量似乎是有限的,每次杀到最后一只,他们就会从妖兽身上获得一件法宝。 紧接着换一个地方,开启更高难度的猎杀。 有人隐隐猜到,这是留仙道君设下的考验,完成一关就会有一关的奖励。 顿时,原本那点不耐烦也化作了期待和惊喜。 傅长宁闯到第六关时,四周的妖兽已经从练气六层进化到练气七层。 前边六关,她分别获得了六样奖励。 品阶都还不错,三株四品灵草,两种她心仪的灵器,还有一瓶伏玉丸——计师姐曾经给她吃过的那种。 到第七关时,要应对的妖兽已经换成了几十只练气七层修为的,即便是傅长宁也有些吃不消。 等全部解决完,已经是接近三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傅长宁躺在地上,汗流浃背,喘息个不停。 面前是击杀最后一只妖兽后掉落的法宝,青玉符玺。 傅长宁曾经见过这个东西。 在云间学堂的桂长老那。 寻常人画符只是画符,优秀的符师画符却会在上边巧妙地留下印章,且不会破坏任何原有的符文,反而会在压下那一刻,令威力倍增。 这是顶级符师的魅力。 那时候,傅长宁看着桂长老在随手一画的符箓上按下这枚青玉符玺,紧接着那枚符箓瞬间从普通变成珍藏级别时,心里想的是。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有这个东西就好了。 现在实现了。 可惜是假的。 傅长宁面无表情把它粉碎,连带着其他之前一路闯关过来得到的所有奖励,没有丝毫犹豫或是肉痛。 符玺这种象征着符师个人标志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一样的呢? 若说之前出现的种种皆是她曾经所见所想之物,尚且只能说是轻微违和。 那么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弄巧成拙了。 幻境在眼前破碎,傅长宁终于看到了宫殿内的真实情形。废弃的青铜大殿,生满青苔的台阶,还有遍布锁链的盘龙柱,四处充斥着一种幽凉黯淡的气息。 先前在幻境中所有的消耗通通回归。 傅长宁踏入大殿。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盘龙柱上那些锁链。 曾经,在通宝商会那场考核秘境当中,她陪苏二一路择金,见过不少稀有的金属。当时她就打定主意日后要编本小册子,专门用来记录这些金属的颜色形状和生长环境,方便日后寻宝。 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直到来归元宗后,泡藏书阁那段时间,方才重新捡起来。 眼下她就认出,这盘龙柱上的锁链是万年寒冰铁精所制,拿出去卖一斤估计能卖到七八百灵石。 这里,四根柱子,上千斤都不止了吧。 傅长宁心跳微微加快。 万年寒冰铁精的一大特性就是坚韧,灵器以下基本无法砍动它。而就算是灵器,也只是能在上边留下一些浅浅的痕迹而已,想要砍断,几乎没可能。 但傅长宁有的不只是灵器,她有一根下品法器的神木拐杖,还有一把上品法器的金羽长天弓——后者几乎用不上。 法器都是筑基期往上用的,下品法器她虽然不能认主,但好歹是能用,释放风种也不费什么灵力。 但金羽长天弓就不同了,用一下,她全身灵力得抽干四分之三,如无必要,傅长宁不会碰它。 傅长宁在二者之间犹豫了下,取出了后者。 不注入灵力,纯砸。 嘭嘭嘭—— 若是被外人碰见,有人拿法器当锤子来锤铁,想必要痛骂她一顿暴殄天物。 但傅长宁丝毫不可惜。 用不上的东西拿来二次利用,提高效率,刚刚好。 大殿内的噪音响了快半个时辰,终于传来一声清脆的锁链砸断的声音。 傅长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第一根锁链收入囊中。 接下来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四根下来,花了她三个多时辰,但收获巨大,之后在副殿内发现的那些灵花灵果以及功法,加起来都没有她拿到手的这四根铁链价值高。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傅长宁搜刮完副殿后,清点了一下收益。 四十多瓶丹药,其中大部分都没法吃了,但可以拿来当作炼丹的参考。 十几张丹方,基本都是比较稀有少见的丹药。 几十颗种子,十三株四品的灵草,两株五品灵草,和一株三千年的药云芝。 以及一个品阶在下品法器的炼丹炉。 傅长宁之前用的,还是在清河城黑市淘的那个八角丹炉,品阶只有下品灵器,用来炼制一品二品丹药问题不大,但三品就不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品丹药大多只有到了筑基期才能练,眼下倒也不急。 有些宫室当中会设有机关和阵法,还有些养了有毒的植物和凶残的妖兽,但由于时间过去太久,不少机关已经半废,一路下来,有惊无险。 确保全部搜完后,傅长宁离开这片宫殿群,前往下一处。 刚出主殿门,就听见了外边的脚步声。 她躲在门后,施展变字诀,将自身气息降到最低。 那两人只是搜寻时碰巧经过,往这边看一眼,见殿内已经有人搜刮过,便离开了。 傅长宁现身时意识到,这个点从幻境中出来的人应该已经挺多了,现在去别的宫殿群,很容易正面撞上其他人。 这种地方,把时间花在和其他人打架上实在不值当,有这时间,不如多搜刮点东西。 她决定把自己伪装成筑基。 这种伪装筑基期很容易看破,但对练气期来说,已经够用了。只要她小心着点,避开筑基,估计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接下来,傅长宁披着这个马甲,依样画葫芦,搜刮了另外两处类似的宫殿群。 每次外边有修士路过,她便流露出筑基的气息,是练气期的自己就会避开。 也有一次,十分惊险地撞见了筑基。 傅长宁在一处能屏蔽神识的臭水中憋了足足一刻钟,等到那人离去,方才破水而出。 等到她出来时,身上已经臭得不成样子,喉咙更是痒得不行,一直呛,一直咳嗽。 傅长宁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尤觉得不够,又上上下下洗了整整三遍,换了身衣裙,将之前那套扔了,这才停下。 等呼吸到外边的清新空气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因为这次,之后再碰见筑基时,傅长宁基本都绕着走,不与之纠缠。 再次碰见时,是一次意外。 这宫殿中地形复杂,不同殿群之间有一定的地势差,堆叠在一起,参差错落,宛若迷宫。 最夸张的地方甚至形成了明明是同层,却有十几丈的层差,行走在其中极其容易迷路。 傅长宁方向感不差,走过的地方基本都能记下来,但架不住宫殿内有机关。她为了躲避一组暗箭,单手挂墙,附着在了宫殿顶部。结果还没站稳,头顶的地砖突然翻转过来,她出现在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处极为狭小的空间。 以她的身形,只能平趴在地面,几乎无法动弹。 傅长宁正准备推开上边的地砖出去,遥遥的,上方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声,似乎是有人在喊救命。 紧接着,傅长宁感受到了一股极具压迫性的气息。 是筑基。 她一下屏住了呼吸,将自身存在感缩到最低。 那个筑基出现后,之前那个喊救命的声音就再没响起过了。过了会儿,一道明显比之前沉重的脚步声在上方响起,声音一点点远去。 傅长宁猜那个人是被绑走了。 她在原地静静数了两百息,确定人不会再回来后,方才推开地砖,坐在地上,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过了会儿。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身下的地板。 ——方才,那个筑基从她头顶走过,似乎并未发现她。 因为时间来不及,施展法术很容易被注意到灵气波动,傅长宁根本没用变字诀。 但那个人依然没有注意到她。 傅长宁开始挖这个房间的地砖。 挖了大概十几块后,她将地砖围成一个封闭式的空间,往里边放了一株灵草。 然后她从外边探入神识。 过了会儿,傅长宁眼睛一亮。 这东西居然真的可以隔绝神识窥探。 还是单方向的。 方才在内部并无影响。 可是之前那些房间明明没有,隔着宫殿,大家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是只有这个房间特殊吗? 傅长宁起身,细细打量,发现这是一处炼器的房间。 墙壁上有很多淬火后留下的黑灰,架子上也摆放了一堆已经生锈的材料,和三两把不成型的剑。 因为要隐藏炼器手法,不想让人偷窥? 这是傅长宁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 不管了,总之现在都便宜了她。 傅长宁把这个房间所有地砖都撬了下来。 想了想,又用变字诀给它恢复原状,免得引起其他人注意。 担心外边有人守着,傅长宁没从正门走,而是利用那块能翻转的地砖,重新回到了底下一层。 正准备离开,她又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救命”。 这回没有地板隔着,她清楚听到了,是那位代少城主的声音。 好奇心旺盛不是好事。 傅长宁收回视线,手心却忽而一烫。 她微愣,张开手,那颗彩里山之行后莫名出现的浅蓝色痣,在掌心两条纹路之间微微发着光。 第213章 寒潭秘境(九) 傅长宁像之前那样,往当中注入灵力。蓝痣瞬间化为一颗剔透的蓝色矿石,清沉的嗡鸣从它身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如深夜海边的潮汛。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傅长宁试探性地往左移了两步。 矿石不动。 又往右,仍是不动。 直至她往方才那声“救命”的方向跨了一步,它终于再次嗡鸣起来,且从频率来看,明显比之前兴奋。 傅长宁:“……” 这是真不怕她死。 -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如果是之前,傅长宁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去,那边可有筑基期,她又不是不想活了。 但她刚刚才拿到那些可以隔绝神识的地砖,天时地利人和,去一去似乎也不是不行。 傅长宁思考了息,息之后,她当机立断,取出地砖,摆在身边,围成一个大长条。 再将封口封死,不留有一丝缝隙。 而后施展变字诀,将自己伪装成一粒尘埃,飘飘晃晃地向前飞去。 那声“救命”只叫了一声,连尾音都没落下就被人掐断了,傅长宁只能根据大致的方位找去。 一连跑了几十个房间,都一无所获。 但声音明明是在这边。 傅长宁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回想自己方才走过的房间,有没有什么机关或是暗门。 蓝色矿石还在坚持不懈地嗡鸣,傅长宁看了它一眼,起身,冷静地将搜过的房间全部重新搜查了一次。 这回终于让她发现了一点端倪,在一个小盥洗室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小堆碎掉的珠玉屑。 因着是上好的玉料,上边还发着淡淡的荧光。 她回忆了一下那位代少城主的穿着,没记错的话,他穿着一身白色绣金线牡丹长掛,赤金色坎肩,身前挂了块长命锁,一串红色的菩提珠子,上边镶了块白玉。 很富态公子哥的打扮。 这珠玉屑若是他刻意留下的线索,那只能说明,人还不算太笨。 她顺着珠玉屑又往前找了会儿,终于被她发现一个类似于不同宫殿层之间的罅隙的存在。 进去后里边空间居然还挺大,就是层高有点低,大概只有正常楼宇的一半。傅长宁在里边找了半天,终于找着一个暗门。 暗门半掩,那位代少城主跟个器物似的,被重重扔在椅子上。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眉心有一道疤,声音沙哑。 “不要再试图逃跑,下次再被我发现,等待小公子你的,就不是抓回来这么简单了。” “识相点最好把东西交出来,我也给你一个痛快,别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 东西? 傅长宁竖起耳朵。 她从暗门的缝隙里,偷偷溜进去,藏到后边一个放着各种发霉发灰材料的木架子上。 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两人的侧脸和动作。 宋长绒脸上全是气愤和不解:“我不知道你说的东西在哪,什么狗屁卷轴,我根本没见过!” 话音未落,被重重拍飞在墙上。 宋长绒头发四散,撞上墙的那半边脸变得红肿,血水混合着牙齿流出,他死死憋住不让自己流泪,咬牙道。 “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嘭! 这次是被拦腰拍到了木架子上。 傅长宁及时退开,看着宋长绒倒在她面前的地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宋长绒蜷缩着身体,他向来养尊处优,何曾受到这等折磨?眼下已然是疼得腰以下都失去了直觉,憋了半天的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 嘭嘭嘭! 一下又一下,光是声音,都听得人牙酸。 筑基期的力道远非练气可比,到后来,宋长绒已经鼻青脸肿,看不出个人样来。声音倒还是中气十足,他已经不再说自己没见过,而是疯狂咒骂面前的人。 “伍忠你个叛徒,背主的东西,白眼狼,你最好不要让我出去,不然我一定下追杀令,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谁能杀了你我送他五万灵石!谁能把你脑袋剁碎了喂狗我送他二十万灵石,说到做到!” 傅长宁顺着他的话观察了下,发现这个人果然是城主府的人,似乎是之前守卫宋长绒的四个筑基期侍卫之一。 她挪动了下位置,重新移到正对两人的方向。 宋长绒一边哭道,若是他爹还在,伍忠必不敢如此对他。骂着骂着开始口不择言,痛骂伍忠祖宗十八代都是城主府的狗,摇尾乞怜,他从前心情好时才给他和他爹一个好脸色。 如今狗翻身了,筑基了,就妄图背主,殊不知二姓家奴谁也不要,迟早把狗杀了,做成肉汤喂妖兽。 这话似乎激怒了伍忠,之前一直神色平淡下手狠辣的他,难得开了口。 “小公子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显昼真人自甘堕落,与一恶名昭著的魔修苟且,方才生下了你。若是他大大方方与那魔修结成道侣,我还能称他一声真汉子,可他不敢!” 他冷笑一声:“当年我爹跟随显昼真人外出,守在屋外等候你娘产子,亲眼看见,显昼真人趁你娘怀孕产子虚弱之际,将她射杀。” “你以为你怎么来的?你以为显昼真人为何那般宽宥你,任由你整日不修炼不上进,天天斗鸡走狗吃成肥猪也由着你?你若真有性情有胆识就该杀了显昼真人,为你娘报仇,而不是天天只会在这哭你爹在哪。” “你胡说!”宋长绒狠狠吐了他一口唾沫,“我娘明明是因为生我难产而死,我爹一打听到她转世的消息就去找她了,所以这些年才迟迟未归,一直让了苍在管事。若真如你所说,我爹怎么可能会去找我娘?” 伍忠对此只有冷笑:“他若真有担当,就不该一走多年。浮月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他所赐。老城主闭关之前一心把浮月城托付给他最看重的大弟子,可惜这个大弟子是个伪君子,真小人,说重情敢趁产子斩杀爱人,说重义又在听到那人转世的消息后丢下一切,一走了之,自以为是深情,其实对得起谁?” “若非他如此,了苍真人又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来争夺这个秘境?岂不知这事传出去,叫旁人知道浮月城脸皮厚到连这种事都敢做,简直要哄堂大笑,留仙道祖的名声估计也得遗臭万年。” 傅长宁:“……” 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听了更叫人震惊的八卦,真的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惊讶了,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城主府给她的感觉,一直就很刻意。 她重新挪了下位置。 就在这时,伍忠神色一厉。 “谁?!” 傅长宁一下屏住了呼吸。 伍忠将宋长绒重新五花大绑,定在椅子上,防止他再逃跑,而后起身,大步朝这边走来。 傅长宁开启那个防护罩,翻出随身带的唯的枚阶攻击性符箓,这是她来之前买的,一枚的威力相当于筑基期全力一击,为的就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博出一线生机。 眼见人越来越近,傅长宁攥紧了手中符箓。 从尘埃的视角来看,这人的压迫感尤其重,大步走来时,脚下地动山摇,宛若巨人,不可崩催。 她计算着这里和出口的角度,伍忠方才折磨宋长绒,在墙上摔出了不小的力道,上边甚至留下了凹痕,这宫殿本就年久失修,这里还是脆弱的隔层…… 傅长宁打定主意,等会儿把攻击往墙上引导。 只要有一面墙塌了,被外边的人察觉,伍忠大概率都没心情再抓她了。 不管怎样,宋长绒都是浮月城的名义上的代少城主,有的是人想要“护驾”。 思绪万千,现实中却只过去一刹那。 伍忠人已经来到身前。 傅长宁符箓都已经扔到一半,身后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机,两道寒冰飞镖从她头顶闪过。 傅长宁迅速停止动作,向一旁避开。 紧接着,她看到一道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从身后的角落里浮现,宛若一张纸片,慢慢成形,吹气般长成一个活生生的高瘦少年,向伍忠攻去。 现出身影之后,他的修为也暴露了出来。 练气七层。 伍忠可是筑基初期。 傅长宁开始思考要不要趁乱离开。 但她想到那颗蓝色矿石的动静,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些事,总得赌一赌。 - 宋长绒怀疑自己太痛,以至于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他耳边怎么会出现一道声音,问他。 “如果我把你救出去,你能给我多少?” 他颤巍巍地伸出红肿的爪子,比了一个五。 声音没动静了。 他咬了咬牙,再次伸手,比了个十。 牙掉了,他咬了个空。 宋长绒:“……” 更想哭了。 好在这次,那人低低出声了:“成交。” 下一瞬,他身上绳索尽断,一道身影将他单手拎了起来,向外跑去。 她显形后,一切再难以遮掩。正和人打斗的伍忠猛地回头,又惊又怒,一道飞剑向她射去。 傅长宁拎着个人,敏捷避开,灵波止水全开,向外飞去。 道符箓在身后炸开。 伍忠抬手,挡住面前爆炸震荡开的灵力,余韵未散,身后又响起道,竟是前后夹击。他猝不及防之下,只好用尽全力轰出一拳,护住身后。 道灵力对撞,轰隆隆,整个隔层被炸成废墟! 等伍忠摆脱一身的石头和废砖出来,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咬牙,这两人是一伙的! - 之前为了找宋长绒,傅长宁把这附近所有房间都翻遍了,对地形了如指掌。 眼下出了隔层,她迅速回到之前的房间,利用翻转的地砖回到上一层,再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如此,就与伍忠彻底拉开了距离。 一直到确定伍忠跟不上来,且周围已经陆陆续续能看到其他修士,如果出事伍忠一个人解决不了后,她才停下来,将宋长绒放下。 宋长绒肿着一个猪头脸,泪眼汪汪地认出了她。 “女侠?” 第214章 寒潭秘境(十) 傅长宁扔给他一瓶药液。 “自己上药。” 宋长绒接过,咬开瓶塞给自己上药,上到一半,因为疼痛,手一抖,玉瓶摔到了地上。 他眼泪鼻涕一下冒了出来。 傅长宁只好又递给他一瓶,顺便把人拖进旁边一个隐蔽的房间里,在四周布置好简单的隔音阵法,以免被旁人发现和打扰。 做完这些,她出来,想处理掉地上那滩药液。 看到光滑如新的地面时,她脚步停住。 下一瞬,蜘蛛丝离弦箭般射向东南面天花板。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落下来,如断线的风筝。 傅长宁在他身上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同时,那身黑色夜行衣和高瘦身形也让她认出了这人是谁。 正思忖要怎么处理,掌心蓝痣原本已经变得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微光,突然又明亮了起来。 她再次听到了那种宛若潮汛的嗡鸣。 傅长宁蹙起眉头。 她认错了? 有个疑问她存在有一会儿了,若是宋长绒和伍忠,这两人之前她应当都是见过的,蓝痣没必要等到这时候才有反应。 可那时候房间里只有宋长绒和伍忠,她自然只往这两人身上想。 伍忠不必看了,若是在他身上,就算傅长宁再打主意也没用,筑基和练气差得何止一星半点。 可若是宋长绒,那就好办了,正好伍忠逼问他要的那什么卷轴就很可疑。 她原已打定主意想办法套消息,现在告诉她,不是宋长绒,是这个多出来的第四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将自身遮掩得严严实实,神识也隔绝在外。傅长宁打量了他一会儿,伸手。 还未碰到人,原来颓靡不振的少年突然出手,狠厉一击,迅如闪电般打向她颈部。 傅长宁发现他出手的速度和力道远超正常练气七层,可他此刻受伤,再挣扎也是无用。她只轻松一下,就给他掰了回去。 少年重重喘气,过道里的血腥味儿愈发浓了,像是伤口二次崩裂。 傅长宁毫无愧疚,只提醒道。 “这里随时会有人路过。” “伍忠也随时可能找上来。” 少年闭上眼,终于妥协。 傅长宁把他拖了回去。 宋长绒还在跌跌撞撞不甚熟练地给自己上药,见她这么快又带一个人进来,瞪大眼。 “女侠……这是?” “啊,是他!” 他认出来了,是之前和伍忠打起来那个少年。 看这人进气多出气少,他默默想,伍忠是筑基,这人才练气七层,被打成重伤一点也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怎么能做到血哗啦啦流一地的,跟天女散花似的。 罪魁祸首处理干净所有血迹回来,扔给两人各一瓶丹药:“吃吧。” 宋长绒接过的那瓶是白色的丹瓶,打开一看里边是一种一阶疗伤丹药,他偷偷往旁边的青色瓶子里觑了一眼,见里边也是一阶的止血丹药,方才放心下来。 两人服药的空隙里,傅长宁把附近的宫室搜了个遍,终于又让她找到一个地砖可以翻转的房间。 地上的血迹虽然洗去,但空中残留的淡淡腥气实在引人注意,留在这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带着两个伤号往上翻了一层,不放心,又如是再翻一层,找到另一个隐蔽的地方,这才停下来。 两人此刻已经稳住了伤势,只是仍然无法大动弹。那夜行衣少年恢复最基本的行动能力后,便默默开始给自己上药。 傅长宁认出他上的是方才宋长绒不小心弄洒了的那瓶,没说什么。 宋长绒这边,他在吐了十来回后,终于把口中的血水吐干净了,只是说话仍然漏风。 “谢谢女侠,女侠今日大恩大德,宋长绒没齿难忘。” 傅长宁摆摆手。 宋长绒忍着口中的不适应感,开口。 “女侠等下准备去哪儿?” 傅长宁看他一眼。 “有什么事吗?” 宋长绒抵了抵牙缝,空空的,他索性捂住漏气的嘴巴,声音嗡嗡的,因隔着一层音略显模糊。 “女侠救我出来,我答应给女侠十万灵石,不能不认账,但我现在身上并没有带这么多灵石。” 傅长宁发现,他是真的不笨。 就跟他身前独独消失的那颗菩提珠子一样。 那串珠串上边是完整的,下边两端各坠的四颗单独分出来的珠子同样是完整的,唯独中间用于缝合的多出来的那一颗不见了。 那是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因为珠串主体完整,用于观赏的地方,看起来并不缺斤少两。 “那我先护送你回城主府的人身边?” 她语气寻常散漫,仿佛只是聊天,宋长绒却重重抽了口气,那副要精不精的半精明模样也褪去了,使劲儿摇头:“不用不用!千万别!” “这次跟出来的几个人,都是了苍派给我的,伍忠已经是里边我比较知根知底的了。他曾经跟过我爹,我以为这起码算半个自己人,才那么信任他。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伍忠都这样,其他人我更加没法信任了,万一他们是一伙的,我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话语里透着浓浓的沮丧。 伍忠的背叛看来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偏移,但傅长宁总还记着伍忠逼问宋长绒要的东西那事,她手慢慢划过锋利的蜘蛛丝弦,闲聊语气道。 “我好像听见他逼问你要个什么东西,你说人是了苍真人安排的?那岂不是他要害你?” 这位了苍真人如今在浮月城也是大名鼎鼎。 归元宗毕竟相隔太远,打听到的消息有些已经过时。在浮月城杀马贼的时候,她们重新了解了下情况,得知显昼真人早两年修炼一门秘法去了,只偶尔出关,不见外人,对外事宜都交给了这位了苍真人来负责。 当然,现在看来,都是借口。 显昼真人只怕早已经离开浮月城了。 她话中刀锋所指直逼后者,宋长绒并未听出什么不对。 “他说的那什么狗屁龙女月夜卷轴我见都没见过!鬼知道他为什么觉得一定在我身上。” 龙女月夜卷轴。 傅长宁默念了下这六个字,发现手心蓝痣闪烁得更快了。 她拧眉。 “至于了苍。”宋长绒忿忿的语气弱了下来,似乎自己也不太确定,“我也不知道,虽然我一直骂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轨,但他其实对我还行,对整个城主府来说也称得上兢兢业业,这次的事也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都知道了?” 傅长宁佩服于他的反应速度。 居然这会儿才想起来。 她暂且收起那些猜疑,道。 “知道什么?” 宋长绒神色变得难以启齿。 “知道这个秘境……根本不是曾师祖的。”到后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傅长宁道:“所以留仙道君并不是坐化在望幽峡谷?” 宋长绒摇头:“不是,曾师祖消失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其实……我们并不确定他的死讯。” 这话比刚才那话更加难以启齿。 傅长宁感慨:“所以你们是真不怕留仙道君寿数未尽,回来找你们算账啊。”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不用担心。” “嗯?”两人同时回头。 对上两人目光,一身夜行衣的少年偏过头。 “因为留仙道君真的死了。” 傅长宁:“?” 宋长绒:“!!!” 宋长绒一下瞪大了眼睛,血充到脑什么!诅咒元婴大能你也不怕遭报应!” 少年语气冷漠。 “要遭报应也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先遭。” 宋长绒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哑口无言。 傅长宁观察他俩,发现这两人身上都有不少秘密。蓝痣在碰到夜行衣少年时,明显更加兴奋。但同时龙女月夜卷轴,似乎也触发了它某种开关。 所以是和这两人都有关系? 之前没发作是因为二缺一? 这种想法太过大胆,但要实验起来却极好操作,傅长宁起身:“我有话单独和你们说。” 两人视线顿时齐刷刷看过来。 傅长宁在其中嗅到了一丝火|药味,她神态自若:“少城主,跟我出来一下。” 夜行衣少年收回目光。 宋长绒竭力压制嘴角的笑容,但仍然没忍住微微翘了起来:“女侠叫我名字就好,我姓宋名长绒。” 傅长宁嗯了一声,带他出去。 她倒不怕夜行衣少年跑,两人此刻都是身受重伤,元气大损,乱跑可以,只要他们不怕死。 过了会儿,她又如法炮制将夜行衣少年带了出去。 最后的结果,证实了她的猜测。 居然真的和这两个人都有关? 傅长宁深深不解。 天河珠里,问尺突然开口。 “我知道龙女月夜卷轴是什么了。” 傅长宁停下脚步。 身后夜行衣少年看了她一眼。 “我刚和惊梦讨论了一下,觉得龙女月夜卷轴这三个词应该要拆开来理解。首先,修仙界,准确来说是人境,不存在龙女,这是一定的。若说整个归元界哪里可能有龙女,那只可能是万妖境。” “万妖境我曾经给你说过,自从万年前天河之变后,明面上,万妖境已经没什么妖修过来了,龙女自然也一样,我们方才便卡在了这个地方。但其实仔细想想,龙女不一定是实指,也可能是虚指,龙女为水,居壬水龙宫,会不会这个提示的本身并不是龙女,而是指代壬位呢?” “月夜,这个虽然范围很大,但恰巧,你们最近接触的涧月精魄,就是月夜下修炼而成。” “卷轴这个我们实在没想明白,你可以根据前两点再思考思考。” 随着它的话落下,傅长宁已经有了目标。 壬为北。 她们进来的那道青铜大门,就在北面! 正好涧月精魄也是消失在那里。 当时,涧月精魄自动化为门钥匙,开启宫殿大门后不知所踪。原先觊觎涧月精魄的人见着宫殿遗迹,纷纷转移了目标,鱼贯而入。 但她们不行。 她们此行来的最大目标本就是涧月精魄。 众人踟蹰之际,谢师兄主动开口,说他大概知道涧月精魄的下落,让大家先进去。 此刻谢师兄,会还在那儿守着吗? 傅长宁不确定,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那边看看。 这两个人都得跟她一起走。 对此,宋长绒求之不得。他之前那般犹犹豫豫,本就是想寻求傅长宁的暂时庇护。 夜行衣少年停顿片刻,也点头。 出发之前,傅长宁想起:“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夜行衣少年:“叫我析木吧。” 顿了顿,他补充:“姓姜,姜析木。” 从名字到姓氏,充斥着一种敷衍的味道,但傅长宁也没多问:“那好,出发。” - 青铜宫殿内部占地不知几许,层数亦是未知,中间结构精巧复杂,重叠回环,宛若大型迷宫。 傅长宁一路直奔出口方向,中间能省则省,能借助可翻转地砖的基本不走楼梯。 可偏偏不同楼层能翻转的地砖并不在同一处,此举虽然省了路程,但上下左右来回转变方向,光是转都能把人转晕。 宋长绒起初还有点偷偷记路的小心思,毕竟傅长宁没告诉他们要去哪儿。记了几回,就自动放弃了,变成了只会跟在傅长宁后边行进的人形木偶。 同为练气六层,他此刻深刻怀疑,傅长宁的脑子还是不是人脑子。 不然怎么能差那么多? 他方向感也不差啊。 赶路花了她们两个时辰,中间为了照顾两人的伤势休息过几次。 等远远看到那道铜绿大门,和外边的夜空明月时,宋长绒和姜析木皆是一怔:“你要出去?” 傅长宁只是摇头。 她大步向青铜大门走去,两人顿了顿,紧随其后。 这门足足有两丈高,向内开,人站在其下,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傅长宁目光在青铜大门上的纹路划过,中间有一个往外凸的圆形,她记得,当时涧月精魄就是飞入了那个地方,下一瞬,整个大门就开启了。 谢师兄不在这,是涧月精魄并不在这里,还是他已经取走了? 她运气,飞到那个外凸圆形的地方,仔细观察上边的纹路。 青色的灵力一寸寸拂过大门,细致而幽微。 底下的宋长绒一脸不明所以,回头见姜析木也似乎不懂的样子,心里顺了点。 “我猜她在找什么东西,咱们要不要帮帮忙。” “能帮什么忙。”姜析木说着,手放在了门上。 宋长绒嘁了一声,单手背在脑后,往后一靠。 他是侧站着,这么靠就相当于直接靠在了打开的大门上,按理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结果,他硬是给靠空了。 “靠!” 宋长绒差点摔下去,幸亏及时抓住门。 “什么鬼?!” 他余惊未褪,回头,见傅长宁和姜析木都以一种近乎静止的姿态定格在那。 姜析木一身夜行衣,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但此刻,他怀里一个长条形的木轴发着微微的光,目光里仍然残余着些微的惊愕。 傅长宁左手单手靠在门上,手仿佛黏在了上边,松不开。 而他,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 那些伤口本来就没好,因为他刚刚慌急慌忙,用力太大,结痂的地方又崩开了。 鲜红的血,流动在青铜大门上那些纹路之间。 他的神志慢慢变得眩晕。 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光。 又或者不止一道,而是无数道。 将他,还有门上两个人包裹了进去。 一路追踪而来的伍忠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眼。 这群练气期的小屁孩,还是对筑基期的能力了解得太少,若非他想要借助这两个人套出龙女月夜卷轴的消息,早在第一次发现他们时,他就能杀了他们三个。 眼下这一幕,他虽然没明白发生什么,但不妨碍他意识到这大概率是一处极特殊的机遇。 瞬息之间,他跟了上去。 在他进去后,那些鲜红的血液被青铜大门彻底吸收,原地恢复平静。 第215章 寒潭秘境(十一)(修) 宋长绒眼中她静止的那一刻,傅长宁其实有自己的意识,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锐。 她看见了天外明月上隐没的灰点。 听到了远处逐渐靠近的伍忠的“气息”。 地上浮动的蒲公英绒毛被吹散,随着轻细的风声飞得很远。 还有远处躁动的蝉鸟虫兽。 像是沐浴在雨后的翠微森林,又像是游鱼安静潜游在清冽干净的水底,四周每一股水流的流动轨迹,都清晰得仿佛从耳边来,自耳边去。 这种感官极具放大、超乎以往界限的感觉,上一次发生,还是在引气入体、初次拥有神识时。 但这两次又有不同,那一次傅长宁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在走近和接触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这一次,更类似一种通灵。 她借助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异类”的感官,探知到了这一切,了解了微观世界里的靡靡惊鸿。 而后迅速回归现实,跌落在宫殿一隅。 抬目一看,眼前还是熟悉的宫殿。只是生锈的铜绿大门变成了崭新而恢宏的高大青铜宫门。两侧空荡荡早已熄灭的墙柱上,重新燃起了一重又一重的蓝色火焰。 长廊里,那些黯淡的黑灰和枯草,也成了一簇簇橙黄橘绿、鲜艳而斑斓的珊瑚,宛若一个全新的世界。 傅长宁无暇欣赏美景,之前那惊鸿一瞥中伍忠的出现,让她心头燃起强烈的危机感。 此时她处于宫殿的出口,有两个选择。 进去,或者迅速离开。 傅长宁看了眼手心发光的蓝痣,选择了后者。 宫殿显然对伍忠更有吸引力。就算他发现她逃了,在神秘机遇面前,也未必会追出来。 活命在此刻更重要。 跳下去的那一刻,强烈的入水感那一刻从四面八方涌来,乌黑的长发如海藻四散开来。 傅长宁微微惊异,明明从宫殿中看过来时,下方还是先前的天空。 她取出爷爷那颗避水珠,水底一下变得如同陆地。 傅长宁向前游去,一路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标志。 之前争夺涧月精魄时的那处高低不平、风吹草低的原野;她利用风声木,反制那个往风里投毒的修士的那片森林;还有之间涧月精魄现世的湖泊…… 此刻看来,不过是一处水下洼地而已。 突然,她目光一凝。 “谁?” 咕噜咕噜…… 一阵水冒泡泡的声音响起,侧方一处珊瑚群后,冒出来一个顶着海星的脑袋,尴尬道:“女侠,是我。” 傅长宁的目光却没看他,而是看向另一侧,约十丈远的地方,一个微微拱起来的长满青苔的小土包。 “出来。” 安静。 十息后,傅长宁一道灵气弹弹了过去。 一只劲瘦分明的手挡了下来,紧接着,小土包晃了晃,四周的青苔沙土开始松动。另一只手紧跟着从地里伸了出来,直挺挺的,苍白且僵硬。 宋长绒被吓了老大一跳,“诈尸啊。” “是我。”姜析木爬出来,把土堆推回去。 “你怎么不早点出声。”宋长绒抱怨,“被你吓死了。” 说着,他把头顶的海星扒拉开:“你们都是从宫殿出来的吗?” 姜析木:“我是,我还比你早到这里一点。” 傅长宁点了下脑袋:“那我是最晚的。” 说完这话,气氛一下静默下来。 傅长宁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既然都选择了往这边来,应该都是看见了伍忠跟过来对吧?” 两人点头。 傅长宁坐下,道:“那开诚布公谈谈吧,这个地方,你们都应该猜到是哪儿了。” 姜析木继续点头。 宋长绒捂住脑袋:“应该是秘境从前的样子吧。” 一路过来,除了从陆地变成水底,其他地形什么的通通都没变。那些残破的生锈的被时间洪流腐蚀掉的建筑,也都焕然一新,仿佛回到了最初。 傅长宁问一句,他俩答一句。 问完,就又不开口了。 傅长宁看不太惯他俩装鸵鸟的样子:“就只有这些吗,别告诉我,你们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其他。” 都有秘密,她也有,但—— “伍忠很快会追上来,再吞吞吐吐没必要。” 这处青铜宫殿从一开始就很古怪,明明悬浮在空中,底下却有无数铁链参差交错。蓝色灵光闪烁于其中,若隐若现,把那些锁链衬得如同幽灵般。 那时候傅长宁只以为是秘境主人的个人爱好。 但眼下把它们放进水里,一切都变得恰如其分起来。 水下的青铜宫殿,底下盘满生锈的锁链,还有宫殿内部明显的盘龙柱的标志,这分明是类似于龙宫的存在。 再联想那个龙女月夜卷轴,一切显而易见。 她当时虽然被静止了,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她的蓝痣,宋长绒的血,还有姜析木身上发光的木轴…… “有什么秘密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最起码,咱们得先想办法把麻烦给解决了吧。” 还是没人吭声。 傅长宁站起来,“我数十声,再不吭气,咱们就各走各的,挺好。” “十,九,八……” “我说我说。”先沉不住气的是宋长绒,和姜析木比起来,他更需要依靠傅长宁。 “我确实……知道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他比了一个指甲盖的大小。 “龙女月夜卷轴我不知道是什么,但龙女我知道,我爹和我说过,我娘祖上有一半龙族的血脉,只是血脉到这一代已经很稀释了,毕竟龙族已经离开人境上万年。” “但龙女月夜卷轴,我是真的不清楚,这宫殿,我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的青铜宫殿来着,刚刚游着游着回头一看,才发现不对,后边那一团,乍一看不就是水下龙宫吗?” “至于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办法也别找我,我脑子笨。”宋长绒蹲回去,捂住耳朵,又开始装死。 宋长绒说的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傅长宁便看向了姜析木。 姜析木思忖了下。 “有些事我不能说。”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座宫殿内前几层的全部地形,包括机关和禁制。”他补充,“是现在的,而非未来已经丧失威力的那些。” 傅长宁眼前一亮。 - 伍忠正在搜刮宫殿,他猜到那三个人往外边跑了,但那不重要,等他收刮完宫殿内这些宝贝,再去斩草除根不迟。 殊不知三人此刻就挤在他身后,一处罅隙的砖墙里。 “你确定,真的可行……” 宋长绒声音轻飘飘的,恨不得每个字都压到最低。 “试试就知道了。”傅长宁道。 没再拖泥带水,丢下这话,她跳了出去。离开了可以隔绝神识的地砖,伍忠很快发现了她,追了上来。 宋长绒看得心脏差点骤停。 “完了完了!咱们不会一块死在这吧!” 姜析木正在观察时机,见宋长绒还在哭天喊地,他一脚踹了过去。 “按计划行动,再叫不用伍忠动手,我先劈了你。” 说话间,他也走了。 只剩下宋长绒一个,头晕眼花,全身肥肉颤啊颤,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离开了这处绝对安全的空间。 傅长宁沿着宫殿长廊,一路狂奔。 身后攻击时而落在她上方,时而落在她下方,有时候恰好落在她身上,再被防护罩挡下。一路下来,号称能抵挡金丹期三击的防护罩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傅长宁甚至没时间骂商家黑心,她连逃命都来不及,风刀子似的往脸上刮,稍慢一步,就是被砍死的份。 亲身经历被筑基期追杀,方才明白,练气和筑基之间真的是有如鸿沟般的差距。即便她全力施展身法,且利用机关路障拦路,依旧拦不住伍忠追赶上来。 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了二十公分。 傅长宁的头发直接被削断了一半,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那一半掉的就是脑袋。 短短几十息,比生命中以往任何一段时间都要长,一直到看到前边曲折回环的楼梯口,傅长宁方才松口气。 将伍忠引到那儿,她人迅速消失在走廊深处。 伍忠停下,皱眉。 楼上房间内,姜析木注意到这一幕,适时按下机关。 滚石从天而降,一路向伍忠滚去。 若是寻常石头,伍忠一掌就可以劈碎,但这显然不是普通石头,不仅重量远超,连硬度也非同一般,伍忠连出三掌,只在上边留下几记浅浅的凹痕。 他微惊之下,只好跳到二楼,避开滚石,目送它沿着楼梯一路滚下。 姜析木再按下另一样,顿时,无数飞箭朝他射去。 飞箭有毒,于练气期而言近乎见血封喉,但对筑基期来说,却并不难对付。伍忠一边跳跃躲避,余光瞥见一抹青裙消失在另一侧拐角,他迅速追了上去。 那头,穿上傅长宁裙子的宋长绒一路狂奔。 傅长宁借此机会歇息片刻,把头发匆匆一绑,又跟了出去。 她们的目标是把伍忠引到第四层,眼下还早着。 很快,傅长宁的身影出现在第三层。 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姜析木说的那些机关,她一路迅速按下,与此同时,二楼的伍忠感受到头顶降下的各种攻击,一时暴躁之下,直接轰穿了二楼,在两层之间轰出一个洞来。 他爬上来时机正好,傅长宁风声木里还有之前没用完的含毒的风种,伍忠一时不备,中了招,他吃痛一声,弯刀如月似镰,向傅长宁喉咙割去。 咔擦一声,傅长宁的防御罩彻底裂开,霸道而浓烈的刀光直往身上刮。 衣裙上慢慢洇了血渍,傅长宁深吸口气,继续转移。 宋长绒和姜析木紧随其后,爬上第三层,按计划向两边分散开。 出发之前,姜析木就前五层的地形画了张地图,里边囊括了一层到五层所有机关和阵法,以及房间的大致用途。 他没指望这两人全记住,但眼下,傅长宁灵活自如地穿梭在宫殿当中,巧妙借助房间和机关阻拦伍忠,显然对这一切都心中有数。 伍忠差就差在不熟悉地形,即便攻击力再高,打不到人也没用。 宋长绒和他不在一头,此刻他正紧张得腿肚直抖,口中不停默念: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结果好的不中坏的中,远远的,就看见傅长宁和伍忠朝这边跑来。 宋长绒心脏一下跳出嗓子眼,等傅长宁跑过,伍忠过来时,他闭着眼睛把姜析木给他的符箓丢了出去。 伍忠猝不及防,被三阶符箓炸得眼冒金星。 宋长绒转身就跑。 伍忠反应过来,恨恨地追了上去。 宋长绒慌得满头大汗,没等他找到姜析木之前给他说的这层的机关在哪儿,伍忠已然冷笑一声,一脚跺下,原地一条裂缝疾速向远方绽开。 宋长绒闪躲不及,直接跌进了裂缝里。 下一瞬,裂缝开始合拢。 一根藤蔓迅速圈住他身体,将他拉了出来,两人身影一同消失在拐角。 伍忠赶过来时,只摸到两人衣角。 他身前拐角处,早已经绕到这边的姜析木屏息等待,待他过来,瞬间引爆剩下两枚三阶符箓。等伍忠解决这两枚符箓,三人早已逃之夭夭。 伍忠额头青筋暴跳,这种仿佛所有攻击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比打不到还让人着恼。 趁他被符箓缠住的时机,三人再次汇合。 傅长宁搭好隔绝神识的地砖空间,顺手再铺了一层隔音阵法,三人坐下。 宋长绒身形抖个不停,汗如抖筛,余惊未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惜两人此刻都没空安慰他。 姜析木:“刚那两枚,是我仅剩的两枚了。” 傅长宁摇头:“我也没有了。” 三阶符箓本来就珍贵,重要的是不是哪儿都有卖,天街小会到底还是供外门弟子交换的地方,这种筑基期用的符箓并不常见。 “还有五段路。” 姜析木语气客观地陈述。 底下的房间并没有能对付筑基期的,最低也得到第四层中间。 宫殿内地形复杂,整体呈一个环形,他们方才辗转奔波,不断引导,也才将伍忠带上第三层,为此他的符箓用完了,傅长宁的防护罩也坏了。 再想往上,不死一个两个,简直痴人说梦。 傅长宁看向没吭声的宋长绒:“显昼真人没留什么东西给你防身吗?” 宋长绒点头又摇头:“是留了,留了三滴精血,按理说寻常金丹期都可以灭杀,可是……” 他一脸颓废:“我之前不小心踩到一个暗器,当时脚出血了,但我没想那么多。后来才发现,那东西可能有点问题,总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爹给我留的精血已经用不了了。不然之前伍忠打我,我怎么可能任他打?” “那你出门除了这三滴精血,别的就什么也没带?”姜析木道,“好歹是个少城主。” 宋长绒嗫嚅:“带了……但不在我身上,都给侍卫了。” 姜析木:“……” 傅长宁:“……” 姜析木忍了又忍,还是道。 “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了。” 宋长绒没回嘴,像低头默默自闭去了。 傅长宁打量着外边的情形,见伍忠还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她们的下落,想了想,道。 “再来一次吧。” “这次咱们不分开,一起跑。” 她叫姜析木和她一起,扮作宋长绒的模样,再取出一大堆字画卷轴,往上边伪造出特殊的灵宝光晕。 等全部弄完后,傅长宁拍拍字画。 “从现在开始,这些就是龙女月夜卷轴了。” 姜析木沉默了下。 “……你确定,可行?”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 “不然,你给我找出真正的卷轴也可以。”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姜析木摇摇头,晃掉这些想法:“那行,先试试吧。” 练气期的伪装很难瞒过筑基,不过傅长宁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瞒过伍忠,他猜到谁是谁才好。 三个“宋长绒”同时出现,往三个方向跑去。伍忠第一时间盯住了真正的宋长绒,追了上去。 宋长绒一边哀嚎,一边飞速狂奔。 身后,傅长宁和姜析木似乎是见骗不了伍忠,同时回来向伍忠出手,为宋长绒争取逃跑时间。 姜析木主攻机关,傅长宁则负责移动那些禁制,给伍忠带来了不小麻烦。 “你们到底是他什么人?朋友?下属?可我怎么从来没在城主府见过你们。” 这两人甫一露面,就是为了救宋长绒,这会儿又为了帮他脱身亲自涉险,就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傅长宁道:“你这种叛徒当然不会理解,显昼真人救过我的命,他儿子的命就是我的命。” 这张口就来的本事,姜析木手一晃,差点没稳住。 可惜伍忠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他道。 “如此看来,你确实重情重义,可惜,光有情义没用,该死的还是得死。” 他一掌轰出,击在两人胸骸之处,二人吐血倒地,一退数丈。再有弯刀飞出,收割性命。 就在这时,一个卷轴从傅长宁怀里掉出来。 暗蓝色的卷轴,流云烫金纹,还有四周隐隐散发出来的灵宝光晕。 伍忠神色微微一变。 他挥开弯刀,第一时间出手摄过卷轴,打开来看。里边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画,他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就在他准备探入神识时,卷轴突然一个抖动,识海一刺,头疼欲裂。 是神识攻击! 两人趁机逃走。 伍忠从疼痛中缓解过来,登时将假卷轴撕得粉碎。 方才他看清了,两人是往底下一层去了。可既然已经知道这两人是想引开他,他自然不会再上当。 他径直往四楼,宋长绒的方向追去。 果不其然,那两人又追了上来。 两人越是拦,越是让他明确,东西确实是在宋长绒手里。等其中一个再从怀中取出卷轴,试图威胁他时,他只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将人轰开。 “姜析木”被一拳轰在墙壁上,本就受伤的后背伤口重新崩开,伤上加伤,俨然重伤垂死。 另一个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远处“宋长绒”看了这边一眼,慌不择路躲进一个房间。 伍忠几乎只比“宋长绒”慢了一步。 大门合上,那一瞬间,伍忠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 宋长绒的气息消失了,转而是一股陌生的恐怖气息降临在身前。 他身后,姜析木迅速将门封上,恢复本来面目。 原来,傅长宁方才藏在卷轴中的那记神识攻击,竟有迷惑人神识之用。趁伍忠缓解疼痛之际,三人已经迅速换了过来。 熟悉地形的姜析木变成了被追杀慌不择路的宋长绒。 至于原先姜析木的角色,则由傅长宁顶了上去。 “就这么结束了?”宋长绒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他不会再出来吧?” 姜析木:“放心,这个房间内有一只傀儡木偶,以它此时的实力,击杀筑基不成问题。” “我还是不太放心。” 宋长绒离那个房间远了点,往傅长宁所在的方向移动。 傅长宁刚被击倒在墙上,虽然重伤垂死是装的,可血和疼痛却是真的。她靠墙坐下,给自己喂丹药,余光瞥见已经彻底报废的防护罩,提了脚。 “虽然知道有水分,但这水分未免太大了点。” “这种已经不错了。”姜析木看了一眼,道,“我曾经买过一个锦囊,号称能抵挡金丹期全力一击,结果练气圆满都搞不定,那才叫真的黑。” 说起这个,宋长绒想起来傅长宁方才那记神识攻击了:“它是能麻痹所有筑基期的神识吗,金丹呢?” 傅长宁不得不打破他的美好幻想:“想太多,以练气的修为,顶多出其不备糊弄一下筑基初期。” “伍忠也是自己大意了,自以为判断出了咱们三个谁是谁,没再细看。” “那也很好了。”宋长绒追问,“这个我能学吗,我保证不透露出去,两万灵石怎么样?跟之前那十万一起打给你。” 傅长宁摇头:“师门长辈所授,不能外传。” 这是苦海道君那本神识修炼心得里的。 姜析木正在上药,闻言抬头。 宋长绒毫不气馁:“哪个师门?你跟我说,我可以去问。” 身为浮月城代少城主,他有这个底气。 “只要不是元婴。”他打了一个补丁。 毕竟自家师祖还是没突破出关的,要低调。 傅长宁看他一眼:“那你可以死心了。” 宋长绒:“……” 他干巴巴道:“果然,我就说,女侠一看就是大宗弟子。” 能有元婴长辈,最次也是顶级二等宗门,再往上,那就是一等宗门了。 傅长宁没再回他,闭眼调息,恢复体内动荡的灵气。 二人便也安静下来,盘坐冥想。 大概两个时辰后,傅长宁起身:“我先离开了,你们自便。” 两人闻言睁眼,却都未曾挽留,就像傅长宁之前说的那样,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实在没必要凑一块。宫殿这么大,各自寻找自己需要的修炼资源和宝贝就挺好。 傅长宁走后没多久,两人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先后起身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安静的角落里,传来门锁松动的声音。 - 此时,宋长绒刚从一间宫殿里收获满满地离开,他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往外走。 然后他就对上了披头散发,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伍忠。 伍忠朝他扯了扯嘴角。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长绒的惨叫声远远传来,二楼的傅长宁、五楼的姜析木身形同时顿住,紧接着,两人迅速寻了个房间藏好,以地砖隔绝神识。 沉重的脚步声在外边响起时,傅长宁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瞬,外边响起激烈的砸门声! 不知伍忠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找到了她! 傅长宁特意挑的地砖能翻转的房间,听见动静,她迅速起身,利用地砖翻转到三楼。 就在她翻出去的那一刻,伍忠破门而入。 傅长宁只来得及跑出去三十丈,身后一把大刀已经袭来。 不同于之前那把杀人于无形的弯刀,这把大刀明显更为沉重,也更为凶悍。青昭剑飞出,和它击打在一块,没多久,就被击飞,重重插进了地面。 大刀重新回到伍忠手里,他拖着步伐,朝她走来,脸上扯出一个无意味的笑。 如果那是笑的话。 傅长宁转身就跑。 伍忠手抵了抵刀柄,再次挥出。 于傅长宁而言,便是呼啸而至。 刀柄重重击在脊柱上,巨痛传来,她扑倒在地。 咚—— 咚—— 伍忠似乎很享受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感,他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靠近,脚步声如同踩在人心脏上,宣告凌迟的来临。 用实力告诉她,筑基和练气的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符箓炸响。 伍忠皱眉,回头。 姜析木迅速拖走傅长宁,进了一处阵法隔绝神识的房间。 傅长宁后背全是冷汗,身体剧烈地抖动。 伍忠刚才那一击用了近七成的力道,如果不是她打骨术修炼到了第二层,此刻脊柱早已被击碎,成了个残废。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微笑着的。 只是声音颤巍巍。 “最、最后一枚?” 姜析木:“总要留点底牌。” “不过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枚了。”他目光凝重起来,“我高估了宫殿内存留的灵气,我们进入的根本不是全盛时期的龙女月夜卷轴。” 傅长宁靠着墙,慢慢坐起来,一边抽气,一边给自己上药。 “全盛时期的龙女月夜卷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姜析木道。 “这不是真正的龙宫,外边那个废弃的才是,这世上也不存在什么能将我们带回过去龙宫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在青铜大门那里,意外触发了禁制,进入了伍忠一直在提的那幅龙女月夜卷轴当中——只是他不知道。” “龙女月夜卷轴上不止一幅图,而是数幅不同时期的龙宫,我本来以为我们进入的是最强盛的那个时期,现在看来不是。” 所以伍忠最后没死,反而逃出来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原地铺开,上边一共有六幅图画,他指着最中间的那幅,道。 “只有最中间那幅是真的,剩下五幅都是仿的。我非常确定,中间那幅就是全盛时期的龙宫,所以自从进来后我一直没怀疑过这一点。” 可现在,出现了另一个龙宫。 只有一个可能。 他目光灼灼,看向傅长宁:“你身上真的没有其他的龙女月夜卷轴?” 傅长宁摇头,语气同样肯定:“真的没有。”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宋长绒。” “他骗了我们?”姜析木拧眉,紧接着又想到,“可能连伍忠都是跟他一伙的,他知道你有可以隔绝神识的地砖,说不定做了什么手脚,不然伍忠没那么快找上你。” 傅长宁倒不这么认为。 她擦掉额头上的汗,体内灵气高速运转,化解药力,背后的疼痛一点点散去。 “不一定,不过他大概率也有自己的目的。” “好,这个先不论,接下来怎么办?” 姜析木看向她。 傅长宁默了下。 “不应该是你知道的更多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姜析木眼神平静,“如果我有办法,我早就自己逃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怎么回事。 傅长宁揉了揉额头。 只好开始想办法。 “离开卷轴要什么条件?” 姜析木:“这个不用想了,卷轴的开启和封印都是玄学,这次也是误打误撞,我怀疑我们三个都是其中一环,再加上青铜大门,现在欠缺了两个条件。” “直接破坏呢?” “可能性不大,除非到了金丹期,否则很难光凭实力破坏掉它,更别说那幅图现在大概率还在宋长绒手里。” “话说现在第一要紧的不是解决伍忠吗,你为什么老跟卷轴过不去?” 傅长宁:“那你能解决吗?” 姜析木:“不能。” 傅长宁:“我能吗?” 姜析木:“貌似,也不能。” 傅长宁:“那不就结了。” 她靠回去。 此时此刻,身上的疼痛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更多的是眼前的生死危机。 如何越阶解决一个筑基。 修为差距宛若天堑,她们折腾了这么半天也没能搞死伍忠,就是最好的证明。 之前的长耳猕猴是天时地利人和,有计师姐和谢师兄帮忙,还有食猴鹫和穷英从旁襄助,最后才是七寸青的凶残吞噬能力。 可现在七寸青吃饱了在沉睡,穷英在外边根本过不来,计师姐和谢师兄更不必说。 想到七寸青,傅长宁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你知道什么办法,能不惊扰伍忠,直接通向底层吗?” 姜析木:“你说的底层是指……?” 傅长宁:“第一层的下边。” 姜析木:“那不就是水底了?你去那做什么。” 傅长宁:“实践一个想法。” 姜析木眉头皱起:“我想想。” 他重新取出卷轴,对准上边的图开始研究路线,除了那副真的龙女月夜卷轴,其它的五幅他毫不可惜地在上边乱涂乱画。傅长宁看得眼角抽抽,他只一摆手:“回去后我临摹一下,再重新拼接就是了。” 研究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线。 “从这个房间的隔壁过去,那边有个炼器房,里边有个淬炼炉。因为淬炼炉太大,和下边直接是打通的,咱们可以通过那个淬炼炉下到一层。” “再往下的话,可以靠那些盘龙柱。一层的盘龙柱内部都是空心的,铭刻有雷电阵法,直通水底,和那些锁链相连。在以前,那是囚禁罪龙的地方。” 说走就走,两人起身。 姜析木看她跌跌撞撞,问:“你没问题吧?” 傅长宁:“这点痛不算什么。” 嘶—— 为了方便行动,傅长宁干脆屏蔽了痛觉。两人迅速凿墙,绕道炼器房,通过淬炼炉下到一层。 再在地砖的全方位保护下,去找盘龙柱。 盘龙柱一般在宫殿的主殿,傅长宁之前到手的那些万年寒冰铁精,就是盘龙柱上的锁链得来。 姜析木爬到一根盘龙柱上看了眼,朝她摇头:“不行,里边还是有大量雷灵气。” 那些都是用来惩治罪龙的手段,龙皮糙肉厚,换成练气期修士,会直接被电傻的。 傅长宁想了想,取出一把紫色流苏大伞,对准盘龙柱。伞上无数引雷的符箓和阵纹瞬间启动,开始吸收雷灵气。 宫殿内灵气本就有效,她这一全部吸走,雷电阵法威力再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走了,别发呆。” 傅长宁拍了他一下,自己先下了。 姜析木回神,跟上。 盘龙柱直通水下,两人很快沉入水底,四周都是闪烁着幽光的盘龙柱和玄铁锁链。 水下的声音闷闷的,傅长宁回头。 “伍忠跟上来了。” 事实上,她们下到一层的时候,伍忠应该就注意到了。 避水珠照耀下,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神却是冷静的。 “那就开始吧。” 她迅速向海底游去。 伍忠因为要绕步大门口,慢了一截,此时才来到龙宫之下。他看着眼前大量的锁链和盘龙柱,皱了皱眉,绕过,游去里边找人。 只是,他绕过锁链,锁链却不肯绕过他。就在他往下游时,身旁两根锁链迅速震荡,激起巨大水浪,锁链中间巨大的弯曲弧度,直直往他身上砸! 这些锁链少则百斤,重则千斤,又裹挟沉水之力,砸到人身上,即使是筑基也吃不消。 伍忠迅速避开。 结果身后又有新的锁链荡来,他左躲右闪,在这深水之下,一时竟被困得动弹不得。 伍忠终于意识到不妙。方才不应该下来的,他是土灵根,水下根本没有优势,土能克水,那是在陆地上。 水下,那始终是水系的天下。 只是下都已经下来了,让他放弃杀掉这两个人也不可能。伍忠深吸一口气,持刀劈开锁链,迅速向远方的人影追去。 被他追的是姜析木。 姜析木自来到水下,就一直按照傅长宁说的在做,完美契合她下达的指令。 此刻也是,他按照傅长宁说的左三右一、下二右二的方向,穿过重重锁链,在水下溜着伍忠跑。 水下任何攻击威力都要减半,伍忠几乎没法远距离伤害到姜析木,只能依靠近战。 而但凡他想要靠近,总会有锁链在四周荡开,将他的来处去路全部围住,弄得伍忠烦闷不已。 之前在那个房间里,他消耗了接近七成的灵气,为了出来的时候能更保险地宰了这几个小兔崽子,他硬是忍了许久,等灵气恢复到六成以后,方才出来。 筑基期的六成,对练气而言,亦是数十倍的差距,他根本不怕这些人的反击。 可两人都不正面和他打,反而只利用这些锁链,他的攻击都打在了空气里。 姜析木在前方,傅长宁在下边,不管他往哪个方向靠近,锁链都会迅速荡开,拦住他的去路。伍忠试图反过来操控这些锁链,结果这些锁链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只要他靠近,就有雷电从上边滋滋通过。 傅长宁之前利用晴戊伞收集的那些雷灵气,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至于锁链本身,她根本不需要操控,她只需要操控水就行。 利用水的力量去推动锁链,可比直接控制一大堆锁链简单多了。 伍忠一边躲,一边冷笑:“如果这就是你们引我下来的计划,那只能说明,你们还太嫩了点。” 说话间,他一道冰封法术向前方冻去! 这一冻,四周四五条锁链瞬间都动弹不了了,他踩在上边,去追姜析木。 之后再有锁链荡来,他就再冻。 慢慢的,锁链被冻得越来越多,能利用的也越来越少,傅长宁解封的速度拍马也赶不上他冻的速度。 眼见他与姜析木越来越近,伍忠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数团黑影向他靠近。 伍忠察觉到不妙,迅速后退。 但后方也有他之前冰冻过的冰块,且还未融化。 水下没法使用火系法术,他只能转道,结果侧边,右边,上边,处处都是他冻过的冰块。 不知不觉,他竟然被自己冻住的那些冰块围了起来! 本来锁链并不能困住他,因为他灵力强盛,锁链于他而言顶多是麻烦了点,但绝对没到挥不开的程度。他也不会蠢到作茧自缚,让自己被锁链绑起来。 但因为他自己把这些锁链四五根四五根地冻在了一起,此刻它们横竖交叉,被冰块一起推来,一时间,连他也砍不开。 他只能先动手击碎冰块,让锁链脱离出来。 但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冰块横竖皆有丈宽,冻起来容易,想要击碎,难度却不止一倍两倍。 他每击碎一丈,傅长宁就再往外冻上五丈,他击碎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傅长宁冰冻的速度——就像方才他信手冰冻,而傅长宁左支右绌时的那样! 终于,所有冰块彻底合拢,将他挤压在中间。 晴戊伞中,雷灵气转化成雷电,毫不客气地钻进锁链当中,伍忠躲无可躲,一阵烧焦的气息渐渐蔓延开来。 而伴随这股气息,四周的冰块也开始加速融化。 傅长宁和姜析木迅速后退。 等伍忠破开融化的冰山出来,他身上的法衣已经彻底毁坏,皮肤亦是一阵黑一阵黄,充斥着焦炭的味道。 伍忠抖得哆哆嗦嗦,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傅长宁的肉。 “死丫头,我一定要活剥了你!” 傅长宁非但没被恐吓到,反而从他的动作中看出,这回的冰笼加雷电攻击是有效的。 他的攻势明显不如先前猛烈了。 筑基期也是人,同样会有灵气消耗,只要继续耗下去,她未必没机会。 可惜同样的当他不会上第二次。 她只能再想新法子。 傅长宁的目光落到了那些盘龙柱上。 她飞速向下游去,就在伍忠以为她又要用锁链拦他的时候,傅长宁的策略变了。 锁链不再是她的防守武器,转而变成了攻击的利器。 伍忠不靠近,她就不用,双方就这么耗着。 ——左右她在水下灵活自如,灵气亦有源源不断的供给,消耗的只有伍忠。 伍忠一旦靠近,她就用带电的锁链攻击。 分明是一根根几百斤上千斤重的锁链,只因为在水里,她可以操控水分担绝大多数重量,就能将它们当作鞭子般,如臂使指。 傅长宁还特别记仇,一旦伍忠选择正面迎击,她就直接往他脊柱的地方抽。 筑基期体质是比练气期强,可也不是无坚不摧。几次十几次积累下来,伍忠脊柱同样剧痛无比,仿佛随时要断裂开来。 “够了!”终于,伍忠不再顾忌雷电重击,以土灵气包裹手,接住锁链,反手向傅长宁抽去。 如果说傅长宁借助水,操控锁链只需要花费正常力气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那么伍忠在这股阻力下,就要花费正常力气的十倍百倍。 所以他一直一直在忍,在蛰伏。 终于此刻,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却在此刻,他看见傅长宁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下一瞬,傅长宁用力一拉! 原来弯曲的锁链瞬间绷直,如雷霆闪电般,将对面的伍忠拉过来,重重撞在盘龙柱上! 早已准备好的周围七八根锁链同时舞动,层层旋转,将盘龙柱和伍忠一齐锁住。 接到信息的姜析木取出傅长宁给他的晴戊伞,将之前从附近十几根盘龙柱中抽取的雷灵气,通通导入这一根。 盘龙柱中自带的雷电阵法开始启动! 罪龙刑罚开启!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伍忠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有比之前强十倍百倍不止的雷电在他身上穿过。 伍忠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盘龙柱自带的雷电阵法,乃是用来惩罚龙族的,威力远非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雷电可比。除非伍忠的身体比龙族还结实,否则只有受折磨的份。 然而傅长宁望着那些雷电,却蹙起了眉。 这一点,不止她想到了,姜析木也想到了。 同样想到的,还有伍忠。 他的惨叫慢慢弱了下来,转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你们……杀不死……我的。” 雷电每从他身上通过一次,他身体就要抖一次,然而他还是把那些话哆哆嗦嗦地说了出来。 “雷电越来越弱了……如,如果我没猜错,这阵法的灵气是有限的……” “这根本不是用于杀人的阵法。” “皮肉之苦而已。” 后两句话,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而后剧烈地呻|吟了下。 伍忠的猜测起码对了七八成。 盘龙柱创造出来,本身就是为了惩罚,而非杀人。 而且这边剩余的雷灵气很少,可能不到正常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所以傅长宁才能那么轻松全部收走。 雷灵气少,也就意味着持续的时间短,且会越来越弱。 这才刚多久?伍忠就已经能说话了。 除非傅长宁和姜析木现在趁机杀死伍忠,否则,之后他迟早还要再脱困。 然而要杀死伍忠,谈何容易? 别说傅长宁和姜析木此刻体内灵气已经耗了泰半,就算是全盛时期,伍忠站在面前任他们打,他们也不一定能击杀伍忠。 练气和筑基,实力差距就是这么大。 除非是七寸青那种无视等级,练气筑基都一口吞的存在,其他人轻易无法打破。 姜析木的寒冰飞镖已经到了伍忠喉头,然而伍忠周围升起一阵筑基期的护体屏障,直接将他的攻势挡了回去。 ——三阶符箓可以伤他,苦海道君教的神识攻击可以伤他,盘龙柱上的雷电阵法可以伤他。 唯独练气,不可以。 伍忠笑了。 “还想尝试吗?” 他像是突然找回了自信,哪怕身体还处于被捆绑、被电击的弱势当中,依旧在诉说他的自负与自傲。 “我说了没用的,有本事你们就拿出更多的三阶甚至是四阶符箓,你能吗?你们能吗?” 已经亲身试验过的姜析木无言,他若还有三阶四阶符箓,还听他在这叫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傅长宁开口了。 “是吗?” “不是吗?” “你们尽可以耍阴招,但杀不死就是杀不死,就像练气期的臭虫,永远也没可能杀死筑基。” 傅长宁看向他,苍白的面容上,漆黑的瞳孔像燃着火。 一团幽凉的火,却又烧得惊心动魄。 她语气轻淡。 “那试一试吧。” 一把金红色长弓在空中缓缓浮现,被一只纤瘦苍白的少女的手握住。 “别白费力气了,我说了……” 弯弓,搭箭。 “没……” 射出。 声音戛然而止。 宛若一泓金红色的火红圆日,瞬息,将一切彻底定格。 包括那人脸上的得意。 第216章 寒潭秘境(十二) 金羽长天弓是上品法器,若说下品法器的风声木,傅长宁借由它来当个风种释放器,偶尔还能用用的话,那金羽长天弓,就基本没有用上的可能。 因为每次使用,几乎都会抽干她体内的灵气。 且远远不如到了筑基金丹手里,它能发挥的威力。 而更多会取决于她供给的灵气。 供给的多,威力就大。 供给的少,就与寻常灵器无异。 这一箭,傅长宁不止抽干了自己体内的灵力,还利用万木生发,从山洞秘境中借了大量木灵气。 那些藤蔓此刻正微微发黄,梦幻碧绿的碧色秘境,较之从前黯淡了许多。 然而傅长宁丝毫没觉得累,她的神识比任何时刻都要活跃,仿佛有一个一直以来的关卡在体内被打破,无穷无尽的水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进她的身体,将那些被抽干的灵气尽数补回,并回以十倍不止的馈赠。 气海在膨胀。 气息在飙升。 崭新的玄黑色灵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表现在外边,就是一层又一层的水系风暴在深海诞生。 姜析木刚靠近,那些水系风暴就将傅长宁层层围住,以他目前的实力,基本没有接近的可能。 他退回去,静静看了眼被射杀在盘龙柱上的伍忠,没去动他的储物袋,而是原地盘坐,借助这些灵气余韵,开始调息。 傅长宁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 在此之前,她体内已经凝聚了二十五滴灵液,其中二十滴是木系,四滴是水系,最后一滴是水灵气和木灵气混合。 水木混合那滴灵液一半青色一边黑色,稳稳立在两种灵液之间,与两侧交相呼应。 而此刻,属于水系的那边,一滴又一滴全新的灵液凝缩,盘旋,汇聚。 第五滴,第六滴,第七滴…… 十三,十四,十五…… 很快超过木系那头。 当水系灵液来到第二十七滴的时候,傅长宁心有所感,抬头。 全部灵液加起来,已经达到了四十九滴,突破练气七层的标准。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冥冥中的饱和感,仿佛这一年多来的厚积薄发,已经在此刻挥发殆尽,到了顶头。再往下未必有益,反而可能根基不稳。 她正准备停下,巩固修为。 四周海水突然一静。 与此同时,她再次感受到了之前在青铜大门上,那种被“异类”感官覆盖的感觉。 四周的水流,外侧姜析木骤然中止的呼吸,还有伍忠身上逐渐凝滞僵硬的血,通通变得清晰可见。 世界在眼前变得微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放大放慢了无数倍,变出一种怪异奇瑰的惊鸿靡丽。 她看不到自己的双眼,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被削断的头发,以息为单位长回,长至脚踝。 青色的衣裙在水中荡开,那些方才留下的疼痛与伤口,鲜血与疤痕,通通像在金石铁皮上留下的刀剑印痕,变得不值一提。 她像与附着在她身上的某种不知名通灵生物对视,一切时间与空间,都被静止在此时此地以外。 水中倒映出那生物的躯体,虚影如庞大的天日,恢宏煌煌,遮天蔽地。 于深海之中,与她静静对视。 狭长的眼,金色的竖瞳,带着亘古以来的威严。 下一瞬,它突然笑了。 于是,她的嘴角也跟着扯起一个弧度。 虚影张口吐息,水下重新掀起新的风暴,却不粗暴,而是如丝如缕般,将她包裹。 全新的灵力开始膨胀,第二十八滴灵液迅速形成,比之前更快,更猛。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恰到好处。 裹挟它气息的灵力不似那些野生灵气,未驯服之前带着种种虚浮生涩,而是柔和又不失强硬地迅速在气海内扎根。 纵有任何不安分的,也在会虚影吐息的威吓之下,变得老老实实。 水灵气一遍又一遍地从身体里冲刷而过,将这段时间来的所有暗伤全部根治,且虚影似乎要和木灵气较劲儿似的,霸道地将所有被木灵气攻占的地盘,全部用水灵气再来一遍。 当然它也知道分寸,并未将木灵气都挤走,而是让水灵气以最快速度赶上对面,分庭抗礼。 傅长宁一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青色的,生机勃勃而又不失柔和的木灵气。 一边是玄黑色,霸道而深沉,安静蛰伏的水灵气。 这种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直到那种微妙的通灵感开始消失,眼前的虚影也层层消散。 消失前的最后,不知是否是傅长宁的错觉,她从那双威严的金色瞳孔里看到了一丝满意。 下一刹,静止消失,水流重新流动,一切回归现实。 姜析木刚从入定中睁开眼,紧接着就是一怔。 “你突破练气七层了?” 傅长宁发现,他似乎对刚刚被静止的那段时间一无所觉。 她感受着体内灵气四溢的四十九滴水系灵液,和二十滴木系灵液加一滴混合灵液,“嗯”了一声。 不管如何,世俗意义而言,四十九滴灵液,确实是突破练气七层的标志。 而一百零八滴,便是练气八层的标志。 即便她知道,此刻她的内心已经产生了新的想法。 为什么一定是加起来那么多呢,如果她两系都修炼到对应阶段可不可以? 当然是可以的。 姜析木对她心中自行对修炼境界重新划定了界限截然不知,从愣怔中回过神,面上带了一层浅淡笑意。 “那恭喜。” 傅长宁注意到还待在盘龙柱上的伍忠,他身上的血已经彻底干涸僵硬,变成了一种暗红色。 她往水外看了眼,可惜看到的仍是一片深黑。 “时间过去很久了吗?” 姜析木点头:“已经过去七天了。” 那加上那段静止的时间,应该就远不止这个数了。 傅长宁有些担心外边的状态,主要是怕师兄师姐们找她。 她游到伍忠身边。 “他身上东西你都没处理?” 姜析木语气理所当然:“你杀的,我处理什么。” 可其实他直接拿走或是偷藏一部分,当时正在突破的傅长宁也很难察觉。 傅长宁把伍忠身上上上下下搜了遍,搜出来三个储物袋,两个储物的戒指,还有他那把大刀。 之前就是这玩意儿,把她脊柱都差点击断。 她想了想,收了起来。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李业爱用刀,下品法器,李业应该用得上。 储物袋里放的都是灵石和丹药,还有之前伍忠在宫殿内搜刮的东西。 像伍忠这种人,向来是把全副身家背在身上的。 傅长宁数了数前两个,里边灵石加起来居然有小十万,丹药品质也不错,有十几瓶三品丹药,还有一小瓶伏玉丸。 伏玉丸这种丹药品阶介于三品和四品之间,重要的是,它药性温和,并不止供筑基,练气期也可以使用,之前计师姐就给她们吃过。 傅长宁看也没看,把最后一袋扔给姜析木。 “这个你的。” 姜析木不肯接:“无功不受禄。” 傅长宁懒得客套。 “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没有姜析木这一路提供的地形和当时的配合,她反杀不了伍忠。 更别说,之前要不是他拉她一把,她早死了。 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再推辞来推辞去也确实没意思,姜析木接过,收好:“那行,我就不客气了。” 主人死后,储物袋和储物戒指上的神识印记会慢慢消散,傅长宁很轻松地又把两个戒指上的印记破除了。 翻开看了看,里边东西不多,基本都是伍忠一路走来的法宝和秘籍,连练气初期的都留着,居然还是个挺念旧的人。 这里边最好的就是他那把大刀了,下品法器,再就是那把弯刀也不错,介于上品灵器和法器之间。 傅长宁不用刀,她问:“你要吗?” 姜析木点头,于是她把弯刀丢给了他。 再打开另一个戒指,这边东西就比较多了,都是之前伍忠在她们还没来时,在宫殿内搜刮的宝贝。 不过这些在她们以为伍忠死了后,也各自搜刮了一些,并不缺,两人商量着分了,走前,傅长宁看了眼身后,想到方才那道虚影,到底还是没对那些锁链动念头。 她们要回去找宋长绒,离开这里。 “他不可能死。”姜析木语气平静但颇为笃定,他对宋长绒似乎一直保持着这种深刻的怀疑,“大概率在哪个地方躲着。” 居然叫他猜对了。 宋长绒就躲在宫殿第五层一个房间里,两人找过来时,他还在呼呼大睡。 姜析木:“……” 傅长宁:“……” 等看到他俩,宋长绒眼泪汪汪。 “你们终于来了!吓死我了!” “对了。”他探头探脑,“伍忠呢?没追上来?” “死了。”傅长宁道。 宋长绒愣了下,紧接着不可置信:“死了?怎么可能,谁杀的?谁杀得了他啊?” “我俩配合,依样画葫芦,把伍忠关进了另一个攻击性很强的房间,他就死了。”傅长宁说这话时眼也不眨,“你呢。” 宋长绒也顾不得伍忠了,开始倾诉起自己的心酸历程:“我当时被伍忠抓住,不过他可能是要那劳什子龙女月夜卷轴,没杀我,而是把我打晕关在一个地方。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之后就在这里躲了七天。” “整整七天啊,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水也没敢喝,就怕他又找过来,发怒之下直接把我宰了。”他苦兮兮道。 两人看着他。 有时候,宋长绒的神情举止,真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和身份。 他完全不像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知名大仙城的少城主,而更像一个同龄的少年人,小胖子,有点废,有点怂,遇事哭天抹地,比胆小鬼还胆小。 宋长绒被他俩看得有点懵。 “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姜析木拍了下他肩膀,“那既然伍忠已经死了,咱们现在离开?” “可以离开?”宋长绒问,他一脸求之不得,“这破地方我实在不想待下去了,左右之前我也拿了不少东西了。你有办法吗,那咱们现在就走?” “当然,随时可以。”傅长宁道。 姜析木补充:“只要,你拿出你那份龙女月夜卷轴。” “啊?”宋长绒愣住。 姜析木重复了一遍。 “只要你拿出你那份龙女月夜卷轴,咱们随时可以离开。” 宋长绒脸上笑意没了,变成愤怒:“你们在说什么狗屁,你们也和伍忠一样,觉得我身上有那什么鬼卷轴?我要有我早给他了,还挨那么多打?” “可我现在怀疑,你那些挨打都是做给我们看的。”傅长宁慢悠悠道。 早在发现那些珠玉屑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宋长绒本来就不笨。 “你的表演实在太夸张了,和你实际行动中体现出来的谨慎并不相符。” 宋长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三枚烟雾弹在他身边炸响,伴随符箓轰击的声音,他人影迅速消失在房间内,胖胖的身躯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灵活。 可惜傅长宁和姜析木既然敢来找他,自然早有准备。 外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宋长绒根本逃不出去。 宋长绒改了三次突袭方向,都没能逃脱,最后他放弃了,坐在地上,深深绝望。 “你们果然是来克我的!” 两人:“?” 宋长绒先说傅长宁:“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逃出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伍忠把我抓回去的时候,你就藏在那个地砖下边。要不是你身上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命感应我,我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跑,但凡我换个方向,伍忠找不到我,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傅长宁耐心听完,冷静指出:“难道不是因为你贪心,以为有什么宝贝才过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时蓝痣产生动静后,她第一时间跟了上去,她承认,她就是好奇,加上动了贪念,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神秘机遇。 她自己做的选择,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也没因此怪把她引来的宋长绒吧,结果这家伙居然反过来怪她? 宋长绒却已经又去说姜析木了:“还有你!你怕不是个傻子吧,隔着大老远我就感应到你身上另一份卷轴了,结果你居然一无所觉。你之前那么一副信誓旦旦有把握的样子,我还真以为进来的是你那幅,结果伍忠出来的时候,可把我坑惨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凉凉了。我还好心叫了一声提醒你们,结果你们不知道感恩,反过来还要抢我的卷轴,简直没天理!苍天呐,大地啊,怎么会有这么白眼狼的人!”他大哭起来。 傅长宁和姜析木都被他理直气壮的神逻辑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最起码,澄清一点,我们没想要你那幅龙女月夜卷轴。” 宋长绒假模假式的哭声停止。 “啊?” 傅长宁扶额:“不是说了吗,借助它出去而已。” 她好歹还能解释一句,姜析木就没那么客气了:“我发现,你是真的不懂龙女月夜卷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卷轴,之前是不是没人给你说过?”姜析木语气加重,“每幅图只能开启一次。” 在宋长绒呆愣的眼神中,他继续道:“换而言之,你这幅图已经没用了,等出去,它就会彻底化为灰烬。你现在还觉得,我们要抢你那份吗?” 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号啕大哭。 这回就是真哭了。 宋长绒边哭边抽抽噎噎。 “我不知道,没人给我说过。” “我甚至不知道它怎么突然就开启的。” “我以为可以一直进。” “这是我娘胎里就带着的东西,我以为它会一直陪着我,从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结果就这么没了。 “不行!”他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抹掉眼泪,“如果不能再进,最起码我得先把宫殿内所有好处都给薅了再走!” 其实之前四人加起来,拿的和毁的就已经差不多了。毕竟宫殿就这么大,练气和筑基能进去的只有那些,其他的想进也是有心无力。 但宋长绒仍然坚持要把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全部倒翻一遍,不肯放过任何角落。 两人也没有阻止。 只是一直盯着他,确保人没跑。 最后出龙宫的时候,三人又一次经过了那道长长的通往青铜大门的走廊。 墙柱上的幽蓝火焰静静矗立在两旁,一路目送。 “它们好像变弱了。” 宋长绒喃喃。 “卷轴内灵气是有限的,它们本来就该走向灭亡了。”姜析木淡淡道,“估计等我们出去,时间就差不多了。” “好吧。” 最后一丝遗憾也没了,宋长绒吸了吸鼻子。 “走吧。” 他取出卷轴,划破手心。 三人站在青铜门前,那大门将鲜血吸收,熟悉的白光出现。 下一瞬,三人跌落在地。 宋长绒回头,看到了空荡荡的下方,那些绿色的原野。 “回来了?” 没有任何准备的,就这么离开了,他以为起码会给他时间回头看上一眼。 “回来了。” 傅长宁看向门内,兵戈相击声在内部响起,她在其中听到了熟悉的石琴声。 是于师姐。 “我先走了。” 她道。 “灵石你自己看着办。” 这话跟宋长绒说的。 宋长绒点头,和她道别。 等傅长宁身影消失后,姜析木道:“我也要走了。” 这七天,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该拿的已经拿到手,再留无益。 宋长绒还在伤心。 “我管你走不走。” 傅长宁好歹救过他,他还好好道声别,姜析木,呵呵。 第217章 寒潭秘境(十三) 石琴轻灵悦耳,在众多打斗声中尤为特别,傅长宁顺着琴声,很快找到了于师姐在的地方。 出乎她意料的是,郑家那对兄弟居然也在,就是最早发现涧月精魄,却遭同伴背叛,将消息散布至整个秘境的那对,哥哥叫郑逍,弟弟叫郑遥。 两人居然和于师姐是一边的。 她还在角落里发现了受伤的刘堂主和乔师姐。 郑家兄弟论修为都是筑基中期巅峰,可对面也有两个筑基,论实力并不输他们太多,两人被缠住,剩下的两个练气九层、一个练气圆满,便都由于师姐一人在扛。 刘堂主几次想不顾伤口冲上去帮忙,都被于师姐以琴音赶了回去。 于师姐的石琴名为古洛,是一把孤绝名品,品阶在下品法器,灵力可化作万千丝线,操控音波杀人,是音修中少有的激烈杀伐派。同时,于师姐也是少数能在练气期彻底认主筑基期才能用的法器的归元宗弟子,南洲会当之无愧的天才会长。 傅长宁还记得她当时大战荟萃堂那位苏堂主时的英姿,可此刻她面对的,是三位同修为的对手,其中一个甚至比她修为还高,已经臻至练气圆满之境。 于师姐以一敌三,虽然没节节败退,但随着时间增长,俨然也已经处在下风。 她走到大门前时,正在打斗的人都感应到了,对面一人未回头,高声呵斥道。 “无关人士出去,否则别怪我们殃及池鱼!” 角落里的刘堂主同样看到了她,刘堂主目光骤然一亮,紧接着反应过来,假作不识道:“什么人,退回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和乔敏真那句“师妹”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 刘堂主心下一沉。 “好啊,原来是一伙的!”因为已经占据上风,那三个修士对视后,分出一个练气九层来对付傅长宁。 “不用担心。” 傅长宁先回刘堂主和乔师姐。 也是这时候,两人才注意到她周身隐隐溢出的气息,这是……突破练气七层了? 乔敏真眼底的懊悔变成惊讶。 刘堂主也是一愣。 他们总共加起来,进宫殿才不到两天,傅师妹这是,发生了什么? 傅长宁无暇再多说,向她攻来的练气九层修士是金灵根,手持一把寒光闪烁的锏,迅如雷霆,落下时又狠辣如鞭,锏锏致人性命,让人应接不暇。 当看到傅长宁周身浮现水灵气时,那修士的内心是轻视的,毕竟谁人不知,水系法术在五行当中最弱? 便是木灵根,多研究一些毒粉毒丸,杀人能力也不是上不来,但水灵根,那就真的是纯弱势了。 但很快,他眼中的不以为意就变成了错愕。 “见水如见山。” 深蓝的水如高山深海般,瞬间席卷他周身。他一锏挥出,水流断而不散,反过来将他重重包围,任凭他如何以灵力驱散,都死死地锁死他四周,霸道强势得不像是水,而更像是什么陌生的恐怖力量。 他不能动,傅长宁却可以。 灵波止水下,她宛若一抹飘渺的雾,随机出现在他的任意方向,白藤的种子在水中种下,转瞬抽条,勒向他的锏,被斩断之后,源源不断向他攻去。 来一次,斩一次,那修士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锏上多了大大小小数个坑洞。 这玩意儿居然能腐蚀灵器! 练气九层的修为不可小觑,傅长宁并没有轻敌的打算,趁他大意,用法术锁住他活动范围之后,她迅速布置新的,晴戊伞在她手中展开,紫色流苏大伞点地的那一刻,雷电呈滚滚之势从四面八方涌来。 修士眉心一跳,立马放弃和白藤纠缠,腾空而起,避开雷电。 傅长宁等的就是这一幕。 她封死了他所有方向,只有上方可以选择。 碧妆剑出现在她手中,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把碧绿宝剑,出鞘的那一刻,清越的风声从剑身隐隐透出,似乎是在雀跃。 风随木,木灵气涌动的那一刻,风亦为之倾倒,如一抹碧痕,迅速从腾空后还没来得及站稳防范的人头顶、脖子、双手上割过。 第一击、第二击接连被挡下,第三击已是有心无力,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手筋被割破,锏桄榔一声落地。 白藤适时缠绕上他的腿,将他拖回包围圈当中,紧接着,里边传来一阵阵雷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见山如见水。”清淡的声音落下,水牢立时收拢,将已经无力再回天的男人彻底挤爆,徒留一团血雾。 有几滴血溅到了傅长宁的衣裙上,她低头用了个清洁术,抬头时,看见了两人愣愣的目光。 “师兄,师姐?” 有一瞬间,乔敏真被她看得心底直发毛。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傅师妹,认认真真把这个她眼中乖巧无害识进退知礼数的师妹看了一遍。 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的神态,虽然有灵气,漂亮,但总透着股可人疼的乖巧,仿佛纯天然无公害。 加上她年纪最小,又礼貌听话,善解人意,乔敏真一路过来,几乎从来没把她当作同等的个体看待,而更多是一个小妹妹。 哪怕她知道傅长宁其实很聪明,实力也不弱,还设计杀了长耳猕猴。 这种亲眼目睹,和听人转述带来的冲击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和她相比,刘堂主更加震惊的是傅长宁的实力增长。这才过去多久?他还记得三月里傅师妹和那位同样新入门的除师弟那一战,虽然傅师妹胜了,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实力是五五到六|四开,傅师妹并没有强出太多。 可眼下,她已经连练气九层都能击杀得如此轻松写意。虽然散修和宗门弟子综合实力有差距,可那也同样代表着他们历经生死经验丰富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突破修为了,简直就是坐飞剑般嗖嗖往上升。 解决了这个金灵根修士,傅长宁再去帮于师姐对付另外两人。 由于压力减少,从一打三变成一打二,于纤浓之前已经反攻了回去。她的石琴曲如激荡的溪流,又似高涧砸下的雪白瀑布,直砸得人双耳失聪两目眩晕,万千灵力丝线从四处防守,几乎没给人接近她的机会。 双方形成了僵局,而她隐隐占据上风,但想要最快速度解决这两人还是难,等到傅长宁加入,局势瞬间被打破,傅长宁很少正面出手,更多是为她制造机会,这位傅师妹仿佛长了八只眼睛四双耳朵两颗心,清楚知道她的每一步想法,每次都能做到及时配合她出招,反制对面两人。 等到时机成熟,傅长宁适时出手,将那个练气圆满隔开。于纤浓把握机会,速战速决,将剩下那人击杀。 练气期圆满不是傅长宁现在能对付的,她被打得一退再退,几乎只有防守的份。 不过经历过筑基期的伍忠追杀,此刻这人出手再猛,也处于她能应对的范围之内,而绝没到真正的绝境。等到于师姐击杀那个练气九层,她迅速抽身。 于纤浓修炼闭口禅,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参与讨论,一路过来和众人联系都只是淡淡的,仿佛只有刘堂主和老徐能和她正面对话,可此刻,傅长宁却听到了她的传音。 是极清冷动听的女声。 “你先往旁边躲着。” 下一瞬,她正面迎了上去。 抱着一把石琴,和那个练气期圆满对轰。 傅长宁退下来,见没她的事了,便退到角落里,刘堂主和乔师姐身边。查看了下两人的伤口,见都是外伤,她取出一个黑色镶金纹的丹瓶:“换这个上吧。” 刘堂主接过打开,一股淡淡的莲香在四下里弥漫开来,他神色微微诧异:“这气味,好像和之前那朵金莲有些相似。” 他之前惦记过金莲,所以对它的气息记得很清楚。 傅长宁道:“是会有些相似,这是金莲母粉,我在宫殿里一个房间找到的,里边有一味成分就是金莲粉末。” 其实是在龙女月夜卷轴里获得的,眼下这个时期的龙宫,金莲母粉早就风化成灰了。 刘堂主听过金莲母粉的名声,不疑有他:“那多谢师妹了。” 傅长宁留神注意着外边的情形,见于师姐越战越勇,对面两个筑基也有一人受伤,俨然已经有了退意,便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两位筑基前辈……” 刘堂主低声道:“郑家兄弟,是归元宗附宗的弟子。” 傅长宁一怔。 “他二人应当是那个宗门最出众的弟子之一,又是双生子,配合默契,所以素来有些傲气,这次也是碰巧在浮月城附近办事。我与你乔师姐先同这行人遇见,被打成重伤,之后帮主和郑家兄弟才来。得知我们同样是归元宗外门弟子后,他二人便出手相助了。” 郑家兄弟年岁均在七十出头,这个年纪能到筑基中期巅峰,已经是相当天才的了,努力一把,一百五十岁之前结丹并非没有可能。 这个成绩,哪怕放在归元宗也是要小有名气的。 两人本来并无义务帮忙,却仍是出手了,只这一点,就值得感谢,与身份无关。 “和这行人撞见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给计师姐和谢师兄传音了,谢师兄许是离得远,并未有回信,计师姐则给了回复。眼下,师姐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怎么道谢。” “至于发生冲突的起因,等下人都到了,我再跟你说。”身为天云之南的堂主,刘堂主做事极有条理,且考虑得很是周到,傅长宁也就没有再问。 说话间,对面三人见形势不妙,留下一个烟雾弹,迅速遁走。 于师姐朝郑家兄弟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向这边走来。 此时,傅长宁听到了一声鼓声。 计师姐也到了。 第218章 寒潭秘境(十四) 一道绯红大鼓如虹贯日,朝这边射来,郑家兄弟伸掌去接,大鼓竟丝毫不退,反而愈加强势逼近,上边艳红色的火鸟纹路发出一声清唳,虹光如霞,透鼓而出。 两人目光皆是一变,齐齐收手,后退一步。 鼓身顺势回退,一红衣女子踩在上边,踏空而来,手中一对寸余长的红花鼓槌,俨然是大鼓主人。 三人之前是见过面的,在青铜宫殿之前。 但此刻,计闪闪完全颠覆了之前低调内敛的形象,变得锋利而张扬,判若两人。 而她的实力也让两人原先的不以为意收敛,双生子中的弟弟郑遥站出来,客气道:“可是主宗弟子?” - “有几家?我也不清楚,不过比较明确的应该有五六家吧。” 这头,几人同样在讨论这事。 金莲母粉效果很好,刘堂主和乔敏真的伤势都有所好转,气色瞧着也好看了许多。 刘堂主道:“像郑家兄弟在的六脉宗,便是其中比较知名的,六脉宗上一任掌教曾是归元宗弟子,后来当了六脉宗掌教,也不曾断了和宗门的联系。不过,那也是数百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说。” 主宗和附宗之间门有着很微妙的关系,说是主附,实则有些只是寻个靠山,搭个线。 附宗慢慢发展起来后,有些会选择和主宗加强联系,甚至将优秀弟子输入主宗,日后再衣锦还乡,也有些慢慢就淡了下来,开始打造自己的招牌。 六脉宗属于中间门那类,两边都不靠,至少就刘堂主自己来说,他入宗门这十一年间门,从没见过六脉宗的人。 几人交谈了一会儿,那边,计闪闪跟郑家兄弟了解完事情经过,三人一同向这边走来。 刘堂主和乔敏真连忙起来道谢,但两人伤还没好全,连站起来都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还要人扶着,郑家兄弟见了,忙道:“别折腾了,好好养伤吧。” “两位前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刘堂主仍然坚持着行了一礼。 郑遥笑道:“不嫌弃的话,叫我们俩一声师兄就行。” “那就多谢两位郑师兄。”刘堂主从善如流。 和和善的郑遥相比,哥哥郑逍长相显得有点凶,此刻也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搭话。 计闪闪的目光最先落到傅师妹的修为变化上,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关心了几句刘堂主和乔师妹的伤势,随后问道:“你们是怎么招惹上那队人的?” 两人下意识看了眼郑家兄弟,计闪闪一摆手:“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郑逍和郑遥听了这话,心里都很舒坦。 刘堂主轻嘶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布。 “是为了这个。” “这是什么?”计闪闪接过,看了一眼,见上边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碳墨线。 “是地图。”乔敏真开口。 “对。”刘堂主点头,“这地图还是乔师妹先发现的,也不知道她眼睛怎么长的,我们本来搜完这个宫殿就准备撤了,愣是叫她眼尖,在一个角落堆里发现这个。” “只可惜,我们还没出宫殿门,那几人就杀了上来,要我们把这东西交出来。再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计闪闪看那绢布的目光便认真了些,还邀请郑家兄弟一起来看:“两位道友来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这种态度无疑让两人非常受用,虽说主宗弟子有难,附宗弟子出手是理所应当,但被人尊重和感激,总归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两人仔细瞧了一眼,弟弟郑遥咦了声:“这地方我好像见过。” 他用食指盖把绢布侧方两个断掉的缺口连接起来,“哥,你看,这样像不像那个山谷?” 郑逍眯起眼睛打量了几眼:“是有点像。” “哪个山谷?”计闪闪好奇。 郑逍道:“就秘境东南边,一处石林山谷。我和遥弟第一次撞见涧月精魄,就是在那地方,只是后来一路追踪,方才跟到了这边。再后来,涧月精魄的消息被那个叛徒散播开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仍有不爽,但面对主宗弟子,多多少少还是克制了下来。 “东南?好巧,”刘堂主语气惊讶,见两人看过来,他道,“两位师兄不知,之前我们有位师弟占过一卦,卦象就显示吉兆在东南,只可惜我们在那边并未发现什么,等听说涧月精魄在这头现身,就赶紧赶过来了。” “竟是这样……”郑逍道,他双目炯炯,“那这绢布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有弄清楚吗?” 刘堂主摇头,乔敏真抿了抿唇,站出来道:“我来说吧。” 她之前遭了那两个筑基之一重重一掌,此刻伤势仍未痊愈,内心几乎已经有些麻木。 “这是通往秘境主人核心传承的地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计闪闪道:“师妹从何处得知的这些,可有依凭?” “我偷听到的。”乔敏真不肯多说,方才生死危机之时,没空想那么多,等此刻脱离危险,她再看自己的伤势,就有些心灰意懒。 她现在几乎没可能再单独做些什么。 “这绢布一共应该是六块,这只是其中一块,绢布上画的是通往留仙道君核心传承地的地图,要拼起来,才知道具体在哪。” 郑逍道:“可那对不上啊,这秘境当中最为特殊的明明是这青铜宫殿,就算有什么传承也应该是在这,又怎么会多出来一个什么核心传承?” “那我不清楚。”乔敏真答,“倒是隐约好像听到那人说,这边不是什么重要的核心部分。” 在她记忆里,这边确实不是什么重要地方,等男主苏何来时,这青铜宫殿都已经被人翻烂了,能拿走的都拿走了。 若真有重宝,不会没有消息。 她当时看的文字,早记不清具体是在哪了,但对这份绢布地图,她万分肯定。 因为谢子寅手里就有一份这个。 所以他才拿走了秘境里最好的东西。 计闪闪神色凝重,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就真的是翻天的大消息了,要知道,这两天里,秘境中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青铜宫殿中,要么就是正朝这边赶来。 她问:“师妹是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是城主府的人。” 乔敏真几乎没有停顿,这也是她事先打好的腹稿,将一切都推脱到浮月城城主府那些人身上。 将原著的内容,以另一种形式诉诸于口。 身为留仙道君的后人,城主府的人知道这些内幕再正常不过了,他们也没机会亲自去验证真假。 “嘶”,手臂突然一痛,乔敏真低头,发现是师妹不小心把药粉洒多了,还在冒血的伤口被刺激到突发性疼痛了下。 她还没开口,抬头,先对上了傅师妹望过来的目光。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门的感受,她浑身鸡皮疙瘩仿佛都抖了一下,但又只有那一下,快得她以为是生理性抽搐,她压抑住疼痛和轻微的不满:“师妹,怎么了?” “没什么。” 傅长宁低头,裹好她手上的纱布,再去给刘师兄上药。 众人还在考量乔敏真话里的信息真实性,如果这事是真的,以之前那两个筑基的表现来看,这些消息可能早已经传播开了,只是他们被蒙蔽,此刻才发觉。 郑逍冷笑连连道:“我当城主府那些人那么好心,又是出人又是出力的,协助我们进宫殿,半点不介意这是自家祖宗的东西,原来是早有准备,用一堆破铜烂铁把我们牵住,自己去取最重要的东西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哈,可真是好计谋。” 青铜宫殿中的东西绝对称不上破铜烂铁,只是大部分宝物都已经被时光腐朽,筑基期能用上的很少,倒是练气期,仔细翻翻还能找上不少宝贝。 他们一路过来,收获的东西少说也有大几万灵石,只是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巨宝机缘实在相差太远,原以为只是还没找到,此刻却发现是被人调虎离山,如何能不怒? 也正因为此,对于这个消息,二人都是最先相信且接受的。倒不如说,这正好给他们收获不多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两人当即决定要离开青铜宫殿,前往那处石林山谷,又邀请归元宗一行人同行。 这两人性格比她还风风火火,计闪闪不擅长处理这些,一时头疼不已。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一道崭新的神识突然闯入宫殿。 “谢子寅?” 见她叫出名字,郑家兄弟俩紧绷的姿态立刻放松了下来。 “是我。”清润如水的声音,谢子寅一身蓝衣,修长如竹,进入大殿,他神色无奈。 “隐约似乎收到了刘师弟的神识传音,可惜实在离得太远,内容模糊得很,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来。” 计闪闪也无暇顾及这个:“先不说这个了,有个新的事,你来听听,要不要去?” 她把乔敏真和刘堂主经历的事说了遍,又说了乔敏真偷听到的那些,谢子寅面上浮现一抹讶色。 “那倒是巧了,我来找你们,正好是为了说这事。” 他手中浮现一块绢布。 “我也拿到了一块这个,这事已经在宫殿内小范围传开了。” 计闪闪问:“那你的意见是去?” 谢子寅点头:“可以去看看。” “行。”计闪闪终于拍板,“那就去。” 郑家兄弟闻言大喜:“那行,咱们结伴,一起过去。” 接下来,一行人又在宫殿内转了转,再多搜集一些东西,顺便用神识传音找不知道身在何方的陆均和老徐。 等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姗姗来迟,一行人成功汇合,出发前往石林山谷。 离开前,傅长宁看了眼悬浮在空中的那些闪烁着淡蓝色幽光的锁链,乔敏真被她搀扶着,步伐略微有些踉跄。 “师妹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长宁收回目光,冷不丁开口,“师姐还记得,偷听的那人长什么样吗?” 迎上乔敏真的目光,傅长宁道。 “城主府的人,咱们之前应当都在湖边见过,师姐确定是其中哪一个吗,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了,或是那人故意假装是城主府的人,来误导师姐?” 乔敏真感受到了轻微的被质疑的不快,但这一路过来,她也看明白了,傅师妹性格就是如此,敏捷多思,有时候甚至会过度思考。 且傅师妹语气柔和,应当更多是关心。 她便也回道:“不是那些人里边的,可能是城主府另外派的人,我亲耳听见的,应该不会有假。” “那我就放心了。” 傅长宁语气缓慢,扶住她,往前走。 第219章 寒潭秘境(十五) 拢共六块绢布,谢子寅得来的那块正好能拼在先前那块的左上角,二者合起来后,郑家兄弟越发确定,“就是我们之前过来的那片山谷。” “那出发吧,宜早不宜迟。” 他们对着地图,一路南行,一路上撞见了许多在秘境中探宝的人,其中不乏低阶修士。 此时距离秘境开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便是练气初期,也有些敢壮着胆子自己进来了,而如无必要,高阶修士也不会对他们出手。 抵达山谷时已是云霞漫天的傍晚,偌大的豁口前,高高低低的巨石嶙峋地生长在其中,上边那些深绿浅青的草木,通通被染成落日的微黄,众人在谷口驻足,比对后地图后,进入其中。 谷内外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外边,尚且能感受到一丝太阳落山前日光给予的最后一丝暖,但到了谷内,就只剩下了全然的凉意,如秋风,似冬雪,吹得人衣袂翻飞,额发四散,肌骨发冷。 “我隐约记得,留仙道君应当是火木灵根……”计闪闪道。 “确实是。”郑遥肯定了她的话,但道,“可能是涧月精魄长期栖息在这的缘故,这儿一直这么冷,我们上次过来的时候也一样。” 计闪闪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一行人放慢脚步,往里走,眼见两侧的巨石越来越高,上边的绿植也越来越浅,只剩下纯粹的荒芜和冷凝。枯黄干脆的草叶踩在脚下,发出擦啦的声响,一时间,竟连鸟叫虫鸣也通通不见了。 “喂!” 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下,突如其来的声响,叫所有人都一顿,那回音重重叠开,在山谷里回荡了两三次。 “是两位郑道友吗?” “吗”字回音落下之前,众人终于弄清了来人的方向,双方竟隔着数块六七丈的高大巨石,人影在其下,就如大象之于蚂蚁,看似只隔着不到一里,实则是数座小山的差距。 双方汇合,对面是一对筑基期的道侣,男子面容粗犷,女子清秀冷淡,出声的正是男子。 两人和郑家兄弟之前在旁的地方见过,知道郑家兄弟性情虽然霸道,但为人还算正派,便有意过来和两人结伴。待看到这边有四个筑基,立时迟疑了。 好在计闪闪和谢子寅都是容色出众之辈,两人很快记了起来,这四人之前并不相识。 不是一起的就好办了,两人当即提出加入。 这山谷确实安静得有些诡异,凡为修士者,皆有一定的天人感应,那种心理上毛毛的感觉,即便是筑基也不好受。 且这地方地形奇特,那些巨石极大地隔绝了神识,若真有人埋伏或者想做什么,简直防不胜防。 人多起码保险一些。 路上,这对道侣大致说了下情况:“我们是追着传闻中的异宝一路过来的。” “异宝?”计闪闪好奇问。 “嗯,你们在宫殿内可能没瞧见,但当时在外边的人大部分应该都看到了,天边划过一道青红色的霞光,照亮了整个东边,只是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没了,我们也是运气好,正好在这附近不远,一路追踪,方才跟到这里。对了,你们呢?按刚说的,你们应该不知道这些才是。” 对方既然坦诚相待了,计闪闪便也没有再隐瞒,双方交换着信息,后边乔敏真竖起耳朵,听着内容。 原著中对这段内容并没有进行详细的叙述,只是在几年后男主苏何过来时,以第三者的视角简单带过。 她知道谢子寅拿了比男主苏何更好的东西。 她知道这一切和他拿到了绢布地图,提前一步,捷足先登有关。 但更详细的她通通不知道,此刻也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不连续的信息,和实际情况结合起来猜测。 傅长宁走在她身侧不远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间或又落在别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傅长宁左边是陆均,这会儿正在对她修为的增长啧啧称奇:“这才两天,这晋升速度,坐飞舟也没你这么快的。” 傅长宁:“我说我跌入了一个小世界,在那里度过了一年半年你信吗?” 陆均摇头:“不信。” 傅长宁耸肩:“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是出来后才知道,外边居然才过去一两天。明明在龙宫中,光她修炼那段时间都不止七天了。 不过那龙女月夜卷轴本就古怪,没准卷轴中的时间是静止的也说不定。 说起卷轴她又想起姜析木,她的蓝痣,当时应该是对宋长绒和姜析木两个人都产生了感应——当然后来看来,应该是对他俩身上的卷轴产生了感应。 宋长绒后来破罐子破摔,说出他一早就感应到了她和姜析木的事实,足以说明,卷轴之间也是能相互感应的。 那姜析木之前为什么还要问她身上有没有卷轴? 他明明应该早就知道了卷轴在谁哪里才对。 就连他突然出现在那个只有伍忠和宋长绒的暗门里都很可疑。 宋长绒不清楚龙宫的开启机制,这点是肯定的,不然他不会这么蠢,把她和姜析木、伍忠一起带进去,白白浪费了手里的卷轴机会。 那姜析木呢? 他也不清楚? 说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宋长绒身上另一份卷轴来的她都信。只是没想到后来被伍忠打成重伤,有心无力,这才不得不歇了心思。 疑点太多,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细思他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除了姜析木,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侧前边一身鹅黄,步子还略有些踉跄的乔师姐身上。 “师妹,看路。”谢子寅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傅长宁回神,发现她们从长满绿丛的草地,慢慢过渡到了沙地,不是沙漠那种细而软的沙,而是一种冰冷而坚硬的质地,多了很多凸出来的碎石。 “谢师兄提醒。” “师妹后来有再见过涧月精魄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傅长宁略顿了一下,方才答:“没有,师兄不是去找它了吗,没找到吗?” 谢子寅摇头,神色倒并不见恼。 “可能是缘分未至。” 他是真沉得住气,至少这一路过来,傅长宁基本没见他有过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正说着,前边响起郑逍的声音。 “到了!” 那是一处位于两座石山中间的狭缝,高低大概能容正常成年男子通过,郑逍道:“当时涧月精魄就是从这里边飞出来的,结果那个死叛徒不小心惊动了它,我们追着它跑了半个秘境,直到天亮,最后才藏匿在了那个湖里。” 也就是她们一开始闻讯赶去的那个湖泊。 在绢布地图上的路线不明确的时候,先查看这个大家都没有意见,郑家兄弟主动要打头阵,那对道侣则选择了殿后,归元宗众人只好插在中间。 刘堂主和乔敏真因为伤势未愈,被谢子寅和计闪闪前后分别带着,剩下四人,按照之前心照不宣的排序,应该是以傅长宁为第三,也就是最中间最安全的位置,这是大家对这位年纪最小的师妹共同的照顾。 但这次,陆均惊讶地发现,第三变成了他。 陆均:“???” 虽然傅师妹突破了练气七层,但是,他好歹是练气九层吧——虽然是刚突破没两年。 他不要面子的吗? “相信我们。”见证过傅长宁眼下实力的刘堂主往前去之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这是为了你好。” 陆均求助无门,只好看向自家帮主。 于纤浓:“……” 她沉默了下,默默站在傅长宁前边,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身后,老徐眼观鼻鼻观心。 陆均脸上表情开始变得很精彩,最后咬牙:“好,行。” - 狭缝并不好进,到了里边几乎越来越窄,郑家兄弟都是大块头,等到实在憋得不舒服了,干脆一拳轰出,为自己轰出一条宽敞的道来。 如此这般,到后边,黑暗里终于重新恢复光亮,他们从狭缝中出来,步入一个石阶一路往上的山洞。 寒气开始变得明显起来,水滴声滴落在冰面上,未及溅出,先凝结成了细细的冰棱。 冰面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将那些山洞中黑暗不清晰的地方,通通照得光可鉴人,竟是一处冰溶洞。 大家伙儿一下反应过来这地方为何能被涧月精魄挑中,像这种极度寒冷的天地灵物,成长之期,可不就是需要这样的环境吗? “有涧月精魄影响,这里的冰层最低也相当于是数百年的了,凡冰灵气汇聚之地,一般都会有不少好东西,诸位道友可以找找看。” 那对道侣中的男修道,说着,他的灵力向冰面探去。 “小心!”这声小心来得太迟,男修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东西爬进了他的眼睛,下一瞬,他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而在众人眼中,原本目光清明的男修,瞳孔骤然变成全灰,朝他们攻击而来。 他的道侣就在他身侧不远处,原本两人互成倚角之势,此刻却成了最近的暴露点,被他第一时间扑了上去,白丝在他周围集成,瞬间密密麻麻,将女修包裹。好在女修也不是吃素的,白丝撕裂的声音接连传来,一道凌厉的剑光从中划过,女修跳出,避开到远处。 然而众人看她的目光,却叫女修察觉了异样。 “怎么了?” “道友你的手。”计闪闪只来得及提醒一句,男修已经重整旗鼓,朝第二近的她攻来。 “退开!”她将身侧的乔敏真推开,鼓声高响,红烈花纹化作大鸟朝男修压去。 女修在她的提醒下低头去看手,只见,她整个右臂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 女修神色一变,以灵力去压制,然而筑基期的灵力在这黑色面前竟似毫无作用,越压制,那些黑色涌动得越厉害,俨然已经要爬到脖子了。 一股致命危机从她心头划过,她神色一狠,左手持剑,砍断右臂。 手臂落地,再以灵气封死伤口,黑色终于不再蔓延,然而少了右臂的她,也相当于废了一半的战斗力。 这一切都发生电光石火之间,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几乎只是眨眼间,两个筑基就被一控制一废。 男修宛若一只蜘蛛般,横向跳跃,四处吐丝结网,所有他经过的地方,都会被白丝层层覆盖。 那些白丝都带着他筑基期的灵力,寻常练气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砍断,傅长宁三剑下去,青昭剑已然不断嗡鸣,竟似乎抵触一般,自动收了回去。 这种情形傅长宁还是第一次见,但时机容不得她发愣,她收起青昭剑,手心浮现一抹紫红色丹火,霸道而旺盛的火焰熊熊燃烧,终于将那些白丝烧退。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用出火焰,白丝确实是退了,然而这是冰封的溶洞,白丝被烧退的那一刹那,也就意味着,冰层开始融化。 那些原本凝结在冰层中不起眼的小东西慢慢变得明显起来,起初只是三两个小黑点,慢慢变成一大块聚集的黑斑,紧接着,黑斑四散开来,化作无数只灰黑色的蜘蛛。 “小心!刚才就是它们钻进了顾生眼睛里!” 顾生说的是那个筑基男修。 一时间,众人看着这铺天盖地,从冰层中解封的灰黑色蜘蛛,开始头皮发麻。 第220章 寒潭秘境(十六) 时间回到上午。 浮月城城主府。 伍忠死讯传来的时候,了苍正在和人下棋。 如果宋长绒在的话,就会发现,和了苍对弈的人,正是上次他来找了苍算账时,撞见的那双男女。 两人是浮月城北方一家知名二等宗门的精英弟子,此次前来浮月城是为了达成一桩合作。 为了这桩合作,了苍已经精心款待了两人半个月。 哪怕,他是金丹,而这两人只是区区筑基。 等仆人带两位贵客下去休息后,了苍扔开棋子,按了按额心。 在这劳什子城主府待久了,他居然开始真的操心起整个浮月城的未来了。 了苍一哂,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阴影中的人慢慢显形,声音沙哑:“伍忠死了。” “谁死了?”了苍身体坐直,接着反应过来,又靠回去,皱眉问,“怎么死的?宋长绒呢?逃走了?” “不清楚。”来人道,“伍忠当时传讯来,说有两个练气期修士胆大包天,偷听了他和宋长绒的对话,还声东击西,救走了宋长绒。他发现三人的行踪后,就准备追上去灭口,再将宋长绒抓回来。” “谁知道,这一去魂灯就灭了,尸体也不见踪影。我来这正是为了找你看看情况,公子不是把伍忠的精血交给你了吗,你看看当时发生了什么。” 了苍眉头仍未松,手心却已经浮现一滴精血,只见他手用力一握,那精血立即爆开,一幅画面在眼前浮现。 水下,被困在锁链中的身影,雷电。 凝固的得意,和在瞳孔前绽开的红日。 还有远处面容青涩的练气期少女,和她手里的金弓。 来人声音抬高。 “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路上遇见了其他筑基,被人围杀,那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练气,杀死伍忠的居然是练气?这怎么可能?简直和蚂蚁能杀死大象一样可笑。 普通练气的攻击,根本连伍忠的身体都穿破不了! “就没有其他画面了?”来人追问。 了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坐回去:“就这些,精血也只能看到死前最后一幕,你还指望看到什么。” “那这个地方呢,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秘境中根本没有这样大面积的水域,他们这是出去了?还是秘境中有别的蹊跷?”来人道。 了苍皱眉,“你问我我问谁,不是你跟公子说,这次人手你来安排,你都不清楚,我开了天眼能看到?” 来人一时无言。 见他总算不再聒噪,了苍回忆了下方才那一闪而逝的一幕。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只那把金弓…… 以他的目光来看,最低也是中品法器。 练气期就能用上这等法宝,还能成功射出那一箭,足以证明此人天资,这种人,不是大家族子弟,就是顶级宗门的天之骄子。 “不好对付啊……”了苍沉吟,以他的了解,这等天骄出门,身后不配备上一两个金丹才怪。 不过金丹进不去秘境,顶多只能在外边等,就跟这些年来一直在暗地里守着宋长绒那个一样。 他很快下了决定,“这样,你让另外几个也行动起来,去找人,赶在人出秘境之前,把这事给解决了。” 龙女月夜卷轴的事绝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传到浮月城这边来。 城主府可不止他一个金丹。除了宋长绒身边寸步不离的那个,老城主还有一堆手下、徒弟和客卿,不然这些年,他早就对宋长绒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宋长绒呢?” 来人迟疑。 “万一伍忠跟他透露了你这边的情况……” “一并解决了。”了苍语气随意,却似早有计划,“龙女月夜卷轴你我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若非公子需要,我不会惹上这桩麻烦事。” 一个被养废的二世祖而已,养着也就养着了,又不费什么事。 “莫忘了,你我二人终究还是在为主上办事,而非公子。当威胁到主上大计时,其他事都可以退一步。” 来人一凛。 “我明白了。” 替公子办事是顺便,毕竟公子迟早要接替主上的位子,但绝不可本末倒置,龙女月夜卷轴能搞到手就搞,搞不到,也无需为此而投鼠忌器,杀了宋长绒灭口更重要。 “啊湫——” 秘境中的宋长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在念叨我?” 此刻的他正一个人往秘境出口走。 了苍给他派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信不过。里边指不定哪个就是伍忠的同谋,他眼巴巴找上去,万一踩狗屎运中奖,那就惨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出来。 起码他知道,只要出了秘境,霏姨肯定在那儿等他。 有霏姨震慑,他不信这群妖魔鬼怪还敢动手。 说起这事他就后悔,这趟就不该出来,本想着有他那个神经病抽风爹留下的三滴精血,霏姨也在外边接应着,了苍就算再怎么样也不敢对他如何。 不过就是一个秘境罢了,寻些宝贝就回去。 谁知道,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寻到什么宝贝,连他娘留给他的龙女月夜卷轴也被用掉了,虽然他也在里边拿了不少好东西,但这卷轴,明明等到他筑基时开启更有利。 老天爷,究竟为什么要让他撞上傅长宁和姜析木这两个霉神,简直晦气! 尤其姜析木,他恨不得呸死他,怎么就他的开启了,姜析木的就还好好的? 宋长绒对龙女月夜卷轴的了解很少,不比姜析木对龙宫地形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手里那副图上,就只画了一条被锁链困住的青龙,所以他最开始看到青铜宫殿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一直到卷轴发生感应,回到过去,他才反应过来,他可能稀里糊涂进入到了卷轴里。 龙女月夜卷轴,宝物的重点原来不在龙女二字,也不是画本身,而是存在于卷轴中的过去的龙宫。 可那时候姜析木一直引导谈话过程,加上之前在大门前,发光的又是他怀里的卷轴,宋长绒便被误导了,只以为这是姜析木的卷轴。 一直到伍忠没死,破门而出,他才反应过来,姜析木这个王八蛋,一直在误导他,这明明是他那份! 估计就连怀里卷轴发光这件事都是姜析木故意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刚好被他看见? 宋长绒越想越气,一时间,姜析木在他心目中的仇恨值已然飙到了前三。 一想到出去后还要赔傅长宁十万灵石,他就更肉痛了。 眼下他只想最快速度出去,联系上霏姨,回去找了苍算账。 不管伍忠是不是他派的人,既然让这种人混进来了,了苍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傅长宁那十万灵石就由他来支付好了。 这般想着,他突然感觉到头顶一凉,仿佛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带着腥味。 宋长绒僵硬回头,还未看到血,就被人一掌劈晕。 宋长绒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天杀的,又是你! 他看到那抹黑色夜行衣了! - 时间拉回下午。 冰溶洞当中。 面对成千上万的灰黑蜘蛛,计闪闪第一时间捞起乔敏真和刘堂主,爆喝道,“退!” 众人一退数丈,与此同时,谢子寅双手合十掐诀,以他身体为圆心,原先被融化的冰面重新凝结,且速度比之前要快上十倍百倍,玄色的灵气风浪以他身体为中心向四周蔓延,那些蜘蛛,不管是尚未来得及爬出的,还是已经跃出来的,通通被冰封成碎晶般的冰棱。 最近的十几只,离他甚至只有半寸远,只差一点就要像之前那个男修一样,爬到他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威胁,那些漏网之鱼纷纷避开他,向着四面爬去,开始攻击起其他人。 先前那个男修只是手碰到冰层,就变成了那样,此刻众人皆不敢大意,在小心翼翼不破坏冰层,也不让蜘蛛触碰到自己的情况下,努力斩杀。 被操控的男修,则由郑家兄弟在对付。 等一切都解决,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男修被郑逍用一根绳子五花八绑,然而喉咙里还是不停发出嘶吼,俨然已经失去神智。 一行人当中没有医修,唯一一个偶尔充当医修角色的傅长宁上前去看了看,结果男修分明已经失去战斗力,白丝依旧从他身体四周迸发出来,向傅长宁攻去。 计闪闪当即把她拽回来,不准她再过去了。 傅长宁只好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了一下他那白丝,最后确定:“这白丝应当都是他体内的灵力化成的,所以可以从任意一个方向射出,只有他体内还有灵力存余,就会一直这么攻击下去,直到灵力枯竭而死。” 之前一直冷静镇定的女修眼眶终于微微红了。 “那要怎么办?” 傅长宁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十枚青霜符来:“先用这个吧。” 女修一怔:“这是……” “青霜符。”傅长宁把符箓交到她手里,“冰系和木系双系的符箓,外边是冰霜,里边是柔和的木灵气,可以在封冻的同时,保存一些活物的生机。” “不过普通青霜符只能封存一些妖兽或者灵草,据说。” 女修连忙道谢,匆匆去给爱人用了。一枚下去没效果,三枚下去还是没用,就在她几乎有些绝望的时候,第七枚下去,男子周身的白丝终于停了下来。 等到十枚下来,他周身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的霜,虽然薄弱,但确实是成形了。 女修大喜。 可傅长宁却不得不出言提醒她:“那飞进他眼睛的蜘蛛应该是一种特殊的虫毒,青霜符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前辈还是应当尽早带他去找医修看看为好。” 女修一时陷入了踟蹰。 片刻后,她摇头。 “不了,都已经走到这了,如果什么都没拿到就离开,我会更后悔。” 她取出一个五彩锦囊,深吸一口气,将爱人劈晕,装进其中,而后系到了腰上。 “这是能装活物的五彩麋鹿囊,等出去后我再带他去拜访名医,解了这毒。没事了,咱们继续往后走吧。” 望着她坚毅的背影,众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继续往溶洞深处走,很快,他们面前迎来了一道三岔路口。 从外边看去,三条路都是往深处延伸,高度上并无差别,区别只在于洞口的宽度,右边那条最宽,中间那条适中,左边这条则最窄,也最为崎岖。 女修突然开口:“诸位,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众人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男修已经不在了,女修的右手也已被她斩断,这一下,相当于废了一半多的战斗力,再和他们一起走,对女修来说并不安全。 “我走左边这道,诸位自便。” 丢下这话,女修再没有留恋,向三条道中最崎岖难行的那条走去。 原地一行人立时寂然。 片刻后,郑家兄弟对视一眼,弟弟郑遥开口:“我们准备走中间这条道,计道友和谢道友的意见呢?” 左边那条女修已经选了,她既然要分开,没必要再跟她选同一条。右边那条,则是宽敞平坦得太过,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么一对比起来,就算后边还有其他陷阱,中间那条应当也是最稳妥的。 两人的思路并没有问题。 可是…… 陆均看着自己紫微斗数符上测出的“右”,尴尬地挠了挠头。 最后还是谢子寅开口:“那我们便索性也在此处分开吧,我们人多,选右边宽敞一些。” 郑家兄弟并不赞同他们的选择。 “我知道,之前刘师弟说过,这位小兄弟擅长画符占卦,第一次就占出了东南方位,恰好符合了此行的方向。但这位小兄弟终究才练气,阅历尚浅,还得再练练,一味迷信他的卦象要不得。” 谢子寅只是微笑。 计闪闪想了想:“这样,投票决定吧,想走右边的举手。” 陆均和谢子寅举了手,刘堂主和老徐则是并不赞同,于纤浓停顿片刻后,也摇头。 陆均桃花眼肉眼可见地沮丧了几分。 傅长宁在三条路口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回来后,也举起了手。 三比三。 乔敏真意识到了自己这一票的重要性。 可她还在权衡。 原著当中男主来时走的是右边那条,但当时他是因为被小队排挤,落到后边,只能选那条。 因为大家都觉得,越是看起来宽松平坦好走的,说不定越危险。 最后也证明确实很危险。 对比起来,中间那条轻松了起码三分之一。 可也正因为男主走的是右边那条,她对其中的机关是有一定印象的,只有那一条,才能发挥她的作用,反之,中间那条她基本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她现在伤势未愈,若想在之后多拿些好处,必须有更重要的贡献。 这么想着,她终于做出决定。 却在她举手之前,于纤浓,连带刘堂主和老徐不知为何,接连改了主意,也跟着举起了手。 乔敏真微怔。 她的那票瞬间从至关重要,成了锦上添花。 计闪闪笑了起来:“全票通过,那好,咱们就选右边。” 郑家兄弟依旧无法理解他们的决定,郑遥拱手道:“那就只好在此处别过了,诸位珍重。” “二位道友也是。”众人回。 双方就此分开。 - 冰溶洞极美,且因为人迹罕见,无人来过,冰面清新明亮,远远望去,宛若镜子一般。 可越往深处走去,就越能感觉到其中的寒冷,道路也从一开始的平坦宽敞,慢慢变得向中间收缩起来。 一行人只好变幻队形,变成四排,每排两人,依旧是谢子寅和计闪闪一头一尾。 一路上,他们再没遇见像那黑灰色蜘蛛那般的毒物,但大大小小各种麻烦也不少。 乔敏真凭借记忆,出了两三次主意,每次都正中要点,如是几番下来,她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以他们的实力,要解决这些并不难,多出三分之一的陷阱并不影响结果,而于她,却是重中之重。 终于,隐隐的,前方已经能够看得到出口,一片隐约的翠绿在那些透明干净的新雪覆盖下,缓缓探出枝芽来。 众人加快速度,这时,上方突然响起轰隆隆一连串的巨响,眼前的洞道剧烈摇晃起来。 “不好!”计闪闪道,“是雪崩!” 她和谢子寅同时出手,以灵力覆盖住那些铺天盖地压下来的雪层,同时叮嘱师弟师妹快往出口跑。 陆均的《地鬼九幽》在此时发挥了充分的作用,傅长宁则配合他,将大片大片簌簌散雪凝结成冰,再以水冲刷,借力将人送出去。 乔敏真被送到洞口,回头时,恰好看见她和陆均将刘堂主依样画葫芦送出来。 她声音清晰,字数简短,下命令时却足够干净利落,其他人同样在配合她的行动,面上没有丝毫不快。 乔敏真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师妹竟然已经成为了整个团队的次核心。 不管是于纤浓还是刘堂主,还是陆均等人,都在听从她的指挥,有条不紊的应对着这一切,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来方才那场投票来。 她好像知道于纤浓她们为什么改主意了。 是因为相信傅师妹的决定吗? 她并不眼红这一点,可此刻胸口依旧有些堵得慌,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才发现,这一路过来,她在整个团队中参与的实在太少太少,此刻想要弥补,已经为时太晚。 - 此时此刻,他们的数里之外。 一处地宫前。 女童和毒修老人,正通过女童额头上的第三只冥眼,注视着这一切。 两人身后,杨皓正埋头研究阵法。 他们是紧紧跟在谢子寅一行人后面进入秘境的。 但进入秘境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受他们控制起来,杨皓所记得的是几年后秘境的情形,那时候的秘境,早已经被无数人挑挑拣拣过,剩下的都是些破烂,女童和毒修老人根本看不上眼。 且因为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杨皓的记忆并不清晰,指路时也指得百般不确定,经常半路改口,或是提出改道。 两人一开始还耐心听他的,等找了一路只找到一堆破铜烂铁,女童心情顿时恶劣起来,多次折磨鞭打杨皓。 到最后,好不容易才让杨皓松口,把最重要的那样东西透了出来。 却在这时候,传来了涧月精魄的消息。 他们权衡过后,跟了上去。在湖边时,他们就在离谢子寅等人不远处,伪装成普通练气,一直等到青铜宫殿大门打开后,方才浑水摸鱼跟了进去。 但在里边收获并不大,才不过一天,女童就退了出来,开始督促杨皓,找他说的那个东西。 他们一路顺利通过冰洞,来到地宫之前。 按杨皓所说,地宫的开启阵法十分复杂,且破除之后,会在秘境内引起极大的动静,到时候整个秘境的人都会察觉,被人一拥而上围攻就不好了,所以最好是将前边的路通通堵死,好歹拦一拦。 但女童和毒修老人有不同的意见,两人认为与其拦那一会儿,明晃晃告诉那些人有人捷足先登,不如放开,用毒把来人通通弄死。 那些灰黑色的蜘蛛便是毒修老人放下的。 若非这行人反应及时,此刻早已经自相残杀。 后来的雪崩也有他们的功劳。 可惜,再怎么拦,终究还是名门弟子,各个素质一流,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女童神色越来越不耐烦,开口,是冰冷而成熟的女声。 “你能不能快点?到底好了没有?!” 杨皓在阵法前忙得满头大汗。 “我已经尽量快了,但真的不行,我灵力和神识都太弱了,很多地方看得很吃力。” 地宫中的大型阵法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阵纹,如果是筑基期的神识,又正好是这方面的大家的话,可以轻轻松松阅读,但对练气而言,哪怕懂得理论知识,实际“读”起来也会很吃力。 女童和毒修老人都对阵法一窍不通,也没法发表意见,只能忍着,看他继续摆弄那些阵纹。 三队人马,抵达出口的时间相差没到半刻钟。 一旦从冰洞出来,他们这头就变得异常显眼,最早出来的郑家兄弟,几乎是最快速度赶到了这边。 好在女童和毒修老人早有准备,在沿途放了大量毒物,郑逍一时不防,被毒得半边身体都肿了起来。 若非两人都备有高级解毒丸,这一下,就得去掉郑逍半条命。 这两人研究的毒物,能筑基期都能毒倒,可见实力。郑家兄弟一时忌惮不已,不敢再靠近。 一直等到身后传来雪崩声,左边的女修和右边的归元宗一行先后破洞而出,两人才松口气,连忙迎了上去,说明情况。 归元宗一行人很快认出了对面那两人。 “这不是上回那个筑基后期的医修吗?他旁边那个,好像是他那孙女。” 陆均语气匪夷所思。 “什么医修,分明是毒修。”郑逍恨恨地骂了一句。 计闪闪只好给他们解释了下上回的情况,当然,模糊掉了其中具体的情形,只说在望幽峡谷中见过。 “原来如此,不过也幸好,没被骗就行。”郑遥道,“确实有些毒修喜欢扮作医修在外行走,明面上看着济世救人,实际上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亡魂。” 到底是有过共患难的基础,沟通起来没那么困难,一行人商量过后,决定一起出手。 双方很快陷入混战。 地宫前,杨皓心跳越来越快,他偏过头,确定女童和毒修老人被这行人缠住,彻底分身乏术后,轻而又轻地按下一个符文。 咔擦,轻微的一声响,整座阵法都开始亮了起来。 杨皓大笑三声,跳入其中。 小小筑基,妄自为尊,还不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他早就知道这个阵法怎么开启了,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只要他进入地宫,找到那样东西,他就可以摆脱这两人的控制,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这一招,众人始料未及。几乎是阵法开启的那一刻,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就亮起了一大片青红色的霞光,一时间,整个秘境都被照亮。 那些一直在找下午那道霞光,却苦于无人指路的修士瞬间抬头,向这边看来。 此时最惊怒交加的当属被摆了一道的女童和毒修老人,两人咬牙切齿,然而此刻也没有办法,只能恨恨放弃再打,跟着跳下阵法。 其他人也陆续跟上。 此时人群中停下来的乔敏真就十分显眼。 傅长宁经过她时,问了一句:“师姐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乔敏真并未听出这话中不同于以往的意味。 她的思绪仍然处在巨大的震惊当中,闻言只是摇头,咽了口唾沫,道:“没,没什么。”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很有什么。 那个之前被女童称呼为哥哥的,中毒的练气三层青年。 那个刚刚伏趴在地宫之前,钻研阵法的女童的仆人。 他开启阵法时的动作,分明跟书中的男主苏何一模一样! 书里,大概是为了凸现男主的与众不同,在其他人都是老老实实研究阵法阵纹,一点点破阵,耗费大量时间的时候,只有男主苏何一人,凭借肉眼轻松就能找到阵眼,轻轻一按,阵法就彻底破开。 简直是类似于bug的存在。 至少她来这个世界几年,从未看过第二个,仅仅是在阵法上按一下,就能破阵的修士。 不是其他人阵法造诣都不如男主,而是根本就没有这种破阵方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敏真陷入了天大的茫然。 此刻的苏何不应该还在南洲洛逸仙宗吗? 怎么会来这里? 他明明应该要等到两年后一次意外,才会跌入中洲,继续他搅风搅雨的一生的。 而且相貌和年龄也对不上啊。 书中描写男主苏何面容清朗,神清骨秀,是极其端方雅正的长相,和真实性格形成鲜明反差,很是唬人。 如今的年岁顶多不过二十,正是最好的年华。 可刚才这个,蓬头垢面,就算是上回初见,也绝对不止二十四五了,一脸被摧残过后的虚像。 乔敏真恍恍惚惚地跟了进去,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不对起来。 一直到进入地宫她才想起来,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这个疑似原文男主苏何的仆人的行动路线,但她知道啊。 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但几个关键的节点她都还有印象,她现在实力比这人强,完全可以抢在他之前抵达,只要到时候这个人真的出现在那,不就能验证她的猜想了吗? 说干就干,趁众人不注意,乔敏真悄悄脱离了队伍,向着地宫另一头绕去。 她在一个节点等啊等,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一道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踉跄的步伐。 果然是他。 那一瞬间,乔敏真竟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是因为她的穿书导致的蝴蝶效应吗? 原著中的男主这辈子居然混成了这个样子,外貌都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杨皓发现,他高估了自己此时练气三层实力,同时也低估了女童和毒修老人在他体内留下的毒素。 他才刚刚走不到三分之一,就已经气喘如牛,浑身的力气几乎用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惫和疼痛从四肢百骸涌来。 他只能坐在地上,重重喘息。 而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杨皓微微一惊,还未来得及做起,已经看到了来人。 他认出了这个女人,之前在谢子寅的小队里见过,是归元宗的女弟子。 不过不同于那日,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更显得青春靓丽。 下一瞬,他眼中青春靓丽的女子一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杨皓这一路过来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那点傲气早磨没了,当乔敏真提出要他带路,去地宫核心的时候,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他都顺从地点了点头。 乔敏真这才松开剑。 她想明白了。 纠结那些为什么毫无必要。 她只需要知道,这是她天降的,绝有仅有的机会。 只有她有。 其他人都没有。 她身后,一抹青色衣裙一闪而逝。 那边,陆均跟着大部队跑着跑着,发现傅长宁不见了,他连忙停下来,问计闪闪:“师姐,傅师妹人呢?” 计闪闪:“乔师妹不见了,她主动说去找人,我同意了。” 见陆均不太放心的样子,她补充:“放心,她比你们加起来都机灵,你们全出事了她也出事不了。” 第221章 寒潭秘境(十七) 发现乔敏真的掉队是意外,计师姐之前跟她说,要她多照顾乔敏真一些,因为同为伤号的刘堂主有于师姐和徐师兄关照,乔敏真这边却只有一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她在前边很难顾得上。 傅长宁也有自己的想法,就同意了。这一路过来她都在留心乔师姐,只是乔敏真大概有自己的心事,又只以为她是在充当医修的角色,习以为常,并未想太多。 这会儿,乔敏真掉队,傅长宁只稍作思忖,就跟了上去。 走前她跟计师姐交代了一声,说自己会沿途留下记号,等下她和乔师姐若是迟迟没回来,她们可以顺着记号找过来。 之后,傅长宁便一路充当着小尾巴的角色,缀在乔敏真后边,包括杨皓出现,她都没有出声。 她们一路拐弯,避开陷阱,走小道,当来到一扇大门前时,杨皓突然倒地不起。 乔敏真停下:“你怎么了?” “我,我被下了毒……”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杨皓蜷缩着身体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乔敏真手忙脚乱去翻解毒丸。 未料,身后的人突然爆起,一刀向她脖子砍去! 乔敏真猝不及防,向一侧避开。 身后杨皓狠狠呸了口唾沫,丢下大刀,桄榔一声,就地一滚,滚入大门中去了。 嘭的一声,大门重新落下,将乔敏真拦在外边。 她气得直咬牙。 好在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的优势就在于她是穿书,男主自以为能躲开她,实际上他要走的路,她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六七分还是有的。 她打开门,追了上去。 傅长宁一路充当着透明人,一声不吭,沉默地注视着乔师姐宛若开了天眼般,再次找到青年。 被找到的杨皓眼珠子都瞪大了,他走的都是上辈子走过的老路,熟悉,方便,易躲藏,结果这女人仿佛成了精,每次都会出现在他必经的路上。 乔敏真余气未消,取出一个链条,拴狗般把他拴了起来。 杨皓心中的屈辱一阵阵往上涌,却不得不忍辱负重,重新给她带路。 傅长宁不知道这两人要去哪,但从青年对秘境的熟悉程度来看,她推测他跟这地宫真正的主人有关。 而这点,乔师姐显然是知道的。 所以她其实也知道这里并非留仙道君的秘境,只是为了不暴露出自己的秘密,之前故意那么说? 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可傅长宁仍然觉得有些违和。 她跟了约莫两刻钟,前方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她们的面前是一处悬崖,悬崖对面有一扇铜门,中间以铁索长桥连接,脚下则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铁索在深渊中来回晃动,一眼望去,令人胆寒。 “穿过这座桥就是了。” 杨皓声音疲惫。 “这边相当于是地宫的后边,他们的速度再快,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这来。” 乔敏真不放心。 “你先过去。” 杨皓没拒绝,他迈步走向铁索桥,走到一半时,回头。 链条已经达到了最长的长度,他走不动了。 乔敏真这才跟上去,她这会儿终于想起原著中男主的毫无节操来,快步上前,跟他只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以免杨皓走到尽头,反手给她来一个斩断铁索桥的操作。 平安无事。 在跨出最后一步时,乔敏真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实在太早。就在她踏出去那刻,杨皓朝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朝她倒来,拉着她一起向深渊跌去。 “你疯了!”乔敏真尖叫。 “我可没疯。”就在两人即将彻底坠下去那刻,杨皓后脚勾住铁索,将早已被他磨断的脖颈上的链条扯开,而后将乔敏真拽住他衣角的手,一点点掰开。 “再见。” 他的笑容凝固。 一根藤蔓及时绑住乔敏真的腿,将她拉了回来。傅长宁反手将乔敏真劈晕,抬头看他。 杨皓已经收敛好脸上的表情,转身就跑。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庞大的压力,海浪滔天,转瞬将他席卷进其中,那一瞬间,杨皓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嘭—— 他被重重甩在地上,四周是破开四溅的水珠。 杨皓手指抽搐了下,开始往铁索桥方向爬。傅长宁刚向他走了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掌声。 “可真是让老身看了一场好戏。” 傅长宁心一沉。 “小姑娘你的水系造诣很不错。”来人的身形几个闪烁,就已经来到了铁索桥上。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回头:“比不上前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老妪第一次被个小辈这么说,她却并不恼,只是在傅长宁垂下眼睛时,笑呵呵开口。 “若是想着斩断这铁索桥,那老身劝你还是别白费这心思了,你应当知道,筑基期的反应速度,远不止此。” 傅长宁抬眸,正对上她的目光。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 “您是伍忠的同伙?” “小姑娘很聪明,可惜,聪明人大多活不长久。”声音未落,老妪手持蛇头拐杖,向她杀来。 这不是龙宫,眼前的老妪更不是受伤严重的伍忠。 如此短的距离,被筑基期锁定气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傅长宁闭眼,再睁开,眼中闪过一抹决意。 翠绿色的风声木拐杖出现在她手中,狂风释放那一刻,两根拐杖重重相击! 神木天生压制其他品种的树木,老妪被短暂逼退了片刻,就在她咦了一声,准备细看时,傅长宁一把拽起还在继续爬的杨皓,和晕过去的乔敏真,向深渊跳下! 猎猎风声在耳旁刮过,转瞬间便已降下百尺。老妪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再看深渊时,便有些犹疑。 傅长宁敢跳,无外乎是留下一定死,跳下去虽然未知,可好歹有一条生机。 她却不是。 她又不是真是城主府的人,只是被请过来帮个忙而已,太尽心尽力没好处。 老妪取出传音玉佩,发出任务人死生未卜的消息后,抬头看了眼眼前的铜门,走进去。 她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 傅长宁跳的那一瞬间想了很多,诚如老妪所想,留下一定是个死,跳下去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悄然出现的藤蔓勒紧了杨皓的脖子,她的声音在疾速下降中,以灵力凝成线,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杨皓耳中。 “你有办法是不是?” 方才他分明一直坚持不懈在往铁索桥方向爬,老妪就在桥上,他没理由去送死,那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目标是桥下。 杨皓之前被女童下了特殊的毒,肌肤极其脆弱,下降时的强风对他而言如刀割般,然而这些都比不过再次窒息时的痛苦。 “我,我说……” 他想起他得到宝物时,那个老人给他说的。 “这下边是离火噬心大阵和七杀诛邪大阵,前者惩罚罪人,后者守护地宫,可以操控整个地宫的机关,包括离火噬心大阵。” 脖子上的束缚终于松懈下来。 他虚弱道:“所以只要下去后,找到七杀诛邪大阵的开关,我们就不会死。” 藤蔓重新收紧。 “你拿我当傻子?你之前那么肯定把我师姐往下推,现在告诉我,就这么下去就行?” 杨皓被勒得不停咳嗽,胸腔剧烈起伏。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如此敏锐,根本不给他任何装死的机会。 他暗暗叫苦,早知道还不如被先前那个当狗拴着呢。 “我说!我说!” “要等下注意时机,不能直接下去。大概在落地的三丈之内,会有机关,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总之找到那个机关,就可以落到别的地方,否则,直接落地,就会启动离火噬心大阵,被离火灼心而死。” 傅长宁又逼了他几次,确定他话都吐干净了,这才放过他。 说时迟那时快,她们交谈这么久,实际上也才过去不到百息,傅长宁已经隐约感受到她们即将落地,大概只有不到二十丈的距离。 她手用力攥了一下,深呼吸,乔敏真和杨皓被她串葫芦般,用根藤蔓串了起来,单手拎着。 另一只手上出现一把匕首,对着石壁重重插入,重力带起匕首一路往下,沿途激起火星无数,刺耳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等这把匕首报废了,傅长宁就换一把,一直到第三把,她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第四把,在墙上缓缓停滞。 傅长宁将藤蔓反手一绕,圈在匕首上,就这么吊着,她人去找机关。 藤蔓长度超过一丈,还晕着的乔敏真吊在上边,杨皓吊在下边,他一个大男人,腿伸直的话,只差不到三尺,就要接触到地面。 而上边的匕首也仿佛随时在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傅长宁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时刻盯着他,他简直恨不得把乔敏真丢下去,好减轻重量。 此刻的傅长宁同样不好受,汗珠从她的鼻尖滴落,她的手从冰冷而坚硬的墙面上划过,几乎没找到任何凸起或是凹下的地方。 高速下坠,再加上三个人的重量,一路下来的冲击力是恐怖的,哪怕带着冰晶蚕丝手套,她的手也已经磨出无数血痕,鲜血淋淋地往下滴落,每触摸过一个地方,就是一连片的血手印。 匕首插进去,再拔出,每次的期望之后都是失望,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麻木、发抖,她必须确保自己还有足够的力气和准确度,继续接下来的找寻。 见她停下来,杨皓心生不好的预感。 “匕首快支撑不起两个人的重量了!你就算不顾忌我,也要顾忌下你师姐吧!” 想了想女孩子之间塑料的友谊,他补充。 “或者你不介意的话,我直接把你师姐丢下去也行,你放心,这事我绝对不会往外边说!就说是意外,你以后还是友善同门的好师妹!” “你给我闭嘴。” 一把匕首射来,顺着他耳下,径直插进墙壁! 只差一点,就从他左耳洞穿而过。 杨皓后怕之余,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连忙用手抓住这把新匕首,分担重量。 傅长宁懒得再看他。 她在原地歇息片刻,确保手上力气和感知恢复后,方才转了转手腕,继续找机关。 这下边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坑洞,铁索桥长约十五丈,这下边的坑洞也就这么长。 她大概往旁边摸索了七八丈,眼看着快来到侧对面的,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机关。 按下之后,身后的墙壁直接开始后退,出现了八根杠杆似的往外伸的铁柱,两排,每排四根。 傅长宁踩在底下那排上,再拽住上边一根,总算在这光不溜秋的墙上找到了一个支点。 机关开启的动静不小,斜对面的杨皓一下振奋了起来:“找到了吗?快,带我们过去!” 一把小刀飞来,斩断他上边的藤蔓。 杨皓还没来得及惊叫,另外两根藤蔓已然绑住他和乔敏真的手脚,以一种迎面大敞的方式,向着对面飞去。 两人落到铁柱上时,傅长宁已经落地,给两人点了个定身法后,她就去找七杀诛邪大阵的开关去了。 傅长宁不熟悉阵法,符阵丹器,四大法修大热门的辅修中,她只对丹道和符箓有过涉猎。 但她之前跟程双遥同一个院子住,蹭过程双遥的阵法课听,了解基本的阵法和五行八卦的构成,要辨别出阵法的大致位置还是不难的。 以那个环形大坑为分界线,外边基本全是离火噬心大阵的范围,踩中即死,傅长宁往上边放了一根头发,头发转瞬间烧成了黑灰,还泛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内侧,也就是机关开启后,石墙退出来的范围,则是一个长条形,一路内伸。 傅长宁往里边走了大概十丈,才被她找到阵法在哪,这七杀诛邪大阵居然不在底下,而是在半空中,那八根铁柱的内侧范围,都被笼罩在阵法当中。 阵法周围泛着一层白色灵光,傅长宁上前时,那白光直接变成了血光,用实际行动昭示着它们的不可侵犯。 傅长宁退后了一步,被五花大绑还被定住的杨皓躺在地上,面对她投来的目光,摇头:“这个问我没用,我也没来过。” “那你之前可真够自信的。” 傅长宁埋头,继续去找阵法的开关。 “总要试一试。” 杨皓的一生中,赌过很多次,他几乎从来没失败过,所以他从不畏赌。 这辈子的开局很糟糕,但被毒打的次数多了,他也逐渐调整了心态,该狂妄的时候狂妄,该伏低做小的,那还得伏低做小。 比如眼前。 “我虽然不知道七杀诛邪大阵怎么开启,但我见过更多更加大型的阵法,元婴们往往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自负,还不是明晃晃摆在面上那种自负,而是藏在飘逸淡然的外表之下。他们布阵不喜欢千方百计地藏弱点,认为那样落于下乘,失了质朴本色。宁愿把它放在最显眼最常见的地方,而后以术法遮挡,令所有人明明走过却一无所觉,仿佛这样才是最大的高明。” 随着他的话落下,傅长宁的目光落在了那八根向外伸出的铁柱上。 但只有片刻,她就摇头。 流水从她四周灌出,由于这片空间不大,且外围被她立下屏障,只片刻,这块地就被大水彻底淹没,不断上涨。 三尺,八尺,丈二,丈五…… 水流所至之处,皆是她的眼睛。 杨皓皱眉:“我以为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傅长宁没理他。 “你这样不行,流水也是外物,只要是外物,七杀诛邪大阵就会攻击,没用的。” 傅长宁正专心计算着高度。 第一排铁柱约在丈八的位置。 第二排在两丈三。 水很快涨到离地一丈七。 七杀诛邪大阵感受到威胁,白色灵光在它四周闪烁个不停。就在水蔓延到一丈八的那一刻,血光重新浮现,水流被从中扯碎,无数狂暴的能量四散开来,将它们彻底轰回! 傅长宁闷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根藤蔓直钻其后,撕拉一声,撕下墙上一道无形无色却隐隐在溢散着灵气的符,里边的东西随之掉出,被流水一路冲刷,转瞬落入她手中。 “找到了。” 七杀诛邪大阵随之安静下来,宛若巨兽蛰伏。 远处的杨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傅长宁没空搭理他的自尊心,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吃下一颗复灵丹,便开始研究到手的小盒子。 盒子是暗蓝色,上边镶嵌着几色宝石,瞧着有些眼熟,傅长宁很快认出来,这是上回姬危年送她那九巧机关盒。 不过不同于那个镶嵌了九色宝石,这上边只有五色。 也是巧了,那回的事后,她特意去藏书阁里查过这九巧机关盒。 九巧是统称,具体分为四巧到九巧,主要考验的是人的心智,据说上边有这世上最复杂的机关,唯有绝顶聪明、多智近妖的人物,才能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自行研究打开。 当然,更流行的是暴力解法。 其中七巧及以上的,非金丹不可开,九巧更是连元婴都打不开。不过七巧以下的就容易多了,这个只是五巧,厉害一些的筑基期都能摧毁。 傅长宁不是筑基,但她手里筑基期的东西不少,她从收缴的伍忠那些东西手里,废物利用取出来那把下品法器的大刀——得罪得罪,反正回去后送给李业,李师兄大概率也要重铸的,现在多个缺口问题不大。 她拿着大刀,向机关盒砍去。 二者相击,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刺得人耳鸣,她索性封闭五感,继续砍。 不知道砍了多久,粗略估计过去了半个时辰,她手臂都有些发麻的时候,机关盒终于一松,开了。 傅长宁丢开大刀,打开机关盒。 发现里边是一张展开来足足有一丈宽的阵法图。 上边刻了整个七杀诛邪大阵的全貌,覆盖整个地宫,而这里,只是阵法的一小块核心。 通过这张阵图,可以操控整个地宫的阵法。 傅长宁眼前一亮。 第222章 寒潭秘境(十八) 阵图一共两层,外侧是带着淡淡绒毛质感的纸张,内层则是一种柔韧性极强的灰色金属,上边的阵法并非用笔墨铭刻,而是一种奇特的阴文篆,刻痕之间门,流淌着淡淡的银色。 傅长宁试探性地操控上边缩小版的阵法,探入灵力时并无反应,等到神识注入时,那些阴文篆上的银色忽而流动了起来。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全黑的空间门里,一张发亮的阵图在视野中心缓缓展开。 上边无数银色的线条,汇聚成一个个微型的阵法模型。 傅长宁在上边找到了离火噬心大阵的阵眼,将那条和其他阵纹严丝合缝的银线轻轻一扯,大阵断开。她再拔一根头发放到离火噬心大阵当中,几息过去,毫发无损。 成功了! 这无疑是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最好消息。 傅长宁开始观察阵图上的其他阵法,这些阵法旁边都标了名字、品阶和大致原理,她在里边发现了十九套大型组合阵法,以及一百零七个小型阵法。 从阵法的不同品阶,可以看出对应位置的重要程度。傅长宁将那些阵法,和刚刚一路走过来的地形对应,脑海里很快有了清晰的路线。 此时,一旁听了半天嘈杂声响的乔敏真悠悠转醒。 她摸着还泛疼的后颈:“这是……” 傅长宁先前打晕她没用多少力道,只是想免去解释的时间门,先做正事。 这会儿乔敏真询问,她也就直说了。 “我来找师姐你,你掉队后,我们不放心。追上后正好撞见,就出手了。” 乔敏真脸色一时煞是精彩,踌躇半天,才道:“所以之前那些,你都看到了?” 傅长宁在生火,准备做点熟食,并未回头看她,只应了一声,“嗯,对。” 她补充道:“师姐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过问。” 乔敏真低低应了声,之后再未发一言。 等傅长宁烤好肉,递给她,她也只接过道了声谢谢,随即又沉默下来。 一旁的杨皓委婉暗示自己也饿了。 傅长宁一动未动,仿佛没听见。 片刻后,杨皓磨了磨牙,忍气吞声开口道:“从铁索桥过去,相当于是来到地宫核心的背面,届时,会有一个视觉死角,前边的人发现不了我们,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先去取宝物。” “地宫中重要的宝贝一共有两件,一是涧月精魄,二是一把真灵法宝的紫玉萧。要找到它们并不难,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两样法宝都有自己的灵智,如非它们认可的修士,很难降伏。” 说谎。 乔敏真心想。 明明还有一枚黄桃玉果。 那也是男主几年后来此得到的东西,能够洗涤灵根,此前因为放得隐蔽,并没有人发现。 至于真灵法宝紫玉萧,这东西看起来就是谢子寅拿走的更贵重的那个了。 等等,不对。 乔敏真突然想起来一个一直以来被她忽略掉了的点。 男主是怎么知道里边有什么东西的?还有这一路过来的地形,就算因为蝴蝶效应,这人提前到了中洲,也没道理能预知地宫中的情形啊! 该死,她只想着目前出现的道具和路线和原著基本都是吻合的,居然不小心忽略了这点! 难道她认错人了? 还是又出现了什么别的未知的差错? 乔敏真一时惊疑不定。 而前边,傅长宁关注的点却是:“涧月精魄不是已经化为门钥匙,消失不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地宫里?” 杨皓卡了下壳,信口扯了个理由:“大概它有自己的灵智,会飞回来守护主人吧。” 傅长宁也没说信不信。 烤肉倒是给了。 当然两人都心照不宣,烤肉只是个台阶,就算杨皓现在不说,等下傅长宁迟早也得找机会把这话逼出来。 与其如此,不如趁早学乖。 吃完,傅长宁打坐修炼,恢复灵气。等调整到最佳状态后,她取出阵图,开始研究起上边的禁空阵法。 地宫中有禁空,以她们之前下降的速度来看,这坑洞起码有几百丈深,这种靠自己爬上去不现实。 还好拿到了这张阵图,不然有的头疼的。 一刻钟后,她们重新回到铁索桥上。 此时老妪已经不见踪影,铁索桥对面的铜门是开着的。 一想到方才地下那一遭,耽误了快个时辰,此刻外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傅长宁就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 当走出铜门,看到地上爬过两只熟悉的灰黑色蜘蛛时,傅长宁心头微沉。 这些小蜘蛛繁衍极快,很难杀死,且只要触碰到皮肤,就会钻入其中,紧接着,人就会变成一个不人不鬼、没有意识、只知道吐丝和攻击他人的怪物,直到灵力枯竭而死。 这一点在之前那个筑基期男修身上已经有了体现。 而现在,连地宫后边这块儿都已经有蜘蛛爬过来,前头的情形可想而知。 杨皓显然也知道这蜘蛛的厉害,他连忙跳开,任由那蜘蛛爬走,再把它们关在铜门那头,这才余惊未消地拍了拍胸口。 “这死老杜头又种他那灰瞳蜘蛛了。” “老杜头?”傅长宁闻言侧目:“你还知道他更多情况吗?” 有个突破口,也好知道怎么对付。 杨皓:“老杜头,在南洲一个地方,哦,你们不认识,反正在当地赫赫有名,是传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他有一个外号,叫九玄毒鬼,说的就是他身上有九种毒最知名,见血封喉,哪怕是筑基也是触之即死。这灰瞳蜘蛛,就是他研究出来的第十种,融合了他前边八成以上的毒素,乃是毒中之毒。” 傅长宁的眼神一瞬间门变得极为怪异。 “寒水峡?” 杨皓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南洲人,寒水峡九玄毒鬼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傅长宁道,“倒是你,既是南洲人士,怎么跟着那两人大老远跑中洲来?” “你当我想来?”杨皓恨恨骂了一句,“还不是被人掳来,身不由己。” 傅长宁知道他话里有做戏和故意卖惨表白的成分,但她此刻想打听更多,便也只当不知道,继续接他的话。 可杨皓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九玄毒鬼素来是老杜头引以为傲的称号,也不介意告诉他,但其他的,老杜头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倒是另一个冥眼女童,他知道得多些。 “她虽然也是筑基,但修为一般般,主要靠的是她额头上那只冥眼。只要碰到她给的东西,她的冥眼就能监视你所有动向,就像你们之前那样。隔着几十里上百里跟着,除非是大罗神仙,否则谁发现得了。” 如此说来,她们和大队伍分开,反而阴差阳错地摆脱了监视,有了做准备的空隙。 “冥眼还有其他作用吗?”她最后问。 杨皓:“应该没有了吧,反正我没见过。” 傅长宁没再开口。她们一路向前,因为有阵图在,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而一路所见的灰瞳蜘蛛也越来越多,到后边,几乎到了一个恐怖的密度。 而沿途也开始陆续出现一些死人,和失去意识,变成杨皓口中称为“蛛尸”的修士,整个地宫俨然变成了这蛛毒的天下。 寻常攻击对它们没用,只有用灵火去烧,方才能彻底烧断白丝,同时让这些蛛尸产生忌惮。 而使用灵火就必定会消耗灵力,乔敏真已经有些吃力,但看到练气七层的傅长宁都没说累,她默默忍了下来。 这一路上,两人交流很少。 傅师妹是个聪明人,应该已然明白,她们的关系回不到之前了。 乔敏真做不到和一个可能知道自己秘密、威胁到自己的人不计前嫌做师姐妹,她也拒绝去想,素来机敏的傅师妹此刻猜到了多少,又是如何想的她。 会觉得她居心叵测,故意掉队? 还是猜到更多? 又或者觉得她蠢,连一个练气层都搞不定。 可这人很大概率就是原著中的男主,身为男主,他的气运和光环本就是旁人难及的,那是哪怕此刻碾进尘埃跌到泥淖里,也随时能够爬起来的人物,又怎么能和普通练气层相提并论? 乔敏真什么都不能解释,什么都不能说,于是只好就这么一路保持沉默下去。 和她相比,杨皓就活跃多了,一路都在试图和傅长宁搭话,比如此刻看到傅长宁收集灰瞳蜘蛛的尸体,他就问:“你收集这个做什么?” 傅长宁不回答,他也坚持不懈继续说:“你也想制毒?制毒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以我从前来看,但凡毒修,最后有一半都是被自己毒死的,你小心殃及自身。” 他准备等傅长宁多问问他,好用上辈子的经验来震慑震慑这姑娘,元婴的见识,可不是寻常练气筑基可比。 可傅长宁还是没有搭理他。 他碰了一鼻子灰,自尊心上来,也不开口了。 乔敏真看得只想笑,眼下她倒是确定了,这人就是男主,这死舔狗性格,和原著中面对不搭理他的高冷女神一样一样的。 傅长宁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打算和这两人说。 等收集够蜘蛛尸体后,她取出一个黑白双色的丹炉,就地开始炼起丹来。 灰瞳蜘蛛的尸体被她通通投入了黑炉,白炉里放的则是各种灵药。 一直到丹药炼成,两人都没看懂她想做什么。 直到再遇到一个失去意识、只会吐丝的修士,傅长宁卸了他下巴,喂下这药。 那修士立时抽搐着不动了,周身的白丝也有了褪去的倾向。 杨皓登时瞪大了眼睛。 “刚研究的那是解药?这怎么可能!老杜头自己都未必有这玩意儿的解药。” 九玄毒鬼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他从不给自己的毒留后路。 傅长宁看着那修士周身只褪了一尺不到,就停下来的白丝,微微蹙眉,“还是不行。” 她重新取出丹炉,又抓了一批蜘蛛,再炼。 杨皓没等到她的回答,几乎抓耳挠腮,可他也看明白了,傅长宁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你不给点好处,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跟你说的,给个眼神都嫌浪费。 这种时候他就羡慕乔敏真了,好好的同门之谊不珍惜,等到这份情谊耗尽她就知道后悔了。 这种人物可不是会一直师妹师妹的停在你旁边,等人升上去后,那时候再想联络关系,连个尾巴都瞧不见。 他只好又透露了一个消息。 “想要夺得地宫中的宝贝,需要先通过地宫主人的考核,但这种考核玄之又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标准,但根据我的猜测,地宫主人应该是知道地宫中发生的事的,他也会判断,哪些人更适合拿到他的东西。” 比如上一世,他一路反杀其他人,实力丝毫不比那些比他修为高的人差。但他灵根纯度不行,最后他拿到的,就是能够淬炼灵根的黄桃玉果。 他后来回想,总觉得他拿到手的东西,应当是地宫主人有意给他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巧,缺什么补什么。 这话落下,傅长宁终于开口了,她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这中间门间门隔了多久一样,自若地接上之前的话题。 “重点不是药,而是炉。这是黑白九玄炉。” 杨皓一开始没懂,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过了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他眼神都变了。 “黑白九玄炉怎么会在你这?!” 黑白九玄炉,这玩意儿老杜头路上念叨过很多次,这是他呕心沥血,寻了各种材料,再找器修大家炼了好几年才制作而成的下品法器。白炉炼丹,黑炉炼毒,他用了几十年,本来是准备突破金丹后当本命法宝用的,谁知道一次被人暗算,黑白九玄炉也被人夺了去。 这事老杜头至今引以为恨,曾发誓若寻到夺走他黑白九玄炉的人,必要用九百九十九种毒令对方生不如死。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远在中洲的傅长宁手里? 傅长宁低头炼丹。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她想起当时在清河城地下拍卖会,当她提出以物易物时,大量的法宝和丹药被送上来,当时秦充给她大力推荐这座丹炉,可她因为这东西的原主人太过出名,且上边沾染了太多旁人的气息,并不肯要。 后来这座丹炉还是被转手到了黑市拍卖会,而秦充为了讨好她,直接把这东西跟一堆法宝打包半卖半送给了她。 她嫌麻烦,一次也没有用过。 谁知道,眼下竟在这里碰上正主了。 如果不是杨皓说,她都不知道,她们上回偶遇的身怀降仙草的医修老人,如今在地宫中放毒的毒修老杜头,居然就是这座黑白九玄炉的主人,在寒水峡恶名远扬的知名毒修,九玄毒鬼。 黑白九玄炉是他的成名法宝,不出意外,他过去几十年,都是用这座丹炉在炼毒。 杨皓说这灰瞳蜘蛛是融合了九玄毒鬼过去的大部分毒素,炼制出来的混合毒之后,她第一时间门就想到了这座丹炉。 还有什么比它更能见证九玄毒鬼究竟研制出过哪些毒呢? 若这世上存在一种可能,能够解决这蜘毒,那只可能是出自它。 不过方才那个药效不太行,恐怕还得慢慢试。 接下来的路上,傅长宁又找了几个中毒的修士喂药。主要是练气期的,若是遇到筑基期搏斗,她基本都是利用阵图上的阵法,巧妙地避开他们走。 她一次也不炼多,只炼颗,如此就能做到最快速度出丹,节省时间门。 如此折腾了七八回,终于,一人服下丹药后,悠悠转醒,瞳孔从灰色变成正常的黑白。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 “快去大殿!快去救救他们!” 傅长宁让他慢慢说,修士眼中的惊骇之色还未褪去,喘着气道:“大殿上有好些筑基都中了这毒,到处在屠杀其他正常修士,剩下的筑基前辈根本护不过来!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了!” “看到一红衣女子和一个蓝衣青年了吗?” 傅长宁先问了下两位师兄师姐。 修士拍了下脑袋:“你是说那两位相貌出众的筑基前辈?他们没事!他们就是最开始提出结盟的人,之后一直在护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我们感激不尽!” 傅长宁松了口气。 “我马上赶过去。” - 敌在明,她在暗,利用好这个机会才能造成一击必杀的效果。 这种时候,杨皓还在这就比较碍眼了。 傅长宁也担心他随时倒戈,干脆把人打晕,按照阵图找了个地方,关起来。 她转头。 那一瞬间门,乔敏真往后退了一步。 傅长宁只略略停顿,就道。 “师姐你先避开吧,免得被殃及自身。” 后退的那一刻乔敏真就后悔了,但她没法否认,她对傅师妹的好感,早已经变成了秘密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忌惮。 这种情况下,何谈信任? 她张了张口,最终只道了一声。 “好。” 第223章 寒潭秘境(十九) 地宫的整体轮廓有点类似“回”字形,大殿在“内口”的“上横”部分,朝南而开。后边是幽深曲折的通道和宫室,再往后就是她们过来的地方。 傅长宁利用那套隔绝神识的地砖在大殿侧后方站定时,前边一眼望过去全是黑灰色,定睛一瞧,才会发现那些黑灰不是静止的,而是飞快移动的蜘蛛。灵火烧都烧不尽,只要有一个钻进皮肤,那人眼瞳就会瞬间变成灰色,紧接着失去神智,变成四肢行走,只会吐白丝的“蛛尸”。 被白丝包裹的人,有些窒息而亡,也有些被困住,而后其它蜘蛛迅速围上,将他变成下一个同类。 整个大殿,俨然变成了灰瞳蜘蛛的屠杀场,而毒修老人和冥眼女童那边的人稳坐钓鱼台。 傅长宁观察了会儿形势,就地打开阵图,在上边的阵法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大殿高台上那座悬棺上。 - 正在焦头烂额应对这些中毒修士的计闪闪动作忽而一顿,她低头,脚下整齐的地砖不知何时松动开来,冒出一根半寸小草,翠绿的草尖晃了晃,戳了戳她的脚踝。 见她低头,那小草微微蜷曲,弯成了一个太极的形状。 这是她和傅师妹约定好的记号。 计闪闪虽然心焦傅师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但这一路走来,傅长宁的表现让她相信,她不会做无用之功。 悄无声息地,地面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水渍。因为现场太过混乱,灵力乱飞,没人注意到这点微小的波动。 计闪闪装作不经意地且战且退,实则顺着水渍,一路去往它指引的方向。 当她在离高台较近的一根梁柱旁停下时,脚下骤然亮起一道银光。 下一瞬,她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拍她的肩,计闪闪闪电般擒住那只手,转头,见是傅师妹,方才松开。 傅长宁没等她开口,先道:“师姐,我有能够解这毒的解药。” 计闪闪眼前一亮。 傅长宁把计划跟她一说,计闪闪听完,判断了一下可行性后,飞快点头。 两人分开,计闪闪重新回到下边。 傅长宁的计划很简单,她手上有阵图,能够操控地宫内所有的阵法,自然也包括这大殿之中。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高台周围那套,以当中的悬棺为中心,形成了一套三十二小阵环绕、且相互呼应的组合阵法,严禁任何人靠近。 利用这套阵法,她能够做很多事。 像刚才悄无声息带计师姐过来,只是其中很简单的一种。 其实她大可以想办法把解药喂给所有中毒的修士,就跟之前追涧月精魄时谢师兄做的那样,来一场覆盖全场的药雨。 但那样并没有意义。 不说没有商量和配合的前提下,练气期的法术筑基期有很多种法子避开,光说,就算奏效了又如何? 解药发挥作用需要时间,这中间的空隙,早够毒修老人反应过来了,到时候人群乌泱泱一片,他再放出什么新的毒,防范都来不及,白白把主动权让了出去。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在不惊动毒修老人的情况下,先恢复其中一部分人的神智,再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跟计师姐说,让她去和那些中了毒的筑基期修士交手,将他们引到阵法这边。她再用阵法给他们做掩护,在这种情形下,喂下解药,再由计师姐说明情况,对方应该很快能反应过来。 之后这些筑基期修士再伪装成蛛尸,回到毒修老人和女童身边,等待时机。 这样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计闪闪听完后觉得可行,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行动。 - 计闪闪主动接手那些筑基期的蛛尸时,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有人愿意来分担这些强大的对手,他们让都来不及,顿时都退开,把舞台留给她。 接着计闪闪便把一个筑基中期的对手引到边缘,再趁其他人不注意,进入阵法当中。 傅长宁及时出手,在阵法的配合下,计闪闪很快制服那人,给他喂下丹药。 待人清醒后,计闪闪最快速度说明情况。 能修炼到筑基期的修士,自身心智都颇为果决,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立刻点头表示了同意。接下来计闪闪又如法炮制,带来了另外几个筑基期。 她比傅长宁想得还多一些,傅师妹年纪小,可能以为毒修老人将这些人变成蛛尸,恢复过来后双方天然站在对立面,这些人就算不帮忙,想来也不会拖后腿。 但计闪闪见的人多,知道筑基期里边奇葩也不少,指不定哪个就告密了。所以她优先挑的都是之前接触过的,品性有保证的修士,并且严格要求对方立下心魔誓再出去,如此,能最大程度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 同时,她还让那些已经恢复神智的筑基期,更加努力地搅乱这一趟浑水,好迷惑毒修老人和女童的心智。 不知不觉中,在场中毒的筑基期,泰半都已经恢复了神智。 见时机成熟,傅长宁立刻引动阵法。 这个阵法的设置跟悬棺本身的存在很有关系,傅长宁心中道了一声冒犯,随即开启阵图。 只见,高台上闪过一抹金光,紧接着整个地宫都轰隆隆地震动起来,一时间,不管是蛛尸还是修士,通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这边看来。 之前他们没有靠近高台,并非是不想靠近,而是这高台上安置了一套极为强大的阵法,任何想要靠近的人,都会被阵法绞杀成齑粉。 有过两次前车之鉴后,之后就再没人敢靠近这边,包括那些灰瞳蜘蛛。 眼见悬棺从悬置的状态慢慢倒了下来,所有人呼吸皆是一窒。 这是,悬棺要开启了? 没人敢冲上来,但也没人敢移开哪怕一个眼神,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步放下来的悬棺,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动静。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高台上这一幕吸引时,傅长林朝计师姐使了一个眼色。 计闪闪点头,联系之前那些商量好的筑基。 杀! 一时间,之前目光呆滞的蛛尸们纷纷反水,向身后杀去! 好些没反应过来的修士当场被杀,他们都是之前投靠毒修老人和冥眼女童,企图分一杯羹的人。 下一步就是毒修老人自己。 身为毒修,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毒,除此之外的战力,论起来,其实是比不上同修为的修士的。 一时间,两人被围杀得狼狈至极。 毒修老人心一狠,一种绿色烟雾从他手中挥出,凡所经过之处,所有人的皮肤都开始腐烂,霎时间,大殿中惨叫连连。 此时计闪闪和谢子寅已经汇合,互通了情况。消耗较大的计闪闪负责去给其他中毒修士分发解药,谢子寅则留下来,和其他人一起,追杀这两人。 但毒修老人和女童以其他蛛尸为掩护,又时时刻刻放毒,哪怕是筑基期,也不得不忌惮一二,以免再次中招,一时间,双方竟然再次陷入了僵持。 而这时候,女童的冥眼也发挥了作用。 之前杨皓说不知道这冥眼还有没有其他功能,之后傅长宁就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试探,当女童的冥眼睁开,而所有人都被定格在原地时,她心当即就是一沉。 筑基期被定格的时间很短,但短短几息,也足够杀人,几个之前投靠了毒修和女童的筑基当即出手,联手击杀了一个刚解掉蛛毒,还在虚弱期的筑基。 哪怕谢子寅反应及时,反杀了其中一人,也不妨碍此举对其他人造成震慑性的威胁。 一时间,有一半的人后退了一步,人人都担心自己成为接下来被杀的那个。 谢子寅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但熟悉这位谢师兄的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方才那个人大可不必死,他之所以被杀,不是因为他有多虚弱,而是因为其他人压根没出手。 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出力太多,成为吃亏的那个,都在划水,剩下那几个认真的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十几个对五六个,二倍的差距,都能打成平手,足可见敷衍得有多厉害。 就在局面僵持时,一道神识传音忽而传到他脑海。 “师兄,把人引过来。” 干净利落的少女声,谢子寅一下听出了来人是谁。 这传音瞒不过其他人,不过她说的简短,又不是什么重要信息,周围人就算听到了无所谓。 谢子寅在这群人和他师妹之间,只片刻,就有了抉择。 他不再管这些人,上前一步,直接追上了最前边的毒修老人和女童。 无数水珠从他四周腾空升起,凝成线,线再成面,如影随形,千变万化,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挡住毒修老人和女童的去路。 冥眼和剧毒都对他毫无作用,他轻轻松松就能避开。水珠和水线皆是他的眼,行动间,比真正的珠子和线还要灵活,虽细如毫毛,却有稳如泰山之力。 不知不觉中,两人就被引到了高台附近。 “你别欺人太甚!” 女童声音粗粝,就差跳起来叫骂。 她以为谢子寅要把她二人逼入阵法。 谢子寅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傅长宁处于阵法隐身状态,他看不到她,可他知道,这位师妹此刻正在上边等待。 下一瞬,那阵法似乎出现了一丝波动。 傅长宁一身青衣,从中踏出,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最引人注目的,其实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前悬浮着的黑白双色丹炉,和其下静静燃烧着的紫红色丹火。 不管是丹炉本身,还是丹火,都是顶级。 毒修老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和其他人单纯地被丹炉和丹火的品阶吸引不同,他第一反应看到的是傅长宁手中属于自己的丹炉。 那是他呕心沥血炼制而成,陪在了身边大半辈子的黑白九玄炉! 说是他的本命法宝也不为过,眼下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向傅长宁扑去。 阵法将他笼罩的那一刻,毒修老人的身影也跟着彻底化为了齑粉。 下一瞬,青衣少女的身形如幻影般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叫人措手不及,女童惊骇后退,额头第三只眼顺势睁开。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就在她们身前一丈,竟然就已经是阵法的区域! 她们居然不知不觉中了幻境,踏入了本以为不属于高台阵法的地方! 傅长宁方才那一击,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她也没有再隐形的打算,真身出现在高台之上,她再次移动阵图,两个阵法向女童攻击而去。 女童后退,然而后边就是谢子寅,其他人都被隔绝在了这之外,势单力孤之下,她终于开始害怕了。 之前那副阴沉乖戾的表情通通消失,重新变回了初次见面时天真机灵的模样,用小女孩的声音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错了,哥哥姐姐放过我吧。” 但是她二人这一路过来所造的杀孽,又岂是简简单单两句话能够抹平? 女童最终还是死了,包括她那只古怪的、主人死后还能动的冥眼,傅长宁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那不妨碍她利用阵法将之彻底摧毁。 冥眼被粉碎的那一刹那,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无数目光落在了这名练气七层的少女身上。 以一己之力,诛杀筑基。 哪怕是利用了这地宫中的阵法,也足以令人胆寒。 计闪闪和谢子寅突然现身,挡在了傅长宁面前。 紧接着是郑家兄弟。 再是之前同行而来的独臂女修。 以及方才被计闪闪告知,救了他们的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个少女的一众筑基。 足足十来个筑基,围成一堵铁桶般的墙,牢牢挡住所有视线。众人终于不再看了,各自忙起自己的事,调息的调息,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只受了轻伤的人自觉站起来,开始清除剩下的灰瞳蜘蛛,打扫战场。 场面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平静,一直到一行人从外边匆匆赶来,洪亮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静。 “原来是归元宗的贵客!真是有失远迎!” 傅长宁正在给于师姐她们包扎伤口,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领头的李柯。 计闪闪和谢子寅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身份,以二人的性格,自然不会再隐瞒。 “李道友客气了,我二人此次出门,本是为了带几位师弟师妹四处历练一番,并非有意隐瞒,此次来到此地,还未来得及前往贵城主府拜访,实在失礼。” “不不不,”李柯笑道,“失什么礼,二位不是已经送过了吗?早之前我就听说,有一行年轻人路见不平,为我们浮月城解决了郊外所有的马贼。一夜之间啊!所有马贼!那时候我还稀奇,该是何等英雄豪杰,方才有这等魄力,却原来是归元宗的诸位贵客!” “少年意气啊!”他感叹,“侠肝义胆啊!我们自愧不如啊!” 两人面上那抹礼貌的微笑慢慢消失了。 不只是他们,在场是个人,就能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 不像是感激二人出手解决马贼,更像是在阴阳怪气他们多管闲事,插手浮月城内政。 窃窃私语声在四周响起,早在得知这行人是归元宗弟子时的惊讶和艳羡,变作了猜疑眼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计闪闪眼底几乎已经没了笑意。 “李道友有话不妨直说,拐弯抹角的,怪没意思的。” 她是个火爆脾气,最不耐烦有人跟她唧唧歪歪。 如果不是她眼下代表归元宗的门面,光李柯方才那些话,她能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少年意气”。 一言不合就开打。 那才是。 李柯目光在这大殿中的一众老弱病残中划过,悠悠地叹了口气。 “既然贵客要我直言,那我就直说了。” “诸位应当还记得,这是我们城主府留仙曾师祖的秘境吧。我等出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真人的指示,道是这秘境虽是留仙曾师祖留下的,但我等万万不可以此为名义,霸占秘境,不让其他修士寻宝。” “这一路过来,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这点想必在场诸位都有体会。在青铜宫殿前,少城主虽然有机会直接进入宫殿,但他从来没说自己要先进去抢占先机,更没有说不准其他人进入,而是积极配合大家,让所有人都能有机会进入宫殿当中,取得宝物。” 闻言,众人皆是点头。 这点确实是这样的,一直以来,城主府态度都十分坦荡慷慨,不像郑家兄弟,就差直说“你们都不许拿,这是我先发现的”了。 见大部分人都表示认同,李柯继续往下说道。 “确实,我们一路过来,皆是如此施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看到诸位都能有所收获,我等内心其实是开心的,留仙曾师祖留下的东西,能够造福大众,想必留仙曾师祖自己也是欣慰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愿意退让,诸位贵客,是不是却有点太过分了呢?之前那些我们都忍了,但地宫,我们都清楚这是曾师祖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核心传承,核心传承意味着什么,诸位贵客不会不知道吧,这是我们城主府的根基!” 他声音抬高,看向大殿中所有人,目光灼灼。 “但凡今日是任何一个浮月城修士,得到了这地宫中的传承,我们都没有意见。但是,诸位贵客,你们是吗?归元宗乃是道门第一宗,元婴大能足足几十位,诸位贵客,天之骄子们,你们缺这点东西吗?何必远赴数千里之外,来抢我们小小一个浮月城的传承!这是我们浮月城修士仅有的机会啊,先祖含辛茹苦为我们留下,你们自己说,这有道理吗?土匪何异?” 他声音振聋发聩,话术登峰造极,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至少一半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确实,如果这行人是浮月城本地人,以他们方才做的那些,拿到地宫的传承,简直当之无愧。 可他们是吗? 他们甚至不是寻常的宗门弟子,而是道门第一宗。归元宗的天之骄子! 他们缺这点东西吗? 既然不缺,为何要来抢他们的东西,还反过来要他们感恩戴德? 李柯掩饰住嘴角那丝得逞的微笑,转过身来,继续义正辞严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得罪人,我也得罪不起归元宗的各位贵客,但我仍然要说出这些话,为了我浮月城的未来,为了我浮月城能出更多优秀的修士苗子,我不怕!” “我不知诸位听完这话作何感想,但如果有丝毫能动摇诸位贵客的想法的话,请这位姑娘,把你手中能够操控大殿阵法的东西给我们。” “那是留仙曾师祖留给我们为数不多的东西。” 他目光诚恳地看向傅长宁。 伴随着他声音落下的,是他身后之前一直沉默未吭声的六个筑基的站出。 其中三个是之前跟在宋长绒身边的侍卫。 还有一个是本来应该在大殿之中,却不知何时离开了的老妪。 傅长宁她们身边本来围了好些筑基,有些是为了道谢,有些是为傅长宁防住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之后便一直没离开。 可此刻,面对李柯的慷慨陈词,他们都沉默了。 李柯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在场修士起码四分之三是浮月城人,他们这些筑基自然也是,他们生在浮月,长在浮月。 如果傅长宁也是浮月城人,他们一定毫不犹豫为她冲锋陷阵,哪怕对面是城主府。 可她不是。 为了一个外人,对抗一心为了他们好的城主府,值得吗? 慢慢的,有些人沉默着站了起来,移到了旁边。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了六名筑基。 计闪闪,谢子寅,郑家兄弟,独臂女修,以及仅剩的一个浮月城本地姑娘。 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有伤势,和城主府一众灵力充足、衣裳干净的筑基形成天壤之别。 “这位道友……”李柯微笑着看向那名本地姑娘。 得到的是姑娘的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就代表我们浮月城!你真要代表浮月城,刚才我们差点全死光的时候,你怎么没来?现在人救完了,你过来脱裤子放屁了?给老娘滚!” 姑娘说话时一点没有长相的文静,唾沫横飞,喷了李柯一脸,李柯抬手抹掉时,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撑不住。 李柯口才一直很好,这也是他这次被堂叔了苍真人派过来主持这些事宜的原因。 之前不愿意针锋相对,只是没必要,本来就不是自家的秘境,占个大头就行了,没必要得罪所有人。 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了,核心传承,还是这等级别的核心传承,光从那些阵法就能看得出,这起码得是元婴级别的大能布下的,这时候还不争,等着回去被骂死吗? 所以地宫中这一切,他势在必得。 在调查清楚这行人来浮月城后的轨迹和背景后,他迅速敲定了话术。 归元宗弟子又怎样?他们浮月城也不是吃素的,明着抢别人锅里的东西,那就是不占理。 归元宗一行人一开始没开口,是准备看他还能说出个什么东西。 后来没搭腔,则是在思考另一件事。 根据乔师妹之前说的,她是从城主府这些人口中听来的地宫的消息。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可此刻,当李柯——先别管他说了什么屁话,总之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来晚了,眼见吃不到肉,就开始哔哔赖赖,想空口白牙占据道德高地抢东西来了。 可他为什么会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这个问题之前因为事态太急,大家一直没来得及想,也没注意到城主府没来人。 可此刻,李柯用实际行动,彰显了他们的存在感。 按照乔师妹说的,这些人不是应该早于他们所有人知道这边的情况吗? 这和李柯此刻的耍无赖行径根本不沾边啊。 一切的一切,只能导向一个结论。 乔师妹在撒谎。 这才是归元宗众人沉默的真正原因。 至于李柯说的,根本没人放在心上。一直到此刻浮月城本土姑娘开口骂人,众人才想起来,总不能让别人替他们出头。 陆均像模像样地取出一个算盘,开始拨算盘珠子。 他之前本就在天街小会摆摊卖符,这方面是再熟悉不过的。 “这样啊,那好,李道友,我给你算一笔账啊。” “我们师兄妹损坏的法宝,受的伤,还有精神损失费这些,暂且不论,就先来算培养一名修士需要的费用好了。” “第一步,引气入体,要的灵药,咱们也不多算,姑且算它五百灵石好了,功法,咱们也不多算,姑且也算它五百灵石好了,练气一层,十瓶养气丹,五十灵石要吧?练气二层,一百五要吧?练气三层,三百,练气四层,哎呀这个就了不得了,练气中期起码要一千灵石吧,以此类推,到练气七层,五千灵石要吧?筑基初期,三万灵石要吧?” “在场一共两百七十三名修士,浮月城本地人算七成吧,其中筑基中期八位——里边我家师妹救了三位。筑基初期二十四位,这二十四位说句都沾了我家师妹的光不过分吧,还有练气,我给你算算啊……” “算好了!”陆均一拍算盘,“抹去零头,合计一百万灵石!” 他桃花眼微微弯起,笑吟吟道。 “既然贵府这么重视自家城池修士的培养,我们替你们省了这么多钱,这一百万结一下,不过分吧?” 李柯嘴角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带出不赞同,道:“修士的性命,怎能以如此儿戏的方式计算?莫非诸位救人,就是为了敲诈灵石吗?那我简直是看错了诸位的高义……” 陆均打断他:“确实不能以这么儿戏的方式计算,实际上,培养一名修士不只需要丹药和功法,还需要各种天材地宝,以及师长言传身教,再加上冥冥中那丝摸不透的气运和机缘,这些我们都还没算进去呢,都算下来,三百万灵石打不住吧,李道友,你确定要用这种不儿戏的计算方式?” 李柯:“……” 我信了你的邪。 见他不接话,陆均眼底浮现冷意。 “这都不肯付,看来浮月城的未来和希望在道友眼中也没多重要,既然如此,有些大话还是免开得好。” “想当强盗就直说,何必扯那些有的没的,没得让人觉得堂堂一个城主府,就这点心胸和气度,徒徒坏了你家真人的名声。” 李柯脸上的笑容消失。 “既然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这既是我浮月城的东西,今日就必须留在这。” “上!” 他后退一步,让六个筑基出场。 六打六,对面还是六个刚经历过大战没多久的伤患,他不信打不赢。 之前退开的筑基,有人手指动了动,最终仍是移开目光,只当看不见,哪头都不偏帮。 一个还存有几分热血的练气期年轻人咬咬牙,站了起来,挡在归元宗一行人之前。 “方才这位道友说得对,你们根本不是在为了我们,更不是为了浮月城,浮月城这些年乱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从来都没管过,那些马贼早就该死了。” “从前从来不管,如今要牟利了,突然就是为了我们好了?谁信?” 可惜他一介练气,人微言轻,同为练气的李柯有身为金丹真人的堂叔倚仗,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上!” 就在这时,上头的悬棺突然动了动。 修士耳聪目明,这动静大家都听到了,李柯皱眉道:“同样的手段,不能用两次。” 傅长宁之前借悬棺显灵的事,他已经从老妪那知道了。 面对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傅长宁:“……不是我,我没那么蠢。” 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响,那悬棺的棺材板直接飞了。 所有人:“!!!” 不少人差点当场就跪,高呼道君,还好还好,在那之前,一个小胖子的身影先从中爬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哎呦!” 所有人:“……” 这不是城主府那位宋小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 之前那个年轻人当即眼神一亮,他还对城主府心存着希望,上前道:“宋小公子,我知道,你才是这次城主府过来的主事人,你说说,这次的事到底谁对谁错?” 李柯差点被他的天真笑出声。 且不论宋长绒为什么出现在这,他眼中可以做主的人之前才和他同流合污,把这秘境扣下来,眼下怎么可能站在归元宗那些人那边? 宋长绒揉了揉发疼的屁股,站起来:“什么事啊?” 年轻人便把方才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 宋长绒:“这个啊。” 他不假思索道:“当然是……” “这几位道友做得对啊。” 李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待看到他指的方向时,人都懵了。 紧接着就是破口大骂。 “宋长绒你在瞎指什么鬼东西,一个废物在这捣什么乱?!” “我捣什么乱了?”宋长绒翻个白眼,“李柯你脑子才出问题了吧,曾师祖明明就没死,结果被你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在这胡扯八道,随便来个秘境都往他身上扯,你也不怕曾师祖哪天回来,一巴掌拍死你。”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我的曾师祖,和你一文钱关系也没有,你只不过是了苍那个居心叵测的记名弟子的堂得不知道到哪去了的堂侄罢了。” 李柯觉得他疯了,见所有人目光都望过来,震惊,八卦,怀疑,不可置信,他硬着头皮道。 “宋长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如果这不是留仙曾师祖的秘境,你之前怎么可能进得去那青铜宫殿?” “当然是因为你给了我作弊的无尘水。”宋长绒是真的一点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当时我鬼迷心窍,听了你的话,之后一直后悔不已。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讲诚信,曾师祖喜欢诚实的孩子,结果我却为了这点利益,跟着你一块诅咒曾师祖,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最后一句话落下,他眼泪跟溪水一样哗啦就流下来了。 “你疯了?!”李柯是真的打死也没想明白,宋长绒这是什么操作。 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形成了山呼海啸的效果。他一时慌乱,而身后城主府三个筑基期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去抓宋长绒。 “少爷被了下了咒,尽说些反话,我们这就为您解咒。” 宋长绒将三人的眼神交汇看在眼底,纵使他不知道他们仨究竟用神识传音交谈了哪些内容,也足够他确认一个事实。 ——这三人,果然都不是忠于他,忠于他那个神经病抽风爹的人。 想想也是,不然他被伍忠绑走这么久,这些人怎么可能毫无反应,还跟着李柯在这耀武扬威。 他们是谁的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同理,伍忠是谁派来的,也再明显不过。 “我输了。” 一片混乱里,他这话没头没尾,也没人知道他跟谁说的。 计闪闪却下意识看向了傅长宁。 ——之前在那悬棺附近的人,只有傅师妹。 傅长宁替徐师兄包扎伤口之际,回了她一个笑脸。 “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计闪闪摇头,上前,护在宋长绒面前。 师妹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交给她们就好。 - 大殿里乌泱泱一片,打得正热闹的时候,乔敏真正在大殿后边某个宫室里摸索着机关。 她总记得,原著中男主的黄桃玉果就是这附近哪个地方取出来的,和傅长宁分开后,她便来了这,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黄桃玉果对她而言同样有用,这具身体是三灵根,要是能洗掉火灵根以外的金灵根和木灵根就再好不过了。 她已经不指望其他东西了,就拿男主那份总行了吧。 摸索了半天,总算被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按下去的砖块,她小心翼翼按下,轻微的石砖移动声在安静的过道里响起,就在她屏住呼吸,翘首以盼的那一刻—— 砰! 杨皓一锤子锤在她后脑勺上。 作为一个从重生开始到现在,一直在被不同人反复绑架的倒霉鬼,杨皓已经充分练就了装晕和逃跑的技能,就连毒修老人和女童有时候都看不住他,只能靠药来药倒,何况地宫里这点机关? 他轻轻松松就能找到阵眼在哪。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事,傅长宁没什么可琢磨的,她的言行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不正常的是乔敏真。 他简直想不明白了,这人之前到底是怎么追上的他?跟能预知似的,他往哪儿走她往哪儿追。 预知这个词出来时,杨皓心头一跳。 他想到了自己。 难道,乔敏真跟他一样,都是重生? 可重生也没道理啊,重生了还能开天眼知道他往哪边走是吧? 还是她跟那个老妖婆一样,头上也藏着一只冥眼,只是没叫人知道? 杨皓猜半天没猜出来,正好走到这边,发现乔敏真在这,他就跟过来了。 他起初没懂乔敏真想干嘛,看半天才搞明白,她是想拿黄桃玉果,那一瞬间,他都笑了。 这姑娘不会真以为黄桃玉果想拿就拿吧? 没有地宫那老头的默认,他们连个空气也拿不走,不然他早自己来取了。 这件事里,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乔敏真居然连黄桃玉果都知道,所以他才冒险过来,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打晕人的手法就比傅长宁狠多了,那一铁锤下去,乔敏真脑后都是血。 但他实在太过高估自己的实力,当乔敏真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看着他时,杨皓心脏一跳,正准备再加一锤子,乔敏真手中剑直接刺进了他心脏。 血留了一地。 乔敏真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迷糊,最终软倒在地。 杨皓的鲜血顺着地砖缝流进去时,那边大殿中,众人正打到高潮。李柯发现他严重低估了归元宗弟子的实力,计闪闪和谢子寅即便受伤,实力也远不是寻常筑基能比。 尤其是谢子寅,一打三毫无压力,还杀了一个筑基期的侍卫。 宋长绒趁乱,早已经溜到傅长宁身边去了。 “你赢了。” “不过我的赌注也兑现了。”他道。 傅长宁告诉他,想杀他的人就是了苍。 他不信。 傅长宁说,只要他在所有人面前作证,承认他们之前在造假,就能轻松验证。 如果她赢了,不需要他再出赌注,他的作证就是赌注。 如果她输了,那十万救命钱不用他给了。 她激将了很多,宋长绒最后还是答应了,大概他自己也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他不怕了苍,只要他能出去找到霏姨,再联合城主府其他金丹,了苍不一定奈何得了他。 他只是想要个答案罢了。 现在答案也出来了,他关注的点开始变成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了这棺材里?” 傅长宁头也没抬:“不知道,不关心。” 可宋长绒很想找个人说说,他自顾自道。 “我怀疑是姜析木,我好像看到他的夜行衣了,我隐约觉得我之后应该清醒过,但是我不记得了,总之等我再次醒来,我就在棺材里了,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给我松开,我能在里边憋死。” “姜析木这个天杀的。”他总结。 傅长宁察觉他情绪没有上次见面时活跃,似乎有些怏怏的,但她此刻没空关注三十多岁大龄儿童的心理问题。 徐师兄之前为了保护一个练气期的小姑娘,中了毒修老人一种剧毒,全身伤口一直在反复崩裂,她此刻给徐师兄包扎还来不及,能偶尔抬头回他一句已经不错了。 因此,当高台上悬棺再次传来动静时,她几乎没有理会。 其他人也没几个理会。 狼来了这种故事,两次就够了。 第三次就腻了。 装神弄鬼也要有个度。 直到那身影在殿顶上投下一个飞鸿般的影子,一个白发苍苍,仙气飘飘的老人的神念从棺椁中飞出,坐在飞出来的棺材板上。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似有所觉,停下了动作。 不知不觉中,地上所有的尸体和血迹都消失了。 翠绿而生意盎然的绿芽长遍大殿,又似有灼热的火焰扑鼻而来,木火两重天之际,宋长绒看着那张和自个儿家里挂着的画像一模一样的脸,差点惊掉了下巴。 “曾,曾师祖?” 白发老头眉头一挑。 “嗯哼?睡了我棺材的小胖子?” 他目光转到旁边,似笑非笑。 “还有你,偷偷敲我棺的小瘦子。” 傅长宁:“……” 第224章 寒潭秘境(二十) 现在说一切纯属误会还来得及吗? 未等两人开口,远处的李柯一个箭步冲上前,嘭嘭嘭三个响头:“曾师祖,您可算是出现了。您再不出现,徒孙们可真的要冤枉死了!” 那叫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宋长绒一下瞪大眼:“你还冤枉死了?我才冤枉好吧!” 老人按住他,接着看向李柯,语气听起来颇感兴趣:“冤枉你们什么了?说与我听听。” 李柯指向宋长绒。 “他竟然口口声声宣称这里不是曾师祖您的秘境!还和外人勾结在一起,败坏城主府的名声,想将您苦心孤诣留给我们的秘境拱手让给这群外乡人!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显昼师伯之子,而是这群心怀不轨想谋夺您的秘境的外乡人找人假扮的!” 怕留仙道君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他迅速且简洁地交代了下他和宋长绒的身份,以及来此的目的。 接着又重点抨击归元宗一行人。 “还有这几个人,简直称得上自私恶毒,我们一路走来从来没有说不让他们取东西,可他们为了彻底侵占秘境,竟然倒打一耙,空口白牙地污蔑我们!我等百口莫辩,苦苦支撑,却一路败退,若没有曾师祖您的露面,只怕我等到死也无法洗清冤屈了啊!” 李柯声泪俱下,里边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 宋长绒之前那话,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想浑水摸鱼占便宜,都跑来攻击他们。城主府几个筑基被打得节节败退,留仙道君出现之前,他都已经准备跑路了。 一想到这个秘境本来就该是他们的,李柯就更恨了。 之前本想着,白得来的东西,占个大头,剩下的让出去,博个美名,刚刚好。 左右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分出去也不心疼。 现下得知这秘境真是留仙曾师祖的,再一想之前让他们拿走那么多东西,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明明这些都该是他们的! 白发老头笑眯眯听他说完,惊讶地“咦”了一声。 “可他们没说错啊。” “啊?”李柯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他们没说错,这秘境确实不是我的。”白发老头看着他,十分好笑似的,“倒是你,你怎么如此肯定,这秘境就是我的?我好像没说过我陨落在望幽峡谷吧,啊不对,我有跟你们谁说过我死了吗?” 嘶—— 这话信息量太大,满座倒抽一口凉气。 李柯眼底的迷茫先变成震惊,又在听见后边那句话后,变作惊恐。 “曾,曾师祖!”他当即哐哐哐又是三下,头都磕出了血印子,“别开玩笑了!这玩笑太大,徒孙受不住啊!” “你受不住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人笑吟吟看他,“我看你们胆子很大啊,现在做主的是个叫了苍的小家伙是吧,樵渚呢?” “老城主,老城主他、他……”李柯被巨大的惊恐摄住,身体发瘫发软,磕磕绊绊,语不成句。 宋长绒这下顺理成章夺过他的话:“师祖他老人家闭关了,差不多二十年了吧,我爹也跑了,所以现在就了苍在当家。” “这笨小子,早说他突破机缘不在此界,闭关又有何用。”老人骂了一句,又问,“你爹跑了又是怎么回事?” “我爹去找我娘的转世了。”宋长绒摊手。 虽然娘见到他大概率要骂一声晦气。 “樵渚就收了你爹和了苍两个徒弟?” “啊,那不是。”老人刚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宋长绒便补充道,“严格来说,师祖只收了我爹一个徒弟。其他都是记名弟子,包括了苍,了苍是一众记名弟子中跟我爹关系最好,实力也最强的那个,就由他来管了。” 老人:“……” “这师徒俩脑子是都进猪下水了是吧?” 骂得好。 宋长绒暗暗赞了一句。 老人的意思昭然若揭,他心中狂喜,面上却还一脸矜持,拱手道:“那曾师祖若是无事,可愿随我回城主府,主持公道?” 最好把了苍给踹下台去! 一旁的李柯额头汗珠滚滚,脸色惨白。仿佛留仙道君只要再多说一句话,他就能撇过气去,当场去见阎王爷。 台下众人亦是屏住了呼吸,这可是关系浮月城的大事。包括之前听到的那些内幕,原来显昼真人早已经不在浮月城了,现在一切都由了苍真人把控,他还胆大包天编造留仙道君已然仙逝的谣言,怪不得浮月城如今如此之乱。 可惜,他们还未等到答案,就被留仙道君一挥手,齐齐赶出了地宫。 只遥遥一句声音传来。 “外边的东西,随便你们取用,这地宫就别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不知是哪个念叨了一句:“当真不是他老人家的秘境,该不是故意的吧……” 明明这秘境中就他老人家一个啊,这话也全然一副主人姿态……该不会是不想搭理城主府那些人,故意这么说的吧? 这么想的还不止一个,只是碍于留仙道君威名,和那句隐隐透露出留仙道君本人没死的话,没人敢吱声,都乖乖往外走了。 李柯和城主府一众也被传送了出来,顾不上其他人避他们如避瘟疫的姿态,他牙齿打颤,连忙让一个筑基带他出秘境,回去通知了苍堂叔,留仙曾师祖还没死,他们大祸将至的大事! - 地宫里。 还留下的人不超过十二人,大家面面相觑。 归元宗一行人,只留下来了一半,谢子寅,计闪闪,傅长宁,还有受伤的老徐。剩下的是郑家兄弟,几个面生的修士,还有宋长绒。 留仙道君态度和煦,先与那几个眼生修士说了话,一一指出他们的问题,又各送了他们几样宝物,这才挥挥手,将他们送出地宫。 看着他这副主人家姿态,宋长绒心中冒出了和那些已经出去的修士一样的疑问。 “曾师祖,这秘境真不是您的?” 他是知道,有些没死的大能也会有传承秘境的,可能只是刚好某样东西想找个传人,就留下了。 留仙道君拍了下他脑袋:“我骗你做甚?” 宋长绒:“可您这样子看起来不像啊。” 留仙道君一脸理直气壮:“我只说秘境不是我的,又没说地宫不是我的。” 所有人:“……” 留仙道君对他们五颜六色的表情视若无睹,又叫了郑家兄弟上前来,和气询问:“你们是六脉宗的弟子?” 郑家兄弟迟疑,直到这时候,他们终于敢确认:“您是能看到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的,对吗?” 不然不会连他们是哪个宗的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留仙道君没有否认:“你们进入地宫后的一言一行,以及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醒不过来。” 他神色追忆:“六脉宗,我曾经去过,当时你们的掌教还是秦卿尘,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顿了顿,补充:“比樵渚那个笨小子聪明。” 众人听了都有种怪异感,秦卿尘正是六脉宗上一任掌教,那位出身归元宗的弟子,于他们而言已经是辈分极高的长辈了,可在留仙道君口中,他仿佛只是个小辈。 不过留仙道君确实有资格说这话,他是和姬天河同辈的人物,算来如今,应当有一千三百岁了。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那都是个遥远的年代。 留仙道君仿佛只是随口一谈,很快就略过了这话不提。郑家兄弟修为都是筑基中期巅峰,卡在这一阶段迟迟未能突破,他只寥寥几句点拨,两人立刻如同拨云见雾,窥见真障。郑家兄弟性情虽然自负霸道,却是知恩感恩的性格,当即下跪各磕了三个响头。 留仙道君再送了两人各一样突破的天材地宝,便送他二人出去了。 在场立时只剩下归元宗四人,还有宋长绒。 留仙道君望着他五人,先是幽幽叹了口气。 “居然是归元宗的人……不过也罢。” 宋长绒好奇,他大概是在场最自在的人了,毕竟这是他亲曾师祖:“曾师祖,您和归元宗有恩怨吗?” 留仙道君摇头:“不至于。” 他说着,解了老徐身上的毒,手上出现一个玉色净瓶:“这个拿去吧,对你修炼有好处。” 刚解了毒的老徐唇色苍白,站起来道谢。 下一个是计闪闪。 对计闪闪,他只道:“你最开始的路,就选错了。” 计闪闪神色不变,仿佛知道他在说什么:“谢前辈,但这就是我想走的路。” 留仙道君从不劝倔人,他道:“那也成,取出你那鼓吧,也算我为你尽一分心力。” 绯红大鼓出现在计闪闪手中,留仙道君抬手掐诀,三道金纹如针似线,层层密密地绣到鼓面上,一眼望去,金光熠熠。 留仙道君收回手:“这三道封印可在你结丹时保你三次。” 计闪闪:“多谢前辈。” 留仙道君摇摇头,又看向谢子寅。 他记得他是来取涧月精魄的,但他觉得,有一样东西更合适他。 他手中浮现一把紫玉萧,玉节瘦削,轮廓分明,长约二尺三,外边散发着淡淡的紫色灵蕴。 “这个你拿去。” “谢过前辈,但器灵有主,晚辈不愿夺人所好。”谢子寅温声道。 器灵? 其余几人皆是侧目。 宋长绒更是直接道了出来:“这是真灵法宝?!” 只有真灵法宝才会有器灵。 留仙道君眼底反而酝出笑意:“就凭你能一眼认出它来,它跟了你就不算委屈。” 他手抚过紫玉萧,似乎有些怀念。 “这萧确实是真灵法宝,但还没来得及蕴养出器灵。你拿过去,若能蕴养出器灵,是你的本事。若不能,当个普通法宝使使也使得。” 谢子寅这次没再推拒:“多谢前辈。” “至于涧月精魄。”留仙道君摇摇头,“它自己会去找你的,你们且一并出去吧。” 说罢,三人被他送出地宫。 原地顿时只剩下傅长宁和宋长绒两人。 宋长绒本来已经做好自己要留到最后的准备,谁知道,曾师祖这回先看向的,是他。 宋长绒一下精神了,在留仙道君开口前,他先问了一个自己憋了好久的问题。 “曾师祖,既然您能看到地宫中所有动向,那您知道,是谁把我关进您棺材的吗?是不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瘦高瘦高的家伙?”他比划了一下姜析木的身形。 留仙道君:“不清楚。” 宋长绒瞪大眼:“您不是说地宫中发生的事您都知道吗?” 留仙道君:“……我要是知道谁打扰的我清净,还用你说。我说的地宫中发生的事都清楚,是门口的阵法被启动之后,在那之前,我的意识并未清醒。” 这听起来,曾师祖您好像也没那么厉害啊。 宋长绒把这话憋了回去,转而开始告小状。 “您都不知道了苍有多嚣张,这趟出来,他差点杀了我。还有刚才,要不是您给我证明清白,李柯那家伙估计又要给我泼脏水了,这两叔侄简直了。不过还好还好,有曾师祖您回去主持大局,我不信他还敢嚣张,到时候怕不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滚出城主府。” 他好话不要钱一样的说,亲昵和信赖溢于言表,留仙道君却只是含笑看着他,并未接话。 一旁的傅长宁若有所觉。 她突然想起来姜析木先前的话。 他说,留仙道君是真的死了。 姜析木是在说假话吗? 此时看来,不尽然。 等宋长绒说完好一会儿,留仙道君方才开口:“我就不跟你一块回去了。你回去,跟你其他师叔好好说道说道,樵渚不是还收了些记名弟子吗,有他们帮你,你想把了苍赶下台,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有风险,但也有一定几率成功,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个。可宋长绒怔怔看着眼前的老人,笑容突然就从胖胖的脸上消失了。 一点恐慌涌上心头。 他挣扎着说。 “可曾师祖,您才是咱们浮月城的定海神针啊。您都不知道,浮月城这些年被我爹还有了苍搞得乱成什么样了,只有您回去才能主持大局,也只有您才能让大家信服,最快速度重整乱局。” 留仙道君只是含笑看着他。 于是宋长绒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没有您,我不行的,我才练气期,我还是个纨绔草包,根本没人听我的……” 留仙道君:“曾师祖相信你可以。” “几十岁的人了,别哭哭啼啼的,不像样。我在地宫后边留了东西,你自己去取。”他脸上和蔼的笑变得强硬,宋长绒几乎是被他催赶着去的。 傅长宁此前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留仙道君连将宋长绒也调开,她这才迟疑开口。 “前辈是有话对我说吗?” 她不认为,留仙道君会将自己的亲徒孙都排在她后边,最大的可能是有事。 对于她能发现这点,留仙道君并不意外,只是,他似乎仍有一丝踌躇,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龙女殿下,她……还好吗?”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让傅长宁眼底染上微愕。 她斟酌着语气。 “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是……” “你若有心,应当能想到,这并非是我的秘境,而是龙女殿下所留。” 傅长宁一滞。 在留仙道君否认这是他的秘境那一刻,她确实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她没想到,留仙道君会这么直白地点出来。 同时,这也昭示了,有些事确实是瞒不过留仙道君的眼睛的。 她花了三息平复心态,恢复冷静,这才开口。 “我没有见到真正的龙女殿下,只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降临,还有我此番修为的突破,也是得益于她。” “你肯定是做了让她很满意的事,她这个人,素来霸道,若是寻常性子的人,天赋再好,她也是看不上的。” 傅长宁从留仙道君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异样,不过这种大前辈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探究的好。 留仙道君却已经又变了一副模样,重新回到先前长者的姿态,以对后辈的谆谆教导为主。 “这件事等宋长绒回来后我再同你们细说。” “你既已从龙女殿下那得了壬水龙息,我便不便再给你水系之物。” “这里有三样东西给你选,你可任选其二,一刻钟之内做出抉择即可。” 第225章 寒潭秘境(完) “第一样。”留仙道君手上凭空出现一个青色的透明珠子,傅长宁在其中看到了森林和大雪的微景,隐约似乎还有流动的风,一阵阵,浮动林梢,和雪前的枯叶。 见傅长宁似乎有些被珠子中的景观吸引了心神,留仙道君笑着捋了捋胡须,道:“这是我偶然一次收拢来的苍山风雪,我观你之前在铁索桥前与那筑基小辈搏斗,用的法宝是风声木枝,想来这东西应当对你有用。” 说话间,他放出其中一小抹风雪。只见霎时间,整个大殿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上一层鹅毛大雪,紧接着,狂风乱卷,所至之处,摧枯拉朽,一片狼藉。 留仙道君抬手一挥,风雪立刻止息。 傅长宁眼神微亮。 这个确实很适合风声木。 “第二样,和你之前拿到手的地宫阵图有关。”留仙道君手中出现一枚玉简,还有一本厚厚的古书。 “虽然那份阵图仅限于地宫使用,但这当中的锻造方法却是一致的,你可以拿着这个玉简,回去后寻器修打造专属于你自己的阵图。” “书里则是我这些年来总结的一些阵法心得,地宫中的阵法只是其中一部分,你可以自己研究,也可以送给旁人,这点我不干涉。只是阵图的锻造,需要大量阵法做基,你最低得自己复刻上一份。” 傅长宁真心感念道:“谢前辈厚爱。” 元婴道君总结的阵法心得有多抢手自不必说,那阵图也是极珍贵的物什,这两样分开来算都不为过,留仙道君却把它放在了一起。 留仙道君摆摆手:“也是你跟它们有缘,平白无故什么人,我可不会送的。” 七杀诛邪大阵设在离火噬心大阵之内,位置偏僻,危机四伏,阵图被人取到时,他也很意外。 傅长宁人当时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从那时他便决定,把这东西给她了。拿给有能力的后辈发扬光大,总比跟着他一起埋灰的强。 傅长宁听了反而有些惭愧了:“可我并不会阵法……” 留仙道君神色淡淡:“在场会阵之一道的人何其多,可你看我看得上他们吗?光是你帮忙解毒的那几个筑基,里边就有两个极擅长钻研阵法的,一路走来破了我不少机关。可当他们面对姓李那小子的话,盲目蒙昧选择了让步之时,就注定了我留的东西与他们无关。” “我也不歧视谁,但我自己留的东西,自然是送给欣赏的后辈。像是宋长绒那小子,如果他不是徒孙,你看我会给他一个眼神吗?” 傅长宁:“……” “前辈说笑了,看得出,前辈其实还是很关爱宋少城主的,” “那是看他好歹没有心术不正。”留仙道君长长叹口气,“和另外那几人比,还是要强上一些的。” 徒子徒孙都是债。 再不争气,只要底子是正的,他也愿意拉扯一把。 “好了,不说这个了。” 留仙道君取出第样,那是一个形状有些像杨桃的黄色果子,果肉盈润,色泽饱满,仙气四溢,装在一个冰晶盒里。 “这是黄桃玉果,能够洗去体内灵气杂质,淬炼灵根,对于多灵根和灵根纯度不高的修士来说极为珍贵。” “不过,你本身就是双灵根,对你用处倒是不大,若是选了,大概只能拿出去卖卖,换点好东西。” 他说罢,看向傅长宁,却见傅长宁目光俨然已经黏在那上边了。 留仙道君有些诧异,他以为她会选择第一样和第二样,第样拿出来,其实有些凑数的意思。 傅长宁收回目光,拱手行礼。 少女声音清脆而不失恭敬。 “晚辈选好了,要第二样和第样。” “你确定你要黄桃玉果?” “晚辈确定。” “是缺灵石吗?”留仙道君想了想,左右那么多都给了,也不差这一点,“你若是囊中羞涩,我这地宫中还有不少灵石,你都可以拿去。” “谢前辈,但晚辈不缺灵石。”傅长宁顿了顿,面对这位诚恳热心的长辈,还是选择了如实交代,“晚辈有一位朋友,是五灵根,黄桃玉果的淬炼灵根之效,对如今的他来说,正是最需要的。” 留仙道君:“那你的风声木怎么办?” 傅长宁:“风种没有了可以再找,但这类能淬炼灵根的灵物,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什么错过了?”宋长绒拎着一个比他自己人还高的包袱,动作灵活地穿过殿门前的照壁,绕了过来。 傅长宁被他背后的包袱吸引了注意力,一旁,留仙道君道:“我不是给你留了储物戒指?” “我看到了,谢谢曾师祖!”宋长绒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上五光十色的几个戒指,“只是这个是例外,我想单独拿出来给您瞧瞧。” 他放下包袱,落地时发出闷沉一声响,显然份量不轻。留仙道君之前没去看他拿了什么,此刻也好奇起来。包袱被打开,露出里边的形状,一大块横向的青龙雕塑。 留仙道君:“……” 宋长绒搓了搓手:“曾师祖你认识这雕塑上边的青龙吗?应该是条雌的,龙女。” 这雕塑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上边的青龙与卷轴上那条一模一样,再一想青铜宫殿就在秘境之中,曾师祖没准知道龙女,他干脆就搬过来了。 留仙道君:“……” 傅长宁踮脚,望天。 留仙道君表情很是精彩,神色变幻了又变幻,方才道:“算了,本来就打算等你们都到了,跟你们说的。” 谁知道这小子先发制人。 “我确实认识这青龙雕像的真身,准确来说,她才是这个秘境的主人,此秘境真名为龙宫秘境,而我,只是一个碰巧栖居于此的过客。” “不过,你们更想知道的,也许是龙女月夜卷轴的情况。” 宋长绒微惊:“您知道卷轴?” 留仙道君:“当然知道,早在你们踏进地宫那一刻,我就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龙息。如今的龙宫早已废弃,那么浓厚的龙息,只可能是你们开启了卷轴,回到了过去的龙宫。” “若我所料不错,你身上应该有一半龙族的血脉,不然这卷轴没那么快开启。” 宋长绒挠了挠头:“我娘那边,祖上确实有龙族血脉。包括这卷轴,也是她留给我的。” “那就对了。”留仙道君道,“龙女月夜卷轴本有六幅,每一幅都对应龙宫不同的时期。你娘应当是从哪里听说了这样机缘,正好身上有龙族血脉,就夺了一幅回来研究,可惜卷轴开启并非只要求血脉一样,到最后,反而是你阴差阳错地开启了。” “当初龙女殿下研究出此物,规定卷轴开启,需要样,其一,龙族血脉;其二,龙宫秘境之钥;其,足够纯净的水系天赋。目标正是为了筛选合格的后辈,继承她的财产。” 傅长宁道:“龙族血脉不用说,至于龙宫秘境之钥,难道是涧月精魄?” “对。诸如此类的龙宫秘境,在整个人境应该有十来座,每一座里边都有一个废弃的龙宫,这处的秘境之钥,正是涧月精魄。至于水系天赋,应当指的是你,反正不会是我这水灵根都没有的‘好徒孙’。” 傅长宁面上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当时手心里那颗发光的蓝痣。 还有那阵潮汐般的嗡鸣…… “当年六幅卷轴,分别落到了不同的地方。如今能够再开启,且刚好落在我的后辈身上,只能说时也命也。”留仙道君神色颇为感慨。 和他相比,宋长绒就只剩郁闷了。 卷轴本来就是他的,如果可以,他才不想要这份运气。 不过现在想来,如果是纯靠血脉开启的话,那之前在宫殿外,他岂不是没有无尘水也能进去,白担惊受怕了。 他把这话说出口时,留仙道君听得一怔:“什么屏障?” 宋长绒:“就是宫殿外边那个,那难道不是龙女殿下设置给外人的考验?” 留仙道君:“宫殿外边哪来的屏障?” 宋长绒:“我亲眼看见的。” 留仙道君:“不可能有。” “这么说吧,龙宫秘境的本体是在海底,整个秘境,除了你们现在站的这座地宫是外来物以外,其他都是龙族的栖息地。宫殿中有盘龙柱,外边全是海中陆地,包括你们一路走来,所经过的冰溶洞和寒冷石林,通通是龙族通行地。龙族生而不畏寒,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他们也不怕人闯进来,所以,龙宫外边从不设障。就算是之后秘境地形变动,海水枯竭,沧海桑田,也不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什么屏障。” 傅长宁:“可是宫殿外确实有屏障,而且进去后,还有一个幻境,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宫殿主人的考验,按前辈的说法,那幻境……” 留仙道君语气肯定:“也没有。” 空气一时寂静。 这事竟成为了悬案。 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留仙道君问了些浮月城现如今的情况,就把两人赶出去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也都给了。地宫清净,你们以后不必再来,我也不会再露面。” 空间开始扭曲,忽而,手心里像是多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傅长宁低头,见是一个青色的珠子。 她微怔。 留仙道君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拿去吧,左右都是我自己炼制的小玩意,不值钱。你若有心,有朝一日见到龙女殿下,代我向她问声好也就是了。” “若是龙女殿下已不记得我,”他声音略略停顿,随即笑叹,“那便算了,不必说我是谁,只道是故人相托。” 这一瞬间,傅长宁心中忽而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她没忍住开口:“前辈进过龙宫吗?” 留仙道君有些意外:“未进去过,怎么了?” “龙宫中,几乎每一层,都会有一个单独的炼器室,里边堆放了各种材料,且以特殊材质的地砖隔绝外界神识,而这些,其他宫室都没有。” “我听闻,前辈曾是知名的炼器大家。” 长久的静默。 “原来……” 且笑且叹的声音。 原来什么,傅长宁最终也没有听到,她已经出现在了地宫外边。 许是因道君苏醒,外边的冰天雪地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换作了如春日般的温暖。 身后的地宫,也从冰冷深沉的色泽,变作了层层墨绿。 傅长宁在地宫前磕了个响头,转身离去。 - 地宫中。 两人带着东西消失的那一刻,留仙道君发着光的身影似乎变虚无了不少。 “还有最后一件事……” 两个昏迷的人,被送到他面前。 留仙道君的目光停在青年胸前的伤口上,就是这人的心头血唤醒了他。他并不记得他曾经见过这个后辈,可当他的血顺着墙砖的缝隙,流到棺材上时,他沉睡了数百年的意识,骤然苏醒。 若没有这一遭,今日他并不会现世。 或许会有一些欣赏的小辈,给一些东西,可绝不会有亲身露面一说。 不会有人在今日见到留仙道君。 更不会有刚才那场交谈。 而引发这一切变动的是……留仙道君的目光落在一旁,脑后和衣领上全是血的女子身上。 随着他眼瞳中青色流转,两人身上的伤口逐渐复原,留仙道君抬手,掐指算了一卦。 卦象只到一半就断了,天道并不允许已死之人凭借些许苟延残喘的神魂揣测天机。 留仙道君静静看了会儿那折断的卦象,半晌,摇头。 算了。 身后不论生前事。 好不容易苏醒,他还是好好享受享受这最后几日辰光。至于子孙后辈的事,就由他们去吧。 他的身影黯淡,逐渐融入墨色。 - 傅长宁很快和归元宗一行人汇合,趁这个空挡,最早出来的于师姐和陆均等人,已经去接回了李业。 由于留仙道君是分批次赶人,前后两批的人,并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情况,一直到全部汇合后,他们方才注意到乔敏真不在。 傅长宁道:“当时情况危险,我让乔师姐躲在了后边,之后就不知道了。” 一时没人说话,也许在这之前,他们并不会多想,经历过先前李柯的事后,大家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疑虑。 计闪闪开口:“可能还没出来,再等等吧。” 留仙道君传送出来的位置不一,但山谷这边是统一的出口,要出去,总要经过这里的。 趁这个空挡,大家相互交流了下信息,傅长宁这才知道,谢师兄已经拿到涧月精魄了。 “确如留仙道君他老人家所说,我们刚出地宫,这涧月精魄自己就找上来了。其他人不是没有想抢的,但为首那些人之前都受过师妹你的好处,加上宗门的名头摆在那,最终也没几个人敢动手。” “几只小鱼小虾,我们轻松就解决了!” 计闪闪语气松快,傅长宁听了也替他们开心。 又等了一会儿,乔敏真终于出来了。 乔敏真醒来后,仍记着杨皓下黑手的事,可惜她找了几圈也没找见杨皓人,这才过来,中间耽误了点时间。 石林中还有没离开的修士,她路上多多少少探听了点消息,已经知道大殿发生了什么,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准备好了说辞。 无非是她也是被误导了那一套,众人听后神色不一,最后还是计闪闪开口:“没事,左右都过去了,咱们也都各有收获,这趟不算亏。” 就连最早出来的陆均、于纤浓等人,之前在地宫里其实也是拿了不少好东西的。 乔敏真心头一梗,勉强笑道:“好。” 他们出去时,有不少人已经在外边等候了许久,陆均神色警惕:“你们要做什么?” 那行人对视一眼,最后齐齐一拱手,声音洪亮,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计闪闪神色冷淡:“要谢就谢我师妹。” 部分人左右看看,最后又朝边上的青衣少女一行礼:“多谢这位道友。” 傅长宁直接避开了,也没回应,众人摸不透她的心思,神色惴惴,倒是有人清楚,苦笑一声,道:“之前的事,是我们对不住。” “不必对不住。”傅长宁终于回了一句。 没人有帮忙的义务。 只是,选择做什么就承受对应的后果。 那解药本质是以毒修老人从前的毒药炼制而成,相当于是以毒攻毒,个人体质不同,反应也不同,只能说,各自珍重。 这点留仙道君未必看不出,他连徐师兄中的毒都能解,这些人难道不能? 只是心中自有一杆秤,叫这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赶出去也就是了。 她既承了这位老人最后的恩惠,也愿意尊重他的决定。 日光下,山谷前,一行九人,神色各异,容貌与气度却是一样的神采烨然。有人还想说什么,却只看到一行人在错落的光影中离开,很快,便再也不见了。 至此,这趟秘境之行,彻底告了一段落。 一行人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停留,就此回宗门,也好早点回去,治李业的胳膊。 离开秘境的时候,遇见了等在外边的郑家兄弟和那位独臂女修。 郑家兄弟此次外出历练,收获颇多,已经准备回宗门,闭关冲刺筑基后期了,走之前,打算去浮月城好好吃一顿,于是叫住了一同经历过生死的独臂女修。 这会儿见归元宗一行人出来,同样盛情邀请。 在场一行人都不是辟谷派,哪怕看起来最光风霁月不沾凡尘的谢子寅也不是,唯一要顾虑的只有李业。 李业道:“不差这几天。正好我也和这位前辈交流一下独臂的心得。” 他生了张娃娃脸,说后半句时表情搞怪又可怜,饶是女修性格冷清话少,也被他逗得轻松了不少:“行。” - 浮月城几日宴请下来,秘境内的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 宋长绒为了和了苍对打,直接叫人把地宫中发生的事编成了书,叫说书先生传得满城都是,尤其是地宫中那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简直叫人拍案叫绝。 得知力挽狂澜,研制出蛛毒解药的人是一个练气期的青衣少女,且这姑娘还利用阵法成功反杀了两个筑基,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 但在知道这少女出身归元宗时,这些怀疑又通通变成了赞叹。 不愧是大宗弟子,仙门天骄。 小小年纪,已然展现如此天赋! 天骄本人黑着脸去找了宋长绒。 宋长绒如今怕被人暗算,早就搬离城主府了,他那个金丹期的守护者霏姨时刻不离地跟在他左右,得知有人来拜访,反复确认过身份后,才让傅长宁进。 宋长绒一见着傅长宁人,转身就跑。 被逮了回来,还试图狡辩:“那我也没说你名字啊不是,我就说你穿了身青色衣裳,你看,你这换了身,别人不就认不出来了吗?这粉粉紫紫的,多好看!” 傅长宁一巴掌拍他头上。从这事儿传开后,她就再没穿过青绿色的衣裙了,走路上都要躲着人。 “你与你那师叔打擂台,扯我干嘛?” 宋长绒被拍得嗷嗷乱叫,修炼体术的人那一掌,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道:“那不是讲事实摆真相吗,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的。再者,帮你宣扬宣扬,不好吗?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这次进地宫的修士的救命恩人了,你看那些人还好不好意思针对你。” 傅长宁松了手:“你这歪曲的本事倒是强。” 当她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宋长绒嘿嘿:“管我想做什么,反正都对你没坏处。只要他们敢忘恩负义,流言都能骂死他们,这难道不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吗?” “对了,那十万灵石收到了吗?” “收到了。”宋长绒派来的人,把灵石送到了她居住的客栈,她回来就拿到了。 “那就行。”宋长绒也不想一直欠人恩情,“正好你这趟过来了,我有事问问你,你之后有再见到姜析木吗?” 傅长宁:“没,怎么了?” 宋长绒道:“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没跟曾师祖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但你我都知道,当时姜析木有很大的问题。这几天我认真想了下,怎么就那么巧,刚好我们仨就进卷轴里去了,刚好我就被误导了以为是他的卷轴,他对龙女月夜卷轴那么熟悉,除了他搞鬼,还能是谁?” 傅长宁:“你要说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就这么巧,刚好你这趟出来就碰到了这档子事。” 宋长绒一下陷入了思索。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的?” 的确,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龙宫。更不知道,了苍怎么突然就觊觎起他的卷轴了。 之后这一系列事,都跟芝麻滚汤圆似的,稀里糊涂就发生了,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卷轴已经用没了。 傅长宁循循善诱。 “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人引你出来,或者,在你耳旁说过什么话,煽风点火什么的。” “没有吧……我就是想占点便宜,才出来的。”宋长绒陷入回忆,“而且这个秘境不是突然开启的吗,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里边有龙宫和曾师祖,还闹了那么大笑话,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难道那个人还能提前预知和操控秘境的开启,故意设计,引我过来不成?” “也不是没可能。” 至少傅长宁自己就遇见过。 说起来,这次那个青年就很可疑,可惜后来她忙着大殿的事,又被留仙道君叫住,等回神人已经不见了。 “等等,你刚说什么?” 宋长绒迷茫:“什么什么?” 傅长宁:“就是最后一句。” 宋长绒试探性的:“引我过来?” 傅长宁:“前边一句。” 宋长绒:“故意设计?” 傅长宁:“再前边一句。” 宋长绒:“难道那人还能提前预知和操控秘境的开启不成?” 傅长宁一下站起来。 宋长绒还没搞懂她想明白什么了,她已经起身,匆匆走了。 宋长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 刚看似他掌握主动权,实则傅长宁半句消息没露,都是他在说。 “靠!” - 傅长宁走得很快。 这些天来一直困扰她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宫殿外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屏障和幻境,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涧月精魄,还有光怪陆离的水下龙宫。 其中屏障和幻境,毫无疑问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幕后之人利用涧月精魄打了一个时间差,用涧月精魄将她们拖住在湖边,趁机布下屏障和幻境,而后又利用屏障和幻境,将她们拦在宫殿外。这期间漫长的时间,足够他在宫殿内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了。 涧月精魄在其中就是个工具。 至于龙宫和卷轴,因为不了解城主府这边的情况,她一直没想明白,幕后之人是怎么做到让宋长绒和了苍真人完全按他的心意走的。 直到刚才,宋长绒一句话点醒了她。 ——这些都不重要。不管这人是怎么做到引宋长绒出门,甚至引了苍出手的,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要做到这一切,最起码的一点,他要能够掌握秘境的开启情况。 不然他再神通广大,也没法把宋长绒引出来。 宋长绒不出门,伍忠就不会有机会下手。而伍忠不下手,宋长绒没落单,之后想进龙宫,简直是做梦。 宋长绒想不到这层,是因为他眼中秘境是突然现世的,没有规律,也无法预判。 可她知道,不是。 秘境的现世是有预谋的,是她们追逐涧月精魄,一路开启了秘境。 而非秘境主动向外界打开。 而她们为什么会追逐涧月精魄? 答案显而易见。 现在,她只剩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 - 被傅长宁找上时,郑家兄弟有些意外。 不过傅长宁在秘境中的举动,他们兄弟二人也心生敬佩,因此面对她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 “你说那个背叛我们的叛徒?练气期?不不,我们怎么可能看得上练……” 郑遥连忙推了自家哥哥一把,轻咳一声,“总之不是练气,是个筑基初期的修士。外表的话,平平无奇,看起来十来岁。” 傅长宁道谢,辞别两人,回自己住的客栈。 居然不是姜析木。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在意识到有人在用涧月精魄打时间差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借着跟郑家兄弟撕破脸,把涧月精魄的消息传得整个秘境都是,之后却再没出现过的修士。 他的工具人属性太明显了。 那个人当时和她们在一起,并无作案时间。所以她怀疑的是姜析木,包括之后进青铜宫殿布置屏障和幻境的,也可能是他。 这两人大概率是一伙的。 但郑家兄弟说那人是筑基初期,这就对不上了,姜析木只是练气七层而已。 倒是那个人,确实是筑基初期。 傅长宁思考间,边上了楼,在倒数第阶台阶前落定时,她看到了一抹蓝色。 傅长宁抬头。 依旧是温润若冠玉的面孔,文雅秀气,眉峰如远山,若非是修士,想来是人间哪户读书人。 他的眼睛也非常有特色,介于凤眼和桃花眼之间,眼角上挑,却又被清澈柔和的眸色中和,以至于看不出任何攻击性。正如他的灵根,水利万物而不争。 如果这双眼睛冷漠地垂下来,会是什么样? 会是姜析木那样吗? 她突而笑了。 “师兄,我方才回来的路上,撞见一个小孩在哭,你猜是为什么?” 谢子寅神情是自然而然的疑惑。 “哦,为什么?” “原来他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长得十分相像,弟弟出去闯了祸,结果旁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事冤在了他身上,小孩受不得委屈,这才哭了起来。师兄你猜那被闯了祸的人家是怎么处理的?” “愿闻其详。” “那受害人说,他并不在意是哥哥还是弟弟,假的也好,真的也罢,总归他家的东西已经破坏了,弟弟不愿出来,自然是哥哥受罚。他已将字据送去做了公证,总归不管是谁,闹起来,最后吃亏的,一定不会是他。” “至于具体是谁,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与他何干?” “精彩的故事。”谢子寅拊掌,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淡定,“师妹很有讲故事的天分。” “谢谢夸奖。” “不过,师兄,你挡道了,麻烦让让。” 第226章 回归元宗 城主府。 这些天,了苍忙得焦头烂额。那日,李柯被留仙道君轰出地宫后,爬也似的连忙出了秘境,用传音玉佩给他发来了消息。 得知这破地方居然真的是留仙道君的秘境时,饶是他,也是眼前一片眩晕。 至于留仙道君的否认,信的人并不多。他也不太信,只当是这位师祖想给宋长绒撑腰,寻的借口。 不过不同于李柯,李柯被留仙道君吓破了胆子,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身为金丹,他却清楚知道,若留仙师祖想回浮月城做主,他早就回来了。 如今不回来,要么就是被困在某个地方,要么就是尸体都凉了,只剩一抹残魂在逞能。 不管是哪一种,目前暂且都威胁不到他。他更需要在意的,是宋长绒借着这位长者的名义,联合其他人,逼他退位。 想明白这点后,了苍就镇定多了。 宋长绒回来后,果不其然和他撕破脸,还借机搬出了城主府,如今他那个金丹期守护者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他身,了苍想对他动手都没法子。 万幸的是,宋长绒自己也投鼠忌器,并不敢把龙女月夜卷轴的事说出去,只道是了苍心怀不轨,想要杀了他,借机夺位。 了苍只好闷着鼻子被扣下这口黑锅。 如今城主府这边,了苍真人与宋长绒势同水火,城主府众人也分别站队。 支持宋长绒的大多是因为他出身正统,既有显昼真人余荫,又有留仙道祖亲自认证,还带回了留仙道君的一些秘籍和宝物,于城主府根基传承有益。 支持了苍真人的,则大多是倚仗他这些年的经营,彼此利益关系盘根错节。 再就是觉得宋长绒太过纨绔草包,自身修为也不高,难堪大任。 但这话其他支持宋长绒的就不爱听了,怎么就纨绔草包了,那叫藏拙懂不懂! 不然早被了苍这个歹毒阴险的家伙害死了。 瞧少城主这些天利用舆论不是利用得挺好的? 且从舆论导向来看,归元宗那行弟子明显是站少主的,那个青衣小姑娘还和少主有旧呢!有她在,那些地宫出来的人,大半都要偏向少主,再加上道门第一宗的名气,这不舆论高地上就赢了? 对宋长绒来说这些都是便利,但对了苍真人来说,就全是麻烦了。 主上派使者来下达的旨意里,直把他训了个底朝天。 在了苍还想不清楚,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刚好他伪装成留仙师祖的秘境,留仙师祖就真的出现了的时候,主上已经将整件事都查了个清白分明。 这世上当然没有这么多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他和公子都被人利用了! 先是有人找上公子,透露出了龙女月夜卷轴的消息,道是浮月城那草包少城主手里就有一份。 正好浮月城如今又是他在管,要想动手十分便宜,公子就直接找上了他。 恰逢这时候望幽峡谷有秘境开启,他便利用这一点,把宋长绒哄了出去。 顺水推舟的事罢了。 毕竟公子是主上唯一的孩子,自幼带在身边长大,自身天赋也不差,未来几乎板上钉钉地会接任主上的位置,提前示好一下总没错。 他的主要任务还是把秘境拿下,以滋养城主府的名义,将秘境中的资源运出去。 而如今,主上派来的使者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推动。不止秘境的开启和这幕后人有关,就连最早放出风声,说这秘境和留仙道君有关,也是那幕后人做的。 当时城中流传着这秘境可能和留仙道君有关的小道消息,他属下听了心中一动,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就进献给了他。 他也觉得不错,这才开始将整件事炒大坐实。 现在告诉他,这些都是有人刻意为之,背后之人早就知道秘境中的情形,目的就是借他们之手,干干净净夺了宋长绒手上的龙女月夜卷轴,再把脏水全泼给他和公子。 对了苍而言,无异于一场惊雷。 他原先还想着将归元宗那个疑似杀了伍忠,知道其中内情的少女灭口。 练气期,在归元宗不过是外门弟子罢了,若归咎于意外,想来归元宗也不可能抓着不放。 结果主上派来的使者告诉他,队伍中有个筑基,是归元宗怀渊道君亲传弟子。他若动手,引来怀渊道君和归元宗注意,也不必回去见主上了,直接自杀谢罪。 了苍只好作罢。 送别使者,了苍坐在座椅上,长吐一口气。 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腥骚。 可这幕后人既然连他跟主上、公子的关系都知道,这事儿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使者的意思是,这事不归他管,主上那边自有决断。 纵使了苍恨得牙痒痒,也只能乖乖听命。 这时,熟悉的黑影又在日光中凝起,了苍不耐烦地扣了扣桌子:“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黑影正是上回来找他查看伍忠死因的那个,两人算同事关系,了苍负责浮月城明面上事宜的经营,这人则负责暗地里那些腌臜事,彼此扶持且相互制衡。 黑影这回来,是带回来一个消息。 “你可知,那位小公子,已经被接回了主上身边?” 了苍一怔,紧接着才想起来。 “那个小世界里生的那个?” 主上前些年,一具外出的分身受了重伤,就此断联。本以为是死了,谁知却是失忆废了修为,流落到了一个小世界,还和当地一个姬姓女子成了亲,生了孩子。 须知此方世界,修为越是高的修士,血脉后辈越是不易得,主上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得了公子一位罢了。 谁知这么一具机缘巧合的分身,竟然逃脱了天道的限制,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人还凭自己的本事,跑到修仙界来了。 可惜这么多年下来,公子势力已成,人人皆默认公子是少主,对这位小公子并不如何关注。更有甚者,消息不灵通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位的存在。 主上的态度也颇为暧昧,虽然给了这位小公子不少补偿,也做了安排,但只养在外边,并不如何亲厚。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接回去了? 难道是这次的事,公子让主上失望了,要把小公子接回去震慑公子一番? 黑影也是这个想法:“这事和我们有直接联系,虽说我们也是奉了公子的命,可谁知他会不会怀恨在心,觉得是我们误了他的事,还给他带回来这么大一个威胁。” 这话说得有理,但了苍觉得,这事不止这么简单。 “主上何曾是个如此草率的人,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就把人接回去,和公子打擂台?就算只是做个磨刀石,想来这位小公子也撑不起吧,他这才修炼几年?” 他沉吟:“我倒觉得,没准,这位小公子暗地里筹谋,展现出了更多筹码,让主上看到了他的价值。” 说到这,他忽而一惊。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的事,就是这位小公子所为?公子中了他的套,两厢对比之下,主上这才如此失望?” 这话可把黑影惊得不轻:“可他才练气,就算主上给他安排了一些小势力,又怎么可能做得起这么大的局?光秘境中留仙道君这一关,就不该是他能知道的。” “这就是他的本事了。”了苍冷静下来,“现下想来,主上为何不让我们掺和进去,没准就是知道了这事是小公子干的。除了小公子这个知情人,外边的人也没可能知道主上、公子同我们的联系,更遑论利用了。” 这般分析下来,确实合情合理,黑影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他们这相当于是被两头利用,两头都得罪了。 “莫急。”了苍比他经验更丰富,也更沉得住气,“咱们先别站队,且静看两位公子斗法,剩下的事,之后再论。” 眼下,他们最需要担心的,是宋长绒这个棘手的玩意儿。 至于那头,天高皇帝远的,越急越错,不如静待之。 - 此时,秘境内。 地宫之行轰轰烈烈地落幕,那之后,一众修士便回家的回家,继续探险的继续探险,秘境中的人俨然已经少了一半多。 杨皓一直耐心等到此刻,方才从地宫后边一个无人知晓的外嵌地窖中爬出来。 他实在是怕了,怕又被人抓住,拿去当个法宝探测器。同时他内心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拿这些事作为筹码,免得继续之前的无妄之灾。 说来也怪,他当时本来被那女人捅了一剑,结果出来的时候,伤口却已经消失了,就连女童和毒修老人给他下的毒都解了。 杨皓大喜过望之余,也不禁思考,是谁救的他。 最后他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地宫里那老头。 前世秘境刚现世时,地宫同样出现了,但这老头并未露面,就连谢子寅,也只是拿到了东西,并未见着人。 外界同样有这秘境是不是这老头所有的争论,但一直没有盖棺定论,只是大家都默认了这种说法。 当时浮月城派了人守在秘境外头,每个人进去收一百灵石,杨皓因为穷,交完钱后心里颇为忿忿不平,一直到后来亲眼见到留仙道君,且拿到了好宝贝,这才算是咽下这口气。 老头当时神神叨叨地跟他说了挺多。又是说他俩有缘,若非他出现,他可能会一直沉睡下去,又是对他在地宫中的表现赞叹之意溢于言表,还说可惜了,最好的真灵法宝已经被谢子寅拿走,不然交给他也算合适。 杨皓由此记住了谢子寅这个名字。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拿了不少好东西,除了先前到手的最重要的黄桃玉果,另一份比较重要的,是一份完整的阵法心得。 当时为了方便他理解,留仙老头还给他详细举例了地宫中的阵法和地形。 这也是他能对地宫阵法知道得那么多的原因,可惜这回开局不好,全给旁人利用去了。 幸好,眼下那些人都走了。他也得以重返地宫,去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取些好东西留待后用。 杨皓一进地宫,留仙道君就察觉了。 他已经封死地宫,可这人却是从一处阵法缺口中进来的,足可见他对地宫情形十分了解。 他静静看着杨皓一路溜到后殿,目标精准,路线清晰,去翻之前他那徒孙翻过的地方。 结果由于宋长绒带走的太多,留给他的已经不剩多少了,只能说,聊胜于无,杨皓黑着脸收了起来。 然后他才来到大殿。 两人这一世,第一次清醒着会面。 留仙道君的身形从棺材慢慢浮现,比杨皓上一世见他时黯淡许多,这是神魂虚弱的表现。 杨皓在他眼中再看不见任何欣赏和赞叹的情绪,只有淡淡的好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皓选择了跪下,陈述由来经过,并请求他赐宝。 自然,隐瞒了他重生的一应事宜。 留仙道君似乎也只是些微的好奇,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面对杨皓的请求,他只是摇头:“此刻的你,达不到我想要的标准。” 他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给送东西的,之前那么多人,他也只是挑中了十来个而已。 留仙道君语气平淡陌生,平铺直叙,并无多余的意思,可对经历过他的,落差感无疑十分之大。 可他也清楚,这一世的他没有明老在侧,也没有修炼《五行混元诀》,更没有那些天材地宝辅助,还被两个毒修强行灵气灌顶,底子已然十分之差。换作上一世的他,同样看不上眼。 杨皓深吸一口气,压下去那些情绪,手往前伏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不多求,只求废掉他的修为,再给他一本合适的功法,让他能够打好底子,重新再来。 这一次,留仙道君没有拒绝。 杨皓如愿以偿,走之前,他没忍住道。 “那我以后学有所成,能再来此地宫求前辈赐宝吗?” “来自然是可以来的。”留仙道君捋了捋胡须,笑道,“只是,那时候我还在不在就未必了。” 杨皓一怔,再细看他逐渐虚无溃散的神魂,俨然已经撑不过十日。 无穷的懊悔自他心头涌来,这一世,他来早了时机,留仙道君也醒早了时机。 于是本该属于他的机缘,彻底错过。 想来便是日后再来,也早不复当年之景。 - 浮月城第五日,郑家兄弟收到宗门传信,准备提前回去。 紧接着,那位独臂女修也跟一行人告辞。 女修名叫杨微雨,她的道侣姓顾。在得了傅长宁的解药,解开那蛛毒之后,又调养了几日,顾生如今终于恢复了八成以上的实力,两人对傅长宁颇为感激,送了不少谢礼。 顾生急着回家去,恢复爱人的手臂,因此在郑家兄弟离开后,也匆匆向归元宗一行人告辞。 恰好李业的手臂也没了,众人便向他讨教有无什么法子,顾生道:“南洲有一种续骨药,和黄石续骨液药效颇为相似,但价格上便宜了三成不止,贵只贵在运费上。但不瞒你们说,我家就是做商队生意的,早些年也囤了几瓶这药,只是不多,所以我准备回家请老祖宗把药拿出来,给微雨用。” 他先前没给归元宗一行人说,一是加上运费,这药和黄石续骨液成本相差不大,市面上买都差不多。 二也是有些私心,他家一共就那几瓶,连他和微雨要用都得请示老祖宗,自然不可能再给外人。 到底是有些惭愧,他道:“我们家商队每年都会往返一次南洲,李小兄弟若是不急的话,最迟今年八月,商队应该会回来,到时候我问问。若是带了这药,就让他们留一些,给你们送过去。原价给就行。” 李业深深一鞠:“多谢两位前辈。” 黄石续骨液三万一瓶,对他来说并不便宜。便宜三成,几瓶下来,那也相当于省了好几万灵石了。 顾生一摆手:“别客气,若没有傅姑娘,还有你们一行高义,我和微雨只怕早都生死难料,应该的事。正好到时候东西送来,我们一并挑些好的,给诸位送去,只盼别要嫌弃才是。”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客气道谢。 顾生和杨微雨也离开后,归元宗众人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这些天里,他们在望幽峡谷得到的东西,要卖的基本都已经卖了,每个人的小金库都厚实了一倍不止。 李业没了手臂,又没参与之后青铜宫殿和地宫的事,其他人私底下商量了下,分的时候有意多给了他一些,之后又陪他在城里买了一瓶黄石续骨液先用着。 就这样,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启程,准备回宗门。 依旧是坐的谢子寅那架夜雪光驾驶的飞翼马车,只是来程与回程,心态大不相同。 而于傅长宁,尤其是如此。 她不知谢子寅和姜析木是什么关系,是同一个人,还是兄弟,亦或是单纯的眼睛有些相似的同伴。 但可以肯定,这次的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宋长绒的龙女月夜卷轴被用掉不是意外,谢子寅自己就是水灵根,同样符合龙宫开启的三个条件那最后一条,没有她,他同样会下手。 反而是她横插一脚,借机突破了练气七层,还见到了龙女的面。 当时姜析木就在场,他真的毫无察觉吗? 她突破的那七天时间,足够姜析木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了。 同理还有地宫那段,姜析木不会无缘无故绑架宋长绒,这应当也与他此行来的目的有关。 这一系列事件里,傅长宁有发现,同时也有自己的顾虑。 总归,要她以先前的心态看待这位谢师兄,是不太可能了。 两人都有顾虑和忌惮之处,这种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 - 秘境之行,看似危机重重,险象迭生,实则加起来也才过去了不到十天,加上在浮月城停留的那些时间,一行人回到归元宗时,竟才刚至六月中旬。 不到两个月的历练,却令所有人周身都多了一层肃杀之气,好在从宗外回来的弟子大多如此,宗前值守的弟子也见惯了,确认完身份,就让一行人进去了。 一路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们一行九人,而是站在那青衣少女肩头,一脸神气的金羽海东青。 穷英对自己的魅力毫无所知,只会发出一声一声的清唳,向着崭新的地界,展示它不容人置疑的力量和地位。 没多久,就有执法弟子赶来,问清情况。 在得知这只金羽海东青已然签订契约,是灵宠之后,这才松口气。 领着一主一宠去了事物峰,登记造册,再给穷英打造一个专属的金色小牌牌,正式宣告,从此这就是归元宗的灵宠了! 陆均的幽影狸奴也领了一个,是和它的毛发颜色相配套的棕灰色。 幽影狸奴看起来很不满意,它更喜欢穷英那个金色的小牌牌,陆均哄了这个小祖宗好一通,才让它答应戴在脖子上。 到这里,一行人就差不多该分开了。 尤其是计闪闪和谢子寅,内门和外门相距甚远,若非这次的机会,众人平日里很难遇见筑基期的师兄师姐。 计闪闪和每个人分别抱了下,笑容明艳。 “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还有你们谢师兄的万家茶园,千万不要客气,好好宰他一顿。” 谢子寅笑容无奈:“好,好。大家刚回来都累了,先歇歇吧,等过阵子,我给你们发请帖。” 众人齐声笑道:“谢过谢师兄!” 谢子寅目光转到一旁,正专注地梳拢着穷英羽毛的傅长宁身上。 “没记错的话,傅师妹下月初应当要进行学业考核,那就七月中下旬吧,如何?” 傅长宁一顿。 “多谢师兄还记得,那就,却之不恭。” - 于纤浓三人要回天云之南,陆均准备陪李业去灵药峰,计闪闪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话的话,主动提出要一起去,让两人等等她,她先回去拿点东西。 傅长宁也准备跟过去看看,计闪闪问她现在有事没,见傅长宁摇头,当即大手一挥:“那你陪我回一趟赤阳峰吧!” “啊?”不止是傅长宁,还没走的其他人也愣住了。 计闪闪是真的见猎心喜,也是真的欣赏这位傅师妹。路上她作为领头之一,不好偏颇,但回到宗门,她再想交什么朋友,那自然是凭她的喜好。 “就当提前去见见,不碍什么事,你当初不是还好奇内门长什么样来着吗,正好去看看。” 傅长宁确实没法抵挡对这一点的诱惑。 纠结再三,还是答应了。 计闪闪用力揉了下她脑袋。 “乖师妹,咱们走着!” 说罢,当即带着傅长宁,御鼓而去。 李业长叹一口气:“明明我也好奇。” 陆均幽幽:“我也……” 不过,两人都只是羡慕,并不嫉妒。尤其是李业,若非有傅师妹帮他处理伤口,之后又帮他从负面情绪中最快速度走出来,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更别说,顾生和杨微雨两位前辈愿意帮他,其实多多少少也是看在傅师妹的面子上。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记得。 “算了,咱们孤寡兄弟俩,先去小食堂吃个饭吧,等她俩回来,估计差不多。”陆均搭上他的肩,“走吧。” 于纤浓三人收回目光,同样离去。 乔敏真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这趟出来,除了李业,其他的,论起来收获就她最低。 如今傅师妹也与旁人更亲近了。 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谈不上后悔。她最遗憾的,是没在地宫里杀了那个偷袭她的。 那人身份绝对有问题。 他怎么知道她在那儿的? 就算是原著男主,此时也不应该知道。 她这些天在马车上琢磨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只可惜,眼下回到宗门,已然无法验证。 第227章 内门见闻 且说那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鼓在青空间划过一道滟滟如虹光的弧线,搭乘着两人,几乎是半刻间,便越过了周连山,抵达了不孤门。 不孤门非是一道门,而是两座向中间垂拱而开的山,两侧厚,中间薄,到了中心处,形成一道天然的圆弧,中有两仪生息大阵,作为内门和外门的分界线。 其中不孤二字,取自“吾道不孤”之意,乃是开宗祖师爷亲自定下。 此时正值盛夏,山阙之下,浮翠一片,流水如镜面,映衬着人站在不孤门下,渺小却挺拔,青苗一般。 今日负责值守不孤门的恰好是赤阳峰弟子,见着计闪闪,两人面带笑靥地问好。 计闪闪简单说了下情况,那两人接过傅长宁的弟子令牌,在上边刻了一个小小的太极印,便算登记完成。 直到离不孤门远了,计闪闪仍有些可惜。 “这两仪生息大阵其实有个好玩的,它能够照出你心中的本命法宝,可惜需得是筑基期弟子才能一照,不然方才可以带你玩玩。” 傅长宁想到了计闪闪的绯红大鼓:“所以师姐是择定了绯面鼓作为本命法宝是吗?” 计闪闪道:“对啊,老早就定了。” “那上回……” 她只开个音儿,计闪闪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无非是那回留仙道君劝她的事,她道。 “不必为我担心,留仙前辈是好意,只是我也有我的思量。路是自己走的,我既选定了,自然不会因他人的话就轻易动摇。再者,就算真有什么,也有我师父在。” 计闪闪的师父是赤阳峰的逍明真人,如今不到四百岁,便已经突破金丹后期,正是眼下归元宗最有望冲击元婴的新生代真人之一。 计闪闪是她的亲传弟子,她自然会为她周全考量。 傅长宁只好略过这个话题。 - 过了不孤门,再往前就是一片诸山间的苍茫云海,前有一崖,称思无崖。 计闪闪凑到傅长宁耳边,小声叨叨。 “这崖名字取的是‘行有矩,而思无涯’之意,不过你也不必记,根据我的经验,最迟二十年,这个名字就又要换了。给宗里的七七八八取名改名,是咱们掌教为数不多的怪癖(划掉)爱好。” 一声重重的咳嗽传至两人耳际,两姑娘,包括一悄咪咪说八卦的,一竖起耳朵听八卦的,神色都是一僵。 紧接着,计闪闪连忙推自家师妹,“快走快走。” 两人立马乘了思无崖边的渡舟溜了。 一直到渡舟飞远了,计闪闪方才松了口气,小声吐槽。 “浮屠长老这耳力,绝了。” 傅长宁亦松了口气,后怕之余,又有些新奇。 “浮屠长老是……?” “是只浮屠龟。”计闪闪用手比划了一个王八的形状,“他负责看守思无崖,日常沉睡在四周的云海里,若是偶尔有弟子不小心掉下去——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便有可能被浮屠长老驮上来。” “浮屠长老算是咱们宗门最古老的生灵,听说有上万岁了,所以大家都很敬重他。” “上万岁。”傅长宁听得惊叹,“好厉害。” 须知,哪怕是元婴道君,寿数也不过三千。 “妖族嘛,还是寿命最长的龟族。”计闪闪道,“听说浮屠长老是天河之灾之前就在咱们宗门的,天河之灾后,人境的妖族大多撤回了万妖境,浮屠长老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妖。” 傅长宁原先只是惊奇进入内门所见,待听得天河之灾四字,闲玩观赏的心便渐渐淡下,转而关心上了正事。 她状若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天河之灾。 求学峰藏书阁里是没有这方面内容的,少数一些讲了的,也说得十分浅显。她猜测更深入详细的资料应当放在三楼往上,那是只有上过贡献榜的弟子才能上去的地方,傅长宁目前还只能在一二楼活动。 可惜计闪闪也不知道更多,万年前的事儿,已经过去太久太久,宗中弟子都换过无数茬了,哪还能有什么痕迹留下。唯一清楚的,大概只有浮屠龟了。 傅长宁将这事暗暗记下。 她一直没忘记当初彩里山脉那一行,道门巨擘天河屿、第一天才姬天河、被尘封在历史中的天河之灾,还有她手中的天河珠,总得弄个明白才是。 乘云鹤渡舟,只小半个时辰就抵达了赤阳峰附近。 说是赤阳峰,其实是一片山脉带,当中赤阳峰是主峰,居住着峰主烈阳道君。剩下的各位真人,则都是自行选择中小峰居住,计闪闪的师尊逍明真人,便住在外侧的逍明峰上。 逍明峰上风景秀丽,火红枫叶漫山遍野,溪水是澄澈透明的红,细去看,似乎咕噜噜冒着泡。 从云鹤渡舟上下来,脚踩在地上,似乎能感受到泥土间细碎的红色晶体,带着种奇异的沙软质地。 四周火灵气浓度起码是外门的二十倍。只光感受着,傅长宁便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对内门趋之若鹜了。 计闪闪的洞府就在山麓,据她自己说,她不喜欢太高的位置。 这一座峰上,住着逍明真人,和她的三个亲传弟子,七个记名弟子,以及上百僮仆。 其中大师姐突破金丹,已然另外择了一峰居住了,剩下两个人里头,计闪闪是相对较晚入门的那个。 “内门考核一年一次,那年和我一起的有五六个,我是当中性格最跳脱的,师父说,她一眼就相中了我,正好我也想进赤阳峰,就高高兴兴收拾包袱来了。一眨眼也五六年过去了,这儿几乎就相当于我家了。” 抵达洞府坐下时,计闪闪如此道。 她吩咐僮仆拿了些瓜果上来,随后让傅长宁先在这吃着,她去跟师父汇报一下这趟出门的收获和问题,回来再给她细说一些内门的情况。 两人在赤阳峰待了半个时辰,回去的时候,李业和陆均正好吃完饭回来,一行四人出发前往灵药峰。 陆均和李业尤为好奇内门的情形,大概外门弟子,就没有不对此抱有期待和幻想的。 计闪闪看惯了,并不觉得哪里有不一样,也讲不出个花来,傅长宁却是第一次去,能鲜明感受到内外门的不同。 “怎么说呢,外门有点像集体生活,集中教学。虽然我们也是一个人住,一个人修炼,但这跟内门的一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外门会让我觉得,我们是弟子,是被教导的学生,有师长,有朋友,有课业,吃喝学习修炼,通通都有人管,事儿多,但也热热闹闹的。” “但内门,就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了,除了部分弟子有师父教,大部分人是没人管着你的,愿意的话可以每天都玩,也可以一次闭关几十年,通通不会有人问。” “当然内门的灵气浓郁很多,也有很多很神奇的术法布置,奇物绝景,想来接触的修炼资源也会更好。” 这回答和两人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不过在听到内门灵气浓郁很多后,两人复又兴奋起来。 特别是李业,他已经练气九层巅峰,这趟出门,本就是为了突破十层做准备。 一时间,不由得更加期盼早些将伤治好。 到了灵药峰,计闪闪第一时间联系了她认识的那个能炼制四品丹药的长老。 李业的拒绝,被她强制压下了:“若觉得亏欠我,就好好修炼,等你筑基,自有回报我的时候。” 那位长老正在炼丹,收下拜帖的是她门下的药童,一行四人足足等了两天,长老才出关。 长老姓云,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短打,身形高挑,走出来的那一刻,黑漆漆的丹灰被法术拂去,露出一张小麦色的瘦削脸庞,凤眸如寒星,带着刚毅之色。 得知李业的情况后,云长老先是肯定了她们当机立断买黄石续骨液的做法,在众人问黄石续骨液,生肌丹和如意丸三个哪个效果最好时,云长老直接道。 “生肌丹不用想了,他这伤口拖得太久了。” “黄石续骨液还成,我看你这骨缝已经在往外长了,但药液始终不如丹药有用,要想见效快,我建议你直接买如意丸。先买四颗,两个月吃一颗,吃半年,剩一颗备用,再抓紧时间去找一种能生肌续骨的血莲花,这是见效最快的方式,运气好的话,我估计你一年就能好全。” 如意丸六万灵石一颗,这就是二十四万。 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云长老补充道。 “灵石不够的话,就用黄石续骨液就可以了,三五年也能好。只是我得提醒你,同一样药物用了三五次后,就容易产生抗药性,届时药效可能连十分之一都可能,你要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 她的目光是带着淡淡的惋惜的。 李业用刀,几乎刀不离身,但左臂肌肉并不灵活,显然用的是右手刀。 三五年的空缺,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几乎等同于一个天才的夭折陨落。 她知道的事,李业自己自然更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那一瞬间,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选第一种。” 他没有选择。 也绝不愿意空耗五年光阴。 云长老道:“其实,若能寻到水莲藕,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水莲藕难得,还是别做期待为好。” 水莲藕别名生死人,有血肉再生之效,便是被砍断四肢,也能转瞬恢复如初。 只是,水莲藕已经有百年未现世了,生出希望,也只能是失望。 - 二十四万灵石,对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幸而李业这些年外出次数不少,也得了不少好东西,除去要买黄石续骨液和其他药材的,其他的变卖一番,也凑齐了八万。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陆陆续续又筹集了三四万。此外,陆均单独借了他三万,计闪闪和谢子寅分别两万,于帮主等人加起来借了一万五。 乔敏真送的一万他没收。 乔敏真心中对他存着愧疚,这钱是不打算要回去的,李业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并不肯收。 傅长宁借他的五万,他也只要了一半。 傅长宁早预料这一点,他刚把灵石退回来,她就把当初收缴的那把伍忠的下品法器大刀给了他。 这把大刀材料很好,但有一定的损坏,市价应该在一万五到两万灵石,便宜一点卖一万也有可能。 傅长宁直说自己用不上,他不要她就拿去融了,李业爱刀如命,到底觉得可惜,就收下了,只暗暗决定这趟出门回来,要回给傅师妹以相同价值的礼物。 是的,他已经决定离开宗门,去寻找血莲花。 如意丸能坚持的时间有限,拖得越久,之后耗费越大,不如早早出门。 这段时日来,他坚持不辍地练习左手刀,眼下已经能够发挥出之前五六成的实力——毕竟修为在那,少了一只手并不会影响他的灵力底蕴。 九月,在收到杨微雨和顾生夫妇送来的续骨药后,众人给他办了一个送别宴,而后目送消瘦的独臂灰衣青年,背脊挺直,身负大刀,渐行渐远。 - 时间回到六月中旬。 去完灵药峰,傅长宁也没第一时间回去歇着,而是又去了趟事务峰,找了驿站的负责弟子。 先前小何和苏二给她寄东西,就都是宗内驿站的人负责送来。 苏二信中告诉她,通宝商会和各大宗门都有合作,之后她和小何再寄东西,可以直接找宗门驿站,自有通宝商会的人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为傅长宁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再寄东西也不必担心物品丢失,而可以大大方方地送。 给小何的自然是黄桃玉果。 给苏二的,主要是在龙宫中得到的一些特殊材料,以及那盘龙柱上的锁链。 龙宫中不少材料都是修仙界少见的,鉴于龙女身份,她猜测那应该是万妖境的特产。 商会这种地方,不稀罕贵的,就稀罕没见过的,这些东西苏二应当会喜欢。 惦记的事儿都做完,傅长宁这才终于空下来,回到小院。早早听到消息的应星儿,黄遗芳等人都过来了。 不过两月不见,却仿佛隔了许久。再见之时,傅长宁周身那股尚未来得及打磨收敛的澎湃灵力,叫众人皆是一怔。 “恭喜队长突破练气七层。”应星儿第一个道,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道喜。 “之前你老说入宗门以来大家都突破了,就剩你一个,如今终于也得偿所愿啦。” “你也不赖。”傅长宁笑着和她抱了一下,“我记得你突破练气五层好像才半年多,这就要五层后期了。” “是八个月。”应星儿记得可清楚了,她一天天的,掰着手指头在算呢,“还早,想六层估计得明年,七层更是遥遥无期。” 程双遥磕了口瓜子,懒得理会她的炫耀。 进宗门这一年来,除了傅长宁,进步最快的就是她了。还好意思说,练气七层遥遥无期的是他好吧。 傅长宁没瞧见隋鸣远,就好奇地问了一句。 黄遗芳道:“他和你一样,出宗门去历练了。五月刚走。” 隋鸣远如今练气八层,确实到了该出去历练的时候了,傅长宁点头。 “你这两个月的课都没上,那还准备参加今年的学业考核吗?” 应星儿问。 学业考核可就在七月初。 “自然要参加。”傅长宁道,“过了最好,没过明年再来也成,总归接下来的半个月要生死时速了。” 黄遗芳道:“课程相同的,可以找我拿一下笔记。” 她俩是一行人中,唯二上课会做笔记的。 傅长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感恩的心。” 三人其乐融融。 一旁,程双遥阴阳怪气地哼了起来。 第228章 清点收获 傍晚,一行人去小食堂点了一桌灵食,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还叫上了同院的林师姐,和路上恰好撞见的,刚和人打完架的七辛。 七辛在得知傅长宁突破练气后期后,黑眸微微一亮,当场丢下对手,挨到她旁边,问:“你要不要去我那住?” 一旁程双遥猛地咳嗽起来,差点被呛。 黄遗芳睇了他一眼,问七辛:“练气七层往后不都是住的单独的院子吗?” 七辛点头:“对,我旁边的院子正好是空的。” 傅长宁:“但我最近比较忙,没空打架。” 被揭穿意图的七辛锲而不舍:“不急着近日,也可以等过段时间门再说。” 傅长宁想了想:“那也成。” 这趟出门给了她颇多感悟,秘境内的收获需要消化,她便没按先前所想,单独去历练。但居安思危是有必要的,和个好战分子当邻居,时不时打一架,比一直安逸好。 因为不急着搬走,吃完饭后,傅长宁依旧回的之前的院子。 在开始准备学年考核之前,她要先清点一下这趟出门的收获。 首先,这趟出门最开始、也最核心的目标,玉灵膏。 她拿到的是一斤半,当时她以自身修为来算,自我感觉应该能用一年左右。但如今修为突破了,肯定不能再按之前的算,保守估计,八个月顶天了。等到之后,肯定还要另寻法子。 再有玉灵茶花两斤,再就是穷英。 刚成年的金羽海东青正是年少力强、雄心勃勃的时候,穷英虽然只有筑基初期,但论起攻击力来,并不比筑基中期的妖兽差。 只是,金羽海东青吃得也金贵,之后大概率得专门拨一笔灵石出来,单独记账。 前头在望幽峡谷得的那些东西,基本都用来平这两个的账了,她还贴进去不少,这部分姑且不论,进入秘境后的东西倒是基本留了下来,比如那紫霄木,还有之后得的一株五品灵草,以及各种妖兽材料。 其中最珍贵的当属长耳猕猴的妖丹,不过这玩意儿她留着没用,在浮月城的时候就卖了出去,换了一副上品灵器、只差一点就到法器的锁子甲。 说起长耳猕猴,倒不得不提起吞吃了它肉身的七寸青。这家伙至今仍在昏睡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消化不良。 再往后就是青铜宫殿中所得,里边有两样特殊的,万年寒冰玄铁制成的锁链,和能够隔绝神识的特殊材质地砖,这些被她单独放了一个地方,后来给小何苏二一人拿了一根。 剩下的就是丹药丹方,以及各种灵草。除了一个下品法器的丹炉,其他都被她扔在了一个储物袋里,眼下全部清出来,算下来四品灵草总和百十余株,五品灵草十三株,三品二品不计其数。 她把它们按药性,分门别类收进药纽里。 算起来,她如今也快有两百个药纽了,全放的不同丹药和灵草,盛得满满当当。 里边龙宫得到的那些,占据了大头。 龙宫中有不少特殊的丹药,和青铜宫殿中已经过期的不同,龙宫的丹药大多都还能用,且用料珍贵,比如那金莲母粉,就是上好的疗伤圣品。 丹方加起来得了三十多张,但大概是因为人境和万妖境封闭太久,两边的名字有些对不太上,里边有很多不通不实之处,还需要考证。 这里边,除去能用得上的,大部分傅长宁都变卖和置换了出去。 尤其是伍忠身上那几个储物袋,卖的加他原有的,合起来竟有十二万之巨,可见杀人放火金腰带,古人诚不我欺。 倒是那毒修老人和冥眼女童没留下来什么。两人皆是死于阵法,身躯连同身上的东西,都化作了灰烬。 清点完这些琐碎的,剩下的还有两样大头。 一是龙女的馈赠,壬水龙息。 在这抹龙息下,她顺利突破了练气七层,原本在体内处于弱势的水灵气后来者居上,俨然已经超过木灵气。 甚至于,她隐约觉得这些水灵气产生了一定的变化,变得更加深沉霸道,而非之前的温和无害。 再就是留仙道君所赠的三样,苍山风雪她已经放进了风声木当中,黄桃玉果给了小何,剩下的就是阵图的锻造玉简,和那份阵法心得。 留仙道君是炼器大家,那份阵图几乎可以称得上巧夺天工,可正因为太过精妙,反而是目前的傅长宁用不到的,她也买不起那些材料。 阵法心得那块,则可以抽空慢慢学习起来。 归元宗其实一直鼓励弟子学习符阵丹器四道,开放了不少这方面的选修课。 也不必像专业的丹修符修那般刻苦钻研,只是自己多少得会一些,不至于有明显短板,如此,出门的时候才不至于被各类陷阱轻易困住,能够在大道上走得更加长远。 看留仙道君就知道了,顶级的大能,基本都是触类旁通,各道皆有所涉猎,只是不算精通罢了。 将这些全整理分明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傅长宁靠在床边不想动弹,好半天,才打开昨天下午找黄遗芳借的笔记。 看了一会儿,头大如斗,索性放下,去睡了一觉,起来后神清气爽,这才沉下心来,正式开始复习。 她一共有十一门课需要考试,其中七门是必修课程,四门是她择定的选修课。 黄遗芳提供的笔记基本是前者,后者两人只有一门课是重叠的。 傅长宁没上来就抓着开始学,而是先从令牌里把所有课程整理了一下,分清楚考核方式和评分规则。 首先,御物飞行课,这个最简单。 《身如彩翼》是地阶飞行身法,论起来一共有五层,考核的要求是熟练掌握第二层。 傅长宁离开宗门时不过初初掌握第二层,两个月的历练下来,却是飞速突破,已然得心应手。 剩下的几门必修课都是理论知识,比如辨认各种药草的生长环境、色泽年份等,这时候黄遗芳的笔记就很有用了,她还友情赠送了不少留影石,都是记录的课程重点内容。 四门选修课里头,有一门是符箓初解,要求是在两个时辰内绘制十种一阶符箓。 这半年来长老们一共教过十八种符箓,相当于是要掌握一半以上,才算合格。 傅长宁缺了两个月的课,不过这门课她提前上过,手里掌握的符箓种数已然超过十种,倒不必太过担心。只是有部分不熟练,考场上可能很难在规定时间门内绘制完成,故而要勤加练习。 剩下三门选修里,有两门是实战课,一门和炼体相关,一门是炼丹相关。 但这些都不算大问题,难的是最后那门,观星占卜课。 傅长宁一开始并不打算现在就学这门课,是偶尔间门得知消息,说最擅长教这门课的长老快结丹了,指不定要闭关多少年,怕错过机会,这才报名。 眼下却成了最棘手的,连黄遗芳也爱莫能助。 六月底最后一堂观星占卜课上,傅长宁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思,去听了一次课程。 听完后,傅长宁默默放弃了这门课程的考核。 这就不是能速成的。 确定好哪些舍弃,哪些去考后,傅长宁迅速投入了复习当中。幸好有天河珠在,复习不完的科目她基本都是在天河珠内搞定,最后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剩下的十门。 七月十日所有课程考核全部结束,接下来有二十天的休息时间门,八月份,就是新学年的开始。 同时,这二十天也是老弟子们任务结算的时间门。 按照规定,外门弟子每年需要完成三个丁等任务,最迟八月一号要结算,新弟子刚入门的一年除外。 也就是说,等到新学年开始,傅长宁这批人也要开始做任务了。 消息最灵通的应星儿早早打探来了消息。 “丁等任务一共有五种。” “第一种是外出任务,大部分是找东西、除妖,或是查个案,杀个邪修什么的。” “第二种是侍弄灵田,一般是种灵稻、灵麦和灵蔬,也有专门种灵药的——后者基本只给木灵根修士。有产量要求,达到要求后,剩下的就随便你种,收成也是自己的。” “第三种是挖矿,宗门有各种矿类秘境,同样是要达到额定产量才能过关。不过挖矿是不可以给自己开小灶的,被抓到会重罚,不过若是挖到特殊的矿石,也会有一定奖励。” “第四种是值守,这种挺耗时间门的,而且也没什么收益,大部分人都不爱去,比起来,挖矿好歹还能蹭蹭矿脉里的浓郁灵气。不过也有几个例外,比如云间门学堂和藏书阁的值守,这种就比较受欢迎,能借职务之便得些好处。” “最后一种比较杂,有去灵药峰、神器峰当药童器童的,也有去灵兽园照顾灵兽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就是给各个峰打杂,顺便学点东西。” “还有一个特殊的,跟随长老和内门弟子外出选拔新弟子,这个我最感兴趣,可惜这种要求修为最低也是练气九层,而且咱们才进来,下次大选都要九年后了。” “喝口水慢慢讲。”傅长宁给她倒了杯茶,随后才问道,“大家都想好做什么了吗?” 程双遥:“我首选肯定是选个去符阵峰的差事,剩下的再看。” 黄遗芳比较倾向于去挖矿。 “我主修土灵根,山中对我修炼有好处。” 应星儿道:“我准备接三个外出任务,一口气全做了再回来,队长你呢,要不要一起?” 傅长宁摇头:“我短时间门应该不会再外出了,可能去打理灵田吧。” 她有不少灵草种子,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时间门去种,买药材是一笔颇大的开销,若是能自己种,也不错。 另外那玉灵茶树的树苗,也可以试着培育一下。 此外,她还有一个想法。 她想去灵药峰谋求一个差事。 她如今炼制二品丹药已经陷入了瓶颈,云间门学堂只教初级的炼丹课,她需要寻求突破。 第229章 析木为寅(3.0) 接任务这事暂时不急,可以放到之后再做决定,傅长宁目前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消化这趟出门的收获。 这些天她忙着学业考核,正经修炼的时间很少,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感受到如今修炼和从前的不同。 从前是木为主导,水为辅,如今却是水后来者居上。而她习惯了从前的修炼模式,术法上而言,也是木系掌握得比水系的多,如此便有轻重失衡、首尾难顾之嫌。 她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来重新磨合二者,找到新的平衡点。 在这个基础上,再借助玉灵膏构筑灵台,修炼灵炁。 为了方便闭关,傅长宁搬出了中四十六峰,住进了宗门为练气后期弟子配备的单独的院子,就在七辛隔壁。 新院子整体布局和从前那座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从前是四人,如今是一人,宽敞了许多。 修炼室里还多出来一个二品的聚灵阵。当然,不是免费的,二品聚灵阵每次开启都需要一百灵石,且一次最多只能支持三天,开启一次便是一百,不会因为提前结束就少消耗灵石。 傅长宁准备了三千备用,还没用上,先收到了来自内门的请柬。 ——是谢子寅那趟万家茶园邀约。 翌日,她便与陆均他们一道,去了内门。 计闪闪来不孤门门口接她们:“你们谢师兄在忙着准备,分身乏术,花钱托我过来接你们。” 她说得坦荡,众人听后都笑了。 路上,计闪闪给她们简单说了下扶木峰的情况。 “扶木峰一共有两位元婴,除了你们谢师兄的师尊怀渊道君外,还有一位峰主,扶生道君。除此之外,还有三十来位金丹真人。” “和外门不同,内门的真人大多独居一峰,平日里很少来往,实力和性情也各不相同。像我,就是住在赤阳峰的中峰逍明峰上,你们谢师兄,则是随怀渊道君住在引流峰上。那可是个好地方,大家都眼馋着呢。” “这名字听着像水灵根修士的地盘。”陆均道。 “正解。”计闪闪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给大家讲了个简短的小故事,“怀渊道君乃是水木双修,但他拜扶生道君为师,在众人眼里,向来是扶木峰的人。谁知等他结丹,却硬生生跟掌教要来了引流峰,要知道,引流峰位于千岛之湖出口,乃水行龙脉咽喉之地,从前曾是明水峰峰主居住之所。” “嘶——” 众人抽了口气。 “这不把明水峰的人给得罪疯了?” “那倒不至于。”计闪闪摆摆手,道,“引流峰地形特殊,非常人能久居之地,在这之前已经三百年没人入住了,掌教也是综合考量过后才同意分配给怀渊道君的。” “不同意的人当然也有,只是都被怀渊道君物理说服了,那之后大家就默认了这回事。” “至于引流峰具体有多特殊,你们等下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她这话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就连一路跑神的乔敏真,都微微打起了精神。 而引流峰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 这是一处非常典型的三合汇灵之地。 所谓三合汇灵之地,指的是此处乃三种“气”交汇之处,既是千岛之湖的出口,又是外头浩浩汤汤无边大江的起点,同时也是以扶木峰为主的山脉带的尽头。 其湖,其江,其山,高下垂直距离相差可达百丈,白瀑轰击,万水归流,岩壁奇绝,溶洞垂深,正是“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真实写照。 离得近时,那股百川归入海的磅礴气势,叫所有人皆为之一摄,仿佛神魂都随着滚滚江水涤荡一清。 西南万壑注,勍敌两崖开。 地与山根裂,江从月窟来。 一直到进入引流峰,众人仍是念念不忘。而此刻,外侧如雷般的动静却已无声无息消散了,只留下林谷中的寂静,其间偶尔传来两声鸟儿的啭鸣。 一行人跟着计闪闪进了引流峰外侧一座小峰。 此处,正是谢子寅种植的茶园。 万家这名字取得朴素,口气却大,一眼望去几乎瞧不见尽头。最外头种的是修仙界最常见的几种灵茶,越往里,种的茶叶就越珍贵,色泽虽然不一,却都明亮丰润,生机勃勃,饱经雨水浸透。 负责种茶叶的不是茶农,亦不是僮仆,而是一个两个水做的小人儿,个子只有膝盖高,却能来回辗转,辛勤不歇地照顾好整个茶园。 陆均手欠,伸手拦了一只,那面容模糊不清的水人立马蹦起,喷了他一脸水,而后迈着两只小短腿蹦蹦跳跳地走了。 陆均讪讪地擦脸。 计闪闪似笑非笑地提醒他:“这些小人做的事、见的人,你谢师兄可都看得到,你再招惹它们,小心他等下抽你。” 陆均尴尬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 “原来,谢师兄也会抽人吗?” 谢子寅脾气实在是太好了,浮月城一行,就没见他发过脾气,永远是那副温和淡定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觉得这种人很假。 “你当我为什么无偿给他当打手。”计闪闪腹诽了一句,却也见好就收,“不过你们也不用怕,他这人对师弟师妹向来人模狗样,报以比平时十倍百倍的包容。” 这点不止是谢子寅,于她而言也是一样,外门的师弟师妹于她们而言就跟小弟弟小妹妹一样,犯些小错无伤大雅。 但换成内门弟子就不同了,内门弟子要是敢摆出个巨婴样,不用谢子寅动手,她先一巴掌把他们拍回自家峰属,回去过你的家家酒去。 说话间,众人已然抵达茶园中的竹楼。 院中,蓝衫广袖的青年正在沏茶,映衬着周围的绿色景致,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 见客人来了,两个小水人推开竹楼外的篱笆门,将她们引进去,一一入坐。 陆均好奇地左右张望,正好水人给他端上来一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差点当场吐出来。 满脸不可置信道:“辣的?!” 他这话落下,其他人也纷纷端起茶水。 于纤浓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蹙眉,扇了扇口鼻前的酸味。 老刘喝完一口,顿了顿,把剩下的两口咕噜了下去,这才开口:“我的是苦的。” 计闪闪道:“我的有点咸,但还成。” 说着,她也放下没喝了。 至于傅长宁,她早在尝到第一口时,就微微闭上了眼,紧接着才睁开。 甜的。 还是甜得齁牙那种。 她给自己喂了一颗去味的药丸,紧接着,才感受到体内荡漾开的灵气,仿佛有一阵又一阵甘甜的风,正在经脉穴道中游走,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百味茶?” 她的发问得到了谢子寅的回答:“师妹好眼力。” 傅长宁有些意外,自从上次他去寻了醉石卧春,她便知这位谢师兄是懂酿酒的,眼下看来,茶道亦不遑多让。 “我主修水法,茶酒皆是水之一道,亦是我修行的一部分。”谢子寅的声音远远传来。 说着,他已然调配好新的茶,为众人端来。 “再尝尝这个吧,能缓解缓解味道。” 比起百味茶,这个就是正常口味了,只是较之寻常灵茶,显然品质高出不止一筹,只乍一尝,便是唇齿含香,灵气四溢。 陆均咂摸咂摸味道,说:“尝过刚才的重口味,这个反而有点寡淡了。” “你这嘴。”计闪闪啧啧了一声,“得亏了你是外门弟子。” 谢子寅闻言只是微笑。 这万家茶园中茶叶众多,喝完茶后,又用了一些点心,谢子寅便安排水人带她们去采茶叶,只要是喜欢的,都可以拿,不拘种类。 一行人边走边聊,第一个看的就是百味茶的种植地。此茶为修仙界一品灵茶,自有它的道理,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皆可入道,于厨修最佳,其余修士亦可温养经脉,凝神筑元。 百味茶的茶叶是一种五角的叶子,其叶势长短,分别象征五味,哪味叶脉最长,尝出来便是哪种味道。 一行人在树上挑挑看看,傅长宁在树下等待,身侧,是微笑看着树上打打闹闹的师弟师妹谢子寅。 “其实若师妹需要的是这种,当时我就可以拿给你,只是玉灵膏,我也无能为力。倒是托了师妹的福,找到了玉灵茶树,日后多加培植,未必没机会种出来。” 傅长宁闻言,侧头看他。 百味茶和玉灵膏齐名,他这话情理上并无问题。 只是玉灵茶树的培育并不难,难的是种出玉髓,也即大众说的玉灵膏。傅长宁自己也挖了几棵树苗,但要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种出来,那是没有的。 而眼下,谢子寅的意思…… 她同样笑起来。 “师兄既然能种出百味茶,玉灵膏自然也不是问题。” “那也不尽然。”谢子寅将筐篓递上去,交给伸手要的刘师弟,“百味茶之所以能种出来,主要是得益于引流峰的环境,和我干系不大。玉灵髓在生长条件方面要求更为苛刻,十年八年间能有结果,已是极好。” 两人的对话落在其余人耳中,众人一无所觉。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正常而普通的对话。 事实上也确实是,不管怎么看怎么听,这对话都极其普通,普通到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比起这没营养的对话,他们更愿意将注意力放在择取茶叶上。 只有傅长宁知道,他在显示自己的诚意。 同时,也在坦诚自己能给出的条件。 她在权衡,亦在思索。 最终,选择问出了一个问题。 “师兄还记得进入秘境前,你曾与我说过的托梦一说吗?” “我说过吗?” 谢子寅神色是真诚的惊讶。 傅长宁微微眯起眼。 忽而放慢了语气,答非所问道:“师兄,你知道吗,我走之前其实选修了一门观星占卜课。” 谢子寅望着她。 傅长宁神色略有些惋惜:“是一位很擅长这方面的长老,只是很可惜,我因为要出门,错过了大部分课程,几乎只上了两堂体验课。当时正好讲到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七宿,长老亲自带我们去观星,指着天空中极其微小的七组星星,告诉我们,这个是角,那个是亢,还有氐、房、心、尾、箕。” 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了东方七宿的名字。 谢子寅脸上微笑淡了下来。 “我很遗憾当时没有再听一节课,因为我才知道,原来下一节课,长老就会告诉我们,尾、箕二宿,配十二星次为析木,配十二辰,则为寅。” - 一行人在万家茶园逛了一个下午,宾至如归,采了不少茶叶作为珍藏。 回程依旧是计闪闪送,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她单独拉住傅长宁,神色凝重。 “你跟师姐说,你和谢子寅是不是哪儿起冲突了?” “没,师姐你想哪儿去了。”傅长宁一脸哭笑不得。 她的神色打消了计闪闪心头大部分疑窦,只是,她仍然不太放心。 “真的没问题?你骗骗其他人还行,可别骗我,采茶的时候你俩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我可告诉你,谢子寅那家伙只是看着温文守礼,实际上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你当我这次为什么会免费给他当打手?我们交情可没好到那个程度,还不是他故意下套,知道大家不服他想要挑战,故意挖坑让我们往里跳,搞得一人欠他一个承诺。” 她举出自己的事例,本来是想借此告诉傅长宁这人的危险性,谁知傅长宁关注点十分清奇。 “什么挑战呀,师姐。” “这不是重点。”计闪闪没好气,不过还是给她讲了,“内门有天地鸿蒙二榜,其中天地榜记录的是金丹期前一百的战力,鸿蒙榜则是记录的筑基期,谢子寅以筑基初期的修为,在去年年底,刚入内门两年之际,击败了鸿蒙榜第九十一名,夺得其中一席。” “需知内门筑基弟子何止数千,便是鸿蒙榜倒数第一也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他这么上去,众人自然不服。我当时年轻气盛,不知深浅,也在意气之下,成了其中一员,之后便被他坑得团团转,不仅成了他用来杀鸡儆猴的鸡,还欠下了一个承诺,不得不在这次跟他一同出门,寻找涧月精魄。” 傅长宁听后若有所思。 “这么说,谢师兄的实力本来是能比肩筑基后期的。” 计闪闪几乎要眼前一黑。 “你这都什么关注点。” “没,只是解答了我一个疑惑。”傅长宁连忙顺着师姐毛捋,顺便打探更多消息。 计闪闪的话只能更加证明她的判断,谢子寅和姜析木就是同一个人。 谢子寅既然有凌驾于筑基后期的实力,在面对长耳猕猴,乃至之后前来杀人夺宝的那行大汉时,他完全可以处理得更加轻松写意。 可他没有。 这显然不太正常,但假设他此时已经通过不知名秘法,分出去了一具分|身,那实力减弱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这秘法显然也有限制,所以郑家兄弟记忆里的姜析木是筑基初期。 等到她再见到他时,却已经变成了练气七层。 也正因为这些对不上,在之前误导了她,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更倾向于认为,他们是两个人。 心中思索,不影响她话里继续引导。 计闪闪被她带跑偏,一路抖落出来不少谢子寅的事迹,包括他有一场和冰灵根修士的打斗,全程没用水系法术,只用了一套寒冰飞镖,赤|裸裸的羞辱云云。 这正好能和姜析木的武器对上。 等到两人分别,计闪闪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带得吐槽了谢子寅一路,傅师妹却没有承诺丝毫相关的内容,顿时额角抽抽。 另一头,傅长宁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脑海里划过走前她和谢子寅单独的谈话。 老实说,她也有点意外,谢子寅居然会取一个这么化名。 若是换一个对星象十分了解的弟子,只怕早明白他二人间的联系了。 面对她的疑问,谢子寅道。 “若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师妹你,你信吗?” 傅长宁信他才怪。 她之所以问起涧月精魄“托梦”一事,是因为她想起来,后来涧月精魄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且做的都是有利于谢子寅和姜析木拖延时间之事。 比起“工具”“利用”一说,更像是它天然就是谢子寅之物。 加上在前往地宫时,谢子寅曾经问过她有没有见过涧月精魄,当时觉得突兀,现下想来,未必不是一种试探,试探她有没有暗中发现什么。 她问这话,本是要他给出更多诚意——而非只停留在嘴上那句培育玉灵膏。 迟则生变,玉灵膏的培育又不是短期能做到的,谁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若他承认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谢子寅显然不想承认。 傅长宁便也有些被激怒了,这才点出他和姜析木是同一个人的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威慑,告诉对面,我还知道很多你以为我不知道的,好让对方投鼠忌器。 之后谢子寅果然坦诚多了,两人达成一致,由谢子寅培育玉灵膏,之后以正常市价卖给她,她则负责对他的事守口如瓶。定下心魔誓后,再无反悔之机。 走之前,谢子寅叹道。 “看破不说破,有些事,师妹心里知道就好。” 傅长宁没有回头。 谢子寅想了想,友情附赠了她一个消息。 “出发之前,我同师妹说,在藏书阁见过师妹,此话并非虚言。藏书阁书籍浩如烟海,常人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得中一二,师妹好学,乃我所不能及。只是,比起藏书阁,云间学堂才是外门真正的核心。师妹若有心,不妨认真去听一些课,有些课的细致程度,只怕会叫你吃惊。” “譬如,我没记错的话,师妹曾经好奇过,妖兽皮肉骨骼切割的问题,其实这些,云间学堂都是会有长老专门传授的,这门课,属于必学。” 他停顿片刻,语气微微。 “若有人不会,那才叫奇怪。” 回忆至此终结。 傅长宁在院落前停顿片刻,终究选择了将这件事暂时放开,专心修炼。 第二天,她便进入了闭关状态。 这时候就显出来云间学堂课程宽松的好处了,二十年之内全部学完即可,并不强求每节课都要去,如此弟子方才能根据自己的需求,自由安排时间。 时间辗转,眨眼,已是十一月。 第230章 “练气九层” 傅长宁将自己闭关的任务分成了二部分。 第一部分,是调整状态,磨合水木二系,同时修习《照水木杪》中的水系术法。 《照水木杪》不愧为天阶功法,几乎是随时伴随着使用者的状态而调整。从前她侧重木系,它便也主木,如今她决定两种一起修炼,它便也跟着调整成两系并行。 她体内原本是四十九滴水系灵液,二十滴木系灵液,还有一滴混合灵液。 以正常来说,灵液最好是纯净单一,方便在需要时调用。但当天,在分离到一半时,傅长宁心有所感,忽而想到,既然她已经决定两系同时修炼,也不再拘泥于原有的修炼划分体系,那又何必再强求纯净一说? 倒不如留下来,作为两系沟通的一个桥梁。 说干就干,那滴原本不知该如何处理、也难以在作战时爆发灵气的混合灵液,被她移动到二系中间,以它为中心枢纽,将水木串联,形成一个稳定的交互循环。 换而言之,它从一个作战时的鸡肋,变做了后勤的基石,如此,也不必再强求它爆发灵气,只要足够稳定就好。 在这个基础上,她再进入天河珠中修炼。 洞中不知几许年月,只知出来时,体内水木二息已然澎湃圆融,正是功成圆满,水到渠成。 第二部分,她开始使用玉灵膏。 玉灵膏作为水木属性极品灵物,在《照水木杪》中有一特殊秘法,能够将它构筑为伪灵台,以取代筑基期真正的灵台作用,开始吸收灵炁。 傅长宁花了半个月时间学习这门秘法,又花了一个月修习筑基初期的修行吐纳口诀。 第一次构筑灵台时,便花去了一两半玉灵膏,看得她颇为肉痛。 她所得玉灵膏总共不过一斤半,也就是二十四两,这般算下来,总共才够用十六回。 不过修炼还是要修炼的,和前头这些可以在天河珠内完成的步骤不同,再往后,便只能在现实中做了,因为天河珠内只有战场上的混杂灵气,和山洞秘境中的纯净木灵气两种,无法提供二系同修时灵气所需。 幸而练气后期所居住的地方都是独门独栋,便是说好的邻居七辛,地理位置上也隔了一里多远,有院中阵法掩盖,基本不用担心有人发现这边的特殊。 第一次尝试吸收灵炁是一种特殊的体验,甚至可以说是永生难忘。 和引气入体后运转功法,便会自然而然进入体内的灵气不同,灵炁本质上是一种半雾液化的“气”,其浓度几乎是灵气的百倍千倍。 论起不受控来,同样是灵气的千百倍。 直到这时候,傅长宁才隐约知晓,为何无人提出在练气后期时直接修炼灵炁,甚至将这一点特意掩盖了。 因为这确实是一条捷径,可能很多修士都抵挡不住诱惑,可选择它的代价,是首先要想尽千方百计,去寻找能够代替筑基期的灵台,同时,以练气期之身,承受只能筑基期的体魄才能承受的狂暴灵炁。 前者便已是世上九成九的修士无法达成之事,后者,更是十死无一生。 练气期的体质根本比不上筑基期万一,前者仍是肉|体凡胎,后者却已经真正踏入仙途。肉|体凡胎之身,如何承受真正的仙灵之气灌体? 傅长宁打骨术已然进入第二层碎骨境界,论起体质来,绝大多数练气期法修都不如她,即便如此,灵炁入体那一刻,依旧浑身血管爆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暴烈的灵炁在她四肢百骸中游走,宛若一个收割性命的机器,将所至之处一一搅碎。 若非有龙女的壬水龙息护体,只怕瞬间就要命绝此处。 这一幕问尺和惊梦都所料未及,只能慌忙将她拖入天河珠,然后各种灵药不要钱似的往她嘴里塞。同时,整个山洞秘境开始运转,吸收天河古战场中的灵气,由一枝春转化为木灵气,灌入她体内,修复伤口。 木灵气乃五行中最温和具有疗愈性质的灵气,又有龙宫中获得的一系列珍贵秘药,傅长宁伤势及时止了下来,可人却昏迷了足足半月,方才苏醒。 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几乎瞬间消瘦了下来,手腕亦是纤细伶仃,仿佛握住一点重物都要倒下。 问尺和惊梦坚决制止她再尝试,可苏醒后的傅长宁却更加坚持,甚至说出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炼体方式”的话,气得问尺差点追在她屁股后边打。 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最后任由它气到自闭,傅长宁依旧没有妥协。 第二次尝试比第一次还要惨烈,整个修炼室整得像杀人碎尸现场,不过因为事先做好了准备,性命基本无碍,在又昏迷了十二日后,傅长宁缓缓醒来。 昏迷期间不止是水米未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身体会自发将所有灵气灌注在受伤的地方,去修复那些破损的经脉和移位的穴位,这个过程会消耗大量身体的能量,转而忽略了本身的营养维持。 因此,傅长宁这次醒来后,两颊更加消瘦,若说之前还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如今便是瘦得有些吓人了。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几乎只休息了半个时辰,用了一些米粥和灵露,便飞快投入了第三次尝试。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第十一次。 这一次,出现了质的突破。 在又一次遭到灵炁攻击、血管破裂后,傅长宁居然没有昏迷,而是保持了意识清醒。 在这种前提下,原本攻击完,会逐渐流散溢出身体的剩下灵炁得以保存,在她有意识的操控下,流入气海。 那一瞬间,仿佛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气海中原先的七十滴灵液,像是齐齐受到了召唤,从原地脱离,与这抹所剩不多的灵炁交汇缠绕。 淡金色的灵炁一层层包裹在灵液外边,宛若为它们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忽而,清脆的一声响,一滴水滴状的灵液破碎开来,从气海涌出,流入身体各处。 一根破裂的血管开始恢复。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第二根,第三根。 在无需任何灵药的基础上,那些破损受伤的经脉自动开始恢复,并且变得比从前更加坚韧、宽广。 穴道处原本堆积的药毒,更是在瞬间被冲刷开来,崭新的灵液取代过往的灵气,如洪流般淌过,将全身上下的灵气通道重新连接。 只半刻钟,就已经恢复如初。 此刻,那些灵液再重新归入气海,却也再不复之前彼此独立、互不干涉的水滴灵液状,而是一同沉淀到了最底下,成了一片浅浅的灵湖水。 那一瞬间,傅长宁真切地愣住了。 因为,按照正常的修炼体系,灵液开始从分离的水滴状转为聚拢的湖泊状,是练气九层后才该有的状态。 ——七层要求四十九滴,八层一百零八滴,九层便是收束之始,将那一百零八滴灵液一一化开,填作灵湖的地基,如此便可称作练气九层! 整个练气九层,就是往湖泊里加水的一个过程,当灵湖填满三分之二,便可称作练气十层。与此同时,要开始夯实基础,洗经伐髓,将过往体内留下的暗伤和丹毒通通祛除,这之后,一边将剩下的三分之一填满,一边寻找能够凝铸灵台的灵物,待到灵湖水满,灵物也已寻到,便可择机筑基,铸就九品灵台! 她这相当于,是直接跳过八层阶段,来到练气九层了? 不不,傅长宁心里很清楚,她的灵液并没有达到最基准的一百零八滴,是她借助了灵炁,直接跳过了这一阶段,把本来那一百零八滴灵液做成的灵湖地基,用更高一层次的造物替换掉了。 要知道,要求先修炼到一百零八滴灵液,再开始打造灵湖,并非是刻意为难,而是经过无数代先辈的试验,一百零八是想要打造灵湖,地基需要的最低灵液数。可以比这个高,但不能比这个少。 太低了,灵湖本身的储存量便值得考量,其中湖水的质量也不一,终归是比不上一颗颗细细打磨的那一百零八滴。 在这之前,傅长宁甚至考虑过,自己私设一条门槛,非以四十九和一百零八为界限,而要求水木二系皆达到此数,再开始构造灵湖。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故,这一下直接跳到这一步来了。 这下,对傅长宁来说反而是一种棘手了。 灵湖已成,便再难以像之前那般,一一凝聚灵液,因为灵气一进入气海,势必会被底部的灵湖吸引去。 要想弥补,便只能将每一滴汇入灵湖的灵湖水,都以七层八层时面对灵液的高标准打造,如此,方才能不在地基这一步落后,甚至实现反超。 这是一项巨大的工作量,相当于原先只要打好最紧要的基础,剩下的就可以靠积累水到渠成,现在却要每一步都和打基础一样,精细再精细,打磨再打磨。 其任务量何止千倍万倍之差? 可既然已经定下这个目标,傅长宁便不会再更改。 任务是艰巨的,收获却也是巨大的。试想,届时她以千万万滴灵液级别的灵湖水,对正常修士一百零八滴,该是何等的优势? 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是必然的。 幸而,她已经成功修炼上灵炁,虽然每次吸收时都十分痛苦,且留下来的十不存一,但有了灵炁的辅助,总比自己单枪匹马要快。 剩下的两个多月里,傅长宁便一直在利用玉灵膏构筑伪灵台、吸收灵炁,再借助灵炁凝铸灵液、填充灵湖中度过。 幸好她还有天河珠,还有龙宫中得来的那些秘药,这两点为她节省了大量时间,每次要承受不住时,她便进入天河珠中调养,待到身体好些,方才出去,继续修炼。 如是反复,待到十一月初,发现玉灵膏用得比想象中还快,几乎只剩下了一半,龙宫中获得的那些疗伤秘药也快被她用完了,傅长宁方才恋恋不舍地停止修炼,从闭关中脱离而出。 此时,气海中的灵湖只不过填充了浅浅一层,较之之前,只涨高了不到半寸。 傅长宁并不气馁,修为界限在她身上如今已经不甚明晰,她并不需要再考虑练气八层和九层的问题,只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着练气圆满冲刺就是了。 倒是如何向外界解释这一点比较让她头疼,灵液和灵湖,在外可是截然不同的呈现状态,有心者只要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她周身气息的改变。 届时,她该如何解释,她只不过闭关了址果冻小说网 第231章 跨别两年 出关那日,正是大雪之日。 推开门扉,迎面而来的便是带着漂沫浮雪的北风,直往人领口里砸。虽有灵气护体,傅长宁仍退了回去,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绒袄,又搭上白色绒毛的领子,这才出门。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年关的时候,爷爷给自己买的新衣裳,戴上温暖隔风的兜帽,再领着一根画成凤凰的糖画,便可在爷爷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地去敲门。 爷爷是大夫,为人又慷慨,村里人缘最好,所到的地方,每次都是欢声笑语,孩童成群,因为爷爷会给他们分糖吃。 进入修仙界后,却很难看见这样的年味了。修者,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自然也不过年。傅长宁最后一次过年,是大前年,在界域之地,跟苏二和小何。 隔年除夕的时候,她们在参加通宝商会的内部考核,正面临生死危机,第二年,在云间学堂。 如今是第三年。 虽不过了,却也可为自己寻些慰藉,全当是从前的替补。 傅长宁紧了紧衣领子,出去找了程双遥。 因着中四十六峰位于一行人居住的峰落的中间,来往方便,故而虽然傅长宁搬离了那里,那儿却依旧是她们的集合地。只不过,东道主从傅长宁变成了程双遥。 到那儿后,一行人不在,反倒是林芷师姐正在院中弹箜篌。 一曲湘妃竹,深秋满庭知,伴随琴音而起的,是遍地的枯黄落叶,和从中生长出来的翠绿笋芽。 “师姐。” 望着一身嫩黄从门外进来的少女,那一瞬间,林芷有些恍惚。 好在那声师姐唤回了她的神智,她认清了来人是谁,箜篌音随之止歇,她站起来,笑问,“师妹可算出关了,是来找程师弟他们的吗?” 接着,她才注意到傅长宁周身的气息变化,她目光微微一变。 “师妹,你……” 傅长宁也有些发愣,她虽然做好了旁人也许会大为吃惊的心理准备,可林芷眼中的情绪绝非震惊或是为她突破而高兴,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那分惊讶里,确实带着一丝丝抗拒,甚至是戒备。 林师姐并非会嫉妒旁人那种人,一直以来,她对她们这些师弟师妹都很是关照,带着大姐姐式的温柔。也因此,她此刻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便十分突兀。 “师姐,怎么了吗?”傅长宁来到她旁边,边给两人各倒了杯茶。 这个过程中,林芷周身那种紧绷感慢慢褪去。 她在傅长宁的动作和神态中找回了熟悉感,心下微微一定的同时,面上也重新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没什么,就是,你才突破练气七层不久,这就九层了?我有点吃惊。” “嗯,上回出门遇到了点特殊机遇。”傅长宁说得含糊。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推给留仙道君再说,就说是留仙道君留给她的机缘,其他人还能去考证不成? “我观你气息稳固,并无刚突破时的虚浮之像,可见底子稳固,这是好事。” 林芷是真心实意为她高兴,若是傅长宁周身气息不稳,她还要担心她突破太快,留下隐患。 但傅长宁既然成功稳下来了,那便是实实在在的练气九层了,如此自然值得恭喜。 “你是我进宗门以来,认识的突破最快的人了。”林芷性格腼腆,交际面不广,但因为之前在刑法峰待过,认识的人并不少,“倒是也有一人和你速度相当,不过她是从六层突破到八层,比你少了一层。” 八层与九层,在外人眼里,印象便不可同日而语。 闲聊几句,她很快说起正事,“你是来找程师弟他们的吧,他们不在这,去登冕峰做事了。” “登冕峰?”傅长宁记得,登冕峰好像是一座特殊的中峰,因峰下两棵高三十丈的变异迎客松而闻名,专门用来给宗门举行大型典礼和招待外客的。 因为这两年没什么大事,登冕峰一直没开放过。即便有小波客人住进去,那也不是她们能关注得到的事。 “你忘了?”林芷好笑地看着她,“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将于这个月廿九举行。” 傅长宁一下反应过来。 “记得记得。” 就是没把它跟登冕峰联系起来。 林芷道:“登冕峰上如今正准备迎客呢。客人们会被安排在登冕峰周围的小峰洞天居住,因而这段时间,那些地方都要打扫清整,重新布置。” “因为人手不够,事务峰专门发布了任务,说这个可以抵消丁等任务一次。听说消息后,大批的弟子主动接下了任务,程师弟他们就是其中之一,眼下正在登冕峰忙着。” 傅长宁听完,顿时感觉自己闭关这三个多月错过了好多,“师姐你呢,你没去吗?” 林芷摇头,苦笑道:“我正在准备考灵乐二级,没那么多时间。” 灵乐二级,和炼丹师二品差不多,是音修的一门考核方式。 傅长宁想起方才那曲湘妃竹,客观来说,十分动听,技艺娴熟,但并不够打动人。 她认识的人里,这方面表现得最强的是于纤浓,无论是石琴还是琵琶,都是技艺与实力兼具,杀人于无形之间。 于师姐自从上次那回大殿中,两人携手退敌后,与她关系便一直不错。 傅长宁想了想,道:“师姐,我不太懂音修这些,但我认识一个人,她在这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你不介意的话,我联系一下她,让她帮你看看?” 林芷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激动得甚至站了起来:“不行不行,这太麻烦你了。” 她浑身上下每个微动作都在诉说着抗拒,带着一种生怕麻烦到旁人的惶恐。 “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对方可能最近也很忙,便是碍于同你的交情,应了约,心里却未必舒坦,到时候反而要影响你们的关系。还是别了。” “不麻烦,师姐当初带我们逛天街小会、去藏书阁都不嫌麻烦,如今我做这么点小事又怎么会觉得麻烦?” 傅长宁至今记得林芷在她们刚进宗门时的处处照顾。 从后来那回容家兄妹上门,就可以看出这位师姐的性子,往好听点说是柔顺,往难听点说是懦弱,自卑和利他、强行忽略自己的感受几乎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但这样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女孩子,本不应该如此自苦。 “至于于师姐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与于师姐并非只是朋友,还有利益来往。师姐若是担心影响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当是场利益交换就好了,不涉及感情,自然也就不会伤感情。” 林芷被她的说法说得一愣。 “可……” 傅长宁及时拦住了她的话:“我这边就更不用担心了,师姐曾经帮过我,我自然也要帮回来,不然师姐要我做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吗?” 林芷不是傻子,知道她说这些话的用意,她眼眶微微发红,没有再拒绝:“谢谢师妹。” 这样解释,她心理负担确实会小很多。 - 傅长宁离开中四十六峰,先回了趟小院。 天河珠里,问尺还在感慨,“和这样的人无论是相处还是交谈,看起来都好累。” “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正在旁边打包灵酒的傅长宁冷不丁道。 “很多?”和她相处了五年的问尺开始怀疑人生,“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那时候还不在。”傅长宁淡淡道,“村子里很多女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没有再多说,留下两只非人灵族,相互摸不着头脑。 傅长宁没有骗林芷,她和于纤浓之间确实有利益往来,于纤浓在知道她是炼丹师,且能够炼制上品养气丹后,向她专门订制了一批,供给天云之南的弟子用。 上品养气丹,在事务堂那边的价格是十八贡献点一瓶——在灵药峰弟子回来,缓和了丹药市场需求后,他们的定价缓慢从二十降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回到从前的十六贡献点。 这对任何弟子来说都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而自从上回的会长选拔之后,天云之南痛定思痛,决定开始扩招,正式从实力、人数、新生代力量等各方面碾压荟萃堂,于是弟子福利就成了他们重点关注的部分。 比起事务堂的十八贡献点一瓶,傅长宁这边只开到十二,走量大优惠路线,显然要友好许多。 当然,这是建立在双方打过交道,对彼此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对于不认识的人和势力,傅长宁是不会卖的。 正如她曾经对应星儿说过的那样,丹药这一行里水很深,他们也许对这种朋友间私下里的小规模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真的大剌剌往外售卖,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在实力不够之前,傅长宁还不准备和人公开对上。 将这段时间闭关以来,偶尔空下来炼制的丹药顺路带去天云之南,转头,傅长宁去了事务峰。 像登冕峰这种轻松的任务,错过了就很难再遇到了。算下来,她接一个灵田任务,一个灵药峰药童任务,再加这个,三个刚刚好。 任务堂的人告诉她,登冕峰的任务接的人太多了,加上这些天里许多客人都陆陆续续到了、住下来了,所以剩下的任务不多,只有十几个,让她自己看着挑。 十几份竹简,被扔到了她面前。 顶右边的那个,写着【通宝商会会长携师弟一行三十二人,住小归峰】。 旁边是来访人员的名姓,身份,各自修为,一列列,从右到左。 傅长宁愣愣地看着上边某一行名字。 忽而抓起它,转身就跑! “喂!”任务堂的弟子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拿了哪个后,出于好心,朝寒风中越跑越远的少女大喊,“别接那个啊!师妹!” “通宝商会的人太有钱,不好伺候的!” 声音在风里,传得很远很远。 第232章 重逢时节 弟子的话注定无人听到,他话音落下时,傅长宁已经倚剑横霜,一去数里了。 一直到御剑至登冕峰附近,傅长宁方才冷静下来。 通宝商会的人还没到,此时不过是接下任务,提前打扫整顿一下小归峰,为客人到来做准备罢了。 她按照任务堂弟子说的,去找了登冕峰上此次大典事宜的负责人。和她对接的人笑容亲和,确认过她的身份后,给她拨了八个木工、八个僮仆、四个杂役弟子,以及一枚可以领取相关物资的印章。 见傅长宁没反应过来的微怔模样,那人笑道:“师姐莫慌,这是正常调度,总不能叫你们亲自动手。” 傅长宁已然回过神来,客气地询问完注意事项,便领着这二十人走了。 二十人中打头的是个年轻人,姓陈,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看起来活力四射,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等发现傅长宁很好说话后,便活跃了起来,一路上师姐师姐地唤,问了不少问题。 如果说小陈算是杂役弟子的领头,那木工中的领头就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老李。 到了小归峰,小陈等一众有修为的杂役弟子负责洒扫,木工则由老李指挥,分成两队,分别去修一些已经破损的建筑。僮仆们自如地在其中穿梭,时而帮忙递东西,搭把手,时而根据需要,去领取需要更换的房梁家具,茶器蒲团。 傅长宁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吉祥物,除了领取物资时需要她盖章同意,其他都没她的事。 小陈在一众杂役弟子中修为最高,用起清洁术来也最快最轻松,因着在路上多说了几句,自认为和这位师姐关系更亲近些,私下里偷偷对她说。 “师姐你不知道,那个王管事在讨好你,老李这些人都是之前表现得最好、纪律性最强的一批,全给你分过来了。换成普通弟子,才没这待遇呢。” 他这话也是暗暗在捧自己,若说都是安排的最好的人,他自己当然也属于其中。 傅长宁发觉自己这闭关闭得,人情世故都与世隔绝了似的,她看着小陈,道:“你认识我?” 小陈嘿嘿笑了声:“自然识得,师姐闭关,也许不知,外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哪些人是惹得的,哪些人是惹不得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越往下越是如此。” 反倒是往上的正式弟子们,许多都修炼成了木头呆子,两耳一蒙,丝毫不闻窗外事。 自然这话就不必说了。 “师姐在浮月城一行中,越阶击杀两名筑基一事,早有在那头办事的弟子传回来了,此等天赋,世所罕见,莫说如今又突破了练气九层,十五岁不到的练气九层,何人不惊何人不怪?师弟我也算不才,才打听到的消息,正好也算有些小关系,便毛遂自荐,来了师姐名下做事,也一睹师姐惊世英容。” 他这马屁拍得夸张,不过人生得好,找关系的话也说得足够敞亮,倒不引人反感。 傅长宁自忖一同前往浮月城的诸位师兄师姐绝非多舌之人,今日出关,这一路过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消息却已经传成这般大漏勺的模样,可见这外门消息是有多“灵通”。 好在她本来也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倒也不至于太过措手不及。 “些许运气加成,不足挂齿。”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小陈笑着道了一句,认完山头,见好就收,“那师姐我继续去忙了,有事随时叫我。我叫陈梓,木辛梓,住垂连峰三十二号屋,师姐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丢下这话,小陈就跑了,留在原地的傅长宁想了想,记下了他的名字和地址。 有了这样一个高效的团队,几乎只花了三天,整个小归峰就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按照不同修士对个人隐私的需求,分别修整了一栋四进的宅子,旁边带着一个东跨院,可做花园,也可改成居所。 另有四座二进的宅子,以及八座单独的院落。 山上几个山中洞天也被清理了出来,杂草被除尽,青苔和各类草木适当性地保留,确保冬暖夏凉,风景宜人,不逼仄。 傅长宁又按照竹简上说的来人各自的主修灵根,去领了对应的聚灵阵,以及各类灵果灵食,都放在主院,等待来人自行分配。 如此,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部分,售后。 弟子们并非打理完这些就能功成身退,而是要随时根据来客的需求进行调整,譬如客人突发奇想打了一架,把房屋打坏了,接了任务的弟子就要负责和宗门以及客人两头对接,该赔的赔,该修的修。 若有什么招待上的不满意,也是弟子去联系。 只不过这一类的很少,归元宗毕竟是道门第一宗,请的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敢在东道主地盘上闹,还不怕丢脸的,是少数。 - 通宝商会的人抵达那日,宗中有元婴出山,亲自去迎接这位修仙界第一商会的苏会长。 一行三十二人,除去苏会长,另有三名金丹,十名筑基,十八名练气。 其中两名金丹跟随在苏会长左右,一同去了内门,剩下一位,则领着余下的长老和弟子,在值守弟子的带领下,去到了归元宗为他们准备的住的地方。 十名筑基当中,只有四名是长老,另外六名跟其他练气期一样,同样是弟子。 弟子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看起来四十出头,小的则才十几岁。 负责带路的归元宗弟子一路上不住地打量他们,盖因这些人穿得实在太有特色了——和为了方便迎客,统一穿宗服的他们一样,通宝商会这些人也穿着统一的服饰,但他们的统一着装,居然是金绿色的! 总体是金色,细节处的绣线则是绿色和银白色,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跟一块块移动的宝石一样。 通宝商会的人一个个看起来板着脸,无比严肃,实则内里写满了生无可恋。 他们当中,唯有一人神情激昂,目光兴奋,四处打量,堪称炯炯有神。 归元宗弟子的目光很快被这名练气五层的青年吸引了过去,论修为,这人几乎是全场最低,但他精气神却是最好的,看起来也对归元宗最好奇。 归元宗弟子最好感这种对他们宗门感兴趣的人了,见他搭话,回得那叫一个详细。 “平日里怎么生活?就那么生活啊,每天修炼,上课,吃饭,做任务——你问上课,哦对,你从外边来,不知道。我们宗门有个云间学堂,所有外门弟子都需要从学堂毕业,方才能进入下一步学习。” “住宿条件嘛,这得看个人的修为,像我练气六层,就住的四人小院,再往后练气后期,就是单独的院子了。” “有没有压迫?兄弟你这话问得过了哈,不过客观来说,我个人觉得是没有的,大家都忙着修炼呢,哪儿有空想那么多。不过物价贵是真的,我每次买完法宝和丹药,都要勒紧裤腰带过好长一段日子。” “吃的?吃的更贵。小食堂就不说了,价格出了名的贵,天街小会那边也没便宜多少,除了几家苍蝇馆子,其他的知名厨修弟子开的食肆,基本是一年比一年贵。不过也有便宜的,我有个师妹叫刘意娘,她开的馆子就相当的实惠,用料足足的,味道那是尝过的人就没有不称赞的,师弟你要感兴趣,改日里我带你去尝尝?” 这推销手法,在通宝商会弟子面前就有点班门弄斧了,众人听后都笑了。 那青年倒没拒绝,反而大咧咧揽住归元宗弟子的肩膀,亲亲热热道:“好兄弟,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吃的话,改日里我再请你请回来!”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慰贴,那归元宗弟子听得眉开眼笑,连道了三声“好”。 见登冕峰要到了,这才依依不舍拜别众人,回自己岗位值班去了。 “苏师叔功力不减。” 等人走后,一名筑基长老笑着调侃。 “于长老你放过我。”青年作了个揖,连忙求饶,“叫我苏二,小二,或者直接叫名字都行,就是别再喊师叔了,我听着折寿。”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从南洲赶到中洲归元宗,路途不短,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大家重新认识这位传闻中的“师叔”或“师祖”。 在这之前,他们只知道惆山道祖收了这么一名关门弟子,既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堪称独苗苗,金贵得很。 听闻他也姓苏,和会长同姓时,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猜测,这位和会长有血缘关系。 这事儿至今没个定论,但总归是给通宝商会众人留下了一个关系户的印象。 像这种关系户,通宝商会多的是,根据既往经验来看,大部分都不好惹。更别提,这位名义上还是会长的师弟,就算没血缘关系,那也不是他们开罪得起的。 幸好幸好,一路走来,这位用实力向他们证明了,他就是个逗比。 为人大大咧咧好说话,也不要求大家按辈分喊,多听一声“师叔”“师祖”都说自己眼疼耳疼浑身疼,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拒绝这些称呼。 相处久了,众人也就习惯了,加上会长不管,熟悉的人都会喊他一声小二,顶多再加一个字,喊小二哥。 “小二哥,你怎么那么关心归元宗弟子的生活啊?”队伍里年纪最小,才十四岁的小少年凑过来,小声嘀咕,“我看归元宗,好像还没咱们家有钱呢。” 这话刚一出口,他嘴巴就被捂住了,两位筑基长老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死死捂住这倒霉孩子的破嘴。其他人也如临大敌,见四周久久没动静,这才长松一口气。 一人感慨:“归元宗大气。” 这话就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了。 要知道,他们路上遇到一家一等宗门的云舟,让路时发生了类似情况,对方可给了他们弟子不少苦头吃。 风波一毕,之前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略过了。 只有被问话的青年,微微出神,似乎在想什么。 先前值守弟子离开前,将他们转交到了新的人手里,眼下便由登冕峰的人,将他们带去住所。 路上,于长老打听了下住所那头的情况,准备看下等下怎么分配,归元宗弟子闻言笑道:“诸位不用担心,你们入住的地方名为小归峰,据我所知,已是这次对外放开的峰属中最宽敞的几座峰之一,住下几百人都绰绰有余。” “便是有什么不妥的,只管联系峰管弟子就是了,对方一定给你们办妥帖。” “峰管弟子是?” “就是临时抽调来,管理这座峰上杂务的弟子,你们来之前的清扫工作也是她做的,这是临时出的规定。”弟子耐心解释道。 一旁,之前那个一直出神的青年忽而问道。 “若我想拜访贵宗弟子,能直接去吗,还是说,要登记,走一些程序?” “这个……”弟子有些不确定,“待你见到峰管弟子,问问她吧,应该会有对应的程序。” 归元宗肯定是不会让外宗弟子在宗门内乱窜的,但若处处限制,也不符合大宗风范,想来会定个明确的章程。 “多谢。” 青年回道。 “不客气,分内之事。”说完这话,小归峰已然到了,弟子招手介绍道,“前面就是小归峰,峰管弟子应该就在……” 他声音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远处施展身法,如蜻蜓点水,一路飞来的清逸少女。 而身旁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在来之前,苏秉辰想过无数种见到傅长宁的方式。 或是在一个清晨,在她出门之际,猛地从墙上跳下来,吓她老大一跳。 或是穿最好的衣裳,戴金冠,束玉带,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风流倜傥,而后从容地出现在她面前,疯狂嘲笑她的震惊和失态。 又或者是,准备上几大桌的美酒佳肴,让她的身边人把她诓出来,蒙上眼睛,最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总归,在这无数个版本里,他一定是从容不迫的那个!而傅长宁,才是眼泪汪汪的那个! 他特意没有来信通知她。 为的就是这一幕。 可此刻,当真正见到时,眼前的少女依旧微微含笑,乌黑清亮的眼珠里,似在诉说着好久不见。 而他,四目相对,眼泪汪汪,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差点当场哭到打嗝! 简直耻辱! 第233章 接风洗尘(一更) “你长高了。” 这是苏二抹干净眼泪后,闷闷地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还是没我高。” 嘭—— 一个暴栗,敲得他龇牙咧嘴。 一下气氛全无。 见其他人也靠近了,傅长宁退开一步。 “欢迎诸位贵客远道而来,还请入峰歇息,明日会有接风洗尘的小宴。我是目前小归峰事务的管事弟子,宗内生活期间,有任何事都可以寻我,我姓傅。” 她身上穿着归元宗的弟子服,黑调为主,中间夹杂着深深浅浅的太极浮白刺绣,腰间是象征着归元宗弟子身份的令牌,气度上自有一番从容清和,又是年纪轻轻,便已有练气九层的修为,通宝商会一行人不敢怠慢:“见过傅道友。” 相互见了礼,有弟子没能掩住眼中的好奇,不过话还没出口,便被周围人极有眼色地压了下去。 一直到登冕峰弟子离开,傅长宁落落大方,主动介绍,方才化解诸人心中迷雾。 “我与苏二算是故交,诸位都是他的同门,不必同我客气,日后有事,只管找我就是了。” “就只是故交吗?”苏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小,但于长老还是听见了。 于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听话怎么只听一半,这是听不到后边那话有多大份量吗? 傅长宁只是练气九层,他待她本不必如此郑重,可她代表的是归元宗,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两人其实是见过的。 于长老面色复杂有之,感慨亦有之。 “傅小友,好久不见。” 傅长宁略有些惊讶。 “这位长老,我们见过吗?” “他曾经主持过寒水峡的招生事宜。”苏秉辰在一旁低声提醒。 两人站得很近,苏二比起商会这边,更像是傅长宁那头的人。 于长老看着他俩亲近的模样,明白过来这两人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倒是他之前的担忧,有些杞人忧天了。 他笑着回答道:“傅小友应当是没见过我的,我却在水镜中见过傅小友,当时便料定傅小友绝非池中之物,眼下一见,果真如此。” 不过两年,便已从练气六层突破至九层,且修为凝实,非是丹药堆积之效,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傅长宁一下反应过来,这位长老应该就是苏二和小何回去后说起的,跟着九婴真人进秘境,之后为他们说过话的另一位长老。说是木灵根,正好对得上。 她真心行了一礼。 “长老谬赞。应该是晚辈感谢长老对我们的赏识和爱护才是。” 前头两人谈起这个话题时,都有意无意略过了九婴真人那事,傅长宁自然也不会提起,只当作是真的有过一面之缘,赏识之情。 一行人边走边聊,得知傅长宁参加过自家商会内部考核的弟子们,对她态度俨然亲近许多。 傅长宁也有问必答,等到了小归峰,将众人缺的、额外需要的都补足后,这才离开。 去事务峰汇报时,事务峰负责这块儿的弟子还啧啧称奇。 要知道,通宝商会那群关系户,和洛逸仙宗那群娇贵的二代三代,素来是修仙界事最多的弟子,堪称事儿精中的事儿精,这次居然这么好打发? 傅长宁不止是自己来,身后还跟了个苏二。 按照定例,外宗弟子要想进入周连山等地,是需要在事务峰领一块临时令牌的,能够通行的区域自然和普通弟子有所差距,但正常行走却是无碍。 苏秉辰接过令牌后,把它跟腰间另一块,通宝商会的金色元宝形令牌挂在了一块,走路碰撞时,叮叮当当的,傅长宁听得牙酸,他自己却觉得很好听。 “你是怎么发现我来的?”苏秉辰是真的好奇,他为给她一个惊喜这事,期待了一路,结果到了却功败垂成,别提有多沮丧了。 还好同行的人都很有分寸,绝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方才似乎看见他哭了的事,不然他大概要悲愤欲死。 “登冕峰这回的庆祝排场弄得很大,我刚出关,去接任务的时候,正好看见通宝商会的客人名单了。”傅长宁道,“其实我后来还去找了下洛逸仙宗的,但小何的名字并不在上边。” “居然是这样。” 这运气,苏秉辰也无话可说了。 “至于小何,他不能来才是正常的。其实我本来也没资格来,能来主要靠我软磨硬泡,找惆山老头问的名额。” 惆山老头从前没收过弟子,也不懂教弟子,更多时候都是把他直接丢给苏师兄管,但苏师兄是会长,日理万机,自然也没什么时间教他,他不主动点,很多机会都会从手中流逝。 “像我这样的关系户不少。”苏秉辰坦诚道,“都是想来见世面结识一些人脉的。本来只在商会里选拔十个练气期弟子,结果硬生生加到了十八个。” 八个关系户,这都要占一半了,无怪乎事务峰弟子提起通宝商会就是那群关系户。 “还有韩遲你还记得吗,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似乎是准备给我透题,结果被发现了,这才被抓了回去。” “隔了这么远还能发现吗?” “主要是和自己切身相关,有感应吧,”苏秉辰挠了挠头,“不过还好,他师祖冥月真人也是号人物,他被带回去后,关了三个月的禁闭,这事也就过去了。” “还有柳当离,他这两年倒是成长了些,性子有主见了许多,还曾来找过我借灵石,说是要买古禾苗,重新扎实修为。” “既然离开了家族的庇佑,想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得学会自己立起来吧。”傅长宁道。 “你说得对。”苏秉辰点头,又提起另一件事,“其实这群人里,混得最好的是咱们当初在小树林认识的那几个,方明商,和丘芷依。” “韩遲修为进步最快,但商会并不过分追求修为,他师祖冥月真人似乎也并不强求他当个商人。反倒是方明商和丘芷依,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今年开始,已经在尝试接触商会的事务了。” 许久不见的友人,不是相顾无言,便是有一堆话要说,两人显然是后者。 傅长宁默默地听,苏秉辰也就一直往下说,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终于,傅长宁打断他:“都说的其他人,那你自己呢,感觉如何?” “唔……”苏秉辰一下卡了壳,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见傅长宁面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才哈哈大笑,“逗你的!” “哎!痛痛痛!” 这回就不是暴栗了,是爆锤。 “我就是想讨回来一下嘛,谁让你之前那么镇定。”苏二捂着脑袋,委屈地嘀咕了一声。 “不过说起来,你这体术是不是又进步了。” 猛地来一下,他脑瓜子嗡嗡的。 “嗯,到第二重了。”傅长宁点头,“这次闭关本来想冲击第三重的,不过到最后也没达成。” 灵炁对她身体的洗礼,本身就是一种炼体。她有意借它冲击打骨术第三重,可惜还是差了点火候。 “听你说起两次闭关的事了,是为了冲击练气九层吗?” “你不惊讶?”傅长宁看他。 “这速度,如果是别人,我肯定是不信的。但若是你,我只能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对她有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不得不说,这话听起来还是很愉快的,傅长宁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苏秉辰是倒着走路,眼下看着她,倒觉得她似乎有些拘束。 他一脸不可思议。 “不会吧,我们才一年半没见,你对我态度就变成这样了?当真是小白菜,地里黄,三两岁,没了娘。” 傅长宁:“……” “没有,你想哪儿去了。” “可能有点近乡情怯?”她自我分析道,明明见面之前很激动,可等真见到了人,反而没想象中那般热烈的反应了。 她并不是瞻前顾后之人,有了想法,就直说了。 苏二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算什么乡,你就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傅长宁顿时满头黑线。 “好了好了。”傅长宁哄他,“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去看看就知道了。” - “金羽海东青?!这是好东西哇!”苏秉辰围着穷英转了几圈,手中盘算,“毛发光亮柔顺,不秃不丑,三根金羽齐全,牙齿整洁,精神旺盛,正是上品,卖上个三四万不成问题。” “别说了。”没看穷英目光越来越不善了么,“你再往下说,它估计要啄你了。” “说来你如今倒不怎么吸引妖兽了。”傅长宁突然想到这点。 趁穷英发飙之前,苏秉辰薅了把它的脑袋,过完瘾迅速退开,心满意足。 “好了!” 他回过头,找了个位子坐下,“惆山老头给我身上加了一重封印,那之后就不怎么吸引妖兽了。” “那是好事。正好中午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傅长宁带他去的是刘意娘的小饭馆,苏秉辰起初还不知道,等听到老板娘的名字,一下反应过来。 “这个地方之前有个归元宗弟子给我推荐过。” 傅长宁对此见怪不怪:“意娘的生意很好,广交朋友,外门很多人都喜欢来她这儿吃。” 她和这地方有缘,第一次来,便有了轻微的顿悟迹象,那之后就常来了,时间久了,和刘意娘交情也不错。 吃完,苏秉辰得回去了。 “我估摸着我师兄要回来了,到时候估计有事要交代。” 两人分别,傅长宁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刚修炼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了,是上半年送去神器峰的簪剑和三棱破甲锥好了,炼器师托人送来了锻造图。 簪剑被磨成了一个更细的形状,炼器师显然有自己的审美,边上镶上了三片青绿色的叶子,顶端则多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 旁边是它打开后的形状,一把长剑,和三把短剑,短剑旁边连着三片叶子。 傅长宁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炼器师是把那三根明青鸟的羽毛,打造成了三把短剑,作为辅剑。 旁边有炼器师留下的说明,说全锻法他还没研究透彻,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怎么融合到一块,最后干脆灵机一动,改成了一主三辅,分开锻造。 三把短剑中融入了本身簪剑的材质,那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则是他自己的材料,能够平衡四者的关系。 长剑主攻,为明,短剑主藏,在暗,二者交相呼应,可单独用,也可以合起来。 原本单独锻造簪剑,他最多也只能把它锻造到低阶灵器的极致。眼下加了三把同为低阶灵器的辅剑,虽然簪剑本身性能提升不多,合起来,却能发挥出中阶灵器的威力,单就他自己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和这个比起来,三棱破甲锥的改动就不多了,但品阶,却是从高阶凡器提升到了中阶灵器。 炼器师还给它多加了两个凹槽,用的是她给的材料中一种特殊的矿石,配合起来,放血更快,杀伤力更强。 两样成品加起来是七千灵石,其他那些他自己补的材料价格给她免掉,唯独那颗米粒珠子,因为太贵,还是要出钱的,加起来一万一。但当初他说过,锻造价格给她降一半,所以最后成交价是七千五百灵石。 这个价格,都要比得上自己单买灵器了。不过也算物有所值,傅长宁最后还是去付了钱,拿回了东西。 - 第二日,是说好的洗尘宴。 苏会长自然不会现身,底下的三位金丹长老同样另有安排,唯有筑基练气参加,归元宗这边则是安排了两位外门长老接待。 没了压在身上的担子,傅长宁态度就松快多了,只要负责在宴席上吃吃喝喝,偶尔再听长老安排,做一些事就好。 苏二在旁边和她叽叽喳喳,两人的互动落在上首的人眼里,倒叫归元宗一位长老想起来一件事。 “说起来,九玄剑宗的长老这两天提议,在大典之后进行一个小型的弟子间的切磋,不知诸位可有听说?” 各大宗门之间是会有定期比试的,既是考察彼此新生代弟子的实力,亦是绝佳的扬名之机。 可眼下还没到时候,九玄剑宗的长老这时候提出来,众人都有些意外。不过考虑到那都是一群战斗狂、武疯子,又不那么叫人意外了。 这事儿通宝商会的长老们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提议和实施是两码事,在这之前,他们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归元宗长老当场提起来,这意思是……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莫非已经定了下来?却不知是筑基弟子之间,还是练气。” “应当是练气。”归元宗长老捋了捋胡子,道,“筑基期的比试,那动静就太大了,一时之间周转不开,也失了切磋的本意。” 万一控制不住,造成伤亡就不好了。 练气期就刚刚好,只当是小打怡情,点到为止,展示一下各宗门弟子的风貌。 这种比赛,通宝商会向来是不参加的,他们惯是投资出钱的那方。 几位长老心里开始打算盘,虽然只是练气期之间的比试,可这回各大宗门都会到,投点钱也未尝不可。 最后还是由在场修为最高的于长老站出来:“这事,我们还要跟会长商量商量。” 到了晚上,他们便直接问了,谁知苏会长那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且他有不同的看法。 “去跟弟子们说一声吧,这回钱要投,比试,咱们也得参加。” 长老们虽有些意外,但仍齐声应了是。 第二天早上,苏秉辰得知这个消息,直接去找了傅长宁,“你要参加吗?” “自然。”傅长宁正在院子里,自己开垦的苗圃中施肥,闻言将捞起的袖子放下,推开小门出来。 “宗门已经发布了消息,自愿报名,时间截止明晚,根据人数调整赛制,我估计报名的人会很多。” 苏秉辰看着冬日里生长得水灵灵的白菜,伸手去摸,果不其然外边罩着层阵法。 他缩回手:“猜到了,你们这些大宗门,哪家的弟子不是武德充沛,可外宗弟子才来多少,到时候人数对不上吧。” “所以我猜测前期估计会让我们大乱斗。”这只是傅长宁的猜测,“先从本宗弟子中筛选出一批,再让他们和外宗弟子比,大乱斗是最快的方式了。” “你呢。”她看向苏二,“我听说通宝商会也要参加,你们应该是十八个人,未必各个都要上,你要参加吗?” “自然。”苏秉辰抬了抬下巴,回了她一句相同的话。 “那正好。”傅长宁微笑起来,“让我看看,你这两年修炼的成果。” 第234章 元婴大典(二更) 十一月廿九,冬至日。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虽仍有料峭寒意,可日光照在新雪上,折射出耀眼的雪光,别有一股轻盈的新镜初开之感。 一大早,登冕峰便被清了场,从山下至山顶皆有人看守,旌旗猎猎,鲜艳的红绸挂上铺满白雪的枝头,带出十分的喜庆与热闹来。 昨夜里,灵兽园特意放出来一批灵雁,眼下那些大雁便在登冕峰四面徘徊,吐露灵光,将偌大的峰顶映得宝光十色,云蒸霞蔚。 另有灵龟守门,灵鹿指路,各守其位,纷而不乱,清晨云雾之下,可谓霓为衣兮风为马,各秀皆列,只待英华。 登冕峰上,被阵法扩容过的峰顶,足可容纳十万人之数,一眼望去,几乎望不见尽头。 各大宗门都被引到了对应的位置坐下,离出口由近及远,顺时针坐成一个环形。 其中最内侧,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立起二十余座云峰,这是招待元婴道君的位次。 再往外,是由金丹长老领头的各宗门弟子。 归元宗自己的弟子,则被安排在了最外头,方便来往穿梭,联系外界。 苏秉辰偷摸摸脱离队伍,来找傅长宁的时候,傅长宁正和应星儿他们一块,在确定器具和上菜的数量。 人实在太多了,不提前弄清楚,等下有的要忙。 好在她们人手够多,每个人都只需要负责其中的一小块。将自己的任务完成,盖上负责的章,傅长宁跟应星儿她们挥挥手,便脱离了队伍。 苏秉辰拉着她,跑得飞快。 “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可以先四处转转,认认人。” 傅长宁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势力的人,说不好奇是假的。 而苏二早就做好功课,只等和真人对上号,挨个认脸熟了。 “这家应该是沉水宗,他们的弟子服和你们有点像,都是黑色为主。” 跑到内场的时候,苏秉辰指着离出口最近的一家宗门道。 “沉水宗是纯正的武修和体修为主的宗门,各个体格都很壮硕。听说他们的宗训有两句,一句是沉默是金,一句是百炼为钢,可以说是很接地气的宗训了。” “这家宗门在所有宗门里离你们地理位置最近,听说两宗是友宗关系,你之前有接触过沉水宗弟子吗?” 傅长宁打量着那群沉默高大的青年,摇头。 “没见过,但两宗关系确实很好,宗门里有种灵米就是沉水宗培育的,很受大家欢迎,听说他们每个月会给我们无偿供给一万石灵米。” 自然,归元宗也会回礼。 归元宗有种无常酒,有黑白两色,味道极烈,沉水宗的弟子最爱拿这酒去泡酒浴。 沉水宗对外的酒宗称呼就是这么来的,听说他们每个月至少要消耗掉上万缸酒。 沉水宗的弟子还是很友善的,见两人投来视线,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两人回了礼,再往下走,很快看见了第二家。 苏秉辰摸着下巴,道。 “黄白二色系的宗服,可能是药宗。” 傅长宁指了指其中一人坐不离手的丹炉。 “不必看了,就是。” 这一家实在是太好辨认了,路上遇见炼丹技术高超,又丹炉不离手的,不用猜,肯定是中洲药宗。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第三家是一家道观,名为丹阳。 她们旁边就是凌霄观,想来是归元宗刻意做出的安排,因为这两家道观在修仙界是出了名的关系好。 丹阳观女子着红白色衣裳,凌霄观则是浅紫色。 再往后是第五家、第六家……待看到第三十几家,即便修士记忆力非比寻常,傅长宁也已经有些头晕了。 苏秉辰也开始记不甚清了:“白色宗服,上绣草绿色圆环,这是哪家来着?知无谷,还是天交五门?” “算了吧,就看到这,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傅长宁看了眼天色,道。 正说着,出口处又进来一行人。 和沉水宗弟子不同,同样穿着黑色,沉水宗的弟子往往给人一种清正可靠之感。这行人,却是一个个身带血煞之气,一看就不好惹。 “是酆山弟子。” 四周有压低了声音的讨论。 酆山的领头人是一个看起来双十年华的女子,额间坠着一块金色的纤细宝石。等她离近了,众人方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宝石,分明是一条金色的细蛇,正嘶嘶吐着信子。 酆山的人几乎是卡着点到的,再往后就再没有人了,而他们的到来,也引起了热议,直到傅长宁回去的时候,仍能听到周围有人在讨论。 不怪乎酆山在诸弟子之间人气如此之高,如果说归元宗是道门第一的话,那么酆山,就是公认的魔修第一宗。 像是白水寺,断魂岭,论起知名度来都不及酆山。世俗眼中,酆山的魔修也最为狡诈狠辣,他们的酆都大本营,那是公认的群魔乱舞的鬼都。 归元宗居然会请酆山的人来,这在不少人的意料之外。 不过仔细想想,同为一等宗门的白水寺和断魂岭都请了,酆山自然没有不请的道理。 魔修和邪修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所谓正魔,只是修炼方式的不同,魔修虽然名声也不好,却没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唯有那等以人命为修炼方式的邪修,方才是与世俗不共戴天的存在。 故而众人也只是嘀咕几句,没有多说什么。 - 午时一刻,伴随内场传来的一阵声音越来越迅疾的擂鼓声,此次大典,正式开始。 由于苦海道君是散修出身,并无师门,所以这次的大典程序并不复杂,也无需由师长出面,为他加冠授礼,而是由苦海道君自己来,展示自己确已有了元婴期的实力,而后昭告天地,上三炷香。 苦海道君所修之道为神识,展示的自然也是神识一道,从外看动静不大,加上离得太远,传到傅长宁一行人身边时,基本已经只剩下众人喝彩的声音了。 这种场合,也不适合用神识窥探,故而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吃菜。 吃了约莫一刻钟,前头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按照流程,接下来就要有归元宗自己的元婴道君出场了,大家都默默打起精神。 首先说话的是掌教泽明道君。 泽明道君的声音温雅中正,不疾不徐,听着很是好听,内容无外乎感谢诸位远道而来,以及祝贺苦海道君结婴云云。 然后是其他来宾一一回礼。 归元宗一众元婴再回。 应星儿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了。 傅长宁跟她差不多。 一定要用一句话形容的话,只能说,这次大典,这跟她们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 在弟子们美好的想象中,他们会见到很多大人物的真容,在热烈甚至是惊叹的氛围当中,看着苦海道君行成婴之礼,昭告天地,语出言灵,异象丛生。 再看着一众大人物来回打机锋,一边听着他们的爱恨情仇,一边互相讨论着,吃东西,充分满足他们的八卦欲和求知欲。 简言之,见世面。 可眼下,只能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应星儿手放在桌子底下,在傅长宁手心写字:我总算知道那些师兄师姐为什么不来了。 傅长宁用力点了下头。 来看热闹的几乎全是这两届的弟子,其中这届新生尤其多,老弟子们就没几个来的,她们一开始还纳闷,眼下总算明白了。 这就不是参宴,这是活生生的几个时辰的折磨。 快乐是属于外宗弟子的,也是属于修为高的大佬们的,唯独不是属于她们的。 好在后半程终于有趣了些。 妙音道君出场了,伴随她出场的,是一曲浑然天成的天籁琴音,只一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空灵鹤开始盘旋,彩带随风飘舞。 在掌教泽明道君的见证下,苦海道君与妙音道君这对璧侣以精血立誓,从此结为道侣,祸福同担,死生相依。 就在定契的那一刻,天下落下无数白色的光团,像棉花一样。 傅长宁伸手抓了一个,那光团在她手中融化,冰凉凉的,化作了一颗白色的中品灵石。 再看其他人,几乎每个人到手的东西都不一样。 至于没人要的光团,则在落地那一瞬间就消散不见了,以至于没来得及伸手接的弟子们都一阵可惜。 好在这东西也只是讨个彩头,没拿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下一项流程吸引。 下一个环节是送礼。 她们坐在外围,听着洪亮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 “沉水宗奉上极品灵脉一条,祝苦海道君和妙音道君道途共进,举案齐眉!” “药宗奉上鹤为年一株,祝苦海道君修为日进,一日千里!祝二位道君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似乎是为了暗中较劲,各大宗门送礼的声音喊的一个比一个大,送上的礼也一件比一件珍贵。 大典都到尾声了,这时候,弟子们也不像之前那般顾忌规矩,都小声讨论起来。 “沉水宗真是朴实不做作,送礼居然直接送灵脉。” “月鬼珊瑚是什么,有人知道吗?” “似乎是传说中的美颜圣物,不过我也不清楚真假。” “这什么饕餮宗居然送了三盘吃的,这也太奇葩了吧。”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其实还好吧,毕竟是一份心意,说到底两位道君也不缺普通宝贝。” 议论声不绝于耳。 其中酆山送的礼最奇葩,他们送的不是礼,而是一个人头。 内里喧哗声传来时,归元宗弟子们第一次庆幸,自己坐在外边,什么也看不到。 至于那些看到的弟子,倒也不全是被吓到了,更多是惊讶和非议。毕竟这可是人家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你酆山送个血淋淋的人头是什么意思,故意招人晦气吗? 不过这事轮不到他们做主,甚至轮不到归元宗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当事人苦海道君并未发怒,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神色也无,反而定定看着那个人头,片刻后,接过人头,神色平静地道了一声谢。 一瞬间,满座哗然。 不少人当场脑补出一起爱恨情仇,比如苦海道君年少遭仇敌灭族,等到长大成人,出人头地,却遍寻仇人而不得,如今酆山众人为他寻来仇人项上人头云云。 归元宗弟子依旧是吃瓜的最后一线,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尾巴,这事就结束了。 好在这之后,终于轮到了他们的主场。 四周的酒席座位尽数被撤去,各宗弟子依旧是原来的位置安排,整个包围圈却扩大了不止一环。 原本在外围的归元宗弟子被包裹了进来,而等待他们的,是面前骤然升起的十个大型比武台。 “今日的比试,想必大家都清楚了。”由归元宗一位金丹长老站出来,宣布道,“本次比试,意在测验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的实力,故而,只允许这一届弟子报名,可即便如此,宗门中报名的弟子人数依旧超过了千数。我们很欣慰,但同时,也不得不加大力度筛选。” “经过综合考量后,我们决定,将比试第一轮定为大乱斗模式。” “在你们面前的,是十个长宽皆为十五丈的比武台。每个场地将会被分配到超过一百名弟子,一声令下之后,比斗即视为开始,中间手段不论,留到最后者,即为拿到名额之人。” “不可蓄意杀人,违者宗规处置,同时,我们也会有长老在四处看守,将失去反抗之力的弟子带离比武台。” “切记,失去战斗力,和离开比武台,皆视为失去比试资格。” 长老的声音被灵力放大,扩散至整个场地。底下诸弟子齐声应是,声如雷霆,气势昂扬。 高台上,有人感叹:“贵宗弟子这风貌,倒是一往如昔啊。” 掌教泽明道君淡淡笑道。 “都是些孩子,还年轻,难免热血。” 之前一路下来,无聊得快要打哈欠,眼下好不容易提起些兴致的另一位道君摆摆手。 “都一把老骨头了,就安静安静,好好看个比赛,成不?也让大家伙儿瞧瞧,你们选拔机制改革之后,选出来的这届小崽子质素如何。” 众人便都不说话了。 - “居然真的是大乱斗。” 苏秉辰又一次偷溜回来的时候,通宝商会的人都默默看着他。 饶是苏秉辰脸皮极厚,也要被看得坐不住了。 于长老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的肩,委婉道:“师叔啊,你还记得你等下也要出战吗?” 怎么就这么有闲心去看别人呢。 你还记得你是通宝商会的人吗? 苏秉辰当然记得,他摸摸鼻子,理直气壮。 “这不是还没轮到我们吗,我去给朋友打个气。” 可你这都是入场以后第六次偷溜了。 就差直接住那边了。 于长老长叹口气,把这话咽回去:“算了,比赛要开始了,直接看吧。” 也正由于苏秉辰的缘故,通宝商会的人,大部分看的都是第七比武台。因为傅长宁就被分到了这个比武台,他们也想看看,这个引得苏师叔/祖频频偷溜的朋友,实力究竟有几分。 - 第七比武台被分到了一百零九人。 傅长宁手中拿着八十三号的号码牌,上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台上除了她,还有三个练气九层,和七个练气八层。 不出意外,这十人将会是她最大的对手。 殊不知其他人也在暗暗叫苦。 这第七组怎么回事?其他组最多也就是两个练气九层,怎么就他们这一组多了整整一倍,这合理吗? 有心之人已经意识到,不除了这四个练气九层,基本没可能拿到名额。一时间,已是形成了好几个抱团小队。 而此刻,比赛还没正式开始。 几个练气九层纷纷意识到不妙。能在入门不到两年就突破练气九层的,大多入门前修为就极高,说是世人眼中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这种人,自然不是笨人。 其中两个离得近的,已经就地结成小队,只剩下傅长宁和另一个单下来的。 那人见傅长宁一动不动,犹豫片刻,移了过来。见傅长宁没有拒绝,松了口气。 十息之后,伴随裁判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所谓大乱斗,突出的就是一个乱字,人多混乱之际,背后给你来一下,很难判断是谁出的手,而但凡无法做到眼观八路,耳听四方,便极容易被人淘汰出局。 这考验的不止是实力,还有心智和手段。 放眼望去,十个场地上都是乌泱泱一片人头,各种颜色的术法漫天乱飞,时不时就有人被送出局。 得益于之前那位长老公布的规则,便是有想要趁机报私仇的,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弟子们大多点到为止,把对手送下台便算结束。 其中以七号比武台最为醒目。 由四个练气九层组成的两支队伍,率先遭到众人围攻。而这四人既然能够修炼到练气九层,自然也有自己的一把刷子,几乎是来一批,清一批,没多久,就已经被他们扫下去了二三十人。 加上被其他人打下去的,场地顿时清出了一半。 这下,那些想着先解决练气九层的人都迟疑了。 除去少数还坚持的,其余人纷纷转战其他弟子,以求自保。 眼见形势易转,两只练气九层的队颇有默契地避开彼此,先去找其他人。 傅长宁盯上的是一只两个练气八层带队的五人小队。 那五人原本还在防备身前的人,猝不及防地,就被她从身后攻来,足有手臂粗的藤蔓啪的一下打在人身上,带着十成十的力道,只一下,那人便被甩出了比武台。 那人落地的时候还一脸懵,没反应过来,后背火辣辣的疼,等看到队友“你居然连这点藤蔓都应付不了”的目光,一时有苦说不出。 那何止一点藤蔓啊! 让你试试看能不能反应过来! ——事实证明,能反应过来的才是少数。 少女的藤蔓挥出的速度快到堪比闪电,而且在打在你身上之前,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连一丝带出的风声都没有,足可见这人对藤蔓的控制力有多变态。 若非是之后众人已然有了防备,只要不是后背长了眼睛的都无法躲过。 可就算有了防备又如何? 那些以为只要躲过藤蔓就没事了的幼稚想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瞬间被碾压成灰。 她甚至没有出过多余的招数。 只是两颗种子种下,瞬间就撕裂了比武台。 有几个没站稳的弟子身形微微一晃,下一瞬,就被藤蔓抽飞了出去,双脚稳稳落在比武台下的地上。 其控制力,堪称精准到毫巅。 有人想用火对付她,可火焰蔓延的速度,甚至赶不上藤蔓生长的速度,比武台上一处又一处地方被撕裂,一次又一次有人被抽飞,每次都出现在叫人猝不及防的地方,快得神鬼莫测。 不知不觉,台上便已经剩下了不超过十五人。 其中就有另外三个练气九层,和仅剩的两个练气八层。 此刻五人皆是如临大敌,即便是之前短暂和傅长宁结过盟的队友,亦是如此。 天知道,他基本就没帮上过傅长宁什么忙,他此刻只苦涩地想,难怪这人之前丝毫没有要跟他结盟的意思。 “速战速决。”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脚下地板再次裂开。 有了之前的例子,众人纷纷跳开,反应及时。 然而,就在他们这一跳之际。 嘭嘭嘭—— 整个比武台都崩裂开来!无数藤蔓自废墟中张牙舞爪而出,将仅剩的还算完整的地板搅为齑粉!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还没来得及落地的一众弟子:“……” 望着少女脚下那仅剩的,巴掌大小的一块地,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有人能及时在空中调转方向,去和她争吗? 有人敢吗? 答案是没有。 所以比试到此结束。 傅长宁拍拍衣袖,下了比武台。 台下的裁判长老滞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七号台,八十三号选手胜!” 作为最先结束比赛的一组,七号台裁判这一声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待看到那满地的碎石块,和站在其中,莫名显得有些有些无措和可怜的一众弟子,整个登冕峰顶都安静了。 通宝商会的弟子们正在思考人生。 思考完认生后,他们猛地一拍大腿,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理由:“难怪小二哥你和她玩得这么好。” 苏二:“……” 他能说什么呢。 离得近,将这一切看得分明的一家宗门的弟子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 他咽了口口水,蠢蠢欲动。 “归元宗的地板,这么脆的吗?” 这是不是说明,他等下也可以这么…… 思绪未完,就已经被自家看完全程的长老打破了幻想。 “你死心吧,这地板一脚下去,没有五千公斤,别指望弄出一丝裂痕。” 那姑娘可不是靠蛮力弄碎的比武台。 他看得清清楚楚,每次撕裂地缝的种子,都是被她用近乎恐怖的灵力强行种下,再借助汹涌的灵力破土而出。 那是凭借实力造成的绝对威压,绝非简单的蛮力。 后来看似她一举碎掉了整个比武台,其实也是先前不断积累的结果。 那一次次的撕裂,早不知道被她送下去多少种子,中间经过了漫长的蓄力,才有了最后那惊天一招。 真以为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做到? 弟子的妄想被打破,高台上,一众元婴亦是怔了片刻。 待反应过来后,一老头哈哈大笑。 “好好好,这丫头,有你家震顼从前的风范!” “走哪儿碎哪儿,鸡犬不留!哈哈哈哈!” 事关自家师叔,泽明道君能说什么呢,只能回以微笑。 第235章 二轮初选 震顼道君是归元宗的老资历,年轻时以一手地裂之术闻名,西洲那大漠荒原之间,有他和人斗法时留下的千里赤壁,至今仍是向西而行的第一商道。 这老人与震顼道君同辈,论岁数还要大上一些,调笑两句无伤大雅,其他人却不做多言,只微微笑着,静静往后看。 第二个脱颖而出的,是一个练气八层的大块头,体长超过七尺,远远望去,气血旺盛,毛发如耸。 沉水宗的元婴动了动眼皮,旁边亦有人道:“钟离兄,这弟子倒有些似你沉水宗人。” 另一元婴道:“听说钟离兄的弟子这次也来了,却不知两弟子之间,孰强孰弱。” 这话挑事意味太明显,姓钟离的元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未发。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会回话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沉默永远不会出错。 那年轻元婴自讨没趣,也就不说话了。 - 似乎是七号台的效率刺激到了不少人,之后其他台的比试,结束得越来越快。 几乎只在半个时辰之间,十场比试就全部结束。 伴随着“当当当”三声响,第一乱斗宣告终止,先前那位金丹长老重新站出来,宣布休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公布第二轮的规则。 这中间,归元宗会对破损的场地进行修复,同时增加比武台,调整至五十座。 一个时辰后,长老重新回来,宣读规则。 第二轮赛制是一对一,一共会有六百名弟子参加,通过抽签决定对手,依旧是以失去战斗力或离开比武台作为标准,自然,主动认输也算。 一共比六场,第一场六百进三百,第二场三百进一百五,以此类推,直到决出前十为止。 事实上,在场的势力远不止六十家,但并非每一家都带够了弟子,也并非每一家都愿意让这些弟子在刚入门不足两年之际,就出来和这些大宗弟子比试。 毕竟,这种事,一着不慎,可是会严重摧毁弟子自信心的。 归元宗在这事上秉持自愿参与原则,最后同意参与的,一共五十九家,正好凑够这六百人。 看着底下的一众年轻弟子,长老面带笑容,说出了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 “就在刚才,此次比试最初的提议者,九玄剑宗的入微道君找到我们,提出要为大家增添一些彩头……” 他声音微微停顿,随即道。 “凡是本次比试前十名,皆可得到入微道君的一抹剑意!前三名,还另外奉送九玄剑宗洗剑池名额一份,百年之内,随时皆可前往兑换!” 此言一出,满场轰动! 且不说入微道君早已步入剑心境界,其剑意乃无价之宝,就说那洗剑池的名额。 洗剑池可不是真就用来洗剑的,那是所有九玄剑宗人磨剑证道的地方,万剑之池,剑意无数,堪称天下所有剑修心目中的朝圣之地。 眼下,居然就对着这届新入门的弟子开放了? 一时间,所有前几届的弟子都眼红了。 就算不是剑修,去感受感受万剑之池的风光,学几记剑招也好啊! 至于剑修,更不必说了,简直恨不能以身代之。 而就在他们情绪还未平静下来之时,长老又扔下了第二颗重磅炸弹。 “同时,作为主办方,我们也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品。凡是参与本次比试的弟子,皆可得到十斤紫青金精。前十名,则另有厚礼相赠。” 归元宗似乎是憋足了劲儿,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没一个人知道奖品的事,眼下却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钟离道君代表沉水宗,送前三名每人一枚,佩戴后可增强体质的沉水神藤上摘下来的葫芦; 万法宗古夜道君,准备了一盏传闻中诸法不破、水火不灭的顶级长明灯,作为第一名的彩头; 洛逸仙宗的带队长老,代表洛逸仙宗送出十匹南海鲛纱; 药宗送出了十瓶四品珍稀丹药…… 琳琅满目,基本每个一等宗门都添了彩头,一时间,简直要叫人怀疑,这还是一场简单的友谊切磋吗,这真的不是那数十年一度、搅动风云的万宗群英大会? 上位者的思绪无人得知,至少此刻于底下六百名刚入宗一年半的弟子而言,只有从天而降的满满惊喜,和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激动与豪情。 前十名!彩头最多也只有十份!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拿到这些东西,最低也得夺得前十的名次! 万众瞩目,人前扬名,在此一举! 傅长宁同样心潮澎湃,不过她对于这回的特殊倒是有些猜测,不出意外,又是跟百界战场有关。 也不知此次百界战场究竟特殊到何种地步,竟叫一众仙门巨擘郑重至此。 眼见上边已经在招呼人抽签了,她微微平静了下心绪,上了台。 六百人是完全打混的,也就是说,有可能第一场就抽中自己的同门,也有可能,第一场就有两个实力最强的弟子碰上,而后淘汰一人,这都是不确定的。 傅长宁不希望碰上前者,对于后者倒是无所谓,她一开始想要参加这个临时提出的近乎儿戏的比试,目的就是为了同外宗天才弟子交手,见见世面,同时也对自己的水平有个正确的认知。 自然,在这里的不代表是这一届弟子中的最高水平,但,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了。 轮到她时,她凭借心意,信手抽了一根,回来展开,见上边写着“拾叁,贰”。 意为十三号台,第二组。 报名这回比试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应星儿等人。 应星儿和黄遗芳被分到了一个比武台上,凭借口才和急智,留到了最后三十人,而后遗憾被一个练气八层淘汰。 程双遥倒是凭借苟和偷袭躲到了决赛圈,但彼时台上只剩他一个练气中期,实在太显眼了,所以他很快就被其中一人拎小鸡一样丢了出去。 七辛是最遗憾的,场上都只剩三个人了,结果他居然因为穿着一身黑,看起来最古怪危险,又不会沟通,被另外两人联手踢了出去。 下台后,七辛默默自闭了一会儿,此刻也过来,给她打气了。 两人之前其实已经联系得很少了,但最近傅长宁出关后,和他打了好几次,倒是又慢慢熟悉了回来。 傅长宁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等第一组比完,台上裁判开始吹哨,便上了台。 对手是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相甜美,衣着有些破破烂烂的,颜色搭配却意外的鲜艳,像一只斑斓的蝴蝶。 修为是练气八层。 “五毒宗,福彩儿,见过道友。” 声音也清脆脆的。 “归元宗,傅长宁,见过道友。” 傅长宁并不会小看眼前的少女,论起真实修为来,她其实比福彩儿还要低一些,只不过因为灵炁,带上了一层假象。 且五毒宗,她听说过,专门研究毒物的宗门,福彩儿年纪轻轻就有练气八层的修为,她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她眼中福彩儿是个小女孩,殊不知,裁判长老眼里,她二人都是小姑娘,此刻对峙,莫名有些叫人忍俊不禁。 裁判长老轻咳了一声:“开始。” 话音刚落,她眼中的两个小姑娘就碰撞在了一起,其力道之大,瞬间发出了两声尖锐的轰鸣! 伴随这轰鸣响起的,是烟尘中两只慌不择路,乱爬出来的彩色蜘蛛,足有□□头大。下一瞬,两只蜘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压爆,化作两滩彩色的血。 当那股尖锐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时,无论是裁判,还是十三号台旁边观战的人,都意识到了,方才那轰鸣,只怕不是碰撞引起的,而是这彩色蜘蛛发出的惨叫。 虽然看不清,但第一回合,显然是青衣少女占了上风。 福彩儿退后一步时,脸色微微发白。但她并未停顿,一根短笛出现在她手中,她反手吹笛,一股古怪的调在四周响起,紧接着,那尚未散去的烟尘中,爬出一个又一个长条状的影子。 那影子在接触日光时,幻化为实体,正是一条条黑得发亮的蛇,通通只有拇指粗,速度快得惊人,一弹跳,便飙射出三四丈。 而新建的比武台,总共不过十丈长宽。 二十余条黑蛇就这么跟在傅长宁后边追,几乎锁死她所有来路。 黑蛇本为影子所化,实体攻击对它很难奏效,而它却可由虚化实,咬死真人,正是福彩儿的压箱底法术之一。 ——她从未想过轻视傅长宁,从上来开始,就用了自己最强大的招数。 同时,她也期待这位道门第一宗的天之骄女,如何破解她的法术。 傅长宁被黑蛇追得绕了场地三圈,中间施展的几种法术都对黑蛇效果寥寥,就在福彩儿几乎有些失望,以为她要束手无策时,她手心冒出来一点青色的微光。 福彩儿见过她之前用种子爆破比武台的场面,眼神立时警惕起来。 她重新吹响短笛,同样摇动手上的铃铛,一条条蜈蚣从她身后爬出,如同一个个细小的黑点,四散着朝四面爬去。 这些蜈蚣见缝就钻,能吃掉沿途看见的所有带灵气的东西,种子自然也不例外。 她不会给傅长宁再现上一轮“盛景”的机会。 蜈蚣在地下吃了个脑满肠肥,出来时几乎要撑了肚皮,含有灵炁的种子远非寻常种子可比,它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身体仿佛能随时爆炸开来。 就在此时,它身体忽而一僵。 头微微耸立了下。 福彩儿并未察觉这瞬息闪过的一幕,她此刻正在焦头烂额其他。 所谓影子,存在的基础自然是日光,当傅长宁绕完比武台五圈,她才反应过来,她并非是拿这黑蛇没办法,而是准备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除完,免得死灰复燃。 可此时为时已晚,一种白色的丝状藤蔓从四面升起,如丝线般从四周向中间织裁,转瞬将比武台严丝合缝地封死。 她意图去攻击这些藤蔓,可傅长宁方才那五圈又怎会是白转的。当福彩儿的攻击落在藤蔓上,却没能造成任何伤害时,她便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意了。 傅长宁的攻击接踵而至。 一朵蓝色小花在她脚下绽开,福彩儿躲得很快,但小花收拢得更快,如刀片一样,割伤她的脚踝。 这花就叫伤刀花,可正常的伤刀花远没有这么强势,更不可能割伤一个她练气八层修士的脚踝。 不过想到傅长宁之前在第一轮的表现,倒也不足为怪了。 任何植物到了她手里,都不可小觑了去。 福彩儿躲得狼狈,到了后边,基本只能依靠手中其他毒物来阻拦这些伤刀花。 她手中毒物千千万,倒不心疼这几只,正好那些蜈蚣也回来了,她便重新吹响短笛,引着蜈蚣去吞吃掉伤刀花种。 台下,五毒宗长老微微摇了下头,叹息道:“到底还是有差距啊。” 不止是实力,更是战斗意识。 脱了手的东西,就不该再去接! 旁边弟子不解:“彩儿师姐只是暂时落在下风,一时手忙脚乱,没招架过来,等下应该能扳回来的。” 就像之前那样。 长老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说起了其他。 “彩儿已经是我们宗门这一迭代最有天赋的弟子,她出身名门,小小年纪修为力压所有人,却丝毫不骄傲,反而机敏过人,我之所以同意参加这次比试,便是对她有信心,觉得最低也能得个前十,现在看来,却是夜郎自大。不过是第一场而已。” 弟子更加迷糊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他有些不服气,想要反驳,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裁判的声音:“归元宗,傅长宁,胜!” 那一瞬间,弟子也愣住了。 紧接着,他才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哦”。 福彩儿下台的时候,眼眶是微微发红的,但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说了句,“傅长宁,我记住你了”,就下了台。 背过身去时,倒是听到了傅长宁的回答。 “我也记住你了。” “你很厉害,而且看起来好像一只小蝴蝶,名字也像。” 她语气安安静静的,不像在浮夸地夸人或损人,倒像在陈述某种事实。 福彩儿微微一愣。 片刻后,仿佛被羞辱了一样。 “那你就像一片细竹叶!” 她跺脚走了。 第236章 三人今夕 本想交个朋友的傅长宁:“……” 还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个弟子跑来叫住她:“师姐,方便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师姐方才是怎么操控对手的折节白底花斑蜈蚣的哇,我看了半天,没看明白。” 弟子补充,“不过我就是好奇,不说也可以的!” 傅长宁顿了下,看着他努力捂住的身前的五毒宗宗徽,真诚建议:“你可以换一身再来的。” 用词也可以不那么讲究,普通人谁注意蜈蚣的种类啊。 被拆穿的弟子脸色一僵,举起手,老实道。 “彩儿师姐叫我来的。” “她还说,如果师姐你发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对不住,她方才不是在针对您,只是,她很讨厌蝴蝶。” “没,应该说抱歉的是我。”冒犯到人家了,傅长宁也有点不好意思,“至于法术,是一个我自创的术法,叫见火归荑。” “好嘞!明白了,多谢师姐!” 弟子一溜烟儿跑了,傅长宁则回了观赛席。 苏二在座位上等她,手里拿着一本名册:“她是五毒宗这次来的人里,天赋最好的,他们宗门长老应该寄予了厚望,你也是倒霉,居然第一轮就碰上了。” “她的毒很特殊。”傅长宁想了想,道,“我之前用藤蔓试过,接触到毒素的藤蔓,不止是发枯发黄,而是跟她那黑蛇一样,慢慢开始透明化,最后就直接消失了。” 所以她一直很小心避开,尽量做到一击即中。 “她现在战斗经验还不足,等以后成长起来,会是很棘手的一个对手。” 苏秉辰听了若有所思。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足够重视福彩儿了,但听了傅长宁这话,方才知道这重视程度还不够,他自然不会不信她:“那我在这个名字上加个重点标记。” “你们收集这些做什么?” “比赛结束后,商会里会出一个名册,记录这次比试中表现优异的选手,一方面拿来卖,另一方面,几年后的万宗群英大会,他们将会是我们重点支持的对象。” “怎么个支持法?” “自然是给法宝给丹药给秘籍。”苏秉辰下笔如飞,写得飞快,“免费送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天才到了一定地步,但折扣优惠肯定是有的,届时他们配备着商会的法宝,打出了名气和风采,自然会有一堆追随和效仿者,这些都是商会潜在的发展客户。” “其实像这样的名册有很多,不止是记录人,更多的记录的是事。小到一宗,大到一洲,商会都会安排人时刻跟进最新消息,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但哪怕九成都是没用的,剩下的一成,也够我们赚个盆满钵满了。” 傅长宁听完就觉得,“你们能做到第一是有理由的。” 苏秉辰嘿嘿一笑,“没办法,商机这种东西,总不能干坐着等人送上门来,大部分时候,需求是需要主动创造的。” 傅长宁:“看来你在通宝商会学到了很多。” 苏秉辰放下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主要是,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 “要做最厉害的纨绔!” “那自然要先赚最多的钱,在这个过程中,付出和吃苦是有必要的,它们都是通往有钱的必经之路。” 这些天一直玩玩闹闹,没做什么正事,这还是傅长宁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一面的苏二。 她托着腮。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期待小何现在的样子了。” 分开之后的这一年半里,她和苏二都成长了很多。 那小何呢? - 小何呢? 这个问题杨轻乾也想问。 他指着身后的莽荒大山。 “人呢,你们就把他一个人丢在里头了???” 面前的人面带愧色:“我们击杀双面鳄的时候,有两只练气初期的髭狗在附近游荡,当时没想那么多,直接击杀了。谁知道那不是普通髭狗,而是一头筑基期妖兽的后代。” “筑基期髭狗追过来的时候,为了增加逃生几率,大家选择了分散开来逃,一时也没人注意那条筑基期髭狗追去了哪边……” 弟子语气开始变得吞吞吐吐,“总之等我们重新汇合的时候,小何师弟就已经不见了。” 另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面色冷峻,道:“我们等了他半个时辰,已经仁至义尽。” 杨轻乾得竭力压制,才能抑制住胸中怒气。 “之前是你们说,需要一个修炼五灵根功法的弟子同行,说什么只有五灵根能够摘下五色莲藕,我说有五个主修不同灵根的弟子就行,你们硬要说不保险。人找来了你们又是那副态度,五灵根怎么了?吃你们家大米了?他实力不比你们身后那群废物强多了?” 被骂废物的几个人微抬起头,却不敢流露出不满之色。 杨轻乾越说越生气,几乎要口不择言。 “五色莲藕是他挖的吧?路上水源有毒,还有猴群的围攻,是他解决的吧?结果你们现在告诉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屁事没事,就他出了事,忘恩负义也不是这么忘的!你们要点脸行吗?” “杨兄,你这话就说的没意思了。”终究是被骂得挂不住,一人没忍住出声反驳道。 “这髭狗来得突然,又不是故意我们要害他。” “我们也没你说的那么针对他,是他自己不争气罢了。” 其实一开始,小何也是得过他们这群新入门的弟子一阵敬重的。 能够以五灵根之身闯入一等宗门的人本就极少,更遑论这人凭借练气四层的修为,得了当时清河城弟子大选的第九,积分甚至超过了眼前的杨轻乾,如何不叫人瞩目? 简直妥妥的潜力股。 可那些期待、惊讶和好奇,都在这个五灵根少年在练气四层停了一年半多,还一无寸进后,变作了失望、漠视,和冷落。 是有一些五灵根能够凭借天赋和努力闯出来,成就远超寻常修士,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小何。 入门一年零七个月了,天赋再差、生性再懒的人也突破一个小阶了,这人愣是还停留在练气四层初期。 就连带他入门,关照他修行的同峰师兄师姐都面带异色了,其他人还能怎么想? 只当他是做了什么手脚,作弊进来的罢! 洛逸仙宗尊重有钱有权的人,也尊重有天赋有实力的人,可小何,显然两者都不是。 他又孤僻话少,除了交友只看合不合眼缘,不在意出身修为的杨轻乾,和一个同样废物的何仙雀,其他人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想过刻意针对他。 这次真的就是意外。 “是无心之失还是蓄意为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冷冷丢下一句,杨轻乾转身进山。 “哎,等等,杨兄,五色莲藕!”杨轻乾负责带五色莲藕先跑,眼下东西可还在他身上。 杨轻乾没回头,只信手一抛,两根莲藕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有意见,憋着!” 众人顿时一阵气闷。 “如果你不是杨家大少爷,这么狂,早被人打死了。”一人低声咒骂。 另外几人却看得清楚,杨轻乾虽然狂,但狂得很有分寸。 这里加上杨轻乾,一共三个练气八层,他扔回来两根,正好对应那两人。 这两人得了莲藕,自然不会再作声。 而其他人即便有所不满,没这两人表态,也没底气站出来。如此,难题自然消弭。 眼下,只能等杨轻乾带着那个小何的尸身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块骨头。 - “看,所谓仙门弟子,就是如此一群无情无义之人。说无情无义都是好听了,看菜下碟,捧高踩低,背义忘恩,简直卑贱无耻,下流至极!” 忿忿不休的声音从戒指中传来时,小何正面无表情地洗去身上的引兽粉。 下个月就将满二十岁的青年,已然褪去了曾经的青涩,露出了极其优越的骨相,眉峰高挺,眉骨清正,左眼下的疤如一把锋利的刃,直直插入眼尾。 身量已然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肩胛骨下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却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的力量。 他身侧,是一只已经躺下的巨型髭狗,体长超过两丈,站起来比成人还要高出一截。此刻已然进气多出气少,血沫如溪水般,从口中利牙处闸门流下,淹没了脚边的野草。 “闸门”已然被轰了半碎,此刻青年清洗完上半身,用纱布包扎好伤口,又重新蹲下,扯断另一半。 髭狗身体抽搐了一下,彻底死不瞑目。 若是叫外边那些人看见,必然要大惊失色,因为眼前这只髭狗,正是之前追得他们慌不择路,只能四散开来,狼狈窜逃的那只。 他们眼中卡在练气四层初期迟迟未有寸进的青年,理应被筑基期髭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的青年,却单枪匹马杀死了髭狗,如何不叫人大跌眼镜? 要知道,队伍里实力最强的杨轻乾都无法做到这般!顶多是能在髭狗手中逃走而不死罢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粉碎掉髭狗口中的利牙后,青年的手直接顺着喉腔,伸入了髭狗体内,熟练地掏出来一颗表面满是血丝筋络的珠子。 他洗净珠子,运转功法,髭狗的尸体一点点化作虚无,而珠子上也多出了一截截鲜明的红痕。 等地上最后一丝血液也被吞噬后,青年抬手,丝毫未停顿地将珠子吞吃入腹。 珠子进入体内后,他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白雾,那些白雾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五行灵气,倒像是一种全新的“气”,顺着全身游走,很快,青年周身气息便提升了一大截。 但只不过瞬间,那些提升的修为就回落下来,重新变回练气四层初期。 而青年神色未变,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杨轻乾找过来的时候,小何正在溪边换洗伤口,看到他,杨轻乾大喜:“我就知道你没事!” “对了,那条髭狗呢?” 小何神色平静,抬起空了半截的左臂。 “我往血肉里下了毒,它吃完,就死了。” 杨轻乾一时愕然。 他是知道小何身上带着剧毒的,据他自己说,是入宗门前一个朋友给的,之前的猴群就是这样被他解决掉的。 同时,他身上也备着解毒丹,除了能解掉自己的毒以外,还能覆盖九成以上的普通毒素,之前队伍里有几个娇贵少爷小姐喝溪水中了毒,就是他救的人。 但杨轻乾万万没想到,小何居然能对自己也这么狠,他就不怕那髭狗一口咬断他的手肘吗? 小何起身。 “来找我,谢了。不过也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好、好!”杨轻乾忙不迭应了,至于那只髭狗的尸体,他没有过问,髭狗是小何杀的,那战利品自然也是他的,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两人回去时,队伍里的人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你你你!你没死!” “瞎叫唤什么,你都还没死,我们为什么要死。”杨轻乾无语至极。 小何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正和人说话的弟子身上。 那人被他注视着,分明是背过身去的,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一阵寒意。 小何突然提议。 “我被髭狗追杀的时候,无意中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已经堵死的山洞,在里边看到了黄金龙蟒的蛇蜕。” 众人眼前一亮。 黄金龙蟒的蛇蜕,那可是好东西啊! “不过只有一小块。”他用完好的右手举了下那块小小的金得有些发光的蛇蜕,“里边应该还有,但太深了,我不确定里边有没有危险,就没有进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 来不及嫌弃他的胆小,众人纷纷站起,七嘴八舌道。 “正好休息时间也够了,你要是伤势还没好的话,等下可以不出手,给我们带路就行。” “对啊对啊,别带错路就行,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小何自然不会不同意。 其他人也都没意见,唯有一个弟子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要拒绝,但最后见所有人都想去,就剩自己一个人落单,两相权衡下,只好同意了。 这一夜,他们一共拿到手三张黄金龙蟒的蛇蜕。 以一名弟子战死,一名重伤,三名轻伤为代价。 而同样受了重伤的黄金龙蟒则不知所踪,令众弟子颇为抱憾。 - 苏秉辰的比试在四十号台,第五组。 轮到他时,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但现场热烈氛围不减,反而因为中间出现了不少令人惊叹的天才,而更加火热。 总共六百名弟子,并非所有宗门派出的都是一水儿的练气八层练气九层,但不蒸馒头争口气,大家都卯足了劲儿,选的最好的弟子,为的就是在一众大能面前展示,自家天才也不差。 对比起来,通宝商会这十名弟子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修为最高的也才练气七层,最低的更是才练气四层,矮个儿里头拔高个儿也拔不出个好的来。 通宝商会弟子们自己倒是泰然自若。 他们本就不擅长武力。真要比,比拨算盘比记账比做生意啊,看谁比得过他们。 虽然不明白会长为何坚持要他们参加,但既然报名了,那就上就是了,输了不丢人,钱赚到了就好。 有了前几个的摆烂示范,对于苏秉辰上台,大家都没抱什么期待,这位还不如他们呢。 苏秉辰的对手是一个练气六层的小和尚,穿着一身白色的僧服,上来先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僧礼。 “开始!” 伴随裁判一声落下,小和尚握着一根巨大的金刚杵,冲了上来。 傅长宁在台下看着这一幕,她也很好奇,苏二这两年究竟长进了多少。 就之前来看,苏二对这场比赛意外地还挺在意的,不像他的师兄弟那么随便。 然后她就看到—— 苏二取出了一件高阶法宝。 苏二取出了两件高阶法宝。 苏二取出了三件高阶法宝。 苏二撑起了防护罩,开始慌手忙脚对敌。 傅长宁:“……” 她高估他了。 看得出来,实战经验还是有的,但不多,显然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危机,也没针对过各种兵器进行学习,以至于在面对从来没见过的金刚杵选手时,手忙脚乱,连对手可能会攻击哪儿都不清楚,生捱了好几下,才调整过来。 然后就是他凭借高阶法宝的单方面吊打了。 练气五层和六层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这个小和尚看起来也并不擅长战斗,用金刚杵的经验没比苏二强到哪儿去,两个菜鸡互啄了半刻钟,小和尚被打下台的那一瞬间,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而这边,发现自己赢了的苏二兴高采烈地跳下了台。 “阿宁,我成功晋级了耶!” 傅长宁拍拍他的肩。 “……你高兴就好。” 第237章 进入前十(修) 六百进三百的比试在两个时辰后结束,之后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调整,这个过程中,傅长宁也明白了苏秉辰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些是惆山道君教你的?” “对啊。”苏秉辰点头,“他的意思是,宝修一脉情况特殊,需要在择定所修宝矿后,方才能迸发出战斗力,在这之前学用处不大。所以我目前主要是以提高修为为主,若是需要防身,便去拿各种高阶法宝,左右这些东西都不缺我的,随便用。” 这是傅长宁所不了解的领域,她也不发表意见。 “那你好好熟悉吧。”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 “多看看别人是怎么用的。” 刚刚那应对方式,用惨不忍睹形容都不为过了。作为一个主攻伐路线的法修,真的会忍不住纠正。 “会的会的。”苏秉辰自己其实也意识到了,“其实一起来的弟子里头,不少人手里都有好东西,但那些并没有能够帮他们扭转战局,往往是还没发挥作用,就已经被对手打趴下去了,我只是幸运,刚好碰见了一个也不擅长战斗的。” 关系户太多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不差钱,也不缺法宝。但之所以能被称为关系户,而非名门天骄,自然是有原因的。大多数人,本身实力就有问题,关键自己还不这么觉得,直到真的上场,才意识到差距。 “我好像明白师兄为什么让我们参加这次比试了。” “就是,感觉用处不大。” 他看着身后不远处那群没心没肺,正在嘻嘻哈哈的少年,摇摇头。 这是通宝商会内部的家事,傅长宁也无权多说什么,只能道:“先顾好自己吧。” 顾好自己的人,才有能力兼济天下。 第二场开始时已经是深夜,登冕峰上,却因为阵法的缘故,依旧亮如白昼。 程双遥和应星儿打赌输了,负责去小食堂打包了吃的过来。苏秉辰跟着蹭了一顿饭,才不过一刻钟下来,就已经和程双遥称兄道弟。 两人对于赚钱的思路简直不谋而合! 程双遥在得知苏二是通宝商会的人后,更是恨不得挂他身上,让他带着自己一起赚钱。 苏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也没拒绝。两人嘀咕了半天,以后要怎么合作赚灵石。 那边,傅长宁吃完饭,准备上台,开始第二场比试。 人数锐减到三百人后,场地压力已然减轻了很多,只需要安排三个轮次,就能全部比完。 傅长宁在第一个轮次。 对手是一个万法宗弟子,万法宗的弟子服很有意思,和在凡界时,一些道观的道袍有些相似,整体是土黄色,身前有一个巨大的毛笔绘就的八卦。 万法宗宗训是“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推崇本质自然,万象天成,万法归一。 这名弟子深得其中真传,学得一手纯真土法,化沙化泥,均不在话下。 傅长宁和他打了小半个时辰,比武台已经被霍霍成了不能看的样子,黄色泥水上,坑洞遍地,沙石无数,还种满各色花木,恍惚间让人以为,这是个什么种植园,而非硬石打造的比武台。 最后,傅长宁以一招出其不意胜出。 而万法宗弟子灵力枯竭,只能无奈败退。 裁判长老宣布结果时,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傅长宁只当没看见,打完就跑。 这种公开对外的比试,总不能要她出钱。 她下台的时候,苏二也比完第二场了。苏二运气极好,第二轮的对手是药宗的弟子,对方本来想跟他拼丹药,结果没想到苏二丹药比他还多,两人对拼了好一会儿,药宗弟子心疼自己的药材钱,不跟他玩了,自己跳下台炼丹去了。 看他晋级得如此轻松,再看自己,傅长宁深深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 对此刚打听回来消息的苏二有话要说。 “不是我幸运,是你太倒霉。你看你遇见的都是什么人,福彩儿是五毒宗这一代最精心培养的弟子,刚刚那个姓李的,也是万法宗的种子选手,人家本来是奔着最低前二十来着,结果你接连撞上两个。” 傅长宁:“……” 她能说什么呢。 第三场,一百五进七十五。 傅长宁的对手是一个老熟人,高天晷,曾经在天云之南和荟萃堂的比斗中打过一架的大块头体修。 之前第一轮的大乱斗,紧跟她之后结束比赛的就是他。 体修在练气期天然抱有优势,而高天晷在炼体这方面的天赋,足以将这点优势不断扩大,最终形成难以跨越的鸿沟。 现如今,他已是在外门名气颇大的天才体修。 看见是她,高天晷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大半年没见,这人居然从练气六层变成了练气九层,而他还在练气八层踏步。 回想上回中的计,他暗暗发誓,这次绝对不能再被她设下的幻境迷惑。 可惜这回,傅长宁也没有再要用幻境的意思。 上回之所以那样,主要是为了节省精力,好跟除凤衔打,毕竟那时练气六层的她,并无必然的把握战胜除凤衔。 可这回,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战自己,同时测试灵炁的潜力,又怎会再选择取巧之术? 她要用体术,堂堂正正和高天晷打一架。 轰轰! 剧烈的、远超其他比武台的打斗声在赛场中响起时,吸引了在场无数目光,而当他们投过来视线时,看到的就是一褐一青两道身影交错在一起,每一击都用尽了最大的力量,直往对手最脆弱的部位打。 不断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 一声比一声凌厉。 后脑,脖颈,腹部,脾脏。 越是柔软致命的部位,越是体修攻敌所必需之处,而因为知道对手同样修习体术,所以下手只会更厉,更狠。 就看谁体质更强,下手更猛。 问痛不痛? 当然痛。 可这些痛是会被麻痹的,是修行体术过程中必要有的流程,无论是傅长宁还是高天晷,曾经炼体的时候,都比这痛苦多了。 且打到后边,只会越来越爽,那种赤膊上阵、拳拳到肉的感觉,是其他任何法修武修都无法体会的。 只会感觉自己的体能变得越来越强,仿佛已经超越了身体的极限,变成了铜筋铁骨,钢水浇筑。 从脆弱的,柔软的人,变成打不死摔不灭的铜像。 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高天晷已经许久没有和人打得如此酣畅淋漓,宗门里不是没有体修,但要么是实力超出他一大截,能把他按在地上揍,要么是力量和体质连他一半都及不上,打着打着还要怕把对方摔坏了。 唯有傅长宁,只有傅长宁。 给了他势均力敌,怎么打都不会出事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收敛一点,以免真的把人给打坏了,打怕了,以后不肯再和他打了怎么办? 想归如此想,在看到面前的人速度和力道都隐隐开始下降,呈现一种萎靡之态时,他仍然加大了力道。 三拳直击背、腹、头顶! 趁她病要她命! 傅长宁居然没躲,也不知道是因为来不及还是什么缘故,硬生生受了这三击。 咔擦—— 骨头断裂的声音接连响起时,场外所有人的心皆是一紧。 高天晷也跟着高高吊起心脏。 紧接着又是一松。 结束了? 他赢了? 就在他还有些恍惚,没回过味来时,面前,原本应该重重落地的人忽而再次升起,且气息节节攀升,远比之前更快,更猛! “借师兄力气一用。” 中气十足的女声,伴随而来的,是比巅峰时期更快数倍的一拳,看起来轻飘飘,甚至没带起一点风,落于胸前时,却是雷霆万钧之力。 轰! 高天晷被一拳轰出去,打落在比武台边缘,他却顾不得其他,只爬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你利用我突破?!” 面前的少女笑意盈盈。 “还要多谢师兄帮我炼体。” 她本就卡在打骨术第三重的边缘,纵使灵炁洗礼了无数次,也始终差了一丝火候。 一直到方才,体力耗到极限,身体力量即将燃尽时,那道瓶颈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所以,她主动接下了那三击。 由此,打骨术第三重,碎骨重铸,正式突破! 她此刻的状态,比一开始还要好。 “师兄是自己下台?还是我请你下台?” 杀人诛心的一句。 高天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果是全盛时期的他,未必不能打赢迈入体术第三重的傅长宁。但他俩都打了快一刻钟了,消耗的不止是傅长宁,他自己体能也不剩多少了,这时候再对上全盛时期的傅长宁,他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遑论,傅长宁从始至终只使用了体术。 她可是个法修! 真再加上她那深厚的灵力修为,他能赢吗? 答案显而易见。 高天晷爬起来,满面颓然。 “我认输。” 比认输更叫他挫败的是,他刚刚才意识到的残酷事实。 ——傅长宁连体术都要跟他持平了。 她还不是体修呢。 足可见她真正的实力超出他多少。 这才几个月啊。 “归元宗,高天晷,对战,归元宗,傅长宁。” “归元宗,傅长宁,胜!” 这是今日场上第四次响起这句话。 青衣少女下台的时候,衣裙是略脏旧破烂的,身上是带着血的,头发丝是凌乱的,可没有任何人会再怀疑她的实力。 他们只是静静看着她下台。 如同看着之前无数个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样。 - 通宝商会的名册再次刷新。 这回,傅长宁的名次赫然来到前十。 “所以我之前是多少来着?”傅长宁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洗了个澡,重新绑了头发,来到观赛席坐下。 皂角上有种清冽的香,配着低扎的偏马尾,浅绿色的发带,有种分外利落的清爽感。 “你怎么想起来这么扎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苏秉辰看了一眼,低头给她翻。 “喏,最开始是前一百,不过这可不是我写的,你得问编这个名册的人。第一轮结束之后,迅速飞升到前三十,之后就不怎么动了,最高也是预估你会在十五到二十五之间,但刚刚这一场结束,直接来到前十了。” “刚还有个弟子要把你排到前三,被长老给否了哈哈哈。” 傅长宁先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主要头发太长了。平时斗法还好,刚近身肉搏,高天晷差点抓住我头发,头皮都给他掀掉一块。”她摸了摸头发,“怪疼的,刚差点想剪掉了,但又觉得舍不得,干脆扎低,用法术固定住,这样以后打架就不会乱动了。” “谁让你跟体修比肉搏。”说是这么说,苏秉辰还是在身上翻翻翻,找出来一瓶丹药。 “还记得你以前给我用的增肌丸吗,我去到商会以后,找人研究了下,后来被告知,这玩意儿是西洲的丹修研究出来的。他们那太干燥,经常掉头发,而常用的生发类药物中又都要增加一种会让皮肤更脆弱的灵药粉,不利于在大漠中生活,所以干脆就研究出了增肌丸,既可以提高体质,又可以生发,名义上还可以掩饰自己秃顶的事实,一举三得,简直完美。” “他们后来又研究出了一个进化版,叫般若丸,比增肌丸还好用,喏,就这瓶子里的,你可以试试。” “有丹方吗?”傅长宁比较好奇这个。 “都在里头了。”苏秉辰道,“本来就准备给你的,结果过去太久了,储物戒指里东西越堆越多,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这趟过来给傅长宁带了不少东西,不过这玩意儿是真没想起来。 “谢了。” 傅长宁也没跟他客气。 应星儿、程双遥等人坐在不远处,只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相处亲昵又自然。 应星儿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小伙伴,还没来得及感慨,先看见了程双遥八卦兮兮的眼神。 她替傅长宁敲了他一下。 “上回遗芳说你贼八卦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满脑子废料。” 程双遥捂住脑袋,“嘘——小声点,我的祖宗。” 应星儿懒得理他。 她说了另一桩事。 “下一场就是七十五进三十八了,应该会轮空一个人,也不知道队长能不能抽到,好歹多休息几个时辰。” 人数少了以后,每一场之间的时间都大大缩短,再往后真的要不够用了。 “你要相信她。”程双遥语气深沉,“就她那运气,不可能的。” “哎哟!”一盘油腻腻的菜从天而降,扣他脸上。 “程双遥我忍你很久了。” “我错了,傅老大!” 鸡飞狗跳好一会儿,终于,傅长宁休息完,也了解完情况,开始冥想入定。 方才的打斗,对她来说同样是一种消耗,哪怕之后随着突破,状态回升,但精力却是实打实的消耗。 她拜托应星儿到时间了叫她,等被推醒的时候,却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四周鸦雀无声。 就在傅长宁有些愣怔时,应星儿悄然靠过来,拉住她手,在她手心写字。 “有个万法宗的当场顿悟,练气圆满了。他们宗门的古夜道君直接封锁了赛场,禁止任何人打扰他,一个时辰前才恢复。” 所以一百五进七十五现在才将将结束。 “现在现场气氛有点……”她字越来越潦草,慢慢就收回头,坐正身体,不写了。 傅长宁一下了然。 古夜道君若是好好说,众人自然不会不同意,但很显然,他等不及了,直接封锁了整个赛场。 其他道君就在旁边看着,出于风度,和怕被人说影响后辈顿悟,也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尤其是身为东道主的自家道君们,简直无法想象他们现在的心情有多微妙。 连苏二都被叫回去了,这会儿正在通宝商会那边坐着朝她招手,可见在场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越是如此,道君们越不好轻易找个台阶下了,只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继续比下去。 - 苏二在一百五进七十五的比赛中被淘汰。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运气可以决定的了,参加比赛的势力一共就六十家,前七十五已经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天才精英,不然根本没可能继续往下走。 此时通宝商会十名弟子已经尽数被淘汰。 药宗还剩一个,硕果仅存。 一些小宗门的弟子,也基本是沧海遗珠。 前七十五名中,足足有五十三个来自一等宗门,剩下还有十七个,出身二等宗门,再往下的,加起来一共只有五个,泾渭分明。 放在以往,弟子们势必要讨论一番的,可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时候,只好一个个保持静默,静待长老宣布七十五进三十八的规则。 确如应星儿所猜测,接下来一轮会有一个轮空的人选。 轮空晋级的人为空签,从前三轮的结果来看,傅长宁基本不抱希望,她随手抽了一根,下台的时候,还在想着古夜道君的事儿。 结果没想到低头,签上没字。 嗯嗯?字呢? 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轮空了。 旁边的长老看了她一眼,用朱砂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这就算好了。 傅长宁有点受宠若惊。 她还以为她要一直倒霉下去呢。 虽然也不怵打架,但这种直接晋级的感觉,意外地叫人开心。 傅长宁没回自己一开始的座位,而是去了三号台前观战。 ——被通宝商会列在名册上第一的弟子,万法宗谢逢春,就被分到了这号比武台。 第二她也听过,同宗的一个练气九层巅峰,但比起那个人,她还是更好奇谢逢春。 或者说,她对万法宗整体都挺好奇的。 东洲素以万法宗为尊,归元宗说是道门第一宗,影响力以中洲为圆点向外辐射,却从来没辐射到东洲。 在东洲,人人提起大仙门,首提的必是万法宗。 足以证明,万法宗必有其过人之处。 万象天成,万法归一。如何成?如何归一?她很期待。 谢逢春并未穿弟子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高瘦,脖颈优雅,体态修长,有种孤高清冷的苍白美,恰如他衣上绣的那只雪色丹顶鹤。 他的对手,是九玄剑宗的一个剑修。 剑修修剑有数重境界,剑气、剑意、剑骨、剑心、剑魂。 练气期的剑修,大多能够修出第一重就不错了,而眼前这个练气九层的少年,却已然修炼到了第二层,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他望向谢逢春的眼神中,战意凛然。 而仅仅只是三十息不到,所有的战意,都变成了错愕和溃败。 他根本碰不到谢逢春。 他的剑意也碰不到。 谢逢春修的是春风一道,而又似乎不止是春风,在他手中,春天是生意盎然的,有草木葳蕤,泥土沉沙,有雷电交加,亦有冰雪覆霜。 他仿佛已经变成了这其中的一部分,万物皆是他,万物又不是他。万法皆可为他所用,不拘于形,不拘于性,灵气渺如春野,浩浩荡荡覆盖整个比武台,无论剑修做出什么攻击,攻击到的一定都只是比武台,而非本人,而剑修少年所遇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却都可能是谢逢春。 到后来,甚至连剑慢慢都开始不听他使唤起来,被春风裹挟,安心化作了大地下一块腐朽的木头。 哪怕下台后,谢逢春把剑还给了他,剑修少年依旧如同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台下,傅长宁也陷入了思考。 这就是所谓的万象天成,万法归一么,如果换作是她,她会怎么办? 第四场结束时,她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五场,也即三十八进十九,她的对手是一个酆山弟子,叫王福寿。 王福寿擅长偷袭,两人刚互换完姓名,他人就消失不见了,下一瞬,身后一阵阴风袭来。 傅长宁神色未变,冰面在她身后瞬间凝结,而她手直接掏过冰面,从中抽出了那道影子。 王福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他被重重砸落在地上,闷哼一声,一个翻滚,再次消失。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跟魔修交战,没有她想象中危险,王福寿论起实力来,还不如最开始的福彩儿,他每次出现在她周身一丈范围内,她都能感应到,那种气息跟所有的灵气通通不一样,太明显了。 所以偷袭对她通通不管用,王福寿只能选择正面对打。而论正面交战,他更加比不上傅长宁,到最后,这场比赛,最后居然成了傅长宁结束得最快的一场。 以至于下台时,傅长宁自己都有点恍惚。 她这交战顺序,是不是反了? 十九进十,同时结束得很快。 因为她的对手是那个硕果仅存的药宗弟子。 这人生存能力很强,实力也不弱,最擅长炸丹,而他手中丹药又有各种各样的效果,令人防不胜防。 可惜傅长宁并不怕他炸丹。 炸丹的原理在于,利用手中丹火,让丹药瞬间处于一种超高温、又不稳定的状态,而后在接触到灵气时,瞬间爆炸。由于这一点需要极强的对丹火的把控能力,所以基本只能是炼丹师专属。 傅长宁从前炼丹的时候,炸丹的次数那可多了去了,都已经炸出经验了,药宗弟子的丹药刚掷出来,她就知道它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大概扔到哪儿爆炸。 只要及时规避,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药宗弟子似乎看出了什么,在炸了几十颗丹药后,叹了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自己仅剩的丹瓶,认输了。 由此,傅长宁正式进入本次比试前十。 拿到了争夺九玄剑宗洗剑池名额的初步入场券。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之前僵硬的气氛,前十选出来之后,这次的比试宣告暂停,剩下的比赛,将会在三天后再进行。 傅长宁对此没什么意见,回去的路上,还在和苏二他们感慨,后边几场比赛,似乎有点简单。 天知道,在她感慨和不确定的时候,外边同样有一群随时盯着这边消息的人在恍恍惚惚怀疑人生。 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孽?! 从开始到现在,一路战的都是论战力能排进前二十前三十的对手,结果她轻轻松松如砍瓜切菜般,现在居然还要反过来怀疑,是不是其他人太弱??? 他们敢肯定,在这之前,至少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之前,绝对没有这号人物。 或者说,即便有,也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 因为他们关注的大多都是练气九层和十层。 是早已成名,甚至早在进入宗门前就已经声名远扬的天才! 只有她,这个妖孽,横空出世,奇形怪状,现在还要反过来质疑比赛太简单,简直没天理! 第238章 黑马之名 对于前来参加元婴大典的绝大多数宾客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即兴切磋,归元宗免费提供瓜果酒水,灵食菜肴,他们也就跟着放松心态,到处吃吃喝喝观战,看个热闹。哪怕后边因为万法宗的事儿,气氛突变,那也是大能之间的事,和这场比试本身没什么关系。 他们既不像东道主归元宗一样,需要统筹全局,维持秩序,来回忙碌。也不像通宝商会一样,需要细心观察分析每个选手,好制成详细名录以后售卖。 只需要尽情享受服务就行。 了不得就是之后再花点钱买点排名册子,看一下又新鲜出炉了哪些天才,以及自己看好的人实力能排第几。 但对于外界的人来说,尤其是对于时时刻刻关注这些大宗门动向的投机者而言,每一场比试,都意味着一场全新的轰动! 要知道,一等仙门齐聚的机会,往日里,除了那万宗群英大会,便是百年也不见得有一次,更别说切磋了。 每回类似的天才榜,风云榜,都能卖出数百亿灵石,一份制作精美的图册,甚至能够卖上上百灵石的高价! 便是那些没灵根的普通仙城百姓,也能对这些说得头头是道,更别说修士了。 强者为尊的世界,慕强早已经成为整个大背景下的底色。 这种情况下,注定会有无数嗅觉敏锐的人主动发掘商机。 不过不同于通宝商会,能够凭借投资商和商会老大头的身份,现场拿到一线消息。 他们没资格受邀参加大典。 于是要么只能跟在老大哥屁股后边捡点残羹剩料,要么就得提前贿赂能进去的,争分夺秒获取新消息。 又因为其中一部分人早已小有名气的缘故,早在一开始,就被他们列入了前十名单当中。 这些人的成名绝非突如其来,而是一早就声名鹊起,远近皆知。 唯独傅长宁,在此之前,他们没有听说过一星半点的传闻,连练气九层都不是。 倒是有人打听到她曾经胜过白少群、除凤衔的消息,越阶败敌的战绩是很亮眼,可那时候她还是练气六层啊,怎么突然就蹦出来,进入决赛圈了?! 这黑马来得已经不只是突然了,而是惊悚。 他们只能加紧时间修改名单,同时想办法打听这匹黑马更多的消息。 以至于傅长宁这几天走在路上,都感觉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不过,她想的是,这回归元宗进入前十的人一共就两个人,因此比较打眼的缘故,倒没想到其它。 本次前十的人选,归元宗两个,万法宗两个,剩下洛逸仙宗、九玄剑宗、沉水宗、丹阳观各一人。 另有一人是二等宗门弟子,以及一个比较令人意外的,出身小宗的弟子。 一等宗门中,也有几家并未参加,比如远在北洲的冰宫,就只派来了几名祝贺的长老。 儒修的几家也未参加,佛修只有清正寺来了人,魔修这边,酆山和断魂岭对比试肉眼可见的敷衍,天河屿则是一如既往的没存在感,若说是一等宗门齐聚,实在有些夸张,顶多是领头的几家比较积极罢了。 “本来,大家就不乐意看见竞争对手又多出一个顶尖战力,遑论这位也不是归元宗长老,顶多算个客卿罢了。离得近的,来凑个热闹未尝不可,离得远的,谁乐意来。” 傅长宁有次路过,听见一名洛逸仙宗弟子这般嘀咕,不过很快,就被自家长老瞪了回去。 倒是因此,碰见了洛逸仙宗那名晋级的弟子,范晚晚。 范晚晚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美人,眉间似乎总带着淡淡的忧愁,但其实性格果毅,为人颇好侠义之风。 两人对视一眼,清楚几天后很可能是彼此的对手,互相点头示意。 傅长宁其实有些想打听一下小何的近况——只看他送来的信,实在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她担心他会报喜不报忧。 不过这点心思也只是一闪而逝,到底不熟,洛逸仙宗那么多弟子,也不可能人人都识得小何,遂只是略一问候。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再见时,也不知上头的人商议了些什么,诸位道君之间的气氛俨然好上许多,连带着底下人也重新热络起来。 比武台依旧设在登冕峰上,不过因为人少,只在正中心设了一个武台,方方正正十五丈,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十五丈的肉眼距离其实颇远,但修士间打斗本就需要大场地,若是小了,束手束脚,反而不好。 登场时,哪怕是不需要上场打斗的弟子,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毕竟,比起上回的几十场一起打,不用担心有太多人关注自己,这回可太刺激了。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当着数万人,其中还包括大量长辈大能的围观,进行斗法的,万一一着不慎丢丑,自己就先要无颜见人。 不过显然,即将登台这十个人,心理素质都过硬,一个个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傅长宁和同宗的丁羿站在一起。 丁羿的名声她一早听过,但一直未曾得见真人,如今见了,发现是一位性格很是敦厚的师兄。一路上都在同她说话,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 万法宗也有两人,一个是三日前见过的谢逢春,另一个是一个个头几乎快要赶上高天晷的女子,五官英气,长眉入鬓,一身银白战甲,一杆红缨枪,极为引人瞩目。 她并未和谢逢春一起走,而是跟范晚晚在一起,眉梢轻扬,看着很是快活的样子。 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九玄剑宗的一个负剑少女,三人看上去都是旧相识。 裁判长老吹哨时,十人都分开站好。谁知,接着开口的却不是已经熟悉的裁判长老的声音,而是一道陌生温和的嗓音。 不,也不能说是陌生。傅长宁目光遥遥望去,诸位道君分明离她们十分之近,可面容却仿佛被日光模糊了一般,只能看见一层浅浅的光晕。 开口的,就是正中心那个。 她们的掌教,泽明道君。 “你们十人,便是本次比试的前十。” 泽明道君并未用多么官方书面的言辞,而是仿佛叙家常般,跟她们说起了话。 问候修炼中的问题,一年半以来的宗门生活,以及对本次比试的感受。 有特别敢说的,也有一句话没开口的。傅长宁属于后者,她只是静静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偶尔听些其他宗门的新奇的生活方式,和她一样沉默的还有万法宗的谢逢春,以及沉水宗的钟离辞。 泽明道君并不强求,略说了些话,便退开,将舞台交给裁判长老。 第三轮的比试规则跟第二轮差不多,依旧是一对一,抽签决定对手。 决出前五后,将会有一人轮空,但并不意味着这人会少打,相反,这人要跟四进二的前二,以及四进二中输掉的两人中的胜者,分别打一场,以决出前五的名次。 傅长宁再上去抽签时已经十分熟练,取出来时,见上边写着一个“壹”,心中唯有一句,不出所料。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和她一样抽到“壹”的少女恰好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上,那名出身小宗的少女哀叹一声,“我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 傅长宁特别想握住她的手,重重点一下头。 其他人全部退开,两人在万众瞩目下上台。 那少女穿着一身浅色的素布衣裳,色调以浅白和浅棕和麻色为主,很像一块一块拼接而成,以至于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但看久了会发现,和她整体轻盈活泼的气质很搭,有种奇特的鬼灵精怪感。 “逍遥阁弟子如沙,见过道友。” “归元宗傅长宁,见过道友。” 裁判还没开口,两人也就没动手。如沙跟闲聊一样,问她,“傅道友,你今年多大啊?” 看起来好小。 其他人好歹都有副成年相了。 傅长宁不意她会问这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事儿,“快十五了。” 如沙猛地呛了一下,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不过傅长宁没听清,因为长老很快宣布:“比赛开始!” 千万根藤蔓破种而出,向如沙四面攻去。面前的人瞬间化沙消失,傅长宁听说过她之前的比赛,因而早有准备,藤蔓并非是用来禁锢她,而是用来控沙。 只见那些藤条落地,以沙为起点,迅速生根,横竖形成一个井字格,而后飞快往外扩散。一个又一个新的井字出现,将地面沙层彻底布控。 如沙被追着撵了一圈,最后不得不在角落现身,两个高大的沙人在她身畔成形,一个怒吼着向着傅长宁冲去,另一个则翻身下遁,进入比武台台体中,破坏藤根。 傅长宁一拳轰入正面攻来的沙人身体,对应部分沙体直接被轰散。 不过等力道散开后,很快又重新成形,只是速度俨然变慢了稍许。 力道和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狂暴,藤蔓对这种东西无用,傅长宁略加思索,转而开始用水系法术。 在这之前,她为了巩固闭关成果,除了和高天晷那场,其余时候,都只用木系法术。 倒是也用过冰盾这一类的,不过这是最基础不过的五行法术,任何人都会用。 如沙动作微微一滞,那一瞬间,她简直想大喊,妹妹,你不是个木系法师吗?咋突然变水系了?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高阶水系法术,行云布雨,曾经对傅长宁来说需要蓄力颇久的术,如今已是心念刚起,就能使出,且能做出精准打击。 沙人被天降大水冲得稀巴烂,再次汇合时,速度已经从练气期修士降作了垂垂老翁。 如沙不得不将它召回,她手中出现一大把颗粒大小的珠子,默念了句法诀,珠子如天女散花般散出去,一个个充了水般迅速胀大。 傅长宁早已眼明手快,趁着珠子还没胀大除掉了其中一部分。但上百颗珠子,想做到完全清除显然不可能,见剩下的几十颗朝自己飞来,怕其中有毒,她索性从三日前那药宗弟子那汲取灵感,以炸丹远距离应对。 见炸开的丹药和珠子在空中碰撞,发出一声声巨大声响,场下那名药宗弟子额角抽搐。 傅长宁的谨慎没错,这珠子确实有问题,有毒倒不至于,但里边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被丹药炸掉后,直接化作沙子和水消散了。 如沙心疼地直抽抽,左手却片刻不停地又掐出一个法术,那些散落的沙子顿时在傅长宁身后汇做一把镰刀,带着呼呼风声,向着傅长宁脖颈割去。 傅长宁踩空横踢,青昭剑出现在手中,一剑横扫下去,镰刀化为风沙。 只片刻,又重聚,覆盖在了青昭剑上,如同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 青昭剑发出一声嗡鸣,傅长宁松剑,提气,一掌锤在剑柄上! 巨大的灵力使得剑身震荡,将所有沙子化作齑粉,带动的灵气狂浪,甚至将如沙掀翻在地。 如沙神色一变再变,早已不像一开始那般轻松。她自诩灵力不差,可这么多个回合下来,也早耗掉了一半多。可眼前这个少女,她根本看不出她用了多少成实力,一直到此刻,她都仿佛游刃有余般。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双掌合十,飞快掐诀。 两片黑影在她身侧成形,很快,放大,旋转,形成两股超强沙暴,向对面遁去! 台下不少人心中暗暗点头,当机立断,是个有主意的。且这弟子施法速度极快,几乎是同修为修士的三到四倍,方才两人看似打了许久,实则加起来也才两百息不到,几乎是闪电战。 这种打法,极为考验彼此双方的灵力底蕴,这弟子出身小宗,却能做到如此,已经不是一般的有天赋了。 当然,跟如沙比起来,对面这名弟子显然更恐怖。 现在的新入门的弟子,都这么变态了吗? 沙暴迎面袭来时,傅长宁改变了主意,丢下了武器,以同样两股迅速形成的水龙卷应对。 和如沙的郑重相比,她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但那只是错觉,实际上,如果有人跟她同步掐诀的话,就会发现她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几乎每一下,都会带动空气中无数水灵气翻滚,而后在瞬息间,形成新的风暴,迎面直击。 碰撞的巨大动静造成狂风乱卷,几乎刮动场外阵法外的旗幡,如沙的头发被吹得胡乱趴在脸上,她望着两股还在僵持的五行风暴,深呼口气,“我输了。” 接着,也没等结果出,就下了台。 她宗门的长老早在旁边焦急地等着,见她下台,连忙又是擦汗又是喂水,一口一个小姑奶奶地叫。 如沙似乎也有点脱力,只有气无力地应着。 白发苍苍的长老直接没顾其他人视线,把自家宝贝弟子背起来,带回了观赛台。 场上傅长宁看着,忽而有些羡慕。 就在这时,场下有人从自家势力所属的区域一路跑过来,朝她挥手。 “阿宁!” 傅长宁愣了下,跳下台。 苏二和她击了个掌。 “真厉害!进前五了哈哈哈!” 傅长宁一下也笑起来。 “对,进前五啦。” - 众目睽睽之下,通宝商会从长老到弟子,全部低头装死,只当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高台上,苏会长神色亦是微微一凝,紧接着倒是想起来:“师弟确实曾说过,他有一生死之交,拜入了归元宗。” “师弟?”有人睁开眼。方才虽未睁眼,但场中所有动静,他们心中皆有数。 “这就是惆山前辈之前收的那个弟子?” 他打量场中青年几眼,虽未摇头,眼神却已表明一切。 “会长可知惆山前辈为何会收这么个徒弟?” 苏会长笑得温和。 “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道理,师弟作为徒弟,确实是个极好的弟子。”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场中再次恢复静寂。 - 第一个上场也有好处,接下来的四场,傅长宁都可以休息。她略略调息了半个时辰,将状态恢复到最佳,接着又观战了一场,十进五这才结束。 丹阳观萧沁,惜败于沉水宗钟离辞之手。 洛逸仙宗范晚晚,输给了万法宗谢逢春。 九玄剑宗的天生剑心沈爱池,赢了问天宗的冯耀。 同样出身万法宗的付婴之,也就是之前身穿银甲,配红缨枪的弟子,则输给了归元宗的丁羿。 其中谢逢春,丁羿,沈爱池,以及钟离辞,都是之前预定前五的热门选手。 唯独一个傅长宁,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 一时间,黑马之名不由得更加广为人知。 第239章 对战钟离 傅长宁看的那场,是付婴之和丁羿之间的比斗。丁师兄比较特殊,是法武双修,作为法修,他擅长金法,作为武修,他的武器则是双锏,当金系法术和双锏融合,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其锋芒毕露远非场下所见时的无害敦厚。 付婴之则是一名武修中的枪修。按理说,万法宗只收法修,不过付婴之情况特殊。 她的本命法宝是那杆红缨枪,枪游如龙,动如风,静如钟,颇有将星之姿。可惜到底不如更年长的丁羿经验丰富,最终惜败于丁羿之手。 这一场之后,十进五的比试就彻底结束了。 赛制原因,很多实力颇强的选手其实都相遇得太早了,以至于过早被淘汰。 比如洛逸仙宗的范晚晚,她原先也是前五的有力竞争对手,擅长水烟和阵法一道,可惜她遇到的是谢逢春,那个被预言将会是此次比赛榜上钉钉的第一的家伙。 谢逢春的强大毋庸置疑,那是一种滴水不漏,看似不显,实则润物细无声的强势,范晚晚和他僵持了两刻钟,最终也没能突破重围,只得遗憾认输。 丹阳观的萧沁同样如此。丹阳观有自己的传承气法,修炼时比起五行,更侧重阴阳,萧沁修炼的就是阴日一道,自身体质绝佳,乃公认的九阴灵体。 偏偏她遇上了沉水宗的钟离辞,钟离辞光听姓氏就知道身份——沉水宗此行前来归元宗的领头道君就姓钟离。 钟离辞乃体修中的集大成者,此次比试前十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只差一点就能突破练气圆满,体内气血旺盛,如日中天,阴之一道被他克得死死的,堪称萧沁此行最大的克星,连谢逢春都没给她这么大压力。 问天宗的冯耀同样是宗门的种子选手,但他遇上的是天生剑心沈爱池,于是只得饮恨。 只能说,一山更有一山强,时也,命也。 这般算下来,傅长宁这匹黑马虽然出场得早,遇见的对手反倒是公认的实力较弱的了,毕竟其他人踢上的那都是铁板,她那好歹只是一块木板。 在底下听见这般议论声的应星儿和程双遥,嘴角双双抽了抽。 只能说这些人还是太天真,谁是铁板谁是木板还不一定呢。 天知道他们刚得知傅长宁一次闭关,就突破练气九层了的时候,有多惊掉了下巴。那会儿傅长宁提着灵酒来登冕峰找他们,一行人差点自闭得把她当场踹出去,以免刺激到自己脆弱的心灵。 傅长宁这个人,早已经超出他们所认知的正常天才的界限了。 若不是练气期不那么看重年龄,管它十岁开始还是一十岁开始,日后年岁久了模糊了都差不多,只她十五岁不到就突破练气九层的成绩,就足以石破天惊。 这边低声讨论着,那边高台上,也已经又开始了。 规则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一人轮空,剩下四人分成两组,一对一打,而后轮空者分别和两组的胜者,以及败者组中的胜者比试,定下前五名次。 相当于每人至少比两场,至多比三场。 这回轮空的是丁羿,结果出来时,五人连眉梢也未动。傅长宁看着木签上边写着的“壹”,抬首,就见沈爱池和谢逢春已经自觉地退开一步,她的目光,直直对上了对面一身黑衣的钟离辞。 同为体修,钟离辞身形不如高天晷那般大块头,却也极其高大,如一杆挺直的枪,他面部轮廓极深,剑眉星目,双瞳如沉银,给人以宝剑出匣时的极亮之感,却又有恰到好处的沉稳。 “沉水宗,钟离辞,见过傅道友。” 近看,傅长宁发现这人有些眼熟。 似乎元婴大典上,她和苏一到处逛时,碰见的向她们遥遥举杯的沉水宗弟子里就有他。 她回了一礼。 “归元宗,傅长宁,见过钟离道友。” 谢逢春和沈爱池已经下了台,将场地留给他们,裁判长老一声哨响,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回合,双方都以试探为主,点到为止。 一拳轰出,傅长宁也没像打高天晷那样,完全赤-裸裸的不加防护。 如果说高天晷的体术只是练气期的中上,总体上刚入门的话,那么钟离辞就已经达到了练气期的顶级。沉水宗本就是炼体大家,钟离辞修为也比自己高出一截,两人体术和身体素质存在差距是必然的,她不至于拿自己的弱势和别人的长处去对拼。 一个回合下来,冰晶蚕丝手套下的双手微微发麻,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反震力。 傅长宁不动声色地将周身的灵力防护又加了一层。 对面,钟离辞同样试探出了对手的身体强度,意识到除非是雷霆一击,其他正常强度的攻击,基本无法对她的肉-体造成大额伤害。 要知道,体修的正常强度的攻击,对绝大多数法修而言,依旧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足可见,傅长宁炼体成果相当有效,拿这个当她的短板强攻显然不行。 双方都适时调整了策略。 试探结束,正戏开始! 法修施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实效性。灵力低微的人施法和法术显威之间,起码存在两三息甚至七八息的时间间隔,优秀的对手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先发制人,甚至于在对方刚起手势时,就意识到要施的将会是什么类型的法术。 钟离辞深知这一点,从小炼体的他,从未放弃过对法术秘籍的学习。大量的实战经验,使得傅长宁手上刚有动作,他就意识到应该是水系法术。 他看过傅长宁之前和如沙那一场,知道这人水木双修,且藏到现在,大概率水系才是杀手锏,故而不敢放松。 身形如猛兽,瞬息扑至傅长宁身侧,打断施法。 太快了! 场下很多弟子甚至没来得及看清。 比他们法修施展身法还快! 而这居然是纯肉-体之力! 拳风如虎,呼啸朝脸而来,傅长宁侧身避开。两人身形交错之际,她手上冰晶蚕丝手套显现,一层淡淡的冰霜之意覆盖,裹挟汹涌霸道的水系灵力,向钟离辞后背轰去。 强大的危机感使得钟离辞强行收回攻势,一个翻身滚开,谁叫他刚落地就意识到不对,荆棘从四面升起,瞬息围成一个囚笼,囚笼外的少女一掌拍地,炙热的紫红色火焰顺着囚笼烧起,将他团团围住。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 有眼尖的人意识到什么,道。 “她知道钟离辞会跑来突袭,故意引他入瓮!” 有人纳闷:“可是她哪来的时间布置,她不是刚蓄力,钟离辞就跑过来打断了吗?” “你笨啊!说明她施法根本不需要蓄力,方才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法修给人的固有印象,骗钟离辞啊!” 不需要蓄力,那就是瞬发。 那这是何等的灵力深厚? 药宗那边,两个原本哈欠连天的金丹期长老眯着眼睛瞧着上台,低声传音嘀咕。 “那火焰,怎么那么像紫阳长老的丹火?” “不是像,就是吧,听说紫阳结丹的时候,被人拿走了几缕本命丹火,他至今还在生气呢。” “哎呀呀呀,那这就有点尴尬了,那我们要告诉他吗?” “说什么说,你去说?” “不不不,我不说,他那暴脾气哟。” “那我也不说。” 这边的对话无人知晓。场上,虽然短暂占到上风,傅长宁却也未曾停歇,一颗颗褐色的种子在她手心发芽,随即如蒲公英般,向空中飘去,带着柔软的灰白色绒团。 等到钟离辞一拳轰碎囚笼,带着满身的火焰破笼而出时,迎接他的就是这些如同蒲公英的无害小花。 此时的他,法衣被紫阳丹火烧得破破烂烂,露出黑衣下古铜色的肌肤和健硕的肌肉群,上边尽是烧伤的痕迹,和荆棘穿刺留下的斑驳。 因为是强行闯出,造成的伤势远比正常轰碎要大,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痛楚之色,只是目光冷静地看着这些蒲公英,周身气血忽而开始飙升。 和法修利用灵气施法不同,对体修而言,灵气是用来炼体的,本身并不存在攻击性。 但并非说体修就只能肉搏了,当炼体到极致,一个人的经脉血管,甚至是周身血气,都可以成为攻击他人的武器。 比如钟离辞,此刻利用的就是气血之力。 他不需要知道那些蒲公英有什么用途,既然已经上过一次当,自然不会再上第一次。在极度旺盛的气血之下,那些蒲公英直接原地被压碎,化为虚无。 随即,他再次和傅长宁战在了一起。 同样的招数不能再用第一次,傅长宁也清楚,不过方才那一招,起码消耗了钟离辞一到两成实力,那就够了。 没能影响到他的心态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种级别的天才,本身就很难动摇意志。 两人近在咫尺地打斗,傅长宁能明显感受到,气血之力对钟离辞的加成,面前的人每一拳轰出,都会带动气血之力在空中爆发,那些气血爆破时,发出的嗡鸣声甚至能够震慑人心! 如果说他之前的攻击只是让她手腕发麻,骨头疼痛,那么现在,就已经开始影响到内脏和血液流动了,连带着思绪都时不时被打断。 那是一种天然的体能上的威慑。 身体会出于本能的畏缩。 这样下去不行。 必须要想办法消除这东西的影响。 碧妆剑出现在她手中,这把剑傅长宁用得少,但她心里清楚,它有种特殊的性质,能够在挥剑时发出风吟引溪之声。旁人或许觉得这样弄花里胡哨,她倒不觉得,每一样设计,都有它的用处。 比如此时,碧妆剑就能充分发挥它的长处。 斩霜剑法第五式,月下霜斩。 拳与剑在空中交击,发出激烈的金戈之声,剑身几乎只能在钟离辞坚硬的肌肉上留下一层浅淡霜痕,可它发出的明秀悦耳的山风溪水声,却能带动剑身中的风灵晶和木灵晶一起运转,与体内的木灵气交相呼应,从而控制住傅长宁体内的波动。 钟离辞每一次爆发的气血之力,碧妆剑都会与它同步,如此,傅长宁就不必再分心去管体内,而能够专心和钟离辞打斗。 钟离辞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但他并没有出手阻止,多控制一柄剑,同样是分神和分力,无外乎是多和少的区别。 他更注重傅长宁本身体能的变化。 他能感受到,她的灵力在飞速下降。 长时间维持超高速和高力度的打斗,对法修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这是体修的长处,而绝非法修的。 “和体修这样近战下去很危险啊,之前就有人是被钟离辞这么拖死的。” 底下的人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她应该不是不想,我看到她好几次想拉开距离,都被钟离辞拉回来了,根本躲不开。” 有人摇头:“先前到底还是小聪明,论真实力,还是差了点。” 还有人嘀咕,“钟离辞那一拳下来,看着都痛,归元宗这小姑娘居然能面不改色接下那么多拳,她骨头真的没碎吗?” 如果说一开始,傅长宁的表现确实让人眼前一亮的话,那么发展到现在,看好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因为肉眼可见的,两人拉不开距离,而傅长宁也没能占到上风——对体修而言,近战若不是下风,那就是必赢无疑。 因为能坚持到最后的一定是体修,他们的耐性和体力强到可怕,全身的骨头碎完了都能打。 苏秉辰听着一边倒的舆论,眼神变也没变,只低头记录着什么。走近了一看,会发现他居然是在绘声绘色地写两人的交战,只不过,傅长宁的招式都写得极为含糊,钟离辞的则是应写尽写,笔笔详尽。 这偏心程度,看得通宝商会几个好奇他在干嘛的师兄弟嘴角抽了抽。 记仇也不用这么记吧。 “不过,小一哥,你现在还觉得她能赢吗?” 方才傅长宁放倒钟离辞的时候,苏秉辰可是跟着欢呼,喊了必胜了的。 “当然。” 苏秉辰语气没有丝毫犹疑。 “行吧。”众人也懒得说他什么了,如果不是这两人不是一个姓,他们指定觉得这俩是一根藤上长大的,有些亲兄弟姐妹也没这么亲啊。 说话间,场上形势再度变化。 此前,两人已经交战了一刻钟多。可不要小瞧这一刻钟,这两人打斗都不是拖泥带水挂,一刻钟内,起码交手了上百回合,那些疼痛和术法攻击可都是结结实实落在身上的。 钟离辞就如同一个冷静缜密的机器,心态如磐石,任凭风吹雨打丝毫不动,稳扎稳打地一步步消耗傅长宁。 直到此刻,时机成熟,对面的人形容狼狈,体能也急剧下降,目测体内灵力只剩不到三成,他终于主动拉开距离。 蓬勃的气血在他体表爆发,转瞬被热气蒸干,他以之前十倍的速度和力道,冲向傅长宁。 “简直变态……体修都这么变态的吗,刚才那么久,他就没有一点消耗?” 场下有人低呼。 “没有吧,就他一个特殊,体修感觉莽汉居多。” “他应该也有消耗吧,但肯定比对面少,毕竟是体修,又是练气十层。估计四五成吧。”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等等,”有人这时恰好抬头,接着目光一愕,声音都抬高了,“你们快看!”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那道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在临近对手不过一丈距离时,瞬间被冻结成了冰块! 但只不过半息,就破冰而出。 然而根本没用,他刚往前走一步,又被冻住! 再破,再冻。 再破,又冻! 按理说钟离辞体表的气血之力如此旺盛,不应该被冻住的。任何寒冰在接近他时,都会被他身体里的滚烫热意直接融化才对。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几乎行动不了,每次破冰而出,等待他的就是新的封冻,瞬息而成,不给人任何的反应机会。 对手明明近在眼前,可却宛若身处天涯。 场上不知何时开始刮起了强烈的风雪,温度直降,慢慢的,被冻住的不再只是钟离辞本身,而是以他身体为圆心,向四周蔓延。 他破冰而出的速度越来越慢,十次,一十次,到最后,即便解冻,面上也已经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连睫毛上都是。 局势瞬间易转。 以一个体修的旺盛精力,需要多少次冻结才能彻底消耗完他的体力? 傅长宁最后试验了出来,四十一次。 这中间,她有无数次机会将被冻住的钟离辞踢下台,但她没有。 只是静静等待钟离辞力竭的那一刻。 最后一次,钟离辞破冰而出的时候,体表已经从淡淡的青色开始向青黑过渡。 他大概花了五息才彻底清醒过来,抖落睫毛上的冰霜。 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体温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而体修以气血取胜,体温的急剧下降,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体内的力量基本无法再调动。 哪怕他明明还有远胜于傅长宁的体力。 傅长宁同样靠在地上喘息。 汗水浸湿她的头发,黏在脸上,她周身并无风雪,可偶尔也会有一两片雪花飘过来,落在肩上,亦或是那些已经被冻得干涸的血渍上,带上簌簌寒意。 她的状态绝非作假。 可也因为如此,愈加令人费解。 裁判长老似乎也在权衡,要不要直接判定钟离辞输,毕竟他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很危险了。 对比起来,傅长宁只是累而已。 钟离辞却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开口了。 “我……认……输。” 因为寒冷,他牙齿微微打颤,但很快,他就压制住疼痛和不适,强行调整了过来,恢复了正常速度。 “但我想请你先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他从手臂里抠出来一颗暗蓝色的种子,任由血顺着还带有霜冻的手臂流下。 没错,促使他一开始冰冻的,并非外部因素,而是内部的这些小种子。 直到后来,才开始变成这漫天的风雪。 后者他猜到了,应该是一种特殊法宝。但前者,他可以肯定,之前绝对没有。 它们趁着他体内气血波动最大之时,将他全身封冻,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远远超乎他的防备。 可能她原本等的就是这一刻,所以一直在示敌以弱。 可他想不明白,他能想起的只有之前那把碧色的剑攻击他的时候,夹带了一些冰霜之力,有些确实划伤了他,但若是有异物进入,他怎会毫无察觉? “你不妨想想,什么时候没有。” 面前的少女手撑地坐起来,回答他。 “单纯以拳脚逞凶而不加以防护者,必将以拳脚落于下乘,如此而已。” 换言之,每一次毫无防备的身体接触,都是。 钟离辞一怔。 第240章 少年轻狂 两人下台时,步伐都有些晃,但无论是傅长宁还是钟离辞,都没有要其他人搀扶的意思。 只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而后闭眼调息。 有很多目光投过来,但那没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动作,只不过片刻,两人就已经静下心来,周围开始环绕淡淡的灵气气旋。 其中傅长宁周身的灵气波动,又比钟离辞大得多。 四周隐隐传来咋舌声。 因为这时的灵气波动大,并不意味着其他,而是代表着,傅长宁此刻留有的余力远远大于钟离辞。 足够游刃有余,才能瞬间调动大量灵气。 “所以她方才果然是在示敌以弱吧?” “肯定啊,不然咋可能反败为胜。” 这话对,也不对。 傅长宁方才确实是在示敌以弱。一方面消耗钟离辞,另一方面,引他调动全身力量,发动最强一击。 因为钟离辞的内里肌肉实在太坚硬了,她的那些法术种子都只停留在体表,根本进不去。 这也是钟离辞一直没能意识到不对的重要原因。这些东西本就不是真正的种子,而是她研究出来的法术幻化的种子,乍一看,甚至只是一团灵气。一团水灵气停留在体表而已,谁能察觉异样? 唯有他调动全身力量的那一刻,这些冰霜法术种子方才能顺着气血之力,涌入全身。 这时倒是能察觉到异物入体,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门法术,是傅长宁在了解到钟离辞的体质后,专门为他准备的。 极致的寒凉,与极致的阳刚,钟离辞是阴的克星,那阴之一道发挥到极致,又何尝不是钟离辞的克星? 不过是相对的罢了。 如萧沁的阴日之道,都说钟离辞克她,可若是往下深钻,到时候谁克谁还说不定呢。 至于说这猜测对也不对,则是因为傅长宁虽然有意示弱,可本身体力的消耗却是实打实的——事实上,若非和高天晷那一场中突破了体术境界第三重,她还要力竭得更早一些。 钟离辞的炼体之名那可不是说着玩笑的。 只是力竭不等于灵力损耗。 自从开始修炼灵炁以来,傅长宁体内灵力就开始了指数级飙升,仿佛彻底从一个小池塘变作了开阔无际的湖泊,不止是量,连本身的质都有了巨大的飞跃。 同样一个法术,施法速度是从前的三倍,耗费的灵气却可能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和如沙打的时候,这一点就很明显了,到钟离辞身上则更加夸张。钟离辞可是练气十层巅峰,可论打斗持久度,居然比不上傅长宁一个伪练气九层,这就是灵炁的恐怖实力。 哪怕依靠它筑基,需要付出比旁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傅长宁也认了。 练气期本就是打基础的阶段,此时不打,何时打? 同理,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本就是该锋芒毕露的年纪,此时不出名,何时出名? ——后者大概是本次比试,现场绝大多数弟子的想法。 从初出茅庐才刚开始修炼的小弟子,到声名鹊起,稳进前五的沈爱池、谢逢春,皆是如此。 赢,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也许是前边一场热血正面干架激发了两人的战意,沈爱池和谢逢春这一场,打得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激烈。 先前就说过,剑修修剑,共分五重,剑气,剑意,剑骨,剑心,剑魂。 绝大多数剑修,在练气期时都只能触碰到第一重境界,有些甚至得到筑基期,才能进入第一重。 九玄剑宗的弟子特殊一些,这里汇聚了全修仙界最出众的练剑天才,其中在练气期就修炼到第二重剑意境界的不在少数,如傅长宁看的七十五进三十八,谢逢春那场,他的对手就是如此。 但也足可见,剑意境界,已经是练气期能够达到的巅峰水准了。可以说,任何一个剑修达到这种水平,出去都可以横着走,享尽世人的艳羡目光。 可沈爱池不同。 她不需要修炼剑气,也不需要琢磨剑意,甚至连最难走的剑骨一境都不需要担心,因为她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剑心境界! 要知道,九玄剑宗这次来的入微道君,堂堂元婴之身,也只是剑心境界而已啊。 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在剑上的造诣就已经和元婴道君等同,足可见她未来的天赋将会有多恐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爱池都是公认的,这一迭代将会最出众的天才! 哪怕后来接连涌现了其他天才,她也是最早声名鹊起,最立于鳌头的那几个之一。 这样一个人,天然就盛满了所有人的期待。 而她的对手,又是万法宗这一届最出众的天才谢逢春,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 就连傅长宁,也不是不想看的,可她更想拿第一。于是只好克制住,继续打坐,让苏二之后给她口述。 至于留影石,倒不是不想,只是留影石在场中根本用不了。 宗门或许会有记录吧,但那也不是傅长宁有权限看的东西。 - 沈爱池和谢逢春这一场,打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创下了本次比试以来,历时最久的记录。 打到一刻钟的时候,比武台就已经化为了齑粉。两刻钟的时候,波及范围开始超过二十丈,关键两人还是同时出界,说句离谱的,这两人通通淘汰了都不可惜。 但这样显然不符合绝大多数观赛者的心理预期,同时也和他们设置这场比试的目的相背道而驰,最终,裁判长老在问过上边的意见后,捏着鼻子给他们重新圈定了范围,把比武台划到了长宽三十丈,扩充了整整四倍,这样,方才能勉强容下这两人接下来的打斗。 第三刻钟的时候,沈爱池抓住了谢逢春的尾巴,一道炽烈剑气挥出,横穿了谢逢春的心脏。 那一瞬间,所有弟子心脏骤停。 全场最淡定的,大概只有云端高坐的万法宗古夜道君,他甚至还有闲心用云笔画了一副自己的小像。 只见,场中被捅穿身体的少年,只微微一顿,就化作无边春风,重新消散在了比武台中间。 有眼尖的别宗长老看出来,他应当是用万象天成,诸天法相抵消了对身体的伤害。 再强大的攻击,分散到数个小点中,伤害也就没那么大了。只是要做到这样显然是需要技巧的,此次参加比赛的十名万法宗弟子中,也只有一个谢逢春罢了。 谢逢春给沈爱池的回礼也很痛快。 沈爱池的剑名为斩烛,是九玄剑宗一位已经坐化的剑君斩杀一条烛九阴后,以烛龙的躯体炼制而成。 他直接呈现了剑中烛龙精魂的法相,其人面蛇身而赤,如金刚怒目,恶龙嚎哭。沈爱池尚未被吓到,斩烛剑却已经真实地被迷惑住了,与烛龙精魂产生共鸣,而后被烛龙吞吃入腹,落到了谢逢春手中。 没了本命剑的沈爱池,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纵有再强的攻击性,实际施展中,也落了下乘。 这种局势一直维持到沈爱池通过剑心相连,夺回斩烛剑,方才有所好转。 两人紧接着又斗了两刻钟,中间所受大伤小伤无数,一直到两人灵力都开始见底,心照不宣发动最后一击,方才止息。 春风与剑交汇之时,天空爆发出一阵紫色的雷光,似有雨水为之引来。云台之上,某位道君伸手一挥袖,方才云销雨霁,重回天朗气清。 高台上,两个年轻的弟子都站得笔直,看不出谁输输赢。 道君却笑了。 “谁留谁走,需要我点出来么?” 谢逢春垂眸,后退一步。 场下尚未来得及哗然,便见对面,沈爱池捡起地上的剑,未发一言,转身下台。 一时,哗然声更甚。 唯有那眼明心亮的,看见了沈爱池行动间,手心露出的那道血痕。 她之剑因何而落,似乎也明了了。 剑修者,若护不住剑,谈何输赢? - 苏二跟她转述的时候说得绘声绘色,傅长宁也听得认真,待听到沈爱池两次落剑时,她略略一沉吟。 “她是不是,不太喜欢剑?” 几人皆是一惊,不知她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应星儿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方才松口气,闲聊道:“应该不是吧。哪有剑修不爱剑的,她还是天生剑心,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傅长宁笑笑,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两场比试结束后,照例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正好也到中午了,许多人都去吃了饭才回来。 下午第一场,是钟离辞对沈爱池。 钟离辞伤势没好,沈爱池看着也没什么状态,最终以一招之差胜出。 第二场,沈爱池对丁羿。 休整了好半天的丁羿,不出意料地击败了沈爱池。 至此,钟离辞奠定本次比赛第五名,沈爱池第四。 第三场,将由傅长宁和谢逢春抽签,决定谁先和丁羿打。 傅长宁对自己的签运已经相当有自知之明,谁知,结果出来时,谢逢春是壹,她是贰。 傅长宁微怔。 对面,谢逢春倒像是习以为常,一脸的平静,甚至还同她解释了一句。 “我签运素来如此。” 傅长宁:“……” 行吧。 两个倒霉鬼,争着比谁更倒霉。 谢逢春最终赢了丁羿,不过也付出了较大的代价。 不同于沈爱池只是剑气伤了他,丁羿是直接用双锏穿透了他的左肋,而后用金系法术锁住,充分吸取沈爱池上午那场的教训。 谢逢春受了重伤,再下手时轻重也就没那么稳当了,丁羿被他以木化之术封死,差点就没喘过气来。 这场到最后是裁判亲自下手打断的,丁羿被救回来,面色还是寡白着,先虚弱着说了话。 “我和傅师妹那一场,我认输。” 说罢,这个素来以淳朴老实著称的青年看向谢逢春,面上带出了森森寒意。 “我很期待,谢道友和傅师妹的下一场。” 第二和第三没他而言没差别,奖励都是一样的。 但第一是谁,对他来说,很、有、差、别。 第241章 她是第一(修) 面对这般挑衅,谢逢春神色殊无变化。鲜血从他腰腹处洇出,他声音浅淡,接近于无。 “自是恭候。” 两人的梁子算正式结下了,丁羿自有人带他去休息,谢逢春却不行。 万法宗的长老想过来帮忙,都被他拒绝了。 他闭着眼,在原地调息,春风如山海,一点点融入伤口。 一时间,万法宗的人也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 按照正常顺序,下一场应该是傅长宁打丁羿。 同宗师兄妹互殴,同样是备受众人期待的一场,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到丁羿以身受重伤、无力支撑的理由认了输,一时不少人大失所望。 傅长宁自然也知道了。 她还知道得更多些,譬如两人方才结下的梁子。丁羿的心思明明白白,他不想和她互相消耗,鹬蚌相争,反倒叫谢逢春这个渔翁在旁得了利。 宁可自己放弃,给谢逢春找不痛快。 可谢逢春此刻伤势也不轻,他不想让谢逢春占了便宜,又焉知傅长宁愿意占这个便宜? 傅长宁下台,找苏二联系通宝商会。商会的于长老得知她的来意时,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傅长宁想做什么,一时不由得颇感兴趣。 “少年意气,立志拏云,小友好志气。”他话锋一转,“只是,小友可有从更大一些的层面想过这个问题?” 老者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慈和的笑容仿佛是提醒。 “譬如,你的师门。” 这场比试的输和赢,可不只是她自己的事。丁羿说是出自私心,谁又能说他不是为了师门? 于长老是好意提醒,可他却低估了傅长宁。既然能选择来找他,傅长宁怎会没考虑到这一层面。 傅长宁抱拳。 “长老若有,只管卖我就是。” “我不愿占这个便宜,也不认为,归元宗愿意占这个便宜。” 于长老粲然一笑:“小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哪怕是出于过往的缘分,我也一定给你找来一颗。” 毕竟,他曾经也是动过爱才之心,想过收傅长宁为徒的,权当是全了这份缘分。 他起身,去问了几个同行的长老,一连几个都是摇头。一直到最后一个,方才问到一颗,交给傅长宁。 傅长宁找他买了一颗苦丹。 这种丹药有种特殊的作用,能够暂时麻痹人的痛觉,转化为味觉,以五感对调之术延缓伤势发作。 伤得越重,苦丹越苦。 当然,作用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但很多时候,两个时辰往往能够救命。所以苦丹的价格一直十分高昂,数万灵石一颗,且有价无市。 自然,这个市不包括修仙界第一富的通宝商会,若是连他们也没有,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有了。 于长老出来得匆忙,没带这玩意儿,但幸好有长老还剩了一颗,正好卖给傅长宁。 - 傅长宁找上谢逢春的时候,谢逢春正在吃止血药,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 此时他的伤势俨然比之前好了些,但若说全然恢复,那是天方夜谭。 少女的阴影在他面前落下时,谢逢春抬起头,擦掉黑发滴落到眼睛上的汗珠。 “傅……傅道友?找我有事吗?” 傅长宁看着他腰间纱布中隐隐透出的一层血,忽而问了个问题。 “你们宗门,没有擅长治疗之法的么?” 谢逢春微怔,随即抿了抿唇。 “我尚未准备认输。” 向来是淘汰的弟子,才会被拉下去救治。自然,这个比试并不正式,也无这方面的严格要求。 可他仍然不愿。 傅长宁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让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她蹲下,高度和他齐平。手摊开,上边是一方丝帕,里边放着一颗青褐色的丹药。 “这个,你要不要?” 谢逢春因为疼痛而涣散的瞳孔缓慢开始聚焦,看清并认出了来物。 “这是,苦丹……?” 虽然心情不错,但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傅长宁仍然决定避免他生出多余的幻想。 “不是送你的,指望对手帮你出这个灵石没可能。” “第一是你自己该挣的,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看他没动,她附加上两句。 “自然,若得了第一,所得的宝物将远不止这个价,几万灵石而已,不亏。” “若是输了……” 谢逢春已然从怔然中回过神,下意识答。 “若是输了,自然是我水平不行,愿赌服输。” 很好,傅长宁心情更好了点。 “喏,给你。” 谢逢春伸手接过了丝帕。 过分孤清以至于显得有些冷傲的少年,此刻罕见地多了一丝不自在。 但他望过来的目光,又是好奇和友善的,虽然会说的客套和感谢的话少得接近于无。 “谢——” 话音未落,“不客气,一个时辰后见。” 少女接过他递来的储物袋,步伐轻快地走了。 - 傅长宁送药送得坦荡,并没有要瞒过其他人的意思,现场大部分人都看到了。 事实上,在她送药之前,很多人都觉得,结局已定。 毕竟谢逢春再怎么强,也挡不住他身上有伤,还不轻。 这种时候,只要对手不是个花花架子,取得第一自然轻轻松松。 倒也没有什么可不平的,毕竟受伤的不止谢逢春一个,之前也多的是带伤上阵的弟子,没道理就谢逢春一个人特殊。 只能说,他没有第一的运道。 而他的对手,运气又实在太好。 当傅长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谢逢春的时候,很多人甚至以为,她是去劝谢逢春认输的。 还有人私下里打赌,猜测谢逢春会不会就此认命。 就一场即兴比试而已,又不是万宗群英大会,为此伤上加伤实在没必要。 可话又说回来,谁不是从年轻气盛的时候过来的?天才自有天才的傲气,打都没打就认输,实在不是大众眼里的天才风范。 双方各执一词,直到有离得近的看见傅长宁送的那丹药,并喊了出来,一下子,一个个都没声儿了。 “那是苦丹吧?” 半晌,有人支支吾吾地问。 “……应该是。” 一下跟热油进了锅似的,四周都沸腾起来。 “她给对手送苦丹?!” “好好的第一不要给我啊!她不会以为这样是谦逊吧?要不要这么莽啊。” “年轻人总有一些天真的固执……” 但也有不同意见的。 比如本就心向归元宗的人,就认为:“这样才够坦荡,真归元宗人,就要堂堂正正地赢。” “就是,谢逢春又怎样,谁要占他便宜啊,咱们傅师姐才是最厉害的!” “其实我之前只觉得她实力很强,是黑马。但这会儿,我觉得这个人就很棒,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应该有的风范。” “我倒觉得她很聪明。她的实力并不弱,与其叫旁人觉得她得位不正,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场。赢了自然是满堂喝彩,输了也能赢得人心。说难听点,谢逢春这场哪怕赢了她,以后也会有人说是因为她赠丹的缘故,这是阳谋。” “若真是这样,她就不考虑她如果输了,会给归元宗带来的影响么?明明可以稳稳地赢,只因为个人意气就这样擅自妄为,未免太过自我。” “你这话就落入窠臼了,堂堂道门第一宗,若是需要这样的胜利来威慑人心,你以为大家凭什么服气?倒是这姑娘现在的选择,更让人对大宗气魄心服口服。” 各类议论声不绝于耳。 可以说,傅长宁的这一举动,一下增加了这场比赛的看点,为这场比试究竟鹿死谁手,以及归元宗和万法宗之间的暗流涌动留下了悬念。 不过,外界的议论声丝毫未动摇到这件事里的两个中心人物的心志。 两人都在默默调整状态,静待一个时辰后比赛开始。 - 再次上台时,傅长宁能明显感受到,给她喝彩的人数变多了。 之前支持她的,大多是本宗的弟子,和归元宗的追随、吹捧者,此刻更多了一些中立宗门的人。 幸而比武台一上,万众的声音尽皆散去。 于是乎,就只剩下眼前的对手,远处刮来的呼啸长风,和裁判长老自遥远处传来的声音。 “开始!” 一声落下,谢逢春的身影在眼前化作虚无。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觉,他分明还存在于比武台上,可无论是神识还是法术,都无法锁定到他,一时间只觉得,处处是他,处处又都不是他。 宛若冻春之后吹来的一抹风,手可穿可感,却绝无法拥入怀中。 之前,面对这样的情况,沈爱池和丁羿都是先按兵不动。 毕竟,再强大的功法,练气期也会存在灵气不足的弊病。只要谢逢春出手,就势必会有灵气波动,而但凡有一丝泄露,他们自能抓住机会,一发制敌。 这种做法极其考验眼力和实战经验,大部分人根本撑不到这一步,也就导致了谢逢春每次和人战斗都结束得极快,很多人根本摸不到他的边。 越是如此,越造就他神秘强大的名声。 傅长宁却没选择和沈爱池丁羿他们一样的做法。 她上手就开始攻击,三滴水珠在她手中弹开,瞬间化作三股丈高的水龙卷,向着对面攻去。 与此同时,一大把种子被她扔了出去,碧色如潮水般在比武台上蔓延,不过数息,那些鲜活轻盈的青色灵气就已经充斥了整个比武台。 这种主动强势的姿态,和之前那些衡量时机、后发制人的对手完全不一样。 但若说她是在毫无章程地胡乱攻击,就跟那些打不到人,最终反而使自己陷入被动的弟子一样,也显然侮辱了她能走到这一步的实力。 谢逢春眉梢微蹙。 水龙卷对他来说用处不大,任何无法锁定他的攻击,最终都会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徒劳无力。 但这些充斥全场的木灵气,他有些担心。 当木灵气开始向他这边扩散时,他不再犹豫,一缕风在他掌心升起,随即风像是有了形和神,虎目睁开,幻做一只风啸虎,向着傅长宁咆哮而去。 风啸虎本身是二阶妖兽,被谢逢春幻化出来的这只修为则在一阶后期,不算太强,但也不弱,刚刚好能打断傅长宁的施法。 一人一虎缠斗在一起,先前抽条发芽的种子,则因为没人控制,长速慢了下来。 谢逢春又幻化出一只风猪,那风猪翕动了一下鼻子和耳朵,发出一声贪馋的叫声,四下跃起,将看到的木灵气一一吞吃入腹。 吃完后,它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看起来并无异样,谢逢春眉头却蹙得更深了,他思索片刻,并未召回风猪,而是直接切断了留在它身上的那丝神念。 嘭! 刚切断,风猪原地炸开,化作无边狂风。 再看傅长宁,眼中俨然划过一抹遗憾。 风啸虎已然被她诛杀,吞噬完风猪的木灵气回到她掌心,化作一颗仿佛吸饱了汤汁的深绿色种子。 特殊的法术种子么? 谢逢春想起了她上午和钟离辞那一场,二者貌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身影一点点淡化在比武台上。 对面,傅长宁手心出现一根花枝,翠绿的叶,碧粉的桃,片片桃花如飞叶,向四面飞去,最终在一个方向汇拢。 与此同时,傅长宁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青昭剑在数片桃花花瓣之间,划过一抹惊鸿剑气。 谢逢春的身影在空中浮现,因为避得快,剑气只割断了他的袍角。 他没问傅长宁怎么锁定的他,只是捻起一片桃花。只简简单单一个动作,那花像是瞬间有了精魂,化作“花刀”,转而攻向傅长宁。 离得太近,花瓣数量又太多,傅长宁猝不及防之下,被割断了几缕头发。有一片,甚至从她的脖颈侧边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若非她退得快,只怕还要伤得更深。 傅长宁神色未变,周身浮现三把青色的短剑,穿叶拂柳,各扎住三四片花瓣,钉入地面。 她自己则在抵住台面时稳住身体,再度向谢逢春掠去。 一连十几个回合,皆是如此,台下众弟子看得眼花缭乱。 这两人一个主木,一个主风,风灵根本就是木灵根变异而成,二者同出一源,谢逢春又修的春风一道,说是与木相辅相成也不为过。这样下来,导致的就是两人的灵气乃至攻击,都可能为对手所用,一着不慎,刚用出去的攻击,就会被拿回来攻击自己。 到后来,他们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一击是哪个出的手。 当然他们最好奇的还是,傅长宁到底是怎么锁定谢逢春的? 要知道,这一点,之前无论是沈爱池还是丁羿,可都没能做到。 “是那些木灵气。”万法宗一名长老沉声道。 “逢春还是大意了。他应该是看出来,这女娃娃最开始那些木灵气一旦遍布全场,就可能感应到他的位置,所以用风猪吞噬了。但其实风猪也不应该用的。这东西说是法相,本质还是他的风灵气幻化而成,对那些对灵气异常敏感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天然的锚点。不然你猜她好端端一个水木双修,为什么除了一开始那次,之后再没用过水法?还不是因为水法动用后,她就无法感应到逢春的位置了。” “没办法,逢春以前大概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另一人摇头,“就看他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吧。” 幸而谢逢春反应过来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快。 当他不再费时费力维持那种虚无的状态,而是化为实身,和傅长宁正面斗法时,两人都松了口气。 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傅长宁。 谢逢春重新出现的前一刻,她仍在用木法,待到谢逢春真身落地,草木就已然化作汪洋,蓝色的凝冰瞬息冻住全场。 赫然是之前那些看似无用的水龙卷! 整个比武台瞬间被人为抬高了三寸,顶上一层全是滑溜溜的冰面。 谢逢春反应很快,身法运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然稳稳落在冰面上。 而随着他双脚落地,冰层自然而然开始融化,宛若春风又绿,辞雪迎春。 可春绝非他的主场。 傅长宁双手掐诀,底下原本被冰封住的,尚未长开的种子,在冰块融化后,迅速抽条生长,如一个个蒲扇大手,向着谢逢春拍去! 无数藤蔓如铁索般相互穿环、缠绕,死死拽住谢逢春的双腿,迫使谢逢春不得不正面迎击这些大手。 谢逢春抬手。 这是傅长宁今日第一次看见他掐诀。 说来也怪,同样是法修,万法宗的弟子行走在外,似乎很少见他们掐诀。 可明明,他们才应该是最专攻法术的宗门。 不过今天,傅长宁见识到了。 谢逢春掐了一个生木诀。 五行法术中最基础的木系法诀。 并不像其他法修那般过分追求速度,万法宗的弟子掐诀时,甚至有些不紧不慢,带着种特殊的韵律感。 法诀生成那一刻,那些原本攻向他的草木,如同吃了什么奇特的化形果实,不再向前,转而向两侧扭曲狂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头破土而出。 下一瞬,它们变作了一个个草做的老虎,兔子,鸡,甚至是老鼠,和猪。 这些草木依旧在生长,在向着谢逢春冲刺叫嚣,可却再不是从前的形状,宛若从正常的草木瞬间进化成了精怪,但又没有精怪的灵智而只有外形,于是越发显得憨态可掬。 傅长宁:“……” 此时,台下不知多少万法宗弟子抬首掩面,以躲避其他人望过来的诧异目光。 知情人则都是笑而不语。 这种关头,谢逢春居然还默默开了口。 “修炼万象天成的一些小弊端。” 顿了顿,他补充。 “形象不重要,威力是一样的。” 傅长宁看他,再看那些胖乎乎的草兔子和草老虎。 “……” 她不再多想,一拳轰出,和谢逢春再次正面对上。 既然已经破了忌,谢逢春也就不再顾忌。他为单风灵根,但在万法宗,其实没有很明显的主修灵根的概念,而是各种法术都学。他所修功法为《万相经》,修炼到极致,便是以身为万相,金木水火土,皆在这当中,其中,他掌握最深的是风相,其次是木和金。 一道道风相、木相与金相接连出现在比武台上,配合三系法术,迭生万象,幻化无穷。 时有猛虎咆哮,或猿猴上树,倒挂金钩,这些法相的本质都是灵气,但又与灵气截然不同,而是会带上主人本身的意志和神念,再配合上法术,就相当于法相本身拥有了法术,万物齐发,应接不暇。 傅长宁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晴戊伞出现在她手中,灵气引雷,滚滚而下,再辅以水系高阶法术,行云布雨,穿浪叠行,金相之物,无物不可破。 木相则是她自己的主场,一阳来复,万木生发之下,浩荡的木灵气席卷全场,将一切掀翻,所有木相的灵气尽数被抽取,化为死物。 风相,她取出了风声木拐杖。 这不是傅长宁今日第一次用这个,第一次用,是用在钟离辞身上。此刻,苍山风雪再次引动,北风呼啸,大雪覆盖,与春风正面对抗。 一只又一只风相物被风雪卷碎,很快又有新的产生,继续扑入漫天风雪当中。 宛若野兽厮杀,绝不后退一步。 这是纯灵力的对弈。 对谢逢春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同时驾驭大量三相之物。灵力和神识的同步消耗,让他的唇色渐渐发白,步伐也有了不稳之象。 他身侧有一盏五寸高的风灯。 那是一盏法器,专用以维持相物运转,内中的燃油为噬魂兽的兽油,在漫长的对峙后,此刻已然有了见底之势。 对面的傅长宁也没好到哪儿去。 苍山风雪可不是什么任她操控的绵羊,神木拐杖她也未曾认主,二者加起来的失控程度,是以往操控起来的十倍百倍往上。她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风声木,不让它们反噬。 狂暴的灵力刮卷手上的血肉,身下的白雪,早已被血色侵染。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不知不觉,这场僵持已经持续了近一刻钟。 与之前那些激烈的兵戈交撞不同,这一场,是纯粹的两个法修之间的斗争,打起来,堪比钝刀子割肉。 光是望着两人用了这么多高阶法术,就足以让底下的法修弟子感到心惊肉跳,时时刻刻忍不住去想,这两人的灵力居然还没耗尽么? 答案是没有。 当谢逢春身侧风灯燃油见底那一刻,傅长宁瞬间收了神木拐杖,之前被她收回去的那颗深绿色的种子重新出现在手中,与之相对的,还有一颗深蓝色。 前者来自谢逢春。 后者来自钟离辞。 法术种子并非真的种子,就像谢逢春的法相并非真的有对应的生灵。 这是傅长宁闭关期间研究出来的新法术。 都说木系本身太过柔弱,她就找些不柔弱的。大量的水木二系精纯灵气被她重重压缩,再辅以木系的生机,幻化成一颗又一颗的法术种子,虽是假的,却能够和正常的种子一样生长,变成法术树。 再结合之前学过的寄生、开花两样法术,进能攻击爆破,退能人体寄生、吞噬灵气,可谓打架杀人的不二选择。 眼下这两枚种子,一枚吞噬了谢逢春的风猪,一枚吞噬了钟离辞的气血之力。 而当它们一同被抛出,在空中生根,抽芽,磅礴的四系灵气,瞬间在台上爆发! 谢逢春猝不及防之下,被轰出去数丈,一口鲜血喷出。 下一瞬,冰凉的剑抵在他的喉间。 就这一瞬间,四肢同时被藤蔓缠上、禁锢,没两息,又加上了数层冰封,将他层层冻住。 不给他任何再脱身的机会。 哪怕他此刻还有余力。 “我输了。” 藤蔓和冰雪一齐松开。 谢逢春伸手抹掉唇边的血,站起来。 “不管怎样,多谢你给的苦丹。” - 短暂的静止,满场鸦雀无声。 片刻后,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不管之前是支持傅长宁还是支持谢逢春的,这会儿都忍不住为最终的排名决出和这场精彩的决斗而欢呼。 主裁判长老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笑容。 这是这场比试开始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之前,他一直没对任何弟子的输赢表露出倾向。 裁判长老的声音被灵力扩散到全场,浑厚又响亮。 “至此,我宣布,本次比试彻底结束,前五已经决出。 “第五,沉水宗,钟离辞! “第四,九玄剑宗,沈爱池! “第三,归元宗,丁羿! “第二,万法宗,谢逢春!” “第一,归元宗,傅长宁!” “恭喜这些弟子,前途无限,未来可期;大道虽远,勇攀高峰!” 全场掌声,如雷响动。 长老面带笑容,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有停下,不得不出声制止。 “请大家稍微安静片刻。” 他的声音传至全场,术法中带有的威力,让人自然而然安静下来。 长老开口,神色和煦:“本次比试一开始只为即兴,但不得不说,各宗弟子在其中表现出了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对修炼对术法绝不松懈的追求,这是我们所愿意看到的,也证明了这一代弟子前途可期……” 长老除了是裁判,还是这次元婴大典的主持者,此时俨然要对本次比试,甚至是整场大典进行总结陈词了。 傅长宁趁着这个机会,偷溜下了台。 身体的疲惫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精神的亢奋。她撑着快要力竭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座位,沿途所见,皆是祝贺道喜之声,其中有认识的本宗弟子,也有根本没见过的外宗人,好听的词句宛若不要钱般往她身上丢,有些甚至是其他宗门的长老。 他们笑容满面,望向她的目光,像望着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兴奋,渴望,又狂热。 是真真切切的欢喜,和祝贺。 这种感觉,和修为突破有着同等的魔力,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傅长宁的兴奋慢慢冷却下来。 那种轻飘飘如云端的感觉迅速远去,脚下似乎重新踩上了实地。 等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她已经能够做到露出恰到好处的开心微笑。 “我回来啦。” “恭喜队长!” 应星儿一个俯冲下来。 两人用力抱了下,松开后,傅长宁发现大家都在,就苏二没在。 “他回通宝商会那边去了么?” “没,他老早就回去了,说要庆祝你拿第一,给你一个惊喜。”应星儿坐回去,给她端了碗茶。 傅长宁没反应过来:“老早?” 程双遥冷不丁:“就你和谢逢春刚上台的时候。” “咳咳!”傅长宁刚端起的茶,差点被呛,狼狈地咳了好几声。 程双遥哈哈大笑。 这时,有年长的弟子来寻傅长宁。 “傅师妹,明日上午巳时,请往掌教峰来一趟。” 众人皆是一怔,连程双遥也不笑了,追问:“怎么了吗?” 来人严肃的面容化开,面带笑容,说出下半句。 “分发奖励。” 第242章 长寿喜乐 元婴大典圆满落幕,宾客和弟子都陆续退场。 傅长宁走在半道上,仍能听见三两不时的道喜声,但比起之前,此刻她已经能够做到从容应对。 又拜别了一行外宗弟子,傅长宁驻足目送,余光里,似乎有人在朝她挥手。 傅长宁望过去,见是上午十进五那场的对手,逍遥阁弟子,如沙。 经过一个下午的休养,之前那个打完后有气无力的少女,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古灵精怪。 “嘿,傅道友,你还没走啊!” “如沙道友。”傅长宁回了一个招呼,解释道,“我报名了宗门这次招待来宾的任务,方才留下来,处理了一会儿的事务。” “你好勤快!”如沙健步如飞,走到她旁边,“要是换成我们宗门,谁在这种大场合拿了第一,涨了宗门的脸面,那肯定要被供起来,当金身菩萨对待的。” 傅长宁一下想起来之前那个白发长老对如沙的关怀,深有同感地点头。 “这样也很好啊,大家都很关心你。” “小宗门和大宗门的区别哈哈哈。”如沙并没有谦虚说没有,反而挺自如地接受,顺嘴吐槽了两句。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快到山脚了。傅长宁问她要回哪边,要不要送她过去。 如沙拒绝了:“其实我挺路痴的,不过我师父给了我一个感应的玉佩,只要顺着感应的方向就能回去嘿嘿。” “师父?”傅长宁略思索了下便明白了,“是之前上来接你的那位长老吗?” “对啊。”如沙猛点头,“其他人虽然对我也不错,但咋可能冲上来背我哈哈哈。” 她倒过来走路,正对着傅长宁,头上扎着彩带的小碎辫一晃一晃的。 “我师父人可好了,还会研究很多美食,他是我打来这个世界见过的手艺最好的人。” 打来这个世界? 傅长宁觉得她的用词有点奇怪。但不熟的人,纠结这些没有必要,她笑着回答。 “那很幸福啊。” 如沙盯着她,忽而歪头,凑近了些。 “怎么了吗?” “没什么。”如沙退回去,老实说,“就是感觉很稀奇。我师父才筑基,很多人其实看不上他老人家,尤其随着我修炼速度越来越快,好多人都建议我换一个师父。你是难得会说我有这样一个师父很幸福的人。” “真心总是最难得的。” 如沙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对,你说得没错!” - 因为要留下来处理一些杂务,傅长宁让应星儿她们先走了。这会一个人,她思索了会儿,也没回自个儿的小院,而是先去了小归峰。 通宝商会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程了,傅长宁先履行了峰管弟子的义务,将他们的事安顿好,然后才问及苏二的去处。 被问到的弟子朝她摇头,说小二哥就没跟他们一起回来,他们还以为苏二和她在一起。 行吧。 傅长宁思索着苏二这会儿人会去哪。 说好的惊喜,人呢? 傅长宁这些天带他去过不少地方,这会儿一一排查起来还真有些困难,不过好在最后被她给找着了。 主要是她想着比完比赛都晚上了,苏二不管准备什么,总归逃不开先来一桌的酒菜。 来了天街小会找刘意娘的饭馆,人果不其然在这。 大晚上的,来吃饭的人也少,小饭馆里安安静静的,只开着三盏油灯。透过窗口,可以看见苏二正在后厨忙活,聚精会神地跟刘意娘的徒弟学做菜。 见前头正在打着算盘的刘意娘抬头,似是发现了她,傅长宁轻声比了一个嘘,退了回去。 她回了小院,把一早准备好的东西带上。 本来准备明天一早上给他的,现在看来,等下到了时辰直接送反而更好些。 回来时,已经是戌正一刻。 小饭馆里静悄悄的,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傅长宁正待细瞧,饭馆里的油灯忽而都被点亮,一下灯火通明,正中央的桌子上,多了一桌还泛着热气的菜肴。 与此同时,应星儿和程双遥的脑袋一下从窗口蹦出来。 “恭喜队长/傅老大拿了比试第一!” 傅长宁猝不及防之下,退后了一步,这才稳住心跳:“你们这,干嘛。” “不关我的事。”程双遥举起双手以示无辜,“这都是苏道友策划的,他说谁让你人提前来了,结果居然还又跑了。原本按计划,应该这会儿我们去找你,给你一个惊喜才是。” 傅长宁看向刘意娘,语气无奈。 “意娘……” 刘意娘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下。 她不止是告诉了苏二她早就到了的事。这饭馆是刘意娘的场地,受到她的气息影响,若她不想人神识窥探,谁也发现不了里边的情况,不然傅长宁方才也不会没发现这两人藏在窗底下。 就在这时,后厨传来一阵敲锣声。 “最后一道,好了!” “来咯!”苏秉辰端着一个木盘,上边用小碗倒扣着两个大碗,从里边走出来。 看见傅长宁,他扬眉。 “还不进来?” 傅长宁走进去,看着那一桌的丰盛的菜。 “这都你做的?” “嗯哼,不然呢。”苏二还是不爽她提前发现了的事,有种整个惊喜瞬间不完美了的感觉。 “那你学挺快的。” 从下午到现在,这可才不到两个时辰。 苏二一下捂住胸口,受伤了。 “我原来就给你和小何做过菜啊!你不记得了吗?” 傅长宁当然记得:“但那时候咱们是在野外,为了方便,一般都是炊和烤。” “触类旁通哇,说明我对做菜很有天分,出类拔萃,得天独厚!”苏二挺胸。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笑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斗嘴了,恭喜拿到第一。” 他揭开那两个盖在大碗上的小碗,“来吃这个。” “面?”傅长宁看上边卧着的两个鸡蛋,接着意识到,“长寿面?” “这个不应该你吃吗?” “所以我做了两碗啊。”苏二拉她在旁边坐下,递给她一双筷子,“快趁热吃吧,明年你满十五我就不在这了,提前给你做了吃,就当和我一起过生好了。” 过了今晚凌晨,十二月初六,就是他二十的整生。 同样,过了明年三月十七,就是傅长宁十五的生辰了。 “凡界十五及笄,我认识的人家里,会请长者来做赞者和正宾,咱们虽然没这规矩,但吃碗长寿面还是可以的。”苏二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面推给她,“不尝尝味道吗?” 面里似乎有点热气在往眼睛里钻,傅长宁一抬头,那热气又没有了。 “当然!”她回答,拿起筷子,吸溜了一口。 “哎哎!这是完整的一根,你别咬断啊!” 苏二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饭馆里响起,夜色下的小饭馆外,风雪依旧。 - 第二日清晨,傅长宁从小归峰出发去掌教峰。 主要这边离掌教峰近,昨夜一行人庆祝得又晚,干脆就都宿在小归峰了。 苏二还在摆弄她昨夜送他的生辰礼,“你确定没弄错,这玩意儿是九玄天星矿?” 他手上拿的,赫然是一块黑色的煤球,巴掌大,看起来平平无奇。 “你要相信我们宗门事务堂的眼光。”傅长宁回他。 给苏二的生辰礼,原本刚从浮月城回来的时候就一并寄出去了,毕竟东西送去南洲要花费不短时间。 但人既然来了,还刚好凑上生辰,傅长宁自然要再给他准备一份。这块九玄天星矿是她在事务堂挑了半天选出来的,看起来的确平平无奇,可质量绝对没问题。 “好吧。”苏秉辰把黑煤球收起来,“我回去研究研究。” “说起来,你们决定好什么时候回去了吗?”这个问题傅长宁昨天问过他,他的回答是长老们还没商量好。 “会里在这次比试里头投了不少钱。你还记得当时你们宗门说的,参与的弟子人人有份的十斤紫青精金吗?我今早上开会才知道,那玩意儿居然是我们送的。” 傅长宁一下给震清醒了,何止她,程双遥、应星儿,连最稳重的黄遗芳都投过来了目光,里边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们宗门居然这么抠?这点东西还要别人送? 苏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翻个白眼,“维护比武台和登冕峰的阵法运行也是需要成本的好不好,何况这些天来,峰上各种灵食果酒几乎没断过,几万人呢,光吃住不要钱啊?一个合格的掌权人,必须学会向外分担经济压力,不然迟早坐吃山空。” 这么一说,好像又能理解了。 “其实你们真要去了解宗门内部事务的话,会发现这样的事儿挺多的,经营这么大一个宗门,总不能光凭武力。”苏秉辰把手欠从地里拔的草丢回去,站起来。 “总之,因为投的钱比较多,需要算的账也多,估计我们商会会是最晚走的一批,走之前,师兄可能还会跟你们达成一些合作什么的。”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装作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地道。 “预计的话,十天后吧。” 几人对视一眼,配合他一起欢呼。 “好耶!” - 巳时的时候,傅长宁准时抵达掌教峰。 到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 范晚晚和沈爱池,付婴之在一起,这三人上回上台时就是一起的,似乎是从前就认识。 丹阳观的萧沁独身而立,神色清冷。 如沙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数蚂蚁,看到她来,眼前一亮,朝她用力地挥了挥手。 钟离辞和谢逢春站在一块,两人一个奉行宗训,沉默寡言,一个孤高冷淡,眉若雪鹤,简直冷到了一块儿。 丁羿则和问天宗的冯耀在搭话,看起来不太想搭理前头两个。 傅长宁正思索这位丁羿丁师兄怎么和沉水宗的钟离辞也有仇似的,就见众人瞧见如沙挥手的动静,纷纷往这边看来。 紧接着,傅长宁就收获了四下点头,四声傅道友,和一声热情的师妹。 问候接连而来。就连看起来最冷淡疏离的萧沁,都主动问她。 “要现在上去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和方才各自为政,互不搭理的情形截然不同。 傅长宁:“……” 嘶,莫非这几伙人都有仇? 第243章 丰厚奖励 好在没过一会儿,有弟子前来带路。 弟子告诉她们,掌教峰上共有三座大殿,今日她们要去的是丙火日曜大殿,有祝弟子如朝日初升,朝火初旺,生生不息,代代成才之意。 殿高十丈,长宽不可计,一行人被峰上弟子引入其中时,只见那门上挂有九重锁,环扣环,声如玉,叮当碰撞时,烈火焚玉,大门随之洞开。 引路的弟子退去,一时只剩下一行十人,在安静的空间里向前行走。 很快,就到了主殿前。 殿上共有四人,正中间的,是一个青衫的文雅青年,左侧是一个身形高大、肤如铜铁的体修,右侧则是一个负剑的飒爽女子。 唯一一个离得远些的,是一个肤色苍白,瘦得几乎见骨的男子。 感受到这四人身上的气息时,一行人瞳孔微微一缩。 “拜见四位道君!” 正中间的青衫男子,也就是泽明道君略略一摆手,示意弟子们:“不必多礼。”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都知道今日过来,是做什么的了?” 他的声音一出来,大家就认出来了,正是昨日赛前同他们说过话的那位泽明道君。 昨天就和他搭过话的付婴之回道。 “回道君,知道,来领奖励。” 边上那个苍白瘦削的男子看了她一眼。 付婴之也没躲,反而大大方方道:“古夜师叔也来了。” 傅长宁于是知道,这位就是前几日元婴大典上,封锁了全场的那位古夜道君。 至于旁边那两人,特征太过明显,想来就是九玄剑宗的入微道君和沉水宗的钟离道君了。 入微道君看起来第二好说话,她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一行人身上绕了一圈,道,“就是你们这些小家伙,拿到了我的十抹剑意?” “来,接着!” 说罢,十个小圆球抛射而来。 速度快如闪电,肉眼几乎看不清。 接二连三几声沉闷的轻响,接到的人都不动声色将包着圆球的手放到身后。 傅长宁同样被震得手掌发麻,感觉手心快要磨出火星来,这还是在有冰晶蚕丝手套和她炼过体的前提下。 面色看起来最无异样的就是钟离辞,其次是她和谢逢春,入微道君看了她三人一眼,满意地拍了拍剑。 剑身一下又飞出三个混沌的光团,落入入微道君掌心,变成三枚玉色小剑。 “傅长宁,谢逢春,丁羿,出列!” 三人出列。 玉色小剑自动飞入她们手中。 “此为进入洗剑池的令牌,上边有我留下的印记,代表你们使用的是我的名额。此名额百年之内皆有效,超过百年,也可来找我补一次,此为给你们的特殊嘉奖。” “谢过道君!” 入微道君摆手,“莫要辜负就行。” 第二个开口的是钟离道君:“此行出门,我身上一共只带了三枚葫芦种子,所以只有前三能够得到。” 傅长宁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钟离辞。 而钟离辞在他的注视下,默默低下了头。 “傅长宁,谢逢春,丁羿,这三枚沉水神藤上结下的葫芦种子赠予你三人,望你等随身携带,审慎戒言,日后加倍修行,不负神葫之名。” 其他的都还好,唯有戒言二字,三人听见后,身形都微微一滞,随后才道:“是,谢道君教诲。” 一旁入微道君则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古夜道君只准备了一样,一盏长明灯。 他声音古井无波,平铺直叙,若非。 “此灯取自太升里古墓,为丘扬子死后陪葬之物。” 一行人眉心微跳。 “灯名远渚,品阶在中品法器,有诸法不灭,水火不侵之效,主防御,亦可为攻,端看个人如何使用。” 他目光直勾勾看向傅长宁。 “你要么?” 傅长宁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听闻这位古夜道君修尸鬼道,现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她语气不卑不亢,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道。 “弟子谢过道君。” 那双黑漆漆的眼,看了她一眼,松手。 傅长宁接过长明灯,再谢道君。 三位道君都送完自己那份之后,接下来就是泽明道君了。 泽明道君拍拍手,十份托盘出现在殿中。 他言辞温和地解释:“有几家的长老临时有事,没能过来,托我把东西分给你们。这里是洛逸仙宗的十匹南海鲛纱,旁边的丹瓶里,则是药宗赠送的四品丹药,无极丹。” 一行人皆是眼前一亮。 “此外,我代表归元宗,特允你们进入本宗藏书阁三楼,各挑选功法一部,术法两种。” 傅长宁和丁羿同时抬头! 大概只有她二人知道,归元宗藏书阁的三楼想要上去多困难。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没上过贡献榜的弟子,根本就没资格进入。 看两人表现,其他人也知道这是好东西了。何况,都说归元宗是除潮山书院外,全修仙界收藏书籍典故最多的地方,难得有这等机会,必要亲自去看看。 一时众人齐声道谢。 接下来,泽明道君又说了些其他宗门准备的彩头。 一等宗门到场的,几乎每家都准备了,魔修宗门除外。想来是知道,送了正道弟子也未必会用。 二等宗门中也有几家送了的,令人比较意外的是,逍遥阁也准备了。 见众人目光都望来,如沙神色坦荡,道:“我师父说,你们各自的师门都准备了东西,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占便宜。但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干脆送了他老人家亲自做的桂花引,这些都是摘的宗门金玉桂树上的桂花,味道可好喝了,你们可以尝尝。” 包装用的是削得很干净的青色竹筒,旁边有三枝伸出来的桂花枝。傅长宁喝了一口,触唇温凉,里边有淡淡的桂花香,带着股酒味的清甜,却不腻。 “很好喝。” “是吧,这可是我亲自改良过的方子!”如沙眼睛都亮了。其他人也陆续喝了,都点头。 哪怕不太爱喝甜的的,也都一饮而尽了。 “谢谢款待。” 台上的四位道君看着他们,除了古夜道君依旧苍白冷漠,其他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好了,既然奖励都分发完了,就回去吧。” 泽明道君开口。 “是,拜谢道君!” 等人走后,入微道君摸着剑,笑着开口,“我觉得,这些孩子都很不错。” 不止是天赋。 泽明道君笑而不语。 钟离道君则是一贯的沉默。 唯有古夜道君睇过来一眼。 “他在自得,你看不出来么?方才桩桩,峰下种种,以何人为中心,还不明显?” “你这张嘴……” 泽明道君并未生气,反而失笑摇头。 入微道君则是一脸的无所谓:“是又如何,反正瞧爱池这样子,到时候也不像能担起大任的。” “要我说,就是沈瑛和褚习羊打得太少了。一个剑修,连把剑都握不住,不如拿去当根柴火棍烧了算了。” “你懂什么。”入微道君无语死他了,“那俩练剑狂魔就没管过爱池。瞧这什么破名字,沈爱池,爱什么池?洗剑池?换成我是爱池,看见洗剑池就得翻脸。” “古夜你这张破嘴给我收敛点,还嫌大典上你惹的麻烦不够多是吧。” 提起大典,古夜道君一下噤声了。 泽明道君在旁边看完了好戏,此刻悠哉出来缓和气氛。 “咱们也百多年没见了,难得重逢一次,又无杂务牵扰,干吵有什么意思。” “去喝两杯吧,其他的,慢慢聊,正好,我找寒水要了十尾她亲自养的秋霜明。” 这话一下把四人的记忆拉回许多年前。 就连一直没吭声的钟离道君,都问了一句。 “寒水如今仍在那寒水峡窝着?” “怎么,你想去找她?”入微道君揶揄他,“寒水如今可比你快活,不像你,背着一堆负累。” 钟离是北洲大族,钟离道君哪怕已成元婴,也无法全然摆脱这一切。如钟离辞,便是他兄长的后代,如今已被他收做记名弟子,只待筑基后正式拜师。 “要说负累,谁没有。” 钟离道君沉默片刻,只如此道。 “其实若早生两百年,借那次机会,未必不能摆脱这一切……”入微道君突然想到。 被古夜道君的嗤笑打断。 “你想得倒美,早生两百年,不被姬天河压得死死的。” “那时候,可不会有五洲子的名号。” 只会所有人,都臣服在第一天才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 “老咯老咯,时代还是留给年轻人。” 泽明道君背手而去,语调悠长。 一时间,几人望着他才二三十来岁的外表颇为无语。 - 领着一大堆的奖励,傅长宁在掌教峰下和其他人拜别。 寒暄中,她了解到,萧沁和范晚晚明日就要走了,其他人也不过这几天的工夫。 此次相遇,比起朋友相交前的初识,倒更像是陌生人的萍水相逢,别后便再难相见。 思索片刻后,她开口。 “介意我请大家吃一顿饭吗?” 九人皆是一怔。 “不打不相识,权当为各位饯行。” 傅长宁大大方方,继续递邀约。 “那就却之不恭了。”第一个开口的,是性格最为爽朗的付婴之。 如沙紧随其后:“我也去。” 接着是冯耀,他摸了摸鼻子:“介意加我一个吗?” “那我也去吧。” “我也来。” …… 这顿饭最后自然是吃成了。 虽然限于五洲口味不一,在点菜时遇到了点小麻烦,但总的来说,比傅长宁想象中顺利。 离开前,傅长宁由衷道。 “祝各位,此去宏图可展,长风破浪。” 众人朝她郑重一拱手。 “傅道友亦然。” “必是如日初升,霞光万里。” 第244章 血红黑棺 傅长宁和丁羿同路,两人一道回去。路上,丁羿问:“师妹想好什么时候去领功法了吗?” “可能要过几天。我想先整理一下自己缺什么,到时候好找对应的。”傅长宁老实道。 泽明道君并未强求哪日去,她大概率不和其他人一起。 丁羿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道。 “范晚晚她们肯定明天就要去,其他人大概率也会一起。毕竟,分开几次去,藏书阁三楼也要反复开好几次,一而再再而三叨扰,总是不好。” “师妹似乎不这么想?” 傅长宁当然不这么想。 但她口上说的是,“泽明道君肯定也更希望我们拿到自己真正需要的,而非匆匆忙忙选定。” 这话是实话,丁羿听完后,却道。 “师妹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傅长宁这几天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很高的道德感,而且,很会为他人着想,自发地照顾周围的情绪,有种过分执拗的真诚和坦荡。 这种性格很吸引人,但同时,也会有一些特质。 比如,极强的集体责任感。 又比如,不愿意麻烦别人。 “师兄和我刚开始想的也不一样。” 意识到他意有所指后,傅长宁也换了话头。 说真的,丁羿一上场就安慰她,处处照顾,很有老大哥的憨直气质,她还纳罕过,修金法的居然有脾气这么好的。 结果,也是个暴的,只是没在一开始表现出来。 “我大概明白师兄的意思。”她停下来,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但我觉得,二者并不冲突,喜欢独自行动,也不影响我结交朋友,更不影响我在集体中充当一个有用的角色。” “何况,这件事也谈不上麻烦和叨扰不是吗,自己努力得来的奖励,自然要认真挑选最好的。若是因为一些小顾虑,凑合应对,反而是顾此失彼,失了考核的真义。既不对自己负责,也不对比试和道君负责。” 眼见离掌教峰已远,傅长宁也不忌讳说这些。 “对,你说得没错。” 听着她慢条斯理的话,丁羿忽而释然。 有些事,他知道得比傅长宁更深些。 他不清楚傅长宁知不知道百界战场,但他知道,这回的比试绝对会影响道君们心目中的部分考量。 年长者挑年少者,总是更看重心性。 如他家长辈说的,心性第一,实力第二,领导能力第三。 可以说,越伟光正,责任感越强,越受赞赏。 但从他自己的角度,他更担心的是,这样挑选出来的人有着过高的道德感。 干净利落有分寸才最好。 过分正直,往往带来的是负担。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早。”他略过这件事,说起另一桩事。 “其实云海天池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师妹。” “说起这个,师兄当时怎么没参加?”傅长宁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 她目前不太想讨论这个。 “我当时在闭关冲刺练气十层。”丁羿也很遗憾,“不过我听说了你和除师弟的事,南洲会那场会长竞选,我还去凑过热闹。记得那会儿师妹还是练气六层。” 如今其实也才练气七层。 傅长宁心中叹气。 提起除凤衔,她倒是想起来了。 “他似乎没参加这次比试?” “对,除师弟出门历练了。”丁羿好笑道,“他应该是被你打击到了,你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也走了。眼看着就大半年了,也没见回来,也不知道人晃哪去了。” “师兄和他关系很好。” 丁羿点头,“我年少时曾在除家住过一段时间。” “我记得你上次在看沈爱池和范晚晚她们,其实她们也差不多。范晚晚是中洲范家人,沈爱池父母则是瑶瑛真人沈瑛和褚习羊,范家和褚家是姻亲。至于付婴之,她是万法宗一位道君的恩人之女,自幼在道君名下长大,所以才能以武修之身留在万法宗。那位道君出身沈家姻亲,所以这三人打小就认识。” 傅长宁记下这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回去后进了天河珠。 “问尺你确定,修仙界家族不盛行吗?” 曾经,在问尺的形容中,修仙界的家族可是如同土鸡瓦狗般,不值一提。 初至修仙界时,遇见的那些散修和小门派弟子也都这么说。 “确实就是不值一提啊,你要看跟谁比嘛。”问尺道,“和普通人相比,这些旧式大家族确实厉害,一个个都是庞然大物,但和归元宗对比呢?” “真要一个个都厉害坏了,他们还加入宗门干嘛,自己在家修炼不就好了。”问尺的声音在傅长宁默默注视的目光中越来越弱,底气也越来越虚。 “当然,也确实是存在,很多宗门的元婴本身就是大家族的一份子,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啦……” “但你要相信,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刚刚这个姓丁的人修。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人了,那股什么都要操心,指点两句的味儿太冲了。他之前没想过结识你,一方面是没机会,另一方面,你信不信,其实也就是觉得你没重要到那个程度,不符合他心目中的结交标准。” “但那又怎样,你看他现在的态度就知道了,实力远胜任何虚言。那种环境泡久了,看人先看出身和价值是本能,但这人品性其实不差,不傲,脑子也有,当个普通朋友处没坏处。” 这点傅长宁自然明白。 现下想来,丁羿方才提起沈爱池三人身后的家族,未必没有提醒的意思。 有些规则是摆在明面上的,有些不是。 那些静水流深的东西,她总归该有个了解。 - 此次比试,傅长宁一共得到了接近二十件宝物,其中比较珍贵的有那匹南海鲛纱,药宗的四品丹药,沉水神葫的种子,洗剑池的名额,古夜道君的长明灯,以及入微道君的剑意。 天河屿则一如既往的低调,送的是一颗特制的避水珠。据说除了避水效用强大以外,还有抵挡普通的金丹初期全力一击的作用,挡完即碎。 普通两个字就用得很严谨。 再加上一等宗门的信誉,傅长宁感觉,它应该能比上回那个号称能抵挡金丹期三击的防护罩靠谱。 把它跟爷爷留下的那颗,还有上回计师姐送的那颗放在一起,倒是意外发现,前两者的制作工艺比较像。 再一想,爷爷既然会去到大周国定居,可能也是南洲人士?也说不定的事。 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机关木偶,来自花叶派。据说被注入了花叶派特有的情珠,有基本的喜怒哀乐等情绪,还会说简单的对话,做一些类似于洒扫的工作。 傅长宁还没和它说上话,穷英先盯上了它,目光充满凶狠和敌视的意味,要不是傅长宁还在,只怕当场就要把这个机关木偶给啄散架了。 傅长宁好说歹说,才让穷英明白,这不是新灵宠,而是个会说话的机关木偶。 机关木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阵法核心启动后,就在整个院落范围内自发行动起来,扫地,清洗,给院里种的东西浇水,还有除草。 遇到穷英就用高兴友好的声音说“你好呀!”“你好呀!”。 穷英金色的瞳孔朝上猛翻了个白眼,飞走了。 此外,送吃的的,除了逍遥阁,还有冰宫。 冰宫离得远,这次来的人也少,没提前准备什么,干脆给前十的弟子一人送了一条冰原特产的冰缥鱼,足有五十多斤重。 冰缥鱼肉质鲜美,煮之汤色雪白,有滋骨健气之效,可以说是和寒水峡的秋霜明一样的知名特产鱼了。 隔两天,傅长宁就把这条鱼给煮了,刘意娘亲自下的厨,邀请了饭馆里的伙计,苏二,林芷,应星儿一行,还有之前同往浮月城的一众师兄师姐前来品尝。 数月不见,计闪闪一如既往的热情,“师妹好久不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的事儿,我们可都听说了,真厉害,不愧是我师妹!” 谢子寅神色如常,有了玉灵膏的约定,傅长宁如今只把他当正常师兄看待,话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的客气。 于纤浓修炼闭口禅,身边照旧跟着传话筒老徐。避开人群,老徐给她简单说了下林芷的情况。 “那位师妹目前还通不过灵乐二级,不过这不是她水平的问题,而是心境上存在差错。” “帮主带着她弹了三天的箜篌,她也没能纠正过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能看出来,她的底子是很好的,而且,她是很少见的修战争一道的音修。” 见傅长宁神色微怔,老徐道:“这方面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简单说一下吧,音修的主攻方向有三种,辅、杀和战。 “其中辅之一道最常见,包括用琴音治疗、迷惑人心、削弱对手实力等,都算。 “咱们帮主修炼的则是杀之一道,你之前也见过,就是以琴音杀人,偏酷烈的一种道。 “修炼杀之一道的虽然不多,但也有二成左右,最少的,其实是最后一种,战争一道。这是音修三道里,唯一一个群体性攻击之道,以琴为战,以琴养战。修炼到最高层次,甚至可以以一琴幻化千军万马,斩杀敌军。” “但你也知道,如今的修仙界是不存在什么大型战争的,修士之间的行动,几十人几百人就算很多了,更多的是单打独斗。战争一道在修仙界没有生存的土壤,慢慢的就退化了,她会选择修炼这一道,我们也很意外,但这也注定了,她的未来不会那么顺利。” 老徐言尽于此。 傅长宁听完,心情亦有些沉重。 “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谢谢徐师兄和于师姐你们。” 老徐拍了拍她的肩。 - 傅长宁在吃鱼时,偶尔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可等她抬头,那道目光又不见了。 她神色如常,和大家说说笑笑,吃完了整条冰缥鱼。 等宴席结束,众人散场离去,她跟苏二说了声,随即,来到一个人面前。 “乔师姐,方便单独说会儿话吗?” 乔敏真望着她,嘴唇微微抿动,片刻后,点头。 “当初地宫中的事,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对外说出去。师姐若是还在为这事担忧,我可在此立下心魔誓。” 傅长宁是真的觉得没必要。 当然,也怪没意思的。 乔敏真摇头。 她今日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眶乌青,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傅长宁一下想起两人初见时,这位师姐的意气风发来。 她顿了顿,手中出现一瓶丹药。 “若是睡不好,我这里有安梦丹。” 乔敏真眼眶一下红了。 “不是因为这个。”她用力摇了几下头,“只是,我刚刚发现一件事。” 她看着傅长宁,一眨不眨地看着。 脑海里忽而想起原著中的描述。 “她坐在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材上。 那棺材极破,像腐朽了千百年的木头制成,劣质到了极点。 上边用陈年的朱砂近乎粗粝,甚至是粗暴的,写了一个大大的血字,‘诛’。 她只那样静静坐着,望着天上苍白的月。 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剑。 据传,那把剑下,已有十数元婴,数千金丹亡魂。 据传,她想要屠光人境。 让所有人,一起死。” 第245章 天才陨落 “怎么了吗?” 少女略带疑问的声音响起。 乔敏真抬头。夜色下的少女着青裳,配藕带,马尾低垂,清爽无害。 她一时很难将她和原著那个入魔的角色联系起来。 事实上原著对那人的描述并不多,原作者是个老手,深谙爽文剧本怎么写才不毒,对这种突破起来比男主还快,又不是后宫的角色,一律背景板处理。 男主在南洲逞威风,这个角色就是未开发的地图——中洲的背景板。男主来中洲开辟地图,这个角色就外出去了西洲,要么就是在闭关。 总之在男主前进的道路上,他一律是最强最无人能敌的。 一直到男主闭关十五年,出来突破元婴,才借由旁人之口说出这个角色,但也说得很浅,只说中洲归元宗有个天才刷新了元婴突破记录,年仅两百岁就成功结婴。 此时男主这具身体已经两百零五岁。 按照原著的说法,男主闭关的这十五年,除了突破,更多是为了巩固自身,和修炼一门牛逼哄哄的术法。 所以,论真实突破年纪,男主其实比这个号称的第一还要早。 乔敏真当时心中不无腹诽。 怎么,男主突破之后需要巩固,那个角色就不需要了吗? 自然,男主并不在意这个第一的名头,作者借他的口说,名声都是虚的,重要的是真实战力和闷声发大财。 之后男主也没和这个角色正面碰过。 因为这个天才宛若天际的流星,升得快,陨落得更快。 原来,她早在结婴时就走了捷径,为此走火入魔,后期俨然已经入了魔道,处处屠杀金丹元婴。 五洲无数家族和宗门被她祸害得断根——最强的战力被斩杀,剩下的可不树倒猢狲散,被其他势力瓜分? 男主出关那年,此人因为世所不容,被师门亲自出手,镇压于五丈山下,幽禁千年。 五丈山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魔山——这点是男主后来进入五丈山副本时,作者介绍的。 她那时早已不记得这个角色,直到男主在五丈山中,意外得到一处遗落的古战场钥匙,借此开启了前往一个更大的古仙人战场的机会,这个角色才终于再次出场。 那人就那般静静地坐在那处古战场中。 异动响起,她回身,看闯入的青年。 黑发如瀑,素净如雪,手中仅有一把生锈的剑。 男主却浑身紧绷。 幸而,那不过是个幻象。真实的她早已被镇压在山底万重魔窟之下,此处不过是她留下的一个残影罢了。 也是由此,乔敏真知道了,这个新的、开启男主进入更大地图的金手指,原先是这个被镇压在五丈山的入魔天才的。 回忆至此终结。 乔敏真目光落在眼前少女的身前,她记得,那个钥匙,是一颗白色珠子,被挂在那女子的脖颈上。 但傅长宁身前干干净净,并无缀饰。 事实上,也不止这一点不同。 比如,那个天才,本应该是剑修,她手中那把生锈的剑,就是她的本命剑。 但傅师妹明明是法修。 灵根也对不上,那人最出名的是水灵根,接近十成纯度,据说从前还是剑法双修。 但傅师妹更广为人知的,明明是木灵根。 有太多太多的对不上,可那人,分明也是在这次的元婴大典上战胜的万法宗天才,一举成名。 乔敏真原本已经不太记得,可也许人的记忆,往往要到熟悉的环境下才能激发出来,当她那天被钱溪拉着来看傅长宁的比赛,她一个激灵,一下想起来。 那个入魔的天才角色绝非到元婴才突兀出场。 而是早在一开始就提过。 在男主还在洛逸仙宗的时候,有一次洛逸仙宗收到了一封来自中洲的请柬,邀请参加一个什么典礼。 这就跟现代的生日请柬结婚请柬一样,不熟的人谁乐意去啊,男主前脚从师姐那听说,后脚就忙着突破和泡妞去了。 虽然按照洛逸仙宗对出身和权势的推崇,他也不一定能突破重重潜规则,被选上去参加就是了。 倒是典礼之后,铺天盖地地传起了归元宗黑马剑修少女力压万法宗当代第一天骄的消息。洛逸仙宗那些回来的弟子对此津津乐道,谈个不停。 但身为读者的乔敏真,自然不觉得这两人的实力会超过当时的主角,只觉得是未来的潜在打脸角色罢了。 那日,比试结束,散场之际,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讨论归元宗的黑马战胜了万法宗的第一天才,走在旁边的乔敏真,某一瞬间仿佛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光劈醒,骤然意识到,这貌似就是原著里提过的情节。 她刚刚现在身处的登冕峰,就是原著中那封被送来的请柬和典礼。 而刚刚决出胜负的两人,就是原著中万法宗后来叛门的第一天骄,和归元宗那个入魔的剑修天才! 那种瞬间对号入座、严丝合缝的感觉,让乔敏头皮发麻。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傅师妹赢了谢逢春。 原著中那个入魔的天才也赢了谢逢春。 所以,傅师妹,就是原著中那个入魔,后来被压在五丈山下的归元宗天才?! - 这几天,乔敏真一直浑浑噩噩,整个人陷入难以形容的恐慌感。 那种恐慌感并不来源于具体某件事,而在于发现整件事都脱离了轨道,向着她所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从上回的疑似男主苏何的青年。 到这次的傅长宁。 桩桩件件,都远远超出她的掌控和理解范围。 待收到傅长宁的邀请来吃冰缥鱼,犹豫片刻,她还是应了。她想亲自见见傅长宁,再确定一下。 万一有什么是她从前没留意到的呢? 两人的关系其实已经有些疏远了,好在傅长宁看起来是邀请了上回去浮月城的所有弟子,乔敏真这才略去了不自在。 此刻,傅长宁作为今晚第一个主动关心她的人,乔敏真眼眶一下又红了。 明知关心的不是同一件事,可仍有这段时间的忧惶得到抚慰的感觉。 某一瞬间,她甚至想将经历的这些事用包装过的语句,改头换面说给傅长宁听,听听她是什么想法。 就像去往望幽峡谷的那天夜里,对傅长宁说的那样。 但只瞬间,她就冷静了下来。 面对傅长宁的问话,也只是回答了句:“没,就是修炼上遇到了点困难。” 面前的少女望着她,未语。 知道这位师妹不好糊弄,乔敏真一时搜肠刮肚,拼命回想,寻找能够解释她方才的异常的理由。 最后终于被她想到一个。 她咬着唇,开口:“李业没收我的灵石。” 傅长宁略停了下。 “怎么了吗?” “但我知道,他收了你们的。”有了思路后,乔敏真组织语言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是不是其实也在怪我?怪我当时为什么没走,结果反而连累了他。而且我知道,大家回来后其实都经常找你。陆均自不必说,计师姐和谢师兄也很喜欢你,还有于纤浓,她如今是南洲会会长,寻常人想见都见不到,但她一直有和你保持联系。” 傅长宁明白她的意思了。 乔敏真也知道自己这话很无理取闹。她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还有着幼稚的占有欲。何况这些人里除了一个计闪闪对她还不错,一个李业她有点愧疚感,其他的,她一个都不喜欢,她在意他们的想法才有鬼。 但这种时候,这个借口再好用不过了。 她神色落寞,“他们并没有针对我或者为难我,就是普普通通的相处,我心里明白,也知道人相处要看眼缘,朋友这种关系不能强求。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师妹,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你和他们相处,就很难受。我刚刚看着你,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这么不一样呢?” “更难受的是。”她面露苦涩,“我后来发现,如果换成我自己,比起我这样性格的人,我也更喜欢你。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师姐……” 见傅长宁神色.欲言又止,像是信了,乔敏真一颗心脏猛地落了回去,她开口。 “师妹,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容易助长心魔,今日见你,便是在闭关之前最后见你一次,了却念想。” “谢谢你给的安梦丹。” 说罢,她接过傅长宁手中的丹药,趁着人似乎被她震得还没反应过来,扬长而去。 傅长宁没有阻止。 她只是站在原地,眉头蹙得更深了。 - 苏二并未走远,而是就在街头一处商贩那,边等她,边和摊主嗑瓜子,闲聊归元宗的物价。 傅长宁过来时,他起身,从摊主那用力抓了一把葵瓜子,跟人挥手说再会,而后朝她跑来,到近前,塞给她一半,两人边走边聊。 “聊完了?” “聊完了。”傅长宁点头。 “看你这表情,不像是聊完了的样子。”苏二磕瓜子,磕出清脆的声响。 “没,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傅长宁手中握着一把瓜子,望着夜空中的景色。 天街小会中,水为天,云为地,此刻夜幕,天即是月下深海,沉谧,静止,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 脚下则是团团乌云。 幸而踩在里头不会软绵绵的。 “你还记得清河城的夜里吗?”她忽而问。 “记得啊。印象最深刻的是躲在米袋子里,随商队出城的那一次。那天晚上乌云很浅,繁星点缀,月亮后边似乎也出来了,整个夜空都很干净,结果第二天,果不其然是个大晴天。” 苏二倒退着走路,闲聊道。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些在清河城没能想通的事。” 说着,她忽而运转起身法,三两下掠出去老远。 “已经很晚了,咱们快走吧!” “喂,你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苏二一脸懵地追上去,“那你现在想通了吗?” “没有。” 傅长宁望着面前的出口。 “但,似乎有了点思路。” 第246章 抽丝剥茧 腊月十七,通宝商会一行同归元宗辞别,准备回南洲。观两边长老的神色,似都对这些天达成的订单十分满意。 苏二走前,打包了一大堆归元宗的特色小吃,又央着他厨艺上的师父,饭馆弟子小时,给他做了一大堆可以在路上吃的,灵石花得十分爽快。 两人还去离归元宗最近的仙城看了十五的灯会。 仙城的凡俗百姓那儿,是难得有年味的地方了,爆竹声中,有户商家请出一门妙法无极镜,道是表演一门术法,神镜就会根据表演的内容,吐出来一样宝物。 傅长宁中了一块四斤的水墨烟玉。 这玩意儿没什么特殊作用,但烟玉本身是流动的,里边可以养一些活物,以灵气喂养即可。 苏二切了一小块,打磨抛光,往里边种了棵极小的富贵竹。 两人又絮絮叨叨商量了会儿,最后给小何挑了一只生有吉字背纹的小吉祥龟,烟玉则用雪蚕丝做线,托卖家磨成了一块小玉匕。 “我给他带过去吧,南洲送南洲,可比中洲送南洲快多了。”苏秉辰接过烟玉,抛了抛。 “二十岁生辰一个人过的小可怜,啧啧。”两人生辰只差了十三天,一个初六,一个十九。 傅长宁懒得理他。 这嘚瑟样,小心小何打他。 “你自己呢?”苏秉辰突然想起来。 “我原先有块青玉,里边有只封印的狐狸崽,我琢磨着,要不把它养里头。”傅长宁道,正好问尺和惊梦说,那青玉狐狸要贴身接触活人的气息才能化形得更快些。 “可以啊,线用这个吧。”苏二从储物袋里找出来一条五彩丝线,“这线是用一只五色壁虎炼制的,有一定的伪装作用,你可以把里边的狐狸遮一下。” 他对傅长宁还是十分有数的,这狐狸崽大概率很珍贵。 傅长宁换上,五彩丝线下,青玉瞬间融入了烟玉当中。她心念再一动,又变成了一颗白色玉珠。 “玉珠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那倒没。只是觉得,有人没看到它,似乎很失望。” - “你确定,她当时看的是天河珠?”山洞秘境内,问尺疑惑道,“按理说,应该没人知道才是,你这颗珠子不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吗?” “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她当时盯着我脖子看了许久,那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我至今记得。我当时就想,那上边能有什么呢,总不能是趴着什么精怪吧,我又不戴脖饰,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天河珠而已。” 傅长宁原先没有这么敏感,但在凡界时,天河珠就被人觊觎过,为此,真正的天河珠她早就不戴了,珠子收了起来,宝物自晦,外人很难瞧见,眼下也是刚好想到了,就做一层防备,未雨绸缪。 “另外你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其实之前在地宫里,她的表现就很奇怪,但那时,我想的是,或许她和谢子寅类似。谢子寅同样对秘境很熟悉,还有那两个毒修带着的那个青年。我以为他们是和留仙道君或是龙女有什么关系,想着这些都是个人和机缘,就没有探究。” 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那两人尚且不确定,但乔敏真,绝不是。 她盯住的不止是秘境。 还包括她。 一旁正往土里扎根的惊梦点了下脑袋,“旁人没透露过的秘密,没面世过的秘境,她通通知晓,这本身就很古怪。” “我当时还有一个猜测,但又怕误会了她,就去找了从前和她一起出过任务的弟子。几批的弟子都坦言,说她运气极好,每次都能发现出乎常人意料的,极为珍贵的东西。且每次发生分歧,她的直觉和选择都是对的,就仿佛……开了天眼?这是其中一个弟子的原话。” 这种凭空生出的预知能力,相似的看到就想拿的做法…… 傅长宁抿了口茶,“我记得,柳道友曾经跟我说过,当初搜寻气息丸材料的第三方势力,就来自归元宗。” 这个想法就太过异想天开了。 问尺和惊梦对视一眼,不确定道。 “但好像……也对?你来归元宗这么久,有类似古怪的也就她一个了。谢子寅倒是也算,但结合他化身姜析木时的所作所为,他的目标倒更像是龙宫本身。” 傅长宁:“不一定是她本人,但可能也有些关系。” 问尺还记得王家那个囚犯,一开始它们只是推测,后来看了他的记忆幻境,才发现真的是重生者,上辈子居然还夺舍了小何的肉-身,后来成了元婴。 “难道她也是?” 傅长宁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你们还记得上次茶园之行,谢子寅同我说的话吗?” 一花一尺回忆了下。 “他好像是提醒你,云间学堂的课程?” “对,当时去望幽峡谷的路上,我们遇到幽影狼,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位师兄师姐已经把狼群切割分好了。那时我随口感慨了一句,切割得好干净,她同我说,是因为师兄师姐外出多,经验丰富。” “这本是一桩小事,且按理说,谢子寅那会儿应该已经外出了,但后来他特意同我说,云间学堂本就有这门课,所有弟子都学过,不会的人才奇怪。” “我当时有些不解其意,还以为他是想祸水东引,让我怀疑乔师姐——毕竟他俩在地宫中都很有嫌疑。现在看来,估计是他也发现了乔敏真不对劲。” “后来我又想到,其实她也不止这一点古怪。我们在讨论谢子寅拜入扶木峰时,唯有她一人惊讶,问谢子寅不是水灵根吗,为何会进扶木峰,可这明明是归元宗的常识。” 问尺点头,这点它也知道,归元宗的内七峰不是真的七座峰,而是七条山脉带。里边住的人那可太多了,并非说哪个灵根,就只能进哪座峰。 “还有她的灵根,我们初见时,钱溪师姐同我说,她从前修炼的是木属性功法,后来转修火系,不过几个月,就一举从练气六层突破至八层。” “这个我记得。”惊梦道,“当时你还感慨说,若是换成你,起码几年工夫是要的,毕竟对应的术法和战斗习惯都刻进骨子里了。你们在外边闲聊的时候,我和问尺在天河珠里也在说,除非是夺舍,否则这么快能转过来的,肯定都是天赋异禀。” 问尺点头,说起这个,它也开始有印象了。说着,它陡然意识到。 “所以,你怀疑她也是夺舍?” 之所以用“也”,是因为,上一个人就是夺舍了小何。 傅长宁摇头,她神色略有些迟疑。 “前边那些,都是我确定的,但到这一步,我反而不确定了。夺舍就能知道这么多么,还是说,她也同那人一样,是重生者?先重生,后夺舍?但看起来也不像。” 实则那人也不像个元婴。 对比起来,乔敏真身上更有精英弟子的感觉,但也不多,若说是高修夺舍,实在违和了些,那日的神情伪装,连她都骗不过。 “她那日不是说要闭关吗,瞧着不像是敷衍,咱们也不用急,等她出关再说。这珠子你就带着,看她到时候什么反应。”问尺一锤定音。 - 十七日,傅长宁送走了苏二。 没有来时以为会有的念念不舍,两人情绪都挺平和的,苏二还在碎碎念算下次能见面的时机,“什么时候再来一个元婴大典,或者某某宗主生辰某某少主合道什么的都可以,反正我肯定可以去。” 傅长宁扶额。 “但我和小何可不一定。” 小何这次就没来。 若换成别宗,她其实也不一定有资格去。 “不如指望快些筑基。”她道。 这回轮到苏二扶额了。 “那不如指望快些到万宗群英大会。” 万宗群英大会,一般三十年一回,算是修仙界宗门弟子间最大的盛会。 “下回还有几年来着?” “七八年吧,反正挺久的。” “那,再会。” “再会。” - 送走通宝商会后,傅长宁去事务峰递交了任务结算。 她已经算这批任务里来结算得最晚的了,任务堂的弟子瞧她眼熟,结算的时候抬头看了好几眼,最后一下想起来:“你是不是那个打赢了万法宗的傅师妹!” 一下整个任务堂都看过来了。 跟看吉祥物似的。 顶着他们灼热的视线,傅长宁硬着头皮躲远了些,这才往下道。 “请问师姐,还有没有侍弄灵田和灵药峰的任务?” 弟子拍了下脑袋,说回正题,“灵田有的,我看过你的比赛,你是木灵根修士吧?那去那种特殊灵田种灵药吧。我看看,应该还有十多种灵药没有种够,你选两种。” 弟子摊开一份玉简,手从上边划过,一排发光的字飞出来,边让她选,边和她闲聊。 “像是非木灵根修士,一般我们都是安排去普通灵田去种灵稻和灵麦的,灵药给他们只会种坏了。你们嘛,就比较放心,当然,能者多劳,灵药种植是要辛苦一些,但特殊灵田养分好,辛苦多赚的也多嘛。” “确实是这个道理。”傅长宁笑着回应。 弟子们并不避讳这些任务的好处和劣势所在,一一给她说明白了,又问起灵药峰,“你要接那边的任务,可以倒是可以,但这个要求有炼丹基础的,你上过相关的课程吗?令牌拿出来我看看。” 正好傅长宁之前修过一门初级炼丹实践课,弟子接过令牌,确认过后,拿令牌“滴”在在灵药峰相关的玉简上,见玉简打开,她这才松口气,又给傅长宁解释。 “这方面任务不是我们不想给你们接,是本身就有一定门槛,你的炼丹课成绩一定不错吧,前几天来了个弟子也说自己修过炼丹相关的课程,结果玉简根本打不开,他还怪我们故意为难他,我的老天爷,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考核成绩太差了吗?对了,看令牌,他跟你之前还一个峰的,中四十六。” 任务堂似乎总有很多趣事,弟子略略说了两句,抬头一看,她已经选好了。 “小映红,复灵草?你选这两个是要炼制复灵丹是吧,不错不错,灵药峰这边,穆长老也挺好说话的,就是不喜欢人话太多。” “谢过师姐。” 桌下多了一瓶中品养气丹。 弟子一下眉开眼笑。 “果然师妹最可爱了。” - 离了事务峰,傅长宁垂目,思索接下来时间上的安排。 灵田分给她的一共六亩,小映红两亩,复灵草四亩。其中小映红半月一种,要求上交一万斤,复灵草两月一种,上交数则是五千斤。 这个过程起码三四个月要花的。 灵药峰那边,药童也得做满三个月。 看来下半个学年,得老老实实待在周连山了,正好把上半个学年欠下的课程都补一下。 思索的时候,方才弟子的话忽而略过她的耳际。 傅长宁步伐微顿。 “看令牌,他之前跟你还一个峰的,中四十六……”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仍有回音。 弟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未在意,因为令牌中一直就会记录弟子的姓名、居住地,更新也会有显示,这是常识,弟子神识一扫,自然就知道了。 但此刻,她突然想到,既然她有,那么,乔敏真呢? 她过去住在哪? 同院有哪些弟子? 是否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毕竟,同院的人总是最清楚彼此的动向和性情的。 但乔敏真此刻已经闭关,她自然看不到她的弟子令牌。 不过倒也不一定需要弟子令牌。 傅长宁在原地站了会儿,忽而想到个人。 - 垂连峰。 突然被管事叫,说是有位师姐找的时候,陈梓还有些纳罕。 就他们这位管事,哪个师姐能惊动他亲自来叫人? 等见到来人,他立时明白了。不仅明白了,他自己脸上也跟着堆起花儿似的笑意。 “师姐终于想起我了!” 待听完傅长宁拜托他的内容,陈梓沉吟片刻,道:“师姐你先回去,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毕竟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周连山人员流动太大,时不时就有闭关出门换院的,同院的都是临时处的,现在要问还真不容易。 “谢师弟。” 傅长宁送了他三瓶中品养气丹,还有一瓶中品复灵丹。 陈梓有些被惊到了,几乎都要怀疑这位师姐是不是不通世事不理俗物,随手给出价值这么高的物品。 但看傅长宁神色不似那般,他又慢慢冷静了下来。没有推拒,而是直接收了,但说了句。 “但凡有能用上我的,日后师姐尽管吩咐!” 三日后,陈梓给她打听来了结果。 乔敏真是十二岁左右进的宗门,起初住在初十一峰,后来升到练气三层,就搬走了。 再后来练气四层,又搬去了中峰那边。一路升,一路搬。和她同过院的弟子,加起来起码有二三十个,人员流动性极大。 陈梓给她打听到了七八个人名,傅长宁的目光在上边划过,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边。 林芷。 这是乔敏真最后一个同院弟子。 第247章 怪癖长老 同时,陈梓还奉送了一个消息。 在这之前,这两人虽然不住一个院子,但也经常一起去吃饭。听有人说,两人貌似是同乡。 - 林芷考完灵乐二级,略有些疲惫地回到小院时,看到的就是傅师妹过来,正在院子里同程师弟说话。 听见动静,两人回身。 “师姐回来了,感觉如何?” 林芷心里有数,摇头道:“过不了。” 这已是她第七次考灵乐二级了,考到如今,几乎已经有些麻木。谢绝了两人的安慰,她道:“还要多谢师妹替我找到于会长,听完她对灵乐的理解后,我受益颇多。正好我等下准备擀些面皮,做些饺子来吃,师妹要留下来一起吗?” “我我我,师姐我要一起!”程双遥几乎立刻响应。 “谢谢师姐。” 傅长宁也没有推拒。 两人去到厨房给林芷帮忙,程双遥沉迷韭菜猪肉馅无法自拔,一心剁他的韭菜,傅长宁则试图帮忙揉面团。 林芷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出言教她:“不能这么揉,得用手掌,手掌揉才均匀。” “单手,单手就可以了,另一只手侧一边,控制面团往里收,两边配合好速度,就像这样。” 林芷的手灵活无比,快速地在面团上按压揉搓,长发垂落在她的脸庞,在夕阳昏黄的厨房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娴静温柔。 傅长宁望着她,倏而开口,“师姐是中洲本地人吗?” 林芷边把面团放一边醒发,边揉新的,边和她闲聊,“不算吧,我是小世界来人。” “这些手艺也是那时候带来的,小世界不适合种稻米,我们所有人家吃的种的都是麦子,第一次来修仙界,吃到灵米,其实我还有些惊讶。后来倒是熟悉了些,但仍是更习惯面食。” “我也是小世界出生。”傅长宁在旁边给她打下手,“那师姐一个人在门中不会孤单吗?我倒是有同一个地方来的朋友,但他们都不在归元宗。” 林芷停下了动作,似乎有些出神,片刻后,她摇头:“不孤单,我可能比较幸运,有一个女孩子,她跟我是一个地方来的,而且我们有着相同的信念。” “什么信念啊?”程双遥不知不觉也凑了过来。 望着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林芷失笑。 “大概是,制止打仗的信念?” “其实那时候也不懂,我们出来的时候年纪都很小,就记得,村子里每年都有人被征去打仗,回来的很少,就算回来了,也是缺胳膊少腿,潦倒一生,她就说,她以后要当一个医修,救好这些人。” “我没有她那么心灵手巧,正好那会儿入门,表现还行,有个长老说要奖励我一部功法,问我音修三门,我要选哪种,我本来不懂这些的,但看到战争两个字,目光就移不动道了,然后就学了它。” “那会儿我俩都特别高兴,小世界里修为最高的也才筑基,我俩就想着,等我们也筑基了,就回去,让所有人都不要再打仗了。” “然后呢。”见她停下来,程双遥追问。 林芷的声音一下变得有些恍惚。 “然后啊,一晃十几年,也就现在了。” - “这也太明显了。”问尺在山洞里飞来飞去,“原先的乔敏真修的木灵根功法,原来不是因为喜欢或者合适,而是因为想当医修济世救人。她现在的火灵根,哪里还跟医修有半分关系?” “不止如此。”傅长宁道。 她还记得,秘境内,乔敏真连给李业包扎换洗一下伤口都不会。 这是目前为止最明显的漏洞。 问尺点头:“夺舍这一点应该是明确了,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则还需要进一步考量,等她出关再看。但也不必太过忧心,就像你当时说的,预知是不定了。” 惊梦打了个哈欠,“我记得人修之前和她关系还不错,她倒不一定会针对人修。” 问尺瞪了它一眼,“你是忘了清河城那次吗,若那次真的是她,那她从一开始就在打傅长宁的主意。” 有第一次,难道会没有第二次吗? 惊梦一噎。 倒是一旁傅长宁神色未明。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 “你在想什么呢?”李婧之的手在傅长宁面前晃了晃,“刚有一个男弟子说要送你自己做的点心哦。” 傅长宁回神,“啊”了一声。 看她一脸状况外,李婧之噗嗤笑出声,“行吧行吧,不接也好。” 两人是最近才开始熟悉起来的。云间学堂的一个学年,通常是从八月开始,第二年七月结束,傅长宁闭关太久,又赶上元婴大典,等回过神来,这个学年就已经过去快一半了,眼下不得不抓紧时间补课。 李婧之正好接了云间学堂的值守任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这会儿正结伴往小食堂去。 傅长宁正在忧心忡忡的是自己的课业。 “我原先想着,十天一次课,再松泛不过了,实在过不去,也有三年的宽限期。那会儿还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时间紧,现在可算是感同身受了,时间真的不够用。” 必修的三十六门,她如今才学了十五门。选学的十二门,加上这一学年的,则一共上了十一门。但她当时挑的远不止十二门,而是总和四十六门选修。 不怪乎有些弟子直到筑基都学不完,还得留在外门结完业再走,她要是再闭几次关,也遭不住。 “谁让你选那么多。”李婧之作为学堂值守弟子,对她这些天的作息再清楚不过了,就差宿在学堂补课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听人说,学堂很多课外边都是要自己摸索的,但咱们就直接教了,长老们也不藏私,在能学一点的时候多学一点,没坏处。” 这点自然是,傅长宁点头。 不然她也不会选那么多门了。 李婧之看着她眉宇未舒展的模样,由衷为那些想送东西的弟子叹口气。 “算了,不管了。”她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种了枯枯草和白马鞭吗,带我去瞧瞧呗,等下再去小食堂也一样。” “行。” 傅长宁也想换个心情。 任务堂分给她的六亩地,在周连山往前,靠近一条小河的地方。 六亩都是特殊灵田,专种灵药用的。 小映红和复灵草种下去后,每天要浇一次灵雨,每三天则要施一次灵肥。 灵肥宗门会发放,不过发放的都是最便宜的,两枚灵石一袋。傅长宁撒了一次,观察了两天后,就自个儿花钱去买了十五灵石一袋的,这会儿两种灵药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颇为喜人。 在边缘的一角里,则是傅长宁专门圈出来的地,用来种她自己的灵药。 枯枯草只有半掌高,叶片像枯萎的卷叶,但是是上好的疗伤丹药回寿丹的材料。 白马鞭则是一种形态像马的刺藤类灵药,茎杆可磨碎了当粉末止血,成熟后会结出一种雪白的圆溜溜的果实,吞下去能够养颜排毒。 此外,还有好几种灵药,形态不一,但无一例外,都生长得很茂盛。 李婧之惊叹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任务堂的师兄师姐任由我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给我种灵药了。” 专业人士之间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这些东西给她霍霍,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不过你种这么多能炼丹的灵药,是准备精修丹道吗?”李婧之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来,这些里边除了白马鞭,其他都是为炼丹做准备的。 傅长宁在一株灵药旁边蹲下,轻抚了抚。青色灵力如风回流,原先有些微发蔫的叶片,立时变得苍翠碧绿起来。 她点头:“我最后一个任务接的灵药峰,到时候打算自己研究一下。” 修为方面,她如今修炼了灵炁,想将灵湖填满,靠的是水磨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再加上玉灵膏也不够用,如此,便只能在其他方面下手。丹道便是其中重要一项。 李婧之一下来了兴致:“你接的哪个长老的,跟我说说。” 和应星儿的人缘主要是在同龄人这块儿不同,李婧之是标准的师长眼中的三好弟子,又经常帮长老们跑腿办事,整个云间学堂,三分之二的长老都和她打过交道,俨然已经混熟了。 傅长宁:“是一位穆长老。” 李婧之:“姓穆?穆渊还是穆三思?” 傅长宁:“后者吧。” “你完了。”李婧之断定。 “怎么了?”傅长宁好奇,“任务堂的师姐跟我说,穆长老人挺好的。” 她看的时候主要是看研究方向,穆长老是三品炼丹师,手法扎实,理论丰富,且主研究各类基础丹药,她担心自己的手法不正规,就选定了这样一位长老,准备边看边学。 “这位三思长老人确实挺好的,主要体现在她出手阔绰,每个药童走的时候,她都会送大量丹药和丹方给对方,如此一来,名声自然就好。” “但是,她有个怪癖。” 傅长宁:“什么?” 李婧之耸肩,摊手,“她不喜欢上课,但按照规定,她又必须在云间学堂挂名。所以每次学堂的课,她都会塞给自己的弟子来上,但很不凑巧的是,她名下一共只有三个弟子,眼下那三个都闭关了,你猜猜,接下来,她会叫谁来帮她代课?” 傅长宁:“……” 李婧之拍拍她的肩:“别怕,一共就址果冻小说网 第248章 挑选功法 回去的路上,李婧之看她神色凝重,给她出了个歪主意:“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三思长老再想偷懒,起码也要确保自己安排去代课的人水平足够才行。你装得笨一点,她肯定不敢找你。” 傅长宁神色依旧凝重,摇头。 李婧之稀奇道:“怎么了?” 傅长宁表情沉痛:“我觉得,可能不用装,她也不敢找我。” 李婧之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哈哈哈。” “不,是有自知之明。”傅长宁揉了揉脸,她对自己的水平可太有数了。 - 隔天,傅长宁一大早出发去了藏书阁。 这段时日除了修炼,她还对上回的比试进行了复盘,眼下已经明晰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泽明道君承诺的功法去兑换了。 藏书阁楼下值守的,还是那位接替了老苗的秦长老。在得知她的来意后,秦长老点头,让她把弟子令牌和泽明道君给的通行符拿出来。 说着,他拉开底下抽柜,手从里边一排玉简中划过,取出来一根。 弟子令牌与玉简触碰之际,泛出一圈黑白太极光晕,玉简随即展开,化作一卷长长的玉色卷轴。 秦长老在通行符上盖章,随即将通行符、弟子令牌还有玉色卷轴一并交给她,音色冷肃。 “通行符用于上三楼,卷轴用于复刻功法,选完后,找三楼的长老登记即可,不必再向我过问。” “谢谢长老。” 傅长宁进了藏书阁。 从前的一楼一楼她已经去过许多次,眼下轻车熟路地绕过它们,来到一楼通往三楼的禁制前。 通行符取出,施展泽明道君当日说的手诀,灵符飞出,面前的禁制很快消失,她踏入其中。 很快,来到三楼前。 和一一楼空间广阔,且有文曲照心路引路不同,三楼就是正常的书阁,以烛灯点亮,每层书架前都有许多光团,里边以纸笔、金石或玉简记录着大量术法和秘籍。 傅长宁先去了水系法术那边。 她如今木系攻击类法术,有一阳来复、万木生发,还有寄生、开花,和法术种子、见火归荑,俨然已经是一套较为完整的体系。 但水系这边,却由于修炼得晚,更多是以灵力取胜。用得最多的高阶法术是行云布雨,但它本身并不算攻击性很强的法术,而更偏向于控场。 上回和谢逢春那场,就已经充分暴露了她在水系修行中的弊端。若非她事先做了些准备,针对谢逢春的万象无形认真研究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一场未必能结束得那么容易。 眼下既然发现了,自然要补全。 傅长宁倾向于找一个纯攻击类的水系法术。但水系法术中攻击性强的天然就很少,即便有,也更多倾向于以冰系呈现,她在书架前翻了许久,也才找到三个勉强合意的。 一个是水傀术,顾名思义,操控水系傀儡。 一个是化山成海,这个和行云布雨有些像,同样是大范围攻击,但攻击性比行云布雨强。 最后一个是上水砂,这个有些意思,是能将水灵气凝成一块一块的砂。这些水砂只有手指头大小,不易察觉,覆在对手身上,会自动蔓延,直到彻底隔绝对手与外界灵气接触为止。论起来,比纯粹的冰冻效果还好。 三个里头,傅长宁更倾向于最后一个,但她仍然有些不满意,因为说到底,最后一个其实是辅助类法术,和她想要选的初心并不相同。 她没急着做决定,而是先放下,转而去挑她想选的另外一门,元神控制法。 这是她最近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在比试的时候,她很多时候都会同时用到两门甚至是三门法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身体往往转得比脑子快,法术已经施展出来了,才意识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控制。 比如钟离辞那场,碧妆剑她其实操控得很吃力,到后边基本已经放任自由了。 得亏是钟离辞也想着用它来消耗她,不然他若是以碧妆剑为突破口,足够她吃一壶了。 这点是傅长宁自己琢磨出来的,复盘的时候,她习惯将自己放在对手的位置,来思考如果她是对手,要怎么破解她自己的招式,这样更能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 眼下发现了,自然就要改。正好,学会控制元神一分为一,甚至为三,之后也更方便和人干架。 这个倒是很好选,主要是三楼的元神控制法并不多,一共只有七八种。傅长宁挑了一门《梅花五叶》,这门元神控制法因创造者能够同时操控梅花的五片花瓣,画五幅不同的桃花美人像而得名,修炼到最高,可以同时做到一心五用。 这种元神控制法本质属于心法,也就是功法一类,如此以来,傅长宁的功法名额就被用掉了,剩下的还有两门术法。 最后一门,傅长宁心中有好几个备选,并不急着定下具体某一种。想着今日没事,干脆在三楼翻看起来。 这么一翻,就让她发现了另一门令她极为心动的法术,名为五鬼搬运术。 五鬼搬运术在凡界以聚财而为人所知,但修仙界这个版本,就是纯粹的暴力了,五只小鬼分别会继承主人的一门五行法术,同时向对手出击,配合《梅花五叶》,简直是绝佳的克敌制胜之术。 傅长宁瞬间敲定了这个。 有了这两个,再回头去看那三门水系法术,她就有些嫌弃了。 苦思无解之下,干脆继续在其他书架上扒拉。还真被她发现不少好东西,可惜她的名额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而它们也都没有达到能让她心动的水准。 有些法术是不错,但并不适合她,也只能看着解解馋。 很快,来到了剑法典籍这边。 剑法这块还挺有特色的,光团里包裹的并非书籍,也非玉简,而是一把把寸长小剑,上边覆盖有不同颜色和类型的剑气,昭显着不同的练剑方向。 以五行剑法居多,其中红色和白色占据大头,其次是蓝色、黑色和青色,紫色、黄色最少。 傅长宁主要看的就是中间那类,冰系,水系,还有木系。看了一会儿,俱是摇头,这些同样不适合她。 除了五行剑法,还有一部分是特殊剑法,趁着时间还早,她干脆把它们也都看了看,连同角落里那堆扔在竹篓里没人清理的剑谱,一并被她翻了出来。 这些剑谱都是用纸张誊抄的,字迹潦草,边缘泛黄发霉,看起来待遇和书架上那些截然不同。 傅长宁翻了翻,发现是因为这些剑法都是残缺的,不是那种有一有一没有三的残缺法,而是大多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一招半式。 且显然,已经被人翻过了不止一遍,全部乱糟糟的,胡乱塞在了里头,根本无从汇总成一套完整的剑招。 傅长宁本欲将折角整平,整理好放回去,谁知这时,手臂突然微微发热起来。 那是七叶雪灯的位置。 傅长宁隔着衣袖摸了摸,神识探入其中,发现是青昭剑在里边作怪。 她把它取出来,青昭剑一下安分了。再放回去,手臂又发热起来。 傅长宁不得不把它再次取出来。青昭剑顿时又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绵羊,跟自个儿的主人大眼瞪小眼。 傅长宁想问它想干嘛。 她是知道这把剑有灵性的,想当初,它不经过她同意就吞吃了玉面大仙那块青色的玉石,她至今还记得呢。 但这种地方并不适合问。 她最终只是把剑收了回去,同时,细细开始查看方才翻过的东西。 青昭有灵,它既如此异常,想来是为了提醒她。 果然,她这般做了后,手臂立时不发热了。 但足足几千张残缺剑谱,每张都只画了一招半式,想要分辨出来哪个是青昭剑想要的,实在有些困难。傅长宁翻遍了,也一无所获。 七叶雪灯里,青昭剑又开始躁动起来。 傅长宁示意它稍安勿躁,沉住气,重新翻阅起来。 这回她不再是一张一张的看,而是根据记忆,把疑似连招的放在一起,单独的,则放在另外一边。 如此分门别类后,果然清晰多了,只是时间也花费了不少,傅长宁记得她来时才巳时初,此刻俨然已经夕阳西下了。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会儿,七叶雪灯里倒是没动静了。 所幸傅长宁也不指望它,望着自己整理出来的成果,她也来了点兴致,重新蹲下,将剑稿一一翻看。 这么一看,就入了神。 这个好有意思。 那个也好有意思。 怎么都这么有意思! 虽然都只有一招半式,或者两三下,但连起来,真的有种天然质朴,道法天成之感。 仿佛只是在某个春夜里喝醉了酒,在桃花树下,信手狂舞而成,不加雕琢,灵气四溢。 这是傅长宁从前修习剑法所体会不到的,她不知不觉就着了迷,从黄昏看到深夜,又从深夜看到第一天上午。 直到腿都麻了僵了,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青昭剑已经重新出现在她手中,而伴随她翻阅的动作,她握着剑的手,也在不知不觉地小幅度比划着。 傅长宁瞬间收了剑。 再看这些废弃剑稿时,她的目光已经截然不同。 傅长宁没再挑选其他,而是将她看过的剑稿都一一收拢,其中用不上的放回去,剩下的,则并着五鬼搬运术和《梅花五叶》,一起拿去了三楼的登记长老那儿。 听完她的来意,登记长老掀了掀眼皮。 “你拿的这些里边,一共有八套连招,十七招单式,你想把它们全部带走,不可能。” 傅长宁汗毛微微一竖。 她可根本没说这里有多少,也没给这位长老看过。 她迅速平静下来心情,试图据理力争:“可是这些都是单独拆开的招式,并不算一套完整的剑法,论以单件论,是否有些不合理?” 若按一十五件来算,她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换回来。 长老油盐不进:“既非同一剑法,又非系出同源,自然都按单件算。” 傅长宁道:“可在我整理之前,这些都只是作为废纸放在角落里。若是价值同一,此举未免有大不敬之嫌,可见,它们本身的价值是远远低于书架上那些的。既然远远低于,又怎么能以同一价格论断呢?岂不是对其他以正常价格兑换书架上术法的弟子不公平?” 长老听完这话,抬头看她一眼,毫无语气地夸赞。 “逻辑清晰。可是,这话对我说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傅长宁顿时气馁。 这时,长老说出了后一句话。 “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这些剑招都系出同源。” 傅长宁顿时眼前一亮! - 应星儿离开宗门做任务去了,黄遗芳也跑去了矿脉挖矿,隋鸣远还没回来,七辛是个闷葫芦,唯一一个能和他说说话的傅长宁也几天不见人影了,程双遥这几天,顿感人生了无生趣。 偏偏学堂那个李婧之还跑来跟他说,傅长宁走之前和她交代,说如果她一下没出来,就拜托她去找下程双遥,帮忙照顾她的灵田。 程双遥一下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的,有了新人忘旧人,连亲自来吩咐我一句都不愿意了吗? 他内心充满哀怨,却不得不去帮忙照顾这负心汉的灵田。 至于傅长宁为什么找他而不是李婧之?废话,他是土灵根,好歹还和灵田沾个边,李婧之她会什么?不把灵田折腾到赔钱就阿弥陀佛了。 内心秉持着这种莫名其妙的骄傲,程双遥愣是照顾灵田照顾了半个多月。 这天,傅长宁终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跑去找这负心汉薄幸郎计较,就见,人已经御剑从空中飞速掠过,连瞅都没瞅底下的他一眼。 程双遥:“……” 很好。 他要撂挑子,不干了! 那头,傅长宁直到飞回小院,才察觉到刚刚路上好像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计较那么多。 她苦练了半个月,才找到灵感,将那些零碎的招式连成一套系统的剑法,勉强过了那个眼睛特尖的长老的关,把剑稿复刻出来,眼下正迫不及待地重新誊抄。 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记下来,但藏书阁自然不会留下这种漏洞给人钻,没登记过的书册,出藏书阁那一刻,记忆就会被地下文脉自动模糊掉。 这也是傅长宁从前贡献点耗得快的原因,她当时泡在藏书阁那段时间,基本都是现场登记扣贡献点、现场看,这才能把那些东西全记下来,把知识变作自己的。 迅速誊抄完后,来到天河珠,她这才把青昭剑放出来。 青昭剑起初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才像是辨认出来什么了似的,停在一份四张剑式连在一块的剑稿上边。 片刻后,突然嗡鸣声起。傅长宁还以为它要有什么大动作了,结果,它直接把其他剑稿通通给震飞了一丈远,就守着它那宝贝的四张稿子,牢牢站在正中心。 猝不及防被盖了一脸稿子的问尺和惊梦:“……” 傅长宁把它死死守着的四张剑稿抽出来,细看。这回,青昭剑倒是没有阻止。 看完后,傅长宁伸手,去捡其他稿子。 青昭剑一下又躁动了起来,嗡鸣声不断,试图将那些稿子震飞得更远,嫌弃之意几乎要透出剑身。 傅长宁眨了眨眼,语气轻轻。 “可是,我觉得,这几张在我挑的这些里边,我最不看好哎。” 青昭剑猛地转头,剑身对向她。 如果剑能够有表情,那上边,大概写满了不可思议。 第249章 你是天才 傅长宁说完那话,便看青昭剑,静待它的反应。 谁知青昭剑只在一开始震颤了下,翻身过来面向她,之后就跟失去了灵性一般,再无动静。 她戳它,它也不动,过了会儿,自动掉落在地上,连带着方才带有微微灵韵的剑身也恢复了从前的平凡。 傅长宁一下头疼起来。 问尺和惊梦扒拉开那些剑稿,凑过来围观。 惊梦是来得最晚的,但它也去过旁边的古战场,知道里边有不少废弃的破烂法宝。 “这把剑,从前品阶应该挺高的吧,看着至今还存有灵性,可能这剑稿很珍贵?又或者是它的旧相识,比如从前的主人什么的研究出来的?” 惊梦脑洞大开。 问尺觉得不无道理,“只是它这时灵时不灵的样子,也不好轻易判定。” 青昭剑本身的品阶在傅长宁的一众法宝中并不算高,得用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跟在傅长宁身边,一人一剑早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再就是它曾经吞吃过玉面大仙的玉石,之后品阶有了提升,显出了微微的神异。 其余时候,这把剑还挺普通的,至少问尺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两小只叽叽喳喳时,傅长宁就在旁边试图用灵气再次引动剑,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才不得不无奈放弃,站起来。 “问尺,你当初把我带到那副棺材里的时候,剑就已经在里边了吗?” “对啊。”问尺有点尴尬,“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来着,就想先吓唬吓唬你,正好那里有副棺材,大小合适,我就把你装进去了。它当时应该就在里边吧,我也没动过。” 问尺这得不到线索,傅长宁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好又坐下,将青昭剑方才圈出来的几张剑稿重新翻阅起来。 她方才跟青昭剑说的话,七分假三分真。 假自然是为了激它,真则是因为,这几招,很空。 没错,就是空。 傅长宁之前上过基础剑法课,之后一直没停止过练习,可以说,她虽然剑道修为还不高,但对基础剑式早已经了如指掌,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而但凡新招式的诞生,本质都是建立在这些基础剑式之上的,是一种变式,很少有能彻底脱离这些基础剑式单独存在的剑招。 就像其他剑稿,再独出心裁,灵气四溢,本身也是在这个条例之内,并没有脱离圭臬。 但这几张全然不是。它们同样惊艳,可却给了傅长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像是打破了她既有的认知,又像是孩童在根据想象信手涂鸦,全然没有范式。 没有范式,也就代表着无从下手学习。 若换个造诣深些又自信的,大概要破口大骂,指责这人根本没学过剑,完全是在根据想象胡乱画的剑招,这样的招式,自然无从学起。 但傅长宁对自己的剑其实一直没有很强的自信,就像她对自己的丹道一样。 这种不自信并非自卑,而是因为从一开始走的路就不正规,知道自己的道存在问题,于是对于旁人的道就抱有敬畏之心,哪怕乍一看再不对,也不是先否定和排斥,而是细细思考这么做有没有其中的道理。 再加上青昭剑的异动,傅长宁这会儿看得更认真了。 看着看着,她捡起青昭剑,跟着比划起来。 其实在藏书阁里,她就练习过这几招。但当时招式太多,她主要思考的是怎么将它们连成一套,中间一些细节都是能省则省,能看出个形状就行。 这会儿,则是细致地学习。 中间那些她觉得古怪离奇,很别扭的转招,傅长宁刚开始都是略过,等到将招式能完整地走下来,再重新梳理。 一开始肯定是生涩的,它们这个根本就连不到一起啊,它这就不是成形的剑招。 后来,傅长宁慢慢学聪明了,自己在中间加一些转圜的小动作,同时轻微改变主剑招的角度来配合,一遍遍的调整,将它们整体衔接起来。 花了差不多半天功夫,终于调整到一个傅长宁觉得较为舒服,同时又不会掉链子的水准。 但这般连接起来是顺畅了,却也散失了剑招本身那种凌厉的美感,而变成了普通的优秀剑招。 自然也是好的。 但是,傅长宁不满意。 以至于她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练下去——这才刚把剑招熟练串起来呢,想要真正学会,用出来,那还早得很,而她已经不愿意进行下一步了。 进度一下归零,傅长宁从头学起,又花了两天时间,改了一版,这回仍是不满意。面对问尺和惊梦的担忧,她也没再让自己锁在死胡同里,而是放下剑稿,去学习起了五鬼搬运术。 这个倒是简单,五鬼搬运术中的五只小鬼都由灵气化成,只要灵气充足,要维持它们化形并不难。 就是化形和成功施法是两码事。 你可曾见过五只呆呆笨笨,宛若痴傻,催一下动一下,不催半步都不动的小鬼? 如若见到,那就是了。 傅长宁的元神最多能做到同时操控两只小鬼,这还是在放弃本体攻击,只保持自身基础防御的前提下。 如此一来,《梅花五叶》也要搬上日程了。 只能说,这几门不愧是藏书阁三楼的术法,和一一楼的术法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学习时的难度,远非同日而语。 傅长宁在天河珠里待了三个月,将将把《梅花五叶》学习到第三叶,能够同时操控三只小鬼。当然,如果第三只能够不时不时左脚拌右脚摔倒,那就更好了。 出来时,外界刚过去一天半。 此时,傅长宁已经感受到了问尺曾说过的,伴随修为增长,天河珠的时间流速,是会和外界渐渐同步的这件事。等她筑基,这一点想必会体现得更加明显。 这般想法在脑海中划过时,突然有什么思绪点亮她的大脑。 如果时间本身可以凝滞,将三个月缩作一天半,那剑招之间行不行! 如果那些诡异的别扭的招数本身也不需要连接,或者说,它们在施展时间的长短上存在极大差距,以至于那些连接之处都显得微不可见,只有那些关键节点显露了出来呢? 恰如重时缓慢,动若雷霆;轻时迅疾,细如芥子。 这个念头迅速占据了傅长宁的脑海,她立马奔回天河珠,重新握起青昭剑。 挥剑前,傅长宁告诉自己,忘掉之前想的所有招式,只按照剑稿来。 一剑挥出,慢,重,携青色灵气,碧海遨游。 而这个慢也是和快得看不清相对而言的,并非真正的慢,主要是和后边的衔接形成对比。 一剑回圜,以衔接下一招。这回,傅长宁动用了全身的力量,尽可能做到了她能达到的最快。 第一剑,再慢。 回圜,再快! 如分裂一般,一下极快一下极慢,力求做到肉眼上具有明显的区分度。 这般下来,仅仅是十几回,傅长宁的肌肉就已经酸胀不已,肩胛处仿佛撕裂开来般,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然而,她的眼神却极亮,像是寻到了正确的方向。 自然,这般做是极其潦草的,实际上的区分不可能如此简单。可傅长宁自认为,她也不可能一开始就达到那种境界,如此,不如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通过划分时间长短,来亲身感受和体会那种不同。 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傅长宁一练,就是半年。 半年时间,她除了偶尔吃些干粮和水,喝些灵露补充精力,其余时间都在练这短短的四式。 从一开始的问尺和惊梦都摇头,说区分得太刻意,不明显,到后来,已经能清晰看出一者的不同,再到最后,如飞花写意般,快若惊鸿,动如游龙。 直到这时候,方才能说是有所小成。 出了关,傅长宁迫不及待找人试验一番。正好七辛就在旁边,也正准备出门找人打架,两人一拍即合。 傅长宁把修为压制在和七辛同等的程度,明确说了,她这回只用剑法,不用其它。 七辛才不计较这么多,眼眸澈亮,语速快如滚珠:“上就行!” 两人瞬间打做一团。 七辛是风灵根,此刻修为俨然已经练气七层后期,在同批弟子当中,算是进步得很快的了。他进步快的最大诀窍就是天天找人打架,据不完全统计,入门不到两年,他至少跟人打过六七百场,在整个外门都声名远扬,不想跟他打架的,每次看到他就绕道走。 傅长宁是少数的,打完一场两场三场四场无数场,还愿意继续跟他打的人,七辛很珍惜这个机会,上来就用上了自己最近学的新招,风厌之术。 狂风如涛,四面涌起,利剑般刺向对面。傅长宁穿梭在其中,她手中别无旁物,只有一把青昭剑,此刻剑身翻转,如飞花草叶般挥使自如,四式第一式! 七辛飞速后退,风刃在他手中汇聚,尚未成形,第一式已然接踵而来,没有任何间隔和停顿。随即是第三式,第四式,七辛被第一式击中了肩,尚未来得及调整,第三剑已经扫向他的双腿,第四剑,直接抵上了他的喉间。 要知道,风灵根向来才是公认的速度最快的灵根,七辛本身的速度就已经快到常人都看不清,而这剑招,竟然比他还要快! 七辛被制住倒也没有不快,他知道傅长宁没有在上边附加任何灵力和剑气,这只是单纯的剑招而已。 他疑惑的是:“你这快剑似乎与旁人不同。” 七辛见过、打过架的人太多,自然也遇到过修快剑的,但快剑的核心在于速度,七辛修习风灵根,肉眼观察能力极强,大部分在风中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因此,哪怕快剑再快,他也能及时捕捉到,给出反应。 但傅长宁这几式不同,它的每一式都仿佛是凭空生出来的,只有攻,没有回收,只要第一下打中,第一下第三下第四下就势必会跟着打中。 这不是他反应速度不过关的问题,而是,这套剑招在设计上就没有考虑过留给人反应的机会。 只要中招,接下来几下就不可能避过。 这还是没附加任何杀伤力的版本,若是加上傅长宁本身雄厚汹涌的灵力,他相信,将会成为一个必杀招。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快剑。” 傅长宁的回答让他有些困惑。 “不是吗?” “它的重点不是快,而是不停顿。或者说,将需要停顿的地方和出招之间的时间拉到万倍亿倍之差,以至于肉眼上达到根本没有停顿的效果。本质上,出招那几下,已经是这四式里最慢的时候了。” 最慢的时候? 七辛微微一呆。 “可我们仿佛才一十来天未见。” 他这是算上了傅长宁在藏书阁那段时间了。 “这几招我研究很久了,最近才有突破,刚突破就来找你实践了。” 七辛成功被带跑偏,战斗狂性格又涌上来:“以后也可以来找我。每次和你打完,我收获都很多。” “一定找你!” 丢下这话,傅长宁跑走了。 “我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吃饭去了!” 路上,傅长宁没御剑飞行,而是在地上一路狂奔。青色的灵气汇聚成潮,在山野间涌动,似乎昭示了主人兴奋的心情。 跑到一半,傅长宁又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仍然没想起来。一直到酒足饭饱,身体暖洋洋的,出小食堂门被程双遥堵住,她这才想起来。 “你这灵田任务干脆别做了,交给我做算了。” 程双遥语气幽幽。 一十多天时间,小映红他都收割完两次了,复灵草也快长成了,傅长宁再不出来,他都准备自己去交任务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傅长宁连忙拉他进去,点了几样好酒好菜。 “怎么样,最近缺不缺灵石?要不要我投钱?” 程双遥:“最近哪来的机会投钱。” 大典落幕后的几个月,宗内比从前还要冷清,大家伙儿都忙着上课修炼,连以往偶尔有的八卦都很少了。 他把这一情况说出来,傅长宁猜测:“应该是受到激励和刺激了吧。” 以往只是宗内的弟子,大家之间互相比比,水平上也看不出很大差距。如今乍一和外宗弟子比较,确实容易有危机感。 “你呢,你什么打算?”傅长宁问程双遥,他可卡在练气六层中期好久了。 程双遥正在大吃大喝,难得富婆请客,他才不准备客气。 面对傅长宁的问题,他道。 “就这么修炼着呗,你当初不也卡了挺久。可能时机到了,就突破了吧。” 练气七层确实是个大关卡,他心态好,傅长宁也就不多问了。 这会儿已经一月中旬,傅长宁回去后,清点了一下灵田的收成,小映红收割了四次,一共有了四千斤,复灵草则还没来得及收割第一波,不过也快了,应该就在这几天,产量应该在一千五百斤到两千斤左右。 也就是说,任务进度已经推进五分之一。 预计四五月应该能全部搞定。 将这些杂事处理好,七叶雪灯又有了动静。本以为又是青昭剑,谁知这次是蛇藤七寸青。 自上回吞噬了长耳猕猴,七寸青已经沉睡了八个多月,眼下终于消化完长耳猕猴的修为了。 苏醒过来的七寸青比起从前,更多了一份灵性,色泽也从枯黄变成了浅浅的草绿色,看起来柔软而无害。 面对傅长宁的目光,它十分乖巧地主动缠上了她的手臂,正好覆盖在七叶雪灯那个位置。 傅长宁摸了摸它,又将新买的新鲜妖兽肉喂给穷英,嘱咐好机关木偶及时给菜园子浇水,出了门。 她要去的是灵药峰。 当时事务峰弟子说的是,一月内报道皆可,傅长宁本是准备初几的时候过去,眼下却已经到了十五六。 幸好那位穆长老极好说话,并不在意这些。见面的第一桩事,她先大手一挥,给了傅长宁十万灵石,要她帮她去宗外仙城采购灵药——穆长老嫌弃宗内物价太贵,不想在宗中购买。 傅长宁:“……” 这是不是太信得过她了一些? 虽不缺这十万灵石,傅长宁态度还是颇为慎重,去采购时一张一张单子列好,东西也都分门别类。 回去后,穆长老接过,扫了一眼账单。傅长宁看得分明,就一眼,她就毫不在意地扔进了丹火里,任由它们化为了灰烬。 随即问她,“会炼制中品养气丹吗?” 傅长宁对这位长老的性格已经有了几分了解。 “会一些。” “炼一炉给我看看。”穆长老从丹炉前退开,“就用这个炼。” 傅长宁打量着面前这个半人高的八耳悬空炉,目光先从它炉身上的灼烧痕迹上划过,其次看的是底下丹火,注视了三息后,她操控灵力打开炉盖,往里瞧了一眼。 整个过程,穆长老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唯有傅长宁掀开炉盖时,她挑了挑眉。 傅长宁心里有数了,退了回去。从方才采购的灵药里,挑出养气丹的材料,随后问穆长老:“长老,我可以用自己的丹火吗?” 别人的丹火用起来总归是没那么顺的,穆长老点头:“当然可以。”她把丹炉下的火焰收了回去。 青色的灵火逐渐蔓延了炉身。 这是傅长宁在清河城时,经由地下拍卖会拿到手的一味丹火,名为青牛灵火,秉性温顺,自那之后,傅长宁炼丹,就一直用的是这味丹火。至于紫阳丹火,倒不是不想用,只是紫阳丹火霸道且难以控制,用来攻击人还好,用来炼丹,只会将满炉子药材烧成灰烬。 至少得等筑基,傅长宁才会考虑用它来炼丹。 中品养气丹对傅长宁来说,已经是个熟练功夫了,眼下虽然换了个丹炉,适应起来同样很快。 甚至因为丹炉质量好,她挑材料的时候,量也多拿了些,打算试试看能不能一次性炼制更多。 这自然是一种冒险,但傅长宁并不怕迎接失败后的后果,因此态度坦然。 而穆长老也没有多说,只是静看着她将材料投进丹炉,操控灵火变换方向和大小,待得时机成熟,再往里边投加入新的,边炼边加。 半个时辰后,三十颗中品养气丹新鲜出炉,被装进丹瓶。 穆长老对她道:“你可知,能够炼制中品养气丹的,大多本身就已经是成熟的一品炼丹师?” 傅长宁:“大概知道。” 穆长老:“你会炼制几种一品丹药?” 傅长宁:“不到四种。” “那是还没到一品的标准。”穆长老沉吟。 炼丹师并非说能够炼制几品丹药就是几品了,总有些人能够超常发挥,研究出一些超越品阶的丹药,但他们本身的综合实力并没有达到那个水准。 因此,药宗规定,同品阶的丹药,起码要能熟练炼制十种以上,才能被冠以对应的称号。否则,就只是旁人胡乱吹捧的名号,徒有虚名而已。 “所以你到我这里来,就是想学习熟练掌握一品丹药的炼制的方法?” 赶在傅长宁开口前,她又补充了句。 “不必说场面话,你们又不是灵药峰弟子,来这总归是有自己的需求的,大家沟通好,之后也好合作。” 傅长宁可算明白这位长老在外名声为什么那么好了,她也喜欢这么爽快利落的性子。 “回长老,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多了解一些正确的炼丹手法。我从前是野路子,去年倒是在云间学堂学过一堂丹道课,但因为外出,听的内容并不多,之后课程考核是过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欠缺了很多。” 穆长老神色一下古怪起来。 “可是,你刚刚手法其实很标准。” “啊?” 穆长老自己也才不到四十岁,没什么威严感,直接拉着她席地坐下来,“你跟我说说,你理解的正确的炼丹手法是什么?” 傅长宁想了想。 “应该是,比较系统的教学?用材精准,不浪费灵火,理论扎实,下药时胸有成竹。” 她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穆长老却只是摇头,“你说的,除了理论知识这部分,其他的你都有了,并不差别人什么,甚至,你炼丹的手法比很多灵药峰弟子都要稳。” 傅长宁这下是真的有点懵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眼睛溜圆的样子还挺可爱的。看了眼自己一手的丹灰,穆长老决定还是不上手摧残了,但道理还是要给这姑娘讲明白的。 “炼丹哪来的系统教学?最早的炼丹师,前头可没有人能教他,后边我们所说的系统教学,其实也只是师徒或是亲族之间的传承,但难道没有这些传承,就不能炼丹了吗?那不是笑话!就算是药宗,也没有这个霸道法,更不会存在什么人,说你的手法就是不对的,他的才是官方的权威的,如果有这样的人的话,直接一拳揍过去就可以了。” “你是不是一直被人骂是野路子,给说洗脑了啊,怎么会这么觉得?只要你丹炼得好,能出好药,那就是正确的,手法扎实的,懂吗?” 穆长老说着说着,都有点怜爱这姑娘了。 你是个天才啊! 为什么这么不自信? “没,没,”傅长宁难得有点无措,“没人这么说我,是我自己觉得。” 是有很多人说过她是野路子,但不是说炼丹,他们说的是她的方方面面,是她这个人,从剑法,到施法,战斗意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是典型的野路子。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实力比其他人弱,也从来没有因此而自卑过。但她其实是相信了的,相信自己基础不扎实,需要学习,需要纠正,引回正道。 一直以来,她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现在突然告诉她,其实她本身就已经很标准很扎实了,傅长宁是真的有点茫然。 穆长老拉她站起来,出了炼丹房。 “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她带傅长宁去的是灵药峰内部的炼丹课,和云间学堂都是教新生不同,能进灵药峰的弟子,入门时大多本身已经是丹修了,或者在朝这条路发展,因此,灵药峰内部的炼丹课,远比云间学堂上的课讲的内容要深、要广,炼丹时要求也更高。 她们看的这间学斋里正在上一阶炼丹课,上课的都是已经在摸索一品炼丹师,但还没能够达到的弟子。 穆长老带她站在窗口,“这些弟子跟你水平应该差不多,你看看他们炼丹。” 傅长宁点头。 她先看的是前排一个看起来极为镇定,动作老练的弟子,他正在养丹炉里添加秋水云母粉。 秋水云母粉这东西,不管是炼器还是炼丹都经常用到,它能够分解大部分的土属性矿物材料,属于常见的辅助剂。 这个弟子显然也清楚,他精心控制着火候,待到时机成熟,就把云母粉添加进去。 其手法看起来赏心悦目,简直和一些炼丹书籍上复刻下来的一样。 然而,傅长宁却皱眉。 “错了。” “我看他旁边的弟子方才往里边添加了火蛛兰和绣球草,同一堂课,想来用的是一样的材料,他难道不知道火蛛兰和绣球草加热过后融化成汁水,会让云母粉变质吗?云母粉应该在最后加才是。” 穆长老只是笑:“你猜猜,一堂课五十个弟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有多少?” 不超过十个。 甚至可能连五个都没有。 再看第一堂课。 “火流岩会加大丹火本身的作用啊,这个东西一定要用的话,起码丹火得比正常情况下再小五成吧。” “不,这个用量的话,起码得是八成。”傅长宁根据自己过往的炸炉经验推测。 但学斋内,又有多少人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的手法看起来确实都很漂亮,一看就是底子扎实,上边有人手把手教过,但那又有什么用,同样处处都是毛病,挑都挑不完。 傅长宁慢慢明白穆长老想要说什么了。 等两人回去后,她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多谢长老教诲。” 穆长老避开了她的行礼。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真正决定这些的,是你自己过往在炼丹上付出的精力。老实说,能看到一个法修对炼丹这么敏感,我也很惊喜。”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而骄傲,我方才带你去看的,可都是跟你同一届的普通弟子,若你觉得,你现在的水平,就能超过上一届的灵药峰弟子,那我只能说,你以后有的是苦头要吃。” “弟子明白的。” “根据你的说法,你身上也确实应该有一些小毛病,比如一些当今的药学丹学理论,这些不一定要认同,但知道还是要知道的。但我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在灵药峰这三个月,可以拿我令牌去方才的学斋听课,补一补这方面的短板。” “谢长老。却不知,弟子能为长老做些什么?” 穆长老眼中带上笑意。 “你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除此之外,我还能教你炼制一品丹药,成就一品炼丹师——不要急着感谢我,你自己不是已经能炼制出来几种丹药了吗,足以说明你已经有这个实力了,只不过可能还有一些问题没能解决,导致卡住了,我只是会在这方面指点一下你而已。” “至于要你做的——” 傅长宁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虽然她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第一,自然就是正常的当药童,给我打下手。这个过程你随时可以问我问题。” “第一,我需要你帮我,把我去年欠下的一年份的中品养气丹份额炼制完,送去事务峰。药材由我提供,但这可能会花你一些时间。” “第三。”穆长老图穷匕见,露出精明的微笑。 “代替我去云间学堂上课。” “放心,都是最基础的炼丹教学课,以你的水平绝对可以胜任。而且教学相长,这个过程中,你同样能学到很多东西,有些可能是你自己炼丹时未必能意识到的问题。” “是,弟子明白。” 如果说之前傅长宁可能还会有点抗拒,觉得这超出了她本来的任务要求,那么此刻,她已然真心接受。 说了半天话,穆长老也有些累了,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往常都是来的弟子叽叽喳喳,我只能‘嗯嗯嗯’不胜其烦,轮到你,话多的倒变成我了。可见是你话太少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我实在不喜欢人聒噪。” 少女只是静站在一旁,姿态端正,面容沉静。 穆长老看了她一眼,丢开茶碗,站起来,走向丹炉。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的话,咱们开始干活了!” 第250章 小傅长老 穆长老说到做到,整个炼丹过程,对于用药量、药材顺序、炼制手法以及火候的把控,她毫不藏私,但凡傅长宁问的,都一一解答,用词简洁但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傅长宁起初只是听,后来慢慢的,发展为听完再提问,一些自认为比较重要的点,就拿笔记下来。 穆长老没有阻止她。炼制完一炉丹药后,两人席地而坐,穆长老道。 “老派的炼丹师,大多有自己的炼丹手札,里边会记录自己炼制过的一些丹药,失败以及成功的历程,这些都是难能宝贵的经验。如今咱们这一辈是不太流行了,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话总归是没错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耽误给我打下手,不然出了差错,我可是会骂人的。” 不只没有,事实上,傅长宁吸收完那些丹道知识后,配合得反而更好了。 最开始,其实是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的。 三品炼丹师炼丹很靠经验,手脚和脑子都得灵活,她以前那些药童大多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跟她磨合出默契。 但傅长宁边提问边吸收,短短一个时辰,就跟上她的速度了。 傅长宁正把方才记录下来的笔记收集好。风刃在纸张边缘磨出一个个小洞,枯黄僵硬的藤蔓穿过、回缠、固定,这样,就成了一本小小的手札。 穆长老侧头,望见她低头安静耐心的模样,心中满意:“我叫人带了点心过来,待会儿吃点东西,酉时就可以休息了。你可以离开,也可以去学斋听听课。” “谢谢长老。” - 酉时,和穆长老告别,傅长宁一个人去了灵药峰的学斋。 此时正有三间学斋在上课,两间教的是丹道理论,一间在进行炼丹实践。傅长宁在炼丹那间的窗口默默看了会儿,扭头,进了讲丹道理论的那间。 有穆长老给的令牌,门口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傅长宁不算打眼的那个,因为这三间学斋,都时刻有人进进出出,有的衣衫褴褛、神神叨叨,还有些抱着个大丹炉,宽大的衣袖捞起,脸上手上全是炉灰,黑一块灰一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对比起来,傅长宁这个半道进来的,已经算较为正常的了,台上的长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对傅长宁来说,这是一种蛮新奇的体验。 云间学堂的规矩,和在凡界时有些像,可以不来,但绝不可迟到早退,顶撞师长。一些较为严厉的长老,譬如桂长老,甚至会在到点后直接封门。 ——迟到?那就别上了! 但灵药峰这边,似乎异常的宽松。 这点倒是之前没注意到的。 傅长宁顺利混入其中,成了灵药峰临时弟子的一员。 这一待,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里,傅长宁除了听课、当药童,也将穆长老欠下的中品养气丹给炼完了。 按照规定,灵药峰长老在享受供奉的同时,也要为宗门做出一定贡献。如在云间学堂对感兴趣的别派弟子进行丹道启蒙,又比如,定期缴纳一定的丹药额送去事务峰,满足宗门库存需要。 照穆长老自己的说法,她从前都是老实缴纳的。但前两年她跟着去了药宗访学,这一下就欠了两年的,加上去年的,她相当于足足有三年的份额没交。 她好容易才把前两年的补上,去年的份额,实在是不想炼制了,看见就头疼。 傅长宁的到来,正好缓解了她的一桩烦心事——在这之前,她找的两个药童,都不会炼制中品养气丹。 毕竟能炼制中品养气丹的,大多本身就已经是二品炼丹师,自个儿炼丹尚且不够,又怎会跑来当药童? 除此之外,云间学堂那边,傅长宁也顺利接手了课程。 穆长老从前也是派过自家徒弟来云间学堂授课的,深知她德性的云间学堂执事长老在看到傅长宁被派过来时,并不意外。 但云间学堂的丹道课虽然只是入门级别的启蒙课,却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上的,就怕初识丹道的新手炼丹师们被带上歪路。 为此,执事长老专门设置了三道关卡,一考理论知识,二考药材辨别,三考成丹。 三道题里,前两样都是从随机一万道题里抽取的,最后一样则是扔飞镖,抽中哪个炼制那个。 傅长宁三样都拿了满分,这才被允许去代为授课。 天河珠里,自穆长老说完那话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问尺,在看到这一幕,回去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她说的是对的。” 问尺有些愧疚,也有些懊恼,“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觉得你虽然有天赋,但路子歪,需要人教,需要正统学习。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事实就是那样的。” “但那样其实是不对的,你还小,我就给你灌输了大量‘你不够好’‘底蕴不足’‘你路子野,比不上别人正’的思想,被那个穆长老点出来,我才知道这样有多糟糕。” 傅长宁成长过程中确实是野蛮生长,不比许多人有长辈教导,但野蛮生长不代表就是全然的错的,她的药理基础其实很扎实,也看过大量丹道的书,一直不辞辛苦在练习、学习。 仔细想想,有哪些弟子能十几岁就针对一样可能并不存在的丹药改良几千次上万次,连试错笔记都写了厚厚一沓如小山高呢。 是它一直存在偏见,还自认为是为了傅长宁好。 “问尺你不用道歉。”傅长宁在旁边准备明天去上课需要提前备好的教学计划,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照亮她碎发旁安静的面庞,她的语气是轻盈的,“我是第一次修仙,你同样是第一次教人修仙,大家都没有经验,有些想法上的偏差是正常的。而且我明白你的意思,知道你并不是为了打压我。我也没有因此怎么样。” “有些学习是必要的,比如之前的基础剑术,没有它们,很难有现在的我。穆长老的话,只是提醒了我,不必为这些事而耿耿于怀。有自然最好,但没有那个条件,我也不比别人就差。” 她的心态其实是有些释然的。 “嗯嗯!” 问尺用力点脑袋。 - 上课的内容比傅长宁想象中简单一点,主要她教的都是初级丹道课,课程以启蒙、科普、有趣为第一要义,不涉及什么精细的知识。 傅长宁在这方面有着充足的经验。毕竟,她自己就是从自学开始的,很多弟子遇到的问题,她自己也曾经遇到过,要解答起来并不难。 当然也有些是她曾经没想过的,有些弟子特别能奇思妙想,问的问题常常把她都给问住了,这个时候,就是要记下来,回去翻书的时候。 弟子们大概不知道,每成功解答出来一个他们的问题,背后都是小傅长老回去彻夜点灯查资料,吃透了好几十本书的结果。 至于小傅长老,这是个爱称。因为上课的弟子虽然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和傅长宁同届的弟子,但同时也有一部分是往届的师兄师姐,在傅长宁强烈拒绝傅长老这个称呼后,大家就偷笑着喊起了小傅长老。 就连平时在学堂里其他地方遇见,都会有人这么调侃。 傅长宁从一开始的恨不能转身就走,到最后,已经能面不改色过滤称呼,直奔主题。 三个月的时间,给了傅长宁截然不同的感受。 可以说,是入宗以来除无灵力训练以外最充实的三个月。灵药峰、云间学堂、藏书阁来回奔波是日常,灵田和药童任务两头窜,既要炼丹,还要修炼,是师长,更是学生,有着繁杂的课业和学不完的术法。 忙到最后,基本没有闲心想其他的。就连十五岁生辰,也只是匆匆吃了碗面条,就又去忙碌了。 五月底的时候,药童任务和灵田任务都正式完成。临和穆长老告别时,傅长宁已经能稳定炼制出八种二品丹药,算上不追求外形和成功率的,已经达到十三种。 在穆长老的全力建议和支持下,傅长宁去灵药峰的考核堂参加了二品炼丹师的通过性考试——同样是药材辨别、丹药理论和炼丹三项,走的时候,成功拿下了一块写着“贰”,雕刻着太上老君和他的炼丹炉的玄色令牌。 修炼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五鬼搬运术和《梅花五叶》都小有所成,就是受限于玉灵膏快用完了,之后再想修炼灵炁,已然十分困难,只能以灵气炼化。 但习惯了修炼灵炁以后,灵气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谢子寅那边,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有在培育,中间又邀请她去过一次万家茶园。但玉灵膏之所以那般珍贵,就是因为它的超高培育难度,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克服得了的。 苏二倒是来信说已经在帮她打听了,但市面上的玉灵膏大多已经有主,想要收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目前的身份,也仅限于旁人能待他客客气气,和使用商会本身的内部通道送货,这都是顺手卖个面子的事,而非能够调用商会本身的权柄。 敲边鼓送来的一斤二两,傅长宁坚持把灵石给了他,如今已经耗完了一半。 回去后,傅长宁看着山洞秘境里始终没能结出玉髓的玉灵茶树,也只有叹气。 这时候,之前选择直接修炼灵炁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但傅长宁也没什么好后悔的,选择一条路就做一条路的事。她将自己剩下的贡献点拿去兑换了二两不到的玉灵膏——事务堂标价,这玩意儿六千贡献点一两,接下来,就开始筹谋再次外出的事。 为此,她特意申请了提前进行本年度的学业考核。 这也是云间学堂独有的规定,为的就是方便弟子的时间安排。傅长宁将近半年的辛苦不是白费的,将所有课程全部通过后,她在归元宗的第二个学年,就算正式结束了。 上个月刚回来的隋鸣远给了她一个建议。 “你要实在需要玉灵膏的话,其实我建议你去东边的花叶派看看。花叶派每年九月会举办一个花叶小会,这些什么灵茶圣花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像是百味茶的名声,不就是他们炒出来的吗,在这之前谁喝这玩意儿啊?” 花叶小会上不一定有玉灵膏,但隋鸣远这话确实有道理。花叶派虽然性格低调,但毕竟是以情宗闻名,男俊女美,格调高雅,茶酒都是他们的标配,没准会知道玉灵膏的培育方法也说不定。 “多谢。” 本着不能白去的想法,傅长宁在走之前,去了趟任务堂,询问是否有前往中洲东部的任务。 答案自然是有的,弟子知道她是想提前把下个年份的任务量给跑完后,热情地给她推荐了几个跑腿任务。 “这个,跑桑于城的,要采他们那特有的一种钱桑花,采够三千斤,灵石另给。” “这个,给榕城送信。” “还有这个,去三娲娘娘庙,帮忙上柱香。” 傅长宁一口气全接了,又去旁边录下了所有练气期在逃邪修的通缉令,回去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这风风火火的速度,程双遥都惊呆了。 “这就走了啊?” 正在收拾的傅长宁:“不然呢。”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了,自然要尽早出发。 “好吧。”程双遥道,“正好你路过云城的时候,可以去找下应星儿,她这个任务从一月做到现在六月了,还没做完,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 隋鸣远和黄遗芳都回来一个多月了。前阵子,外出许久的除凤衔听说似乎也回来了。 “知道的。” 傅长宁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走之前,她又拜托陈梓师弟做了桩事,随即便离开宗门,出发去往花叶派。 第251章 风餐露宿 “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能行吗?” 路上,问尺不太放心道。 “没办法,那个人修迟迟没出关,总不能一直等着她。”惊梦比较支持这种做法,它可太希望傅长宁能尽快筑基了。 “陈师弟知道怎么做。”傅长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青昭剑就背在身后,“而且,确实没必要太担心,未雨绸缪不代表要一直等雨来,自己的事总归才是最重要的。” 傅长宁心中对自己的修炼,有着清晰的规划。 正好等的飞鸢到了,她招了招手,那飞鸢落在身前。 驭鸢使接过弟子令牌,轻轻一划,扣去她仅剩的两点贡献点,至此,贡献点彻底归零。 飞鸢再次起飞,向着离归元宗最近的仙城飞去。 鸢上有个熟人,初入宗门时,基础剑术课上认识的小光头,饶栎。 两人偶尔会在云间学堂碰见,但只是点头之交。饶栎背上同样背着一把剑,瞧见她,挥了挥手。 “傅道友也要去弗如城吗?” 弗如城就是离归元宗最近的仙城,傅长宁上次和苏二去看灯会,还有帮穆长老采购灵药,都是去的那。 归元宗弟子常去弗如城逛,为此,宗门设置了定向的交通飞鸢,一次可搭载八人。就是她们坐的这个。 “去买些东西。” 人多眼杂,傅长宁没透露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还没恭喜饶道友突破练气七层。” 两人初见时,饶栎还只是练气六层,眼下虽然气息不稳,但确实已经是练气七层了。 “同喜。”饶栎并不是会客气的性格,闻声乐滋滋的,头上的光头更锃亮了,“我可磨太久了,总算突破了。不过还是你更厉害,悄无声息的就练气九层了。” “大家都在议论,说是你上回外出,得了天大的机遇,这才一举突破练气九层,还在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上技压群雄。” “这话怪酸的,不过你也注意一些。我指外出的时候。”饶栎补充。 傅长宁点头:“多谢提醒。” 这话出发前黄遗芳也同她说过,傅长宁自己也有心理准备。 飞鸢速度极快,小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弗如城。两人在城门口分别,饶栎要去城西材料市场买一些东西,傅长宁则直奔城东,找上了前往云城的商队。 哪怕在修仙界,挂靠商队仍是一个百试不爽的外出保平安法门,人越少越是如此。多了反而麻烦了,因为光挂靠费就不便宜,足足两百灵石一人起步。 近期前往云城的商队一共有家,傅长宁选择了名声最好的那家,当然,价格也最贵,加到了百二。 随队一共有五名筑基,里边两个是自家的,另位则是聘请的一家相熟的镖局里的镖师,这灵石里,有一半是给他们的出手费。 商队对于练气九层的挂靠修士还是很客气的,哪怕傅长宁看起来年纪不大,他们同样口称前辈,道是路上遇到什么祸事,希望前辈能够关照看顾一二,届时必有厚礼相赠云云。 这和本身收取的挂靠费并不冲突。 傅长宁自然也是和气答应。 对方看她的眼神顿时更加友善了些,给她单独安排了住宿,还道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安排一个随行,带她在弗如城逛逛,吃些好吃的,看些好玩的。 傅长宁拒绝了,回去后却感慨,这些商人确实眼尖,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本地人。 第日清晨,城门洞开,一行四十余辆马车驶出弗如城。 傅长宁坐在靠中后的一辆马车上,同行的还有一对母女,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一个中年人,以及一个老婆婆。 商队应该也是考虑到了实力分配,马车上,修为最高的就是傅长宁,其次是那个四岁小姑娘的母亲,其余人修为皆相近,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纷扰。 马车上虽然偶尔会有一些说话的声音,但大家态度都很和气,偶尔会哭闹的小姑娘,她的母亲拿两颗糖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夜里,会直接宿在野外。商队不负责搭帐篷,有需要的自行安排,只要不超出商队周边十丈即可。 傅长宁有一个花了两万灵石买的小屋,但这种时候使用就太过扎眼了,遂只是在马车内调息修炼。 两个年轻人偷偷观察了她两天,其中那个女子终于鼓起勇气,在这天夜里问:“前辈,能请教一下您一个修炼上的问题吗?” 傅长宁茫然睁开眼,对上对方同样忐忑的目光。这段时间来给一堆师兄师姐上课的心态和经验回归脑海,心情一下安定下来,她点头,“可以的。” 女子看起来二十四,修为在练气四层初期,她想问的问题是修为突破练气四层后,如何去适应新的灵力和术法施放。 她神色看起来很苦恼:“一直都知道四层和七层是练气期两个最大的分水岭,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比较大的瓶颈,量变积累达到质变就可以了。但我自己突破以后,才感觉,好像不止是这样,学会的法术虽然比从前多了,但用起来一点也不稳当,好像瞬间回到了新手期一样,笨手笨脚的。” 旁边和她一起的青年点头如捣蒜。 两人都是弗如城的散修,这次是去云城拜访一位长辈,若非观察了许久,见傅长宁随和好说话,这声请教是决计不敢出口的。 即便如此,这般突兀出格的行为,依旧引得旁边的中年人和老婆婆频频侧目。 令两人惊讶的是,这位看起来年轻,实际上还不知道年岁几许的前辈居然真的回答了。 “方便用个法术给我看看吗?” “方便方便!”女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马车空间不大,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人,她往边上靠了一些。 见周围人都看过来,坐在母亲膝上的小女孩眼睛更是滴溜溜的,里边写满了好奇,女子有些紧张,轻咳了一声,方才掐完诀,一颗青褐色的种子在她手中绽开。 伴随青色灵力的运入,嫩芽颤巍巍地探出,很快长成树苗,一节节地向着上方舒展。 就在她手有些抖,险些稳不住时,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更为温和醇厚的力量包裹着她的灵力,继续注入树干。 原本有些稀疏分散的灵力,像是得到了什么指引,纷纷向着中心靠去,那种伴随施法开始隐隐而来的失控感更是瞬息接近于无,仿佛张牙舞爪的小怪兽遇见了威严的长辈,于是瞬间变得服服帖帖。 树干抽条,开始生出枝干,细长的叶子,还有墨白相间的小花。 浅淡的花香氤氲开来,亭亭玉立,苍劲洁白。 原来是一棵小墨玉梅。 小女孩眼睛一下亮起来,哇的叫出声,啪啪鼓起掌来。 女子还有些发愣,脸红红的。傅长宁手中已然多出一个花盆,灿金色的细土填满其中,墨玉梅的根扎入花盆里,灵力散去,枝叶仍然舒展。 女子回神,认出来,“是金苔土!” 这个好贵!她刚想说,对上少女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但要她收下也是万万不能的。 突然,她灵机一动。 “小妹妹,这盆墨玉梅送你。” 那名神色冷淡的母亲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还没来得及制止,怀中女儿就已经伸出双手,接住了。 “谢谢姐姐。” 见练气七层的母亲神色看起来有些懊恼,女子忙解释:“墨玉梅不贵重的,就是好看。” 中年人和老婆婆齐齐闭目,似是不忍再看。 母亲亦是一怔,随即点头,“嗯”了一声。 全然不知对方方才是在防备墨玉梅有问题的两个年轻人一下笑起来,女子更是神色兴奋地道:“前辈,我好像有点懂那种感觉了!” 方才傅长宁抓着她的手,带着她周身的灵力运行了一遍,她一下就感受到了和自己施法的不同。 那种不同十分微妙,但她好像隐隐抓住了一些关窍。 “嗯,你自己再试试。”傅长宁目光从那小姑娘的母亲身上收回,点了下头。 之后马车上气氛俨然好了许多。两个年轻人像是第一次出门,对陌生修士丝毫没有防备,试探出了同车的人都不是恶人后,就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唠家常,侃天南海北,全然不在话下。 之前客气但疏离、防备心很重的几个修士也被两人带动,变得话多了一些。 中年人说自己是去云城求药——云城是知名的医修之城,和整个中洲最大的药材流通市场。 老婆婆则是去云城定居——云城冬暖夏凉,气候宜人,风景也很好。重要的是,医修多,她年纪大了,一身伤病,还是希望坐化前能过一段好日子。 那位母亲仍然是嘴巴最紧的。但自收了那株墨玉梅后,她神色已经柔和了许多,道是带孩子去寻人。 总之,大家各有各的需求,但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她们坐的是踏云马的马车,脚程极快,不过四日,就已经行进了分之二的距离,路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无风也无浪。 然而,商队负责人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这天,更是派一个人直接找上了傅长宁。 傅长宁被这人引着,去了商队最中间的一辆马车。和她们那辆相比,这辆马车明显宽敞许多,装饰倒是别无二致,此刻,里边已经坐了十五六人。 粗略一眼扫过,皆是筑基和练气八层以上的修士。 傅长宁是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个,进去的时候,有不少人抬了抬眼。 傅长宁略过那些目光,平静地在一侧坐下。 负责人很快道出了来意。 “我们的人打听来消息,说是前边的无风林近日被一位金丹前辈封锁了,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禁止任何人进出。我们只能绕道狂狮岭那边,但那头素来不太太平,所以我提前叫诸位来,想先做一些值夜和巡逻上的安排,免得到时候生出祸端,反应不及。” “自然,报酬方面都可以商量,我们会尽力满足大家的需求。” 第252章 调虎离山 他说这话时,看向的是一众挂靠的修士。 这种常年在外行走的商队,对出行有着丰富的经验,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备。在场十六人中,加上筑基修士,有十一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人,自有内部安排。剩下五人才是他这话的目标。 显然,大家也清楚这一点,傅长宁看到一个紫衣青年抬目看来,目光在她和剩下人身上转了一圈,接着重重一拧眉。 此人乃是五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个,练气十层。剩下人,分别是一个练气九层,两个练气八层。 练气八层那两人看起来像是孪生兄弟,相貌有八成相似。练气九层的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 良久,那对兄弟先开口了:“我等既投身商队当中,自应当尽些义务。姚主管尽管吩咐就是。” 妇人也笑道:“本该如此。” 紫衣青年只轻点了下下颔。 傅长宁之前被商队关照过,自然也无意见。 姚主管笑容满面道:“那就承蒙诸位照应了。” “我们随行侍卫一共是二十四人,另有位练气九层的队长,名练气八层的副队长,”他指了指在场另外六人,那六人纷纷点头示意,姚主管接着道,“诸位亦不必担心,日常巡逻,这支小队轮班即可。只是抵达狂狮岭附近后,需得麻烦诸位帮帮忙,以两人为一队,查探四周。我们会发放一枚玉符,若是发现异常动静,诸位只管捏碎玉符,五位筑基前辈自会赶来。” 接着,他带着众人互相认了脸和名字。 傅长宁找上商队之前,用了一枚高阶的易容符,此刻的五官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但相貌却是天差地别,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也找不见那种。 轮到她介绍时,她声音微顿了顿,开口。 “见瑜,怀瑾握瑜的瑜。” 没什么寓意,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小时候看话本,幻想以后自己写,就想了一堆人名。虽然到最后也没写,但名字也取了,就随手挑了一个。 众人自然见礼:“见瑜道友。” 两人一组,那对孪生兄弟自然是一组。 剩下的……傅长宁目光落在那个妇人身上。这时,商队自己人里,一个练气八层的汉子期期艾艾开口:“姚主管,我能不能和薇娘一起?” 薇娘? 傅长宁顿了下,看向那个妇人。 妇人显然也有些意外,她和这个汉子不算太熟,两人只是有一个共同朋友而已。但此刻看他目光,心中了然的她笑着点头:“姚主管,可以吗?” 姚主管还在沉吟,和汉子同队那个队长已然撮合道:“可以可以!我没意见!” 他实力是个小队长中最强的,又有八个队员,并不在乎少这么一个副手。 姚主管终于点头:“那行。”他看向傅长宁和紫衣青年,一拱手,“那徐道友和见瑜道友,就麻烦你们一组了。” 徐道友全名徐卓,傅长宁还记得他之前看四人都不太看得上的目光,她心中叹气,面上不显:“行。” 徐卓依旧只点头,不说话。 - 短暂的歇息后,商队启程。 半日后,抵达狂狮岭。 狂狮岭这个名字起源于岭中的地裂风。狂狮岭中有相当长一段的地裂带,传闻是万年前两位化神道尊动手导致,后来,这地裂带中便生出了无边无尽的狂风,呼啸时宛若狮吼,时人称之为狂狮岭。 狂狮岭中匪盗横行,因着远离仙城,最近的两座还离得差不多远,两头都不愿自个儿吃亏,让对方占了便宜,就一直没处理。久而久之,竟成了匪窝。 过往的商队最不爱走的就是这边,但无风林封锁,他们只能走这条道。好在这回,他们商队中有五名筑基坐镇,想来那些匪徒也会投鼠忌器。 刚进狂狮岭,就有人来敲了马车窗。傅长宁在那两个年轻人眼巴巴的目光下,叫她们自行修炼,有问题晚上再问,接着便下了马车。 紫衣青年徐卓的马车更靠近中间一些,这会儿已经在那边等着,人到了之后,两人一起出发。 狂狮岭上共有条道,他们走的是最宽敞的那条,避开了核心处的地裂带。但这条道也有缺点,就是有许多分岔小道,若是被围堵在路中间,一旦打起来,同样会对货物造成损害。 傅长宁一行人需要做的,就是探查四面的小道,有情况及时提醒,将这些贼匪尽量解决在车队以外。 刚上路,就来一窝。傅长宁如今的神识范围,已然能够达到稳定探查方圆四里内的情形。单方向的话,则最高能达到八里半。这是极限,她从前都是以极限范围的神识在行动,磨砺自己,消耗得快,增长得也快。 但那是有可靠的同伴同行,后续可以通过休息恢复,眼下没有同伴,便需要时刻留一份心眼,她的探查范围就变成了单方向五里——这样消耗和恢复基本持平,不会影响到后续行动。 这会儿发现数里外有一窝人正扛着家伙往前方的山头走,像是要去埋伏,她收回神识,以免引起对方警觉,边观察过去的路线,又客客气气和徐卓商量,是两人自行解决还是通知商队。 徐卓正皱眉看着小道下方,那头连接着条道路中另外一条,在他的感知中,那边有人在快速移动。他只略作思忖就下了决定,几个轻身下去,边道:“跟上!” 还在观察的傅长宁:“?” 他听见她说话了吗? 两人来的路上就没交流过,这会儿看徐卓已经掠出去数十丈远,傅长宁也下了自己的决定。 她捏碎玉符,片刻后,商队中一位筑基赶来,两人商量过后,一同过去,将这窝匪徒给解决了。 回来的路上,正好撞上无功而返的徐卓。 他赶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团快速略过的,并非是人,而是一团风。 筑基前辈听说后,捋着胡须笑道:“不怪小友误会,实在是两位有所不知,这狂狮岭中的地裂风极为厉害,有些已然生出了的能力,一个不经意间,就容易被它们迷惑。这也是这里的匪徒不好解决的原因,有地裂风配合,有时候,路过的修士想要追踪他们的营地也难,反而会被引入那地裂带当中,求救无门。徐小友能不被它们迷惑,已然是心智极其坚定的了。” 徐卓神色这才好看些。 筑基前辈是想给两人打个圆场。发现这边只有傅长宁一个人时,他心中便有了数,猜到是两人不和,分道而行了。这会儿这话既是安抚徐卓,也隐隐有给傅长宁解释的意思。 两人都是青年才俊,他倒不是要偏心,只是看出徐卓秉性高傲,需要人捧着,傅长宁则更好相处些。 奈何即便如此,徐卓这头依旧不太拉得下脸。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没听见傅长宁之前说的话? 傅长宁依旧微微笑着,但也不接话。 筑基前辈两头都碰了钉子,心里也有些不悦。 姚主管听说他们解决了一队匪徒,亲自过来送上好酒好菜。他处事手段又比方才那个筑基期高上一筹,听说事情后,不动声色就把两人岔开了,之后又私下里给傅长宁送来慰问礼,另外安排了一个练气八层跟她做一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直接把对方当打副手就可以,一切以她为主。 这也是姚主管综合考量过的,他问过商队那位筑基前辈这位见瑜道友当时的表现。 听完后,久久沉吟,随即果断下了决定。 至于徐卓那边,他友好地亲自和对方谈了下心。摸清楚这人的性格后,索性不安排人和他一起了,自由行动即可。徐卓头一次答应得如此痛快。 之后一行人又遇上几波盗匪,都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商队稳定前进。 狂狮岭的地形有点类似西瓜纹,起初是一条道,中间分岔为条,到了后半部分,条道又汇拢了,且无限靠近地裂带。 之前只隐隐能听到的狂风呼啸声,这会儿变得格外明显起来,四周开始出现飞沙走石,黄沙弥漫,神识亦被阻隔,只能感受到方圆十丈内。 商队众人一下警觉起来。 在那对孪生兄弟询问是否还需要出去探查情况时,姚主管罕见地犹豫了片刻,回去和几位筑基商量过,方才回来道:“不去了,收拢队形、集中力量更为稳妥。还要麻烦诸位暂时莫回马车,在周围策应。” 众人点头。 这种环境,还是人多稳妥一些。 姚主管本身修为并不高,这会儿哪怕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有些紧张,手心微湿,不时拿出帕子擦脸。 这种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在周围真的有贼匪出现时,反而松了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指挥侍卫反击,保护车队中的货物。 傅长宁不需要负责这些,她寻了个侧面,放出蛇藤七寸青,早已蠢蠢欲动的青色藤蔓一个起跳,向着贼匪堆冲去。不一会儿,里边就传来山贼的惨叫声。 她自己则继续练她新学会的须臾四剑。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这四式动静本就只在须臾之间,属于只有放没有收的招式,四式本质为叠加的一式,因此极其考验手部力量和剑身的统一,需得时时练,次次新,方才能保持手感。 真的自己这般咂摸剑招以后,方才能体会法修用剑和剑修修剑的不同。 剑修修剑,分剑气、剑意、剑骨、剑心、剑魂五境,哪怕入门级别的剑气,也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而法修用剑,只要以灵力和法术辅佐,剑气要使出来其实并不难。 而脱离了这些外物辅助呢?就只能以白刃与对手相接了。 傅长宁此刻就是白刃。 但她杀起人来照样不慢。 打骨术第重境界,给她提供了充分的体质优势,哪怕不用灵力,速度也不比这些贼匪慢,更没人能突破她的防御,攻击到她本人。 如此,基本就只有她杀人的份。 须臾剑过,寸草不生。 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底细,见她只用剑,周身未有灵力波动,只以为她是剑修,这会儿纷纷避开锋芒,就连之前一直颇为自负的徐卓,神色都微微一变。 他确实看见傅长宁背着一把剑,但这年头,很多法修也喜欢用剑,背把剑并不稀罕。 练气九层的法修,和练气九层的剑修,攻击力远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是他看不太上的存在,但后者,他却需要掂量掂量,因为一般情况下,同品阶的剑修,攻击力都会远高于其他修士,就连越阶杀人也不是难事,他这个练气十层未必有把握胜过对方。 但很快,他就看出,傅长宁甚至连剑气都还没修炼出,于是那点忌惮,又恢复成了平淡。 虽说剑修练气期就修出剑气的少之又少,但那是对普通修士而言。对真正的天才来说,都练气九层了,还没修炼出剑气,那基本是废了。 眼下傅长宁,就处于他眼中的“废了”状态。 傅长宁并不在意其他人目光,她只用剑,主要是为了练手。 当初得到的那批剑稿里,有不少剑招都相对值得回味,虽然只有一招半式,皆为残缺,但若是细细学了,依旧能收获颇多。 她有意学会这些剑招,精进实力,自然不怕此刻的窘迫。 正好能伪装身份,毕竟,谁能想到,半年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归元宗天才法修,会是个剑修呢? 最发愣的大概是之前和傅长宁同马车的那几人了,因为傅长宁一直不吝啬指点两个年轻法修,他们一直以为她也是法修来着,结果,居然是位剑修前辈吗? 两个年轻人一时更亢奋了。 前辈一个剑修都能做到那种程度,他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 贼匪很快被杀退了泰半,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侧后方土地里,忽而钻出一个人,将周围四车货物一并席卷,吞入地下,随即逃之夭夭!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又有地裂风阻碍神识,遮挡视线,众人皆未来得及出手制止。 姚主管当即眼前一黑,商队本身两个筑基亦是爆喝一声,两人同另外名筑基镖师商量了下,四人留下守住其他货物,为首一个追了上去。 姚主管被人扶住,快充到脑顶的血终于回了下来,理智恢复,他上前,找上傅长宁一行五人。 “我怕刘老一人顾之不及,烦请诸位一同前去,拦下那贼人,拿回货物,之后我们必有重谢!至于这边,已经快解决了,我们自己来处理即可。” 五人都应得很痛快。 五道身影飞速掠去,紧随那位姓刘的筑基之后。 不过那名遁地的匪徒显然早有准备,他速度快如泥鳅,一路九转十八弯,越往后甚至越有种感觉——仿佛这不是他临时用法术钻出来的地道,而更像是一早就已经打好的隧道,就为了这一刻的偷窃! 一行人追到最后,来到一处山沟,四下里已经不见人影,只剩旁边地裂带中呼呼的山风。 刘姓筑基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六人四散开,在周围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不返回。 傅长宁早在看见那些四通八达的地道时,心下就微微一沉,这会儿被引到这里,对心中猜测的把握更是已经有了六七成。 回程时,旁边的孪生兄弟想同她搭话,缓和一下队伍紧张的气氛,她只是微微摇头。 一刻钟后,她们回到之前遇到匪徒的地方。 只见,整只商队已然消失无踪,不知去向。 第253章 梅花探路 “他们先走了???” 孪生兄弟中的弟弟不可思议道。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徐卓终于开口了,但第一句话就是冰冷的让兄弟俩不适的傲气,“大概率是中埋伏了,全军覆没。” 弟弟没忍住反驳:“可商队中还有四位筑基,除非是有金丹出手,否则怎么可能?” 哥哥也道:“真要是遇上金丹,那么大的打斗动静,我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虽说地裂风对神识阻隔极大,但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何况,这里可还有一位筑基前辈在。 他这般想时,看向身前的刘姓筑基。对方神色自跟丢了那个遁地的匪徒后,就一直极为难看,这会儿,反而看不出什么不同来了。 另外两位…… 他看向薇娘和那位见瑜道友。 薇娘荆钗布裙,美眸四转,眼神似在思索。 那位一身黑衣的见瑜道友则蹲下身,在查看地面的战斗痕迹。 可先前他们才打完一场,四周本就战况狼藉,又兼地裂风卷起漫天黄沙,覆盖山野,这么两刻钟功夫,痕迹全吹散吹乱了,哪还能看出什么? “蠢货。” 徐卓的再次发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说一定是金丹了?如若是内部出了叛徒,和对面里应外合呢?” 这个说法,兄弟俩一惊,但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 要知道,商队集齐五名筑基一起护送货物前往云城,已然是极强大的一支力量。能将四位筑基一同制服,那得是什么样的贼匪?有这本事,还需要盘踞在这小小狂狮岭? 虽则被骂,两人再看徐卓时,目光也已截然不同。 这是,刘姓筑基终于开口:“我也是这般想的,可姚主管和老李都是我的老相识,十几年的搭档了。另外三位筑基镖师,是专门聘请的弗如城四海镖局的人。这家镖局和我们合作过三四次了,次次皆是无事,且名声在外,不应当出问题才是。” 至于其他小喽啰,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一时,众人皆陷入难题。 反应最大的反而是徐卓。 “四海镖局?是背靠归元宗那家四海镖局吗?” 刘姓筑基看了他一眼,点头:“正是。所以我很难判断,归元宗没必要贪我们这点东西。” 弗如城作为离道门第一宗最近的仙城,城中诸多产业都与归元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些产业,也素来是最值得大家信赖的。他就算心中真有怀疑,也不可能大剌剌说出口,免得叫人以为他是在对归元宗不敬。 其余几人虽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也隐隐意识到了危险,皆不敢再顺着这个方向延伸。 他们在说话时,那位见瑜道友就蹲下身,观察四周,时不时还会捡到一些碎布条和断掉的兵刃,她都用一个布袋收好。 一直到此刻,提及归元宗时,才第一次侧身望过来。 一直隐隐留意着她的动向的徐卓终于有机会开口:“大家都在集思广益、提供思路,唯独见瑜道友你一人特殊,看这么久,看出什么不同来了?” 他的傲慢和看不上,是对着除刘姓筑基以外的其他人,无差别发射的。 但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确定这人练气九层了还没修炼出剑气,不足为虑,却仍然忍不住关注她,自然,攻击性也体现得最强。 “不同自然是有的。” “我们走之前,刮的是西南风。按理说,地面的沙砾,被踩断的枝条,乃至脚印被狂风吹动、岔出的方向,皆应是西南方。” “这般下来,就算之后又发生了一场打斗,之前的那些痕迹也不可能全部改变才是。” “但此刻,你看看,它们还有朝西南的吗?” 众人一惊,再一细看,果不其然,虽然遍地都乱糟糟的,脚印、血迹和法术痕迹全被吹得散开,不成形状,布条树枝和断刃也到处都是,乍一看,五花八门,哪个方向哪种印记都有。 但仔细去看,会发现,西南方向的没有几个。有也不是正西南方,而是歪歪斜斜,被风刚好吹到这个方向。 相反,往东的脚印最多。 往东南的各种法术痕迹最深,还有车辙的印记。 北方地下的土地则最脆弱易塌,像是同样挖开过地道。 西南隐藏在那混乱而无序的一堆不重要的方向里,几乎没办法叫人察觉!就算要查,他们估计也是从那三个最可疑的方向查起!说不准还会因此争论起来! 众人神色不定。 傅长宁起身,将手上的灰拍掉。手重新握住冰凉的剑柄,“我建议从西南方向查起,你们呢?” 一时寂静。 徐卓脸色阵青阵白。 刘姓筑基则在轻咳一声后,开口:“我认为见瑜小友说的话有道理,我也同意往西南方向查。” 仔细想想,他们方才讨论了那么多,实则都不如这一句话有意义。说是废话也不遑多让了。 他看傅长宁的目光,也变得不同起来。 之前倒是听姚主管和老李说过这两人的不和,也谈过对这位见瑜小友的欣赏,但亲身体验和听人说起,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剩下三人也没有意见,于是一行人往西南方向开查。 路上,刘姓筑基又询问了傅长宁意见。 “不知小友可还有其他想法?不必顾虑,畅所欲言即可。” 傅长宁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徐卓道友说的,我基本认同,队伍中应当是出现叛徒了,且大概率是早有预谋,一早就联合起来在此地劫货。这点从之前那些地道就能看出来。” 对于徐卓所说,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想不通这么明白直接的事,还能讨论这么久而已。刘姓筑基明显也看出来了,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大概率是在顾虑四海镖局身后的归元宗。想让其他人引出这一点,以免自己授人以柄。 徐卓就是正好撞上来的那只羊羔。 正对她的目光,刘姓筑基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 “说来地道那边,也是个不错的突破方向。但地道四通八达,我们当中又没有土灵根修士,要找到正确的方向估计有些困难,要是被带进陷阱,反而更加被动了。” 是的。傅长宁心中点头。 接下来的路段,徐卓一直没开口,薇娘偶尔插|进来两句。孪生兄弟则是不明觉厉,只好前边的人说什么是什么。 有地裂风影响,哪怕是身为筑基的刘姓筑基,神识也探不出三十丈外,她们只能常速前进。 幸而这三十丈,对付埋伏、匪袭这些是够用了。 路上一连解决了两批看人少过来抢劫的匪徒,到后来,孪生兄弟实在没忍住抱怨。 “这狂狮岭就没人管了吗?” “谁管?这附近可没什么仙宗。”徐卓时隔许久,终于再次出声,“外边可不是到处都是弗如城,有归元宗庇佑。” 他态度中对归元宗的倾慕显而易见,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弗如城没有人不向往归元宗。 只不过,归元山脉外,行人止步,哪怕他们离得最近,也只能是咫尺天涯。 一行人顺着这个话题感慨起了几句归元宗的实力和作风,过往见过弟子来城中如何如何。 他们闲聊时,傅长宁感受到了刘姓筑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明显,若有若无。她心中感叹,不愧是老江湖。 倒是刘姓筑基见了她的反应后,有些不确定了。这般年轻的小弟子,外出时听见对自个儿宗门的吹捧夸赞,能够不飘的都是沉得住气的了,全然不形于色的,反正他没见过。 真不是? 那就是外来宗门的弟子了。 练气期看傅长宁,可能有些还不确定她的年纪,疑心是有什么面容上的伪装。但筑基期,基本一看一个准,这少女周身气血旺盛,最多不会超过双九。 这般年纪的练气九层,弗如城肯定没有,有早就听说过了。散修中大概率也没有。 心中有了成算的刘姓筑基慢慢又调整了态度,仍然友好客气,但也足够有前辈的姿态,而非方才的丝毫没有架子,平辈论交。 傅长宁一面觉得这些人人情世故都浸透进骨子里了,一面又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一个人外出,和跟其他同门一起,果然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往西南方向搜查了大概六七里,眼见前方已经能隐隐看见狂狮岭外的情形,众人有些坐不住了。 “真的是这个方向吗?会不会,西南其实也是他们给出的一个误导。” 孪生兄弟提出了一个堪称小天才的想法。 刘姓筑基:“不是也不妨碍。咱们只是从西南边先查起,排除一个错误方向,再往其他方向查也是一样的。” 察觉到他话中袒护意味的徐卓心中轻嗤。 “那现在往回走吗?”薇娘问。 “再等等。”傅长宁答。 徐卓以为她是不死心,要垂死挣扎,就要开口相讥,这时,傅长宁手中突然握紧了手中剑。 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人先后退了一步。孰料,攻击却并未接踵而至,那少女朝天抛出一块石子,随即一跃而起。古朴的青色剑身在空中划过几抹残影,清光爆开,两枚符箓被它挑破。破开的符箓包裹住石子,一同迸射出青色的灵光,一条发光小路在眼前隐隐浮现出来。 “这是……?”刘姓筑基眼神骤亮,分明已然明白了是何种情况,却仍不忘问。 “长辈送的特殊符箓,能够标记草木的气息,只要在限制范围内,就可以寻找。正好我之前同车的小女孩有株墨玉梅,我在现场捡到了几片花瓣。” 这话借口居多,不过其他人不清楚情况,也看不出破绽。 傅长宁出门前特意准备了不少这类能够封印法术的符箓,为此还去找了桂长老帮忙。自桂长老去年提醒她那回之后,她符箓练习这方面一直没有丢下,偶尔还会去找桂长老请教问题。桂长老虽然性情古怪,但在符箓一道上确实造诣深厚,在看过她如今的练习成果后,总算点了头,为她绘制了不少这类符箓。 傅长宁原本准备高价收的,桂长老却神色淡淡地拒绝了,只象征性要了她一灵石一枚,否则宁愿不卖。要求则是她需要坚持练习符箓,否则哪天被他知道荒废了,哪怕她修为已经超过了她,他也会一枚一万灵石的收回来。 傅长宁觉得不亏,加之这两年的指导之恩,就应下了。 总归,她是打定主意,不到非用不可的时刻就不用灵力。 剑修用符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这话果然没引起任何怀疑,众人只是惊奇这个符箓的效果。 顺着这条小路,她们很快找到了贼匪的山寨所在地。这地方被隐藏得极好,竟是在地裂带中的一处悬空山洞。往下就是无穷无尽的地裂风,往上则是如曲折的直线般绵延的天空,这会儿已经变成淡灰色,临近戌时。这处悬空山洞被护在正中间门,竟反而没受到地裂风的影响。 一行人潜入其中后,发现这处悬空山洞深百丈,高足足数十丈,高低错落的建造着不少房屋。 那些承载着货物和人的踏云马车就随意地停在最前边的空地上,货物基本已经被搬空,只剩下的一些最便宜的灵稻灵麦,随意地倾撒在岩石不平的地上——说是最便宜,其实也是弗如城这边的特殊品种,被归元宗的农修改良过,最受外界欢迎,属于拳头产品。 刘姓筑基看得阴云又起,身为弗如城本地人的孪生兄弟也是怒火十足,薇娘和徐卓倒是冷静些。傅长宁目光在那些来来往往走动的人身上划过,注意到有一批人虽然行进路线不一,但拿的都是食材、精美爵器一类。 这是要办庆功宴了? 那那些人呢? 山贼杀人越货,一般不会留人性命,但她之前用墨玉梅一试,这些人显然是被他们带回来了,目的何在?总不至于是留着当战利品吧。 那些人里,可有好些能够宰了他们。 傅长宁总觉得,这里还有更重要的因素。 她看向刘姓筑基。 这人有没有可能,还瞒了她们什么? 第254章 黄雀在后 刚这般想,刘姓筑基便侧身投来视线,似乎在问,怎么了? 敏锐度可见一斑。 傅长宁顺势神识传音:“刘老摸清楚里边有几位筑基了吗?” 她们一行实力都不弱,应付普通贼匪绰绰有余,但若筑基数大于等于两位,就不好办了。 刘姓筑基摇头:“有地裂风隔绝,我也只能窥探个大概,领头那座房屋里,应该有一个。” 他说的是山洞正中心那座,四周还环绕着一条人造的清澈小溪,看着是某个头头的居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第一时间踏入悬空山洞,而是在峭壁之间,寻了个能藏身的地方。 有地裂风隔绝神识,少了被人发现的风险。但同时,弊端也很明显,对方察觉不到他们,他们也很难摸清里边的底细。 刘姓筑基很快表达了他的意思:潜伏进去。 但其他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薇娘的神识传音和和气气,音中带笑:“若是能救回商队和货物,我等自然义不容辞。但眼下情形,刘老您也分明了,恕我直言,还是不要太过冒险为宜。” 徐卓则直白地表达了拒绝:“太危险了,加上叛徒,里边筑基大概率不止一位。” 能陪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还真要他们进去送死不成?最恰当的做法不应该是回去搬救兵吗,赖着他们这些人怎么回事? 就连最冲动的孪生兄弟也迟疑了,他们是不忿这些贼匪,但真要论起来,那肯定还是性命更为重要。 刘姓筑基神情不见恼,只是问:“见瑜道友觉得呢?” 傅长宁仍在想方才的事,闻言随口敷衍道:“您既然提出这一点,想必也是有万全之策,能进去而不被人发觉。” 练气四人同时一顿,是了,这姓刘的再不顾忌他们的性命,难道还能连自己的小命也不在乎了不成? 真要随意潜进去,要死的可不只是他们。 没管几人变幻的神色,刘姓筑基开口道。 “我有一物,名蜃女珠,可吐出蜃气,遮盖身形,金丹之下,莫能察觉。一次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找到被关押的人,将他们救出来了。届时两相合力,再想解决这些贼匪并不难。” 这话落下,孪生兄弟俩就已经动摇。 刘姓筑基又加了一句,“自然,百密也难免一疏,这般也不是毫无风险。所以,事成之后,我们会送给各位一人十斤雪玉矿,另有上品储物镯一枚,灵石八千。若是不信我给的诚意,当中最后一样,现在就可以给。” 另两人呼吸也一乱。 有重礼砸下,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便是刘姓筑基提出要立下心魔誓,以免众人反悔——自然,他也会承诺他说的句句属实。一行人碍着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也都答应了。 毕竟是他们先拒绝在先,刘姓筑基防备他们之后再反悔也实属正常。 徐卓甚至感觉自己猜到了,这人之所以一开始不说这一点,就是为了让他们先因为不合理而拒绝,理亏,好应下心魔誓。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一点小心机而已,有了丰厚的报酬,他很快没了芥蒂。 他们借助蜃女珠潜入其中,探查商队中的人被关押在何处。 意外的好找,可能这些人并不觉得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来。毕竟这儿处于地裂带当中,裂谷峭壁之下,是整个狂狮岭最危险的地方,寻常人谁没事会往下跳,更不会知道这里有一个世外天地了。 大意导致了他们并未多加防备,那些商队的人就被关押在最内侧,一排低矮的黄土砌成的房屋那。有人在其中进进出出,送一些茶水。里边则是成排被绑住的商队中人,他们像是被封印了修为,一个个神情不忿,却肢体虚弱,无可奈何。 一行人听了会墙角,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 ——四海镖局那三位筑基镖师当中,除了一位和他们是老相识的镖师,另两人都是这些山贼的内应。 那两人刚进弗如城四海镖局没满三年,本以为寻到一个好去处,谁知,四海镖局中油水并不多,回扣吃得也少。走了十来趟镖,深感还不如从前当散修杀人越货时赚得多,正好有人联系了上来,要劫商队的货,双方一拍即合,打算在临走前大干一票。 本来要埋伏在无风林的,谁知那头被封锁了,他们比商队更快得知消息,知道商队势必要转道狂狮岭,于是又买通了狂狮岭这边的一家匪帮,和镖师里应外合,将商队最快速度拿下。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针对你们商行?”徐卓神识传音道。 这两名镖师,还有这些山贼,都是被人买通了。 刘姓筑基神色难看至极,“商行是有一些竞争对手,尤其这一批送往云城的,都是顶尖的货。若是有那心术不正的,想偷偷玩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看来这趟回去,是时候禀报上边了,我们商行可也不是吃素的。” 这都是这些商行内部的阴私,一行人都没什么要了解的兴趣,只问怎么行动。 刘姓筑基说了自己的方案,“这会儿才戌时一刻,尚未入夜,四处人多,且时时刻刻皆有人把手,此时潜进去救人并不安全。我刚观他们似乎要办庆功宴,可等他们酒足饭饱,酣睡之际动手,正好那会儿也应该是深夜了。” 练气期修士到底脱离不了凡胎,许多人都需要进食,更需要休息,到了夜间,他们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钱都收了,一行人自然没有意见,只道以他为主,他们听从吩咐行事即可。 傅长宁目光从刘姓筑基脸上那还未散去的、恰到好处的怒气神情上掠过,也点了下头,“嗯。” -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查探清楚了整个悬空山洞中的情况。共七十六座房屋,住着二百余号人。 其中,修士约一百七十人,凡人四五十左右。 里边,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是筑基期修士,再加上两个筑基镖师,筑基期一共是四个。 幸而除了这两人,底下人大多实力一般,练气后期加起来只有二十来个,其中练气九层往上的更是只有四个,且都是两位当家的左膀右臂。 换言之,若是能救出被关押的那些人,以他们本身的实力,是能够对抗这窝山贼的,甚至商队还要略占上筹。 而商队之前之所以被快速拿下,也是因为在休整时喝了茶水,中了两位筑基镖师之一下的西洲奇药,被封印了修为。 一行人本想去探探这药的解药,可眼看一个时辰到了,仍然没机会靠近那个镖师,只好先行退去。 回去后,刘姓筑基告知了他们一个坏消息。 蜃女珠中蜃气有限,一次支撑六个人已是极限,顶多再用一次,这玩意儿就用不了了,得再放个几年,才能重新积累出蜃气。所以他们只有接下来这一次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卓愕然抬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在威胁他们这回必须成功吗?不然按照心魔誓内容,他们只能在没有蜃气的情况下,继续陪他冒险,届时定是九死一生。 另外三人脸色也变幻个不停。 倒是那位见瑜道友,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刘姓筑基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做出这个判断。他脸上怫然不悦:“什么叫我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对于蜃女珠的作用,我可都如实告诉诸位小友了,报酬也是真真切切给了的,未曾有过半分隐瞒。若是有假,心魔誓第一个就会惩治于我。至于蜃气突然不足了,我也很意外,这宝物是上头的人赏赐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用。” “你!你!” 明知他在说假话,偏偏因为已经立下心魔誓答应帮忙,此刻连撕破脸都不行的徐卓气得手都在抖。 他此刻方才看出这人的老奸巨猾。可恨他自以为洞察了这人的心思,却原来还是被骗得团团转。 难怪家中亲长都说外边人心险恶,他还以为以自己的眼光和小心,断然不会踩坑,此刻方知,当真是防不胜防。 薇娘更识趣些,“确实,这般意外谁也想不到。不过也不用担心,敌在明我们在暗,这回定能一举成功。” 她的想法其他人不是不明白。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何况刘姓筑基实力本就远在他们之上,真要动手,也是豆腐碰石头,不知死活,不如先应下来。 孪生兄弟已经不会说话了。两人都是冲脾气,一根筋,可他们私心里也是更倾向于救人的,被骗和自己的意愿,以及现实处境两相折磨,这会儿面色堪比猪肝。好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应了。 这恰好是符合刘姓筑基心中判断的,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将这几人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 孪生兄弟人生阅历和见识明显最有限,虽说也不笨,但正处在最好骗的时期。 徐卓除了实力强点,见识和傲气多点,其他同理。 唯独一个……他目光落在那正听他们说话,神色安静的黑衣少女身上,难得感受到了一丝不受控的感觉。 明明这位见瑜道友之前也同样应下了立心魔誓,按理说,应该也是骗过去了,可此刻,她似乎并不为这一点而焦灼愤怒。 是天生性格就比较冷静吗? 傅长宁此时恰到好处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虽说如此,我们凭什么相信您这回说的就是真的呢?” “除非您立下心魔誓,说您说的如果有假,之前我们所立誓言,就皆不作数。” 刘姓筑基神色无奈:“何必呢?”倒是依言立誓了。 众人神色这才好看些许。 刘姓筑基悠悠叹气,“我本身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让诸位在帮忙时能尽全力,而非推诿而已,报酬都已经给了,这点要求过分吗?” 无人理会。 - 丑时之际,月过中天,这场庆功宴终于濒临结束。 大部分山贼醉的醉,倒的倒,沉迷在酒水和大胜一场的兴奋里,安然进入美梦,全然不知有一行人已经偷偷潜入。 经过讨论,一行人决定兵分成两路行动。徐卓和孪生兄弟中的哥哥负责去那排关押商队中人的房屋前,解决那些看守的人。 剩下四人去庆功宴上,找那个筑基期镖师拿解药。 厅中此时正是宴后,遍地的狼藉和酒香。那四个筑基虽然也喝了大量酒水,但并未醉,连带着一些练气后期的修士,这会儿也都似醉非醉地靠在身前长桌上,旁边是伺候的男侍和女侍,他们当中有些人袒胸露怀,也有些以酒取乐,低声笑语,似在交谈着什么,整个宴上,呈现一种迷醉的氛围。 厅外,刘姓筑基打晕了前来继续送酒的人,视线缓慢投向傅长宁和薇娘——那名筑基镖师是个男子。 在察觉到两人目光中的凉意时,他果断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孪生兄弟中的弟弟身上。 这个可比那两个好糊弄多了。 正好修为也最低,不他去谁去? 片刻后,五大三粗的弟弟捏着鼻子,任由刘姓筑基将他幻化成女身,捧着酒盘,进了大殿。 半盏茶功夫后,他绿着一张脸出来,摇头。 “身上没有,我看他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个戒指,估计放在储物戒指里。” 几人心下一沉,虽然早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放着的可能性不大,但真正面对这个可能时,气氛仍然有些沉重。 “总不能剁了手,把戒指抢出来。”薇娘语出惊人,说完,自己先摇了头,“抢了也没用,除非杀了他,否则上边的神识印记咱们可抹不掉。” 一般来说,强者能够抹掉弱者留下的印记,但那得是神识强弱相差悬殊才行,这几个包括刘姓筑基都是筑基初期,本质相差不大。 刘姓筑基神色变幻不定。 几人也不说话了,等他决议。 这种时候,空耗时间并不是什么好决定,一行人很快决定先去关押商队的房屋那边看看。 这边倒是很顺利,徐卓和孪生兄弟中的哥哥顺利解决掉了门口的看守,联系到了里边的人。 但这些人通通被那药封印了修为,还下了令人身体虚弱的药,身上的储物袋和兵器法宝更是早被搜刮殆尽,衣服都换了一身,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一行人身上都带了解毒丹,但也仅限于解除身体虚弱的毒,而对那西洲奇药无能为力。 “不如先把人救出去。” 徐卓提议。 他们定下的心魔誓内容主要是帮忙,但并未涉及到具体要把所有货物都一毛不损地带出去。 其他人闻言,颇为意动。 “不行!”第一个反对的居然是才恢复过来的姚主管,“那么多货物,必须拿回来,不然老朽愧对商行啊!”他猛锤了几下胸口,激动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旁边的老镖师亦是神色自责,“是我们错信了那两人,这才导致了这等祸事,老姚心里过不去啊。” 刘姓筑基和另外一个姓李的筑基连忙安抚,道自己也有责任。最后僵持不下,姚主管仍是坚持要把货物拿回来再走,不然宁可死在这。 徐卓都无语了,劝了一会儿,心想你要死要不快点去死算了。此时他已经站起来,退开中心圈,眼见众人还在劝,唯独傅长宁静静站在门边,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他实在百无聊赖,干脆朝她的方向走近了点。 “你不跟着去劝劝?” 天知道,这居然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谈,虽然是神识传音。 他此刻的态度对比起白日在狂狮岭已是天壤之别,盖因他自己也清楚,哪怕心里有再多不服,这位见瑜道友的实力,他也不得不承认。 见傅长宁没理他,他冷笑一声。 “觉得白日里我没回答你,要报复回来?” 傅长宁看他的眼神顿时宛若在看智障。 黄泥砌墙,老旧褐色木门,地裂带天堑中映下的一线月光,以及夜色中倚门而立,纤瘦清秀的黑衣姑娘。 这一幕其实颇有意境,可惜少女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正常人。 徐卓有些被激怒,神识传音的内容也变得不那么好听起来。 “这个姓姚的老头难道不是对你很好?你当我不知道,当时回去后,他私下里给你送了慰问礼?我只是懒得计较罢了。就这样,你都不肯去劝劝他,可见也是个冷血之人。” 傅长宁传音都懒得传了,懒得浪费这点神识。 “你神识太弱,传音的内容,筑基期只要有心,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背后说人小话,这是当真不怕得罪人。 徐卓却只听见了最前边一句,他脑袋一热。 “你又有多强?” 傅长宁微笑。 “比你强。” “比如我此刻提醒你,这些人全在唱大戏,你猜,他们听不听得见?” 这两句话是神识传音,徐卓悚然一惊,回头,却见几人丝毫没有反应,仍然沉浸在对姚主管的苦口婆心劝说里,对这句话一无所觉。 他们是真的听不见?! 他心情惊疑不定,还想再问为什么这么说,傅长宁却已经懒得理会他了。 自从突破到这个伪练气九层的状态中,她的神识就有了充足的进展,不止是神识探查范围的扩大,本身收束能力和强度同样毫不逊色。等修炼了《梅花五叶》,对这方面的控制就更细致了,现在只要她不想,筑基初期基本发现不了她的神识传音。 眼见戏快唱完了,她微微直起身,果不其然,那边,刘姓筑基和几个人商议过后,微微苦笑转身:“不然,我们还是再想想办法?正好一个时辰这才过去两刻多钟,还有时间。” 傅长宁只能道,还好一个时辰的时间够他们折腾,不然这会儿不得翻天。 其他人——包括挂靠,还有商队本身的侍卫,随行看管、运输、记账人士,部分原本想着先出去想办法解毒,之后再图谋其他的人,闻言只好压下心中躁动。 反正还有时间,不必太急,若能把货物都找回来,自然更好。 留下孪生兄弟中的弟弟在这守着,他们于是又出去了。 既然要把货物找到,自然要先明确这些人把东西藏在哪儿。但事实上,并不好找,珍贵的货物基本都被顶头的人瓜分,进他们的储物戒指或是储物袋了。除非去庆功宴上把那些人全杀的杀、关的关——他们原本打的就这个主意,可惜毒解不了,现在的人数和实力,去找人麻烦,相当于找死。 剩下的一些分散到各个家的东西倒是好搜一些,但也得万分小心。不同于关押商队众人的地方,身处悬空山洞最后边的低矮平房,地远偏僻。前头可是这些山贼的大本营,一个不小心,就能被庆功宴上那些人给发现了。 一行人已经尽力减少动静了,但一旦动手,仍然避免不了灵气波动。 没多久,就有几人悄摸窃窃私语,紧接着要往庆功宴上去通风报信。虽然被傅长宁及时拦截,但也说明,渐渐开始有人察觉了。 这还是他们从边缘的房屋搜起的结果,等到中间,还有的好果子吃。 幸而一会儿,薇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我找到了他们一个地下仓库。” 这无异于今日到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一行人赶忙前往,可惜仓库门口有禁制,担心强行破开禁制会引得上边的人察觉,只能又想办法回庆功宴去,套来一个禁制通行令牌。 这回被派出去的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 徐卓还在思考傅长宁之前的话,原本他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傅长宁说完,他似乎也被带跑偏了,觉得当时那一幕变得假假的起来。 但既然是做戏,那总归有个原因。这几个人不想走?因为什么?那不还是因为货物吗,还能是什么? 他死活想不通这个关窍,这会儿又忍不住去看傅长宁,却见她神色并不好。 他没忍住,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倒是记得傅长宁说过的,神识传音会被发现的话。 “感觉要玩脱了。” 神识传音回答他的同时,傅长宁自身亦在飞快思索。 她比徐卓他们多猜到很多东西。比如,这些山贼之所以没杀这些人,而是不管不顾地关着,一定是有一个重要原因。而他们既然是被人买通来劫货的,那原因就变得显而易见起来了,幕后之人的要求。 那幕后之人为什么要提这么一个要求?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里边有人特别金贵,不能杀;要么是有物特别金贵,杀了可能就找不到了。 前者她观察了一路也没看出什么来,她心里倾向于是后者。 刘姓筑基那套什么竞争对手下黑手,她不太信,更大可能是有人要来抢这东西。而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将这事儿掩盖掉,转成一桩普通的山贼抢劫事件。 后来姚主管和刘姓筑基见上面,闹的那一出,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到那一步,她的心情已经从漫长等待,终于尘埃落定确定下来,变成了对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的好奇。 但此刻,刘姓筑基再次提出,让人去拿通行令牌,就让她的想法再次易辙。 这人就不怕玩脱了吗?同样的套路,来完一次,还来一次?真当那些人是傻子? 不不,这人没这么蠢。所以他是有意的? 可是仓库的发现明明是薇娘,他怎么会提前料到……等等!傅长宁错愕抬头。 薇娘正和刘姓筑基一起,站在仓库门前,眉头微蹙。 她大意了!明明白日里分配的时候,薇娘就和那个商队侍卫走得近,她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后来薇娘私下里跟她说不好意思,说当时发现她想跟她一组了,但那个侍卫是她的熟人,她不好拒绝,委婉陈因。 她还真以为那人就是个心仪薇娘的追求者,还感慨薇娘心细如发,这都要道歉。 现在看来,傻的明明是她。 回想起来,这一路上,薇娘哪次开口,不是有意无意地在帮刘姓筑基达成目的,她居然没意识到。 傅长宁一下颇为懊恼。 既然这两人是一伙的,又故意玩脱,那目的就很明显了。仓库这边大概率不是重要角色,把人引过来,调虎离山,他们那边才好行动。 至于她们,自然就是要喂虎的那几块肉了。 傅长宁目光转冷。 这一刻,刘姓筑基坚持要她们一起进来的原因,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 从一开始,她们就是被丢弃的诱饵。 不是这处仓库,也是其他,目的就是为了掩护他们找真正想找的那样东西。 - 孪生兄弟中的哥哥很快回来了,顺利带来了禁制的通行令牌,按照他自己所说,他是从一个练气九层的山贼身上扒下来的,这人貌似是这匪帮里管钱的人。 令牌放上去之后,仓库很快打开。一行人进入其中,果不其然,最外边堆放的,就是商队当中的货物。 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个人一起收,动作越快越好,能收多少是多少,部分不是商队里的东西,也一并收了进去。 刘姓筑基对此并未说什么,孪生兄弟中的哥哥以为这是默认给他们的额外的好处,美滋滋地给弟弟也收了一部分。 徐卓虽然也在跟着收,可有傅长宁之前的话悬在脑袋顶上,这会儿总觉得心口凉凉的,仿佛随时能被人一剑捅穿,丢了性命似的。 刘姓筑基看起来看不太上这些小玩意儿,收得很少,这会儿已经频频将目光看向外边。 此时距离他们进来还不过五十息。 最细心的薇娘问:“怎么了吗?” 刘姓筑基摇头:“无事。” 过了会儿,连最粗枝大叶的孪生兄弟中的哥哥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了,“刘老是还有什么事吗?” 刘姓筑基顿了顿,方才道:“我还是想回宴上去一趟,看能不能把那个戒指拿到手。” “哦哦。”他明白了,说白了,不死心,还想再试试。 他看了看四周,这还有好多东西呢,有些或许筑基期看不上,可他们看得上。 “那您去吧,我们在这就可以了。” 刘姓筑基仍不放心,“光你们在这,行吗?” 薇娘笑道:“没事的,搜刮宝库,哪有累的。” 寻常时候,徐卓肯定要附和一下这话的,但这会儿,他心中的不对劲感越来越强烈,第六感让他浑身鸡皮疙瘩狂跳,明明东西越收越多,手却越收越软,实在没有心力去附和。 “那我走了,你们也速战速决。”刘姓筑基说完,不再犹豫,向外走去。 此时距离他们进来仓库,不过百二十息。 他离开不到二十息,傅长宁直接动手,向薇娘攻去。徐卓反应很快,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薇娘放倒,此时,孪生兄弟中的哥哥尚未反应过来。 两人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拉着人跑了出去。 傅长宁有自己的事,没时间再给他们解释清楚:“怕死的话,能走多远走多远。心魔誓不用怕,那个蜃女珠骗你们的。” 归元宗也有蜃女珠,应星儿就有一颗。据她自己所说,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蜃气根本没那么快用光。 她本意是想着刘姓筑基用这点诈她们,那她借此摆脱心魔誓自然也没问题。现在看来,这人大概笃定了她们会死,立下心魔誓的时候,根本没在怕的。 留下风中凌乱的两人,傅长宁跑了。 此时,庆功宴上,后知后觉意识到通行令牌不见的人,终于将这事儿告诉了上头的大当家二当家。一行人风风火火赶来,看到的只有人去楼空的仓库。 为了避免被这些人发觉线索,薇娘也被移了出去,这会儿仓库里只有洗劫一空的空地。 大当家二当家暴怒,很快,夜色中,整个悬空山洞都开始行动起来。 意识到危险的弟弟将看守的人拖走,自己也藏了起来,其他人则用绳子把自己重新绑好,又坐回原位,装成虚弱的样子。 来巡查的人分不清门口的人是擅离职守,还是刚刚察觉动静被调走了,见这边一个没少,想到上头的人吩咐这边的人不能动,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大门一甩,离开了。 此时的傅长宁则跟在东躲西藏的刘姓筑基身后,不过她很快发现了,这人东翻西翻的,似乎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只是能万分肯定不在仓库。 这么肯定,会让她很怀疑啊…… 比如,东西本身不在货物里边,而是随身带着什么的。 在发现这个人开始翻箱倒柜地翻衣物的时候,傅长宁的这个想法达到了顶峰。 如果是被换下来的衣物的话,傅长宁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座正中心的房子,周围的小溪。 修士不事农桑,但她最清楚不过了,在凡界,这种小溪天然就是浣洗衣物的最好去处。 这山洞中是修士凡人混居,很显然,从事日常劳作和杂务的都是那些凡人。若是这些人觉得商队中人的衣物材质用料好,想留下来的话,第一去处,不言而喻。 第254章 黄雀在后(修) 刚这般想,刘姓筑基便侧身投来视线,似乎在问,怎么了? 敏锐度可见一斑。 傅长宁顺势神识传音:“刘老摸清楚里边有几位筑基了吗?” 她们一行实力都不弱,应付普通贼匪绰绰有余,但若筑基数大于等于两位,就不好办了。 刘姓筑基摇头:“有地裂风隔绝,我也只能窥探个大概,领头那座房屋里,应该有一个。” 他说的是山洞正中心那座,四周还环绕着一条人造的清澈小溪,看着是某个头头的居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第一时间踏入悬空山洞,而是在峭壁之间,寻了个能藏身的地方。 有地裂风隔绝神识,少了被人发现的风险。但同时,弊端也很明显,对方察觉不到他们,他们也很难摸清里边的底细。 刘姓筑基很快表达了他的意思:潜伏进去。 但其他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薇娘的神识传音和和气气,音中带笑:“若是能救回商队和货物,我等自然义不容辞。但眼下情形,刘老您也分明了,恕我直言,还是不要太过冒险为宜。” 徐卓则直白地表达了拒绝:“太危险了,加上叛徒,里边筑基大概率不止一位。” 能陪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还真要他们进去送死不成?最恰当的做法不应该是回去搬救兵吗,赖着他们这些人怎么回事? 就连最冲动的孪生兄弟也迟疑了,他们是不忿这些贼匪,但真要论起来,那肯定还是性命更为重要。 刘姓筑基神情不见恼,只是问:“见瑜道友觉得呢?” 傅长宁仍在想方才的事,闻言随口敷衍道:“您既然提出这一点,想必也是有万全之策,能进去而不被人发觉。” 练气四人同时一顿,是了,这姓刘的再不顾忌他们的性命,难道还能连自己的小命也不在乎了不成? 真要随意潜进去,要死的可不只是他们。 没管几人变幻的神色,刘姓筑基开口道。 “我有一物,名蜃女珠,可吐出蜃气,遮盖身形,金丹之下,莫能察觉。一次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找到被关押的人,将他们救出来了。届时两相合力,再想解决这些贼匪并不难。” 这话落下,孪生兄弟俩就已经动摇。 刘姓筑基又加了一句,“自然,百密也难免一疏,这般也不是毫无风险。所以,事成之后,我们会送给各位一人十斤雪玉矿,另有上品储物镯一枚,灵石八千。若是不信我给的诚意,当中最后一样,现在就可以给。” 另两人呼吸也一乱。 有重礼砸下,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便是刘姓筑基提出要立下心魔誓,以免众人反悔——自然,他也会承诺他说的句句属实。一行人碍着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也都答应了。 毕竟是他们先拒绝在先,刘姓筑基防备他们之后再反悔也实属正常。 徐卓甚至感觉自己猜到了,这人之所以一开始不说这一点,就是为了让他们先因为不合理而拒绝,理亏,好应下心魔誓。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一点小心机而已,有了丰厚的报酬,他很快没了芥蒂。 他们借助蜃女珠潜入其中,探查商队中的人被关押在何处。 意外的好找,可能这些人并不觉得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来。毕竟这儿处于地裂带当中,裂谷峭壁之下,是整个狂狮岭最危险的地方,寻常人谁没事会往下跳,更不会知道这里有一个世外天地了。 大意导致了他们并未多加防备,那些商队的人就被关押在最内侧,一排低矮的黄土砌成的房屋那。有人在其中进进出出,送一些茶水。里边则是成排被绑住的商队中人,他们像是被封印了修为,一个个神情不忿,却肢体虚弱,无可奈何。 一行人听了会墙角,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 ——四海镖局那三位筑基镖师当中,除了一位和他们是老相识的镖师,另两人都是这些山贼的内应。 那两人刚进弗如城四海镖局没满三年,本以为寻到一个好去处,谁知,四海镖局中油水并不多,回扣吃得也少。走了十来趟镖,深感还不如从前当散修杀人越货时赚得多,正好有人联系了上来,要劫商队的货,双方一拍即合,打算在临走前大干一票。 本来要埋伏在无风林的,谁知那头被封锁了,他们比商队更快得知消息,知道商队势必要转道狂狮岭,于是又买通了狂狮岭这边的一家匪帮,和镖师里应外合,将商队最快速度拿下。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针对你们商行?”徐卓神识传音道。 这两名镖师,还有这些山贼,都是被人买通了。 刘姓筑基神色难看至极,“商行是有一些竞争对手,尤其这一批送往云城的,都是顶尖的货。若是有那心术不正的想偷偷玩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看来这趟回去,是时候禀报上边了,我们商行可也不是吃素的。” 这都是这些商行内部的阴私,一行人都没什么要了解的兴趣,只问怎么行动。 刘姓筑基说了自己的方案,“这会儿才戌时一刻,尚未入夜,四处人多,且时时刻刻皆有人把手,此时潜进去救人并不安全。我刚观他们似乎要办庆功宴,可等他们酒足饭饱,酣睡之际动手,正好那会儿也应该是深夜了。” 练气期修士到底脱离不了凡胎,许多人都需要进食,更需要休息,到了夜间,他们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钱都收了,一行人自然没有意见,只道以他为主,他们听从吩咐行事即可。 傅长宁目光从刘姓筑基脸上那还未散去的、恰到好处的怒气神情上掠过,也点了下头,“嗯。” -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查探清楚了整个悬空山洞中的情况。共七十六座房屋,住着二百余号人。 其中,修士约一百七十人,凡人四五十左右。 里边,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是筑基期修士,再加上两个筑基镖师,筑基期一共是四个。 幸而除了这两人,底下人大多实力一般,练气后期加起来只有二十来个,其中练气九层往上的更是只有四个,且都是两位当家的左膀右臂。 换言之,若是能救出被关押的那些人,以他们本身的实力,是能够对抗这窝山贼的,甚至商队还要略占上筹。 而商队之前之所以被快速拿下,也是因为在休整时喝了茶水,中了两位筑基镖师之一下的西洲奇药,被封印了修为。 一行人本想去探探这药的解药,可眼看一个时辰到了,仍然没机会靠近那个镖师,只好先行退去。 回去后,刘姓筑基告知了他们一个坏消息。 蜃女珠中蜃气有限,一次支撑六个人已是极限,顶多再用一次,这玩意儿就用不了了,得再放个几年,才能重新积累出蜃气。所以他们只有接下来这一次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卓愕然抬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在威胁他们这回必须成功吗?不然按照心魔誓内容,他们只能在没有蜃气的情况下,继续陪他冒险,届时定是九死一生。 另外三人脸色也变幻个不停。 倒是那位见瑜道友,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刘姓筑基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做出这个判断。他脸上怫然不悦:“什么叫我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对于蜃女珠的作用,我可都如实告诉诸位小友了,报酬也是真真切切给了的,未曾有过半分隐瞒。若是有假,心魔誓第一个就会惩治于我。至于蜃气突然不足了,我也很意外,这宝物是上头的人赏赐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用。” “你!你!” 明知他在说假话,偏偏因为已经立下心魔誓答应帮忙,此刻连撕破脸都不行的徐卓气得手都在抖。 他此刻方才看出这人的老奸巨猾。可恨他自以为洞察了这人的心思,却原来还是被骗得团团转。 难怪家中亲长都说外边人心险恶,他还以为以自己的眼光和小心,断然不会踩坑,此刻方知,当真是防不胜防。 薇娘更识趣些,“确实,这般意外谁也想不到。不过也不用担心,敌在明我们在暗,这回定能一举成功。” 她的想法其他人不是不明白。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何况刘姓筑基实力本就远在他们之上,真要动手,也是豆腐碰石头,不知死活,不如先应下来。 孪生兄弟已经不会说话了。两人都是冲脾气,一根筋,可他们私心里也是更倾向于救人的,被骗和自己的意愿,以及现实处境两相折磨,这会儿面色堪比猪肝。好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应了。 这恰好是符合刘姓筑基心中判断的,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将这几人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 孪生兄弟人生阅历和见识明显最有限,虽说也不笨,但正处在最好骗的时期。 徐卓除了实力强点,见识和傲气多点,其他同理。 唯独一个……他目光落在那正听他们说话,神色安静的黑衣少女身上,难得感受到了一丝不受控的感觉。 明明这位见瑜道友之前也同样应下了立心魔誓,按理说,应该也是骗过去了,可此刻,她似乎并不为这一点而焦灼愤怒。 是天生性格就比较冷静吗? 傅长宁此时恰到好处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虽说如此,我们凭什么相信您这回说的就是真的呢?” “除非您立下心魔誓,说您说的如果有假,之前我们所立誓言,就皆不作数。” 刘姓筑基神色无奈:“何必呢?”倒是依言立誓了。 众人神色这才好看些许。 刘姓筑基悠悠叹气,“我本身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让诸位在帮忙时能尽全力,而非推诿而已,报酬都已经给了,这点要求过分吗?” - 丑时之际,月过中天,这场庆功宴终于濒临结束。 大部分山贼醉的醉,倒的倒,沉迷在酒水和大胜一场的兴奋里,安然进入美梦,全然不知有一行人已经偷偷潜入。 经过讨论,一行人决定兵分成两路行动。徐卓和孪生兄弟中的哥哥负责去那排关押商队中人的房屋前,解决那些看守的人。 剩下四人去庆功宴上,找那个筑基期镖师拿解药。 厅中此时正是宴后,遍地的狼藉和酒香。那四个筑基虽然也喝了大量酒水,但并未醉,连带着一些练气后期的修士,这会儿也都似醉非醉地靠在身前长桌上,旁边是伺候的男侍和女侍,他们当中有些人袒胸露怀,也有些以酒取乐,低声笑语,似在交谈着什么,整个宴上,呈现一种迷醉的氛围。 厅外,刘姓筑基打晕了前来继续送酒的人,视线缓慢投向傅长宁和薇娘——那名筑基镖师是个男子。 在察觉到两人目光中的凉意时,他果断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孪生兄弟中的弟弟身上。 这个可比那两个好糊弄多了。 正好修为也最低,不他去谁去? 片刻后,五大三粗的弟弟捏着鼻子,任由刘姓筑基将他幻化成女身,捧着酒盘,进了大殿。 半盏茶功夫后,他绿着一张脸出来,摇头。 “身上没有,我看他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个戒指,估计放在储物戒指里。” 几人心下一沉,虽然早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放着的可能性不大,但真正面对这个可能时,气氛仍然有些沉重。 “总不能剁了手,把戒指抢出来。”薇娘语出惊人,说完,自己先摇了头,“抢了也没用,四个筑基,我们逃不出去的。” 刘姓筑基神色变幻不定。 几人也不说话了,等他决议。 这种时候,空耗时间并不是什么好决定,一行人很快决定先去关押商队的房屋那边看看。 这边倒是很顺利,徐卓和孪生兄弟中的哥哥顺利解决掉了门口的看守,联系到了里边的人。 但这些人通通被那药封印了修为,还下了令人身体虚弱的药,身上的储物袋、储物戒更是早被搜刮殆尽,衣服都换了一身,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一行人身上都带了解毒丹,但也仅限于解除身体虚弱的毒,而对那西洲奇药无能为力。 “不如先把人救出去。” 徐卓提议。 他们定下的心魔誓内容主要是帮忙,但并未涉及到具体要把所有货物都一毛不损地带出去。 其他人闻言,颇为意动。 “不行!”才恢复过来的姚主管第一个反对,“那么多货物,尤其是我那储物戒指里的,必须拿回来,否则老朽愧对商行啊!”他猛锤了几下胸口,激动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旁边的老镖师亦是神色自责,“是我们错信了那两人,这才导致了这等祸事,老姚心里过不去啊。” 刘姓筑基和另外一个姓李的筑基连忙安抚,道自己也有责任。最后僵持不下,姚主管仍是坚持要把货物拿回来再走,不然宁可死在这。 徐卓都无语了,劝了一会儿,心想你要死要不快点去死算了。 此时他已经站起来,退开中心圈,眼见众人还在劝,唯独傅长宁静静站在门边,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他实在百无聊赖,干脆朝她的方向走近了点。 “你不跟着去劝劝?” 天知道,这居然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谈,虽然是神识传音。 他此刻的态度对比起白日在狂狮岭已是天壤之别,盖因他自己也清楚,哪怕心里有再多不服,这位见瑜道友的实力,他也不得不承认。 见傅长宁没理他,他冷笑一声。 “觉得白日里我没回答你,要报复回来?” 傅长宁看他的眼神顿时宛若在看智障。 黄泥砌墙,老旧褐色木门,地裂带天堑中映下的一线月光,以及夜色中倚门而立,纤瘦清秀的黑衣姑娘。 这一幕其实颇有意境,可惜少女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正常人。 徐卓有些被激怒,神识传音的内容也变得不那么好听起来。 “这个姓姚的老头难道不是对你很好?你当我不知道,当时回去后,他私下里给你送了慰问礼?我只是懒得计较罢了。就这样,你都不肯去劝劝他,可见也是个冷血之人。” 傅长宁传音都懒得传了,懒得浪费这点神识。 “你神识太弱,传音的内容,筑基期只要有心,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背后说人小话,这是当真不怕得罪人。 徐卓却只听见了最前边一句,他脑袋一热。 “你又有多强?” 傅长宁微笑。 “比你强。” “比如我此刻提醒你,这些人全在唱大戏,你猜,他们听不听得见?” 这两句话是神识传音,徐卓悚然一惊,回头,却见几人丝毫没有反应,仍然沉浸在对姚主管的苦口婆心劝说里,对这句话一无所觉。 他们是真的听不见?! 他心情惊疑不定,还想再问为什么这么说,傅长宁却已经懒得理会他了。 自从突破到这个伪练气九层的状态中,她的神识就有了充足的进展,不止是神识探查范围的扩大,本身收束能力和强度同样毫不逊色。等修炼了《梅花五叶》,对这方面的控制就更细致了,现在只要她不想,筑基初期基本发现不了她的神识传音。 眼见戏快唱完了,她微微直起身,果不其然,那边,刘姓筑基和几个人商议过后,微微苦笑转身:“不然,我们还是再想想办法,也不求全部找回来,只求能尽量弥补一些损失。正好一个时辰这才过去两刻多钟,还有时间。” 傅长宁只能道,还好一个时辰的时间够他们折腾,不然这会儿不得翻天。 其他人——包括挂靠,还有商队本身的侍卫,随行看管、运输、记账人士,部分原本想着先出去想办法解毒,之后再图谋其他的人,闻言只好压下心中躁动。 反正还有时间,不必太急,若能将货物找回来一部分,自然更好。 留下孪生兄弟中的弟弟在这守着,他们于是又出去了。 既然要把货物找到,自然要先明确这些人把东西藏在哪儿,但事实上,并不好找,珍贵的货物基本都被顶头的人瓜分,进他们的储物戒指或是储物袋了。除非去庆功宴上把那些人全杀的杀、关的关——他们原本打的就这个主意,可惜毒解不了,现在的人数和实力,去找人麻烦,相当于找死。 剩下的一些分散到各个家的东西倒是好搜一些,但也得万分小心。 不同于关押商队众人的地方,身处悬空山洞最后边的低矮平房,地远偏僻。前头可是这些山贼的大本营,一个不小心,就能被庆功宴上那些人给发现了。 一行人已经尽力减少动静了,但一旦动手,仍然避免不了灵气波动。 没多久,就有几人悄摸窃窃私语,紧接着要往庆功宴上去通风报信。虽然被傅长宁及时拦截,但也说明,渐渐开始有人察觉了。 这还是他们从边缘的房屋搜起的结果,等到中间,还有的好果子吃。 幸而一会儿,薇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我找到了他们一个地下仓库。” 这无异于今日到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一行人赶忙前往,可惜仓库门口有禁制,担心强行破开禁制会引得上边的人察觉,只能又想办法回庆功宴去,套来一个禁制通行令牌。 这回被派出去的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 徐卓还在思考傅长宁之前的话,原本他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傅长宁说完,他似乎也被带跑偏了,觉得当时那一幕变得假假的起来。 但既然是做戏,那总归有个原因。这几个人不想走?因为什么?那不还是因为货物吗,还能是什么? 他死活想不通这个关窍,这会儿又忍不住去看傅长宁,却见她神色并不好。 他没忍住,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倒是记得傅长宁说过的,神识传音会被发现的话。 “感觉要玩脱了。” 神识传音回答他的同时,傅长宁自身亦在飞快思索。 她比徐卓他们多猜到很多东西。比如,这些山贼之所以没杀这些人,而是不管不顾地关着,一定是有一个重要原因。而他们既然是被人买通来劫货的,那原因就变得显而易见起来了,幕后之人的要求。 那幕后之人为什么要提这么一个要求? 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里边有人特别金贵,不能杀;要么是有物特别金贵,杀了可能就找不到了。 前者她观察了一路也没看出什么来,她心里倾向于是后者。 刘姓筑基那套什么竞争对手下黑手,她不太信,更大可能是有人要来抢这东西。而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将这事儿掩盖掉,转成一桩普通的山贼抢劫事件。 后来姚主管和刘姓筑基见上面,闹的那一出,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到那一步,她的心情已经从漫长等待,终于尘埃落定确定下来,变成了对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的好奇。 但此刻,刘姓筑基再次提出,让人去拿通行令牌,就让她的想法再次易辙。 这人就不怕玩脱了吗?同样的套路,来完一次,还来一次?真当那些人是傻子? 不不,这人没这么蠢。所以他是有意的? 可是仓库的发现明明是薇娘,他怎么会提前料到……等等!傅长宁错愕抬头。 薇娘正和刘姓筑基一起,站在仓库门前,眉头微蹙。 她大意了!明明白日里分配的时候,薇娘就和那个商队侍卫走得近,她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后来薇娘私下里跟她说不好意思,说当时发现她想跟她一组了,但那个侍卫是她的熟人,她不好拒绝,委婉陈因。 她还真以为那人就是个心仪薇娘的追求者,还感慨薇娘心细如发,这都要道歉。 现在看来,傻的明明是她。 回想起来,这一路上,薇娘哪次开口,不是有意无意地在帮刘姓筑基达成目的,她居然没意识到。 傅长宁一下颇为懊恼。 既然这两人是一伙的,又故意玩脱,那目的就很明显了。仓库这边大概率不是重要角色,把人引过来,调虎离山,他们那边才好行动。 至于她们,自然就是要喂虎的那几块肉了。 傅长宁目光转冷。 这一刻,刘姓筑基坚持要她们一起进来的原因,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 从一开始,她们就是被丢弃的诱饵。 不是这处仓库,也是其他,目的就是为了掩护他们找真正想找的那样东西。 - 孪生兄弟中的哥哥很快回来了,顺利带来了禁制的通行令牌,按照他自己所说,他是从一个练气九层的山贼身上扒下来的,这人貌似是这匪帮里管钱的人。 令牌放上去之后,仓库很快打开。一行人进入其中,果不其然,最外边堆放的,就是商队当中的货物。 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个人一起收,动作越快越好,能收多少是多少,部分不是商队里的东西,也一并收了进去。 刘姓筑基对此并未说什么,孪生兄弟中的哥哥以为这是默认给他们的额外的好处,美滋滋地给弟弟也收了一部分。 徐卓虽然也在跟着收,可有傅长宁之前的话悬在脑袋顶上,这会儿总觉得心口凉凉的,仿佛随时能被人一剑捅穿,丢了性命似的。 刘姓筑基看起来看不太上这些小玩意儿,收得很少,这会儿已经频频将目光看向外边。 此时距离他们进来还不过五十息。 最细心的薇娘问:“怎么了吗?” 刘姓筑基摇头:“无事。” 过了会儿,连最粗枝大叶的孪生兄弟中的哥哥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了,“刘老是还有什么事吗?” 刘姓筑基顿了顿,方才道:“我还是想回宴上去一趟,看能不能把那个戒指拿到手。” “哦哦。”他明白了,说白了,不死心,还想再试试。 他看了看四周,这还有好多东西呢,有些或许筑基期看不上,可他们看得上。 “那您去吧,我们在这就可以了。” 刘姓筑基仍不放心,“光你们在这,行吗?” 薇娘笑道:“没事的,搜刮宝库,哪有累的。” 寻常时候,徐卓肯定要附和一下这话的,但这会儿,他心中的不对劲感越来越强烈,第六感让他浑身鸡皮疙瘩狂跳,明明东西越收越多,手却越收越软,实在没有心力去附和。 “那我走了,你们也速战速决。”刘姓筑基说完,不再犹豫,向外走去。 此时距离他们进来仓库,不过百二十息。 他离开不到二十息,傅长宁直接动手,向薇娘攻去。徐卓反应很快,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将薇娘放倒,此时,孪生兄弟中的哥哥尚未反应过来。 两人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拉着人跑了出去。 傅长宁有自己的事,没时间再给他们解释清楚:“怕死的话,能走多远走多远。心魔誓不用怕,那个蜃女珠骗你们的。” 归元宗也有蜃女珠,应星儿就有一颗。据她自己所说,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蜃气根本没那么快用光。 她本意是想着刘姓筑基用这点诈她们,那她借此摆脱心魔誓自然也没问题。现在看来,这人大概笃定了她们会死,立下心魔誓的时候,根本没在怕的。 留下风中凌乱的两人,傅长宁跑了。 此时,庆功宴上,后知后觉意识到通行令牌不见的人,终于将这事儿告诉了上头的大当家二当家。一行人风风火火赶来,看到的只有人去楼空的仓库。 为了避免被这些人发觉线索,薇娘也被移了出去,这会儿仓库里只有洗劫一空的空地。 大当家二当家暴怒,很快,夜色中,整个悬空山洞都开始行动起来。 意识到危险的弟弟将看守的人拖走,自己也藏了起来,其他人则用绳子把自己重新绑好,又坐回原位,装成虚弱的样子。 来巡查的人分不清门口的人是擅离职守,还是刚刚察觉动静被调走了,见这边一个没少,想到上头的人吩咐这边的人不能动,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大门一甩,离开了。 此时的傅长宁则跟在东躲西藏的刘姓筑基身后,不过她很快发现了,这人东翻西翻的,似乎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只是能万分肯定不在仓库。 这么肯定,会让她很怀疑啊…… 比如,东西本身不在货物里边,而是随身带着什么的。 在发现这个人开始翻箱倒柜地翻衣物的时候,傅长宁的这个想法达到了顶峰。 如果是被换下来的衣物的话,傅长宁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座正中心的房子,周围的小溪。 修士不事农桑,但她最清楚不过了,在凡界,这种小溪天然就是浣洗衣物的最好去处。 这山洞中是修士凡人混居,很显然,从事日常劳作和杂务的都是那些凡人。若是这些人觉得商队中人的衣物材质用料好,想留下来的话,第一去处,不言而喻。 第255章 力破困局 此时距离她们潜入进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四周的蜃气肉眼可见的浅淡了许多。 而外边,伴随迟迟找不到入侵者,那些人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那排低矮平屋被重新围了起来,对其中的人进行审问,剩下的人则在大当家二当家的指示下,进行第二轮地毯式搜索,整个悬空山洞,灯火通明,火把如游龙。 傅长宁望了眼还在房屋中快速翻找的刘姓筑基,往门上贴了一枚符箓,转身飞速遁去。 最中心那座带小院的房屋,正是这群山贼中大当家的住所。这会儿大当家在带队搜人,屋里无人,只有四处涌动的禁制。但这禁制的范围,不包括外头的小溪。 傅长宁到了小溪前,一眼看见夜色里,那些被随意放着浸了水的衣物的木盆。今日于这些人是大好的日子,许多人都去吃席了,东西放在这并无人管。毕竟不是真的凡界,不缺吃穿,无须担心衣物被人偷了。 但傅长宁心想,肯定也有一些衣物是已经浣洗干净,收回去了的。这就得看她运气了。 半刻钟后。 傅长宁丢开最后一件,无奈地想,自己的运气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能被这些人留下的衣物,自然不是普通的短打布衣,这群人也不缺这个,他们看中的大多是形制漂亮、裁剪精致、布料上乘的衣裳,再就是各色法衣。 这些东西上头的人也许看不上,但底下的普通山贼及家眷拿来穿,却再合适不过了。 傅长宁在这当中发现了许多在商队中见人穿过的服饰,其中甚至有姚主管来时穿着的外衣。趁着夜色,她把那件重点翻了出来,拖到无人之处查看,但搜过一遍后,却并没见什么特殊之处,没有夹层,也不曾藏着什么东西。 莫非是已经被人取了出来,另放了地方? 不不,傅长宁否定了这个猜测。 若是能轻易被人取出来的,这会儿刘姓筑基绝不会只盯着衣物翻。 那就是衣物当中隐蔽的地方了。 傅长宁指腹磨过那些布料上的绣样,忽而,目光一定,落在身前所缀那四对双鱼鎏金银扣上。 她自己炼过丹,用过药纽,药纽就是一种特殊纽扣,内部有个小空间,能够存放药材。 那这些银扣,会不会也可能内有玄机? 傅长宁想的时候,一把小剑已经出现在手中——这件衣物是法衣,普通拉扯,上边的东西可扯不下来。 小剑是明青鸟羽毛炼制的那三把小剑之一,品阶在低阶灵器,划过时,八颗纽扣应声而落。 双鱼制式的银扣,其实没有什么实质作用,只两条银鱼嘴巴向外,尾巴向里,上翘的尾巴在中间交叠在一起,活灵活现,又刚好能彼此卡住,做个装饰物。真正系紧整件外衣的其实是内里的盘扣。 手中一下多了八条小银鱼,傅长宁一一查过,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不用灵力了,青色的灵光从她手心涌现,八条银鱼皆无动静。她思索了一番,想到姚主管似乎主修水灵根——之前面对山贼时,他用的都是水法,便又换成了玄黑色的灵力。 再不行,傅长宁已经准备先放下,将这些东西全打包带走,回去再看了。 幸而这回终于有了动静,八尾银鱼中其它七尾都没动,唯独其中一条,在玄黑色灵力中,滴溜溜游动起来,宛若瞬间从一介死物,变成了一条活生生,憨态可掬的游鱼。 确定就是它后,傅长宁没再继续查看。将东西收起,和这件衣物一起带走,想了想,她又随机挑了另外几件,一并带走。 此时距离一个时辰,已经只剩下不到最后两刻钟。蜃气更是随着时间的消耗,只剩不到四分之一。 若是之前整个山洞都不加防备的时候还好,这会儿所有人都高度警戒,稍有风吹草动绝不放过,这点蜃气未必能瞒过他们。 傅长宁惦记着她之前留下的那枚符箓,琢磨着也该被人发现了。 不料,远处传来一声痛呼。原本藏得好好的孪生兄弟中的弟弟,居然被人给抓出来了! 原来平房里,有人没扛住审问,招了。 之前这些山贼找不到,只是无从下手,不清楚具体机制,这会儿知道是蜃女珠的作用,几个筑基也不是吃素的,这不,一下就逮到人了。 一时形势急转直下。 傅长宁留下的符箓也没用了。原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刘姓筑基来吸引火力的,但这些人既然都发现蜃女珠了,自然不会再按照她的安排走。 果不其然,这些人没再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搜,而是集中兵力,守住出口,将山洞外围围得铁桶一般。总共一百七十来号修士,半数都被调了过去,更有两个筑基亲自坐镇,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偷偷溜走。 之所以安排两个筑基,是从招供的人那里得知刘姓筑基也在,怕一个人拦不住他。 但这也给傅长宁增加了难度,若是一个,她仍能想想办法突围,但两个,她也是有心无力。 更糟糕的是,徐卓和孪生兄弟中的哥哥也没跑。这会儿发现弟弟被抓了,哥哥跑出来救人,很快被连人带串,把他和徐卓也揪出来了。 两人实力都不弱,可在筑基面前,练气再强也是枉然。 徐卓神色黑得想杀人,却不得不被绑住双手,以背缚的姿态前进。到了地方,还被人从后边踢了一脚,重重跪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两人的东西,连带着之前仓库里得的,还有自己的,一并被夺去。储物法宝上的神识印记被抹除,东西全部倾倒出来,分发给一众山贼,一时间,整个悬空山洞都是欢呼声,对士气鼓舞极大。 至于两人自己,则因为神识印记被抹,发出一声闷哼,口鼻溢出血丝,颇为狼狈。 尤其徐卓,打击大得仿佛傲骨被折断,扔在地上踩踏。望着那些人挑挑拣拣着他的东西,上好的丹药当糖豆嚼了,还有些私人之物被拿来取乐、嬉笑,他气急攻心,吐了老大一口血。 这边,傅长宁自身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周身蜃气越来越薄,再这样下去,只能是困兽之斗。 刘姓筑基自己倒是不用愁,他那什么蜃女珠蜃气不足的话就是在瞎扯,他随时有时间补足蜃气。 那她呢? 去找他吗? 可这会儿刘姓筑基没发现她们已经逃出来仓库才怪。她送上门去,刘姓筑基面上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她俩好歹还是一边的。但转身卖不卖她,那可就由不得她了。傅长宁还不想两头都遭受威胁。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法子,她还有九玄剑宗入微道君赠送的一抹剑意,以它之力,想要突围并不难。只是那般珍贵的剑意,不到万不得已,傅长宁不准备动用。 至于天河珠,傅长宁从没考虑过。这东西一旦暴露出去,以她现在的实力,等待她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思索过后,傅长宁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这些人能这么嚣张,最大的本钱莫过于那能封印修为的西洲奇毒。傅长宁当然没有解药,但换个思路,她可以依样画葫芦配毒药啊。 不会救人,还不会杀人吗? 说到这就不得不感谢爷爷给她培养下来的药理知识基础了,曾经刚开始学炼丹时,傅长宁就自己配置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丹丸。 毒药是一直没配过的,但那并不代表她不会,她的木藤上,许多毒素都是她自己搜寻然后改造过的配比。 傅长宁重新潜进那排低矮平房,找到和她关系最近的那两个年轻人。 因为已经审问出来结果,这会儿看守的人并不多,更多人被派去了前边。两人不敢做出任何表情,得知她要血之后,悄无声息给她放了一珠子。 ——珠子是水晶珠,苏二有回送礼来时给的,可以盛装各种液体,不会泄露灵气和气味。 拿到血液之后,傅长宁寻了个地方,最快速度捣鼓起毒药。 她身上药纽众多,存着自修炼以来搜集的数千种材料,要找到合适的、能搭配的不难。肯定达不到一样的效果,但有血为引,也能大差不离,只要药性不和它本身的相冲的就行,能激发毒性、扩散毒性的更好。 如果说这药本身的毒性是十,血液中是三,那么重新放大之后,就能达到五、六,甚至七。 傅长宁把它做成了药散,再加入一种遇到肌肤易融化,迅速吸收的中和药草,简易版西洲奇毒就算成了。 还剩最后半刻钟。 一阵无形的风忽而在山洞中刮起。因为悬空山洞地处山崖内部,时不时就会有地裂风从底下刮来,不强,但却时时都有,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人察觉到不对。 直到有山贼想要使用灵力,却用不出来,这才惊叫出声。 此时,约有一半的山贼都守在山洞外围,剩下的则大多在前边的空地上分东西。被揪出来的徐卓三人,还有之前那些随意放着的运送货物的马车就在这放着。 两拨人隔得不远,相当于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出动,在这守株待兔了。就连剩下的两个筑基,也一并到了这边来。毕竟,招供的人说的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剩下那几个既然藏匿功夫好,那就让他们去藏,时间到了自然会现出原形。 正因为人多聚集,这一下,影响的就不是一个两个。在第一个人叫出声之后,接连有十几号人,都跟着发现自己修为动用不了了。就连二当家都受到了影响,运转灵力时体内经脉凝滞,远比平时要慢上十倍百倍。 “怎么回事?!” 他神色惊怒。 那个手里有药的筑基镖师第一个反应过来。 “风里有毒!” 难怪他方才觉得这风气味有些古怪,二当家还告诉他地裂风就是如此,他这才没在意,大意了! 一时人群哗然。说话间,已经又有十余人受到了影响,另外一个筑基镖师始料未及,同样被毒素入侵了体内,且还比二当家要更严重些。哪怕大当家及时出手,将狂风吹散,这一波下来,也已经影响了三十来个人。 这些人也不傻,很快意识到,这药就是之前筑基镖师拿来对付商队中人的那药。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拿到这毒药的,但眼下,他们更在意自己的性命。没了修为,哪怕筑基,也随时会被人杀死,取而代之。他们这些身边人可不是善男信女。 “解药呢?” 面对二当家和另一个筑基的压力,筑基镖师不得不把解药拿出来——傅长宁刚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刘姓筑基应该不会把握不住,就见斜下里,一道拳劲横扫而来,掀翻数人,向着筑基镖师攻去! 此刻四个筑基,两人皆受到影响,正是最好的时机。 要说这些人先前派两个筑基来防着刘姓筑基,也是有道理的,刘姓筑基明显是他们当中实力最强的,身为拳修,一双铁拳虎虎生风,两三下就将筑基镖师轰倒在地,夺了解药扬长而去。 傅长宁在侧后边一个隐蔽地方待着,见势眉头刚一松,紧接着就看到了大当家和那被撂倒的筑基镖师的表情。 她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不妙。 顾不得其他,一颗石子从她手中掷出,击向刘姓筑基。 她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筑基快,但是是从斜侧边飞出,占了直线距离的便宜。刘姓筑基被打到后,身形明显一顿,接着反应过来,上当了! 此时他转过身去,就见二当家和另一个筑基都已经接过新的药,正往口中吞服。他一拳轰出,被大当家拦下,可拦得住第一拳,却拦不住第二拳,两人一下被他掀翻在地,解药也洒在了地上,功亏一篑。 眼见双方一打二,缠斗在了一起。傅长宁迅速向外侧边缘移动,这时,她却发现,一双阴冷的眼睛盯住了她。 ——是二当家。 傅长宁脚步一顿。 方才那一出手,暴露是必然的事。加上蜃气也眼见着要没了,二当家只是实力被影响,又不是成了废人。 这般想着,她飞速远遁。 二当家紧追而上。 两人在山洞中你追我逃,傅长宁专门往有房屋的地方跑。等两人离开之后,那房屋基本也被拆得干净了,整个悬空山洞被霍霍得狼藉一片。 二当家受限于中了毒,灵力运转不顺,一时竟连一个练气九层都追不上了,心中倍感屈辱,下起手来简直堪比辣手摧花。 傅长宁则是有意为之,为她之前销毁罪证。 届时不管双方哪边赢了,总归那件衣物是不可能找得到了。 刘姓筑基和大当家那边,她也掺和了一脚。七寸青一早被她放了出去,在那盯着,找机会偷解药。刘姓筑基之前在商队中见过七寸青,自己又被二打一缠着脱不了身,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她一直耐心等待,拖了二当家近一刻钟,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七寸青卷着解药一路向平房狂奔而去! 想要追上来的大当家和筑基镖师被刘姓筑基死死拦住,大当家不得不大吼一声:“拦住那根青藤!” 二当家终于从屈辱和愤恨中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不再追逐傅长宁,转而去拦七寸青。 这时,一直被他追杀的少女,反而主动拦在了他的身前。 二当家一时怒极,手用力一掀,“滚!” 他虽灵力受滞,但实力的大部头仍在,起码有原先的六七成战力,一击轰出,绝非普通练气受得起。 少女被他逼退三丈,却仍未退,一把生锈的青剑出现在她手中。 须臾四剑。 宛若浩然清风,又似春雨携雷,转瞬即至。 二当家被剑逼到鼻尖上时,仍是轻蔑的。练气期的剑修,还是连剑气都没修炼出来的,在他看来和纸糊的没差别,哪怕他不防御,她也未必能伤到他。 结果和他猜测的差别不大,虽然杀伤力比他想象中的大了一点——这小剑修虽未练出剑气,但剑身力量蓬勃,仿佛随时能喷涌而出,俨然离突破境界已经不远了,却也没能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反而是他的一击,再次让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剑修后退了三步,鲜血也从口中涌出,直直溅到了剑身之上。 青昭剑似乎颤动了一下。 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因为少女很快又攻了上去,她甚至连剑招都没怎么换,依旧是方才那四式。 这次筑基没再傻傻站在原地,既然已经知道这剑招对他是有用的,他自然不会再硬碰硬。 但令他惊诧的是,他明明躲开了,可那剑招依旧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半分迟疑。且紧随第一式的就是第二式,紧接着第三式,四式一式比一式杀伤力强,最后一剑下来,居然成功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可这怎么可能? 筑基期的防御,居然被一个连剑气都没能练出来的练气期剑修打破了?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打破啊! 他满脸不可置信,可面前的少女并不给他去细思这其中原因的机会。第三次,紧随而来。 这次他学乖了,瞬间退开六七丈远。原以为这样总能避开了吧,结果那剑就跟锁定了他似的,再次降临。 这时候还看不出来这小剑修是在拿他练剑,那他就是傻子了。可看出来又如何?他根本躲不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这玩意儿就跟附骨之疽一样,死死盯着他,不管他往哪儿跑,总能如期而至。 他也不是没有还过手,甚至还取出了他最常用的那对法宝巨锤,只是眼前这个练气期剑修体质和速度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不管他怎么打,都没多久又冲了过来。 到最后,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可这居然还是丝毫没法阻挡她的步伐。 这四式,它又来了! 某一瞬间,二当家甚至起了不和这人纠缠,转身就跑的冲动。难怪世人都骂剑修是武疯子,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他身上战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弱,加上惦记着平房那边,好几次的攻击都没能打到傅长宁身上,反而被须臾四剑击中,身上的白痕越来做多,慢慢开始出现血痕,连衣服都被斩破了好几处。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傅长宁战意越来越盛。哪怕黑衣上全浸满了血,手中剑也鲜血淋漓,疼痛如敲骨吸髓,依旧没能阻拦她的半分步伐。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那青剑与她的配合度也越来越高,等到后来,几乎是心随意动,仿佛那青剑也活过来了似的,陪着她一道练出这四式。 等到大当家一声“你在做什么,那些人毒都快解完了!”的暴喝响起时,二当家方才如梦初醒。 他怒吼一声,一对巨锤在空中碰撞,砸得轰隆隆响,此一击,用尽全力,再不给傅长宁任何机会。 正和她意。 傅长宁眼神大亮。自上次书阁剑稿事件后,一直没再有过动静的青昭剑这会儿嗡鸣不断,那气浪从剑身传至她的双手,磨出更多的血来,她却浑不在意,只一剑横劈,与巨锤正面迎击。 青昭剑品阶远低于巨锤,一击下来,被重重压下,手中剑如有千斤重。可傅长宁手部力量又何止千斤,那巨锤压不弯她的腰,折不断她的剑,便也拦不下她。 第二式! 这一刻,二当家终于感受到了不同。淡淡的剑气在剑身间迸发,不再是最开始那内蕴的仿佛随时能爆发却始终没能脱离剑身的力量,而是实实在在的离体剑气。 这练气期的剑修,居然借着他,修炼出来剑气了? 二当家脑瓜子嗡嗡响,试想如果他实力没受到影响,如何会被一个练气期欺辱成这样?利用他练剑也就罢了,居然还借着他修炼出了剑气! 愤恨转化为动力,巨锤立时如天雷炽炽,滚滚而下。 傅长宁再次被击退数丈,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只是近乎肌肉记忆的,挥出紧接而来的第三式。 剑气瞬间如潮水爆发,与巨锤正面对轰。 双方同时后退数步。 二当家被震得双手发麻,这些剑气顺着之前的剑痕,钻入他的体内,叫他喷出一大口血来。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负伤。 按理说,双方都受到重伤,此时皆应该后退休整,喘一口气再战。可他吃过之前的苦头,清楚这人就是个武疯子,不会退,只好在喉头还在涌动着粘稠的鲜血的时候,就再次提起巨锤防御。 果不其然,第四式没给他任何反应机会,再次降临。 他再次喷出一大口血,双腿滑出一丈不止。 当剑光再次在面前浮现时,他几乎是绝望的。 一丈、两丈、三丈。 一次、两次、三次。 数不清第多少次。 他伤,对手也伤,对手伤,他亦伤,且对面的人每次都伤得比他更重,可每次,攻击都毫无停顿地再次跟来,像是打在她身上的都不是伤口,而是化成她战意更盛的养料。 到最后,两个人几乎都已经成了血人。 以至于,当对面的少女第一次停下来时,二当家甚至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明确了,那不是错觉。 清光在眼前爆发,几乎占据了瞳孔中全部视线。 夜色俱寂,风烟俱净。 剑光照空,凌空一碧! 这一夜,傅长宁终于悟出了这四式的真谛。 只攻不收,只杀不防。 纵万死,敌死我前。 第256章 凤凰神木 傅长宁听见了大当家暴怒的声音,可此刻,那些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屏障,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壬水龙息将她的身体包裹,她的气息在飞速攀升,气海中原本只有浅浅一层的灵湖水,如江海涨潮般剧烈涌动。巨浪于气海中滔天,盛行的灵气几乎将她周身遍布,若非有壬水龙息阻隔,早已为外人所知。 那些战斗过后,鲜血淋漓的痕迹伴随着这气息的攀升和壬水龙息的蕴养,一点点淡去。 待得傅长宁再次落地,周身伤势已然恢复了四五成。 她内视气海时,原本只填了千百分之一不到的灵湖,俨然已经成了一湾小有规模的湖泊。 竟是从离开宗门前的寸高,变成了三寸出头! 这一下,当得上她大半年的苦修了。 又或者说是,生死之间门的磨砺,让原本积累的层层量变在高压下被压迫到极致,触底反弹,一下形成了质的突破。 青昭剑静静悬浮在她身侧,待得傅长宁再次握住它,一种对于剑本身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这种亲切感并非是从前的默契而致,而更像是她第一次触摸到了剑道的入门,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独属于剑内心的世界。人剑和鸣而生,而非剑为人所主宰。 周身的灵气涌动逐渐淡去,恢复寻常,傅长宁抬目所见,平房中的人已经成功服用了解药,正和大当家他们打作一团。这也是方才大当家愤怒,却没能冲上来找她麻烦的原因。他自己也被困住了。 商队那边还有四个筑基,山贼这边却只剩下了两个半,加上那一批修为功夫到家的侍卫也加入战场,形势骤然翻转。那些挂靠的客人也被救了出来,成功办完事的蛇藤七寸青在旁边等候她许久,这会儿终于见她出来,当即乖顺地缠上她的手腕,紧紧贴在七叶雪灯的位置上。 眼见四周乱糟糟一片,傅长宁已经有了趁乱离开的想法。先前刘姓筑基利用她们当诱饵一事她还没忘,要说和他一起做戏的姚主管等人不知道,她是不信的。她拿了那银鱼,又解了他们的毒,也算恩债抵消,姚主管还有刘姓筑基之前承诺的报酬,她也不要了。 走之前,傅长宁思索了下,单独去解了徐卓和孪生兄弟的毒。而后告诉他们,最好快些离开,等会儿可能会有新的敌人赶过来。 “等会儿”这三个字是危言耸听,但其他的不是。背后那人既然买通这些山贼,想要抢那银鱼里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丢下这话,没管三人被救后复杂和感动的神色——前者是徐卓,后者是孪生兄弟,傅长宁径直离去。 她的思路很清晰,这三人都是被刘姓筑基当作诱饵牺牲的那批,就算还没搞清楚全部经过,也断然不可能再对商队有什么感情。不恨就不错了,得知还有危险,大概率会直接跑路。 其中孪生兄弟那二人,性格又格外憨实仗义一些,走之前,不出意外会提醒之前同马车的人。届时那些挂靠的修士一传十十传百,结果可想而知。 这样做有三层好处,一确实之后可能会再有人过来,人家双方势力斗法,她们这些人没必要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至少同马车那些人,傅长宁观感都不坏,能救一个是一个。 二,单独跑她一个太显眼,很像携款潜逃,但人都跑了,就很难往这方面想了。想了也无用,目标太分散。 再者,她只提醒了徐卓和孪生兄弟,没说其他。这样就算之后商队疑心是有人教唆这些人走,好混水摸鱼,也查不到她身上。她可没留下任何话柄。 御剑从悬空山洞中飞出来,傅长宁一路往云城去。 这次的事算是彻底打消了她日后外出挂靠商队的想法,行路安全没蹭到,光沾上一堆破事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行动来得强。 一连赶了大半夜的路,清晨时,总算远远看见一处规模不大的小镇。傅长宁在那处地界上休息了一天,打坐调息,第三天早上,养足精神,这才出发。 自从修炼出剑气后,青昭剑似乎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分明品阶还是中阶灵器,可却少了曾经那种笨重陈旧的平平无奇感,转而变得灵敏轻便。御起剑来,也有了如鱼得水之感,真正实现了傅长宁曾经的想象,纵气横跨三万里,碧海青天任遨游。 不过三日,就已经抵达云城。 中间门傅长宁还绕道,去了趟旁边的榕城,完成了出门前接的一个小任务。 - 和森林之城榕城相比,云城是座规模更大的仙城,同时也被称为医修之城。这主要是得益于云城中有一棵据传生长了数十万年的凤凰木。 传闻中,凤凰木是不死木在人间门的化身,十万棵凤凰木中,便有可能出现一棵不死木。传闻真假不得而知,但云城这棵凤凰木已经生长了数十万年之久,却是云城历书中记载得清清楚楚的。 云城百姓不拜任何一位神魔仙佛,亦不立庙观,唯独信这一棵古老的凤凰木,称之为凤凰神树,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凤凰节,来庆祝神木的庇佑。 而凤凰神树的枝叶花朵又会定期掉落,可以买卖入药,久而久之,就有无数医修跑来云城定居,研究这棵凤凰木。 此举带动了不少需要看病的修士往云城跑,有商人看中这边的商机,联合云城进行了专门的药材贸易,再到后来,整个云城干脆成了中洲最大的药材流通市场。 这边的灵药品种丰富,物美价廉,远比外边转手卖了几道的要便宜。 当初应星儿就是接了三个跑云城的任务,来采购几批灵药。按她自己的说法,主要目的是想来参观一下传说中的凤凰神树。 但就算是参观,半年时间门也太久了些,眼下都六月中旬了。 不过也不排除人已经回去了,双方错过的情况,所以傅长宁这趟来云城,也只是抱着顺路来看看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再看下这边有没有玉灵膏卖。 刚进城,她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凤凰神树快开花了。 算算时间门,眼下确实是凤凰木开花的季节。 依云城的风俗,凤凰节就定在凤凰神树开花的第一天,当天夜里,会举行盛大的游河灯会。而在开花前的这段时间门里,云城则会积极举办各种活动。 某种意义上而言,凤凰节已经成了商贾买卖和宣传扩大名气的手段。 在看到第三个以庆祝凤凰节为由,促销和搞活动的商家后,傅长宁心中如此想。 这倒给了她一点灵感。应星儿最喜欢收集各色披帛,而她手里正好有一匹南海鲛纱,而且,应星儿如果记性好的话,应得记得,这东西正是当时大典上,洛逸仙宗给出的前十彩头才是。 若她举办一个挑战的小活动,以之为彩头,应星儿听说了的话,不管是单纯心动,还是觉得有可能是她,来一探究竟,应该都会很快赶过来。 这可比她满城池的找人要快多了。 便是人没来也不打紧,南海鲛纱水火不侵,色泽美丽,属于南洲舶来品,足够珍贵,但又没那么稀罕。傅长宁自己,是用不太上的,用来制作成法衣也可,但不做,也不缺这一匹。 她现在更缺和人打斗切磋。 以这个为彩头,钓一批练气期修士中的强手来和她打架,比单纯拿它来制件法衣强多了。 说干就干,傅长宁寻了间门洞府客栈,一口气租赁了二十日,随后就在客栈老板的指点下,去了城中办事处。 倒不是她想花住洞府客栈的这个钱,只是临近凤凰节,云城中游客如云,人满为患,她一口气问了几家客栈,都说没有空房间门了,只能往最贵的这边跑。 听客栈老板的意思,再过五六日,只怕连洞府客栈都未必有空位置了。云城凤凰节居然受欢迎至此。 一时间门,傅长宁竟也明白了,姚主管他们为什么赶在这个时间门来云城了,想来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 找城中办事处主要是为了租赁地皮,客栈老板也是外来人士,她告诉她,云城药材价不高,主要收的是土地费。像她说的这种带彩头的比武擂台,不先把地皮租下来,就擅自开设,办事处能罚到她破产。 一块三丈长宽的地,租赁一日,一千灵石。 傅长宁从办事处出来的时候,人都是呆若木鸡的。 这是抢钱吧?! 她只租赁了十日,这就一万灵石花出去了! 办事处的修士还颇为温柔,告诉她,他们已经给她减免一部分杂费了,而且会帮她把擂台修建好,可以说是买一送一,绝不吃亏的买卖。 ——当然,擂台的材料钱得她自己出。 后者是重点。 还给她推荐了几家这方面石料卖得好的铺子。 傅长宁连忙拒绝了,她自己当初在青铜宫殿,得的这类材料多到用不完。 对方还颇为遗憾。 傅长宁拿着租赁凭证,溜得比兔子还快。她有预感,再留下来,这些人还能给她整出一大堆要花钱的地方。 回去洞府客栈,老板笑着问她花了多少钱,得知她只花了租地的钱,还颇为惊讶。 “他们没给你推荐石料铺子防护绳索擂台保护罩扩音阵法专业裁判还有敲锣打鼓烘托气氛的舞狮队?” 傅长宁:“……” 恐怖如斯。 拜别老板,傅长宁整理好今日这起伏的心情,回了洞府。 进洞府第一件事,她将隔音还有隔绝神识的阵法布下,进了修炼室后,又在修炼室中单独放了一个隔离阵法,这些都是可以买到的小阵盘,倒不贵,主要是为了防窥视。 将这些全部安顿好后,这才进入天河珠。 问尺和惊梦已经针对她方才的落荒而逃笑半天了,傅长宁没好气,“别笑了,来看这个。” 她取出那四对双鱼鎏金银扣,放在石桌上,醇厚的水灵气汹涌而出,瞬间门将它们包裹。过了片刻,当中那条特殊的银鱼再次活动起来,鱼尾蹁跹,栩栩如生。 银鱼是银色,水灵气是玄黑色,它就仿佛一细捧光,在其中欢快地游走。 三只脑袋围着它看了一会儿,其中唯一一个人修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 过了会儿,另一朵花也跟着用花帘戳了戳。 等到问尺也想伸出青铜的尺身戳一戳的时候,那尾银鱼终于不干了。它也不游了,转过身来,对她们吐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扑—— 泡泡被傅长宁伸手戳破。 露出里边的东西,一个曾经见过的,制式略有些眼熟的,暗蓝色九巧机关盒。 第257章 万年灵芝 从傅长宁到惊梦和问尺,一下都屏住呼吸。 惊梦伸出花帘,转动了一下机关盒,上边的宝石数目一下一览无余。 “八颗,完了完了!”它哀嚎。 九巧机关盒作为一个统称,上边镶嵌的宝石数目越多,打开难度越大。这种八巧机关盒,起码得是金丹后期乃至元婴才能打得开——再往上的九巧机关盒,那就是元婴都无可奈何了。 傅长宁同样有些错愕,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若真是那等级别的宝物,不应该由这样一支商队来运送的。” 五名筑基看起来多,但运送这等宝物,实在不够格。起码也得搭配两名以上金丹才是。 惊梦有些没明白这话和问题的关联,倒是问尺很快反应过来了:“你是怀疑这机关盒是吓唬人的?” 傅长宁没否定这话,但也说:“也有可能是财大气粗。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钥匙大概率也离得不远。” “不管怎样,先试试。” 就算真的打不开,也得先试过才行。 青昭剑在她手中浮现,青色古朴的剑身上,纹路光华一闪而逝,剑气如练,劈向机关盒。问尺和惊梦同时退开。 少顷,机关盒毫发无损。 又片刻,四条玄黑色长藤同时升起,吊起机关盒向四面拉扯。 此藤名大力藤,单藤可负千钧之力,可在大力藤被拉扯得啪的一声断裂之际,机关盒仍是纹丝不动。 再换紫阳丹火焚烧,同样如此。 问尺和惊梦已经有些迟疑,但见傅长宁自己都没怎么气馁,只是站那儿似乎在想什么,便也没再开口。 傅长宁是在思考。方才她用力用得保守,约五到六成,可这样机关盒还是完好无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可这真的是九巧机关盒吗? 她总觉得有些违和。 她的目光细细地划过那个机关盒,不放过每一处。 机关盒旁边不远处就是那尾银鱼,这下正在水灵气里吐一串串的小细泡泡,没心没肺。 傅长宁的视线倏而定格在了它身上。 银鱼忽而一抖。 下一刻,它被一把拽住尾巴,嘴巴朝下,笨拙而奋力地挣扎着。 咕噜咕噜,一连串的泡泡吐了出来,将机关盒重新笼罩。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那泡泡越变越小,将里边的盒子也带得越来越小,很快,重新回到银鱼的嘴巴里。 银鱼打了一个嗝儿。 嘭! 一把柴刀竖在它面前,刀刃直直插进石桌一寸,将桌上石板都插得开裂。 银鱼一抖,浑身的鳞片都开始颤啊颤。它嘟起嘴巴,又开始吐泡泡。泡泡还没吐出来,嘴巴先被水灵气封住了,银鱼可怜巴巴地瞪大了眼睛。 双方足足僵持十息,银鱼终于气馁,猩红色从它豆丁似的小黑眼珠里一闪而逝,它身形瞬间放大几百倍,一个神龙摆尾,向着面前的人修扫去。 人没扫到,狂风过境,先把桌上还有地上的东西扫得乱七八糟,石桌也彻底裂开。 银鱼庞大的身躯向着山洞外边冲去! 傅长宁没拦,问尺和惊梦也没拦。下一刻,一头扎进天河战场狂暴灵气堆里的银鱼屁滚尿流地颠回来,尾鳍狂扇,一点点恢复成手指大小。 它躺平在石桌上,生无可恋地再次吐起泡泡。 九巧机关盒又被吐了出来。 眼见面前的人神情变得危险,银鱼鼓起腮帮子,白色肚皮一翻,继续吐泡泡。只是不同于之前吐出的无色泡泡,这回的泡泡是彩色的,在这些泡泡的冲击下,九巧机关盒表面的形状和颜色逐渐褪去,变成一个方块大小的水灵玉盒。 玉盒外侧密密麻麻贴满了无数符箓,此刻那些符箓已经被毁坏了三四个,还剩下足足上百张。 傅长宁粗略看了眼,都是防御性的三阶符箓。 如果说练气期主用一二阶符箓,那么三阶符箓则多在筑基期之间流通,以这等符箓数目,防备金丹期往下的修士是妥妥的够了。 再加上九巧机关盒的伪装,大部分人在试探过后,发现打不开,一般都不会再尝试。可谓是考虑周到。 可惜,这条鱼自己胆小。 傅长宁舍去灵力,徒手揭开那些符箓,等到全部揭开后,将符箓一一收好,打开玉盒。 红光乍现,一瞬间,傅长宁屏住了呼吸。 里边是一株火红的灵芝,玲珑剔透,宛若玉质,灵芝中似有流动的岩浆,在四周缓缓游走。 炙热的灵气扑鼻而来,只有在将将触摸到玉盒表面时,方才收敛,被四周的玉质吸收。 难怪这一路从里到外皆是以水灵力为机关,这等纯净的火属性极品灵物,非得以水灵力压制才行,不然很快,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它融化。 “这火灵芝,看起来起码有两万年修为了。”惊梦轻嗅了嗅,神色倒并不激动,反而有些失望,“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对你无用。” 两万年的火灵芝,哪怕对普通金丹来说,也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宝贝。但那是对火灵根修士而言。 “若是换成水木属性的极品灵物就好了。”它感慨。它们如今缺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哪能缺什么来什么,有这个已经很好了。”傅长宁将玉盒重新合上,丢进七叶雪灯。 “先收着吧,之后看能不能换些好东西。” “至于这条鱼——” 她目光微转,银鱼在她的注视下抖了抖。傅长宁笑了下,“养着吧。” 她在山洞中开辟了一个三尺见宽的小池塘,水下放入温养水质的云赭石,上边放入荷叶,然后把银鱼放了进去。 手指头大小的银鱼,一潜入水底就无踪了。良久,等人都消失在山洞里,它才悄悄探头,往上看了一眼。 洞里已然安静下来,它眨了眨眼。 - 云城行政的办事效率颇高,拿了材料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将台子给搭建好了。 和傅长宁对接的是一名言辞文雅的高挑女官,女官带她去看了擂台效果,在确定傅长宁满意且没有其他修改意见后,双方正式达成一式两份的契书。 契书除了说明租赁事宜,另外规定,傅长宁一方有保证擂台及彩头不得作假、反悔的义务,同时,云城办事处需要确保设擂期间,设擂者的人身安全,不得让人以不光彩手段破坏擂台赛或是夺走彩头。 傅长宁一一应了,下午,她就拿着制作好的幡旗,开始了她的十天守擂生涯。 起初只有零星一些行人注意到,在看到彩头是南海鲛纱时,各人呼吸皆是一紧,但当看到守擂者的修为,这些人又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 上台者寥寥无几,傅长宁应对得也算轻松。 慢慢的,随着南海鲛纱的名气传扬出去,来的人变得多了些,逐渐出现了练气后期的选手,傅长宁这才算真正活动开筋骨。 第一个难缠的对手在第一日擂台快结束时出现,这是个以速度见长的体修,他修炼的并非是全身,而是单单一双腿。 那双腿坚硬程度几乎比得上金石,同时速度又不输风灵根修士,两人缠斗了近半刻钟,才在傅长宁一次抓住他的弱点之下,将他横扫下台。 中间好几次,他的腿都从青昭剑上蹬过,双腿无比灵活地夹住剑身,或是横踢,侧击,翻转,力道极大,且难以摆脱,堪称傅长宁见过的腿上功夫最稳的修士。 当日结束后回去,她重温今日的守擂经过,重点就复盘了这一场,思索日后遇到同类型修士需要注意哪些方面。 第二日巳时,擂台继续。 经过昨日的消息扩散,这会儿,擂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云城百姓对于擂台比武这种事,还是很感兴趣的,还有人大着胆子问:“不知女侠今日准备比多久?” 昨日人少,傅长宁并未定下规矩,只要来了人就开打。但今天显然不能这样了,她略加思忖过后,道。 “今日开始,巳时起,戌时止,每场结束后休息一刻钟,其余时间可自由上台。” “另外。”她指着擂台边上,刚叫人搬过来的十来缸灵酒,“此酒供过路人饮用,诸位若有需求,皆可拿碗。作为抵换,空暇时,帮我往外喊两声,道是这里有一场擂台赛就好。” “女侠痛快!”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呼声,一行人簇拥着去拿碗。 没多久,就有一人大口喝完酒,道了声“痛快”,接着摔碎碗碟,向擂台飞来。 “云城赵方雷,前来讨教!” 两人迅速战至一起。 傅长宁依旧只用剑法,赵方雷则是拿着一把金红色的斧头作为武器,两人兵戈碰撞时,发出剧烈声响。 赵方雷明显走的大力路子,力道有余,精准不足,好几次,斧头都从傅长宁身侧劈过,反而被傅长宁抓住机会,后发制人。 最后,直接被剑气十三连振,振下了台。 赵方雷倒也不恼,大大方方朝傅长宁拱了下手,道了声自愧不如,随即又仰天喝了碗酒,转身离去。 接着又上来两个修士,都很快结束战斗。 第四个上台的是一个使双鞭的女子,两条鞭子一青一赤,青色主防,赤色主攻,配合得颇为默契。 主防的那根青色鞭子还有粘稠的效果,青昭剑撞上它时,瞬间像陷入了泥潭,被鞭子死死粘住。同时赤鞭大力鞭挞而来,迅疾如雷霆。 傅长宁空手接住这一鞭时,清晰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下一瞬,她反客为主,拽住赤鞭,用力一荡。同时身体登空,将青昭剑一路狂卷,收拢青鞭,最终在临近时,从女子手中拔出青鞭控制权,女子反被甩了出去,只能无奈认输。 整个上午,加上休息,和等人上台,一共才比了七场。 傅长宁感觉效率不是特别高,下午改了规则,变成攻擂者随时可以上台,她最多休息一刻钟,不累的话,就不休息,直接接着打。 这话一出,不少人觉得她狂妄。傅长宁自己是无所谓的,见这么说之后,反而吸引了更多原本不准备上台的人来攻擂,她还琢磨着怎么说得更讨人嫌一点。 和不同的人对打,有助于帮她迅速积累实战经验。与此同时,之前只是刚刚修炼出来,但还没来得及稳固的剑气,也可以得到更深层次的磨砺。 她当初在藏书阁中得到的并非只有须臾四剑,还有一些其他零散的剑招,这会儿都可以拿出来试验,提高熟练度。 第二日,依旧无人胜出。结束的时候,傅长宁淡定拽了两句,拉了一波仇恨后悄然离去。 第三日,果不其然来凑热闹的人更多了。 傅长宁继续拉仇恨,如此,积累到第五日,东太平街上有个修炼出剑气的练气期剑修在设擂,挑战所有同阶——整个练气期的修士的消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在整个云城都小有名气。 傅长宁从洞府客栈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人在讨论,道是十日设擂已经过去了一半,怎么还不见来个人打败这个家伙,也免得这家伙越来越傲气,自以为天下第一。 真的没有自认为天下第一的傅长宁立马拉低了帷帽,免得还没到擂台,先被人套麻袋给揍一顿。 同时,她心中也隐隐有些纳闷。消息传到这种程度,若是应星儿在云城,早应该听说了。 是已经离开了吗? 那就是两人在路上错过了? 有诸多可能,傅长宁一时半刻也不能确定。 最坏的可能自然是出事了,但归元宗弟子皆有魂火,若弟子在外遇难,魂火便会有动静。离开前傅长宁不放心去看过一眼,应星儿魂火安好,并无异样。 终究不放心,这日擂台挑战结束后,傅长宁去了归元宗在云城的产业,询问有无应星儿形容体貌的弟子来过。 这类宗门名下的产业,都是由曾经的归元宗弟子外放管理,再就是宗门的附属宗门和附属家族,面对主宗弟子令牌,自然知无不言。 而他们给她带来的消息是,应星儿确实来过这,但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应星儿刚到云城时,因为不熟悉这边的物价,也不清楚哪儿的药材最好,曾经来向他们打听过,后来打听完消息,她就走了。之后再没来过。 傅长宁于是问他们给应星儿推荐了哪家。 管事说:“您有所不知,云城最知名的不是药材铺子,而是城东和地下两处药材市场,城东胜在量大,且有云城官方作保,基本不会有假货。地下那边则是良莠不齐,但云城最顶尖的货,基本都出自那。那位想大批量采购,我们自然是给她推荐了城东,但她具体去了哪个,却是我们不得而知的了。” 傅长宁谢过管事,离开铺子后,先往城东市场去。 应星儿性格跳脱,但在正经事上其实相当靠谱,这类任务,她绝不会去地下黑市冒险。就算想去看个好奇,大概率也会先把任务完成。 但到了城东,她反而有些棘手了。这里足有数千家药户,夜间灯火通明,她总不能一家家问过去。 傅长宁没再往下走,而是回去,联系了之前同她签订契书的女官。 第258章 偶遇故人 女官姓吴,得知她的来意后,停顿片刻,方才温声道:“容我去问问,道友请稍候几日。” 傅长宁自是谢过,这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她如常去守擂。 十日擂台已过六日,这六日里,想上的、能上的,大多都已经上了。此时此刻仍有想法登台的,要么是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能一反前头的人的败势,要么就是才刚抵达云城不久,才知道消息,特意过来讨教一番。 两者人数皆不算多,凤凰节临近,凤凰神树眼见着就要开花了,要来的人早来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也因此,傅长宁的守擂工作从这一天起,变得有些清闲,往往是观看者众,但好半天才会有一个磨磨蹭蹭地上来,也都很快又在众人的笑声中被打下去了。 如此半天过去后,傅长宁索性又加了两样彩头,二十斤的万年寒冰铁精,并一株五品的灵草,将它们与南海鲛纱并排放在一起。 此举果然有效,许多之前对南海鲛纱并不十分感兴趣的修士纷纷上台。来自天南地北、截然不同的对战方式,叫傅长宁充分领教了一番,好几次险些吃了暗亏,幸而都及时反应了过来,转败为胜,她对战不同路子修士的经验也在这个过程中飞速提升。 两日后,女官给她带来答复。 答案是,不允。 这个回答傅长宁并不意外,倒不如说早有心理准备。辞谢女官后,她回到洞府坐下,给自己斟了壶茶。 城东市场由云城官方监管,如果说有人清楚应星儿那几批药材在哪下的订单,那非得是这些人莫属。可这些都是云城的机密,被拒绝才是正常的。 还是得想其他法子。 她虽盼着是她想多了,双方真的只是在路上错过了,但凡事多留两分心眼,总不会错。 第十日,摆擂的最后一日。 到这一日时,傅长宁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但许是想着最后一日了,不试白不试,今日上台的攻擂者,竟反倒成了十日里最多的。 整个上午,傅长宁一共打了二十一场。 汗水混合着血水落下,呼吸逐渐急促不匀,她终于定了定神,宣布休息一刻钟,随后继续。 这是她自己定下的规矩,傅长宁并不准备反悔。吃了些丹药,一刻钟后,她起身,虽双手双腿仍有些沉重,但总体已无大碍。 几乎是她刚站起的那一刻,就有人上来擂台。 那人一身褐色短打,身形短小精悍,瞧着像走灵敏路线。 傅长宁和他对招了差不多三十回合,将人扫下台。 这人被打下台,并未表露什么情绪,很快离开了。没多久,新的对手上台,这回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动手前,十足有礼地询问:“擂主可还需要休息?” 傅长宁摇头。 中年男子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傅长宁闭目,下一刻,青昭剑向斜后方刺去。 剑身被对面的人双掌钳住,她睁眼,单掌拍击于剑柄之上,强横的力道向四周散发,迫使人不得不弃剑而避其锋芒,同时右腿横扫,击于下方。 中年男子吃了一亏,身形急剧后退,待站稳时,剑招已经再次落下。 是傅长宁这些天新掌握的渔翁一式。 讲究三个字,轻,点,钓。 剑身如无形,刹那间降临在头颅之上,蜻蜓点水般垂直而下,轻点左右,至“钓”,瞬间凌厉,横击左右两肋,若一招避开不慎,那左右两肋,就是渔翁的钓物。 前边的“轻”和“点”都是虚晃一招,若因此去保护头颅和两臂,必然失算。中年男子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然而,当那宛若实质的危机感来临时,他依旧感觉毛发如耸,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已经竖起了防备,不然他担心他的头颅和双臂落地! 顾此失彼之下,双肋毫不意外地成了中空之地,傅长宁设擂非为杀人,故而在临近时,刃身流利地翻转为柄,直击两下,将人轰下台去。 中年男子神色复杂,终究向她一作揖,转身离去。 傅长宁正准备歇息片刻,又有人上了台。这回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像是刚和人起过冲突,脸色颇为难看,问话时也极为冷淡。 待得傅长宁摇头,说不用休息后,她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 女子算是今日目前为止,傅长宁对战过的人中实力最强的了,两人来回过了六七十招,才被傅长宁寻到一个间隙,将剑抵在她的脖颈之上。 出乎意料的是,之前那般表现的女子,这一刻,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下台时脚步明显轻快了两分。 傅长宁微微拧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存了几分心眼,接下来几个对手,她皆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各色表情,像是不情愿,又像是诸多复杂心绪无法流于表面,异样不多,但给她感觉十分违和。 和上午拢共只有一个半时辰不同,下午一共是三个半时辰,也就意味着,如果之后人还是这么多的话,傅长宁下午交手的人数,将会是上午的两三倍。 越到后边,即便是每场结束之后都休息一刻钟,体力上的消耗其实也是不够恢复的。傅长宁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也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她更想看看这些人什么把戏。 到后边,出了几个真正的练家子,反而叫她战意涌起了几分,虽也受了些伤,但都是表面皮肉功夫。 眼见天色渐晚,似乎是急了,这之后,终于出来了一个重量级,练气十层的法修。 这是傅长宁这些天里遇到的修为最高的。云城多散修,修为在练气后期的人并不少见,但达到练气十层,眼见筑基有望的,大多已经颇有地位,他们在意自己的名声,也怕被人说以大欺小,并不会这般随意来参加一场擂台赛。因此,此前来和她对打的人里,修为多是七层到九层。 和练气十层的法修对战,对傅长宁来说本身也颇具挑战。毕竟她不用法术,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剑修,而在这方面,她其实也是初出茅庐,设擂时颇有几分输了就输了,就当交束脩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意味。 此刻,迎面而来的压力,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汗毛炸起的危机感。这和上回在悬空山洞应对那个二当家又不同,那人虽是筑基初期,但境界并不扎实,此生修为可能就那样了,又中了毒,她当时战意凛然,一心想拿他磨砺须臾四剑,生死看淡,并不畏惧输赢。 但这人底子却十分稳当,灵力浑厚,不似寻常散修,反倒有些宗门出身的意味。 台下有人认出了他。 “是关若为?他怎么会来?!”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傅长宁也清楚了这人的身份。 这人名叫关若为,年岁未知,但应当是百岁以下,出身近百年来颇具势头的六脉宗。他约是十年前来的云城,似乎是在宗门中犯了什么事,被贬到云城来当管事。 关若为十年前来云城时就是练气十层,此刻隐隐然已经有了往练气圆满冲击的架势,一身金灵气锐利无比,整个人宛若一把锋利的刃,随时能割伤人。 面对台下说“他怎么来了”、“练气十层欺负一个后辈”、“好歹算有名有姓的修士,竟贪图这点东西”的闲言碎语,关若为眉毛都没皱一下。 只双手作拳,往前一拱。 “关若为,见过道友。” 傅长宁同样郑重了神色。 “见瑜,见过道友。” 两人招呼完后,还未动手,先有一队侍卫从远处过来,将人群隔开。另有一个筑基期的白衣女子从天而降,对两人道:“两位小友,抱歉打扰了,但以你二人这一场,未免影响其他人,我要在擂台外多加一层阵法。此外,此局我为裁判,二位可尽情动手,若至生死关键之处,自有我出手拦下,不必有性命之虞。” 这便是云城官方下场了,插手的同时,也给了一层保障,算是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 见傅长宁和关若为都没有意见,女子拍拍手,叫人布下阵法,随即站到擂台正中心,一声法术炸响,人影亦遁去,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关若为的法宝是一杆枪。和纯正的武修中的枪修不同,法修手中的兵器,多是为了辅佐法术所用,所以这枪中庚金之气几乎遍布,力道和气势比之傅长宁初初修炼出来的须臾剑气更加凌人。 且一寸长,一寸强。 所以几乎比赛一开始,傅长宁就落在了下风。 她速度快,关若为也不慢,且他并不需要追上她,自有庚金之气一路追随,衣裙几乎霎时被划破了好几处。 此战,若不用灵力,傅长宁最大的优势在于力量和防御,她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若她不避攻势,转身回击,每回还未等到占据上风,关若为便又会变幻招数,长枪收回,转而用上金系高阶法术。 接连两个术下来,傅长宁每每被他打断攻势,剑招基本没有用出的机会,身上反而多出了几处伤口。之前大半天下来积累的伤势也有重新崩裂开的趋势。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有些沉不住气。 若是真的实力不如对方反倒不会这般了,可它们都清楚,傅长宁真实实力不比对方差。再看其他人眼中惋惜、不过如此、到底年轻、看来是要输了的目光时,就难免躁动。 傅长宁自己倒还好,她并不怕输,和这样的修士打斗的机会,就和上回借二当家磨砺须臾四剑一样,难能可贵。重要的是,她要学到东西。 就是明知道这背后有些把戏在,却依旧要如了他们的意,这点让她有些不痛快。 她定了定心神,不去想这些,专注打斗。 关若为对她威胁最大的是长枪中炉火纯青的庚金之气,和它相比,她的须臾剑气就像刚上蒙学的孩童,勉强抵挡已是困难,遑论转负为胜。 这里边有个很关键的问题。 剑修五境,剑气,剑意,剑骨,剑心,剑魂,并非是跳跃式的五个境界,过了就有了,再过下一个,于是下一个也有了,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剑气是由少到多,由驳杂到纯净,往上的剑意、剑骨,同样如此。 且剑修同时掌握的剑气也并非只能有一种,而是在熟练掌握一种剑法,领悟其本质后,自然而然会产生对应的剑气。比如傅长宁给那几式取名须臾四剑,她由此悟出的剑气便可被称为须臾剑气。 虽说剑修越往上,基本都只专修一种剑道,臻至化境,但在一开始的时候,并非如此,更多没有目标的小剑修是同时修炼许多种剑法,从中找到最合适自己的道。 自然,修炼出的剑气也是多种多样的。这对剑修们来说是一种修炼上的负担,但同时,也是他们战力远超同修为修士的一种底气。 以这样的练气九层剑修而言,在对战关若为时,可能落在下风,但绝不会是因为剑气比对方的庚金之气差而落在下风。 但傅长宁不同,她在剑道上才刚刚走出第一步,旁的剑修有的东西,她通通还没有。如此就导致了,在剑修本来应该强势的地方,反倒成了她的弱势。 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而看不出这其中关键的人,则会有所误解。一是觉得这个剑修貌似天赋平平,实力一般。二更甚者,觉得剑修,以及剑修的剑气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强,什么同阶无敌,越阶胜敌,看,不还是被法修压制得死死的。 这两种意见在围观群众中皆有展现,起初第一种居多,慢慢的,变成了以第二种为主流。 这些议论的声音在擂台周围传开,慢慢,传至了更远处。正在一处茶摊前喝水的负剑少女听见这话,差点没被呛到,她旁边的貌美青年似乎也有些诧异。 他伸手,招住一个从那边过来的过路人。那人只是路过,并不以为他叫住的是自己,谁知看见他的双眼,不知不觉地就走上了前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两位有所不知,是有一修炼出剑气的年轻剑修,在那头的东太平街设擂,赢者便可从她手中得到三样宝物。前九日皆无人胜出,故而这剑修也算积累了不小的名气。谁知今日有一练气十层的法修上台,眼下形势易转,眼看着那法修就要赢了。” “竟是如此。”青年淡淡笑道,又问一旁明显支起耳朵在听的少女,“你可要去看看?” “不感兴趣。”少女身体一下坐直回去,拒绝道。 青年只是笑笑,又问了那人些许擂台的细节。 那人也是知无不言:“设擂的是个姑娘,叫见瑜,瞧起来同您身旁这位差不多大,修为只比那法修矮了一层。那法修则是咱们云城一个知名的练家子,叫关若为,听说是出自上宗,早十年前就满练气十层了。” 寻常散修口中的上宗、仙门,基本都是对顶级宗门的敬称,有时特指一等宗门,有时对声势大名声广的二等宗门也会这般称呼,并无定例。 “既是如道友所说,两人年岁和战斗经验相差如此之大,这般输赢本是正常,怎么就扯到了剑修名不副实身上?”少女还是没忍住开口。 那人嗐了一声,“谁知道呢,之前还有人觉得那关若为以大欺小呢。” 风向总是跟着赢者在变的。 等人走后,青年主动提出:“去看看?只当是瞧个新鲜,我还没见过这种擂台赛呢。”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说是如此说,少女双腿却已离了座。 青年忍住没笑,牵住她衣袖,“走吧。” 两人来到东太平街,很快看到了擂台所在的地方,盖因那头人太多了,外头层层围住,一眼就能望得到。 那三样作为彩头的宝物就放在擂台边上,由一个防护阵法专门看守,此刻,一个白衣筑基前辈也守在那旁边,看起来像是裁判。 沈爱池的目光原本定格在擂台上,看台上那同龄的剑修被对面逼得节节后退,她眉头越皱越紧,几乎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等身旁的青年推了推她,示意她看彩头,她这才转过去目光,一眼被那鲜妍华丽,霞光下呈现五彩光华的南海鲛纱吸引了目光。 之所以被吸引,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因为,这东西,她身上也有一匹。 “是巧合吗?” 她喃喃。 “应当不是。”青年眼光极尖,“洛逸仙宗给你们的南海鲛纱应当是产自月牙湾那边,品质极好,尤以见光时的色泽变幻而知名。市面上就算有同类的南海鲛纱,也不应该相似到如此程度。” “那就是……”一瞬间,当时前十的面孔都从她脑海中划过,认识的通通划去,剩下不熟的人里头,再锁定修为在练气九层的,身形和出手习惯也相近的。 “是她?!” 沈爱池音调微微上扬。 其实有三个怀疑人选,但如沙和萧沁都不用剑,再一回想,那人似乎确实有一把青色古朴的剑,这便对上了。 “可她为什么不用她擅长的?” 知道是何人以后,沈爱池反而没那么在意先前的事了,她更关心傅长宁为什么不用法术。 青年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他当时没去现场,沈爱池都不知道的事,他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咱们走近一点。”沈爱池拉着他靠近擂台。离得愈近,愈能看清上头的情形,傅长宁差不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不仅因为她不敌对面练气十层的对手,两人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早在对上这个人之前,傅长宁身上就已经积累了大大小小的伤了。 而随着两人战斗越来越激烈,她身上伤口崩裂得越多,如此积累下来,自然是败势越来越明显。 青年拍了拍一个拿着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看起来已经观看了许久的人,那人看得正兴起,突然被拍原本有些不耐烦,待看到他的眼睛,骤然一个恍惚,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什么事?” “道友可知,这守擂的擂主今日比了多少场了?” 那人也不确定,回忆了一下,才勉强给出一个数字,“三十多场?或者四十多场?” “这么多人参加吗?”沈爱池讶异。 这人前几日也是来观过赛的,闻声摇头:“没有吧,就今天,可能因为是最后一天了,人特别多。” 两人刚到云城,不了解当中内情,对视一眼,只好放过。 沈爱池又看了会儿,终究没忍住,叫青年留在原地,自己背着剑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她修为高,接近练气九层巅峰,寻常人并不敢跟她挤,沈爱池一路顺利通过,来到了最靠近擂台的地方。那筑基期的白衣女子倒是瞧了她一眼,但也未说什么。 到了地方后,沈爱池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直接对着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实在喊不出口。只好闷着脸,继续看,手不知不觉握紧了身后的斩烛剑。 台上的傅长宁此时颇有些狼狈,黑衣被划破了许多处,血水透过它们滴落在地上,散乱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贴在人脸上,衬得尽是失血的苍白。 手中那把剑上也全是血,不过只有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是对手的——显然,在她吃亏的同时,也没有叫这个对手好到哪里去。 沈爱池想起她对傅长宁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是那日她们一起去归元宗掌教峰领奖励的那天。 她当时和范晚晚还有付婴之在一起,三人低声说话,正是巳时,朝霞初升,那青裙的少女就这般踩在正升起的灿烂朝阳上,怡怡然朝她们走来。 她一定不知道,那一瞬间,她们其实都短暂地怔了一下。 她甚至看到一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钟离辞无意识地抓了下衣服。那可真是难得。 回到现在,那日分明如此耀眼的天才,此刻却即将败在旁人面前,虽然明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沈爱池依旧有种极不情愿的情绪,这种不舒服更甚于她自己输给旁人。 这时候,那点不自在反而被轻飘飘略过了。 她喊:“傅……见瑜!”想起这人现在的名字,她及时改了口。 “你知道剑修比起其他修士,最大的一点优势是什么吗?” “不是什么剑气剑意,更不是什么强大的攻击力,通通不是,而是因为,我们天生与剑是一体,拥有无与伦比的默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而剑是百兵之君,最有灵性的兵器,我们信任它,它也信任我们,所以剑修才可以在一众武修当中脱颖而出,独成一体!” 天下道门千千万,当中法修占大半。 剩下的一两成里,又以剑修为其中翘楚,反观作为大类的武修逐渐被湮没,被其中的一支——剑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是没有原因的。 剑,本天成。 其灵性,不下人族。 说到这里,全场已经有大半的人看过来了,沈爱池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尴尬,耳朵发烫极了,可越是这时候她反而越要保持镇定,于是她又喊了两声。 “输了别怪我看不起你!” “剑修永不服输!” 接着,双腿如同钉死了般站在那,不动了。 她知道不少人都在盯着她看,但她只想看傅长宁,然而视线当中,那两人仍在对打,任何一人都没有丝毫停顿和受到影响的迹象。 是太过沉浸于打斗,没听见吗? 沈爱池松了口气,没听见也好,出口之后她才有些后悔,能成为大赛第一,傅长宁绝非心中没有成算之人,若是她随意发言打断了她原有的计划,反而不好。 这时,台上形势骤然发生变化。 原来关若为先前用了不少金系法术,有些尖锐的金属仍留在台上,同时,台面上战斗过后留下的坑洞裂缝也没有消除,傅长宁好几次狼狈躲开都滚过那些地方,但关若为,包括其他人皆没有在意,只是继续攻击。 谁知,这些金属此刻反倒成了关若为的桎梏。 傅长宁不知何时,将它们全部收集在了一起,放在了那些坑洞裂缝当中,形成一个潦草的剑阵。此刻剑光从四面而起,将那些金属震得接近震颤,关若为原先引以为傲的庚金之气,反而被分散,吸进了那些缝隙当中。 原本庚金之气在空气中就是会有损耗的,但损耗的程度仅仅和剑气相当,而当此刻,它们被平衡且平均地吸收到地下,那损耗就远远不止这么点了。 关若为的枪几乎瞬间被废掉,意识到原因的他第一时间去破坏那剑阵,但傅长宁又岂会给他机会? 她一反之前被逼得节节败退的姿态,意气横发,反将关若为好几次逼得无法落地,只能舍弃长枪,转而开始用起金系法术。 傅长宁等的就是这一刻。 没了庚金之气护体的关若为,在她眼里并不难对付。那些金系法术都是她老早应付剩下的,她曾经针对这些玩意儿可不知道做过多少功夫。 关若为一时甚至没能意识到她是如何牵制住他的,只感觉施法时处处不顺,法术用出来似乎也没有以往那么得心应手。金系法术本该有的锐意进取和强大锋利的攻击性,似乎丝毫未在他身上体现。 台下沈爱池心情越来越明快,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旁边,她侧头,说:“我就知道她有办法,刚才还是太着急了些,还好没打乱她的步骤。” 她是有些后悔的。 青年闻言只道:“往下看吧。” 关若为明显乱了。 上场之前,他研究过傅长宁的打法,此行来是特意针对她的弱点打的,长久的顺风局让他已经有了固定的针对套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转变过来的。 傅长宁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倒不如说,她之前一直在误导他往这个打法继续。而她本人则是轻飘飘转变了方向,这对傅长宁来说同样不难,她本来就不是剑修,剑法固定不了她的战斗思路。 两人之间攻守易势来得太快,很多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觉突然间,关若为就有了要输的架势。 “发生了什么,有人看懂了吗?” “关若为先前的敏锐度呢,他之前明明每次都能准精准抓住对面的弱点,怎么眼下就跟嗅觉失灵了一样?” “是对面改打法了吧?” “改个打法就不会打了?那他之前怎么会的?” “之前这剑修在扮猪吃老虎吧,她受伤明显没有表现出来那么重。” 错。 有目光敏锐的看客心道,这练气期剑修实际的伤势只会比她表现出来的更重。 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有足够的战斗嗅觉,去判断和权衡局势,从而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对比起来,那些伤痛实在微不足道。 有人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因此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然注定,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而再往后,撑着的这口气下去,这两人大概率都打不了下一场了。 但这些人刚走出几十步,听见后边的惊讶呼声,又没忍住回过头来看。 只见,台上,少女竟舍弃了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放任剑阵被毁去,二人再次对峙! 一握剑,一持枪。 没人知道傅长宁想做什么,倒是沈爱池意有所感。她是天生剑心,对万剑之灵皆有感性,此刻,在她的感知中,台上原先更多是以傅长宁为主导的剑法,突然被傅长宁主动过渡了部分主导权,到了剑的手里。 这一人一剑本就是极有默契的,但那种默契是剑单方面对人的配合,而此刻,更像是她们彼此呼应,惺惺相惜。 之所以说是过渡,而非放任,是因为傅长宁并未放弃主导权,她只是在尝试去感知青昭剑本身的想法,尽量去达到一个平衡,而非一味地为剑退让。 当二者的气息达到一种完美交融的状态时,台上的人睁开眼,一剑斩出。 而这次,剑气再没有丝毫弱于庚金之气,而是如催风折雪一般,势不可当。 关若为被一剑扫出,轰在白衣女子之前布下的阵法上,吓得外边的围观群众齐齐后退一步。 台上,空中的人落地,单膝跪地,低低喘息。 一时寂然,白衣女子翩然而至,落在台上,宣布:“擂主胜,此战,守擂成功。” 沈爱池还在心情复杂当中,她没想到傅长宁居然真的听进去了她的话,她原先应当是有自己的应对方式的,但事到临头,反而改了,转而尝试她说的,人剑合一。 可真正的人剑合一何其难?傅长宁能这么快做到,说明她在此之前就已经隐隐摸到了瓶颈,正是不可多得的剑修天才。 所以这人为什么会去当一个法修? 她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她们九玄剑宗不好吗? 虽然疯子多了点,洗剑池丑了点,饭菜难吃了点,但是……算了,没有但是。 这时,台上的少女终于缓过来气息,缓慢挪动身体,在台上坐下。 而后,她朝她看来,眨了下眼睛。 沈爱池一下释然了。 是的,没有但是。 优秀漂亮的人不分在哪里。 - 此一战结束后,不少人都还在回味和咂摸,还有人抬头看天色,眼见离戌时不远,估摸着不会再有人上场了。孰料,未等他们低头,已经又有一人施施然上了台。 还未走的人皆疑惑望来,那人神色却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笑嘻嘻地,随意拱了拱手,问。 “离戌时还有一刻半钟,道友说的话可还作数?” 傅长宁顿了顿,答:“自然作数,只是,我需要休息一刻钟。” 那人又一拱手,瞧着颇有礼貌似的,“那就请道友快些起来,莫要误了时间。” 一时人群哗然。 “大兄弟,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人刚结束上一场,你此时上去,岂不是胜之不武?” “瞧你人高马大的,做事怎么贼眉鼠眼!” 沈爱池同样诧异,几乎要上台去理论,却见傅长宁朝她摇了下头。 傅长宁扶剑,慢慢站起来。 “那便从此时开始计时,如何?” “甚好。”来人满意道,“道友守时信诺,不愧女侠之名。” “什么女侠,冤大头吧!” 底下有人骂。 这人回头过去,不赞成道:“你们懂什么?守信守时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品质。” “这四个字放你嘴里,简直玷污了!”有人骂他,这人依旧自得其乐,“美德即是美德,怎会因为出自我一人之嘴,而被玷污呢?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接下来,不管底下骂什么,这人都如此车轱辘回去,堪称脸皮奇厚。关键他修为亦不低,足有练气八层,怕被他私下里报复,许多普通人其实并不敢出声,骂的始终只有那几个。渐渐的,骂不动了,也就不骂了。 这人这时候才从不知道哪里取出一杯茶,抿了抿,做足了风流惬意的姿态。 他皮囊其实不差,但此刻众人看他只觉得倒足了胃口。 傅长宁方才那样,是个人都知道她已经没什么战力了,就算休息一刻钟,可一刻钟够做什么?若是换成法修,恢复一成灵力都不够。 沈爱池倒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先前未能想通的事此刻也隐隐通了关窍——难怪之前那人说,前几日上擂台的人不多,唯独今日多了起来,看这人准时卡点而来,莫不是那些人正是他安排过来,打算消耗傅长宁的。 恐怕他自己也没料到,到了关若为那环,居然还没把人打下来,只得自己临时匆匆上场。 只是,虽未熟识,但沈爱池莫名觉得,傅长宁绝不是任人占这种便宜的人,更遑论迂腐到对这种无耻之徒都固信守约,她大抵,也有自己的计划吧? 一刻钟后,那人准时敲响了不知打哪儿来的锣鼓,铛铛铛一通响,吸引了不少只是过路的人的目光。 傅长宁随之睁眼。 她此刻状态比之一刻钟前要好上一些,至少行走无碍,但要是和全盛状态相比,只能说,百不足一。 甚至叫人怀疑,她是否还能挥得动剑,用得出剑气。 台下不少人为她担心,台上那人却再三确定:“道友确定不反悔对吧?若是赢了,彩头归我?” “自然。” “只要你拿得到。” “如此甚好。”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棍重重敲在脊柱往下三寸,剧痛传来,身体被迫向前推移。 紧接,一腿又重重踢在他柔软的小腹上。还未前,业已后,两面重击,之前喝进去的茶水当即吐了出来! 连带着中午还没消化的好酒好菜。 “没人告诉你,法修不要轻易让人近身吗?” 他的对手轻声问他。 未等他回答,又是邦邦两拳,分别打在脸上和小腿上。那拳头,那腿,力道比死了千年的干尸还硬,仿佛一把惊天大锤,对着他脑瓜子嗡嗡嗡锤,差点当场锤烂。 “不会真有人以为,剑修不用剑,就赢不了吧?” 说完这话,说话人一脚将他从台上踢飞出去八丈远,不费吹灰之力。 再看她面色,只是微微红润而已。 “……” 沈爱池听见了身旁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她一下想起来,是啊,她在担心什么,这可是能和钟离辞那怪胎拼肉搏,丝毫不落在下风的人。 若是谁以为她不能用剑,不能用灵力了,便只能束手就擒,想必会死得很难看。 “戌时到。” 台上的人声音倏而冷淡,宣布。 “十日守擂结束,谢谢诸位这些天来的捧场。” - 人群散场,傅长宁留在台上,同云城官方的人沟通了好一会儿,方才了断这次交易。 云城的人开始拆擂台,问她拆下来的材料做何处理,傅长宁让他们送到洞府客栈。 彩头被她收了起来,当着云城侍卫和筑基的面,没人敢有任何念头。 傅长宁和那位筑基辞别,拖着沉重的步子下了台。 沈爱池和那个青年就在台下等她。 她挤出一抹笑。 “沈道友,许久不见。” 又问,“这位是?” “他姓云,云寄书,是我表哥。”沈爱池介绍。 云寄书朝她微笑点头。 傅长宁回了一下,“云道友好。” “傅……”沈爱池迟疑了下,“见瑜道友,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不用在意我们,我们也只是路过。” “就叫我傅道友吧,老是改口也奇怪。”傅长宁并不在意这些,“傅见瑜,也挺好听的。” 三人同行,傅长宁问,“你们住哪?”若不顺路,她准备先送她们回去。 “我们才刚到云城,还没找到地方住,去了几家客栈,客房都住满了。”沈爱池有些无奈。 “那先到我那休息休息吧。”傅长宁这话不止是客气,今日她打斗过程中其实一直隐隐感觉差了点什么,为了那点稍纵即逝的感觉,她一直在拖,迟迟没有动手。是沈爱池提醒了她,让她突破了那层关卡,她有心感谢沈爱池。 换作以往,沈爱池是不会这般唐突的,可今日也许是兴奋,又或者是才见到傅长宁另一面,禁不住好奇,她应下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洞府客栈的一间洞府颇大,休息室足有三四间,打坐室也有两间,并不用担心不够住。 将两人安排住下,傅长宁则回了打坐室,这一打坐,就是三天三夜。 中间沈爱池和云寄书一直没有来打扰她,直到她醒来,推开门,闻到中堂里的饭菜香味。 沈爱池居然买了满满一桌吃的,在等她,见她出来,笑道,“猜你也该醒了。” 沈爱池品鉴和挑选美食很有一手,三人宾主尽欢,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当你在宗门天天只能吃难吃得要死的饭菜,出来后,自然而然就有了一块挑剔的好舌头。” 她还问她,对付最后那个人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傅长宁此时已经恢复了精力,一开始还矜持,见两人态度都很随意,也就跟着大快朵颐了,“他既那般设计我,不毒打他一顿我怎能放他走,自然得先好好稳住,免得人跑了。宁气别人,不气自个儿。” 沈爱池一下乐开了怀,“正该如此!” 一番聊下来,两人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沈爱池自言是路过云城,得知凤凰节快到了,索性就留下来,看完凤凰神树开花再走。 “不瞒你说,寄书表哥是花叶派弟子,我这回是准备陪他回花叶派去,顺道参加花叶小会。小会上有一样对我极重要的东西,我得亲自去拿到手。” 沈爱池说完这话,却见对面的人停下筷子,看向她,“好巧,我也是为了花叶小会来的。” “果真?”沈爱池有点惊喜,“那我们可以一起去。” “乐意之至。”她既然坦诚了,傅长宁便也说了实话,“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桩事。” 她把应星儿的事说了,沈爱池听完,沉吟片刻,道,“这方面寄书表哥或许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傅长宁抬眼,望过去。 沈爱池道:“他的云,是云城的云。” 第259章 再得卷轴 傅长宁压下那点惊讶。 也不过问其他,只问,“方便么?” 沈爱池道:“这有什么。归雪上人虽然没空搭理我们,但往城主府找找关系,打听个事儿还是可以的。” 归雪上人正是云城城主。 一般来说,金丹称真人,元婴称道君,化神称道尊,但亦有一些修士特立独行,不拘常理,自己给自己捏就名号,如这位归雪上人就是。 她真身为金丹后期,正是云城历任来最出名的城主,云城就是在她手里走到如今这般繁荣的模样。 云寄书附和点头:“再大的指望不上,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同为道门七宗,本也应该同心同德,互帮互济。” 两人都说得谦逊。 傅长宁起身一揖,道谢。 “那就多谢两位道友了。” “何必如此客气。”沈爱池拍她坐下。 傅长宁‘自惭’:“像我这般毫不推辞就应下,就已是极不客气的了,只两位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你若推辞了,我反而要笑你了。”沈爱池眉眼舒展,自是天之骄女的自矜傲气,“既要同行,咱们日后麻烦彼此的可还多着,哪用计较这些。” “说来我与表哥今晚准备去趟地下,你要一同过去看看吗?”沈爱池提起另一桩事。 云城作为中洲最大的药材市场,难得来一趟,自然得去地下市场探探有无什么宝贝。 傅长宁闭关三天,也正有此想。 三人商定好下午酉时出发。 说是地下市场,其实就是黑市,不同于城东市场有云城监管,地下市场这边,属于无秩序区,天材地宝买卖好坏皆看眼力。若是眼光奇差,花大价钱买了赝品,或是被人捡了漏,低价买去了贵重物品,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这里头的行商坐贾,是没有信誉可言的。 三人进黑市前,各自用了易容符,又穿上了最普通常见的黑袍,背上的剑也收了起来。 待到天色渐黑,黑市开门,便进入其中。 和其他城池的黑市不同,云城这家地下市场白天是不对外开放的,同理,也不准人出,若是没能在天亮之前离开,就只能等到第二个夜晚再动身。三人掐着时辰进去,也是为了节省时间,好多逛一些摊位,也好及时出来。 刚进黑市,就被分发了一个小册子,三人共看一份,上边写着整个地下市场被划分成了固定区,拍卖区,和自由交易区三块区域,她们目前在的是自由交易区,也是三区当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占据四个出口方向的街道。 说得通俗点,就是各种私人摊位所在地。 这些地方收租金不高,货物最容易良莠不齐,但东西也最五花八门,常有外洲的稀罕物什,较之固定区的商铺而言,更多了几分新奇。 三人走走看看,不知不觉也花出去许多灵石。有些自己也辨不清是什么,只是觉着感觉对了,价格也不贵,就买了下来。 傅长宁看中了一块产自东洲的昀砂,足有五斤重,准备买下来拿回去送给桂长老。这东西有个特殊的用处,碾碎了磨成粉,掺入妖兽血,能制成一种品质极好的符墨,勾勒符纸时灵力能更加丝滑。 沈爱池和云寄书也各自相中了极中意的东西,三人眼力都不差,虽不能赚大便宜,但总体上,买的东西也都不亏。 越往里走,卖的东西越珍贵,各色灵药的品阶也越高,三品四品的不在少数。到底是中洲最大药材市场,其药材平均品质,远胜于其他城池。 但到这里,三人反而鲜有灵石支出了。 傅长宁也是随着云间学堂的课程全面铺开后才知晓的,修仙界灵草看似品阶分明,九品一路往上,越高越珍贵,实则这些都是上古留下来的老黄历,传至今天已经颇为含糊。 那些诸如灵植大全的科普类书籍上只会告诉她们,某某灵草品阶如何,习性如何,有何等作用,可用于炼制何丹。 而不会告诉她们,如今的世道,已然不认这套规则。 丹道和药道的发展是很快的,随时会有旧的丹药被市场抛弃,或是丹方失传,如此,它附带的所有材料,价值都会下降一等。也随时会有新的好药横空出世,处在它药方上的所有灵植,当即身价倍增。 后者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品阶在新的科普类书籍上得以提升。前者却不会降,而是会一直保留在原来的位置上,直到它再次发挥作用。 如此品阶自然是越垒越高,高阶灵草多如杂草,乍一看花团锦簇,这个能凝神聚魂,那个止血补气,这个可用于清心,那个能拿来化解毒性,介绍里描写得天花乱坠,各个都是好药,都顶顶的珍贵,实则价格能配得上价值的,少之又少。 如最基础的一品二品灵草还好,起码价格和效用相当。三品四品几乎是重灾区,要一直到五品才稍微好一些,因为五品往后,大多都是本身就有极大价值的灵草,并不依赖于成丹成药。 这类品阶严重溢价的灵草被称为辅药,傅长宁从前不懂,只以灵植大全这类书籍来认,收集了不少用不上的辅药。 幸好她没有买卖,大多是外出历练时自己采集,回来后又自己研究捣鼓,自产自销,这才没成冤大头。 眼下自然不会随随便便买了。 要买也是买一些本身效用特殊,能独立发挥作用的,而非这些徒有其名的“高阶灵草”。 品阶已经被搞坏了,幸而生长年限还做不得假,故而业内如今也渐渐有了以灵草年限为衡量标准的趋势,只是还未形成成文的规定。 不过眼下看来,云城作为中洲药材风向标,倒像是走在前列了。越往后,看见那些老练的摊主如此施为,傅长宁心想。 很快到了中心的固定区。 固定区大多是一些常驻黑市的商铺,这些铺子有些是单人开的,也有些背后倚靠大商行。由于租金更贵,这边的商铺较之外边摊位明显要更少一些,环境也更清净,天材地宝尽数被陈列在货架中,以禁制隔断。 沈爱池看中了一颗五品的果子,店铺老板口称她看中的灵果产自北洲,乃冰原极深处挖出,极为珍贵,非有缘人不卖。 什么样的有缘人呢? 能一口说中它的价格的。 其实就是要涨价。 沈爱池说了几个数他都摇头,说不是这果子的有缘人。 沈爱池都气笑了,同时也有些后悔方才表露出想要这颗灵果的意愿太强烈,被抓住了机会漫天要价。 双方正来回磨价格,云寄书陪在她旁边。 傅长宁在边上另一家商铺看东西,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想过去看看。 守在旁边的店家瞧她看了好半天没选中一样,这就要走了,立马坐不住了,热情满面地迎上来:“客官,您有什么需要吗?若是找不到,我可以帮您找。” 要说这边人少是有道理的,货架上的东西大多几万灵石一件起步,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类型。 店家眼睛也尖,看出这位确实是付得起价的,这才上前来拦。 傅长宁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问了斜对面,沈爱池那家。 “你知道那家是什么情况吗?” 店家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一眼,目光一下变得鄙夷,“那个死老头又在坑人了!” 傅长宁“哦?”了一声,表示愿闻其详。 提起这个人,店家可有太多话要说了,“客官您不知道,这老头是早两年搬过来的,自从他搬过来起,十次里有八次卖东西要反悔,性格极为奇葩,好好的东西,说着说着就不卖了,硬要人猜价格,猜不中就不是他的有缘人。要真是纯让人猜倒好了,但人家每次往低了猜,都是不中,一定得是价格越抬越高,才有可能成为他的‘有缘人’,这不明摆着恶意涨价吗?我在这地下市场开了十几年,黑心的卖家见过不少,愣是没看见他这么黑心的。这两年固定区生意越来越不好,我觉着没准儿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一家,败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声。要是都像他这么卖东西,那以后谁还敢来买啊!” 店家叫苦不迭。 就算是黑市,做生意也是有个基本法的,暗地里叫顾客吃亏行,这么往明里抢钱,有几个受得住? 傅长宁说了声谢谢,抬步离开这家店。 店家“哎哎,客官你不买了吗?”叫了好几声,人也没回头,这才啐了一口,暗忖自己看错了人,原来也是个穷抠门,回去继续坐着了。 店家话中虽有刻意抬高自己之嫌,但关于“有缘人”一事,说的确实是实话。傅长宁到了后,听了几嘴,发现这人就是有意为之。 沈爱池本身也不是不愿意为了看中的东西花钱,只是五品的灵果,价格再怎么也不会高出三万灵石,她都已经抬到六万六了,这商家还不肯就坡下驴,她也不是冤大头,让她再往上抬价,绝无可能。 双方渐渐争得不可开交,那卖东西的老头苦口婆心,说她真的不是有缘人,建议她放弃,莫要强求。 反而把沈爱池的气性激了出来,定要把这东西拿到手。 云寄书先注意到傅长宁过来,“傅道友挑中喜欢的东西了吗?” 傅长宁摇头:“暂时还没有。” 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找玉灵膏,或者有其他极品水木属性灵物也可,但一路过来,并无所获。 单独的水系和木系极品灵物还能看见一点影子,但把两者组合,只能说,希望渺茫。 沈爱池和那老头还在争执,这时,老头注意到她们这边,立马大声嚷嚷了一声。 “你不是问谁是有缘人吗,依我看,这姑娘就比你更像这果子的有缘人!” 一句话出,三人皆愣。 “不信姑娘你试试,你说个数,肯定比她猜得准!”老头被沈爱池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下终于寻到机会报复。 傅长宁回过神,张嘴飞快。 “一千零一十。” “噗——” 凝重气氛化开,沈爱池当场乐出声。 老头气上头的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呐呐道:“这个,这……不太行。” 他方才最冲动的时候差点都想着,只要傅长宁出的价稍微比沈爱池高那么一点点,他都卖了。至于这两人会不会产生龃龉,关他什么事?他只是个卖货的。 但这个价,确实不行。 “你这下还肯定你看有缘人看得准?老板你眼神真的没问题吗,那怎么不卖啊,快卖给你的有缘人啊。” 沈爱池在一边疯狂嘲笑。 老板死活不吭声了。 傅长宁拉住她,语气轻轻柔柔,似乎是在商量。 “真的很想要吗?先冷静一下,想清楚,是必须要得到,还是只是置气。如果是后者,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在这浪费时间,真的,咱们还有很多地方没逛呢,总会有更合适的。” 沈爱池惊讶于她语气中突然拉进的距离,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也顺势拉进,咬唇不甘心道。 “让我再想想。” “想”了大概半刻钟,见老板仍未松口,她心中也叹了口气。 “算了,我不要了,咱们走吧。” 说完,她主动拉起傅长宁的手,向外走。 往外走了不到二十步,一声“等等”,将她们叫住。 老头语气颇臭。 “看在有缘人的份上,六万六,成交。” “不过。”他目光落在傅长宁身上,磨了磨牙,“你这位朋友,我的‘有缘人’,也得从店里挑一件。” “价格和你等同。” “如此,才算全了这段缘分。否则我宁可不卖。” - “他既然敢这么说,那店里东西肯定没有一件价值是高出六万六的,说不定连一半都没有!”沈爱池拦在傅长宁的前面,万分拒绝她回头去答应,“我自己吃亏就算了,怎么能让你跟着我一起吃亏?” 许是急了,这会儿两人说话,倒真的是毫无距离感了。 “我知道。” 老头很明显看出来她俩是在演戏,但又确实舍不得少宰这一匹肥羊,心里大概率恨得牙根痒痒,于是近乎报复性的提出这个要求。 想着你不是耍小聪明吗,那让你耍个够! 成了再坑一笔六万六,正好解了被戏耍的气。 不成,挑拨一下两人关系也是好的。 正因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傅长宁才更要答应。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动声色掩盖了手心不知何时再次亮起的蓝痣。 原本想着改日里,自己私下再过来一趟,眼下倒最好,一并解决了。 “总之我不会吃亏的。” - 离开的时候,沈爱池眼眶有些微的红,她主动背开了人,傅长宁便也装作没看到。 之后,沈爱池提出要还她这六万六灵石,傅长宁拒绝了。 无功不受禄,她并不全然是为了帮沈爱池。 “你若实在不安,就当我还你俩的人情,我那位朋友的事,还要拜托你们二位。” 她郑重一揖。 云寄书代替沈爱池回礼,神色是同样的郑重。 “必不负所托。” - 傅长宁最后挑的,是一样中规中矩的宝物,储物戒。 这储物戒空间并不大,唯一一个称得上优点的大概是,它的外形很好看,整体呈银紫色,上边的花纹也精致非凡。 那老头发现她选了这个后,“哈”了一声,眉头挑得极高,最后才笑道,“不愧是我的‘有缘人’,眼光一流,这东西确实是铺子里价值最高的东西之一。不过谁让你是我的‘有缘人’呢,我就吃个亏,也不涨价了,里边那些瓶瓶罐罐,也一并送你了。” 沈爱池气得差点当场拔剑——在黑市这是被严厉禁止的。 以这储物戒的空间大小和做工,卖个两三万顶天了!这人的脸皮当真是奇厚无比! 不过确实,比起其他那些个乱七八糟、溢价严重的玩意儿,这个储物戒已经是当中性价比比较高的了,用处实在,转手也容易,傅长宁会选择这个并不奇怪。 她就这么带着这枚储物戒,顺利回到了洞府客栈,进了天河珠。 一进天河珠,储物戒里的东西就都被倒了出来,杂七杂八的东西,瞬间将山洞中收拾出来的空地填得满满当当。 声音太大,惊动了池塘里的银鱼。 它一下钻入了水底最深处,只留下一道水迹。过了会儿,又隔着翠绿的荷叶,小心翼翼探头。 无人理会它,那三只正在那堆破乱里边翻箱倒柜,问尺用它的矩身用力挑开一堆旧衣服,惊梦则把花帘伸到床板深处,去探有无东西。 足足翻了小半个时辰,才从一个破柜子的最深处,抽出来一张已然泡水发霉的画。 傅长宁、问尺、惊梦面面相觑。 “……” “这玩意儿,是龙女月夜卷轴?”惊梦用最平和的语气,代替另外两个发出了深深的质问和怀疑人生。 “应该是。”傅长宁捏着鼻子提起这张画,上边有不少黄色的痕迹,不知是浸上了什么不知名液体,还是泡水后晕染开的霉点,一些角落,甚至能看到小颗的老鼠屎。 但画上的景象,确实是当初姜析木手中那六幅画中的一幅。 只不过,色泽已经极淡,仿佛再过一些年,就要彻底看不出来了。 她不敢用法术清洁,连自己动手都怕毁了这幅脆弱的画,只好简单地清理了一下,然后平铺着收入七叶雪灯,不让任何东西碰到它。 “这幅画看起来拿来垫柜子几百年了,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是何等人才。”问尺默然无语。 “管它呢,总归我们能拿到,是意外之喜。”惊梦喜滋滋道。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现在傅长宁得了好处,对它而言,就和自己得了好处一样开心。 “确实。” 傅长宁自己也没料到。 她摊开手心,看着那颗蓝痣,良久,又合拢,开口提起另一件事:“当时留仙道君告诉我与宋长绒,龙宫秘境在人境共有十余座,可惜我并未来得及问它们都分布在哪儿,只能日后自己多留心。” “那时候谁能想到。”问尺让她宽心,“比起这个,还是开启龙宫的三个条件更麻烦一点,水灵根天赋倒还好,你上次既然能进去,下次大概率也能,秘境钥匙这个只能随机应变,最难办的,是龙族血脉那条。” 惊梦不理解:“这有什么难办的,那个姓宋的人修不就有吗,去找他呗。” 问尺只能给它一个背影,自行理解。 傅长宁拉回正题:“其实这个我倒不是特别担心,你们忘了壬水龙息吗,我感觉,它应该会有意外之效。” 问尺反应过来,“也是。” 那位龙女殿下的条件固然是要有龙族血脉才能开启,但她自己的气息,龙宫秘境应该不至于识别不出来。 “那就只剩找到位置,还有龙宫秘境之钥了。” 事实上,它知道,傅长宁当时回宗门后,去查过龙女月夜卷轴,以及龙女殿下、留仙道君相关的消息。 只可惜,关于前者,一无所获。 后者倒是有一些记载——因为百界战场,并非只有人修能够参加。 遑论有些中千世界本身就是以妖修为主,就算是在归元界,也同样存在着实力强劲的万妖境,那些大妖,又怎会愿意将机会拱手让于敌对的人族? 奈何妖族天生寿命漫长,修炼时间也是以百年为计,五百年对他们来说,洒洒水就过去了,大部分在他们眼里还年轻的妖族天骄,岁数上根本不符合要求。 龙女殿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出来的,她本名敖月,乃万妖境年轻一代最出众的天才,被选中时正好四百岁出头,放在龙族,才是刚刚成年的年纪,却力压一众人族金丹,夺得前往百界战场的名额。 留仙道君同样是当时被选中的人之一。 和敖月、姬天河这种天才不同,留仙道君人生的前几百年都平平无奇,平凡到根本没有人认识,是一直到争夺百界战场名额时,方才横空出世,如长虹贯日,滞于天际,与一众天骄比肩。 他的人生崛起之路,也是从这时候开始。 以常理来说,这样两个名声煊赫的人绝对不难查,然而这两人出身都特殊,一个在万妖境,一个几乎没留下任何记忆点,能够查到的开始,就已经是百界战场了。 之后的时间线同样是混沌的,无人知晓两人交集,亦无人知道龙女月夜卷轴何时画就,龙宫秘境何时留下,等到留仙道君再次在修仙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就已经是他成为浮月城城主之后的事儿了。 至于敖月,人家根本不在人境混。 傅长宁翻遍了相关记载,也没能查到更多消息,只得不了了之。 对这个事,惊梦是最有发言权的。 “这种什么比赛或者秘境争夺中发生的事,除非找到相关当事人,否则就算能够查到什么资料,也只是寥寥几笔带过罢了,当初那个葫芦真人的杂谈不就是?” 当时得知两百年前西洲出现过一朵惊梦花王,而那个葫芦真人的杂谈里可能有所记录,它紧张又期待,一直催促傅长宁去拿到那本杂谈。 结果到手,发现加起来总共也不过几十字概括而已。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其实现在的修士活得比普通人、普通花久多了,可该埋在历史尘埃的东西,照样埋在里头。” 就算再想知道内中隐情,一堆已经扫进故纸堆的东西,又该怎么去找呢? “倒也不必心灰意懒。”傅长宁当时揉了揉它的花苞,“该找到的,总归找到的。” 既然存在,就势必有一天会重见天日。 第260章 恶客讨债 沈爱池非是那等心思细腻幽微之人,第二日,就调节好了心情。 正如她对傅长宁所说,既要同行,她二人日后麻烦彼此的事还多着,无需为了这两寸丁末事宜而耿耿于怀。 但对傅长宁所言之事,到底更上了几分心,除却云寄书那头,她自己亦拜托了城中的沈家人脉去查探。 沈家亦是中洲大族,有了二者的合力,不过一两日,应星儿在云城的轨迹就被调查了出来。 她应当是一月下旬抵达的云城,到之后,在城西的缘客来客栈办理了入住。随后几天,在客栈老板介绍的地陪陪同下,应星儿在云城小逛,去了城西城墙边看凤凰神木,还尝了云城的特色小吃。 说到这,缘客来的掌柜神色有些讪讪,但到底还是交代了,道是他们这些客栈、地陪都与城中一些产业有所勾连,故而地陪带应星儿去了几家不那么实惠的地方。 但他再保证,仅仅只是价格高出些许,并未有其他不足之处,又夸赞应星儿机敏,及时发现了,之后就谢绝了地陪陪同,又退了缘客来的客房。 故而应星儿之后的行踪,他们也不清楚。 云寄书调出了那段时日,城东药材市场的交易流水,找到了应星儿下订单的那几家。城东市场交易日成交额极大,店主对四五个月前的交易已经没有太大印象,查问了好半天,才找到当时负责应星儿订单的小二。 小二倒是仍记得那位人美声甜脾气好的姑娘,从他口中透出一个消息,道是应星儿当时和他闲聊,得知他是桑于城人,问了好些桑于城的情况。 他给她介绍了桑于城最出名的钱桑酒和金贝桑椹,应星儿听了颇感兴趣,说准备之后亲自去尝一尝。 至于其他的消息,他就也不知道了。 事情到这有了新的转机。 应星儿有可能在离开云城后,去了桑于城。 桑于城是云城东面一个小城,最出名的是他们那儿的一种钱桑花,由于药性温和,它可作为十余种丹药的炼丹材料,钱桑叶酿制的钱桑酒亦是闻名中洲。 另有钱桑树的一种变异,名为金贝桑椹,结出的桑椹果颜色金灿灿,黄澄澄,味美至极。 傅长宁离开宗门前,接的其中一个任务,便是去桑于城采购钱桑花。 沈爱池道:“我们又另查了其他客栈,但确实没有其他入住记录,要么是你这位朋友变幻了形貌,更易了名姓,要么便是她采买完药材,便离开了云城。” 短短一两日之间,两人能将整个云城的客栈都翻查一遍,可见尽心尽力,傅长宁心中感念,“多谢二位道友鼎力相助。” 沈爱池摆摆手,她已然彻底想开前两日的事了,“你都能那般帮我,我再不尽心尽力,岂不是狼心狗肺?也不必唤我道友了,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小池,我身边人都这么叫我。” 这话那日回来路上她就想说了,但却一直憋到这一刻,调查出了几分成果,方才有了说的底气。 傅长宁从善如流,“我朋友有唤我长宁,也有叫我阿宁的,不过此刻不太方便,你可以叫我见瑜。” 沈爱池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 “那见瑜你打算去桑于城看看吗?”沈爱池道,桑于城和花叶派不在同一个方向,但也大差不离,饶个道就能去。 “自然要去的。” 不说应星儿,为了任务,她也得去趟桑于城。 “那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沈爱池看向云寄书,征询他的意见,“表哥你急着回宗门吗?” 云寄书摇头,道:“宗中并无要事,正好可以去尝尝桑于城的金贝桑椹。”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爱池拍定,“等凤凰节过完,咱们就去桑于城。” 凤凰神木眼看着要有动静了,有人预测,这两日就要开花。 - 说时迟,来时快,隔日里,一大早,就听见外边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鞭炮如云,行人奔走相告,大喊。 “神木开花了!” “城西的神木开花了!” 一时惊动游人无数,无数人从客栈、宅院中外出,带上准备好的庆祝物什。 攒动的人头漫漫地向城西主街挤去,走在路上,烟雾丝竹沁入耳,大街小巷尽数空,连风中都浮动着淡淡的暗香。 沈爱池自外边回来,怀里仍抱着路过的童子送的花枝,上边浸着昨夜的微雨,“这会儿满城人都动了起来,我逆着人流,好容易才挤出来。” “今夜,怕是要更加人挤人了。”她叹气。 凤凰花开之日,便是云城凤凰节之时,今夜必是灯火通明,彩仗盈路,宝马香车,鱼龙群舞。 云寄书从她手中接过花枝,一一插入了白瓷的花瓶里。 瓷白花艳,雅致中带着分秾丽。 傅长宁不熟悉云城,但听闻她此言,倒是有了几分猜测:“是不能用法术屏蔽是么?” “正是。”沈爱池道,“归雪上人并不许修士借法力与民相争,或造成不便。” 于修士是便利了,于民可不就是不便么? 傅长宁听闻,倒对这归雪上人生出几分好感,“归雪上人是位好城主。” 沈爱池赞同,又补充:“亦是位好商人。” 下午酉正时分,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刚行至路口,便有一中年男子携一伶牙俐齿的孩童向她们兜售凤凰半纹面具,此面具制作精细,仅遮住眼睛一圈周围,长长的凤尾摇曳拖坠,以金珠缀饰,流丽华彩。 人为了节日气氛,各买了一个面具,花了不少银钱。 这还是傅长宁自进归元宗,第一次使用银两,倒是身旁的沈爱池、云寄书二人,掏钱淘得比她还要熟练些。 沈爱池笑言,“在外行走得多了,总要备着些。” 说到底,修仙界的聚落是以仙城集镇为主,宗门是少数。而仙城,又以无灵根的普通人居多。 灵石自然是硬通货,但银两同样必不可少。 傅长宁不甚熟练地戴上面具,沈爱干脆伸手帮她把背后的绳子系上了。 各自戴上面具,再行走在街道上,恍惚间好像真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和易容或是遮盖面容不同,那时候,她们仍然知道自己是自己,且有正事在身。这节日的面具,戴上了,便仿佛真的融进了这盛大节日里,成了单纯来过节寻热闹的游客。 没了那些个身为修士平日里兢兢业业以谋求之思,也少了名门弟子出门在外须得端方气度仪礼不凡、不堕宗门名声的架子,而更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活泼,以及对节日烟火气的向往。 就连傅长宁心中那些隐秘而不便为人知的担忧情绪,也淡去了几分,变得松快些许。 问了话,沈爱池现年十七,八月底过十八的生辰。云寄书二十一,年初刚过的生辰。 傅长宁自言是十五,月里的生辰。 沈爱池听后笑道:“第一次见就知道,你比我们都小,不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向来是年岁小的,最易出顶尖的黑马。我隐约记得,那位如沙道友也不大,去年见时,瞧着才十五六余。” 她身侧的云寄书帮她拿着方才一时兴起,买的零嘴,闻言亦接了一句。 “她出身的逍遥阁,就离花叶派不远,在此之前鲜有人闻,这之后,倒是颇有名气了。” 前十中非一等宗门出身的一共才两位。 另一位,冯耀,冯家本身就是不小的家族,他所在的问天宗亦是二等宗门中的头一等。 但逍遥阁,从前就算在等宗门中,亦只是末流而已。 这样的宗门,却培养出了这样一位弟子,自然更为传奇,许多没赶上弟子大选,又有些门路的,便寻了机会,加塞进这逍遥阁中,也一睹大典天骄的风采。 “居然就在花叶派附近吗,那咱们岂不是可以顺道去拜访如沙道友?”沈爱池方才喝了点灵酒,这会儿并未抑制醉意,语气颇有些兴奋。 云寄书道:“我亦是偶然间听闻的。” 花叶派隐匿在秘谷之间,周边有不少小宗开山立派,为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平日里打好关系,万一哪朝出了事,也能找大宗求援。 花叶派从前并不过问周边这些,不驱赶,亦不热情。 若非如沙出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知晓这里还有一个逍遥阁。 傅长宁也是第一次知道,她惊讶过后,笑道,“那倒不用急了,今年的花叶小会上,想来就能见到。” 如沙既然成名,自有无数弟子邀约她参加此等盛会,以如沙的性子,若非闭关,想必是会来凑热闹的。 “也是。” 很快到了城西。 这块儿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人涌入其中,便像是水滴汇入江海,转瞬不见身影。 当中不乏修士,但此刻,众人皆是赏景过节的一员。 拥拥簇簇的,一直到城西主街,这才通畅起来。 云城这棵凤凰神木,便生长在城西永安门附近的城墙内,因年久木深,其枝干早已深深嵌入城墙,一眼望去,如坠云霞之巅。 此十人合抱之木,足有四十丈高,凤凰花绽放时,红霞如云,遮天蔽日,如鲲鹏垂翼之羽,映衬在日暮西山、早月乍出之际,其美其异,日月亦不过陪衬,灰暗天景,恰被它点亮了色泽。 其下的城墙被枝干深深遒入、缠绕,虽青苔长驻,暗绿破旧,颇有古城池意境,此时此刻,亦不过凤凰神树的一部分。 人久久驻足出神,此时,方才的拥挤狼狈,倒都不算什么了。 大多数行人都涌去了神树之下,想要捡一些伴随昨夜雨水落下来的凤凰花,这亦是云城的习俗,相传,若是有凤凰花伴身,便可祛灾积运,福泽深厚。 人都没有要去捡的意思,遂只是在大街上逛,凑个热闹。 主街上,“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交通纵横,灯火一路蔓延至城门口,两侧伶人艺者不计其数,打铁花迸射出来的星子如花如雨,点亮夜空。 玉壶光转,凤箫声动,随着她们走近,那穿梭在游人间的长长鱼龙灯从身旁穿过,底下的人步伐矫健,行动灵活,头顶是明灯万千,烟火如雨,四下是炮竹声声,丝竹彩乐,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戌正,城外游河灯会渐渐亮起。 息水上,画舫如云,官方聘请的各色修士在各大舫上表演法术,水上一片流光溢彩。岸边则是一排的灯笼、糕点、妆粉铺子,从城西永安门一直蔓延到城东。 人并不游河,也未观赏那些法术,只买了些小吃,在永安门外寻了个空地,便在这凤凰神木之下,盘膝而坐,赏景喝酒。 沈爱池在旁边商家锲而不舍的推荐下,买了一盏凤凰灯,回来后掂量了一下做工,感慨。 “倒比十年前那次来技艺精湛许多。” 傅长宁亦选了一盏走马灯,提在手中把玩。 灯影转动时,其内美人宜喜宜嗔,光彩射人,一下叫她想起应星儿来。 方才那些飘忽的轻松和兴奋好奇尽皆淡去了,心绪重新变得沉重起来。 若是应星儿还在云城,这般热烈盛大的节日,她定是会来凑个热闹的。 有些话她没同沈爱池二人说,她心里对去桑于城能找到人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应星儿并非会贪玩误事之人,她或许会在做完任务后去桑于城游玩,但绝不会一留数月。 须知,七月底八月初,便是弟子任务核算之时了。 沈爱池和云寄书已经帮她够多了,她不会也不当再烦扰她二人,只她自己心里,对此行并不看好。 但桑于城肯定是要去的,去了才好查线索。 正想着,转动的走马灯上,有一道人影一掠而过。 这附近人多,不时就有人进出城门,走马灯上偶尔投下影子不足为奇,但这道身影掠过的速度奇快,不似普通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傅长宁转身去看。 余光里,一道黑影匆匆转入永安门内墙,消失不见。 傅长宁当即起身,追了上去。 沈爱池和云寄书二人虽不明所以,但仍收拾东西跟上。 入了城,并未走正街,而是顺着小巷一路七拐八拐,进了幽深曲折之处。 四周灯火寥寥,人迹罕见,只隐约能听见主街上的热闹,天灯从远处映过来,照亮一两处地上的水洼。 傅长宁追到一半,那道人影已经彻底不见,她停在巷口,沈爱池追上来,“是看见你说的那个朋友了吗?” 她也瞧见了那道人影。 ——有点像,但大概率不是。 傅长宁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双耳更细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神识一寸寸地扫过四周所有街巷。 忽而,侧前方一处街巷有昨夜还没干透的雨水被踩,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迅速追了上去,赶在那道身影关门之前,抓住那人的肩,将她身形转过来,露出正脸。 果不其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一瞬间,傅长宁甚至不知道该说果然如此,还是失望。 明知不是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可仍忍不住心怀一丝半缕的侥幸。 沈爱池和云寄书落后她半步,紧随而来,“是你要找的人吗?” 傅长宁摇头,放开了这个修为和背影都与应星儿无比相似,神情木讷的少女,顺带揭开了她脖颈上贴着的那张符。 一瞬间,红粉佳人化作一株枯草,跌落在地。 她看向院中,黑暗中,两个人推开房门,朝这边而来。 一个站立,一个坐于轮椅之上。 站立的那个低眉顺目,眉宇间没有丝毫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凛然,正是当日商队中合作过的紫袍青年,徐卓。 坐在轮椅上的则是一个老妪,满头银发盘在一块碎花布里,除了面色过于红润光滑,瞧着就像一位寻常人家的老奶奶,慈蔼而随和。 只是她周身气息可丝毫不随和。 金丹,这居然是一名金丹。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被通天威压尽数封锁。 身侧,沈爱池手中,斩烛剑铮然出鞘。 云寄书上前一步,护在她身前,同时亦将傅长宁身形挡了一小半。 傅长宁略怔了下,这位花叶派的云道友虽文雅貌美,气度颇佳,但同行以来,和她交流很少,存在感低下,事事由沈爱池拿主意。她还以为,两人不过泛泛之交。 云寄书回头朝她笑了下,无声表示。 我来。 他既年长,总没理由让两个小孩站前边。 傅长宁也只是短暂怔了下,很快就拉着他衣袖把人拽了回来。 那一瞬间,傅长宁在他眼中清晰地看见了不符合他形象的震惊。 “他们是来找我的。” 要别人挡在身前作甚? 院中的两人看了一出好戏,车轱辘声适时响起,一路推进院子,最终在两丈之外停下。 傅长宁斟酌了下,叫了声。 “见过前辈。” 另唤徐卓,“徐道友。” 徐卓这时才抬起头来,看见她时,目光颇为复杂。 “见瑜道友,许久不见。” 说是许久,其实也才二十天左右。 傅长宁不至于忘了二十天前的事,他也不至于忘了傅长宁那日对他的恩情,以及……毫不留情挖的坑。 这时,老妪开口了,“瑕瑜互见,见瑜知瑕,很好的名字,不知尊君哪位高人?” 名姓在修仙界素来与天人感应相挂钩,取时有颇多讲究,她这是在问傅长宁的底细和出身。 “不敢当,寻常耕农而已。” 傅长宁回得很快,神情自然,并不似作伪。 老妪有些意外,“那便是师从名师了?” “尚未有师承。” 这回答复得更快。 老妪气极反笑,“既无家世,又无名师,哪来的胆子胆敢坑害我徒孙?” 徐卓竟是她徒孙。 傅长宁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身侧的沈爱池刚想要开口,老妪一眼横了过去,道,“我知道你是哪家娃娃,只是你沈家再贵重,在这云城之中到底没有强手,你若插言,我便是在这杀了你,你看有没有人能及时来救下你。” “还有你这位表哥,你猜归雪上人会不会来救他?” 傅长宁手往后推了沈爱池一把,让她回去。 “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我走前的行为,或许确实对令徒孙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是,前辈想来也知晓,后边还有人赶来一事是事实,姚家商队有心拿我们作饵也是事实,若无我提醒,令徒孙早在这之前,就是那些贼匪的刀下亡魂了。” 她并不欠徐卓什么。 “所以你这是想挟恩图报了?”老妪冷哼一声。 “晚辈绝无此意,前辈眼明心亮,自然明白晚辈话中意思。” 余光里徐卓似乎也欲言又止,只是被老妪眼风一扫,压了回去。 “我此行不是来同你耍嘴皮子的,我这徒孙因为你之一事,被那姚家商会追杀了一路,哪怕入城,这些时日来也是担惊受怕,处处受到胁迫。” “这些事因你而起,你认不认?” 傅长宁当日走前,告知徐卓和孪生兄弟人,后边很快会有人追上来。 人转头把消息告诉了其他挂靠的客人,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跑路,等姚家商会解决贼人,回头来看,真正守着的货物早已不见。 他们翻遍了整个悬空山洞也没找着,自然把目光盯在了逃走的那些人身上,这二十天里,傅长宁在云城逍遥自在,那些人却是到处找疯了,在找姚主管那件外衣。 这群人稍稍一问,便知道是徐卓和孪生兄弟让其他人跑掉的,这个挑唆的人无疑最有嫌疑。 云城当中,他们不敢杀人,只得跟踪了人好些天,看来看去,徐卓嫌疑最大。 一,他修为最高,心眼最多。 二,他是人中唯一一个水灵根修士,最容易发现那宝物。 至于傅长宁,她设擂的事儿他们早就知晓了,可正因为太过高调,灯下黑,反而没有怀疑到她身上。 何况都知道傅长宁是剑修,哪比得上徐卓嫌疑大? 刘姓筑基倒是怀疑过傅长宁,但他当时以一敌,拖延了许久,伤得最重,云城又路途遥远,商队众人急于赶路,干脆把他放在半路上修养,着人看顾着,带都没带来。 “前辈不必唬我,徐道友若真被追杀了一路,这会儿就不该是好好站在这了。”早半路死八百回了。 徐卓眼皮微跳。 老妪瞪了他一眼,这沉不住气的东西。 回头,对傅长宁道。 “你只说这过失,你认不认就是了?” “认了当如何?不认又如何?” “认了,便赔礼谢罪。” “不认,今日拼就被归雪上人责怪,老身也要将你这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满门心思祸水东引的娃娃给除去。” 云城不许杀人。 但那又如何,归雪上人是金丹,她亦是金丹。 “赔礼?” 傅长宁终于知道,这师祖孙俩今天这打的是哪门子主意了。 “自然要赔礼,那麻烦之物引得我徒孙被追杀,难道不该交予我徒孙处置?” 归雪上人 套话老妪,百万灵石 “晚辈不懂前辈在说什么。” 老妪神色讥讽,“你都敢承认坑害了我徒孙,怎么,到这里却不敢认了?莫不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心虚,偷拿了别人家的东西。” 沈爱池忍无可忍,出声骂道:“说得我们跟小偷似的,你自己不也过来抢?若我们是心虚,您是什么?没脸没皮?”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这对师祖孙的厚脸皮,实在世所罕见。 这话直接把老妪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傅长宁拦都没拦住。 “放肆!” 老妪动手的那一刻,沈爱池岿然不惧,斩烛剑出,赤亮剑光照亮夜幕,如夜鹰长鸣。 下一瞬,她被击伤,重重撞在身后的屏障上。 再看伤势,仅是闷哼一声,轻伤而已。 老妪有些意外,不过也猜到了什么,冷哼一声,“算你好运。” 这种名门之后,出门总是有重宝防身。 她是不准备杀沈爱池的,只是给她一个教训而已,沈家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要计较。 但连一个教训都没给出去,还是让老妪颇为不快。 再看对面,云寄书和傅长宁的神色,已经从面对威压时的紧绷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阴沉。 两人扶起沈爱池,沈爱池摇头,说没事。 云寄书沉默着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纤长优雅的手指攥得青白,骨节森森。 傅长宁拍了拍两人,起身。 她的神色已然从阴沉回到正常,只是,语气平添了分冷意。 “前辈既然不愿别人戳到自己的痛处,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前辈来找我,想来是打听到里边是什么东西了,您当真觉得,那物对你这徒孙有用?” 徐卓练气十层,若说有什么急需灵物的地方,只可能是一种,他快筑基了,急需找到合适的灵物,凝聚灵台。 这是通往筑基期的必由之路。 “那物作为筑基灵物,确实是上上之选,能叫前辈冒着得罪归雪上人的风险在云城作乱也不足为怪,可徐道友是水灵根,要它做什么?” “还是说,前辈只是打着给徒孙索要赔礼的名头,另有所求?那方才的大义凛然,未免有些可笑。” 老妪耐心听完,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妄图以这种浅薄手段激将我,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你。” 她觉得傅长宁这通刨根问底问得天真可笑,就算真是另有所求,她一个小娃娃又能如何?莫不是以为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就能压制住她了?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这物确实和我这徒孙息息相关,不然老身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亲自出马。你只知水灵根不能用,焉知这云城当中,自有你不知道的去处,和触碰不到的宝物,我没有,旁人有不就成了?” 换言之,是为了交换。 再换言之,他们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水系灵物。 ——套出这一消息的傅长宁迅速收手,转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我就把宝物交给前辈。但前辈也要向我们保证,绝不对我们人下杀手,不然我宁可毁了那物,也不交到你们手中。” 毁? 老妪只觉得可笑。 “我杀了你,那东西自然就是我的。” “前辈大可以试试看,晚辈在储物戒上安了自毁阵法,死之前,开启一个阵法的时间还是够的。” 老妪声音冷了下来,“怎么保证?” “立心魔誓即可。” 老妪面上依言立了。 见对面少女松了口气,她心中嗤笑了声天真。 到了金丹期后,所谓的心魔誓,束缚远没有练气筑基大。 所谓心魔誓,并不是立了之后,就会立刻生效,而是会对修士个人因果气运,和未来闯心魔劫造成影响。 譬如有位修士立下心魔誓,说自己做不到某某事,就天打雷劈,大部分时候并不是马上就天打雷劈,而是要直到他结丹,闯心魔幻境时,才会遭到报应。 心魔劫分两重,一重是结丹时的心魔幻境,也称伪心魔劫,小心魔劫。 另一重才是真正的心魔劫,在结婴时才显现。 心魔誓这种口头上的立誓,只针对突破金丹期时的心魔幻境,对真正的心魔劫,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结婴时的心魔劫,那是和心境绑定的,要从心底里认可这一誓言,方才能立成契约。 口头说说,那算什么?根本影响不到心境和自身大道。 金丹期之间,自有法子约束彼此,立下真正的心魔毒誓。 对比之下,傅长宁要她立下的这个,就有些可笑了,堪比过家家。 “好了,你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快问。”她已经有些不耐烦应付了。 对面的少女点头,说好。 似乎是得了确定自己不会死的保证,她神色俨然比方才松快许多。 “晚辈最后一个问题是,前辈为何今日才来寻我?” 这话问得比方才更加没头没脑,沈爱池和徐卓都没反应过来,倒是云寄书,扶着沈爱池的手似乎动了下。 而少女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我在云城这么些天,前辈一直没动手,是有什么顾虑吗?” “怕归雪上人出手拦下?那么今夜,为何又没有顾虑了?因为我出城了吗?可既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机,为何又要把我引回城里,在城外解决不是更好?也不会引得归雪上人怪责。” “晚辈实在想不通,求前辈解惑。” 说着求解惑,面上却丝毫没有疑惑的意思。 对面,老妪神色倏然一变! “你知道。” 而傅长宁,已经把最后一句说出来了。 “怕不是因为,归雪上人那时就在城外,甚至离我们不远吧。” 老妪勃然大怒。 “住口!” 一掌向傅长宁打来! 她确实恼羞成怒了,虽同为金丹,可她才金丹初期,归雪上人却是金丹后期,且已在金丹后期百年之久,修为深不可测,故而她一开始并不敢在归雪上人眼皮子底下,在她的云城犯事。 这段时日来她一直在等傅长宁出城,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身为城主的归雪上人自己居然也出了城,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凤凰节。 那块地方就那么大,做什么小动作都容易引起归雪上人注意,没准还会被她误会是来破坏凤凰节的,届时更加得不偿失,她迫不得已,这才将人重新引回城中。 本以为金丹震慑之下,这个小辈必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知这人一个比一个反骨,傅长宁甚至不知从何处猜到了蛛丝马迹,怎能叫她不生怒? 可傅长宁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又岂是为了跟她白费口舌?难道还真是为了让一个金丹期立什么口头上的心魔誓不成?她又不傻。 早在说话时,她就微微退后一步,站到了老妪立下的封锁屏障边,天河屿当时送的那颗避水珠也出现在了她手中。 当时天河屿的人说,这颗避水珠能抵得普通金丹期全力一击,就看他们这话有几分真实度了! 狂暴的力量在眼前炸开,被避水珠挡下绝大多数,可仍然吹得她头发四散,衣袍破裂,灵力刀子似的往身上脸上割,眼睛不得不跟着闭上,以免受伤。 没息,避水珠和身后临时布下的潦草屏障同时碎裂,她则因为惯性,跌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屏障破碎后,气息不再隔绝,正在外边以神识搜查的归雪上人目光向这边投来,下一瞬,一袭雪衣挡在她身前,轻巧地化解了第二击。 归雪上人长身玉立,神色淡淡,手中仍提着一盏走马灯。 “道友在我这动手杀人,似乎不太尊重我。” 老妪没回答这话,而是一把卷起徐卓,“走!”连人带轮椅消失在原地,向城外遁去。 归雪上人追也未追,只是转过身,半蹲下来,道。 “借你走马灯一用。” 走马灯在她手中消失,下一刻,精准出现在云城几里外,灯中火光大盛,一把烧光了老妪的满头银发,连带着她那个好徒孙。 老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明白,这已经是极轻的警告和教训了。 “咱们走!” 她咬牙,继续向外遁去。 归雪上人并未再追上去,这事在她这似乎已经告终,她目光在个小家伙身上流转,落在云寄书身上时,停了停,很快移开。 “她不会再有机会进云城。” “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丢下这话,就消失不见。 - 好半天,人才从两大金丹对峙的恐怖威压中缓和过来。 沈爱池靠着云寄书,站起来。 傅长宁则轻嘶了一声,拒绝了两人的帮忙,将不知怎的粘在一块的膝盖上那裙布,从小腿上抽离开来,然后自己站起。 人间气氛短暂的安静了下,有些尴尬。 也许是因为到底还没有那么熟,方才的事都需要消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傅长宁弱弱举手。 “你俩谁能扶我一把,回去休息吗?” 沈爱池看着她,一下破涕为笑。 “让你逞强!” 过去扶住她。 接着捂住嘴,自己也咳出两口血来。 傅长宁借着她的力气站稳,“这不是高估我自己了嘛。”先给自己用了个清洁术,劫后余生,这时候,似乎也没必要讲究那么多了。她磕糖豆似的,一连磕了一大把药,又给沈爱池用了,然后问云寄书,“你要吗?” 云寄书默默摇头。 “我扶你俩回去休息。” 他算是人中受伤最轻的了,方才老妪恼羞成怒,攻击傅长宁,他和沈爱池同样受到了波及,沈爱池伤上加伤,他却似乎只是轻伤,这会儿扶着两人回去,也不费力。 虽然实际上应该是两个人合起来,搀傅长宁一个。 到居住的洞府客栈那边时,因满城的人都去过凤凰节了,街上难得安静,人默默回了客栈,默默各自分开,没有再围绕这件事进行任何交谈,而是独自消化。 消化的不止是这件事,更不止受的伤。 还有一些更为细微的,不为人知的,和少年自尊心相关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依旧没有一个人出门。 一直到第天早上,人方才都恢复精神,伤势也都好得七七八八,各个跟没事人一样,在洞府正厅再次相聚。 “你当时就知道,归雪上人在城外吗?”沈爱池好奇,“追上去的时候,你手里走马灯好像确实没了,但当时情况急,我没注意。” 傅长宁摇头,“怎么可能。” 她说她是被引到城内,察觉不对,这才把走马灯留下的,以防万一。 永安门边上就有值守的侍卫,上边有她留下的信息,他们发觉,自然会上报给上边。 “还好你谨慎。”沈爱池没问老妪和徐卓是什么情况,准备把这个话题带过,但傅长宁反而直接对她和云寄书说了来的路上的事,沈爱池听了,颇有些愣怔。 傅长宁却记得,她当时开口骂老妪,第一句就用的是“我们”,直接将两人绑上了同一条船,就凭这份信任,她说了就不亏。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爱池原本最厌恶老妪,听完她说的,登时又觉得那一直没吭声的徐卓更为可恶,直呼别让她碰见他。 云寄书则更细心些,“你也是要寻水系筑基灵物吗?”他还记得傅长宁当时套老妪的话。 “没,不过也差不多。”傅长宁道,“我是要寻这类灵物,但不是为了筑基。” “她当时说的话我琢磨了下,云城是不是有那种只对部分人开放的交易场所?可以以物易物那种,我瞧她那语气,像是已经找着了合适的,急需我手里的东西去换。” 这点两人也不清楚,云寄书道:“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多谢。” “不必客气。” 一样的客套话,可这番共历生死后,到底还是有了不同,更多了几分友人间的熟稔。 第二天,云寄书打听来消息。 “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要求有点高,最低筑基后期才能入场,或是拥有一百万灵石以上的本金,且要人介绍才能进。” “嘶。” “要求好高。”哪怕是名门出身如沈爱池,都有些震惊,她此行身上加起来不过二十多万灵石而已,其中还有一半是自己历练得来的,自买了那个果子,就只剩十几万了。 云寄书更少,才九万左右。 两人就算想帮忙凑凑都无可奈何。 就在两人想安慰傅长宁时,却见傅长宁面上似乎并无为难之色,反而像是在沉思。 两人疑惑,“怎么了?” 傅长宁说等下,“我先数一数。”她正在用神识数储物袋里的灵石够不够。 云寄书:“?” 沈爱池:“!” 半刻钟后,傅长宁遗憾地告诉他们,不太够。 不过也差得不多,她身上现成的灵石大概还有五十七万左右,其他各类用不上的天材地宝,以及矿石材料变卖一下,加起来应该能凑八十万。 沈爱池、云寄书:“……” 片刻后,云寄书佯装淡定地开口。 “好,那加上我俩的,凑一凑,差不多了。” “也去看看,这个要一百万灵石才能入场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262. 城主邀约 入白玉京,黄泉灵水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传闻中的仙都白玉京,有十二楼阁,五座城池,玉宇鳞叠,琼枝堆却,似乱珠滚雪,而眼前这个白玉京,却是巧琢精雕,凉玉生香,如人间。 傅长宁三人证明了自身资产后,终于拿到一小把玉做的钥匙,随着引路人来到了此处。 一座与云城格格不入的人间仙阙,白玉京。 白玉为砖,琉璃作瓦,光辉胜目,云雾萦回,据引路人介绍,白玉京并不在云城,这里有些类似于蜃景,只作交易之用。 入了白玉京,连带着引路人,四人皆从实体化作了云雾人,而肉眼可见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云做目来雾为口,张张合合间,达成约定。 引路人只送到这里,道了声“请”,便翩然离去,留下三人在原地好奇张望。 确如引路人所说,这里所有人都不是真实的人,身形高低身量胖瘦修为年纪皆不知,只一团团云雾,身旁留着金色的交换字样,如有符合的,上前去交换就是了,不必过问其他。 如刚刚从她们旁边走过的那个,身旁写的就是:“长期收购中上品灵石,火系雷系为最佳。” 另有一人写的是: “求土系地阶功法一部。 可用十部玄阶上品功法来换。” 他们来回穿梭在云雾中,似乎不厌其烦,傅长宁伸手,在一人身前晃了晃,那云雾人身形一停,片刻后,空洞的“双目”神采灼然。 “道友有矿脉要卖?!” 傅长宁摇头。 那诡异的神采立时消失,云雾人不再睬她,绕过她,继续在这附近走来走去。 沈爱池叹道:“好生神奇。” 云寄书点头。 “这大概就是引路人说的傀儡身了。” 那引路人来前告诉他们,并非所有交易者的真身都在这里,有些人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合适的,会选择先离开,只留下一具傀儡身在此,如被人触发,再神识附到傀儡身上,过来一叙。 但这仅仅局限于金丹期往上,只有金丹期往上的修士,神识才能做到如此变化。 寻常筑基,亦或是那些凭灵石进来的,大多只有留守和彻底离开两个选择。 看够了新奇,三人当即分头,寻找起那老妪说的水系筑基灵物来。 严格来说,傅长宁要的应当是水木双系的极品灵物,但这种宝物少之又少,以傅长宁目前的修为,能够触碰到的,也只有当中的玉灵膏而已。 优质的筑基灵物算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它们虽然无法为功法所利用,构筑伪灵台来修炼灵炁,但既是能够用于筑基的灵物,本身就和灵台的构建息息相关。 这样的话,傅长宁起码可以拿它们当一段时间的过渡——虽然只能吸收单系灵炁就是了。 由于所有云雾人身旁都标了字,明码售价,她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疑似拥有水系筑基灵物的云雾人。 只是……沈爱池皱眉。 “怎么是这个?” 只见上边写着三个大字,黄泉水。 黄泉水当然不是真的黄泉水,而是指的修仙界一处特殊的内海中孕育出的珍贵灵水,百年也未必能凝聚几滴,这东西说能用来筑基倒也不错,但……未免也太偏魔修了些。 原来那黄泉水所在的海名为往生海,曾是上古时期的抛尸之地。 后来虽被一群佛修给净化了,命名为往生海,但近几万年,随着佛修式微,四大佛寺大多闭门不出,又开始有些魔修邪修往那海里养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换言之,这是一处尸海。 里边孕育出的灵水,自然也是尸水,黄泉水只是叫得好听而已。 沈爱池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摇头,表明徐卓确实不是魔修。 “许是我们认错了吧,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 但转了一圈下来,除了这个云雾人,其他人身前并无类似水系筑基灵物的字眼,三人重新在这个云雾人身边集合,望着这东西,一时大为头疼。 “你要这东西吗?”沈爱池一个剑修,这会儿开始思考,法修能不能用魔修的灵物。 傅长宁摇头。 虽然所谓仙门修士和魔门修士,仅仅只是修炼方式的差异,但仅仅这一条,就足以隔开许多了。 简单来说,天地中的灵气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常见的五行灵气,另一种是浊灵气,也就是常说的魔气。 魔修修炼的就是这股魔气,所谓浊,并非混浊之意,而是指它们大多诞生于死亡、黑暗、杀戮之地,又因修炼魔气者,性情最易阴晴不定,暴躁喜杀人,所以才被冠以魔气之称。 魔气的来源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自然形成的魔气,一种是走火入魔,被魔念侵染的五行灵气。 像这黄泉水,便属于自然形成的魔气。 魔气与五行灵气不至于互相抵制,但也绝没有到相通的程度,尤其傅长宁是水木灵根,对灵气纯净度要求极高,身体对这方面最是敏感。 “那怎么办?” “先问问。”傅长宁道,她上前,在这个疑似已经睡觉的云雾人身前敲了敲。 那云雾人被惊醒,一时有些不快,眉前的云峰高高涌起,片刻后,又平复下来,问。 “你要交换黄泉水?准备拿何物来换?” 傅长宁:“我不要黄泉水,我只是想问问,还有别的水系筑基灵物可以交换吗?” 云雾人这下眉前云峰挑得更高了。 虽然这一幕着实有些怪异,但他的神色却告诉三人,当中似乎有什么隐情。 只见他张口,道:“我确实还有另外一物,只不过,那东西,昨日就已经被人交换走了。” 傅长宁也只惊讶一瞬,很快平复下来。 “原来如此。” 此时离凤凰节那晚已然过去了三天,有其他人看中拿走,并不足为奇。 身侧,沈爱池低声含糊问。 “是她?” 莫非是老妪察觉到了那晚的试探,提前过来,用别的东西换走了? 可是归雪上人不是说,不会再让老妪踏进云城。 傅长宁摇头:“不清楚。” 老妪眼中,她和沈爱池是剑修,而云寄书是花叶宗弟子,虽有灵根,但并不修灵根,按理说,应该不会在这方面太过提防她们。 她当时的大意也说明了这点。 但也说不准的事,金丹期能为敢为之手段,远超常人想象,没准人家就是注意到了。 两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那云雾人就在一旁等待着,过了会儿问:“那你们到底还换不换?” 他上下打量三人,目光很快从沈爱池、云寄书两人身上掠过,几乎没做停留,就落在了傅长宁身上。 “依我看,这黄泉水虽不是与你顶顶相配,但真要用也不是不行,你身上还是有几分修魔的潜质的。” 语出惊人。 沈爱池看他的眼神,顿时像看个为了推销不择手段的无节□□商。 傅长宁倒是镇定自若。 “前辈看得出我们是何身份?” 云雾人摇头:“我还没那本事。” 似乎是这声“前辈”让他愉快了些,他笑眯眯道。 “不过,看个修道方向还是很简单的,你旁边这两个,一个手不离左下三寸,一看就知道是剑修。” 沈爱池一惊,连忙松手。 “一个连云雾吹拂角度都格外精致飘飘,不是情修还能是什么?” 云寄书优雅的身形微微一僵。 “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你了。你虽然也习惯握剑,但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剑疯子。”他目光在傅长宁身上微微一停,继续说回原题。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黄泉水你确实用得上,端只看你想不想用。” “晚辈不想。”傅长宁道,“告辞。” - 无功而返。 回到洞府客栈时,三人都有点蔫。 “这运气着实差劲。”沈爱池振作起来,出去买了三盆凤凰节上祈福过的灵水回来,“咱们好好洗洗,去去霉运。” 傅长宁配合地把手伸进去洗了,边问她,“花了多少钱?” “不多,十五灵石一盆。” 傅长宁看她眼神顿时如看败家子。 云寄书亦扶额,“会不会,这水其实只是假托了一个凤凰节的名头?” “我知道,只是,不花点钱出去,我实在不痛快。”沈爱池也是挑挑选选,才挑中这个的。 “那咱们明天出发去桑于城?”沈爱池问。 既然没找到想要的,就只能离开了。 见两人点头,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忧:“我有点担心,那个老妪会不会怀恨在心,在城外埋伏我们。”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原本三人无牵无挂,但眼下都在老妪那儿挂了名,人一个金丹,奈何不了云城城主,还奈何不了她们吗? 三个练气,这么离开云城,属实像是送菜。 两人一时也陷入了思考。 沈爱池说这话并不单是为了提问题,“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明天分开来走,她能知道利用见瑜你那位朋友,大概是我们在外边打听的动静太大,被她察觉了,但桑于城是我们私下里谈的目的地,她不一定知道,我有一些能够短暂改变修为和气息的丹药,咱们先吃下避开她这一波再说,到时候在桑于城汇合。” “不一定。”云寄书摇头,“她既然能打听到傅道友那朋友的具体情况,未必不知道桑于城。” 赌对方不知道的风险太大。 “但话又说回来,她来找见瑜你麻烦,既然是为了你手里的东西,眼下没拿到,自然也得去找别的,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们。或许,咱们可以多拖几日再出发?我不信她能一直等下去。”沈爱池提出了新的看法。 两人并未因自己受牵连而感到压力,而是积极出主意,傅长宁却不能让她们陪自己冒这个风险。 “咱们可以在桑于城之后的广邙城汇合。” “那桑于城呢,不去了吗?”沈爱池疑惑。 云寄书推了推她。 沈爱池反应过来:“你打算一个人去?” 傅长宁点头。 沈爱池不同意。 倒也没有因此而生气,觉得傅长宁不信任她。 盖因出门在外就是会如此,总会有数不清的意外、困难和冲突,有时候甚至是接踵而至。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沈爱池本身就是处事极优秀敏锐的那批人,意气用事的时候是少数。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但三个人一起,好歹可以互相照应一下——若你那朋友当真是在桑于城出了事,可想而知,那是个什么地方。独木难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我与表哥代表的也不只是我们自己,那老妪未必敢对我们动手。” 沈家是中洲大族,云家则是在云城树大根深,不考虑她们身后的宗门,自身同样是颇具资本。 傅长宁不同。 不说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其实就是说了又如何,宗门弟子死在外头的多了去了,筑基期尚且有人会在意一二,但练气期,真就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总还会再长的。 傅长宁在其中算特殊的,因为她在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上扬了名,但这份特殊并不足够提供她更多倚仗。 归元宗万年巨擘,底蕴深厚,并不缺天才培养,她能够倚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说到底,家族和宗门是不同的。 除非有师门,否则宗门就仅仅只是个出身而已。 “我知道。”沈爱池说的,傅长宁都明白,只是她也有自己的一些考量。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最后决定各退一步,都回去再想想。 还没想出来一个结果,先接到了来自城主府的请帖。 望着这封被客栈老板亲自送上门的雪色信笺,三人面面相觑。 上边写得很简略,只说邀请三人今日下午去喝茶,但想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263. 鸡头凤尾 终寻下落,出发救人…… 和之前去的办事处,也即官衙不同,城主府本身位于一个颇为幽寂清净的地方。 三人被引进门,过了照壁,又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进到后院,就见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归雪上人,正和一对母女坐在湖心亭上说话。 沈爱池和云寄书正往前走,察觉傅长宁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傅长宁摇头:“等下说。” 说着,跟他们一同过去。 亭中三人立时转过脸来。 于傅长宁来说,三张都是熟面孔。 那坐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瞧见她,眼睛一亮,脆声喊:“姐姐!” 小女孩的母亲也朝她点点头。 傅长宁回了一礼:“道友,许久不见。” 另再见过归雪上人。 沈爱池好奇:“你们认识?” “姐姐是我和娘亲的恩人!”小女孩脆生生答,又推了推自家娘亲。 她母亲无奈,从储物袋里取出来一盆花。 “姐姐还和另一个姐姐,送了我一盆好看的花!” 是那盆命运多舛的墨玉梅。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再结合傅长宁之前说的和徐卓与老妪之间的恩怨,沈爱池和云寄书也就明白了。 这是当时同样被殃及池鱼的商队客人之一。 “还未谢过道友当时的救命之恩。”小女孩的母亲起身道,傅长宁记得,这位道友当时性格颇为冷淡警惕,后来才好些,却也是处处防着人,一直到此刻,方才显出几分本身柔和的线条。 “我修为不高,又有囡囡在侧,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一二。”女子显然也是明白的,她面上带着惭色,解释道。 “多谢道友不计前嫌,后来还肯救我们。” 当时情形混乱,但她清楚看到了来救她们的那根蛇藤七寸青,那是傅长宁之前用的宝物。 “不必言谢,实在要谢的话,道友也应该先谢自己,若无道友留下的墨玉梅,其实我们很难找到那里去。” 傅长宁坦诚道。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知真人与道友,寻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双方叙了会儿近况,傅长宁开口问道。 女子便不再开口了:“这事阿雪同你们说吧。” 阿雪,这个称呼是颇为亲昵的。 两人也未解释,归雪上人只道:“我与子妤是多年好友。”便未再多言,转而说起正事。 三人也识趣未再问,哪怕,归雪上人执掌云城已有两百年余,而面前名叫子妤的修士,瞧着修为与面容,顶多不过数十。 “这事要从年初说起。”归雪上人开口。 云城作为中洲药材市场,不止是向整个中洲输出药材,同时也需要大批量从四面进货。 作为云城城主,归雪上人每日都会收到大量的签派订单——如城东市场,每回大量买入卖出药材,都是要经过官方许可的,这些都有专门的人员去经手负责,归雪上人只需要定期看总账,裁定总议。 长久以来,为了方便,云城索性与周围能提供药材的原产地都签订了协议,固定供给货源。 云城周边有不少小城,都是靠这个为生。 但到了今年年初,一连有三座小城,都缺斤少两,货源供给不足。 因缺得不多,加上灵药种植这种事,确实也难以年年都是丰收季,所以一开始云城办事处的人并未在意。 说白了,真正有底气有实力的修士,都会选择出去闯荡,能留在这些小城里,愿意做这些活儿的,不是无灵根的普通人,就是穷极一辈子也只有练气一层、练气二层修为的入门修士。 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不在意那低微的酬劳,不辞辛苦照顾灵药——真有本事的,随便去猎杀两头妖兽,也不止这几块灵石的薪资了。 偏生这些人在修仙界才是最多的,占据九成人口以上,也正是他们,为修仙界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活水和新苗。不然指望修士,过个几千年一万年,修仙界估计得人口灭绝。 习惯了和这些百姓打交道的云城办事处,清楚他们的难处,这些人不像大修士能呼风唤雨调节时令,自然也不可能年年都有好收成,以往也不是没有先例,大家相互体谅一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到了六月里,这种缺货变得更为严重起来。 比如桑于城的钱桑花,按理说是四月一成熟,加上采集和晒干,每年应该是一月、六月各去收一次,其中六月那次按理说应该收获更多,结果前去收货的人发现,今年六月钱桑花的量,比一月的还少了两万斤。 问当地人是有什么虫害还是天时的不便么,结果当地人比他们还茫然,只说就是照着往年种。 探查一番后也并无结果。 以云城需要的量,真要供,桑于城其实也是供得起的。只是,他们不可能只供给云城,只能说按照往年惯例,拨四成给他们,少了也没法子。 云城也不可能空口白牙去占了旁人的额度。 接下来,又有两座城池也是如此。 办事处哪里还敢只当作意外,只得匆匆去回禀了上头。 这事儿传到归雪上人耳里时,已经临近凤凰节,眼见神木开花在即,归雪上人便未引人注意,只低调派了一个筑基初期的下属,去查探情况。 结果前日里,那名下属的魂牌,灭了。 事情到这才开始变得大条起来。 三人对视一眼,沈爱池开口,“真人于我等有恩,我等自当为真人效犬马之劳,只是不知我们能够帮上什么忙?” 连筑基期都无可奈何,她们三人能出的力,显然更加杯水车薪。 傅长宁倒是有些许猜测。 然而这个猜测让她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是与我那朋友有关?” 特意以桑于城举例,意味已然足够明显。 “正是。”归雪上人赞许,“你们看这个。” 她大手一挥,面前出现一片薄薄的水镜,镜中正是那筑基死前的最后一幕,鲜血淋漓之中,她以灵力圈住了一个角落,那里,正结着三个厚厚的大茧,茧中细看,分明是三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傅长宁站了起来。 当中那个,正是应星儿! 画面一闪而逝,只有短短几息,归雪上人收回手:“应该是一处山洞,但更多的信息并未透露,只有这三个茧最为明晰,除了你这个朋友,另两个茧里的身份我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归雪上人取出三副小像,上边是三个人的基础信息。 短短两天,不得不说,这效率快得惊人。 三人各自接过一张,看了一眼,再互换,很快确定:这三人年龄都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修为都是练气,且资质都颇好,当中甚至有一个单灵根。 见傅长宁面色并不好,归雪上人道,“人应当都还没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本来我不准备告诉你们。”说这话时,归雪上人看了眼子妤,“是子妤同我说,你应该有些特殊的能力,能够探路,我这才叫人找你们过来。” 毕竟时间紧迫,晚去一天,茧里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子妤也是根据墨玉梅推测出来的,当时那来救她们的人当中,她细细想过,另外五人不像是有这本事的,唯有一个傅长宁,叫她看不透。 她语气有些迟疑。 “我隐约觉得,你应当不是剑修。” 更像木灵根法修。 当时马车里其他人都被傅长宁糊弄过去了,连那傅长宁手把手教过的年轻人,也只以为这位前辈是剑修,只不过实力太强,所以各项都会一点。 唯有她看出来,那墨玉梅,比起剑,更像傅长宁本道。 “道友眼力极佳。”傅长宁没有否认,都到这地步了,否认并没有意义。 她再次站起,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道友与真人告知我这个消息。” 归雪上人未避开,子妤则抱着女儿躲开了。她其实并不是多么热情的性格,只是,傅长宁先救了她一次。 “投桃报李,仅此而已。” 若无傅长宁,她来投奔好友的路上,就已身首异处。 - “如此看来,这位子妤道友,倒比那徐卓知恩图报多了。” 回去路上,沈爱池感慨道。 “只是不知,她与归雪上人怎么成为好友的。” 两人无论修为身份还是年龄,瞧着都相差太大了,但那份亲近,做不得假。 傅长宁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事实上,在来云城的路上,她就无意识看向过子妤道友多回。 那是一种很特殊很微妙的第六感,不足为人道,她自己也只以为是错觉,但刚刚的见面,倒给她的猜测增添了几分把握。 最后,她也只回了沈爱池三个字。 “不好说。” 沈爱池又看向云寄书,见自家表哥也是一番讳莫如深的模样,只得放弃。 “好吧好吧。” 她对剑道相关倒是敏感,但其他这些,是拍马不及这两人的。 回到客栈已经是黄昏,知道傅长宁心急,归雪上人定的时间也很早,道亥时出发,这之前的两个时辰,给她们回去收拾东西,有什么要买的赶紧买。 三人没什么可收拾的,最快速度整理完洞府里的东西,退了房,接着就上街买东西去了。 眼瞧着之后是一场恶战,丹药符箓这种消耗品,最好早早补上,不然到时候悔之不及。 之前的计划被打乱,眼下也没有再争论的必要了,跟着城主府的人去,比她们分开走还是一起走都要安全。 到时候再更换形貌,一路远遁,那老妪想追她们也追之不上。 - 亥时,城主府。 归雪上人给她们介绍了领队的人,“这是我最小的两名弟子,方遇和方葵。” 听名字像兄妹或姐弟,但其实,两人长相并不相似,方遇是个面部轮廓硬朗偏方的青年人,方葵则扎着橘黄色的发带,圆脸杏眼,性格活泼,正应了她的名字,像朵俏生生的向日葵。 两人修为都是筑基中期。 归雪上人并不掩饰自己探知的消息。 “若我没猜错,那人应当是个邪修,修为应当在筑基中期到后期之间。” “但我并不会派更厉害的人为你们护阵,你们自己商量怎么解决他,解决不了之前,不要回来。” 这态度,和面对子妤,乃至下午的她们时都迥异,但方遇和方葵却似已经习以为常,只齐声应,“是!” 两人麾下还带着一支小队,但只有五人,其中一个筑基期,四个练气,加上傅长宁三人,总和十个人,一同改换形貌,隐藏踪迹,向着桑于城去。 去桑于城,是因为山洞里的三个少女,最后一次现身都是在桑于城,那人的老窝应该离桑于城最近。 也方便傅长宁发挥——她已告诉了他们,她那手投石问路的限制。 路上闲聊,傅长宁知道了两人都姓方的原因。 两人都是孤儿,从小被收养,没有姓氏。 方是归雪上人的姓。 归雪上人五个弟子,四个都姓方。 其中为首的那个,三人听着居然还有些耳熟。 “方月章,是不是上上届万宗群英大会金丹赛的前十?” 万宗群英大会分三个阶段,练气、筑基、金丹,各有年龄限制,如金丹期,便要求三百岁往下。 自古是实力越强越受人瞩目,所以金丹赛,也一直比练气和筑基赛名气大,像上上届的筑基期前十,其实三人就未必记得这么牢了。 “正是!”两人语气都有些骄傲,“大师兄可厉害了。不过他已外出多年,上回回云城都是十几年前了,不然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两人待傅长宁三人,态度都颇为友好,盖因归雪上人并未隐瞒三人身份,面对这等名门骄子,两人自不会轻易得罪,没准,下回的万宗群英大会上,他们就会正面撞见。 届时这几人想来都是参加筑基赛的苗子。 提起这个,难免说起万宗群英大会的更多消息。 筑基期的要求是一百岁往下,方遇和方葵届时都是八十岁出头,倒还好,傅长宁三人却还都不到三十岁,俨然是要吃亏的。 毕竟,刚入筑基期的修士,再天才,也难和老手相提并论——七八年,也就够个刚入筑基了。 “倒不如先留在练气,练气期要求的是五十岁往下,你们肯定是符合的,还是最顶尖的那批。努把力,要闯入前十不难,前三没准都有希望,拿了奖励,到时候再筑基也不迟,左不过几年的差别罢了,和万宗群英大会前十的名头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寅时稍作休息,聊嗨了,小队里那个筑基提议道。 三人只是笑,不接话。 方葵推开他,自个儿坐下来,“去去去,别说瞎话。” 对真正有追求的修士来说,总是宁可当凤尾,也不头的。 有些时候,输比赢强。 264. 疯子邪修 古古怪,怪怪古 “老夫王本善,见过诸位仙师。” 来人深深行礼。 一行人歇息后启程,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抵达桑于城,负责接待的是本地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主叫王本善。 王本善虽无灵根,却有一个资质颇为出众的女儿,早两年拜入了一家数百里外的宗门,这次是回来,庆祝老父亲的六十大寿。 谁知,寿辰刚过,女儿便不知所踪,失了下落。 此时已是王本善女儿失踪的第二十七天,原本意气风发的王本善鬓生白发,被女儿用灵药细致养护过的身子骨再不复之前硬朗,步伐踉跄,衣袍大得能穿风,风尘仆仆赶到桑于城的一行人见状,连忙扶起这位老人家。 傅长宁取出一个丹瓶,倒了一颗药给王本善,旁边跟过来的管家神色迟疑,“小人斗胆,敢问仙师这药凡人可吃得?我们老爷身子不好,恐……” 有大小姐在,王家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家族,知道大部分丹药,凡人是吃不得的。 傅长宁让他放心,“是特意调的温补的药,没修炼的人也能服用。” 管家这才如逢大赦,拜谢:“多谢仙师!” 服了药后,王本善果然好些了,只是神志也开始逐渐昏沉,管家让人扶着王本善回去休息,自己留了下来,招待一行云城来客。 一行人之所以来王家,是因为归雪上人那儿有关邪修的消息,正是王家提供的。 沿途傅长宁用投石问路找人,并无所获,一行人商量过后,便决定来王家了解一下更详细的情况。 管家闻言,告诉她们,“这事得从前年说起,早在前年八月,城里就流传过一则消息,说是问天宗一位筑基仙师,追杀一名重伤的邪修,到了我们这边。” “当时城里人心惶惶,城主愁白了头发,日夜在城中巡逻,不敢有丝毫松懈。”管家苦笑,“不怕诸位笑话,我们桑于是个小城,城主本人,其实也只有筑基初期修为,有些事,不得不防。” “好在后来没出什么事,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提了。” “但这回的事发生,一下叫我和老爷想起了那档子事儿,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去查了查,结果叫人触目惊心,这两年间,城里居然已经有十多个和大小姐一般岁数的少女消失了!只不怕那些都是外地人,行踪不定,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正赶上归雪上人派人联系我们,我和老爷就赶紧把消息上报了。” 这就是全部的前因后果。 王家已经算得上极幸运的了,女儿就在那洞中茧里,如其她人,早不知埋骨何处。 管事说起这话时,又是庆幸,又是感伤。 “诸位仙师如有需要,可随时联系我们,王家愿鞍前马后,为诸位仙师奔走,只求救得大小姐出来。” 众人正色,“自当竭尽全力。” 说是如此说,但截至在王家住下时,一行人却并无全然的把握。 “这人此前既然只敢对游历至此的外地人下手,可见做事极为谨慎,傅道友这一路走来,都未寻到踪迹,未必不是他有意为之。” 傅长宁的法术本就有极大限制,若那邪修行事再小心些,扫除痕迹,一时间确实很难发觉。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问,“那怎么办?” “不如引蛇出洞。”另一人提议道,“他既忍不住了对王家主的女儿动手,可见贪念越来越大,已然顾不得掩饰动静了,既然如此,咱们不如顺着他来,挑两个符合他要求的,假扮成独身来到此地的女子。” “到时候顺藤摸瓜,总能摸到他老巢在哪儿。” 这个是不错的主意。 前提是,他们没有打草惊蛇。 可别忘了,前几天,归雪上人才派来一个筑基,还被人灭了口,这么快又出来一个符合条件的姑娘,是个人也能看出来有问题了。 方葵刚要否定,旁边,傅长宁开口道,“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葵于是宣布暂停,跟着傅长宁走了过去,听她准备说什么。 留下的方遇是个不善言辞的,一行人讨论了一会儿,很快因为没人主持节奏,恢复安静。 直到方葵再次回来,宣布。 “就听小六你的!” 提出引蛇出洞计策的小六:“哎?” - 很快安排好了人选。 一个是傅长宁主动申请,另一个,是方遇方葵所带小队里唯一一个小于二十岁,才练气六层的干练姑娘。 沈爱池也想加入,但她身为天生剑心,几乎一用剑,就会暴露身份,只好作罢。 练气六层的干练姑娘叫双双,傅长宁和双双很快结伴,装作路过桑于城的外来人士,在城内行走,到处观赏风光,品尝美酒美食。 她们进城时很低调,除了几个王家人几乎没有知道的,所以此刻扮起来,也毫不费力。 就是这般扮演了五六天,那个邪修依旧没有出现,以至于大家都开始怀疑,这招到底有没有用。 傅长宁和双双都想再试试,方葵也支持,队伍里其他人则提出了异议,最后,因为意见不合,索性分成两队,由方遇和另一个筑基分别带队在城外搜索,方葵则留下继续坐镇城内。 只有方葵坐镇的第二天,城里就出事了。 待方葵赶到事发的地点时,原地已经不见人影,方葵脸色瞬时铁青。 - 此刻的傅长宁和双双正被带着,高速行动中。 事发时她和双双在城东,为了降低邪修戒心,也因为这些天邪修一直没出现,方葵并未跟在身边。 就这么两刻钟的功夫,邪修就出现了。 傅长宁和双双被缩小,装进了一个布袋里,随着那邪修跳跃在山野之间,而上下晃动。双双对这些更敏感,一时间肠胃翻涌,早上中午吃的全吐了出来。 外边的人当即哇哇大叫起来。 “你个小女娃怎么这么不嫌脏!主人家的地盘,你个客人,连个干净都不会保持吗?” 双双不知道听没听到,呕得越发厉害了倒是真的。 “爷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的如意乾坤袋!哇哇哇哇!”外边那人又怪叫起来。 但接下来,袋子倒是没那么晃了,黑暗中一片平稳,一直到身前的人在一块突兀高起来的地方停下,将袋子解开,而后将两人毫不客气地倒丢在了地上。 傅长宁这才第一次看清这邪修的真容。 披头散发,眼睛肿如鱼泡,脸生恶疮,破布衣服下,露出的皮肤黄一块灰一块,像是结垢的泥,初步估计,起码二十年没洗过澡用过清洁术。 双双第三次呕了起来,但这一次,已经只能呕出黄水,其他的,前两次已经吐得干干净净。 邪修瞧着颇得意似的,“吐吧吐吧,继续吐,幸好爷爷我机智,加快了速度赶回来。” 说着,待宝贝似的待自己的如意乾坤袋,又是拍灰,又是把里边的脏东西倒出来,唯独就是不见用清洁术。 “你不会法术吗?” 突兀刺耳的问题传入耳朵,邪修的动作为之一止,像是生生的,有人按下了什么开关。 很快,开关再次启动,邪修破口大骂。 “你这小女娃好生没有教养!你爹娘爷奶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节吗?毫无教养!败类!简直败类!” 他用力地蜷着手,似乎想打些什么,最后只是神经质似的剧烈抽动了两下,随即双手负于身后,如一个小老头般向洞内走去,两根金色绳索从天而降,将傅长宁和双双捆得严严实实,一路拖入洞府中。 地上全是不平乃至尖锐的石栎,傅长宁倒还好,双双的身下却很快氤出血来,见傅长宁望过来的目光担忧,双双摇了摇头,擦擦嘴,“没事。” 洞深处是熟悉的景象。 三个大茧,两侧厚,中间薄,露出当中沉睡的人脸来,前边是空地,地面才干涸不久的鲜血,瞧着还没死超过十日。 侧前边则是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池子,池水是乳白色,然而此刻,在它里边时不时冒腾出来的白骨衬托下,它并不比血色更人畜无害。 进了山洞的邪修看起来更疯了。 他口中喃喃着呓语,“锅里煮!锅里煮!” 说着,就把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白骨,手抽筋似的,用力一甩,甩进池子里。池水冒泡,骨头在其中翻涌,配合着零碎的漂浮在上边的“葱”“蒜”,一时倒真像一碗骨头汤了。 “锅里煮!锅里煮!哈哈哈!” 他开始仰天坐地,癫狂大笑。 身侧,傅长宁的手微微动了下。 他笑声当即戛然而止,洞里一时安静得毛骨悚然,他扭头,直勾勾地看着傅长宁。 语气一下清醒了,宛若一个正常人的逻辑。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的过路人。” “我也知道,你们装作不合,兵分两路,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诱我出手,找到老巢来。” “但,那又如何?” “你们刚刚有成功留下任何线索吗?哈。” 他极阴极冷地笑了下。 “敢有小动作,小女娃,要不要我煮碗汤给你喝啊?就用你这好朋友的血肉为引如何?” 他说的是应星儿。 他居然知道应星儿和傅长宁的关系! 傅长宁的手一下僵住,不再动弹。 见她如此安分下来,邪修这才满意,又亲了亲自己的宝贝骨头,继续往水里扔。 口中吟着似歌非歌,似曲非曲的调子。 “[1]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真是苦哇真是苦!哈哈哈哈!” 这般发疯了快半个时辰,他才似乎想起来正事,金绳松开,取出一个大瓢,往池子里舀水,对着傅长宁和双双迎头浇下。 水不烫,却有一股极强的腥臭味儿,仿佛在死人堆里泡了三天三夜,双双几乎又要吐出来。 邪修嫌弃道。 “都是练气,怎么就你这么娇气!” “太娇气不好哇!入了锅不好煮!肉煮起来不好吃,别人就不会吃了!你就没法往生了知道吗?”他谆谆教导,满面怒容,怒其不争。 虽然两人几乎一句没听懂这话的联系。 浇下来的白汤在身上凝结,很快化成茧。 她们变成了如边上那三人一般无二的茧,神志也一并凝结,定格在成茧前的最后一刻。 老头比划了一下,似乎在估量着怎么摆,最后放弃了,将两个新茧随手一扔,人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似乎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洞内恢复了安静。 良久,咔擦一声。 ‘双双’从茧中跳出,“可憋死我了!” 这老头看似疯疯癫癫,实则行事极为缜密,为了不暴露自己,沿途她愣是没敢做任何小动作。 “好在姐姐我聪明,出门前胡吃海塞吞了一堆东西,装练气装得极像!”假双双·真方葵拍了拍手,美滋滋开始救人。 这茧对练气来说牢不可破,可对身为筑基中期,只比老头修为差了那么一点点的她来说,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东西就是灵炁所化,只不过,是用了大量灵药和血肉熬煮过的变异灵炁,没猜错的话,应当有吸食灵力和寿元的作用,光看这三个旧茧远比新结的两个白,就看得出来了。 不出她所料的话,等到这几个姑娘身上的灵力和寿元被吸食殆尽,就会被当作垃圾一样处理掉,扔进池子里,化作下一份白骨养分。 想到这,方葵眉宇间厌恶之色更浓烈了些。 她先去救了这三个岌岌可危的姑娘,见三人的修为或多或少有所下降,最多一个已然不足练气一层,心中暗道了一声造孽。 再准备出手解救傅长宁。 没成想,在她出手帮那三个姑娘破茧时,边上傅长宁就已经凭自己,将茧破开一个不大的口子,从里边爬了出来。 虽然动作有些狼狈,可确实是自己就出来了。 不愧是仙门骄子。 方葵心中赞了一声。 两人迅速收拾好,给三个姑娘喂下补元气的丹药,但并没有让三人立刻就醒的意思,眼下情况危急,实在没时间再给她们解释一遍。而且这三个姑娘身体都很虚弱,醒来也无法依靠自己逃出去,不如继续昏迷着好。 任何储物设备都是无法容纳活物的,更别说人,方葵取出一根绳索,将三个人绑在一起,傅长宁则从头上取下一个头饰,化作一片流云,正是银浦流云的缩小体。 将三人放上去,两人驾驶银浦流云。最快速度离开山洞。 这是之前商议过的最保险的办法。 因为她们首要目的是救人,而不是斩杀邪修,人没先救下来就动手,大概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前边所有的烟雾弹,什么引蛇出洞什么装不合什么降低戒心让诱饵留下前往老巢的线索,通通不是,核心目的只有一个,也是最大胆的一个—— 把方葵混进来,让她救人! 方葵修炼的是《凤凰上心经》,其最大特色就是神识感应篇,她自己更是从小在凤凰神木身边长大,以神木为磨砺对象,如今神识几乎赶得上金丹,自然不会瞒不过一个筑基后期的邪修。 倒不如说,归雪上人派她来,正是看中了她这份独一无二的本事。 因此,在傅长宁提出这个主意后,两人一拍即合。 料到老头势必有办法发现人逃走了,两人动作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大摇大摆驾驭着银浦流云出了山洞——未往桑于城走,而是拐道桑于城东北面。 果不其然,刚飞出去四五里,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老头且惊且怒,哇哇大叫。 “你居然不是练气!” “既非凡肉,却浪费了我十余瓢好汤!简直罪该万死!” 说着,那如意乾坤袋向着前方飞来。 傅长宁当机立断开口,“换我驾驭,你迎敌。” 没有丝毫要逞能的意思。 合适的人就应该在合适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两人相视,方葵笑容灿烂。 “好!” 下一瞬,两人交换,银浦流云,当真如云,飙射而出,一个急拐弯,向左面拐去! 如意乾坤袋算盘落空。 而方葵也正式站定,凤凰心纹在她身前浮现,放大,向着远方镇压而去! 265. 剑斩乾坤 剑的记忆,山洞奇遇 老头不会法术,这句傅长宁原本的试探之言,此刻看来,似乎是事实。 哪怕愤怒至极,这人依旧没有用过一个法术,而是借助各色外物来对付她们。 当中最厉害的就是他那个法宝,如意乾坤袋,之前他藏着护着,两人看不真切,此刻从外边来看,便能看出这似乎是个人皮做成的袋子,远远望过去,粉中带血,红内藏肉,看得人直犯恶心。 也不知他之前是怎么说得出“嫌脏”这个词的。 这如意乾坤袋吸力极大,甫一打开,便有狂风大作,将两人往后吸去,两相对抗之下,银浦流云的行进速度被大大干扰,远不如平时。 傅长宁吃力地维持着方向。 银浦流云当初买的时候,她手中余钱还不多,只是中阶灵器,占了轻灵敏捷的便宜。如今这如意乾坤袋,恰好克制了它,不止速度慢下来,连流云本身都开始摇摇晃晃,操控起来极为吃力。 狂风吹得长发乱飞,遮挡视线,傅长宁一狠心,索性拦后颈斩断,手中施法,一个大拐弯,反借助那股力道,将拽住她们的风转化成动力,推得银浦流云往前走更远,气得老头哇哇乱叫。 方葵动作也不停。 她是筑基中期,论实力,她承认,她是不如这个老头的。 筑基后期对筑基中期本就存在实力压制,何况这老头还是个邪修。 邪修是什么存在?那可是五行灵气和魔气一起吞噬,毫不区分的家伙! 他们的功法并不以中正调和为道,而讲究偏激邪恶,万物皆是能用来修炼的灵肉,又因人族是万物灵长,所以人族的性命,向来是他们修炼的上好补药。 同级别的情况下,邪修的杀伤力起码是普通修士的五到十倍。纯论战力,亦是倍超不止。 更何况,她修为还不如这个邪修! 好在早在师尊派她出门时,她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只当是历练自己的手段,会使的招数法式一连串地砸出来,一时间,倒也拼了个五五分。 斗法的同时,她嘴皮子也不歇,将这老头疯疯癫癫的叫骂一句句堵回去。 “什么好汤,你不嫌恶心,我们还嫌恶心!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用那玩意儿浇头,简直晦气,依我看,就该一一捣毁了去,免得到处祸害人!” “真这么馋旁人的肉,正该用你自己这身老皮来还债,只是,瞧你这恶质流脓的样子,便是将一身皮肉熬了做汤,也只会叫人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老头被这么骂了,居然也不生气。 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色彩,双目莹润,鼻梁高挺——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隐约显出几分从前的好颜色,可惜,如今尽数成了这般神神叨叨的疯子模样。 “你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没有人懂。”他喃喃,语气重新变得坚定,“咄”了一声,一把血伞向两人飞去,覆盖天日,四野里瞬时一片红色。 无穷血雾在其中弥漫开来,很快将傅长宁和方葵四面团团围住,血雾里,无数妖异的手掌或张或合,或勾或拢,向着两人身上抓去。 方葵方解决一个,又有新的数个向她飞来,如此数次下来,扑来的远远大于解决的,她一时竟被团团围住,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时,她感觉自己被用力拉了一把,跌入银浦流云当中,以华美流彩的鲛纱覆盖身体。 紧接着,紫红色的炽烈丹火在身前亮起,煌煌如大日之火,将那些血手烧得尖厉惨叫,直至在日光下灰飞烟灭! 她身处其中,安然无恙。 血伞消失。 远处是那疯子又一次的哇哇大叫,而近处,方葵微一愣神,很快反应过来,将鲛纱丢开,重新站起应敌。 借助余光,她瞥了一眼身后驭云的人。 那少女身形板正,被剪短的头发近乎齐耳,专心致志驾驭着身下的流云,一动也不动,仿佛方才的事没让她有丝毫分心。 方葵迅速凝神,不再多想。 - 桑于城外。 沈爱池一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找到印记了吗?” 队伍里最善目力的修士摇头,“只延续到这里,再往后就没有了。” 不怪众人如此着急上火,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救人,但一行人演戏时,也是真花了心思的。 人都是真的走开了,当时想着怎么也能留下一点痕迹,要追过去不难,结果到现在,什么印记线索,通通没有,唯余城外莽莽青山。 筑基后期的邪修,哪怕有方葵在,那也不是轻易能对付的,起码得方葵方遇两个加起来,才能勉强和那邪修打平,再有剩下一个筑基和其他人从旁助阵,才有斩杀的可能。 眼下就方葵和傅长宁两个人跟去了,他们怎能不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沈爱池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即拿剑要走,云寄书在这件事上和她意见一致。 方遇原本的顾虑只好全压下去。 “行,依旧分两队,往两边搜,不过不要间隔太远,以清心哨为信号。” 他取出一个哨子,交给另一个筑基。 这哨子方葵也有,可惜距离太远,已然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碰碰运气了。 “走!” - 傅长宁和方葵没往桑于城的方向跑。 不然难保这疯子不会大开杀戒,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下手。 她们选择了一路向北。 这一遁,就是十余里,而邪修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前期方葵仍能凭借各色符箓和特殊宝贝,同邪修打平,但到后期,符箓用光,就处在了下风。 好在两人都不是会束手就擒的性子,傅长宁驾驭着银浦流云一路往山林小道里钻,方葵则充分发挥了她神识强大的优势,不再以法力对抗邪修老头,而是用神识攻击。 邪修所用之物大多无形,如血气魂魄一类,皆属神魂一道,她用神识相抗,算是找对了法门,两人对战胜负从三七变作了四六,虽仍在下风,但已缓和了许多。 只是,神识终究是有限的,邪修的各路邪法却无穷无尽,等到神识也耗空了,两人就成了纯纯的一路被追杀了。 这种时候,已经没必要再往北跑,当务之急,是拖,拖到援兵来为止。 傅长宁开始借助复杂的地形,来回绕圈,各类信号弹不要钱一样的放。可惜实在隔得太远太远,这边又多山,两人信号弹都快放空了,依旧没人追上来。 一时间,傅长宁尤为遗憾穷英不在身边。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穷英快突破了,需要找一个有利于它的环境闭关清修,并不适合长途奔波。 事实上,穷英早该突破了,金羽海东青出生时便有二阶修为,而等成年,就能够长至二阶中期。只是穷英不知怎的,可能是初遇时,它和那条蟒蛇打架受了重伤,耽误了修行,一直到今年,方才有了突破的契机。 傅长宁自然不能耽误,知道金羽海东青五行属金,离开前她特意去寻了宗门一处矿藏,给穷英长租了十年的矿内洞府,任由它闭关清修。 十年对妖兽突破来说,并不算长,只是这样一来,就注定没法跟傅长宁一起出门了。 蛇藤七寸青倒也有些灵性,出山洞的时候,傅长宁早早把它放了出去,只是不知它什么时候能带着其他人找过来。 很快,傅长宁就没空再想这些了,因为邪修追得越来越紧,双方距离甚至不超过三丈,她和方葵不得不舍弃飞行法宝,落地而行。 法宝上三人被匆匆弄醒,喂下丹药,连给她们说明情况的机会也没有。傅长宁将银浦流云交给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应星儿,推她,“带人先走!” 应星儿眼神很快恢复清明,第一时间判断出了此刻的处境。她表现出了合格的身为一个归元宗弟子的素养,没多问一句,直接带着两个身体还虚弱,不明所以的姑娘向外飞去! 应星儿存留下来的修为也不多,原本练气五层接近后期的修为,此刻俨然已经只剩下了练气二层,可谓损失惨重,可她依旧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地驾驭着银浦流云飞远了。 身后两个姑娘里,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她当时就是就是为了救这个姑娘,才被邪修一并抓走了。 此刻姑娘鼓足勇气,拽了拽她衣袖,问,“恩人,到底……发生什么了?” 应星儿只咬牙擦掉眼泪,头也没回,答。 “没什么,我带你们出去。” - 邪修想要去追杀飞远的那三个人,可傅长宁和方葵又岂会让他得逞? 傅长宁取出古夜道君送她的长明灯,此灯名远渚,乃中阶法器,可攻可防,以她目前修为,无法认主,驾驭也有些吃力,可要强行使用,也不是不行。 长明灯在她手中光芒大绽,挡下邪修迎面而来的攻击。 攻击是挡下了,她脸色却是瞬间煞白,人也被逼得后退几步,被方葵扶住,这才止住退势。 方葵神识已然耗空,灵力这一路过来也消耗了一半多,加之她本就不是极擅长战斗的,没多久,便被邪修抓住一个空隙,一击将她拍飞。 与此同时,邪修手中出现一面人皮鼓,鼓槌重重落下,一声尖锐的鼓声在两人耳膜中炸响。 几乎瞬间,两人丧失大半听觉。 再一鼓。 口鼻鲜血如注。 眼见第三鼓接踵而至,两人再顾不得其他,已然被击飞的方葵扯下脖间玉环,向邪修掷去,一股源自金丹的力量在第三鼓敲响前,硬生生将人皮鼓生生炸出一个洞来! 邪修暴跳如雷,一个血手从他身后伸出,足足比他身体大了三四倍有余,铺天盖地,向着方葵盖去。 紫阳丹火再次出现。 傅长宁手持长明灯,挡在了方葵面前! 只是这回的血手远不如之前那些小的好对付,紫阳丹火烧了好一会儿,也才烧掉一些边边角角,血手依旧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着两人盖下。 方葵将傅长宁往后拽。 她的手上同样鲜血淋漓,这一拽,几乎拽得傅长宁衣裙上全是血。 不过也已经无所谓了,上边本来就是斑斑点点的血渍。 邪修的实力确实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这场战斗,不论是对方葵,还是对傅长宁,都是有史以来最艰难最九死一生的一次。 哪怕当初龙宫秘境的伍忠,也没能给傅长宁带来这样大的威胁。 她无声摇了摇头,拒绝了方葵的保护。 金羽长天弓几乎要出现在她手中——一回生,二回熟,既然已经用它杀过伍忠,傅长宁不介意再尝试一次。 只是上回被抽干的山洞秘境中的灵气至今没有恢复,而此地也没有无穷的水灵气,和龙女殿下的壬水龙息补充,这一箭,就算将她整个人抽空,连寿元精气也一并搭进去,也未必能对邪修造成什么致命性伤害。 不过也不用担心,傅长宁还有一招。 她有入微道君留下的剑意,平时时候,一个筑基后期、实力高强的邪修自然不会站在面前任由剑意来杀,但先有金羽长天弓的一箭,猝不及防之下,她未必没有机会。 傅长宁是确保有七成以上把握击杀邪修才决定出手的。 当然,是不考虑这之后给她带来的无穷无尽的负面影响,比如寿元,比如影响根基。 可就在金羽长天弓即将心随意动,出来之际,躺在它旁边的青昭剑,忽而一把将金红色长弓挤开,自己从七叶雪灯中飞了出来。 傅长宁一愣。 青昭剑落到她手中,上边的铜锈似乎浅了些,曾经短暂出现过的灵性重新回到了这把剑身上。 它身上带有无穷无尽的锐气,气势汹汹地睥睨着对面的对手,哪怕对方一个巴掌就能拍死它和它的主人。 这一瞬间,傅长宁有一种错觉。 一种仅凭这一把剑,她就能制服对手、转败为胜的错觉。 在相信它和继续使用金羽长天弓之间,傅长宁只思考了一息。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看似过去了很久,实际上离傅长宁挡在方葵面前,也不过几十息。 紫阳丹火终于撑不住血手的压力,火焰溃散,血手向着两人弥天盖地冲来。 傅长宁握紧了青昭剑。 而身后,方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旁边——既然傅长宁不愿意躲在她身后,那就两个人一起面对,总之,她方葵不会是一个让比她小了几十岁的后辈,独自挡在前边的人! 傅长宁没注意到这些,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了剑中。 眼前仿佛已经不是血手。 而是一片烟雨朦胧。 终年无白昼的古老城池中,细雨泼洒,云中石壁如带沼气,如雾似幻。 而她一剑挥出。 山河动荡, 城池地动山摇, 石壁骤然粉碎! 灰蒙蒙的雾气中,上边浮现十数个大字,她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景象已经全部消失。 回归实景。 身旁是方才同样出了手,此刻正有些错愕看着她的方葵。 血手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而邪修,已经被这一剑横穿肚腹,仰面朝天,虽则气息还没完全断绝,却已是重伤抽搐,死不瞑目。 剑,哐当落地。 傅长宁骤然惊醒,却犹觉如在梦中。 方才那是……她? 不,她几乎瞬间断定,不是。 她捡起青昭剑,心弦骤然一紧,只见,上边原本已经缩小了一点的缺口,瞬间大了数倍,且隐隐有裂痕在剑身上蔓延开来,仿佛随时能断裂开来。 身侧方葵惊诧目光有如实质,她瞬间收起所有心思,将青昭剑借着储物戒掩饰,收入七叶雪灯。 随后将苦海道君大典上,九玄剑宗入微道君曾经赠过她们一抹剑意的事说了出来。 方葵远在云城,并不清楚这件事,闻言只觉道君剑意威力恐怖如斯,既觉艳羡,又有些替她可惜,“那可是元婴的剑意啊,居然就浪费在这么一个烂人身上了。” 两人方才都损耗了部分听觉,此刻听起彼此说话来有些吃力,简单说了两句,也就不再说了。 确定邪修已经死了后,她们分开打坐调息,服下疗伤的丹药,随即将邪修身上东西取下,尸体用专门的冰棺保管,脑袋则割了下来,方葵交给了傅长宁。 “那位问天宗的高师既然追杀他,大概率这人也是张贴在宗门追杀令上的人物,你拿回去,对一对,如果有相应的追杀令的话,也能领一些功劳,反正人也是你杀的,当之无愧。” 她说的是王家管家当时提起的事。 这个邪修,是被一个问天宗的筑基期一路追杀至此的。 许是听觉还没完全恢复,傅长宁听她说“高师”两个字,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不过想到她们以及桑于城,为了这个人的粗心大意而付出的代价,这点阴阳怪气实在不算什么。 问天宗是二等宗门中的顶级宗门,如今正如日中天,和一等之间,几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方葵自然开罪不起,但嘴两句还是没问题的。 嘴完,她顺其自然绕过了这个话题,开始拆这个邪修身上的储物设备。 这人身上一共有两个储物戒,一个储物镯,储物袋也有十几个,只不过应该是淘汰了,不怎么用,里边放着一些七七八八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一个储物戒,两人看完,几乎瞬间丢了出去。 里边全是些让人恶心反胃至极的东西! 另一个则放着这邪修近乎三分之二的身家,里边就包括云城被侵吞的大量灵药,两人商量过后,把这些灵药单独拿出来,剩下的再留下五分之一,然后对半分。傅长宁没有异议,她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除了最后这一剑,前边基本都是方葵在出力,在护着她们五个人。 储物镯里是剩下三分之一身家。 只是这里边,一共才三样东西。 一块色泽如翡翠的矿石。 一湾冻泉水。 以及,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埙。 方葵的目光几乎定在那个埙上边了,好半晌才恢复清醒,见傅长宁望过来,她咬了下舌尖,硬生生压下了那股强烈的冲动。 “你先选吧,你两样,我一样。” 这个要再平分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方葵不是没有贪念,只是,她也有她的原则。 说出这话后,她长松口气,退开不去看那个埙。 “你选吧。” 傅长宁选了矿石和那湾冻泉水。 方葵一愣,以为她是在让自己,但傅长宁摇头,说不是,“我用不上这个。” 她一眼看出来,这埙,是件真灵法宝。 但她已经有问尺了,并不准备要第二个。 反而是那矿石和冻泉水更合适她,后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上佳水系筑基灵物,而前者,她认出来是一种极珍惜的矿石——她想起了青昭剑。 方葵最后接了,她舔舔唇,嘴唇很干,但眼神很亮,“我欠你一次,但我不准备现在还你。” 现在的傅长宁才练气,她还她练气能用的,太过小气,送筑基能用的,傅长宁又用不上。 而且,她也需要时间,去用心挑一个好的。 “八年后,万宗群英大会见,届时我必亲手送你一份大礼。” 这是来自云城城主亲传弟子的亲口承诺。 - 这边的事料理完,接下来还有两桩。 一桩是找到方才离开的应星儿她们,另一桩,是去之前所在的山洞,清除那些邪物。 方葵主动提出来去找人。 “你去山洞那边吧。” 洞里没准还有些好东西,当然,也可能没有,看运气,她这是心照不宣,任由傅长宁处理的意思。 两人分开,傅长宁赶往山洞。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时间回忆方才那一幕。 永无白昼的古老城池,冰冷的黑色城墙,近乎接天的石壁,以及遍布的沼气。 她脑海中毫无线索,一时间只能更加握紧了重新被她取出来的青昭剑。 此刻的它,与破铜烂铁也已经无异了,然而她的手却越攥越紧,仿佛要将之融入骨血。 山洞中确实还有些零散的宝物,傅长宁将它们收起来,准备之后一并交给小队处理。 就和那五分之一一样,其他人一并出来,不可能什么都不分。 池子被她尽数捣毁了,那些白茧也是,怕山洞里还留有其他邪门歪道的东西,被后来人捡到,她一把火将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而后又将灰烬全部装走,一丝空隙也不留。 被大火烧过的山洞中,山石呈现一种艳丽的色泽,傅长宁看了,总隐隐有些不安,担心这些山石也浸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戴着冰晶蚕丝手套,去撬了一块下来。 里边的颜色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只有最表面这一层不正常。 她干脆把所有颜色不正常的岩石都撬了下来,瞬间,整个山洞都大了一圈。 石头挨个粉碎——纯用手,傅长宁现在心烦意乱,难得连强大的自我情绪控制能力都调控不过来,正好缓解心烦。 粉碎完,傅长宁正准备离开,左眼皮忽而跳了一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不,不对,是里边有东西在跳。 傅长宁伸手,挡在左眼上,灵力附着,随着她的动作,那抹久栖在她左眼中的红光被吸了出来。 这东西从进了她的眼睛就一直很安分,就没动弹过,两年过去,傅长宁和问尺惊梦几乎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而现在,它主动活跃了起来,向着墙面飞去,就这么伏趴在上边,不动了。 傅长宁注视着这些平平无奇的山石,良久,上前。 她可还没忘记,在云海天池中时,这红光,就发现过地下宗门隐藏的大灵脉。 而且,这家伙不是向来非木不栖的吗…… 当初就因为她是木灵根,它才死死缠着她,宁可签订契约,也要住进她身体里。 266. 天地灵链 万年人参,抵达花叶 在洞壁前站定,傅长宁伸手,去触碰,晶莹透明的手套在她手上若隐若现,一开始,无论是眼前,还是神识中,皆无特殊之处,渐渐的,指腹间门似乎传来一种温润之感。 青翠纯净的木灵气顺着指腹传入山石,伴随一声细微的咔擦声响起,面前的整面石壁化作齑粉。 傅长宁几乎瞬间门后退数步! 只见,面前一面墙的蠕动的粉花花的蛇,争相向她吐着信子! 这一幕几乎能给人留下永世难忘的阴影,连傅长宁那一瞬间门,脸色都颇为难看。 不过一想到这是那个疯子邪修的地盘,又觉得,有这样一面墙也不足为怪了,这人的口味实在是重得任何正常人都吃不消。 好在这些蛇并不会飞出来,它们的后半截像是死死长在了石头里,只有前半个蛇身,抖动如海草,在张牙舞爪地向傅长宁展示着威风。 在傅长宁一退数丈后,基本无法对她产生什么威胁。 感觉像来纯恶心人的。 傅长宁指尖浮现紫阳丹火,将它们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蛇尸也不留下,直到烧成灰烬,方才停止。 这之后,看着面前千穿百孔的石壁——被方才那些蛇穿出来的,傅长宁深呼吸,用了极大的毅力,方才将手覆盖上去。 正中间门的位置恰好有一个手印,她盖上去后,石壁便开始扭曲旋转,露出一个月亮门的形状。 傅长宁迈步走了进去。 里边很空旷,瞧着像是那疯子邪修的隐藏基地。 红光跟着她飞了进来,见她望过来,颇有些无辜地飞到她面前。 见傅长宁没阻止,方才欢欢喜喜地飞进了左眼,很快,又变成了瞳孔里的一片心形的红色花瓣。 这动作一反方才的积极,傅长宁隐约察觉到不妙,她开始观察洞中的细节,很快发现,这里很像一个人为打造的山洞型丹炉。 以山为炉,以地为灶,四方八卦位俱全。 看似空,其实并不是没东西,而更多的可能是,“炼制”出来的东西已经被拿出去,用掉了。 事实上她之前就在疑惑,如果仅仅是池子里那点“葱”“蒜”点缀,何至于需要偷那么多灵药?没那些灵药的消失,云城那边也不会这么快注意到。 如果是还有这么大一个“丹炉”在,那就能够理解了。 就是不知道那邪修是想炼制什么。 傅长宁自己也炼丹,又在灵药峰上补习过许久,基础的东西都没落下,此刻略一观察,便找到了洞中隐藏的炉眼。 敲开它,里边空无一物。 唯有一条长长的孔洞,一路通向不知名处。 红光立时更乖巧了。 傅长宁:…… 难怪突然这么安分。 只怕机关触发那一刻,这里的东西就顺着孔洞滑走了。那邪修别的不说,心思是真的足够缜密。 只是他既然用了这么多层防护,便更加说明了这东西的重要性,如此,傅长宁更加不会轻易放弃了。 这孔洞不大,蛇藤七寸青一时又没回来,少了个帮手,傅长宁只好自己来。 她先用灵力探查,确定内中并无攻击,随即身体一寸寸地缩小,直到最后缩成只有寸高,向着孔洞中走去。 同样缩小的长明灯出现在她手中,照亮前方的路。 大多数时候,修士并不会轻易将自己变大变小,一则这个法术颇为耗费灵力,练气后期之前,很难掌握。 二则,变术并不会变厉害,却会导致身体重心失衡,失去机动性。 变小身体虽然不会失衡,但法术威力和攻击范围却会变小,如此变成蝼蚁,被旁人掌控,是很多修士都极为忌讳的事。 傅长宁也很少尝试,进孔洞时便颇为谨慎。 虽然她猜测,以那邪修的性子,这里边应当是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的,不然会出事的可不止是她。 至于若说,他本来就准备损毁那东西,那从一开始就不必安排这些门门道道的了,直接立地销毁岂不是更好? 走了长长的路,终于到了尽头。 只是这尽头,却和傅长宁想得不一样。 依着红光的性子,她以为这里会是一条木系灵脉。 通常来说,灵脉和矿脉一样,分为天地玄人四阶,其中人阶灵脉是修仙界最常见,也最普遍的,到了玄阶地阶,就开始变得珍贵起来,因为当中会出产中品灵石。而像她们日常用的灵石,如果是没明确说品阶的话,一般都是指的下品灵石。 一开始山石内没出现灵脉,而是一个山洞型丹炉,就已经令她有些意外了。 而此刻,眼前的一幕,却似乎偏差得更远些。 遍布的光华饱满的灵石当中,一条纯色灵链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晶莹耀目的光芒。 这里居然不是灵脉,而是一条锻造了几个小节的灵链! 需知,天下灵脉,不管是天地玄人哪一阶,再珍贵,都是不可再生的,采完了就没有了。 灵链却不同,它正是使得灵脉无限再生的源泉,但凡有灵链的灵脉,都可以长长久久地开采下去,遗传万世。 只是,灵链大多钟天地之灵气,集万物之造化而成,一百条灵脉当中,也未必能出一条灵链,所以此物向来可遇不可求。 而这里,居然有一条非天然的,人为锻造的灵链! 虽然只有几个小节,可也已经极为珍贵。 因为但凡天然的灵链,都是有属性的,而这条人为锻造的,却是无属性,无属性,也就代表着,什么属性都可以。 傅长宁的心跳微微加快。 长久以来,她一直苦于同时集齐了水木属性的灵物太少,也是越修炼到后边,才越清楚地明白,为什么修仙界那么多人,没几个选择几系同修,不止是因为精力不够,更因为,同时具备多种属性的灵物太少太少。 如筑基时,一定要以一种筑基灵物奠基。 她既水木同修,便必得是水木二系的灵物,而这种东西,整个修仙界才多少?其中固然有属性符合的,可若品阶和方向上有稍微的不足不合,她又岂会看得上? 强行将就,自己这关便过不去。 反观单系灵物,便是最顶尖的,也有不少,能给人充分的选择。 选择了更难走的路,就注定了前路更加艰险,眼下傅长宁遍寻水木灵物而不得,正是她为了从前的选择要付出的代价。 而有了眼前这条灵链,别的不说,起码她可以给自己人为打造一条水木二系的灵脉,往后养下去,久而久之,便可以自给自足。 傅长宁将这几节灵链收进七叶雪灯,正要往回走,忽而脚步一顿。 等等,既是丹炉,丹药呢?材料呢? 怎会锻造出一条灵链? 她转身,停住脚步,继续观察四周,长明灯在她手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一无所获。 傅长宁往回走,一步步离开孔洞。 直到身形放大,恢复正常大小,一条火龙从她指尖溢出,向孔洞飞去。 她喃喃自语。 “还是毁尸灭迹,不要让别人看出来得好……” 火刚蔓延进孔洞,里边就传来一阵惨叫,伴随着一个痛哭流涕的声音。 “嗷嗷!别放火!别放火!” 一个只有手指头大的萝卜一路狂奔出来,屁股上似乎还燃着一点火尖。 它用力坐在地上,将那火熄灭,这才长舒口气。 傅长宁盯着萝卜小人,小人的眼泪顿时啪啦啪啦掉下来,“人参精都把灵链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还用火烧人参精,人参精好痛好委屈,你们人族怎么这么贪心不足啊呜呜呜!” 傅长宁好整以暇,等它哭完,方才道。 “这灵链你打造的?” 萝卜小人含糊嗯嗯啊啊两声。 傅长宁学它,怒其不争。 “你们人参精一族怎么这么厚颜无耻啊,明明是别人锻造的东西,借花献佛都不算,居然好意思说是自己锻造的!” 顿了下,又敷衍地“呜呜呜”三声。 它要没把灵链藏起来,她自己就能发现,所以,当真是连借花献佛都不算。 人参精卡住了。 一下呜地更大声了。 “你好过分!太过分了!人参精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无情这么冷酷的修士!” 傅长宁陷入了沉思,等它呜完,友好提问。 “所以,前边那个邪修对你不无情不冷酷?” 人参精一下又卡住了。 须须都变成了萎靡的形状。 怎么可能?要真那样,它就不用偷那老头的灵链了,老头可是想活生生炼了它,比这个用威力不大的普通灵火烧它的人修可恶一百倍! 时间门不早了,傅长宁不准备再拖下去。 “我听闻人参一族修炼万年方能成精,你如今几万岁了?” 人参精抽抽噎噎。 “一万零一。” 见傅长宁望过来,它哭哭啼啼解释,“人参精刚成精,就被死老头子抓住了。他要拿人参精炼药,打破他身上的法术封印,但炼到一半又嫌人参精年岁太小,药效不足,就把人参精养了起来,说用灵链先养着,过些年再宰。” 它这个自称听得傅长宁头疼,不过她此刻更关心别的。 “那你岂不是通晓万年前的事?” “不知道,人参一族,对于成精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人参精实诚地摇头。 傅长宁一下变得冷酷无情。 “那你不是只能拿来炼药了?” 人参精哭声变得天塌地陷。 “你果然要拿人参精炼药!” 哭完,它一下又恢复了冷静。 仿佛哭了就只是象征性地哭了,不具备任何情绪上的意义。 人参精说:“人参精可以把躯壳留给你,但你不能杀人参精!” “这和直接炼制你有什么区别?” 人参精瞪眼:“区别可大了!直接炼制人参精,那人参精不就死翘翘了,但如果只是躯壳的话,人参精还可以找另外一个躯壳。” 它随便找个七千年的,八千年的,过段时间门,又是一条好汉! “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傅长宁只冷静指出。 若是没有分别,那邪修为什么坚持要炼制人参精,而非人参躯壳? “区别是有啦,但只有一点点,人参精琢磨着你也用不上。”人参精打量了下傅长宁的修为,虽然它打不过,但它还是记得,这只是人族修炼的起步阶段。 “炼制人参精能增强抵抗心魔劫的能力,但这种药效是会越来越低的,你离突破金丹,马马虎虎几百年要吧,我到时候早没用了,所以你看,你也用不上啊。”人参精挤眉弄眼。 傅长宁平铺直叙。 “但我可以留着,到那时候再炼制你。” 人参精一噎,又开始蓄眼泪泡泡了,“所以你就一定要杀了人参精对吗?人参精真的命好苦呜呜呜。” 人参一族前万年的修炼都只是为了成精,万年之后,修为方才能转化为实力,可恨它才是个一万零一岁的宝宝,就接连被两个大坏蛋捉住! 要再过些年遇见,不说反杀,起码逃跑的能力,它还是有的。 见假哭打动不了傅长宁,人参精哭了一会儿,终于收起,转而开始提条件。 “但你直接炼制人参精,就只有一支万年人参了,你放人参精走的话,以后人参精可以给你提供第二支第三支,可持续发展嘛。” 成精之后的修炼就不是傻傻的一年年累积了,它可以加快修炼速度,没准百年就能重新修炼出万年修为! 为了小命,到时候再给傅长宁一两次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条件,方才让傅长宁动了动眼皮。 “再给三个。” 人参精装作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道。 “成交。” 两人定下契约,人参精将躯壳留下,精魂顺着天地飘远。 傅长宁则转身,离开了这个洞府。 出门后,将其一举轰塌,至此,邪修洞府彻底成为历史。 - 沈爱池原本还在懊恼,当时走错方向的事——原来她们出城找到的线索,正是邪修为了误导她们留下的,一行人越走越背道而驰,直到寻了大半天,一无所获,方才意识到,她们是被耍了。 幸而转道时,遇见了往这边过来的方葵,和身后银浦流云上三个昏迷的姑娘——应星儿体力不支,强行飞了一段路后,昏过去了。 另两个姑娘接力,最后也没能支撑多久。 双方汇合,这才大松口气,了解清楚经过后,一同去找傅长宁。 没多久,傅长宁自己御剑飞了过来。 至此,这事才算彻底告了一段落。 王本善的女儿回到了王家,虽然修为降到了练气一层,可王本善却喜极而泣,直呼回来了就好。 王家之后的事,一行人没有再过问,只是留下了一些慰问品。 另一个应星儿救下来的女孩,则是本地另一个宗门的弟子,眼下已经由她师门接了回去。 只剩下应星儿。 她原本是当初去归元宗一行人里,除傅长宁突破最快的,无论是性格、天赋,还是家世,都是上上选。 这是她十几年的人生中,遭受的最大的折戟沉沙。 练气二层的修为接近于无,身体也被极大地伤了元气,没个几十年,恢复不过来。 她这几天虽然强行打起精神,可仍可看出眉眼间门的憔悴。 只是,憔悴之余,亦多了从前没有的坚毅。 应星儿得知傅长宁要去往花叶小会,主动提出自己回宗门。 可她如今的情形,傅长宁怎么放心得下? 一行人回到云城后,傅长宁拜托云寄书,寻了一位云城顶尖的医修,强制让应星儿在那住下。 云寄书尚未出手,归雪上人主动把这活揽了过来。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云城周围一圈小城,皆是云城有意无意培养的药材生产基地,多多少少受云城庇佑,现在桑于城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归雪上人自认为有责任和义务,不止是应星儿,另两个活着的姑娘也被她接了过来。 死了的,自然也有补恤,只是这个就更多是象征意义了,邪修杀的人,她还不至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傅长宁跟着在医修那住了两日,见应星儿气色好转,这才起了离开的心思。 走之前,她给了应星儿一个匣盒。 应星儿起初不明所以,等到打开,看到里边是什么,立时变得惊愕。 “队长,这个,这我不能收!” 里边赫然是一支万年人参。 傅长宁没接她的话,只道,“修为也就罢了,慢慢修炼,总能回来,只是你底子亏损太多,这些元气若不补回来,即便修为上去了,也一直是隐患。” 不止是拖慢修炼速度的问题。 应星儿的道途,都相当于毁了大半。 “你一直叫我队长,但在我心里,我们是朋友,是同门,亦是战友。” 她实在不是个多主动的人,倒也称不上内向,只是不够主动,这样的人朋友或许不少,但能够坚持下来的,很少很少,更多的是君子之交。 这两年,一直是应星儿在主动向她靠近,她其实并不是不知道。 包括她们小院人的粘合,黄遗芳,程双遥,隋鸣远,其实都不是什么主动的人,是应星儿非常积极地把大家凑在一起,并以她为中心,而其他人出于各种考量,选择了默认。 感情是处出来的。 傅长宁再是冷淡,也是人,也需要朋友,需要烟火气。 她一直没说,但她心里其实很感谢应星儿。 应星儿听了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她也有自己的原则。 “我亲近队长你,是因为我想和你当朋友,我打心眼里觉得你很厉害,性格也很好。你知道我出身大族,其实从小真情实意的朋友是很少的,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的、持之以恒地去交一个朋友,我并不后悔,也不需要你觉得亏欠,偿还我什么。” 到后边,她已经不称呼“队长”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哪有什么队长,只是当时一次考核的临时组队罢了。 她为了拉进这份关系,硬是坚持叫了两年。 而当时同为队友的人,早不这么叫了。 傅长宁有些错愕,随即又觉得自己太不会说话,有些懊恼,“不是补偿。” 朋友之间门需要什么补偿呢。 “只是因为很在乎,很关心,所以想送就送了,没有原因,也不需要有来有往,有借有还。” “就像比起队长,我一直更希望,你能称呼我一声长宁。” 应星儿眼泪一下掉下来了。 连忙侧身抹掉。 “那东西,我收下了。” “谢谢长宁。” “不客气,星儿,好好休息。” 傅长宁语气放轻。 转身,脚步轻快地走了。 - “我以为……”天河珠内,问尺长长一叹,“好吧,只是我以为。” 之前傅长宁那般步步为营,威逼利诱人参精,它还以为,是要炼制什么丹药。 万年人参确实是珍贵的灵药,不过挺难拿来炼丹的,能配合它的材料太少。 即便如此,它依旧是极珍贵的,留着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却原来,是为了旁人。 旁边,惊梦托着腮,第一次对着两个小姑娘傻笑。 “嘿嘿,我倒是第一次觉得,她很可爱。” “星儿也很可爱。” - 第二天一早,傅长宁和沈爱池、云寄书,三人分头改头换面,离开云城。 数日后,于广邙城汇合,向花叶派赶去。 这次,沿途再没有任何事耽误。 八月中旬,一行 267. 多事之秋 花叶小镇,机关之术 “我也不知门中出了什么事,只是,每逢封锁令,便不能随意带别门弟子进入,这是规定,只能麻烦你们先在这小镇上歇脚了。” 行走在小镇上,云寄书神色颇为愧疚。 方才他们三人去花叶派,被守门弟子拦住了。守门弟子同他说明了情况,现在不便带外人进去,登记也不行。 三人只好转道,来了这花叶小镇。 和他相比,傅长宁和沈爱池倒更像是坦然的那个,两人此刻正好奇地在这小镇里四处巡睃,目光里时不时发出一些惊艳与惊叹。 只见,这花叶小镇环山间溪水而建,远处是白沫瀑布,四下里是青翠苍山,竹楼依山而立,大量的水车同竹管将溪水源源不断引入小镇,运水的轱辘声中,一个个亭台阁榭皆随齿轮而旋转,结构精巧,彼此嵌合。 白水出涧,飞花落珠,可谓沁人心脾。 正是难能一见的天工巧物。 “不能进也不打紧,在这住着挺好的。”沈爱池心思仍停留在那些龙骨水车上,几乎被吸引了全部目光。 无怪乎她如此,实在是这里的建筑与造物都太精巧了,天然美景与人造城池都常见,这般与自然结合的巧夺天工,却是第一回见,正瞧了个新奇。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逛起来了,以至于连忙打发自家表哥。 “表哥你去吧,下了封锁令,估计是有很重要的事,你回门中去看看,我和见瑜就在这待着。” 旁边,傅长宁点头:“嗯嗯。” 见两人点头如捣蒜,皆一副恨不得他快点走的架势,云寄书无奈,“好吧。” 他取出一枚白色的花形玉珏,交给沈爱池,“这东西你们俩拿着,在这里住宿打尖,可减免些。” “谢谢表哥,快去吧快去吧。”云寄书几乎是被推着走的。等人身形远了,沈爱池和傅长宁欢呼一声,向着那水车的方向提气而去。 到了近处观察,果然要更觉机关巧妙一些。水声也越发潺潺,塘里的水几乎明澈见底,里边还飘零着三两落花。 这时,身后有哞哞的牛声响起。两人转头,却见不是一只真牛,而是一只机关牛,通体木质打造,上边垫着厚厚的棕色皮革,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坐在上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摇一晃地前行。 瞧见两人,喊。 “你们是什么人?” 他坐在机关牛上,比两人几乎高了大半个头,两人不得不微微仰视,“是过路人,在这住住。” 小孩眼珠转了转,声音清脆又响亮,“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参加花叶小会的对吗?” 他分明是个凡人,年纪也小,可也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两人都觉得颇为有趣。沈爱池逗他,“是呀,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厉害啊。” 小孩哼了一声,神气地吐出口中狗尾巴草。 “我还知道更多呢。不过你们运气不大好,今年的花叶小会,可能不会举办啦。” 两人皆是一怔,原本逗趣的心思也淡了,“为何?” 不由想起了方才那个封锁令。 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吗? 小孩得意,“花叶派丢东西了,正唔……” 他的话被粗粝的大手捂住,一个十六七岁的健壮少年,从他身后翻牛身上来,一把把他勒在怀里。 “小阿七,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说罢,警惕地瞥了两人一眼,骑着机关牛,转身溜达达地走远了。 两人没拦,眉头都蹙得紧紧的。 “丢了东西?”顺着青石路,去镇上唯一的客栈时,傅长宁自言自语。 “可惜表哥走了。”方才还是应该先问清楚的,沈爱池有些懊恼,“不过也不打紧,等他出来就知道了。” 傅长宁点头。 “别急,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有风声传出来的。” 两人办了住店,一人一间客房。 这客栈也在水边,沿着村里那条河流而建,推开窗,就是绿水淙淙,绿树白花。 之所以是白花,是因为快到桂树开花的季节,对岸的桂花秀丽而洁白,从窗口,亦能嗅到桂花香。 风景自然是美的,可两人心里记挂着事,便也只草草看了,至第二日,云寄书出门来寻她们,方才了解事情经过。 “风月图鉴丢了?” “确切来说,是风月图鉴的一页。”云寄书神色凝重,道,“我门袭承风月老祖之道,始立山门,这页图鉴原为开宗三百年后,一位老道人所赠。” “宗史中记载,这位老道人,原是风月老祖的化身,为嘉许开山祖师爷所做嘉行,特意跨界前来,送上图鉴一页。” “真假不得而知,但那之后,风月图鉴便一直被供奉在宗中,每逢新任宗主继位,皆要取出,禀明天地与祖师爷,昭示正身,而今已过数万年。” 换言之,这图鉴,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两人一下想到了更深层。 不过这个话题,却不是能当众谈的,当即布下隔音阵法,这才小声问。 “花叶派,要换宗主了?” 道门七宗中,花叶派向来是最低调那个,几乎可与三山中的天河屿相媲美,花叶派宗主亦是高洁禀持,少与外界来往,两人此刻回忆起来,只记得她的名字,叫花无仙,旁的全无印象。 云寄书同样深深迷惘,他眉宇长蹙,“这些事,宗门并不会告诉普通弟子,我以往并未听说过。但这次回来……” 略顿了顿,才道,“却是处处都在议论,说宗主病重,已然命不久矣,即将坐化。” “我素知宗主从前受过重伤,但这些年来,她老人家一直深居简出,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弟子,都下意识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猝不及防,眼下宗中物议鼎沸,处处皆是乱糟糟的,我昨日回去,略打听了下,便是没有风月图鉴失窃,只怕花叶小会也……” 他知道沈爱池跟傅长宁千里迢迢来此,正是为了今年的花叶小会,说出这话时颇为抱歉,“是我离开宗中太久了,回来之前,应该先去信打听打听的。” 他因故离宗,算来,已经一年半没回来过了。 谁能想到,这一年半,已是地覆天翻。 “说这话做什么。”这话却是傅长宁来说更合宜,果然见云寄书微微松了口气,“眼下花叶派出此变故,同为道门七宗弟子,自当同心同德。” “就是这图鉴一事,我总觉得,有点蹊跷……你们宗中,可是已商定出了下一任宗主的人选?” 云寄书点头,“是有的,因宗主近百年来一直很少露面,一切事宜交由代宗主掌管,眼下便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任宗主了,也不用担心权力过渡之际,产生混乱。” “至于你们想的,宗中同样有人猜测,因为这个时间点太巧了,正值新宗主继位之际,象征宗主正位的图鉴便失窃了,少不得引人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这等涉及宗主之位的大事,不是我们普通弟子能接触到的。” 这也是宗中气氛愈发焦灼的原因,大家都胡乱猜测,却又都什么都不知道,又没人站出来平息谣言,可不得乱糟糟的。 沈爱池:“说到底,阎王打架,咱们这群小鬼遭殃。” “正值多事之秋,未免惹麻烦,咱们这些天还是小心些行事好。”傅长宁宽慰道,“至于花叶小会,且先观望着吧,若是今年实在不办了,咱们也没法子。” 云寄书还是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这个东道主不称职,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们去学学机关术?我看你们对小镇的机关很感兴趣。” “可以吗?”两人确实有些兴趣。 云寄书同她们介绍道:“你们应当知道墨谷,墨谷最出名的一任谷主是已故谷主由也翁,约五百年前那代人——九巧机关盒就是他打造的,但其实在更早以前,墨谷是分为两派的,一派为由也墨,一派是成夫墨。后来,由也墨继承了墨谷,成夫墨则入了花叶派。” “欸?”两人微微一呆。 云寄书笑道:“这确实是许久前的事了,不知道也正常。当时的成夫墨掌门人与我们宗主相恋,此后便长留了下来,这个小镇,正是成夫墨的后人。” “当时来的墨修一共几十位,此后在门中开辟墨学,亦招收了不少弟子,只是不为外人所知。到如今,门中弟子,但凡感兴趣的,皆会一些机关术了。” 这段历史说来,听得两人称奇,原来花叶派会的机关术居然是这么来的,一直知道花叶派会,但是是真的没了解过为什么会。 难怪上回花叶派给前十,送的是机关木偶,这确实是老本行了。 以风月情爱为修行的情修,乍一听与机关术格格不入,实则,竟意外的契合。 不得不说,亦是缘分。 实际上,当年的情形还要更危急一些,成夫墨与由也墨不合,意气之下离开墨谷,很快被人盯上。 墨修不擅战斗,成夫墨尤甚。 若说丹修、器修追求的是炼出绝世无双的丹药兵器,墨修追求的就是世间顶级的机关术。 当中固然有些机关在结合了灵力后杀伤力颇大,但在专攻杀人的战斗型修士面前,依旧很快败下阵来。 最后被杀得几乎族灭,方才进入花叶派休养生息。 双方有多少权衡妥协自不必说,总归至今,彼此的目的皆已达成。 成夫墨得以传承保留下来,并吸收了这个世界最优秀的一批弟子,而花叶派,亦得了一门新的修炼法门。 云寄书带两人去的是小镇上一个学堂,专教镇上的孩子,以及感兴趣的路人学机关术。 成夫墨追求的便是自家机关术影响力不断扩大,有更多人为了钻研墨家机关术孜孜以求,面对三人的到来,自然不会拒绝。 傅长宁和沈爱池兴致勃勃跟着学了几天,已然能在老师父教导下,独自做出一个简单的机关小狗。 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是能源与墨印,成夫墨是看不上那些个以符箓阵法为巧,强称机关的东西的,称之为败坏风气。 他们的机关术全凭自身,墨印印上,便是画龙点睛,能源加上,便可自由行动。 一颗灵石能支撑机关小狗跑一天。 用成夫墨的话说,这不比那些个摆一次阵法消耗几十灵石的假机关强?那些败家竖子,简直难与之谋! 同样也用过阵法机关,败过家的两人只能尬笑挠头。 只能说,难怪他们和由也墨分开了。 由也墨就是支持引入阵法机关的。 就连花叶派送她们的机关,同样有阵法核心,显然私下里也有自己的衡量。 这般轻松过了七八日,有一日,小镇上终于不再平静。 那个叫成的少年被抓走了。 就是那个她们第一日来,曾跳上牛背堵住小孩嘴,不让小孩跟她们说话的健壮少年。 风月图鉴消失那两天,成有过在花叶派禁地附近逗留的迹象,有人怀疑,他是同谋。 花叶小镇上的人大多是墨修的家属,自身并无灵根,却有自由进出花叶派的资格。 成的祖父是一名墨修,前些年去世了,他在花叶派中并无其他能帮上忙的墨修朋友,眼下出事,议论者多,为其奔走者少。 老师父找上了傅长宁三人。 他是成的启蒙老师,不能眼睁睁看着成出事。 三人受过他的恩惠,自然不能不帮忙,云寄书回去打听了下,发现成被抓,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在禁地外逗留,而是因为,他曾经伪造过一枚花叶珏,带着一名外宗的练气期少女进过花叶派。 花叶珏就是云寄书给沈爱池那东西,特殊时刻,可用作弟子令牌使用,那少女伪造成宗中弟子的模样,又拿着花叶珏,成功混进了花叶派。 现在,花叶派怀疑,风月图鉴失窃,和那少女有关,成当即成为了重点看守对象。 虽则三人皆没想明白,一个练气期,是如何偷走花叶派的宗门至宝的? 真不是随意找的借口? 上层权力斗争的风太猛,吹得三个眼下还没什么经验的小弟子晕头转向。 最后只能恍恍惚惚得出一个结论。 权力,果真是极迷人的东西。 只盼着,别吹到她们身上才好。 268. 风起青萍 灵链同化,去机关城 这天,傅长宁正在修炼。 邪修老头那得的那湾冻泉水,成了她的新灵台,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品阶颇高的木系筑基灵物。 当日回云城汇报情况,因有方葵帮忙述职,对于邪修之死,归雪上人并未怀疑,反而送了她许多东西,道方遇方葵二人失职,不然本不应该浪费她的元婴剑意。 得知傅长宁在找水系木系的筑基灵物,归雪上人大手一挥,叫方葵送了好些来。傅长宁从中挑了最适合她的一样,便是眼前这一小块木头。 二者如何结合,着实废了傅长宁一番脑筋,好在最后是成功了,眼下,便在面前构成了一个简单的伪灵台。 无数水木灵炁被它吸引而来,经由灵台注入体内,在经过一百零八个周天的修炼后,凝聚压缩为灵液,汇入气海。 上回在狂狮岭的突破,让傅长宁逐渐找到了一些修炼灵炁的窍门,眼下灵炁再入体,已不似从前那般惨烈。 这也和她打骨术进入第重,碎骨重铸有关。 打骨术第重、第四重本就是针对筑基而设,傅长宁既突破,虽体质仍不及筑基期,却也足以承受暴虐的灵炁撕扯,筋脉骨骼间,韧性十足。 就是也有一点小麻烦。 自打骨术突破第重以来,她体内气血越来越旺盛,身体自发形成屏障,对一些药力和毒素产生排斥性,以至于,寻常丹药,对她作用越来越小了。 如练气期常用的养气丹和复灵丹,对她来说,效果已然接近于无。 般若丸也差不多,这东西是增肌丸的进化版,增强体质效用一般,用来生发却是强中手。 上回为了躲避那邪修的追杀,她把头发拦耳剪了,这都过去二十多天了,还只长回来一小截,远不似之前,服用完丹药几个时辰,就能长至拖地。 傅长宁琢磨着,以后得去沉水宗请教一番,看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她还记得钟离辞那一身气血之力,总不可能,他们都不服用丹药吧。 修炼完,她例行去看了眼灵链。 灵链被她放在了天河战场,主要是山洞秘境中不合适,而其他地方,也没有合适而又隐蔽,能孕育矿藏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这灵链居然会自动对周围的环境进行改造,在她往灵链里注入水木灵炁,放进来的这二十多天,它周围的土地已经隐隐开始孵化生机,快要有种子发芽了,和红黑二色为主调的古战场格格不入。 同时,水木灵链附近,也是整个天河战场灵气最稳定的地方。 其次是那块长久坐镇于此的镇山石。 其余地方,依旧是灵气杂乱、凋敝破败之所。 看完了灵链周围的矿藏孵化,傅长宁又跑去那副棺材边,去看了青昭剑。 傅长宁第一次碰见青昭剑,就是在这副粗糙滥制的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刻。 当时那么多从天河战场带出来的破烂法宝,唯有它一个,是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眼下没地方修,问尺便提议把它放回原位,养一养。 这是同为法宝的经验心得。 它当初亦是在天河战场养了许多年。 傅长宁自然答应。 在旁边的棺材板上静静坐了会儿,那天的模糊画面再次浮现心头。 “是,上一任主人的记忆么?” 她喃喃。 这也是问尺的猜测,这把剑既流落在天河战场,说明是万年前天河之灾的产物,它生前,没准是有剑灵的,只不过后来随着主人在战场上死去,剑灵一并湮灭了。 这也能解释青昭剑偶尔不定时的灵性和抽风。 那一幕没准正是储藏在青昭剑身上,属于上一任主人的记忆。 只不过,随着万年过去,品阶下跌,青昭剑早已回不去过往的辉煌,所以才一剑之后,就支撑不住。 傅长宁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天河珠。 刚出房门,便撞上沈爱池和云寄书上楼,双方目光遥遥对上,沈爱池眼睛一亮,招手,“见瑜!” “怎么了?”傅长宁走过去。 沈爱池看着她随意拢起的头发。 傅长宁现在头发刚到肩膀往下一点,不方便挽发,打理起来倒是很容易,就是总显得过于潦草。 “我们给你找了合适的假发。” 傅长宁:“!” 一下清醒了。 沈爱池是好意,这个时候,假发是很常见的,男戴冠女梳髻,有时候头发不够,都得用上假发。 但傅长宁觉得还不至于。 再说,接假发不方便打架。 她拒绝的态度太坚决,沈爱池只好遗憾作罢,退而求其次,提出要不要让云寄书帮她拾掇一下。 两人都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但云寄书是。 身为情修,他向来把自己打理得精致妥帖,仙气飘飘,一身的仙家气度,但又不会过于矫饰。 傅长宁这下没法拒绝了。 比起傅长宁坐下后的不适应,云寄书态度倒是淡定,这些天来,他一直未对傅长宁的发型做出任何置喙,这会儿,也只静静地打量了片刻。 过了会儿,取出一根红绳,上手,教傅长宁把红绳编进头发里,织成辫。 再以宽发带将后边的头发束住,轻轻一系,成结。 绳尾的两颗红珠坠落在鸦青发尾,正是两厢得宜,动静皆有其美。 不得不说,审美一流。 重要的是,好看又不累赘。 傅长宁松了口气,起来说了声谢谢。 云寄书摇头笑道,“本家行当,不嫌弃就行。” 下午,人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擅长机关术,花叶派这几百年来,在外建了不少建筑。她们去的,是其中一个完全由木头组成的水下机关城。 从进入开始便不一般,傅长宁坐上宛若大鱼般的机关鱼,伴随四周齿轮机关发出阵阵运转声,大鱼沉入水底,轮轴转动,向着机关城一路前行。 人身处其中,纵使不用避水珠,亦是神色怡然,无任何不便之处。 “这机关鱼,运行一次大概要耗费多少灵石呢?”傅长宁好奇。 云寄书微微一笑,这时候,方才看出他其实也是有些许少年意气的,提起宗门机关术时,不无为之骄傲。 只声线依旧温和干净,娓娓道来。 “此去约十二里,耗费十颗灵石即可,其中七颗用于维持机关鱼两侧的压力灵纹,颗用于前行动力。” 不止是好奇的傅长宁,就连并不如何注意这些的沈爱池,都微微一惊,“那放在陆地上,岂不是只要四颗就够了?这不比灵舟便宜多了?确定是下品灵石吗?” 云寄书并不是会主动提起宗门事的人,沈爱池从前也没问过,是以今日才知道这些,惊讶得接连追问。 她问的话是有道理的,如今市面上的灵舟,最小一条也得十万灵石起步,这还单单只是买下来的价格。 倒不是商家存心哄抬物价,实在是,灵舟的锻造需要耗费大量材料,辅以复杂精密的阵法和符文,这当中,炼器师,阵师,符师,哪个都不便宜。 这还只是个大步骤,当中还有无数小步骤,以及为了卖出更好的价格,不得不在装饰、空间、速度、防御性等做出的变化取舍。 若说光买到手多花一些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它更大的耗费还在后头,灵舟每次开启,都需要大笔的灵石,若是需要长时间维持飞行状态,更是如同烧金机器,小型的,便已经每日数百灵石打不住,那些中型的大型的,更加难以想象。 以至于发展至今,除了要显示自己财力的,以及本身就财大气粗的,大部分普通修士已经买不起,也根本不想买灵舟了。 有这个余钱,不如买个得用的飞行法宝,或是御物飞行,虽然要随时留心操控,消耗大量灵气,但耗灵气,总比耗钱来得强。 灵气没了就没了,再修炼总会回来的,灵石行吗? 连修士都这般,凡人就更不必说了。 就连自认为不算缺钱的傅长宁,也从未想过买灵舟——这钱还是由宗门来出比较好,她自己,御剑飞行挺好的。 云寄书沉吟片刻,答:“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上,肯定有差别。” 但应该也相差不大。 这话他没说,但两人都想得到。 而机关鱼的造价呢? 再贵,能有灵舟贵? 何况她们都是亲自上手做过机关小狗的人,清楚这里边,除了木材要选好的,以及做出合适机关要耗费大量心血外,光论灵石,是不费什么的。 “至于灵石,确实是下品灵石。倒也有用中品灵石的机关船,后者主要是用于宗门物资运输,走天上。此外,水下也有另一种,名为机关游龙,仿水蛇而成,那种也比较耗费灵石,一次约莫要上百。” 但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可以搭载数十人。 这话他咽了下去。 “耗费也不如你们想象中便宜,门内并非完全遵从成夫墨机关术,只有核心传承才是如此,返璞归真。如外围这些,用上阵法符文的数不胜数,且较之锻造的灵舟而言,到底脆弱了些,机关很容易损坏。” 像灵舟,起码可以用上几十年上百年,机关造物不行,除非用顶级的材料,但那在造价上又是死循环了。 “这些问题,是可以研究克服的……” 傅长宁声音很轻。 “谁知道呢。”云寄书笑笑,“我不通这些,还是去看机关城吧,快到了。” 他看向前方。 这一刻,傅长宁忽而明白。 他,或者说整个花叶派,不是不懂的。 只是,如灵舟这类飞行交通用具,背后牵扯的是多少人的利益? 那并不是少数人,而是一个庞大的,遮天蔽日,从收集原材料开始,到提供灵舟上各类服务为止,覆盖整个修仙界起码分之一行业的产业链。 哪怕是一等宗门,胆敢触动,也会在瞬间被撕碎。 而花叶派,仅仅只是个情修门派而已。 甚至于,它的内部,可能就存在大量的既得利益者。 傅长宁从善如流跳过这个话题,此后皆不再提起,转而说说笑笑,谈起各类有趣的机关。 做一个合格的业余爱好者。 269. 牵扯其中 嘉而通假,水意天阑 机关城位于水下两百丈深处,城高十五丈,内中并无常住人口,只有一行研究水下机关术的成夫墨。 在看过云寄书的弟子令牌后,就没有再管过他们,任由三人在机关城内游荡。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以及木锯声响了一路。 三人携带避水珠,走在城中,偶尔能瞧见其他弟子的身影。 云寄书温言介绍道:“有些是过来问问题的,水下机关术是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许多墨修大家都常年待在水下,弟子们有想不通的,就得自己下来请教。” “还有些,应当是带朋友过来瞧个新鲜。” “就和我们差不多。”沈爱池点头表示明白,余光瞥见一个设计精巧的机关,拉着傅长宁一下兴致勃勃地跑了过去。 没见过的东西总是新鲜的,傅长宁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同时也思索,能不能把一些机关设计用在自己的小院里。 但小院是一进的,整体就不大,没有腾挪空间,她只好放弃捣鼓改造自己家的蠢蠢欲动的想法。 这时,云寄书遇见了熟人,双方停下来交谈,余光瞥见沈爱池有些百无聊赖,踮脚在打量远方的机关,他停下谈话,让她们先离开。 只叮嘱,记得保管好花叶珏,作为必要时候的身份证明。 沈爱池嗯嗯啊啊点头,把花叶珏挂在腰上,云寄书帮她系紧。 离开云寄书,沈爱池看起来更跳脱好动了些,用她自己的话说,“总算摆脱紧箍咒了。” 傅长宁拿着留影石,不时矮下身体,记录一些喜欢的机关,边答她,“但我见云道友并不怎么管你。” 沈爱池大力摇头:“不不,那只是明面上。” “你想想,一个人,虽然从不管着你拘着你,但无论你做什么,都一副温温柔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样子,你还好意思发脾气吗?久而久之,自然约束言行。” 她语气深沉,重重叹气。 “我家里就清楚这一点,所以知道我要出来,立马把他打包塞给我。你见我的时候,就已经是戴起紧箍咒后的我了。” 最后一句话时,她表情虽依旧明媚,语气却有些可怜巴巴的,傅长宁被她逗笑,噗嗤乐出声。 两人边走边闲聊。 沈爱池补充:“不过也和他不怎么管我有关,不然我肯定从一开始就跟他闹翻了!” 傅长宁:“也和兄妹感情好有关吧。” “也不算,”沈爱池斟酌了下,“怎么说,我们两家其实关系已经很远了,叫表哥,是因为他小时候住我家。听我家里人说,我那时候很黏他。但自从他进花叶派,我们就挺久没见了,这两年才重新熟悉起来。” 这倒是让傅长宁有些惊讶。 “不像哎。” 她从旁观者的角度,觉得两人间颇有些相处随意,亲密无间的姿态,以为是自小长大的情分。 “那可能是这两年混太熟了。” 两个钢铁直女窃窃私语,交换意见。 突然,“什么人!” 沈爱池声线骤然凌厉,斩烛剑出鞘,铮的一声,赤红剑光如宵寒照铁,照亮机关城内一隅。 “别抓我,别抓我!”角落里,走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少女扎着两个麻花辫,神情紧张胆怯,身上脸上全是黑灰,看不清面容,一双眼睛却极为清亮。 “你是谁,躲在这做什么?”看清来人修为只有练气二层,沈爱池语气和缓了一些。 方才的攻击性更多是来自未能察觉有人在附近的下意识戒备,机关城中,神识禁地,少了神识为辅助,但即便如此,也不该连有人靠近都无法发觉。 她去看傅长宁,见傅长宁也摇头。 她也是走近了后才意识到有人的。 “我、我……”少女声音期艾,支支吾吾。 沈爱池持剑静静站立,并未再逼问她,周身气息却如一把锋利的剑,颇具压迫性,少女越发紧张起来,汗如滚珠,浸湿衣裳领口。 剑修多数时候皆是如此,如平日里那般说说笑笑,毫无锋芒,才是少数。 这时,一道清凌凌、温煦的声音响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说,“别紧张。” 少女愣愣抬头,见黑衣姑娘朝她微微一笑,“放轻松,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不会抓你,只是有些被你突然蹦出来吓到了。” “原来你们不是花叶派弟子啊……”少女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我只是,只是想躲一下。” “伯伯给了我机关城的令牌,所以你们才会发现不了我的。”她取出一块木质的令牌,上边写着大大的“机关”二字。有了这令牌后,神识就不再会被机关城隔绝,自然而然,能瞒过其他无权限的人。 这令牌,两人方才才在那些成夫墨身上见过。 傅长宁和沈爱池对视一眼。 云寄书同她们说过,虽说宗中大多数弟子皆对机关术有所涉猎,但成夫墨的核心传承,属于机密中的机密,只有真正的门生传人,才会得到倾囊以授。 像机关城里这些成夫墨,便是如此,他们虽出身花叶派,也还是花叶派弟子,可实际上,承的并非花叶派教义,而是成夫墨,像这种机关城的令牌,同样也只有他们有,外人是接触不到的。 沈爱池直接问:“你伯伯是成夫墨?” 少女眉心一跳,紧紧闭上了嘴巴,像是知道自己惹了祸,抱紧了怀里的令牌。 傅长宁观察着她的神色,觉得她不像花叶派弟子,倒像是…… “你是花叶小镇的人?” 少女一惊。 傅长宁原本只是猜测,但看她神色,虽仍未开口回答,可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花叶小镇住的是最早一批成夫墨的后代,大多是没修为的,有修为的会进花叶派,成为一名新的墨修。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一些有灵根,但并不往墨修方向发展,也无法成为情修的孩子,会选择自谋出路。 “你既躲着花叶派弟子,近期花叶小镇需要躲人的……” “你认识成?还是和成那桩事有关?” 这话一出,少女便不止是惊了,面色几乎可以用发白二字形容,估计她也没想到,不过是简单解释两句,底细就被两人扒得干干净净。 但见两人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有过多变化,瞧着确实不像是花叶派的弟子——许多花叶派弟子都认为,成同风月图鉴的失踪有关,对此事颇为不快。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盘突出。 “我叫英,是花叶小镇二代成夫墨,奎的后代,我确实认识成,我们打小就相识,但是,”她语速急急,“成那件事,他是被冤枉的。成是带了一个女孩子进了花叶派,那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他们没有拿风月图鉴。” “你如何确定这一点呢?” 英抿紧唇,“因为当时,我也去了。” - 成夫墨自离开墨谷后,便不再称姓,所以花叶小镇上的后代,大多只有名,没有姓。 两人听习惯后,渐渐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 通俗来说,英是六代成夫墨,成是七代成夫墨,英论辈分,是成的小姑姑,两人一起长大。 一年前,成认识了一个外来的叫白为嘉的女孩子,两人相识后,白为嘉曾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姓氏,在得知原由后,笑嘻嘻地开玩笑,说,不然你跟我姓,叫白成。 白为嘉性格热烈明媚,如三月一束迎阳而生的花,成很快心动沦陷,并将少男心事透露给了小姑姑英。 成没有灵根,不懂这些,英却很忧虑,因为白为嘉是练气六层,修为远高于她,甚至小镇上大部分人。 好在这之后并没有出什么事,相反,和白为嘉相熟后,英自己也对白为嘉改观,三人经常一起出去玩。 去花叶派那次就是成和英一起计划的。 花叶派从小就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就和自己家一样,加上花叶派自己也经常接待客人,宗中外人并不少,所以两人对这方面并无敏感度,发现白为嘉进不去,两人又不是宗门弟子,无法带人登记,干脆就依自己的花叶珏,仿了一块。 这方面成夫墨向来是天赋异禀,三人成功混进去,在门中好好玩了一通,尽兴而归。 “当时我们确实去了那所谓的禁地附近,但只是过去看花的,根本没有靠近。”英着急解释着,“禁地旁边就是呼兰花地,很多弟子都过去看,不止是我们。” 两人一时没接话。 过了片刻,傅长宁问:“那白为嘉现在人呢?” 念这个名字时,她略停了停。 “为嘉收到了师门传讯,回去了。她原是六脉宗的弟子,六脉宗依附于归元宗门下,不定时会选拔一些弟子进入归元宗交流学习。她师门紧急传讯通知她,为的就是这件事,我和成都觉得,不能错过这次机会,那可是归元宗,错过这一次,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进入了。” 他们也许不懂别的,但都懂得道门第一的名号,凡事只要加上“第一”二字,那势必就是不一样的。 纵有万般不舍,也没有阻碍友人前程的道理。 这话落下,傅长宁和沈爱池就已不止是不接话了,几乎到了无言的程度。 两人对视。 沈爱池问:“你们宗门今年有和附属宗门的交流活动吗?” 傅长宁摇头:“没听说过。” 顿了顿,补充。 “起码截止我出门前,没听说过。” 她出门时是六月上旬。 英起初对这对话不明所以,过了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面色唰的一下惨白。 傅长宁知道她反应过来了。 “白为嘉,白为假,这个名字……” 她说得委婉,沈爱池更直接些,“至于没靠近禁地的事,谁又能保证,她只去了和你们一起的那一次呢,没准她之后又潜进去过也不一定。” 论起来,傅长宁,沈爱池,与成、英二人年岁其实相差不大,但自幼被小镇庇护长大的孩子,与独自去外界经受风雨的,心智与阅历显然截然不同。 忆起第一日去花叶小镇时,成警惕望着她们的模样,想来这些人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实际的处事经验,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加糊涂。 “她骗了我们……” 英还在失魂落魄。 傅长宁和沈爱池却已无意再多待。 英能被她那所谓的伯伯塞进这机关城,想来是为了避风头。 毕竟,花叶派目前知道的,是成给那个叫白为嘉的姑娘伪造了花叶珏,去调查也确实容易发现,和白为嘉走得最近的是成,英只是偶尔同她接触,论起来可能还不如白为嘉住的客栈的老板见得面多,交情这种事,实在难以判定。 但英既然躲起来了,想来她的家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花叶派迟早也会发现。 再掺和下去,容易出事。 但这时,英开口的一句话,拦下了她们的举动。 “我知道她对水意天阑动了心,可我以为,我们把她劝下了。” 英是在喃喃自语,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水意天阑。 这是何物? 水意天阑乃天降异象,具有明晰修炼方向,指点练气期修士迷津,引渡修行之效。 这等异象,自然不是人力所能成就,可异象降生后,却可为人所捕捉,炼制成一面镜子,从中照见机缘。 英的意思是…… 两人停下脚步。 - 原本,两人并不打算掺和进这桩事里来,成和英选择了将人放进去,就势必会面临一些审问,就云寄书打听到的而言,成在宗门中也并无大碍,只是一直被关着而已。 对凡人用刑自然不可能,何况,成的身份还十分敏感,作为成夫墨的后代,他身上一直被不少人盯着,如果花叶派处理不当,势必造成与成夫墨离心离德。 这中间的权衡与妥协,就不是她们几个外人能参与进去的。 只当今日没见过英,各安其事就是了。 但,既然与水意天阑有关,两人少不得要多关注几分。 问了话才知道,和她们想的不太一样,这水意天阑,并非已经存在的事物,而是被成夫墨预测,即将于九月降临呼兰花地的一场异象。 成夫墨并不只研究机关术,于算学、星象、机械上同样有所涉猎,和传统的占星术相比,他们的手段更加特别些,更看重自己的器械研究测算成果,灵力和法术虽然同样重要,但已经不只纯粹以之定论。 英骄傲地告诉她们,成夫墨曾经在没有星象的基础上,自行测算过许多场修仙界曾经出现过的自然异象,最后有三成测出来都是吻合的。 这个数据不得不让人惊讶。 人为异象不可控,却原来,自然异象也有其中的规律? 虽然成功率还不高,但也可见其中厉害了。 呼兰花地最初的建立,就是因为在此曾经有过一场水意天阑的降临,但那已经是两百年前。 而这次,成夫墨隐约算到,今年九月将又会有一场。 虽然只是猜测,可也已经引得不少人重视。 这事在花叶派门内是保密的,可成夫墨也有自己的家人,回去后,不经意间就泄露了些。 而这事,又被成和英透露给了白为嘉。 两人并不懂水意天阑的实际意义,只知道,这是成夫墨星测之学的又一次验证,若是真的成功了,会是成夫墨在花叶派影响力的一次巨大提升,是把这事作为成夫墨的骄傲和厉害之处,含含糊糊透露给白为嘉的。 白为嘉却从中管中窥豹,一下识破了真相。 她自然对水意天阑心动,可成和英看过两百年前的异象记载,知道呼兰花地从前并非花叶派属地,后来之所以被圈进来,就是因为水意天阑在此降临。 就像长辈讳莫如深告诉他们的一样,这事不可能让外宗弟子接触的,就连本门弟子,估计也只有很有限的一些能接触到,遑论白为嘉一个外人。 这话说了后,白为嘉的心思果不其然打消了。 她们就只在呼兰花地高高兴兴看了花,就回来了。 这就是全部的前因后果。 英十分坚持:“我仍然不觉得风月图鉴会是她拿的,她也没必要拿这个,可水意天阑,我并不确定。” 可这就是场纯异象,且还没降临,就算多了个白为嘉知道,又如何呢,花叶派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大动干戈。 绕来绕去,这个问题竟又绕回原点。 究竟是白为嘉做了什么让花叶派无法容忍的事? 还是说,这件事里,白为嘉和成、英二人都纯粹只是背黑锅的,被迫卷入了花叶派内部的权力斗争?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白为嘉自己知道了。 她既然对水意天阑动了心思,可见人大概率还在花叶派附近,不会走远。 傅长宁问英:“你们既去了呼兰花地,可摘了花带回去?” 英一怔,而后点头,“这是自然。” 傅长宁又询问了她家在哪。 英也没有隐瞒。 傅长宁便叫她继续在机关城中藏好,今日之事,她和沈爱池不会说出去。 临离开前,英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问。 “你们是要去找为嘉吗?” 傅长宁没有回答她。 这姑娘嘴巴不太牢靠,有些事其实不知道更好些。 英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失落,只是道。 “如果你们见到她,能不能帮我和成问一句——她,到底有没有真心把我和成当成过朋友?” “就这一句就好了。” 流水吹散里声音里的落寞,名叫英的姑娘重新躲进了黑暗里,只余一双黯淡的不再明亮的眼睛。 傅长宁依旧没有回答她。 心里却明白,端看这回过去能不能找到人,就知道了。 若找不到。 ——连一起摘的花都没留下,答案显而易见。 - 投石问路,这个上次用在找邪修和应星儿身上,没能发挥作用的法术,这回用在白为嘉身上,意外的好用。 同时,英的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虽然,被她们找到的人那是一脸的晦气,在得知是花的原因后,恨不得当场把它们全撕烂了。 “早知道走的时候我全给扔河里。” 白为嘉脸色极黑,却到底还是没把花扔了,气得全捏蔫了后,又扔回了储物袋。 “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白为嘉的情形并不好,所谓大隐隐于市,一开始,白为嘉并未走远,只是躲在离花叶派最近的另一个集市里,当一个平平无奇的种地卖瓜老农。 后来花叶派搜查过来,她就不得不躲进深山老林里了。 这已经是她藏身于深山的第十几天。 在得知傅长宁和沈爱池的来意后,三人换了个地方聊天。 “风月图鉴怎么可能是我拿的,我傻了吧唧的去找死吗?”白为嘉对于自己被扣了这口黑锅,是真的气得发晕,“何况我一个小小练气,哪来的本事偷镇宗之宝?花叶派的金丹元婴都是死的吗?” 她骂骂咧咧,“一点脸都不要了,锅全扣给我一个外人!真当自己那点破事没人知道吗?” 听这话,白为嘉倒像是知道隐情。 白为嘉当然知道,她眼下气得要命,当着两个外人的面,毫不客气地就给抖落了。 “花宗主大寿将至,自己看得开,她的后人却看不开,总有那脑壳生锈的,以为老祖宗是宗主,自己就也有继承宗主之位的机会,殊不知代宗主就是花宗主自己一口定下的,半点没留给他们机会。” “这群人还不死心,见花宗主迟迟不出关,已然有了坐化在里头的架势,就又开始搞小动作,各种动摇代宗主的宗主之位。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推举的那叫什么玩意儿,花叶派是情修,不是淫修,那花松风炉鼎都有几十个了,自己还到处沾花惹草,男女不忌,真要他继承了宗主之位,怕不是整个花叶派都要变成他的后花园。” 这话信息量太大,两人静静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花松风好像是一位花叶派一位新晋元婴的本名,因平日里只称呼他的道号,花阳,花松风这个本名倒是少有人提。 两人对这位花阳道君知道得不多,但若花阳道君对外名声真的如此之差,她们绝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足以说明,要么白为嘉说的是假的,要么就是,这位花阳道君藏得太深。 白为嘉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干巴巴的说,难以取信其他人。 “你们当我怎么知道的,那花松风臭不要脸,时常伪装成花叶派普通弟子在外行走,多以练气期及筑基期修为示人,自称二十来岁,与年轻女郎打得极为火热。有一次他就盯上了我,幸亏我机警,总觉得他身上一股老人味,后来在花叶派见到,果不其然是他,这家伙自恋到连脸和气息都不变一下,仅仅是面容变年轻几岁,也亏得那些被他骗的少男少女进不来花叶派,不然不得气吐血。” 花叶派为情修,所谓情修者,爱恨离仇嗔痴欲,生老病死怨憎别,皆是修炼的养料,纯以情爱为修炼者,其实并不多,毕竟大多数修仙者并不重欲,而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也很难因为修炼了一门功法,就瞬间变得博爱多情,流连花丛。 违拗本性去修炼,是很难长久的。 以至于,长久以来,合欢一脉在花叶派都未成为主流,反而是附属宗门的合欢宗,于这一道上更擅长些,但人家也是你情我愿,通过阴阳合和,双修提高修为。 如花阳道君这般,假借年轻后辈身份,骗人欢爱,而后拍拍屁股便走人,白为嘉当真是第一次见。 以他的修为,本就不需要再同人双修增进修为,不是贪图年轻鲜活肉/体,还能是图什么? 这话一出,傅长宁、沈爱池已然信了七八分。 对这位花阳道君的风评,直线下跌。 “我记得,花叶派代宗主如今尚未突破元婴,仅是金丹圆满?”傅长宁沉吟片刻后,道。 “正是如此,不然哪会有这么多祸端?”若非花阳早于代宗主突破元婴,花叶派宗主之位,早就是板上钉钉了。 即便如此,隐约知道花阳道君作风的一众长老,私心里其实也是支持现任代宗主的。 只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出于各种考虑,更倾向于花阳当宗主,还扯着花无仙老宗主当大旗。老宗主为花叶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眼下即将坐化,众人少不得给她几分颜面,对花阳所作所为,只要不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叶派这段时日的乱象,基本全是这桩祸事惹出来的。 什么风月图鉴失窃,真失窃了,那群长老不暴跳如雷,满天下搜查才怪!不就是知道谁捣的鬼,才默不作声,只小打小闹过去了。 可怜她一个外人被拿出来祭天! 两人听着白为嘉一路骂骂咧咧,几乎将花叶派的阴司抖落了个干净。 一直到她停下来嘴巴,去喝水,方才有空暇问。 “既然是为了针对代宗主而行事,为何会独独挑上你?” 白为嘉咽下茶水,刚要说话,傅长宁已然道,“就因为,你是那段时间唯一一个可疑的,伪造身份进花叶派,还接近过禁地的人?” 白为嘉张口,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都把她要说的理由给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可是这并不合理,若换成是我,宁可捏造一个人选,也比选一个不合适的,一看就没人会信的才练气期的弟子强。” “要么从一开始就不针对这件事发散,仅仅围绕失窃这件事本身做文章,毕竟,他想要的是宗主之位,不是抓凶手,不是么?” 白为嘉张张口,这回终于能接上话了,“那我怎么知道,怎么就这么倒霉,刚好就挑上我了。” 面前的少女神色安然。 出口时仿佛只是寻常。 “有两种可能。” 白为嘉眉心一跳。 “要么你虽然没拿风月图鉴,却拿了其他极具威胁性的东西,或是撞见了什么秘密,他们以风月图鉴为名,行私下逮捕之事。” “要么,”傅长宁抬头看她。 “你与代宗主一脉有关,其存在,本身就是代宗主的一个把柄,或是代表了代宗主。” “所以,你的错,就是代宗主的错,可以成为他们攻击代宗主的理由,他们这才对你穷追不舍。” 她点出她的破绽,虽则神色并无起伏。 “白道友,你对花叶派这些内情过分了解了些。而且,方才,你强调‘外人’这两个字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众所周知,越心虚什么,越强调什么。 白为嘉:“……” 这话一针见血,直破她之前给出的所有阵。 她神色变幻,但打量着两人远高于她的修为,以及隐隐形成三角之势的站姿,计算完自己逃出去的可能后,最终选择了恨恨放弃。 “我认输,我坦白。” “我确实和代宗主有点关系,我就是她塞进花叶派的,那些人知道,所以一直盯着我,就等着抓住我,当作风月图鉴失窃和代宗主有关的把柄。” “我承认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借助花叶小镇进宗门拿东西,那样再怎么查,大家也只会以为是外人,不会怀疑到本门弟子身上。毕竟本门弟子,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进宗门呢?” 这就是所谓灯下黑。 白为嘉计划得很好,奈何早有人守株待兔,就等着她犯错。 这一步,等于是直接迈入了花阳道君一派下的圈套。 “他们骗我禁地中铺的全是枯海沙,这东西对全是情修的花叶派根本没用,但对我修炼很有用,我也没想多拿,只是打算从地面挖一点就走。” “结果第二天,风月图鉴就失窃了,帽子直接扣在了我的头上,我这才知道,我被拿来当成了攻击代宗主的武器。” “他们想抓到我,当场给代宗主定罪,那我更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白为嘉下巴尖尖,神色倔强。 “如果只是随便一个关系户,倒未必能给代宗主定罪,只推说,是给亲族友人送个人情即可。” 傅长宁轻声说,这话倒有些安慰的意思,白为嘉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她冷笑。 “当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若是普通关系户,他们也不会这么盯着我了。” “代宗主是我爹,我是她流落在外十多年的野种。” 傅长宁:“???” 沈爱池:“???” 让她们理理这个复杂的称谓关系。 代宗主不是女子吗? 270. 不入虎穴 针锋相对,宗主出关…… 代宗主姓张,号云滁真人,确实是名女子无疑,所以白为嘉这声爹,才喊得两人尤为一头雾水。 见两人摸不着头脑,白为嘉抬起尖尖的苍白下巴,声音颇呛,几乎接近冷笑了。 “怎么?没见过情修分身和人谈恋爱啊?有人刚好有个异性分身,留下一个孽种,很奇怪吗?” 傅长宁连忙摇头,“没。” 她只是想起来一桩事,情修貌似,和普通修士的分身不太一样。 普通修士分身乃修为所化,本质并非真人,神识不够之时,神智都难以保留两份,更遑论用分身做什么了。 但情修,他们的分身入世,是和历劫有些相似的,会经历完整的一生,但同时,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修为无法得到保留,记忆也会丧失大部分,相当于从头开始一场人生。 这还不是最大的弊病,最大的问题是,只要有分身在外,那主身体几乎没有可能再有修为进益,会一直停滞不前,直至分身归位为止。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两人不期然想到了云滁真人近百年来的修为停滞不前。 要知道,云滁真人之所以被选为代宗主,最大原因便是她行事沉稳,同时天赋出众,修为进益颇快。 结果这些年,反而让花阳道君超过了。 不然,也没有这些天的动荡和不安了,若云滁真人早早元婴,花阳道君不会有任何机会。 白为嘉一看她们眼神,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又或者说,两人沉默间的思量,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她话语里攻击性愈浓,“知道为什么是孽种了吧?哈!不止是这次的事因我而起,这一系列麻烦和祸端,之所以引来,通通都是因为我。我就是个大麻烦精,这下明白了吧?” 在英口中,白为嘉是个明媚热烈的姑娘。 可眼前这个长久藏匿于深洞中,两颊清瘦,下巴尖尖的姑娘,却几乎可以用尖锐二字形容了。 傅长宁看得出,这姑娘对和自己身世相关的一切事宜,都一点即炸。哪怕旁人只是稍稍提一两个字,都能轻易刺痛她的自尊,以至于只能用疯狂自贬和自暴自弃来抵抗,好像这样就不必承受来自旁人异样的眼神和打量。 可有些话,却是必须要提的。 她尽量问得小心一些。 “事发之后,你有尝试联系过代宗主吗?” “我一个孽种,有什么资格打扰日理万机的代宗主?能走关系进一等宗门,就已经是祖上烧高香,积德积大发了,还指望人一个没血缘没记忆没感情的陌生人,天天帮我到处打点吗?”白为嘉神色冷漠。 不过两人听了,倒是有些明白她在意的点在哪了——于情修而言,分身的一世就是一场入世修行,回归后,往日种种,皆不过一段情感体验而已,花叶派所谓情珠,便是由此而来。 人都不是同一个了,若是再连记忆感情也不再相通,可不就是陌路人了? 可若真是陌路人,也不必这么在乎对面的想法了。 谁知两人这话一出口,白为嘉当场就炸毛。 “谁在乎她的想法了?一个十几年没管过我的人谁要在意,我爹娘早在十多年前那次意外一起死了!真灵都投胎转世了!” “若是不在意,岂不是更好?左右这件事与代宗主自身的地位和利益息息相关,厚着脸皮去找她,她哪怕为了自己,也肯定会保你的。” 傅长宁接得很快。 这回卡壳的变成白为嘉了。 沈爱池也看出来了,她笑着把手肘搭在傅长宁肩上,对这姑娘道,“既然不在意她对你的看法,那不妨学着滚刀肉一点,自个儿上门坦白,是最便宜的做法了,不比在这山洞里见天的藏着强?” 白为嘉:“……” 她不吭声了。 没有人愿意收拾烂摊子,何况这些都是她闯的祸。 白为嘉心里很明白。 可此刻,面对这两人明知故问的提议,她依旧有些羞恼,“我乐意躲着,不行吗?只要不被花松风的人找到,我乐意躲到地老天荒。” “那水意天阑你也准备躲过去吗?” 白为嘉一下竖起了眉毛,“你们究竟从哪儿来的?当真不是花叶派弟子?”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 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傅长宁坦然道,“我们受托而来,有个叫英的姑娘,托我们问你一句话。” 白为嘉嚣张外放的气焰一下熄火了,像是光鲜平整的华服,被一头泡进了水里,骤然变得蔫巴巴。 这大概是她今日第一次理不直,气也不壮,她的手用力抓了下衣裳,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连声音都变得艰涩起来,“她和成,还好吗?” 白为嘉从花叶派刚开始搜查就躲起来了,并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 “英和你一样,东躲西藏。” “至于成,他被抓起来了。” 白为嘉用力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她觉得,里边仿佛含着刀片,硌得生疼。 “英,她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傅长宁摇头,“没有。不过,英让我问你,你有真心把她们当过朋友吗?” 当然有,可事情做都做了,人也骗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白为嘉梗着脖子,不接话。 傅长宁也不恼,“也好,这个问题,还是下回你见到她,亲自回答好一些。” 白为嘉脖子挺得更高了,恨不得比成一只天鹅。 “说回正事,对水意天阑,你有什么了解吗?” 这话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白为嘉蚌壳似的嘴终于重新张开。说出来的依旧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语气,却比之前少了些刺。 “你们想打水意天阑的主意,不如趁早死心,代宗主连我都没告诉,其他人更没可能。” 连她,都是从成、英二人口中得知的。 白为嘉唇角冷笑一闪而逝。 不过本来就是没爹没娘的野种,奢望太多,才更可笑。 她的怨愤两人能够理解一些,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傅长宁无父无母暂且不说,沈爱池同父母关系也一般,两人都没有经验,也实在无从缓和起。 还是傅长宁起意,先换了话题。 “你是两年前的弟子大选进花叶派的吗?” “自然不是,若是大选堂堂正正进来的,称得上什么关系户?” 白为嘉提起这事时面色并不好。 “我从出生就被养在一个地方,吃喝不愁,养我的那户人家告诉我,他们受我父母生前的友人所托,照顾我。” “我傻傻信了,直到前两年才知道,哪有什么友人,不过是人家归位的代宗主看不上历劫生的野种,施点小恩小惠,信手找个地方塞过去罢了。” “也是是良心发现,去年,代宗主派人来接我,把我带进了花叶派,享受大宗门弟子的待遇,我也算承了她天大的恩情了。”如果最后一句不阴阳怪气,这话听起来还是挺真诚的。 傅长宁思忖着,“若只是图把你接进花叶派,大选上把你带回来,不是更方便,何必事后大费周章?” “你什么意思?”白为嘉一下又展露出了自身极强的攻击性。 同为外放型人格,也许是同性格相斥,沈爱池其实不太喜欢白为嘉的性格,总觉得她字字句句都是扎人的刺,和刺猬似的,也不知道傅长宁怎么忍得下来的。 之前瞧这姑娘可怜,她一直按捺着,这会儿终于没忍住回了一句,“还能是什么意思,这个关头接你回花叶派,意思还不够明白么?你若都要觉得委屈,那那些从头到尾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以及正四处打点,竭尽全力想争取水意天阑而不得的弟子,要怎么活?” 这话成功让白为嘉卡了壳,她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最后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嘴。 沈爱池只神色淡淡:“不是所有人都欠了你的。” 沈爱池从不否认家世和天赋给她带来的助力,她从一出生就享受比寻常修士更多更好的修炼资源,而她的修行和刻苦程度,也没有辜负这一点。 以至于完全无法共情白为嘉这副随时都怨天尤人,一言不合就无差别攻击其他人的做法。 “好了好了。”傅长宁和稀泥,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终于成功安抚下来白为嘉的情绪。 白为嘉不情不愿地吐露更多关于水意天阑的消息。 代宗主并非全然不管白为嘉这个女儿,她在宗门中看似不显,实则权限已经高过很多人,有关水意天阑的消息,她有意去打听,也如顺风局般,来得极快,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以至于白为嘉知道不少鲜为人知的密辛。 譬如,水意天阑的异象并非是整个呼兰花地都有,而是出现在东北一角,后来为了方便区分,那块全部种上了同一种白色小花。 再比如,水意天阑每次出现,几乎都只能维持半个时辰,最多不会超过五刻钟。 又因水意天阑功效特殊,其对筑基期往上,基本没有什么用处——筑基期已然拥有仙体,正式迈入仙途,除非至宝,否则难以窥测天机。 所以花叶派选人时,大概率是从外门弟子当中选。 “云道友在门中……”傅长宁话未说完,沈爱池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表哥在宗门中表现不俗,曾经获得过一位内门长老赏识,此番未必没有机会。” 云寄书一路过来不显山不显水,那是因为他并不擅长战斗,以及真正擅长的,并不适合用来对待身边人,但实际上,云寄书在花叶派外门中,也算小有名气,是前途光明,被大为看好的那批弟子之一。 两人出门前简略同云寄书说过事情经过,白为嘉如今还是名义上窃走镇宗之宝·风月图鉴的贼人,云寄书身为花叶派弟子,身份尴尬,就没过来。也怕引起白为嘉警觉,觉得她们要把她抓去花叶派领赏。 白为嘉听了她们的话,声音里又没忍住带了点刺。 “与其担心朋友,不如担心你们自己,花叶派弟子,再怎么也有个努力的方向,你们两个外人,要接触到水意天阑,才是真正的难之又难。” 人家自己家的异象,凭什么给外人参悟? “这就要看你了呀。” 这话说得白为嘉糊涂,但看着面前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们要做什么,要我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唔唔!” 练气六层的同龄人,傅长宁拎鸡崽一样拎了起来,禁言术和定身法两个法术扔下去,白为嘉就如同僵着高挺着脖子的鸡,一动也不动了。 两人带着人出去,望着外边苍莽无际的山野,也不禁感慨,这人是真能躲。 光是她们来之前找人,都找了大半天。 之所以能这么快,还是因为有云寄书去门内打听消息,回来通风报信,告知她们花叶派已经搜查过的区域,相当于,她们已经提前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走在了花叶派前头。 又有投石问路这个作弊的法术,这才捷足先登。 白为嘉别的地方都不能动,唯有一双眼珠子,拼了命眨啊眨,几乎快瞪成了个球。 两人示意她去看外边,“神识能扩散吗,看得到那些山林间的人吗,若不离开花叶派属地,你以为你能躲多久?” 神识离得越近,探查得越细致,几十里外探过来的,也许她能轻松躲避掉,那十里内,几里内,甚至十丈以内呢?又该如何去逃掉? 白为嘉一下成了丧气的球。 过了会儿,她又振作起来,继续狂眨眼。 “想说话?能确保安静吗?能的话眨三下。” 白为嘉迅速眨三下。 禁言术截,她长吐一口气,不忘压低声音,“所以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去找代宗主吗?” 她心里既忐忑又害怕,事发之后,她其实并不是当即就离开了的,可代宗主并没有派人来找她。后来她为了躲避花松风那边的人的搜查,这才不得不躲远。 代宗主究竟是如何看她的呢? 她毫无把握。 可惜,沈爱池出声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想得倒美,你自己去找代宗主认错服软,当然没问题,但我们压着你去,那成什么了?” 挟恩图报?还是手握把柄,企图威胁,居心不良? 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就是了,若再加上水意天阑一事,代宗主不得立马把她们放进黑名单。 “那你们要带我去哪?”白为嘉闷闷道。 “这个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 花叶派近日,人心浮动。 底层弟子无从得知上层的事,在众弟子眼中,那些长老道君,皆是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高人,是诲人不倦、温和从容、强大莫测的师长,唯独不是争权夺利的小人。 也没有人会将这些事摊开在弟子面前,因为那意味着,将造成弟子们信仰崩塌。 大家明面上议论纷纷的,仍是风月图鉴失窃,以及宗主究竟何时出关,命不久矣究竟是谣传还是真相一事。 私底下,才会心照不宣对上两眼,诉说着彼此的猜测:究竟是哪路神仙斗法? 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代宗主吗?还是巧合? 而涉及具体人选,和做了什么,又都一头雾水了。只知道,宗内一些事务在陆陆续续变更负责人选,瞧着像是权力的交接。但具体是哪派的人,一时也难以辨明。 云寄书这次回来后,能明显察觉到外门风气的浮躁,往日里最受欢迎的长老的课,如今去的人竟占不足五六成座椅,大多数人哪怕行走在路上,也是心不在焉,更遑论认真修炼了。 起初,他并未说什么。 但这般过去三五日后,便忍不住有些担忧。 便是上层再如何变动,也不该影响到整个宗门的风气才是。内门他不知道,也许那些修为高的师兄师姐会更有定力些,但在外门,是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 这般下去,不是好事。 他已从傅长宁、沈爱池口中听说了花阳道君一事,眼下也想知道,这种关头,两位宗主候选人,谁能更快注意到这个局面,又会是什么做法? 若是放任者当宗主,以小见大,此番事宜都不注重,日后,宗内风气只怕会更加糟糕。 同样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的,并不只云寄书一个。 而最终,出面的人,出乎了绝大多数人意料。 居然不是代宗主,而是……花阳道君? 已经隐隐听说过花阳道君作风的不少人匪夷所思。 “莫非,他只是私德有亏,大事上并无问题,反而行止有度,目光长远?” 和始终沉默,似乎在忙于和觊觎者斗法,捍卫自己位置的代宗主对比起来,一切看起来似乎确实如此。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选择了对花阳一脉的行径默不作声。 - 九月十三。 这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风月老祖降生之日,同时,也是花叶派每年举办花叶小会的日子,可惜今年,眼看着是举办不成了。 花叶小会虽举办不成,祭拜风月老祖却还是要做的,往年皆是由有空的长老举行祭礼就成,今年不知是怎的,除去闭关和外出的,剩下的长老都心照不宣选择了参加,以至于队伍规模空前庞大。 由于花宗主仍未出关,众长老一番推辞之下,最后决定由同样露面了的代宗主主持祭礼。 祭礼过半,以花阳道君为首的花家一脉突然发难,指责代宗主掌代宗之职,却未尽代宗主之责,只顾一味争权夺利,放任门内风气浮动,不予管教。 同时,偏私亲眷,放纵其踏入禁地,以致风月图鉴失窃,之后仍不思悔改,将人放走。 此已经不只是以亲妄法,不尽职责了,恐实有倾覆宗门之祸,危害门派根基之心。 众人一时无言,只看向站立于最前方的代宗主,云滁真人。 和花叶派大多数相貌姣好的弟子不同,云滁真人外貌只能说是平凡,便是洗经伐髓过后,也只是多了几分仙姿逸气,依旧称不上漂亮。 可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容韵致,那种气度风仪,远比相貌更加吸引人。 花阳道君都没真身下场,云滁真人自然也不会,自有拥护云滁真人的长老,将其一一顶回去。 门内风气浮动是谁造成的?是谁将宗主大寿将至的消息放出去扰乱人心? 风月图鉴又是怎么失窃的?是有人监守自盗,还是图鉴当真长了腿成了精,竟能被一个练气期小姑娘盗走? 如此监守之人又该是何等失职废物?又或者居心叵测,里应外合,故意为之?怎的至今仍未见处理? 一句接一句,花阳道君一派,当日负责监守禁地之人,当即气了个仰倒。 眼见双方争执不下,一群几百岁的人了,竟吵吵嚷嚷,快闹成了菜市场,不少常年闭门不出,自诩辈分高、修身养性的长老才真正是气得脸色发白。 门中风气何时竟变成了这样? 互相攻讦,彼此藏奸,口舌为斗,这还是他们记忆中那个云淡风轻,虚怀若谷的花叶派吗? 自花老宗主闭关,原来门内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若非还有一群阖目至今未曾开口的太上长老默默镇压,莫不是当场就能从文斗转为武斗? 花阳一脉其实也是在试探众人的底线,眼见事态发展至今,依旧无人出手阻拦,这才真正露出爪牙。 “来人,给我把那个弟子带上来,给在场的一众长老看看,究竟是不是她偷的风月图鉴!” 一个面色发白,娇秀玲珑的少女被压了上来,正是白为嘉。 在注意到云滁真人及其身边人投过来的目光时,少女避开了他们的目光,她周身并无受过刑的迹象,可脸颊和手臂都清瘦无比,弱不胜衣,显然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人群议论纷纷,有长老认出了这个弟子——白为嘉此时已经脱离了面对成、英二人的面容,变成了自己真实的样子,她来外门一年多,自然有长老认识她。 面对这些议论声,白为嘉只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花阳道君面容文雅风流,面若冠玉,三十出头,此刻依旧只是含笑而立,并不发言。 由和他虽然站得不近,但谁都知道两人关系的一位真人开口:“弟子白一一,你可认罪?” 白一一,白为嘉的真名,亦是乳名。 白为嘉父母去世得早,还没来得及取大名,所以收养她的人家只叫她一一,长大后,随她自己心意,姓了白。 白为嘉头也没抬,声音嘶哑。 “弟子认罪。”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骚动,有隐约知道白为嘉和云滁真人关系的人,来回看着这对父女,或者说母女,却见两人一人面色无喜无悲,一人始终没抬头,没有任何眼神上的对视。 “细说。” “弟子于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潜入宗门禁地,企图行偷窃之事,违反门规。” 人群哗然。 真人面色不动,只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痛惜之色,像是怒其不争,“你既知晓违反门规,为何还要做下这等错事?” “弟子糊涂,动了贪念,甘愿受罚。” 白为嘉像是已经认命,一力认下所有错过。 “糊涂!”一声痛骂,那真人抬头,目光炯炯,“罪证确凿,诸位可还有异议?” “至于说这位弟子和云滁真人的关系,这便不必我说了吧。” 白为嘉的身份还真不是什么隐秘事儿,堂堂代宗主,亲自安排一个弟子进入宗门,自有无数人望风而动,有心人都能打听出个章程。 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接他的话。 偶有细小的议论声,也是几不可闻。 不远处,花阳道君微微皱眉。 他是花无仙花老宗主直系后裔,从出生起便顺风顺水,一路至今,突破元婴,不过四百多岁,中间几乎没受过任何挫折,只除了百年前选拔代宗主一事。 至今他仍未想明白,当初老祖宗为何没选他。 仅因为他私德有亏?可花叶派本就是情修,他修合欢一脉,纵情一些,有何不可? 还是因为那时候的云滁看起来比他更有天赋?可百年过去了,他成功结婴,云滁却依旧止步金丹圆满,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他比云滁更适合这个位置? 便是门中风气的问题,在有手下人提醒过后,他也去警示了一番,杀鸡儆猴,一一清理了,还要如何? 那真人按照流程,继续往下走,“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代宗主,此刻可还有话要辩解?白一一已经承认了她的过错,却不知您这位长辈,是否能同她一般,有错就认,有罪当罚?” 这是今日第一次,他们正面剑指云滁真人。 同时,也是云滁真人第一次回应。 仅一个,“哦?却不知,何错?何罪?云滁愚笨,还请师叔示下。” 那真人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由微微皱眉,“若没有你的纵容,她一介小小练气,如何能潜入禁地,偷走风月图鉴?若没有你的庇护,她又怎么会逃脱在外如此之久,而不被发现?身为代宗主,你就当真一句解释也没有?云滁,你莫不是当真被权势迷了心智,以至于傲慢如斯?” 这话从他们口中说出,就尤为可笑。 云滁也确实是笑了。 被气得脸色发青的真人转身,声势昭昭,“诸位也都见到了!并非我等不愿意给代宗主机会,只是,代宗主竟然全然不觉得,这是过错!反而回以傲慢一笑,这种人,竟也能登上宗主之位吗?” “我请废云滁代宗主之位,改立花阳道君!作为年轻一代里,最早突破元婴之人,花阳道君本就比云滁更有资格!” “我请废云滁代宗主之位,改立花阳道君!” 十数人同声附和,声势浩大。 图穷匕见。 云滁真人目光自这些人身上划过,发现有些人藏得是真深,竟然直到今日才暴露是花阳的人。 目的达成,终于成功撕破脸,她已无意再往下演戏。 于是,在这群人继续陶醉于己身声势时,她骤然开口。 “云滁只是谦卑请师叔示下,就成了拒不认罪;不过一笑,就成了傲慢轻蔑,师叔这口才,当中是七寸舌,玲珑口——比魔还高一寸,云滁实在愧不能相当。” “只是师叔既然已经说完了,是否也能容得云滁说几句?免得叫旁人以为,师叔仗着辈分,倚老卖老,竟全然不给晚辈说话机会,屈打成招。” 真人好容易缓下的眉间折痕一时更深了。 “你说便是。” “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先说两句。” 一道娇娇弱弱的女声忽而响起。 众人抬目望去,见是之前已经认罪的白为嘉。 真人眉痕浅了些,抢于云滁真人开口前,问:“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白为嘉今日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她倒戈花阳道君那边了,眼下再说什么,都是云滁真人的罪证,已经有人不忍心再听下去。 “确有。”白为嘉道,“弟子有些糊涂之处,疑心方才是自己听错了,百般思虑之后,仍是惶恐,故而想问一问,还请诸位长老斧正。” 她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却不是向花阳手下那个真人,而是向在场所有长老。 花阳手下那个真人立时感觉到了不妙,可却已经拦不下她了,这姑娘不知何时早已经挪远了他旁边,靠近了那批中立的长老那一侧。 待那些长老点头表示允可,她几乎当即开口。 “弟子不明白之事在于,花长老方才说弟子偷拿了风月图鉴。弟子实在惶恐,弟子当日确实潜入了禁地,可只是想偷拿一些枯海沙啊,那东西禁地到处都是,弟子动了贪念,便想要拿一些回去,可弟子尚未拿到,便惊动了看守的人,最后慌张逃走。至于说风月图鉴,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偷拿这等宝物,岂不形同叛门?弟子便是万死也不敢啊!” “你方才才承认……” 白为嘉使劲儿摇头,“没有,请长老明察!弟子被抓后,一直以为是当日私闯禁地之事被发现,心中愧疚难当,这才认罪,花长老从未和我说过,是风月图鉴的事,弟子冤枉!诸位长老不妨想想,弟子若真的干出这等叛门之事,方才怎么敢当众承认?弟子不要命了吗?” 众人点头,这话确实有理。 “至于说代宗主包庇一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不怕承认我与代宗主的关系,只是,若她存心包庇于我,我又怎会被花长老抓来,构陷于她?这岂不前后矛盾?诸位明鉴!” 这话落下,花长老的脸已经阴沉如水,显然已经猜到她已经反水。 可明明来之前已经说好了,不说心魔誓,她身上那毒,她是不要命了吗? 若非人已经快躲到一众中立长老堆里去,他此刻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必要一掌拍过去,叫这叛徒知道背叛他们的代价! 可眼下这些都不是关键,他们只能暂且略开不提,直指核心,“不愧是云滁真人的女儿!宁可颠倒黑白,也要维护自家母亲的位置,果真孝感天地。” “只是云滁你若连这些都不敢承认,只一味让女儿推脱,未免太过让人瞧不起你。昔日花老宗主看重你稳重妥帖,实力深厚,将代宗主之位托付给你,而今百年已过,你自己回首看看,有哪样达到老宗主的期待?若说行事妥帖公正,仅一个白一一,就道尽了你的私心,若论实力,一个即将继位的一等宗门的宗主,却连元婴期也没能达到,天底下何曾见过这等的笑话!” “你辜负了老宗主的期待,还恬不知耻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当真丝毫不觉得羞耻?” 话说到这,便是彻底撕破脸了。 “理说不过,便准备拿老宗主来压我么?” 云滁真人只觉得好笑。 “这些年老宗主的名头被你们用过多少次,有事无事皆是老宗主,不同意你们安插的人选,就是有负老宗主当年的恩情;不分配得多一些,就是老宗主一闭关,就虎落平阳被犬欺;做得好是永远比不上老宗主;做得不好更是有辱老宗主声名……殊不知,最败坏她名声的,就是你们这群花家子孙,你们也是当真不怕老宗主出关,以正家法。” 口舌上,花长老从不服输,何况如今已经彻底撕破脸,他硬顶了回去,“就盼着老宗主出关,亲眼见见,自己曾经选的代宗主人选,如今行事有多么令她失望!” “哦?” 花长老最烦这一声“哦”,“你是不会说话了是吧?懂不懂尊重长辈?” 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 “花小去,你当真是长本事了。” 宛若一盆冰水从天而降,花长老整个人从灵魂深处开始冰住,双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而一直以来有些躁动,但大体上还能维持文雅面孔的花阳道君花松风,亦是浑身一僵。 再看周围,已然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齐刷刷,或跪下,或行礼。 世界在此刻仿佛成为了真空地带,连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只余一声拐杖声,清脆悠远,不断靠近。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子,却有着一头白发,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可那些痕迹,皆是光辉的刻痕,以至于所有人看到她第一眼,只会觉得深深的臣服。 这就是当今修仙界,年岁最大的元婴道君之一。 花叶派宗主,花无仙。 元婴后期,传闻中,无限接近化神的存在。 花长老几乎要语无伦次,张口的时候,他发现他不止大腿小腿在抽搐,连牙齿也是,喉咙里几乎要口吐白沫,只余一句无限发抖的。 “老祖宗,您,您……您出关了?” 或许,他更想问的是,您还没死? 毕竟,大部分人都认定,老宗主这回闭关,应该是出不来了,会一直到坐化归天为止。 “你很意外?”花宗主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厚重,也并不苍老,除了偶有一些咳嗽声,以及手中的拐杖,几乎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她目光在全场数百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自她露面起,就差把头勾到地上,一言未发,连花小去都不如的嫡亲后代花松风身上,眼神里划过深深的失望。 随即她温声唤,“云滁在哪里?听说你有女儿了?让我见见。” 这一刻,无论是从容淡定,见过大风大浪的云滁真人,还是仍旧跪在场中的娇怯少女,神情俱是一僵。 半晌,两人才慢吞吞站起,向前走去。 云滁未低头,手却伸了出来,牵住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她的手有些凉,少女的手却似乎比她还冰一些。她于是想起来,为了这次的筹谋,少女被关了七天。 这七天,这孩子会是怎么过的呢? 若是一一…… 云滁的思绪骤然终止,在对上少女已然恢复过来平静坚毅的目光时,她明确。 这姑娘不是一一。 路不长,很快就到了。 花宗主慈爱地打量着她俩,尤其是那脸色苍白,却半点不见慌乱的少女。 她拍了拍这姑娘的手。 “你很好,是云滁不配。” 莫名其妙被骂了的云滁真人:“……” 花宗主一手牵一个,其他人似乎丝毫不能得到她的关注,尤其是花家的子子孙孙,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半月后,召开全宗长老大会,能叫回来的都尽量叫回来,我有事要宣布。” 花宗主语气寻常。 “至于这半个月,我记得,花叶小会就在这些天?如常举办吧,这回,我来主持。” 声落,三人消失无踪。 全场伏唯,久久不起。 271. 破知见障 第三人也,岁月静好…… 傅长宁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落地,便来到了一处山谷当中。 一朵花突然飞了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那花就被花宗主塞进了她嘴里。 “咽下。” 傅长宁只能尽量忽视那扎嘴的草叶花瓣,嚼碎了,咽下去。没几息,一股薄荷般的清凉感涌上大脑,紧接着,她便感觉,这几天来一直断断续续缠绕在四肢和心脏处的疼痛感轻了些许。 “谢谢前辈。” 她执晚辈礼。 花无仙神色是很温和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心魔誓不算什么,傅长宁用的是白为嘉的身份,云滁在偷天换日这方面的功力无人能及,连花阳都没能认出来,但那毒,以及这几天的折磨恫吓,却是实打实的。 说难听点,一个不小心暴露了,或是脑子转得不够快,应对不及时,傅长宁活不到今天。 视线转到云滁真人身上,花宗主就变得淡淡了。 “几百岁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云滁真人被训也不敢吱声。 众人面前从容大气的代宗主,到了花宗主面前,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年轻后辈,被长辈耳提面命地教训。 好在小辈面前,花无仙并不准备落她这个未来的花叶派宗主面子,略略带过两句,就问起了其他。 首要的自然是宗门情况。 云滁真人不敢大意,回得很详细,从近十年来的宗内人员变动,到花阳一脉日渐的嚣张。 最主要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存有私心,带回流落在外的女儿,以至于引起祸端,成为此次事件的导火索。 花无仙对这件事并不做过多评价,只问,“这回狸猫换太子的事,她知道吗?” 云滁真人迟疑片刻,点头。 花无仙心里便有数了,她没再提云滁这个女儿,转而问起傅长宁,“你是归元宗弟子?” “是,晚辈归元宗外门弟子。”傅长宁方才自觉没听人家家事,这会儿方才解开五感,略顿了顿,回答。 花无仙看她坐得规规矩矩的,手放在身前,回神时眼底还有些懵,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你们如今的掌教,应当还是泽明那小子。” “确实是泽明道君。”傅长宁老老实实回答。 “那小子,运气总是格外令人羡慕。” 感慨完,花无仙又问了一些她修炼上的问题。在得知傅长宁非修仙界土著,而是从一处凡界来,花无仙微微称奇,“怎么回回遇见的,都是下界来的孩子。” 傅长宁难免疑惑。 花无仙眼神有些追忆,道:“我一生遇见过三个看好的孩子,前两个也都是从小世界过来的。” 言外之意,她是第三个。 傅长宁被夸得有些脸红。 不知为何,花无仙外貌明明并不苍老,反而是年轻女子,可却给了她其他长辈都很少见的温暖关怀之感,那温暖并不只对着某一个人,而是她身上独有的,干净而又温暖,对后辈殷殷切切,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嘱咐意味,像是熟悉的邻家奶奶。 “你可有什么修炼上的疑难要问?若没有,我便叫云滁送你出去了。放心,花家那些事我会处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聊了近半刻钟,花无仙低低咳嗽了几声,道。 见两人皆面露关心,她摆摆手,“无碍。”又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迟疑了一下,但想到两人方才谈话时都未避开她,她自然也该大大方方,才对得起这份信任。 “晚辈是有一疑难。” “晚辈因缘际会,曾经得到过一次机会,能够大大提升实力,但与此同时,这条路也注定比其他人要更艰难。如筑基,我心知,和我同辈的弟子,近几年应当都会为此准备起来,而我却未必有这个机会,甚至可能远远落于他们之后。这些都是晚辈自己选择的路,晚辈并不后悔,也一直坚持在这条路上上下求索,可孤身奔波于天之下,偶尔仰头望向夜空时,也会想,另一条道路上又是何种风景?如此这般,算是道心动摇么?” 不是问,这么做是不是做错了?会不会后悔? 而是问,这种算不算道心动摇。 从花无仙到云滁真人,皆是笑了。 “我不知你具体遇见的是什么情形,只是,当你问出这个问题,你的心中,应当就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动摇,何须再问?辨明己心,当如其道。” “何况,谁又能说,你这几年一定筑不了基呢?” “依我瞧,你反倒可能是最快的。” “心比物难修。” - 傅长宁回到花叶小镇的时候,是深夜,四面小雨,而她,还在思考方才花宗主和云滁真人同她说的话。 自从选择了提前修炼灵炁,傅长宁的实力无疑有了大幅度提升,但与此同时,诸多麻烦也接踵而至。 没有合适的水木属性极品灵物、灵炁的不可控制、自身肉身的过于脆弱,以及远远望不到尽头的灵湖…… 当初方修炼出灵湖,在元婴大典上一展风采,是何等意气风发,后续的修炼就有多麻烦。 她选择了离开宗门,奔波于各地,寻找水木灵物,无疑就是一种妥协。 而在这个妥协的过程中,又会发现更多需要妥协的地方,它们如同枝桠的分叉,一步步拖着她走向更远,更深的地方,需要做的事越来越多,修炼本身反而因为进展平平,变得不那么显眼起来。 偶尔深夜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按部就班修炼,那现在会是如何呢? 按部就班,她就会比别人差吗? 她内心的骄傲告诉自己,绝不会。 直到这些纷杂的念头冒出来那一刻,傅长宁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有攀比好胜心的,并且很重,绝不像表面那么淡定。 她并不以此为耻,却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当她冒出这样的念头时,是不是已经证明,她原本坚定的道心在开始动摇了呢? 民间有传言,精怪未意识到自己成精之前,算不得精怪。 直到它意识到那一刻起,从此便脱离凡胎,成为精怪之身了。 道心动摇和这个问题类似,没意识到之前就是没有,但从意识到那一刻起,就有了。 傅长宁并非会放任这种情绪滋长的人,所以她很快地压了下去,之后如常,继续跟沈爱池、云寄书两人来花叶派。 但若两人细心的话,便会发现,傅长宁这段时日来,行事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有目的性。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行为,已经体现出了她的心境。 白为嘉之事算是一个意外,但事情发生后,傅长宁仍然最快速度权衡了利弊。她们是没带白为嘉去找云滁真人,但不代表她们自己不能去。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好在最后成功了。 云滁真人同意了她们的提议,引蛇出洞,以“白为嘉”为诱饵。 傅长宁自告奋勇,除了想得到一个水意天阑的名额,亦是想给自己一些思考时间。 她肉身强悍,气血之力又强,对方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的前提下,任何精神肉/体上的折磨,对她来说都不足为虑,反而会让她思绪更加清醒。 她不断捶问自己。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七日下来,心中渐渐有了答案,只是仍少了一层冲破迷雾的勇气,直至方才,两位修为和阅历都超她千百倍不止的前辈含笑点悟。 傅长宁如梦初醒,终于冲破迷障。 所谓知见障,即为如此。 她周身有漫天的水灵气同木灵气在涌动,水木异色交辉,将黑发吹得乱舞。 而等在小镇桥边上乌篷船里,已经许多天没合眼,一不小心眯过去了的沈爱池被云寄书推醒,两人手中各提一盏风灯,迎接风雨中归来的行人。 - “花宗主露面了?”第二天谈起这事时,沈爱池惊得手上筷子差点没夹稳面条。 “嗯。”傅长宁点头,又压低声音,“而且我总觉得,应该不是巧合,云滁真人可能很早之前就在备着这桩事了。” 花阳一脉诸多挑衅,云滁真人一直没有回应,难道当真是泥捏的不成,没准私下里就是在预备着这个大招。 而今她占据了大义,人人皆知道云滁真人被泼脏水,处处忍让;又弄清楚了哪些人和她不对付,还有了老宗主背书,继位已经是名正言顺,众所期待。 反观花阳一脉,当日咄咄逼人已然给人留下不好印象,加上老宗主亲自打脸,过往的花家光环也已不再——说白了,花家凭什么来的光环,还不是因为老宗主,如今真人都露面了,哪还轮得到他们沾光? “这么说,咱们当日送上门去简直是正中她下怀了。”沈爱池拍额头,颇为懊恼。 “唔,不清楚,因为云滁真人没提,所以我也只是猜测。”两人凑在一块小声嘀咕,云寄书在对面,偶尔搭两句话,其余时候,安静用着面。 这是花叶小镇上最好的面馆。此时,面馆的主人,那名叫成的少年推开门来,将最后一碗——给傅长宁的面,端了上来。 沈爱池一眼发现,上边卧了两个蛋。 “哇,不公平!” 昨天才被放出来的成丝毫不理会这话,将面放下,人飞快消失在了帘子后。 徒留下同样是昨日才回来的英,笨拙地解释,“呃,呃,他心是好的,就是有点不会表达。” “懂,我懂的。”发现被当初提防戒备过的人救了,心里别扭,不好意思了呗,“刚开个玩笑。” 傅长宁拨开鸡蛋,夹起一筷子面。 突然,她动作微微一顿,沈爱池顺着她视线,一下看到面底下还卧着的两个鸡蛋。 “……” 果然别扭鬼! 沈爱池哼唧着,自己这下真的要不平衡了。 云寄书将自己的蛋夹给她。 傅长宁在吃面。 帘外背过身的少年认认真真听了会儿,继续去烧水。 而面馆里唯一站着的少女,挠了挠脸,第一次感受到出机关城外的安宁。 微风吹动窗外风铃。 竹窗外阳光正好,正是一年好时节。 272. 元婴讲道 道可道,非常道…… 在傅长宁三人栖居花叶小镇的时候,外界,花叶派的动向亦如水纹般,向四面散开。 首先是召集在外长老回宗,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一般都是宗门内有大事发生。 其次是“失窃”的风月图鉴找回,对于普通弟子而言,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夺权事件的内幕,风月图鉴能找回来,就是好事。 至于最后一件事,自然是花老宗主出关,并决定亲自主持本次花叶小会的消息。 这也是三个消息中,最引起轰动的那个。 要知道,花宗主上一回亲自主持花叶小会,还是一百多年前,许多进宗门几十年的弟子,连老宗主面都没见过。 短短数日里,花叶小镇就人满为患,若非傅长宁三人提前订了房间,连个住的地方都未必能找到。 花叶小会并不限制参加的人的年龄,但规定了只有练气期能参与,而练气期,本就是修士中人数最多的,仅仅是花叶派周围一圈的小宗门,就赶来了数千人,更别提还有从更远地方过来的。 傅长宁和沈爱池被挤得苦不堪言,后边已经不愿意再出门了,还不如待在房中修炼呢。 这般热热闹闹了七八日,九月二十二日,花叶派终于宣布,花叶小会将于明日,在呼兰花地举行。 这个消息惊讶到了不少对水意天阑有所耳闻的人,但地点是老宗主决定的,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第二日,傅长宁和沈爱池一早出发,前往呼兰花地。至于云寄书,他前些日子回了宗门住,眼下倒是方便。 呼兰花地占地百亩,其位置虽然在花叶派内部,但并不从正门入,而是得从西面一处湖进。 湖泊禁空,水中有妖鳄,要过基本是各显身手,不拘是怎么进的,只要能进就行。 “如此,便算是过了最基础的筛选关了。”负责向外来修士解释的弟子温声细语,雅容清韵,说得一些原本有意见,嚷嚷着往年怎么不要的修士,也不好意思起来。 傅长宁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不好意思”得打个引号,只有很少人是真的被说服了,剩下的人,似乎更多是被这些花叶派弟子的功法所影响,不知不觉改变了态度。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上回和花老宗主相处。 随即微微一惊。 这些弟子,因为修为都只是练气,所以她轻易能看出来,那花宗主呢? 上回她对花宗主那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又是真的,还是情修功法所致? 这个问题不能细思,傅长宁定了定神,与沈爱池找了个空地,一同向湖对面出发。 自云城危机后,傅长宁就不拘泥于只用剑法了,青昭剑损坏后,更是基本回到了从前法修的日子。 她心念一动,湖泊之水便为她所引,高浪卷翻妖鳄,而她踏浪而行,几乎瞬间,已迈过十丈不止。 身侧有人传来惊呼,亦有被水浪惊到,受到影响的人,更有人观察她行进时涌动的水浪,借力而行。 有同样水灵根的修士试着效仿,结果却发现,怎么也制造不了这么大的水浪,徒徒消耗灵力不说,更无法掀翻妖鳄,反而会被同样具备控水之力的妖鳄带进沟里,一时颇为讪讪,不敢再试。 沈爱池在另一侧,她素日里着实不像个剑修,反而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当斩烛剑出鞘那一刻,她身上便仿佛有了魂,锋利的刃划破长空,沿途所遇妖鳄皆避之不及,避不开的,血溅三尺,直接劈为两半,两侧巨浪翻飞,而她行走其中,如剑神分海。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对岸,落地时,朝彼此相视一笑。 后续也有些表现亮眼的,但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日,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两人,日光映照在两人身后的湖泊上,浮光跃金,好看极了。 - 到主场地时,才发现,已经有许多人过来了,当中大部分是花叶派本宗弟子,男俊女美,容颜盛宴。 虽说修士当中少有丑人,但大部分人,其实也只是能做到面容干净清秀罢了,谈不上什么漂亮,但花叶派,就当真像是上天钟爱的宠儿汇聚之地,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气质,平均水准皆是一流。 和他们交谈时,如化春风,当真心灵得到净化。 傅长宁和沈爱池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两个弟子前来攀谈,一个是面容刚毅,剑眉星目的高挑青年,另一个则是秀美灵动,面泛桃花的女子。 得知两人是远道而来,两人介绍了不少花叶派的特产,又去买了酒,回来邀二人共饮。 言谈尽兴,宾主尽欢之际,那青年忽而大大方方看向傅长宁,笑容阳光。 “不知道友可有意双修?” 一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傅长宁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另一侧,对着那眼神雾蒙蒙,眉目含情的姑娘,沈爱池呛了酒,剧烈咳嗽起来。 然后立马拉着傅长宁走人。 “多谢款待!但是不用了!!” 两人逃也似的跑走了,留下原地两人美目微愁,轻叹口气,“好容易有看上的人呢。” 起身飘飘然走了。 “这事震惊我一百年!救命,你们花叶派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直到找到云寄书,沈爱池依旧没控制住自己的惊吓心情,“这才第一次见面,我们和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刻钟!” 云寄书扶额,被地图炮得又懵又好笑,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们应当是遇见合欢一脉的弟子了,不过花叶小会是这样的,一些弟子内部里,一直叫它别名情缘小会。只不过,像合欢一脉这么直接的,还是少数。” 沈爱池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多数是什么样?” 云寄书眉眼晕开笑意,“大概是,什么也不说,默默和你相处,发展感情,谈一段至死不渝的恋爱?” 沈爱池微微一怔,一直知道云寄书长得好看,但直至这一刻,才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属于花叶派弟子的一面。 眉眼如云,恰似烟雨流散于霞的朦胧,嗓音亦温温磁磁,带笑时,柔如棉絮,惊人的魅力。 太恐怖了! 这就是花叶派弟子的威力吗? 傅长宁望着他俩,不知为何,总觉得还被沈爱池拉着手的自己,有点多余。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拉开沈爱池的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多余的时候,云寄书又恢复了常态,正色道。 “好了,逗你们的,大部分花叶派弟子还是正经的。只是,入门时长老就有交代过,人世间种种情,终归离不开亲人、友人、爱人三样,没经历过的人,要明白情为何物,总归是不容易的,所以一向鼓励弟子们去谈恋爱,体验各种不同的情感。” 两人这下终于懂了,“就跟咱们学法术练剑一样,都是一种修炼方式,那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态度也正常起来。 为了提高实力么,不可耻。 絮絮叨叨又聊了好一会儿,花叶小会正式开始。 先是叮叮当当的乐声,傅长宁听出来,其中有于师姐擅长的石琴。 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下来,花老宗主出场那一刻,全场屏息,仰头望着这位在修仙界曾叱咤千年的道君。 花无仙,道号水一。 只可惜,这些年少有人记得,似乎这些众所周知的天之骄子,被记下来的,永远是本名,而非后起的道号。 花无仙很像一位真正温和的长者,她拒绝了其他长老想为她颂念开场词的举动,只一句,“孩子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就有不少人湿润了眼眶。 以花无仙的年纪,在场所有练气,不论老幼,皆是她的后辈,平均比她小了两千岁不止。 是真真切切当得起一声老祖宗的。 她并未有更多的客套之词,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言辞温良,和缓,“众所周知,花叶小会一共分为三个环节,赏,易,战,但今年,情形特殊,通知得很晚,我知道许多孩子赶过来都很辛苦,所以在小会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进行一场讲道。” 底下静了片刻,很多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抽气声接连响起,就连陪同在侧的长老也微微一愣,就差立马拔腿跑回去把同事全叫过来了。 老祖宗您心痒痒了想讲道,跟我们说啊!我们这么多徒子徒孙听着呢,怎么就选在了今天呢? 这些练气期的弟子,他们听得懂吗?! 长老的心在滴血,然而今日是花叶小会,注定了主场是练气期弟子的,自然也有那机灵的回去通风报信,花无仙虽然也未阻止,可显然,也没有等他们过来的意思,而是直接选择了开始。 “讲道之前,我想先问问大家,什么,是道?” 她问。 底下一个外来修士愣愣看着自己掌中绽放的洁白晶莹的昙花,下一瞬,她抬头,看见花老宗主投来的温和鼓励的目光,修士红了脸,呐呐道。 “花宗主,是要我回答吗?” 见花无仙肯定,她鼓起勇气,回答。 “我想,道,应该是指修炼路线吧?像是丹修,就走的丹之一道,还有剑修,符修,情修,大家都有自己的道。” 花无仙点头,又询问另一个弟子。 这次,是一个已然鬓发皆白的老人,老人修为只有练气六层,看起来颤颤巍巍,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然而,他掌心的昙花,却开得无与伦比的圣洁。 他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却是近乎嗫嚅着,呜咽着,说。 “道,指的是一颗向道的心,只有坚定了道心的人,才能一往无前的修炼下去。我的道心摧毁了,所以一直停留在练气六层,九十年不得寸进。” 第三个。 “道,是修炼的规律,前人筚路蓝缕,摸索总结,呕心沥血写就功法,身为后人,我们修炼功法,就是承袭他们的道。” 第四个鼓起勇气,说了不同的意见。 “我感觉,练气筑基谈不上道这个字,这应该是金丹元婴考虑的事,不都说,金丹明心,元婴见道吗?” 有了第四个这么勇的,后边敢说的人就多了,答案五花八门的都有,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理解“道”之一字。 有浅薄的,亦有幼稚得让人会心一笑的,有长篇大论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的,亦有吞吞吐吐半天才吐出一两个字的。 从头到尾,花无仙没有任何不耐烦,皆是以鼓励的态度,耐心听他们去说。 这种态度能够感化很多人,渐渐的,不止是被选中的人回答,也有些没被选中的,私底下和同伴,乃至周围不认识的人窃窃私语,谈论自己的看法。 底下嗡嗡嗡的,竟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花叶派那位长老眉心一竖,颇为不快,宗主人还在上边坐着呢,这些人就在底下窃窃私语,竟对宗主如此不敬。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动作,便发现,自己的灵力被封住了,一时惊骇,却见八风不动的老宗主瞥了他一眼。 只此一眼,满心气焰消退,身心皆不敢再动。 傅长宁和沈爱池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实话说,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每个讲理论的长老都喜欢问一遍,以傅长宁自己来说,她在云间学堂回答过不下三次。 只是每次,较之从前都有不同。 让现在的她来组织语言,她会说,道,是路。 什么路?开天的路,革新的路,打破仙凡、上下、强弱界限的路。 这个说法有些功利,但确实是傅长宁当前最新的想法,在她意识到自己因缘巧合走上这条路有多难得时;在她不断刷新认知,认识这个广阔的修仙界里形形色色的人与资源时;在她生死一线,性命即将为人宰割,而她拥有反抗乃至反杀的能力时。 傅长宁从未有一刻,如此觉得。 道,是一条能够通天,逆天的路。 原来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 最底层的人也可以进入最顶级的宗门学府。 拥有反抗世界上最强的力量。 可惜的是,花老宗主并没有叫她,也因此,没叫其他人听见,这近乎惊世骇俗程度的功利和偏激想法。 修道之人,居然会这么看待道?道心如此不纯,简直有辱修道人的名声! 有关道的讨论,持续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花叶派众人陆陆续续赶来,不止是没来的长老,包括许多筑基期、金丹期的弟子,也纷纷在旁边找了位置聆听。 只不过有花老宗主压着,都自觉隐匿了气息,免得惊扰到其他人。 有些来的早的,便听到了前头那些练气期修士的浅薄无知发言,忍了又忍,才忍住没驳斥回去,内心期待着宗主快叫我,我也可以说!而且能比他们说得更好! 可惜,直到结束,花宗主也没有叫过练气期以外的人,叫这些表达欲旺盛的人颇为遗憾,思忖着回去后要不自己也开个讲道会。 当发现花无仙问完又一个人,没有再继续往下问的时候,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想听一听,老宗主对于道的看法。 但是,这之后,老宗主就自然而然进入正题,开始讲道了,仿佛忘了这个问题,一下叫不少人傻了眼。 不是,老宗主您问了我们这么多关于道是什么的看法,您自己呢? 花无仙仿佛感受不到他们的疑惑,她开始讲道,从引气入体开始。 对在场不少人来说,这个一个挺久远之前的记忆,哪怕是练气期修士,引气入体最低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以至于花老宗主刚开始讲的时候,有不少人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就像是一个已经能考科举的学子,教他们对着三百千一个字一个字识字一样。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但走神,那还不容易么? 但也有一部分人,并未因此而松懈,而是时刻绷紧神灵,聆听花老宗主的讲话。 这些人里有修为卡在瓶颈期多年迟迟未能突破的;有虽然稀里糊涂踏上修炼之途了,但其实并没有人教过,基础一塌糊涂的;也有单纯只是性格认真严谨,和向往崇拜花老宗主的。 傅长宁和沈爱池也在听,并且听得很认真。 傅长宁的引气入体是在天河战场那副棺材中完成的,当时问尺教导她时她并未察觉出问题,或者说,有问题也不敢问。 沈爱池是天生剑心,她修炼的第一步和其他人截然不同,并非引气入体,而是引剑入体。 气海也不是气海,而是剑海。 她七岁引剑入体,十一岁剑气外化,引气入体自发而成,从此才算踏入仙途。 两个人都不是常规路线,花老宗主的话,对她们来说不止是温故,更是知新。 听着听着,两人就不自觉根据老宗主说的话修炼起来,从引气入体,到练气一层,二层,三层…… 灵气一遍遍洗刷过身体,过往的路,仿佛从头开始,结结实实重走了一遍。 傅长宁想起,自己第一次突破练气一层,是在引气入体后的第三个月,一个无人得知的深夜。 那时候不懂太多,只能用观想得来的灵气紧巴巴地修炼,气海内灵气每多上一丝,都能高兴上一整天,连李文汉那个疯子惹她,都改变不了她的好心情。 而今,她每日吞吐的灵气量可以海量计,可她依旧不满足,只望着气海灵湖那浅浅一层灵湖水,时刻期盼着能得到更多水木灵物,吸收更多灵炁。 如果换成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傅长宁,来到此刻,她会感到惊喜甚至是欣喜若狂吗? 而若换成此刻的她回到当时的情形,她又能做到安之若素,知足常乐吗? 她的思绪仿佛一层层坠了下去,一层层的思绪剥离,一层层的反问与炙烤。 留到最后,所有不安的,跳动的,起伏不定的思绪皆被褪去,只剩下一抹安静聆听的灵魂。 听着老宗主那道温和不紧不慢的嗓音,为她们讲道,替她们梳理修炼之路,抽丝剥茧,从零再来。 纶纶天音,不外如是。 有些人从跑神中回过神来,发现现场过于安静,他们茫然地彼此对望,然而已经怎么都融不进这个氛围,想要开口说话,世界却仿佛陷入了真空地带,除了老宗主讲道的话,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渐渐的,有人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惊恐。 因为,在他们眼前,陆陆续续有几个原本修为已经陷入瓶颈多年的人,一朝突破! 包括之前那个又哭又笑,老得几乎快站不稳,自称道心已毁、无法突破的练气六层修士。 突破后,他的头发从近乎一种死人的白、糙,变成了一种银白,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正式迈入练气后期! 他们后知后觉自己错过了多珍贵的东西,可已经悔之不及,连痛哭都无法发出声音。 花老宗主的讲道在继续。 这一场讲道,最终持续了五个时辰。 全场有近百名练气期修士突破。 后赶到的筑基期金丹期修士虽未突破,心境上却也受益良多。 傅长宁睁眼那一刻,四周有明亮的青色光华从她身后显现,非是后来者居上的水,而是陪伴她一路走来的木。 气海中,灵湖动荡,翻涌不息。 已是千里远目,更上一层楼。 273. 花叶小会 澹台明月,玉髓到手 有元婴亲自帮忙梳理修炼体系,是何等幸事,可没能珍惜,便只能彻底错过。 高台上,花无仙收了道场,众人只觉周身一轻,之前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骤然离去,刹那间的落差感,叫人心中仿佛空了一块,不少人失魂落魄,茫茫然不知何所依。 而之前未能发出声音的人,也终于可以呼喊出声,可惜,已经没有人会去理会。 花叶小会继续往下推行,第一项,赏宝。 这一项,通常与第二个环节易市相结合。 换言之,大型宝物交换会。 但由于主场是花叶派,所以通常而言,花叶小会都是花叶派对外的单向倾销输出。 外来修士来到此地,为的就是购买一等宗门的好宝贝,像是一些同等级的宗门,就不会过来参加,来的多是散修和周围小宗门的弟子。 傅长宁和沈爱池来此,都有自己的需求,此刻,见正菜上桌,便分向而行,各自奔向目标。 傅长宁来的是专门讲茶酒的一块,花叶派以情修出名,不崇尚苦修,更推崇高雅清韵,风月情致,于这些名茶名酒上是拿手好戏,她粗略观察了下,便见场中酿的酒和炒的茶不下数百种,各有特色。 配上花叶派弟子自身出众的气质,泡茶倒酒时的风流意态,委实动人。 傅长宁欣赏了一会儿,重点还是找自己的目标,玉灵膏。找了一会儿,没找见,倒是发现了另外两种极品灵茶,江山水色和百味茶。 后者曾经在谢子寅的万家茶园喝过,前者傅长宁只听问尺提过。 这玩意儿价值不菲,傅长宁花了上百灵石,只尝了一小盏,抿过后,发现提供的灵气量确实可观,又是很适合她的水系灵茶,便小小买了一斤。 这一下,就去了四万灵石。 结完账后,摊主眉开眼笑,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没,他这还有上好的灵酒。 傅长宁说不用,问他知不知道哪儿有玉灵膏卖。 这才是她的核心目的。 但她刚买完江山水色茶,那人便只以为她是灵茶爱好者,想收集各类极品灵茶,于是告诉她。 “若道友想要别的,什么白龟山灵茶,君子袍,我都可以给道友问问,唯独这玉灵膏,不好得。倒不是玉灵茶树有多难种,只是,茶树易得,玉髓难结,千百棵中也未必能结出一两。倒是玉灵茶花炒的茶,我这有不少,道友要尝尝么?” 傅长宁摇头。她要的是玉灵膏,若是玉灵茶花,她自己就能种出来,何必大老远跑过来买呢? 连续问了七八家,回答跟第一家摊主都差不多。 玉灵膏作为种植难度最高的灵茶,这些花叶派弟子都尝试过种植,但成功者寥寥无几,那点存货,自己都不够喝,自然不会拿出来卖。 傅长宁长长吐了口气,将那些郁闷和受挫情绪压下,振作精神,继续询问。 买不到玉灵膏,她就讨教培植玉灵膏的方法。这回终于有了点结果,十个人里,总有一个人是种出过玉灵膏的,只是量太少而已,傅长宁花点钱,总能得到一些回答。 将这些要点记下,傅长宁决定回去试试。 小半个时辰,茶酒这一片就逛完了,就在傅长宁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角落一棵无人的树下,还躺着一个人,面前也摆着个摊位。 不似花叶派弟子大多穿着有品位,这人穿一身大红色的袍子,内裳偏偏是绿色,大红大绿之下,宛若一朵春日里的花,此刻头顶着一束翠绿的大荷叶在睡觉,就更引人注目了。 见傅长宁要过去,旁边刚收过她钱的摊主神色抽了抽,拽住她,“道友,我劝你最好别过去。” 傅长宁:“他不是花叶派弟子么?” “是自然是,只是这人脾气怪得很,少有人能在他身上讨着便宜,他也不是为了来卖东西的。” 傅长宁想了想,“谢谢,我过去看看。”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想错过。 见劝不住,那人摇摇头。 傅长宁很快来到这人面前,见他面前摆放着一块布,上边是一些瓶瓶罐罐。 傅长宁弯腰,开始挑选。 身前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对上时,有一滴露珠从荷叶上滑落,顺着额眉,落在傅长宁眼前,像一滴泪。 她伸手擦了下。那人已然开口,“买什么?” 傅长宁刚看完,摊前东西虽不错,却没有她想要的。她随手挑了一个,问,“这个多少灵石?” “不卖灵石。”那人道。 “双修一次,换一样。” 许是之前已经被花叶派合欢一脉弟子作风惊讶过一次,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种离谱发言,傅长宁这次居然没太大反应。 “不考虑双修。” 那人合眼,翻身过去,睡觉。 “那你可以走了。” “主要是想打听一下,道友知道哪儿有玉灵膏吗,或者说,玉灵膏的培育方法。” 人一下转过身来,再次睁眼。 因是蹲下,离得近,傅长宁发现这是一双极漂亮的凤眼,眉心有颗棕色的痣,睁眼时,那痣会随着睫毛一并抖开,颤如蝴蝶。 配上清晰的眉骨,很锋利的美。 “玉灵膏,有啊,”他笑,朗朗之意,“还是那条,双修。”一口咬定,不松口。 傅长宁不置可否:“道友不妨先拿玉灵膏出来看看。” 那人坐起来,手掌骨节劲瘦修长,掌心生出一朵花,花苞绽开,露出里边一盒玉髓似的茶叶。 “是这个吧?” 傅长宁用玉灵膏多次,一眼辨别出,这确实是玉灵膏,这里的量应该是二两左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几乎到最后了,居然还峰回路转,真的有。 她惊喜的同时,亦有些头疼。 “道友开个价吧。” “双修。” 傅长宁当听不见,“开价。” 那人索性闭眼了。 傅长宁居然也没走,当然也没做其他骚扰或是动手抢,而是就地坐下,开始修炼。 等人再次睁开眼时,她刚好也睁开眼,态度和语气和半个时辰前没有任何分别。 “道友,开价,谢谢。” 居然还挺有礼貌。 那人一下气笑了,“你影响我做生意了,知道吗?” “对不起。” 傅长宁回得很快,但就是不动。 那人坐起来,也不睡了,玉冠一扶,长发高高竖起,变作高马尾。人站起时,才发现他十分之高,加上身形挺拔,红衣绿裳居然也压得住,反而透出股春日灼灼的少年气。 他提起方才遮阳的翠绿荷叶,语气随意。 “那按照规定,打一架吧。” “打赢了,我就卖给你。” 这个要求正合她意,傅长宁眼睛一亮,语气都振奋了几分,“行。” - 没多久,小会上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今日第一场“货战”即将开始。 花叶小会三个环节,赏,易,战,说是三个环节,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赏宝是为了交易,而战这一环节,同样是为了交易。 挑中同一个宝贝的人,可以申请“货战”,裁决宝物归入何人之手。 同样,若是买卖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在卖家同意的前提下,二者亦可进入“货战”。 后一种模式里,买家若是赢了,得到的货物大多会有一定折扣,有些甚至是白给。 卖家若赢了,那价格还得往上翻。 对外来修士而言,这一步是为了省钱。而对花叶派本宗弟子而言,这一步就是为了扬名,在一众宗门长老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获得上位者的青睐。 尤其今年,因为花老宗主讲道的缘故,来了许多修为高的长老,正是他们表现的大好机会。 眼见刚开场没一个时辰,许多人宝贝都还没赏够,第一场货战就即将开始,不少人都来了兴致,当当当的敲锣声中,想看热闹的人凑到这两日新架起的比武台前。 其中就有不少认识那红衣绿裳的少年的。 “澹台明月?怎么会是他?” 有不了解内情的外来修士问:“却不知道这澹台明月是……” 说话的花叶派弟子被问住,卡壳了下,才道。 “不好说,总之,是个很怪的人,但应该,姑且能称为天才?外门中少有比他能打的。” “但他看起来也才练气八层,对面的姑娘好歹是练气九层。”那人不解。 花叶派弟子神色一下更古怪了,却没说什么。 澹台明月在外不算有名气,花叶派如今年轻一代,最出名的是一个叫郑意的弟子,上回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她没去,花叶派派上去的十个弟子,皆是水平中上,但不出众之流。 对比起郑意这个在外还有些人听说过的名字,澹台明月对这些人来说,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但在花叶派外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澹台明月是谁。 这动静甚至引起了一些原本不甚在意的金丹的注意。 一个知道内情的长老饶有兴致道。 “哦?是那个从筑基期退回去的小子?” 这话可引起大家兴趣了,“怎么说?” “这小子是上一届弟子,刚进宗门的时候我就见过,那年他才十一岁,修为却有练气五层,有长老担心他修炼太早,对根骨有损,还安排他重新洗髓。八年过去,大概也就是前年,这小子成功突破了筑基,本以为他要顺势进入内门了,谁知道这小子自己不满意,硬生生捏碎了情珠,重新来过。” “但情珠哪是那么好捏碎的?他这一下,修为直接倒退回了练气七层,听说今年才重新回到练气八层。” 有离得近,侧耳偷听的修士抽了口气,如此行径……确实是个猛人。 一个钻研这方面的长老好奇,“情珠碎了,那灵台呢?” 情修要筑基,同样需要构筑灵台,只是,情珠远比灵台更重要,那才是情修一生法术所系。 “那自然是还在的。” 长老“呀”了一声,“那这局,结局岂不是注定了?” 澹台明月连灵台都还在,相当于他只是修为退回去了,人本身还是筑基期的底子,这怎么打? 这也是在场不少人心中的问题,而不清楚这些的人,被旁人一通告知,一时,对对面那少女也不看好起来。 匆匆赶来的沈爱池同样从云寄书那知道了这澹台明月的事迹,和其他人关注的点不同,她第一反应是。 “澹台家的人?” 云寄书点头,“听说是嫡系。我同他有过一些交集,这人性格古怪,不喜人靠近,且经常无故攻击人,门内有不少弟子被他击伤过,入门十二年,只我听说过的,他因为打伤同门而关禁闭的次数就有二十次以上。” “那确实不太合群。”沈爱池道,“你说他灵台还在,那见瑜和他打,可能会有点吃亏。” 她是从不怀疑傅长宁的实力的,但筑基期和练气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修为晋阶的问题,那是从凡人血肉彻底变作仙灵之体,真真正正的天壤之别,纵使澹台明月如今已然跌了下来,那也不可小觑。 “若是入微师伯的剑意还在倒好,但上回,见瑜已经用掉了。” 沈爱池皱眉一会儿,又松开。 “不过她应该挺快能注意到这一点,小心一些,未必不能赢。” 作为对傅长宁有过了解的人,沈爱池和云寄书大抵是在场唯二对傅长宁有信心的。 其他人,在听说澹台明月的事迹后,心中皆倒向了澹台明月那边。 在这些人的议论声里,高台上,两人交换名字完毕,今日第一场打斗,正式开始。 傅长宁已经许久没和人打过,上回对战,还是在花叶小镇,跟沈爱池切磋着玩,眼下难得有一次机会,自然兴致高昂。 但她也没掉以轻心,澹台明月敢主动提出货战,显然是对自己实力极有信心的,而她也能感受到,这人虽然才练气八层,但带给她的威胁不下于普通练气十层。 直到交手那刻,她才意识到,练气十层还是低估了,这人起码是半步筑基。 澹台明月的武器是一把偃月刀,傅长宁原先好奇过,情修和人作战是怎么打,以神识和迷幻类攻击为主么?而今才知,并非如此,或者说,并非所有情修皆是如此。 澹台明月的偃月刀上,镶嵌十二星辰滚珠,每一粒滚珠,都代表一道情绪,它对外呈现的模式并非神识类攻击,而是化作实体,附着于灵气之上,带来成倍的杀伤力。 傅长宁有一回合没小心,避开了攻击,却未避开这情气,紧接着,便感觉心脏收紧,鼻头一酸,控制不住落下泪来,足足流了快百息的泪,方才停止。 这之后,她神色明显冷淡不少,攻击也越发凌厉。 灵波止水中,身形如幻影,随意而至,配合神出鬼没的木系法术,让人防不胜防。 渐渐的,她也看出来一些问题,同样强度的攻击,落在澹台明月身上,虽说能影响他的行动,但很难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人体质这么强悍的么? 她决定试验一次。 碧妆剑出现在她手中,傅长宁选择了正面交击。与偃月刀对上之际,一根蜘蛛丝出现在她手中,向着澹台明月脖颈索去。 澹台明月刚要退后,两根藤蔓死死锁住他的偃月刀,将其与碧妆剑捆在一起,若他欲退后,必要丢掉手中武器。 澹台明月没再避开,一手握住刀身,借助藤蔓相连,将傅长宁拽得向前,反手横扫向身下。 至于那蜘蛛丝,则在他脖颈处留下淡淡一丝白痕。 劲风袭来,傅长宁避开他这一击,藤蔓自然松开,退后。 她看向几乎没对他造成影响的蜘蛛丝。 “你是筑基?” 这蜘蛛丝她曾经试验过,对练气期几乎都有效,哪怕是高天晷这类体质强悍的体修,只要没有脱离凡胎,就势必会受到影响。 “曾经是。” 澹台明月回话间,偃月刀再次袭来。 傅长宁没再细思他这话,既然是筑基之身,她瞬间改了主意,原先的法术通通不再用,她迅速掐诀,《梅花五叶》操控下,元神一分为五,五只张牙舞爪的小鬼出现在她身侧,向澹台明月扑去。 五鬼搬运术! 五鬼搬运术放在藏书阁三楼,本是超过练气期的法术,正常来说,应该是筑基期才学。 但傅长宁自身灵力和神识都不差,又有《梅花五叶》搭配,用起来也有模有样。 五只小鬼各自操控不同的法术,从四面捣乱,虽威力不如单一使出,合起来,却有二到三倍之效,澹台明月迅速落至下风。 底下有人发出惊呼声。其实一开始的情形,就让他们有些惊讶,本以为会是澹台明月单方面压制,谁知道少女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一个练气,丝毫没落在下风,这下更是反压制了回来。 “那是不是五鬼搬运术?她不是才练气吗?”有认出的人道,五鬼搬运术并不是归元宗独有,自然也有人听说过。 “总不能这也是个披着练气皮的筑基芯子吧?” 说话的人怀疑人生。 “难道澹台明月要输了?” 熟悉澹台明月的人却是摇头,这还早着呢,若只是这样,只能说,对手高兴得还太早。 果然,纵使被五只小鬼追着满比武台跑,澹台明月也没有丝毫慌乱,待时间过去,五只小鬼消失,他迅速反击了回来。 偃月刀上,十二星辰滚珠旋转,嗡鸣声响起。 傅长宁本该向前,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地动山摇,无数不属于她的情念自四面八方袭来,一时是老人离世时的白丧唢呐,一时是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一时是怒极愤极,一时又是欣喜若狂。 那些声音并不只从她的双耳钻进,更仿佛直接锤入灵魂,引得识海都动荡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刀光在眼前大现。 结束了。 在场不少人心想。 但真的,结束了吗? 幻象褪去,澹台明月一退数步,遗憾地看向手中裂了三道缝的偃月刀。 果然还是品阶低了,应该换个好用点的。 对面,近乎刻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刚下意识使出须臾四剑的傅长宁,从幻境中苏醒。 台下。 “厉害啊!澹台明月的十二情阵,我还是第一次见有练气期破的!当初郑意都不行。” “……你看岔了,她根本没破。” “那她是怎么击退澹台明月的?” “有没有可能,人家不需要反应过来,也能回击?” 对视,恍恍惚惚,怀疑人生。 “所以,这真的是普通修士吗?” 这妖孽打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不止他们想问。 傅长宁假扮白为嘉一事,目前只有寥寥一些人知道,成和英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晓得是傅长宁救的他们,这还是得益于英的长辈和云滁真人十分交好的缘故。 其他人,那就更不清楚了,在他们眼中,这就是个此前籍籍无名的普通练气,虽有练气九层修为,但也绝对称不上亮眼,如今却与半步筑基的澹台明月打出如此战绩,如何能够不惊人? 见瑜这两个字被他们反复琢磨,但问了半天,也没人听说过这号人物,这才不得不作罢。 姗姗来迟的如沙被好友拽到了这个地方,见好友兴致冲冲地说着台上的情形,她也观察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让她发现问题。 她微微眯起眼,笑了。 “是你啊?” 此时台上两人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澹台明月收起了偃月刀,取出了他之前遮阳的那片荷叶。 傅长宁甫一瞧见还愣了下,紧接着,便见那荷叶如莲蓬般旋转起来,无数莲子从中飞出。 “请你吃莲子。” 傅长宁避开了其中大部分,仍有少数几颗莲子躲开了重重攻击,骨碌碌滚至她身侧。 刹那间,她神智再次凝结。 情珠外化。 有人认出了这一招。 不过此刻他们已然不敢小觑这少女,俱都等着她做出如何应对,果见没一会儿,她四面燃起熊熊紫火,将那些情念烧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将澹台明月拦在外边,无法靠近。 情珠的消耗就是澹台明月本身的消耗,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变了,额头溢出微微的汗渍来。 须臾,他后退数步,只见,身下一滴水绽开,以他衣角为圆心,凝结成冰。 下一瞬,荷叶上同样坠落一滴水。 啪嗒! 他上半身皆被凝结。 青色藤蔓如蛇影般窜来,将他一把捆住,而后重重一荡,扔出比武台。 澹台明月反应倒也快,偃月刀捆住藤蔓,插进比武台,为自己提供一个定点。 但下一刻,他插入偃月刀的地方,层层断裂开来,有粗壮的藤蔓在地下狂肆生长,奔腾而出! 只荡回到一半的澹台明月不得不放弃借力,提气往前撺,只是最终还是落了地。 离比武台只有不到一丈。 四周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反而是澹台明月最为镇定。 “我输了,东西按约定卖你。” “好。” 傅长宁回应。 两人就这么下台,交易去了。 徒留下其他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风中凌乱。你俩这转变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刚还在打架,这就和好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只是,两人都不愿意被人看笑话,既然打斗已经结束,不如尽快下来。 两人走到无人处,澹台明月取出之前的一盒玉灵膏,问,“你要多少?” 傅长宁很客气,和打斗之前一样客气。 “道友有多少?” 澹台明月乐了,“你总不会觉得,你刚把我打下台,我还会卖给你很多吧?” 傅长宁点头,真诚道。 “那就少一点,十斤成么?” 澹台明月:“……” 他那副天生的笑脸没了,“你做梦比较快。” “那就五斤吧。”傅长宁有点肉疼。 澹台明月把手里那盒二两的扔给她,转身就走。 “三斤!不能更少了!” 澹台明月转身,“只有两斤,多的一文没有。” “这样啊。”傅长宁叹气,这和她上次自己找到的差不多了,这一架,打得划不来。 “所以要不要?” “当然要,道友出价。”她正色。 “两个选择,一,双修,无偿送你。” “二,市价加两成,十二万灵石拿走。” 傅长宁丢过去一个储物袋。 “道友可以先清点一下。” 澹台明月接过,没数,一个比先前那个盒子更大数倍的匣子出现在他手中,递给傅长宁。 “两清。” 他转身走了。 没有回去收拾自己的摊位。 - 沈爱池咔擦咔擦,吃着云寄书刚找过来的瓜果。 此时已是比试结束后的三个时辰。 傅长宁调息完毕,体内灵气恢复七八成有余,睁眼,便见两人在讨论前边的几场货战。 见她醒来,沈爱池笑道:“自你之后,上台的人越来越多了。刚还有人来找你,想认识一下,被我们给打发走了。” “东西如何,到手了吗?” “到手了,没我想象中多,不过也够用了。” 不同于之前不熟练时,用的时候有些浪费,现在傅长宁已经能很好地操控量,用最少的玉灵膏来构筑伪灵台。 两斤玉灵膏,够她用上一两年的。 沈爱池点头,恭喜:“不管怎样,东西到手了就行,这趟也算没白来。” 傅长宁对此深有感受,不枉费她一路跋涉,跨越半个洲,来到花叶派。 总归,皇天不负有心人。 等用玉灵膏过渡这两年,到时候天地灵链应该也能派上用场了。 “你呢,目标到手了吗?” “拿到了。”沈爱池这次看中的是一种很少见的剑矿,“我方才好像还看见了如沙道友,但很快又不见了。” “有缘总会见到的。” 三人提起另一件事。 “这次的花叶小会,听说会持续五到七天,但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不是说水意天阑的预测也在九月么?两者都安排在呼兰花地,当真不会撞?” 沈爱池:“这点刚我和表哥也在说。” “这些天,门中水意天阑的消息,其实已经小范围传开了,我认识的一些弟子都有被找过。”云寄书道。 傅长宁若有所思,随口问。 “那云道友你呢?” 云寄书无奈一笑,“瞒不过傅道友,我自然也被问过,听说门内一共会选出六十八人。” 这个范围,其实已经挺广了,除去一些有关系的,剩下凭实力选出来的,应该也能占据三分之二。 “但也有传闻说,实际不止六十八个名额,而是一百个,只不过,据我了解,门中确实只选了六十八人……” 他声音变轻,逐渐接近于无。 三人都想到了同一层。 傅长宁和云滁真人做的交易,自然走的云滁真人的名额。 除去她,可能还有类似情况的人。 比如沈爱池,当时没谈下来,她转头传信给自家长辈,不知沈家付出了什么代价,总之沈爱池这个名额是到手了。 如此零零总总,可能又要占去一些名额,但也还远远到不了一百之数。 那剩下的呢? 想起花老宗主力排众议,将花叶小会定在这呼兰花地,还亲自讲道,这个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可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傅长宁和沈爱池都付出了代价,那在场的这些其他人呢,他们的代价又是什么? 274. 两大病灶 三人相会,照见己身 玉灵膏虽已到手,傅长宁却没有就此先离开小会的想法,反而因为最大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来,她总算能毫无负担地好好逛一番。 比如小会上的机关集市,这里的机关都是花叶派弟子自己做的,规模有大有小,造型有精巧玲珑,亦有异想天开的。 傅长宁看中了一个构思独特的大型水车装置,她眼馋花叶小镇的水车机关阵很久了,打算等以后地盘大了,放在自个儿洞府。 还有专门以物易物的集市,在那里,傅长宁用那匹南海鲛纱,换了一颗极少见的神识类灵果。 她如今的神识达到了一个临界值,因为没有突破筑基的缘故,原先的池子很难再扩大。原以为已经够用了,可和澹台明月那一场,依旧让她起了警惕心理,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真正擅长神识的人面前,她的优势并不足够。 此外,傅长宁还买了一些花叶派特色产物,打算到时候给苏二和小何各寄一份。 她如今一次闭关的时间越来越久了,日后两人也势必如此,总有联系不到的时候,既然如此,不妨趁着还有空的时候,多寄一些。 给归元宗一众朋友她也准备了礼物。上次和应星儿的聊天让她意识到,她性格确实太被动了些,可能在其他人眼里,她并没有把他们当朋友,只是他们在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让傅长宁反省了一下自己,决定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和如沙相遇,是在第三天。 花叶小会的场地实在太大了,集市也多种多样,两人居然一直到第三天,如沙也开启货战,才正式碰上。 如沙上台时,傅长宁在台下观察了会儿,发现大半年不见,如沙进步得很快。 如沙是土灵根,善沙一道,曾经她有个很要命的毛病,那就是,只用沙,而不用土。这使得她的沙常常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灵力消耗得极快。 两人当初那场打斗,之所以结束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如沙大招放完,灵力耗尽了。 换言之,她擅长快战,不适合打拖局。 而如今,如沙很好地改善了这一点,甚至于,傅长宁看出来,她在有意拉长打斗时间,磨砺自己。 对手认输后,她也依旧不骄不躁,回了句承让,一直到下台,方才显出几分当初的活泼来。 她的朋友在台下等她,两人欢呼着抱在一起。 过了片刻,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如沙转过头来。对上傅长宁目光时,这个依旧扎着一头小碎辫子,古灵精怪的姑娘一点惊讶也无,只轻轻朝她眨了下眼。 一刻钟后,成功拿到货物的如沙,听闻消息后赶过来的沈爱池,跟刚租好位置、买好吃食的傅长宁,三人成功会面。 “我就知道那天那人是你,你的木系法术太有特点了。”如沙笑眯了眼睛道。 “有吗?”傅长宁好奇,当局者迷,她自己反而看不出什么问题。 “当然有。”两个人异口同声。 沈爱池说:“你施法的时候,满台甚至是台下的木灵气,都会随你而动,周围人,敏感一点的都能察觉到灵气的流动。” 如沙点头:“对。而且你没发现吗,你每次施法,其实附近的花花草草都会受到影响,草木生长速度也快很多,我见过很多木灵根修士,没有你这样的。” 她打量着傅长宁如今的模样,细看会发现,五官和过去差别不大,但就是组成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少了几分灵气与稚嫩,多了清秀和冷感。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倒和我俩差不多大了。” 沈爱池八月底过的十八的生辰,当时在花叶小镇,傅长宁还和云寄书一起给她庆了生。 如沙也满十七了,但她长得幼态,显小些。 傅长宁如今看起来,也总算和她俩差不多大了。 如沙颇有感慨道:“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知道你才十五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怎么了?”这点不止是傅长宁不懂,沈爱池也不太理解,她十三四就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家族有什么事也会交代她去办。 “就觉得自己欺负小妹妹,你们懂吗?”如沙组织了一下语言,“怎么说,在我的家乡,十八岁才算初步成为一个大人。事实上,大部分人要到二十二岁左右,才真正算脱离家里的影响,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沈爱池不解:“为什么要脱离家里的影响,才算独立呢?” 如沙想到她出身大家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二者之间的差别。 傅长宁则思忖了下:“其实,我们也差不多吧。你们知道,我从小世界过来的,在我们那,女子在我这个岁数,其实差不多就该准备订亲了,大部分父母会把偶女儿留到十七八,像我们这些村子,更小些,可能十五六就出嫁了。但我来修仙界后,发现疼爱孩子的父母还是很多的,寿数长了后,就很少有早嫁的了。” 她在清河城那段时间,认识很多十七八依旧天真烂漫的姑娘,周围很少有人说闲话。 小时候有太多太多不懂,只觉得委屈,和既然村子里不能理解我,那就离开。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慢慢长大后才发现,不止村子里是那样。 沈爱池刚问完如沙,这会儿又没忍住提问了。 “为何长大又一定和成婚嫁人相干呢?” 傅长宁竟也被问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回忆了一下从前普遍的想法而已。 唯独如沙意识到,三人交谈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会形态与思想观念的碰撞。 她一时很庆幸,自己来到的是修仙界,而非傅长宁口中的那个世界。 三人天马行空地聊了很多,没多久,如沙邀请两人在花叶小会结束后,去逍遥阁玩。 “我们宗门离这不远,不到百里,虽然占地不大吧,但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自己研究了好多好吃的,到时候可以请你们尝尝。” 两人自无不应。 和如沙的相遇是件挺愉快的事,如沙是个快性子的人,说话爽利,还常有奇思妙语,能逗得人捧腹大笑。 偶尔,傅长宁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那种感觉很淡,稍纵即逝。 很快,就到了花叶小会第七天。 这时候,已经接近于小会尾声了,原本傅长宁和沈爱池第五天起就不来了,之所以在这天过来,是因为收到了云滁真人派人送来的消息,水意天阑即将降世。 如沙和她们一起。 傅长宁和沈爱池是综合考量过后,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如沙的,因为已知会选一百人的话,那不论如何,剩下的名额都势必会分给小会中表现亮眼的修士。 如沙毫无疑问是其中一员,与其到时候让她措手不及,不如早作准备。 事实证明她们的猜测是对的,如沙刚从她们这得知消息,第二天,就被花叶派的人找上门了。 双方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无人得知,只知如沙静静思量了两日,又回信去通知宗门,得到首肯后,方才选择了同意。 傅长宁从云滁真人派来送消息的人那得知,他们总共联系过六十多名修士,最后同意的只有不到一半。 为此,门内名额从原本的六十八人,又新增了三个。 三人到了花叶小会举办地,见小会上人影零丁,大部分人都已离去,只有少少一些人,偶尔投来不甚好奇的目光。 她们径直去了东北角,一道光韵在三人身上闪现,再一出现,来到一片白色花地当中。 四面微风吹拂,绿草如野,站着不少人。 有互不认识、独身而立的,也有三五成群的,和同门一起进来的云寄书和同伴交代过后,朝她们走来,傅长宁还在远处看见了白为嘉,和依旧撑着把大荷叶的澹台明月。 白为嘉瞧见她和沈爱池,脸色一白,直接避开了。 澹台明月倒是没避,但也没动弹,只手里翠绿的大荷叶漫不经心地弯了下,似乎这就是点头示意了。 傅长宁原想客气客气,打招呼的,见状,也停了,身侧三朵白花敷衍地点了下脑袋。 远远的,澹台明月似乎是笑了。 申时三刻,人到得差不多了,有长老过来组织人群,一刹那,所有嘈杂消失殆尽。 长老说得很明白: 水意天阑的异象将于酉时左右降临,预测将会持续三天三夜。 会给他们发放一个水晶的巴掌大的人俑,若遇不适之处,用灵气激发水晶人俑,避入其中,三日后异象消散,会有人来将他们从水晶人俑中放出来,在此之前不得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异象降临后,除了他们一百人,所有人都会离开,在此期间不得约战,不得干扰他人。 说完这话,长老就离开了,没有一丝多待的意思。 原地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四人没再理会,闭目打坐,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申正三刻,原本应该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忽而明亮起来,天边似乎闪过一道霞光,非青非碧,而更接近一种水质的透明,却又带有一色流光。 渐渐的,流光越来越密集,掺杂了天空的颜色,变成一种淡淡的绀蓝,四面下起小雨。 来之前,所有人都拿到了一块玉牌,这会儿反应快的,已经拿出玉牌,放在了空中。 雨中,无尽的细微水流呈现一种抛物线的姿态,向中间的玉牌浇去。 直到这时候,依旧有人不明白要干什么,只能略无措地左右张望。有人惊讶,“四周的灵气似乎变浓了?”之前会得到回应的话,这会儿却没有人理会。 傅长宁四人的目光定格在玉牌上,注视着那抛物线下,雨水一点点浓郁,直至浓得凝结成玉,成为一朵喷泉似的向外绽开的玉质花。 傅长宁先一步踩了上去,三人紧随其后。 周围也有些人如此动作,剩下人瞧见了,纷纷跟上,在这雨水凝成的玉质花托上,盘膝打坐。 雨幕变得浓密起来,中途,有人没忍住睁眼,而后便见,自己整个人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四面全是水镜般的天幕,浓雾在其中蔓延开,几乎望不见原来的草地,也望不见周围的人。这人赶紧闭上眼,静下心来。 四野阒寂,唯见雨声。 - 傅长宁睁眼时,天地已然变成一片鸦青色,雨密如梳,将四下里彻底覆盖。 她站起,那身下的玉质花托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在天地这面水镜前,她照见了其中的自己。非是伪装过后的模样,而是原原本本的傅长宁。 青色发带为系,双瞳乌黑,清致素净。 她抬脚,发现脚上栓了两道沉重无比的锁链,走动间,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像扯着灵魂般,疼得刺耳。 脚踝上逐渐溢出血来,青筋微微凸起,她捞起裙子,露出两条小腿,这才发现,那锁链早已深深陷入血肉当中,刺眼的青刺如荆棘一路蔓延向上。 其中一道,她感受着钝钝发疼的丹田,十分明确那里是气海。 自修炼灵炁以来,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气海灵湖不填,此生绝无筑基可能。 它正是她身上最大的病灶。 而另一道…… 她再次抬头,这次,她在水镜里看见了真实的自己,瓷白的面庞上,一道青刺从脖颈,一路生长放肆过口、鼻、眼睛,直至在眉心,变作深青一点,宛若印堂发黑。 那里是—— 识海。 275. 只缘身在(修) 记忆错乱,逍遥阁行…… 傅长宁神识内视,能清晰感受到,那青刺并不只停留在肌理表层,而是深入识海,宛若一条粗细不一的青黑色灾带,一路延伸至被金色锁链封锁的区域。 那是曾经在清河城王家地牢,因窥视天机被天罚劈过的地方。 等等,是王家地牢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时,傅长宁试图去回忆那时的情形,可却有些发怔地发现,自己似乎记不太清了。 她记得有个未来疑似夺舍过小何的重生者。 记得她在重生者的记忆里,解决了气息丸,后来的入道丹的最后一个难题。 记得她因窥视未来,被金色锁链封锁了一小片识海。 记得她遇见过兰娘和王天成,惊险地逃出王家。 这些重要的经过,她无一遗漏,全部记得。 可是,其它的呢? 她是在王家天牢里被天罚劈的吗? 好像是的。 那为什么会被天罚劈呢? 因为她企图窥探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傅长宁忽而不确定起来。 她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又是怎么接触到的入道丹? 说起入道丹,傅长宁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自己似乎,很久没炼制过入道丹了。 为什么没炼? 材料不够吗?还是,怕被人发现? 是这样……吗? 记忆仿佛被放慢、放大,傅长宁努力去思索其中被她忽略的种种,可都没有任何痕迹,仿佛自然而然的,这些事就被她忘掉了,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止她,同为知情者的问尺、惊梦,乃至上次过来的苏二,通通没有提起过这个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长宁久久伫立,分明四周的雨未淋到她身上,她却感觉后背一片雨水浸湿般的冰凉。 足足过去好半晌,傅长宁才回神。水意天阑难能一见,不能浪费在这些空无的情绪和臆测上。 她集中注意力,观察青刺蔓延过去的方向,发现它们针对的并非金色锁链,而是锁链之后的一块边界区域。 看了一会儿,傅长宁想起来,那个地方是她被天罚劈下后,识海曾经出现过一丝裂缝的地方。 因那裂缝太细,加之有金色锁链挡着,过不去,她温养了一段时间,见没有大碍,也就没再关注了。 可如今水意天阑既然大费周章指出,说明这道看似无害的裂缝,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无伤大雅。 要知道,水意天阑可是能明确指出练气期修炼方向和要害的。这地方,已经和气海灵湖并列她身上两大病灶之一,危险性可见一斑。 傅长宁迅速将这件事的优先级划到第一,然而再去观察气海那边,她发现,水意天阑并不只是指出问题,还给她提供了一些修炼技巧。 关于提高灵炁修炼速度的技巧! 不得不说,这一点是意外之喜。一直以来,修炼灵炁,傅长宁都是凭着生猛和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硬莽,虽然后期也逐渐有了些心得,但终归不如现成的经过真金火炼的修炼技巧来得好用。 这简直是她的及时雨。 接下来天,傅长宁如饥似渴地学习这些修炼技巧,将它们内化于心,外化于灵炁。 也不知是这水意天阑的异象提供的灵气本就得天独厚,还是修炼技巧当真起了作用,她的修炼速度足足比以往快了几十倍。 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快乐,傅长宁愈发沉迷修炼,一直到被人叫醒时,仍然念念不忘。 负责叫醒她的花叶派长老提醒道,“水意天阑已经结束,小友该离开了。” 傅长宁起身,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之前的玉质花托已经变回玉牌,只不过,上边封印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白色竖状花朵。 花叶派长老一伸手,那玉牌便落到了他手中,再看他手中托盘,俨然已经收了十几个。 不期然的,傅长宁想到了水意天阑能够被人收集,炼制成一面镜子,供人照见机缘的传闻,如今看来,未必是假。 给出去一百个名额,还能再来一百个,难怪丝毫不可惜。 不过这玉牌本就是花叶派炼制,傅长宁倒也不会过多置喙,安安静静站到了一边。 在场有七八十人因承受不住水意天阑洗礼,早早遁入了水晶人俑当中,这会儿都在陆陆续续被放出来。 剩下的二十多人里,头几个都是傅长宁熟悉的面孔,除了沈爱池人、澹台明月,还有一个之前买过他家东西的摊主,这会儿正朝她乐呵呵招手。 没多久,白为嘉也出来了。 她真实相貌正如傅长宁曾经伪装过的那般,是有些偏娇弱天真的模样,但这回从水意天阑出来,倒像是给她带来了一些改变,她神色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再望见傅长宁和沈爱池两个绑架她的罪魁祸首,也没有躲了。 和她相比,早早出来的沈爱池神色并不好。 身侧云寄书也难得没有当朵宽慰的解语花,而是任由她自己站在一旁,手握紧了斩烛剑。 等全部人被叫醒,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花叶派并未第一时间就让所有人离去,而是又安排她们到宗门膳堂好吃好喝了一顿,这才放她们自由离开。 荤上的都是顶级的灵兽肉,酒同样是绝品,一些原本意识到玉牌问题,隐隐有些不快的修士,这下吃饱喝足,那点别扭也消了,痛痛快快道谢告辞。 傅长宁在灯火通明的膳堂前,望着这一幕,心中对花叶派不是不佩服的,怀韧于无形,方方面面都照顾得体贴入微,难怪对外名声极佳。 四人往外走,离远了人,傅长宁方才知道,沈爱池为何兴致不高。 和她一样,水意天阑也指出了沈爱池身上的问题,且这个问题……并不小。 水意天阑给出的答案几乎有些残酷,它封锁了沈爱池的斩烛剑,封锁了沈爱池的天生剑心,以一种几近于尖锐的态度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身上的毛病。 不怪乎沈爱池脸色那么差。 她从小被人说是学剑的苗子,天生的剑道天才,她也一直坚持在这条道路上走了十几年。 现在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告诉她:你不适合学剑。 打击无异于重创。 倒是沈爱池还能维持镇定,仅仅只是情绪不佳,已经让人颇为惊讶了。 这种事,外人很难插手安慰起,原本应当了解最多的云寄书更是不发一言,沈爱池也不同他说,两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冷战。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回到花叶小镇。 沈爱池回房后,云寄书拜托她,“她今夜可能会喝酒,若来找傅道友你,希望道友能帮着劝一劝。” 傅长宁看得出他面上的无奈,可若这两人自己不说,她和如沙两个人就更加无法插手了,只能道一声,“自当尽力。” 这天晚上,傅长宁被人敲响了窗。 她推开窗,发现窗外的少女倒挂着身子,手里拎着一坛酒,她身后是夜色下的河流,明月,和对面的桂花香。 沈爱池的脸色有微微红润,她似乎放纵自己喝醉了,傅长宁手一翻,来到客栈屋顶时,心想。 沈爱池确实放纵自己醉了,灵力未消化入体的酒力,反而任由它们麻痹自己的意识。 但她依然是很清醒的,仅仅只是有一点上头。 一点点。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傅长宁当作自己信了,接过她给的另一坛酒,也开始喝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沈爱池说,傅长宁听。听她聊自己爹娘有多喜欢剑,聊自己从小接触剑有多久,聊她怎么得到的斩烛剑。 沈爱池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傅长宁说:“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两人各自羡慕各自的,边上的酒水一坛,一坛,又一坛…… 很久之后,沈爱池终于彻底醉了,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敢说出心里话。 开口,有些口吃,“见瑜,你,你知道,我、我为什么,今天这么镇定吗?” 沈爱池笑起来,她实在是很明媚的性子,笑时,很像一朵灿烂的迎阳而生的花,夜色下迎着风,无与伦比的美。 可惜,是醉的,糊涂的,口齿不清晰的。 “因为窝、窝,一点儿,也不喜欢练剑!” 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出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说完就要站起来,结果身体一软,一下栽了下来,傅长宁忙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掉下去。 沈爱池也不动了,伏着她的膝盖,说着口齿不清的呓语。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一点也不爱洗剑池。” “但他们不知道。” “我也不喜欢从小就要练剑。” “但他们也不知道。” “不喜欢被扔进剑冢里。” “不喜欢他们为了练剑忽略我。” “不喜欢所有努力都被归功于天生剑心。” “他们通通不知道。” “好多好多不喜欢。” “一点儿也不喜欢。” 到后边,变成了带着细微哽咽的呓语,固执地说着讨厌,很讨厌。 所以,所以水意天阑说她不适合学剑,明明是件好事啊,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过? 沈爱池不知道。 - 膝盖慢慢湿了。 傅长宁起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发泄完,方才开口,声音同样轻轻的。 “可是小沈很厉害。” “不喜欢剑也可以把剑学得很好。” “超群绝伦,世无其二。” “不喜欢的东西都能学这么好,小沈喜欢的东西,肯定能学得更好。”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沈爱池泪眼朦胧地抬头。 她岁开始练剑,五岁进剑冢,七岁引剑入体,从此人生牢牢与剑绑定,从未想过还有第二种可能。 “不知道就一个一个试。”傅长宁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泪痕斑斑的脸,认真问。 “你想学习法术吗?我可以教你。” “还有炼丹,画符。” “阵法我也会一点,不过通得不多。” “或者机关术,上次看你很感兴趣,成为一名墨修也不错。” 沈爱池一下被逗乐了,接过她的手帕,擦眼泪,“那你会被沈家和褚家一起追杀,他们会骂你把我拐上歪路。” 傅长宁故意叹气,“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是为了你呢。” 沈爱池噗嗤,破涕为笑。 - 第二天,沈爱池就调整过来了,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清醒时候的她还是很骄傲的,就是,她真的像傅长宁说的那样,开始尝试新鲜事物了。 第一次过来,看见她在跟着傅长宁学画符,云寄书还很是松了口气。 第二次过来,发现她开始研究起了丹炉,云寄书有些茫然。 第次过来,被新手沈爱池和旧手傅长宁,第一次联手尝试布置下的阵法困住的云寄书:“……” 如沙站在一旁大笑,笑得肚子疼。 吃完饭,如沙问她们什么时候过去逍遥阁。 已经把新鲜事物都快尝试完了的沈爱池意犹未尽,道,“要不,今天就去?我可好奇你们宗门了。” “行!”如沙答应得很利索。 逍遥阁确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人到了后,发现山头由一块大青石打磨而成,上边写着非常原始稚嫩的”。 如沙说话大喘气:“这是我们祖师爷——” “他孙子,也就是我们现任掌门,年幼时亲手提笔的!” 两人:“哇!” 一旁守山门,原本昏昏欲睡的老头一下清醒过来,鼻涕泡都没了,哇哇叫起来,“如沙丫头,可不兴这么对外宣传我黑历史啊!门规第九条,小心我罚你扫山门!” 如沙欢快大笑,拉着两人速度溜走了。 逍遥阁的日子实在是很快乐,这个宗门从上至下,似乎都贯彻了宗门名字的这“逍遥”二字,能多放松就有多放松,来这四天,傅长宁和沈爱池就接连参加了场篝火晚会,两场早茶会,两场全羊宴,以及一场钓鱼比拼赛,吃得两人觉得肚皮都圆滚了不少。 虽然如沙告诉她俩,这其实是错觉。 她吃了十几年,都还没胖呢! 这里边手艺最好的就是如沙她师父,一个白头发胖乎乎满面红光的老头,如沙有什么奇思妙想,都由这个仿佛许愿机一样的师父负责实现。 没多久,沈爱池就陷入了全新爱好不可自拔,跟着如沙师父一块学下厨。 虽然她做出来的东西,四人当中,包括她自己都不乐意下口。 每次人找借口躲开的时候,都气得沈爱池哇哇大叫,然后自己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尝上一口,一时辣得快升天,一时又酸得眉头皱成皱桔子。 逍遥阁的日子快乐却短暂,七八天后,傅长宁就收到了云寄书带来的消息。 离开花叶派之前,傅长宁拜托了云寄书,帮忙打听花叶派有没有人手里有能修复识海,或者说真灵的法宝。 所谓识海,居于上丹田,乃神识栖息之地,于不存在神识的凡人来说,真灵就是神识,用于转世投胎之用,傅长宁想要修复识海那道裂缝,找二者相关的灵物皆可。 云寄书当时答应了,但此时,反馈过来的情况并不乐观。 能修复识海和真灵的灵物太少了,且都是极珍贵之物,有价无市。云寄书自身才是练气,接触的多是外门的弟子,能打听到的本就少之又少,少数几个有所耳闻的,去问了一圈,也要么不承认,要么就是不乐意卖。 傅长宁不得不从逍遥阁回来一趟,亲自上门。 但云寄书这个宗门内公认的好人缘都问不到,她一个外人就更没可能了。 傅长宁在逍遥阁待到了十月中旬,出门游玩的兴致渐渐淡下来,计划回归元宗了。 走前,她又回了花叶派一趟,去找之前一个被她磨得已经隐隐有所动摇的老弟子。 结果这回吃了闭门羹,敲门半天没人应。 行吧。 傅长宁原准备再等一会,但如沙今天忽然起意,陪她一起过来,叫人和她一起等不太好,就放弃了。 两人离开,没多久,小门被人从里边打开,自水意天阑回来后,闭关至现在的澹台明月打着哈欠,饥肠辘辘,出门觅食。 门刚推开,就被人拉住了,同院的师兄鬼鬼祟祟往外看,见外边没人了,这才松口气。 澹台明月皱眉看着他落在身上门闩上的手。 “放开。” 声音极其冷淡。 花叶派占地比归元宗小许多,练气后期的弟子多是一起住,不过比中期好些,是两人一个院子。 师兄反应过来,连忙离开这人一丈远。 等人走远了才嘀咕,“一个比一个事儿多。” 不说这小子是合欢一脉吗,这副鬼德性,到底怎么修炼的? 师兄骂骂咧咧回院子了。 - 傅长宁总觉得,如沙应该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因此在两人和云寄书告别,傅长宁又去见完云滁真人,离开花叶派后,她就直接问了。 如沙回问了她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法修吗?” 傅长宁思索了下,“怎么说,缘分吧,我在小世界,因缘际会遇到一本法修的功法,就照着修炼了。” 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完全不懂什么法修剑修体修,问尺给什么就修炼什么。 当人拥有的太少的时候,是没空去想那些的。 “这样啊。”如沙似乎是呢喃了一句。 “你这一路走来,有遇见过,很奇怪的人吗?”这句话,她似乎反复斟酌过言辞,以至于略略停顿。 这话来得更加没头没尾,傅长宁本应该反应不过来的,但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来,她为何觉得如沙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时的样子似曾相识了。 她确实,曾经见过一个和如沙很像的人。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相似。 建立在非实力、非性格,而不知名的底气上的率性,与思想上的认识。 让人耳目一新,也让人欣然神往。 傅长宁原本只是随意的态度,慢慢认真了起来。 “你认识,乔敏真?” 这个名字一出时,她没忘记盯住如沙的眼神。 但结果让人失望,如沙听到这个名字,并无反应。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但我猜测,归元宗可能有一个人,是和我一个地方来的,我原以为那个人是你。” 后来才发现,不是。 做出这个决定曾经耗费如沙很大的勇气,可真正说出来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异常的轻松。 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傅长宁已经真正通过了她的考验,她心里知道,这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不止是脾性相投,更因为人品的保证。 傅长宁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几乎她话音刚落,就立下了心魔誓。 心魔誓对于她们这类追逐大道,且自知天赋足够的人而言,杀伤力是巨大的,除非永生不想结丹结婴。 但当傅长宁还想再问,如沙却摇头。 “总之,你既然知道是谁,就小心她,她知道你很多事,比你想象中更多。” “很多事,在我印象里都变了,所以有些话我不好说。”她顿了顿,“其实,也不能说。总之,凡事你小心些就是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知是不是日光映射,说这话时,如沙眼眸中闪过一丝琉璃色的流光,带着黛青的色泽。 傅长宁忽然想起来,她认识一个姑娘,叫白露,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前方,如沙已经像完成一个重要任务般,卸下重担,走远了。 山野间,她嗓音轻快。 “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276. 回程遇袭 回归元宗,斩草除根 得知傅长宁要回归元宗了,沈爱池很是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坚定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在这边多留一段时间。” 自水意天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她至今觉得当时的情形像在做梦,“这半个月里,我尝试了炼丹、画符、布阵,还有烹饪,学的时候都挺开心的,但没有一个坚持下来,今天早上,我突然惊醒,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清晨起来去练过剑了。” 傅长宁笑问:“那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 沈爱池:“……知道。” 她不笨,甚至可以说心如明镜,知道傅长宁和如沙这段时间都是陪她在疯,她们并没有强行说服她什么,只是让她自己去选择,去判断。 而她的心,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但我还不十分明确,所以我准备再留一段时间,让自己想清楚,我的剑,究竟是为谁而修。” 沈爱池最后为这段对话做了总结。 傅长宁抬手,“期待下次见面你已经是筑基。” 沈爱池和她轻拍了一下,“我也是。” “顺便,我还准备去找表哥道个歉。”两人行走在花叶小镇上,说这话时,沈爱池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很快就恢复自然了,大大方方道。 “那天其实是我和他吵起来了,他是好意,但我因为情绪正激荡,就有些口不择言。我准备跟着长明长老学出师之后,亲自做一桌菜,和他赔礼道歉。” 长明长老就是如沙的师父。 傅长宁听完,拍拍她肩,“……你高兴就好。” 以云寄书的表情控制能力,想来吃到什么也是不会失态的。 小镇上,随着花叶小会的落幕,已经重回了昔日的清净。 两人走前,又去了趟成的面馆,意外地在里边发现了以自己真实面容露面的白为嘉。 白为嘉正眼巴巴跟在成和英后边,想帮忙做些事,但成和英都把她当空气,只忙活自己的,白为嘉碰了一鼻子灰,依旧锲而不舍。 两人便在门口站定,没进去了。 过了会儿,发现她们存在的白为嘉出来。 “我们该叫你什么,白一一?还是白为嘉?” 白为嘉已经不怕她们了,她抬起下巴,道:“叫我白为嘉就行,这个名字以后就是我大名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大名。 可此刻,她觉得白为嘉这个名字挺好的。 “那白为嘉,祝你好运。” 白为嘉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当然会好运。” - 第一天,傅长宁启程,回归元宗。 回程比来的路上要快,或许是来的时候,该看的已经看过了,这一回,傅长宁几乎没有停顿和留恋。 到弗如城时,已经是十一月,新雪覆盖城池,城中的百姓正往家门口挂上归元宗新赐下的桃红仙符,祈祷明年诸事顺利,阖家平安。 傅长宁没急着回宗门,而是去了城中宗门的办事处,先将任务给交了。 弗如城办事处是事务峰的外派分部,主要是方便一些弟子及时交易兑换物品,免得再回宗门一趟。 而傅长宁过来的主要原因是,离开宗门前,她已经把贡献点全给花光了,再不兑换,她连回宗门的定向飞鸢都坐不起。 离开前她接了不少任务,这会儿都一股脑地交了。等办事处的人核查完毕后,她才取出另一部分,关于宗门追杀令上邪修的头颅。 办事处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倒是没怕,核查完毕,确认身份无误,就给她发了贡献点。 这可比做普通任务给的大方多了,光三个练气期的邪修,傅长宁就拿到了六百个贡献点。 这三个邪修是她回程路上,无意中撞见的,三兄弟,正好被她一锅端了。 傅长宁想起另一个,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筑基,便问了,“宗门有过一个以白茧控制人,抽取修为的邪修的记录么!修为在筑基期,法宝是一个如意乾坤袋,看起来疯疯癫癫,不修边幅。” 弟子说稍等:“我找找。” 过了会儿,给她看了玉简,“是不是这个?” 傅长宁探入神识,出乎意料的是,玉简里的人看起来面目端正而肃穆,并不像那个疯老头。但武器和修为都对得上,那白茧则是他修习的一门邪功。 下边是对这个邪修的记录,可谓恶行昭著,恶贯满盈,死在他手里的人不止千数。 弟子说他对这个人有点印象。 “看到人像我想起来了,这个应该是近一十年才成为邪修的,他原本是个普通人,但后来妻儿子女皆为人所烹,仇人还请他吃了全肉宴,他那时年轻气盛,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后来才知道这事,然后便疯了。” 弟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总之等他再露面,就已经是邪修了,仇人一家都被他做成人肉羹,亲口吃了下去。” 傅长宁微怔,忍不住问:“然后呢?” 弟子摇头,“再之后,他便开始滥杀无辜,成了各大宗门追杀令上的人物。要知道,他可怜,被他杀的那些凡人岂不是更可怜?一步错,步步错,从他走火入魔,选择踏上歪道那日起,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走火入魔并不一定说就是成为魔修,邪修更有可能。可惜世人眼里,邪魔不分家,总归都是坏的当道。 这个筑基期的邪修,给傅长宁带来了足足一千一百个贡献点,弟子刚得知她斩杀了筑基还十分惊讶,在傅长宁解释过有筑基同行帮忙,方才理解,顿时艳羡,“有这么仗义的朋友,真好。” 傅长宁离开办事处,心情并不如想象中畅快。 要说同情那个邪修,当然不可能,只是一种莫名袭来的心绪,让她的心情依旧颇为沉重,像是压负着一块重重的石头。 这种情绪在回程遇袭时方才得以消解。 归元宗的飞鸢并不停靠在城内,而是城外十里处,那里有一个归元宗修建的飞鸢停靠地,花了大价钱布置了阵法和禁制,以免为人所劫或是被破坏。 傅长宁就是在这条路上遇袭的。 四面布下的阵法,隔绝了外界的动静,来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对她下杀手,而是用了神识迷惑类的法术,先攻击识海。 筑基期的识海攻击,确实防不胜防,但既然被澹台明月得手过一次,傅长宁就不可能不设防。遑论这个人虽是筑基,但并不擅长神识一道,论起来还不如澹台明月,只是凭着修为强行压制而已。 她想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就没有打草惊蛇,装作被控制住,一派神思迷茫的样子。 那人很快询问。 “你在浮月城那边,发生了什么?” 傅长宁张张口,道,“我……进了一个秘境,里边有留仙道君留下的遗迹。” 当时秘境中人那么多,这都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的消息,那人接着道:“具体的呢?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奇遇?换句话问,你是怎么突破的练气九层?功法?灵物?还是什么特殊机遇?” 原来目的是为了这个,傅长宁一哂,俄而想起出门的时候,饶栎的提醒。 当时她特意做了伪装,这人应该是没认出来,可回程她去了趟办事处,对方估计凭此一下确定了她的身份。 傅长宁心中计算着此地离飞鸢停靠地还有多远,应该不到七里,那边有驭鸢使,可能还有其他同门。 表面上,她继续应付着这人的问话。 她半天没回到点子上,来人越发急了起来,“我不需要你说前因后果,遇见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不重要,直接说结果!” 动作间,他手中剑逼向傅长宁脖颈,鲜血如滚珠溢出,顺着脖颈流下。 面前的少女没有回答,双眼仍然无神,嘴却紧紧抿着。 “心理防线这么重。”来人嘀咕了一句,倒也知道,毕竟是元婴大典上得过第一的天骄,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若是再过几年,傅长宁已然筑基,论身份论实力,他拍马也难及她。 能趁火打劫的,也只有眼前这段时光。 他在观察傅长宁,傅长宁也在观察他。这人修为在筑基初期,最擅长的应该是腿部功夫,行动时,灵力明显汇聚于腿部,而缚住她的双手却缺乏力道。 只是这个缺乏力道,也是相对而言的,毕竟是筑基。 傅长宁甚至有种奇异的感觉,怀疑这人可能是归元宗内门弟子。 那是一种很难言明的直觉,来源于他挥剑的姿态,运用灵气时的手法,以及动作间稳定的下盘。 不得不说,得益于云间学堂的调.教,哪怕是这种货色,也有种散修身上少有的灵力上的稳定与醇厚。 “来不及了。”眼见时间一分分过去,怕被人发现,来人准备将傅长宁打晕先带走,之后再行计较。 瞧见他的动作,傅长宁瞬间改了主意。 没必要再试探了。 被带走更危险。 傅长宁跟很多筑基动过手,但伍忠是天时地利,一当家中毒折损了战斗力,那个邪修又是青昭剑斩杀,真正由她自身实力决定的越阶之战,并不多。 这一刻,她突然好奇起来。 同样修炼灵炁,她究竟比这些人差多少呢? 正好验证一下这个答案。 碧浪般的剑光自头顶削来,身为筑基期的本能让来人一下退开数步,惊疑不定道:“你没被催眠过去?!” 傅长宁摇头,“师兄很意外?” 来人那张伪装过后丢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脸上,顿时涌现惊愕和无限的杀意。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醒了,那就把东西交出来!自己怎么突破的练气九层,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双腿如劲风扫来,带着巨大的如山石斧钺般的力道,与碧妆剑撞上时,碧妆剑当即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这就是归元宗内门弟子的实力。 仅仅一招而已。 傅长宁没再试图用小打小闹来对付他,风声木拐杖出现在她手中,漫天风雪袭来,来人动作被阻,而她迅速移动到来人身后,七寸青缠向来人的脖颈。 汗毛炸起,来人没再顾得上应付漫天风雪,骤然一个腾跃,狼狈地从地面滚开。随即一个起身,腿功施展,三道劲响,宛若叠加,在傅长宁耳中响起。 耳膜嗡鸣,同时,面前仿佛有无数条腿同时袭来,傅长宁退后数丈,调动体内壬水龙息,一层巨大的三丈厚的冰块在面前眨眼间而成。 砰砰砰—— 第一丈瞬间破裂。 第一丈接踵而至。 第三丈破了一半,终于停下来。 细看,冰块上尽是数不清的脚印。 傅长宁动作没停,五鬼搬运术施展,五只小鬼各自从不同方向,向来人扑去,撕咬他的双腿、双手,以及脖颈。 脖颈那只最重,也倾注了傅长宁最多的灵力,千斤,差点半个身子都被压进地底。 傅长宁抓住这个机会,逃脱他的包围圈,向外围阵法攻去。 然而很快,她心中一沉。 这阵法…… “别白费力气了。”来人将脖颈上的小鬼撕下,疼得面目扭曲,“这阵法除了我,谁也打不开,除非叫金丹过来。”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决定下手,自然方方面面都要准备好。 傅长宁当然不会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她取出三张三阶攻击符箓,向外围轰去。 十几息过去,外边毫无反应,来人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 傅长宁并不气馁,不试试怎么知道,试过了却不行,她自然就知道该选择另一条路。 风声木再次降临,苍山风雪裹挟极寒之力,将阵法内团团包围。 眼前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来人皱眉感知,却发现,在这风雪之中,无论是五感还是神识都被压到了最低,同时体温在急剧下降,他不得不分出灵力来保持体表温度。 忽而,身后传来碎雪声。 他耳朵一动,以腿为刃,横踢过去。 这一击可谓带着十足十的力道,可惜,尽头并没有人,反而在他转身露出空门之际,熟悉的蛇藤七寸青一口咬在肩膀上,那一块的血肉瞬间被啃噬殆空。 来人发出一身闷哼,不等第一口,七寸青被他强硬拽了下来,筑基期的力道之下,直接撕扯成了两半。 七寸青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叫,与它契约相连的傅长宁同样元气大伤,一口鲜血喷出。 就这一瞬间,来人定位了她的方向,攻击如疾风暴雨而至。 长明灯在傅长宁手中亮起微光,可长明灯是法器,傅长宁如今只能做到最基础的操控,大部分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硬扛,以至于边战边退,几乎被攻击到了阵法边缘。 她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对面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两人皆是一身血淋淋。 短暂的安静歇战后,来人幽幽道。 “有时候我真不甘心,你们天赋出众,你们气运滔天,你们从练气起就可以拿到最好的机缘,最高级的法宝,而我辛辛苦苦考进来,自以为也算不凡,却注定要成为真正的天才的垫脚石。” “垫完这个垫那个,再晚几年,甚至还要垫你,凭什么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丢下这话,来人面目狰狞地再次冲上来。 他的双目已经赤红,傅长宁拿出的长明灯是顶级的中阶法器,甚至堪比高阶法器,这彻底刺激到了他。他在筑基初期苦苦挣扎了一十多年都还没有的东西,她一个练气凭什么拥有? 杀了她! 杀了她! 此时,他已经彻底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傅长宁只略略皱眉,就重新和他战至一起,身上的疼痛不断袭来,体内的灵力疯狂消耗,可那些此时在生死面前都无关紧要。 这人的话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谁都会觉得不公,她也可以不公,凭什么她要出生在那样的地方?凭什么其他人都有家族扶持,她却要自己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地寻找机缘? 但就是因为这股心气,所以她才更加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把条件好的都杀光,自己就是下一个了? 什么毛病。 在来人对她浮现杀意的同时,她心中同样有了杀意。 原本,傅长宁想的是,逃出去,或者想办法制服这个人,交给宗门处理。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当战斗时间来到一刻钟时,两人的呼吸都无比沉重,喘息个不停。 这是一种纯两败俱伤的打法,几乎没人讨得了好,来人过热的大脑终于缓慢降温,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开始不落下风,还可以理解为她身上法宝和符箓众多,但一直不落下风,那就不是简单一句法宝多可以解释的了。 换作任何人,以练气期的修为,硬扛筑基,不死,那都是一个优秀的战绩。 而眼前这个姑娘,甚至可以时不时让他同样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 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无尽的凉意浸进来,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退。 这个人今日不死,日后必成他后患。 两刻钟过去。 傅长宁的左手,软软地垂下,脸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从眉间蔓延至下巴。 来人的右腿,粉碎性骨折。 来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慌了,傅长宁少了条胳膊并不影响她施法,而他少了条腿,却相当于战力减了三分之一。 怎么会这样? 他试图会回忆前边一刻钟,然而几乎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傅长宁也没有占据过明显的优势,他们只是一直在打,一直没停而已。 两刻半钟过去。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缓慢,每一息都是煎熬,然而面前的少女依旧没停,为什么不停呢?她的腿明明也被他打断了,脑袋都被打破了半边,她为什么不停?为什么还是招招狠厉,步步杀招? 灵力,对了,还有灵力,这么久了,她灵力居然还没耗尽吗? 他是筑基,当然不可能耗尽,她呢? 她为什么还耗不尽? 无穷无尽的问题环绕在他的脑海,他甚至都没察觉出自己动作间的退意,可面对的人察觉出来了。 她很费力、很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因为那条贯穿半张脸的疤,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清秀的面容,反而显得有些可怖。 从一开始就被她布置下的法术种子,在来人双肩上一左一右爆发,左为木,右为水。 木藤参天,缠绕于血肉之上。 水意纵横,吸髓敲骨于点滴之间。 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同时响起,将两条胳膊炸得粉碎。 来人甚至来不及思考,他转身疯狂向阵法奔去,几乎连滚带爬。 他要求救! 他要求救! 只要出了阵法,七里外,就是同门—— 他的念头戛然而止,之前被他撕扯成两半的七寸青,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贯穿他的心脏。 瞬间,心脏化成了它翠绿叶子上的养料。 两节断裂的藤蔓慢悠悠地生长缠绕在一起,肆意品尝着面前全新的美味食物。 而后,它听见自家主人的声音。 冷淡的,带着点喘气的。 “利索一点。” 它一抖,连忙一口吞了,爬回主人手臂上消化去了。 傅长宁摸了摸它的叶子,双腿疼得几乎发颤,心脏同样扑通扑通,跳得仿佛行之将死,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将现场清扫干净,毁尸灭迹。 而后冷静地打开这人的储物戒。 里边有他提前藏起来的弟子令牌,上边写着两行字,朝剑峰,王争。 王争身上好东西不多,换算一下,勉强有个七八万灵石,治傅长宁这一身伤,就能去得七七八八。 还得背上斩杀同门的罪名。 这笔买卖亏得不止一点点。 然而傅长宁的精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亢奋,那是一种仅从她面上神情看不出来的亢奋。 她终于确定,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也终于向自己证明了,她有独立斩杀筑基的能力。 不需要任何人和外物的帮助,仅凭借她自己。 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只要赢了,于傅长宁的意义,就截然不同于以往。 壬水龙息在体内翻涌。 似乎每次傅长宁突破自己,它都会比傅长宁更加兴奋,体内仅剩的薄薄一层灵力被它搅动得天翻地覆,气海灵湖同样晃动不息。 傅长宁原地坐下,打坐调息,她知道自己将迎来再一次大幅度提升。 不只是实力,更是心境上。 三天后,傅长宁睁眼。 恍然惊觉,原本一直深不可测,仿佛永远无法填满的气海灵湖,已然填了五分之一多,快四分之一。 她给自己用了个清洁术,原本的伪装卸下,露出真实的面容,血倒是止了,但那条长长的疤痕依旧没有消失,胳膊、腿、头上都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浓重的血腥味从中透出来。 阵法盘就在王争储物戒里,破了后,阵法自动消失——说来,这居然是王争留给她最珍贵的“遗产”。 当傅长宁带着这副俨然重伤患者的模样走到飞鸢前时,几个等在这的弟子都吓了一大跳。 “师妹,你这、这是……” “这位师姐……” 傅长宁只是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仿佛要哭出来,又强自忍耐住。 众人顿时脑补了一大堆难言之隐。 得知消息的驭鸢使从里边匆匆出来,看见她的伤,顿时神色凝重,也顾不得人数还没满八个。 “走走走,贡献点刷了,我先带你们回宗门。” 长达三丈的飞鸢降下,加上傅长宁,才凑齐的六人连忙上去,各个动作小心翼翼。 傅长宁用余光瞥见,心想。 看来宗门里还是好人多。 - 驭鸢使是个真大好人,抵达宗门后,一话没说,又驾驶着飞鸢带着傅长宁去找了一位医修。 医修给她查看伤势的时候,全程都是皱着眉的,过了会儿,骂骂咧咧,骂她没受伤第一时间处理伤口,之后处理的手法也很粗糙,导致伤势加重。 傅长宁继续“要哭不哭”。 老医修就骂不下去了。 “得得得,在我这住半个月,不许跑。” 加重语气。 “也不许修炼,知不知道!” 傅长宁乖巧点头。 277. 羲皇秘境 诸事扫尾,除三上门 计闪闪风风火火赶来时,傅长宁正被一行人围着数落。 从帮她看了快半年院子的程双遥,关心心切的林芷,到询问老医修伤患注意事项的应星儿、黄遗芳,不知为何跟陆均杠上了的隋鸣远,乃至温温柔柔送来一堆药膳的刘意娘。 就连于纤浓和丁羿听说后,都差人送来了慰问品。 盖因傅长宁这次伤得实在是重,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好的地方。又有当时在飞鸢上认出她的人往外传了几句,说得略微夸张严重了那么一些。 傅长宁在元婴大典上夺得第一的事才过去一年,新弟子中鲜有风头更盛于她的,一时间,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有心来慰问者,亦或者说好奇看上两眼的人,差点踏破老医修的门槛。若非老医修够凶,镇得住人,又有黄遗芳、李婧之帮忙打点,傅长宁这个病,估计得养得鸡飞狗跳,心力交猝。 正因为此,面对诸位好友的关心,傅长宁也只能乖乖任由数落。 自然,她也有些讨巧心思,趁着众人说完,歇口气的功夫,立马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一送了出去,又振振有词地说明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礼物送给对方。 当然是因为觉得这个最适合你呀! 偏偏因为她足够细心,又博闻强记,说适合还是真的适合,这一下无异于最大的熨帖之语,便让之前想说她两句的,这下也说不下去了。 傅长宁凭借于此,长松口气,躲过了这种关爱的压力。 说实话,虽说伤得是比她想象中重,但傅长宁其实不后悔。 当时那种情况下,要说她完全没办法打破阵法,寻求外界帮助,也不是。 但求助于宗门又如何,王争所作所为固然是丑闻,但宗门对于同门戕害,并无要以杀抵罪之举,何况还是内门弟子对外门弟子下手,傅长宁对自己的天赋和未来有信心,但谁又能说,王争在内门没有支持自己的师长同门呢? 届时她一介练气,要如何与这些人相斗? 还得时时防备着撕破了脸后,王争在其他方面为难她。 既然留下便是贻害无穷,那不如斩草除根。 只是,傅长宁心中也有隐忧,她不知那王争出门前,有没有同旁人透露过这件事,或是留下什么线索。 内门不是她能打听消息的地方,傅长宁综合考虑过后,给计闪闪计师姐去了信。 若说内门中,她最信得过谁的品性,也只有这位师姐了,至于谢子寅,只能说是合作关系。 计闪闪来得很快,她最近正与师尊逍明真人在愁突破筑基中期的事,她两位师兄师姐,一人已经结丹,另一人这次出关也已达筑基后期,虽说她入门最晚,不应当操之过急,但计闪闪仍然有些迫切起来。 “其实还有你谢师兄的缘故。”计闪闪见面,爱怜地揉了揉她没受伤的半边脑袋,在一旁坐下,“你谢师兄上个月突破筑基中期了,随后击败鸿蒙榜上第四十七名,一跃进入前五十。而距离他上次突破,才不过四年。” 谢子寅如今还不到二十五岁,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连筑基的边都摸不到。 他这进益,堪称恐怖。 两人说话时,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也就没什么顾忌,“自然,我们都知道,修炼越到后期越难,筑基后期和结丹才是最废功夫的,这个过程,少则四五十年,多则百年。但以他这个年纪,筑基中期的修为,依旧可以称得上是同辈之中一骑绝尘。内门中上一个突破如此之快的,还是荀师姐。” 荀师姐荀元凤,内门真传弟子之首,据传,有望百年内突破元婴。 两人聊了会儿天,计闪闪给她介绍了下带来的几种伤药,随后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说吧,叫我来什么事,你不像是会为受伤这种事特意通知我一趟的人。” 和那些少见血的外门弟子不同,计闪闪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傅长宁这伤势,她虽然怜爱,但并不至于忧心忡忡,修士本就向天争命,受点伤实属正常。 “师姐了解朝剑峰吗?” “有些了解,怎么了?” 傅长宁启唇,语出惊人。 “我杀了一个朝剑峰的弟子。” 或许是因为这话太过直接,又或者,计闪闪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对人说出诛杀同门这种惊天秘密,那一瞬间,她竟然反应不能,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师妹,你说什么?” “我杀了一个朝剑峰弟子,他想杀我,然后被我反杀了,就在弗如城城郊。我这一身伤就是拜他所赐。” 这一回,傅长宁说得更直接。 没有留下任何转圜余地,亦或者矫饰推脱,直白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早上吃了两碗饭。 计闪闪第一反应探出神识去看屋外,而后才发现,不知何时,这间屋子竟然已经被全盘封锁。 傅长宁同她解释,“用的是那个弟子用来围杀我的阵盘,正好废材利用。” 她的神色依旧是乖巧安静的模样,纵使伤得重,面容有所损伤,依旧因为那双乌黑清澈的瞳孔,而显出过分无害的邻家气质来,可说出的话,却无异于石破天惊。 计闪闪从震惊中回神,第一反应。 “师妹不怕我说出去?” “那师姐会说出去吗?”傅长宁认真问她。 接着笑了笑,看向她抓紧自己的手,“师姐若真想说出去,方才第一反应就不该是紧张,和察看屋外有没有人,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安抚我,直到出去之后,再把这件事上告宗门。” 计闪闪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抓住了傅长宁的手腕,因为用力太甚,甚至在上边留下了一丝痕迹。 她松开,那一瞬间,神色有些复杂。 计闪闪并不是神经粗壮、有勇无谋的人,相反,她性格粗中有细,除了有些时候意气用事,大部分场合,都能做到独当一面,八面玲珑。 也因此,她更能明白,傅长宁此时此刻的用意和大胆,大胆到让她吃惊的地步。 她心中一时颇多情绪翻涌,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 “他确实该死。” 说这话时,计闪闪眉宇间闪过厉色与怒火。 褪去一开始的震惊,她心情已然平复过来,也开始思考对策。毫无疑问,她当然是站在傅长宁这边的。 “我没听说朝剑峰近日有谁魂火灭了,想来还在私下调查,尚未公布情况,你把名字和大概年岁、擅长功法告诉我,我回去帮你打听一下。” 她道:“最好的结果,是这弟子只是私下行动,也不是哪位真人亲传弟子,其他人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若是情况坏点,有人要刨根究底,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多谢师姐。”傅长宁起身。 “你坐下。”计闪闪道,“不知道自己一身伤么?” 终究忍不住道,“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这种事都敢随便告诉人。总之,我这次就算了,其他人可别再告诉了。” “自然不会,我只信得过师姐。” 傅长宁眉眼温软,计闪闪望着她,长叹口气。 再想揉头发,忽而又觉得,发质比自己原先所感更硬,更扎人。 她放下手,“还有什么事吗?” 今日的事,她需要回去消化消化。 “有,我给师姐准备了礼物。”傅长宁取出一个锦盒,计闪闪打开,发现里边是两根崭新的鼓槌,上边雕刻有凤凰纹路,她摸了摸,“是凤凰木?” 傅长宁点头,“此行出门,在云城认识了一个朋友,想到很合适师姐,就托她做了两件来。” 云城有一棵几十万年的凤凰神木,是众所周知的事,计闪闪一时心情更复杂了。 “谢谢师妹,我很喜欢。” - “我总觉得,不太安全。” 问尺如今已经很少在傅长宁自己有决断时,置喙她的决定,可今日这般鲁莽行径,总让它不太放心。 可能是秘密暴露于人前,下意识的不安。 也可能是计闪闪并未像往常那般大咧咧给予傅长宁正面的回应,反而有些迟疑,让它下意识感受到了威胁。 但傅长宁告诉它,“有所不定才是人之常情,若师姐连我斩杀同门,都只是一味叫好,我反而会怀疑,她当真是我认识的计师姐吗?” 计闪闪为人重情重义,对她们这些师弟师妹那般照顾,显然是极重同门之情的。 “何况,我信得过师姐,求人不疑,疑人不求。” 问尺只好道:“好吧,你看着办就行。” 等傅长宁离开天河珠,它仍是有些不安,惊梦打着个哈欠,从土里跳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这位计师姐真的说出去了,也不会怎么样?” “你老是关心则乱,但事实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归元宗知道,但那又如何?难道是人修主动对同门下的手?筑基对练气出手,究竟谁有理谁没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倒是这其中体现的人修的潜力,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值钱。” 它口中的人修,自然是指傅长宁。 惊梦一向自诩为妖,此刻的判断也带着纯然的妖的野性。 “顶多是惹上对方后边的人。人修和对面比,还指不定谁修炼更快呢,大不了这之前不出宗门了呗。以这些来看清一个人可不可靠,绝对值。” 这才算彻底说服了问尺。 同时,也有一个新的疑问浮现在它们心头。 所以,傅长宁有没有过类似想法呢? - 医修说要休息半个月,就真的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傅长宁就能跑能跳,身体基本无碍了。 走前,傅长宁还顺便向老医修讨教了一个问题。 关于气血之力过于旺盛,以至于身体自发产生抗药性的事。 老医修在拣药,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气血之力旺盛是好事,不然你当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的?” 傅长宁当然附和,只是,她面露苦恼,“好事自然是好事,但若药力总吸收不尽,不白白浪费了好丹药?” 老医修冷嗤一声,“你在我这这么些天,有见有什么药无法吸收吗?” 傅长宁一怔,俄而想到,“我只以为是伤药和丹药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医丹毒三道向来不分家,怎么医修之药就能吸收,丹师之药就不行?” “只能说明一点,你的身体比你的脑子清醒,知道什么药是必须的,什么药没必要进身体。” 老医修一针见血。 傅长宁如醍醐灌顶。 “多谢长老提点!” 一个困扰她这么久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开了。 出门后,傅长宁呼吸着宗门的空气,头一次感觉,空气如此新鲜。 她御剑回了小院,近半年没回来,小院没荒芜,基本得益于偶尔过来照看一二的程双遥。 她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程双遥得知她要送他阵法心得,还嗤之以鼻,“就你学阵法那半吊子进度,还不如我呢。” 傅长宁嗯嗯敷衍,“当然,你是阵法大家。” 结果三天后,程双遥就拿着那一小本手写的阵法心得,鬼哭狼嚎地回来了,“老板,金主,姐,啊不,娘!你是我的亲娘!快告诉我,这个心得哪儿来的?这上边的神韵道意,这是宗师级人物啊!” 傅长宁看他眼眶下一圈青黑,就知道他这三天必定是废寝忘食,“偶然间得的,想着你喜欢阵法,送你比我自己收着有用。” 留仙道君的阵法心得,从交与她那日就说过,她可以自己学,不想学,也可以转交给其他人。 傅长宁之前出想着收着,等自己有时间了再去学,可这次的事,改变了她挺多想法。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至少她现在没那个空闲去学习阵法,那交给其他人,就比留在她手里空耗强。 她挑的主要是适用于练气期和筑基初期的那块儿,想着正好适合程双遥当前研究。 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 程双遥当即表示要给她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傅长宁嫌弃地拒绝了,“你好好学吧,学会了多送我们几个阵盘,比什么都强。” 程双遥立马站笔直,狗腿道:“得令!” 搞怪完,两人坐一旁休息,程双遥感慨,“你这次出门,真的大不一样了。” “有吗?”傅长宁短暂迷惑了下。 “当然有,可明显了!”程双遥道。 傅长宁好奇:“所以是什么样?” “是——”程双遥拖着了语调,就在傅长宁好奇心越来越盛时,他大笑,驭盾跑走了。 “不告诉你!” 傅长宁面无表情。 “程双遥,你欠打!” 鸡飞狗跳的日子,一下将傅长宁拉回了曾经在宗门的生活节奏,在外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恢复了平和。 她联系了上回给她重新炼制簪剑的那位炼器师,询问青昭剑是否可以修复,炼器师让她把剑留下来,他看看。 隔几天,连剑带信一并退了回来,说他无能为力。 傅长宁揉了揉脸,难得的感受到了挫败。 计闪闪那边倒是带回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王争是有师门的,而且他这个师门还不是旁人,是和他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家里人花了大功夫打点,才把他送入那位真人门下。 不过那位真人闭关已经十几年了,目前还没有出关的迹象,王争其他师兄弟和他不熟,他在内门人缘也一般,所以,应当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傅长宁记下了那位真人的名字,准备日后留意。 这么些天下来,已经足够计闪闪消化完这件事,她此刻反而是比傅长宁更不担心的。 “别想太多,好好修炼,只要你进内门,对方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又笑她,“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了,眼下倒是瞻前顾后起来。” 傅长宁隐约察觉到,计闪闪待她的态度有些变了,从前是照顾小妹妹的姿态,如今更像平辈之交,可以互相调侃的关系。 但她乐于见到这种变化。 “师姐别打趣我了,我努力修炼就是。” 计闪闪击节而赞,“正该如此!你如今练气,就能斩杀筑基了,我等着你超过你谢师兄,为我扬眉吐气那天。” 傅长宁只能挠头,“我努力。” - 此次出门,傅长宁得了不少好东西,有些她在路上已经卖掉,剩下的,外边卖不出好价钱的,傅长宁就带了回来,交易给了宗门。 贡献点哗啦啦入账,原本出门前已经为零的贡献值,一下涨到了七八千。 其他东西都好办,能用的就自己留着,不适合的就卖,唯独那朵火灵芝,让傅长宁颇为犹豫。 这东西虽珍贵,但不能当饭吃,能卖自然得卖出去,但傅长宁问过事务堂的人价格后,发现他们只给火灵芝定价到八千贡献点。 而宗门内库中,想要兑换同等级的灵物,起码得一万二千贡献点,一个转头,净赚三分之一的价。 傅长宁一下就不想交易了。 本以为得就此先自己收着,没成想,隔几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 “除凤衔?” 一身红衣的青年眉眼一如昔日般桀骜张扬,但眼神却比从前更为沉稳,一双重瞳摄人心魄。 显然,一年的外出历练,叫他成长了许多。 “突破练气九层了?恭喜。” 傅长宁观察了片刻他周身的气息,道。 “没什么可恭喜的,几年才突破一回。”除凤衔面上不见喜色,说罢,毫不见外,进了她的院子。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除凤衔打量着周围郁郁葱葱、错落有致的花草蔬果。 “不是说你外出半年了,院子里居然没乱?这不合理,我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杂草丛生,都快成鸟窝了。” “有个朋友帮我打理了一下。”稀客上门,出于地主之谊,傅长宁还是给他泡了壶茶。 “你是在炫耀你有主动为你做这些的朋友吗?” 除凤衔幽幽发问。 傅长宁泡不下去了,气笑了,“你是故意过来挑衅,找我打架的是吧?” 双方都自以为长大了成熟了,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聊天了的虚假友好气氛一下戳破,变回了曾经的针锋相对。 “说吧,找我什么事。”傅长宁懒得泡了,白水奉上,爱喝不喝。 除凤衔还挺自如地接过,喝了一口,还说了声,“谢谢,好喝”,傅长宁为他这两年成长的脸皮称奇。 除凤衔很快道明来意。 “听说你有一株万年火灵芝,我想和你交换。” 这是正事,傅长宁一下调整了方才的态度。 “你从事务堂听来的?打算拿什么换?” 这东西她确实想出手,但首先得有她感兴趣的东西才行。 除凤衔也没瞒她,“我修炼凤凰之火,需要大量的极品火系灵物淬炼,宗门内库的火系灵物,合适的我都买过,这次是刚好听说了火灵芝的事。” “至于拿什么来换,你可以开价,当然,得我亲眼见过这株火灵芝,眼见为实。” 傅长宁也痛快,直接把盒子拿了出来。 水灵玉盒一打开,里边火红的灵光便再也遮掩不住。 除凤衔呼吸微微一重,片刻后,笃定道:“绝对不止一万年,这灵芝,起码有两万三千年修为。” 傅长宁赞道:“好眼力。” 惊梦是因为同为草木之灵,才一眼认得出灵芝的年份,除凤衔这就真的是纯天赋了。 除凤衔语气不咸不淡。 “任谁从小接触这些也会懂。” 傅长宁:“……” 说她炫耀?确定炫耀的不是他? “不扯了,”商业夸夸他居然还显摆上了,傅长宁合上盒子,啪的一声,火灵芝的灵光被彻底遮挡。 “说说吧,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除凤衔念念不忘地收回目光,道。 “我可以出二十万灵石。” 在商言商,这个价格客观来说是公道的,甚至有近两成的溢价,但,傅长宁摇头,“我不缺灵石。” 她在花叶派花了几十万灵石,但这趟出门的收获完全可以弥补损耗,越往后越能察觉到,灵石仅仅是个数字而已。 除凤衔补充,“我还没说完,或者,换成一万八千中品灵石也可以,且灵石属性可以由你挑。” 傅长宁微微一顿,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听起来有诱惑力得多。 修仙界最常见的,也是拿来当作货币的,便是下品灵石。大部分修士在说起灵石时,只有没有特意指出品阶,都是默认说的是它。 下品灵石里容纳的灵气约莫有一个脑袋那么大,通常是供练气期的修饰进行修炼,再就是在修士间建立固定的货币体系。 哪怕是筑基金丹,买东西也通常是拿下品灵石买,因为只有下品灵石才是货币,再往上的中品灵石、上品灵石乃至极品灵石,其实用价值早已远高于其身为货币的价值。 就如从前在凡界,大部分人都是用铜钱,顶多碎银结账,少有人拿黄金、宝石等物一样。 这也就导致了,虽然名义上,一百下品灵石便可兑换一枚中品灵石,但实际上,根本无处去兑换,这东西压根儿就不在市场上流通。 傅长宁自然也打过中品灵石的主意,因为斩杀过筑基,她手里还因缘际会得到过一些,但那都是杯水车薪,自然比不得摆在眼前的一万八来得有诱惑力,还是能自己挑选属性的。 但,她综合考量后,还是放弃了。 “还有其他的吗?” 除凤衔却好似就等着她这话。 “第三个条件,不是实物,是一个秘境的名额。” 他问。 “你可听说过,羲皇秘境?” 278. 四年之约 羲皇木令,是个好人 傅长宁表示:“愿闻其详。” 除凤衔往外丢了一个隔音阵盘。 “羲皇秘境传闻为上古时期人皇伏羲所设,其中有大量通天造化之秘宝。自然,若真是此等秘境,也没有我们去的份,我所说的羲皇秘境,是其流落到修仙界的一片碎片。” “这碎片平均百年会现世一次,凡手持羲皇令者,皆可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下一次碎片现世,约莫在三四年后。” 他手中出现一块木质令牌,看似古朴,却有扑面而来的霸戾之气,中间刻着一个“羲”字。 “用这个换两万年的火灵芝,这就是我给出的第三个条件。” 除凤衔深红重瞳中火焰翻飞,直视她,锐不可当。 但这点气场,只在傅长宁将茶盏往石桌上不轻不重一放,发出清脆一声响,就消弥于无形。 傅长宁态度比他想象中要冷静,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 “暂且不说这碎片百年开放一次,里边的好东西还剩多少。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这羲皇令,才是真正的万金难求,拿它来换一株两万年的火灵芝,似乎不太对等吧?” 这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有价无市。火灵芝自然珍贵,可火系灵物要找总是有的,但羲皇令要从哪儿找? “除非还有其他限制条件。” “限制自然是有的。碎片中能量不稳定,极容易掉入不知名世界缝隙中,再也回不来,这是第一坑。你说的里边好东西还剩多少,是第二坑。已知的安全地界基本已经被前辈探索完了,要想不吃别人剩下的,就只能去探索那些未知的危险区域。” “至于第三坑,羲皇令一经绑定后,便不可再换人,除非主人身死,因而,羲皇令拥有者,极容易遭人追杀。” “当然,咱们目前不用担心,因为羲皇令,只绑定筑基。”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尾音,再看他眼中蓬勃的胜负欲,傅长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还是想和我比?” 前边大费周章说了那么大一堆,最后一句,图穷匕见。 除凤衔嗯哼一声,承认了,“不行吗?” “羲皇碎片最多还有四年现世,以此为赌约,看咱俩谁先筑基,不是很有意思?”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在得知万年火灵芝消息后的这些天,他曾与族中长辈商议过,以何物作为交换,最后是他力排众议,把第三个选择定成了羲皇令。 “你若没能在四年内筑基,羲皇令于你而言便是鸡肋,便是再等百年,也早不是如今光景。那这笔交易,自然是我赚了。” “若能,那羲皇令自会认你为主,羲皇秘境,便当我送你筑基的一份大礼,如何?” 两人都是练气九层,乍一看,四年内筑基并非没有可能,可实际上,只有修炼过的人才知道,这最后一步有多艰辛。 否则为何一万个练气里,也难出一个筑基? 就是因为越往后越难。 除凤衔从练气八层到练气九层,就花了足足三年,从十七岁少年郎到如今年将弱冠。从九层到十层,焉知又要花多久? 而从十层到筑基,更是一个漫长的积累,有人水满功圆,一步即成,也有人蹉跎百年,始终踏不出最后一步。 可现在,他大胆地与傅长宁定下这四年之约。 青年红衣烈烈,语气灼然。 “上一回是我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我不会永远输,如今我们都是练气九层,站在同一个起跑线,所以我想堂堂正正,与你再比一次,如此而已。” 傅长宁接过他丢过来的羲皇令。 把装有火灵芝的盒子推了过去。 她应下了。 “我接下你的挑战。” “就和你当初,明知道见火归荑的存在,依旧选择了直面它一样。” 输赢绝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没有一颗敢于正面应战的心。 - 既然和人定下四年之约,傅长宁在修炼时间上,一下就更紧张了。 问尺比她还紧张:“羲皇秘境绝对是个好东西!可惜羲皇令不好弄,我之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只能说,这小子家确实有钱有势。四年,居然就剩四年了,那咱们更加得抓紧了!” 惊梦泼冷水:“时间不确定的,说是三四年,实际上还未必能等到四年呢。” 一尺一花日常互呛起来,旁边的傅长宁置若罔闻,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会儿,开口,“我决定闭关一年。” “啊?”这下连惊梦也不确定起来,倒不是不赞同她闭关,只是,“要闭关这么久吗?” 要知道,剩下的时间加起来一共才几年。 “需要的。”傅长宁道,这次的事也算彻底给她下了一个决心,她解释,“这次出门其实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消化,关于一路所见所感、和筑基期邪修相斗、听元婴讲道、观水意天阑,以及那场知见障,还有杀王争,我准备按照上回花老宗主讲道的思路,将一身修为,还有会的术法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自然也包括身上的弊病。 “再加上修炼玉灵膏,其实一年时间还有点紧。不过顺利的话,这次出关,应该就能相当于寻常的练气十层了。” 这个练气十层,指的是修为上。 通常来说,修士练气九层体内开始产生灵湖,练气十层,灵湖水填满三分之二,但实际上,标准并不会这么严格,填满一半以上,对外呈现的气息就已经足够唬人。 所以傅长宁说,届时应该相当于普通练气十层。 “既然实在要闭关的话,我倒有个推荐的地方。”问尺忽而开口道。 “什么地方?” 傅长宁原想的就是封闭自个儿的院落,在里边闭关,正好这地方素日里清净,无人打搅。 “你可以去事务峰问问,内门有没有正好空着的、没人用的洞天福地,可以租赁的那种。” 问尺说得语焉不详。 傅长宁怀着一肚子好奇地去了。 她自然不会这么突兀地问出这个问题,去了先拉关系,找以前认识的师姐,请人去吃饭,酒足饭饱之际,方才试探性地聊起这个话题。 师姐刚听她提起还装傻,等发现她确实懂之后,方才说了真话,“确实是有这种地方,但那都是供内门弟子和长老使用的,外门的人没这个权限进啊。” 傅长宁懂了,原来是专供筑基期往上修炼的地方。 但问尺既然那么说了,足可见里边还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间的,她又百折不挠地继续磨。 磨了近半个时辰,师姐终于松口了,“你把弟子令牌给我,我帮你去问问,要偏水木二系的对吧?” 傅长宁大喜,“多谢师姐!” 隔两天,这位神通广大的师姐就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内门有一处名为青崖洞的洞天福地还空着,可以让她进去修炼,但是,一个月八百贡献点,不二价。 傅长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攒回来的八千多贡献点,心疼得直抽抽。 为了求稳一点,只好再去借两千来。 借的对象主要是程双遥,这家伙如今外门哪里有事儿,他就往哪儿钻,凭着滑不溜秋、左右逢源的性格,和遍地开花的赌庄,居然让他挣了不少灵石和贡献点。 给她转两千贡献点的时候,半点不带心疼的。 还大气挥手,“送你了!就当你给我的大师阵法心得手札的还礼!” 傅长宁怀疑他如今比自己还有钱。 她还去找了谢子寅一趟。 原本是准备自己培育玉灵膏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既然决定闭关,那花叶派那得来的玉灵膏培育心得,总得有人去试一试。 距离谢子寅承诺为她培育玉灵膏已经过去一年半,两人再见时,傅长宁意外发现,他将剔得干干净净,净重六两的玉灵膏给了自己。 “前头大半年一无所获,这几个月倒是摸索出一点心得,正好师妹回来。” 谢子寅动作雅致,为她泡了壶茶。 傅长宁尝了一口,不动声色咽下去。 又是甜的。 “师兄很喜欢百味茶么?” “只是很喜欢它在未入口前,给人带来的不确定性罢了,师妹尝到的是什么味道?”谢子寅见她喝不惯,茶水一倾,蒸发化作雾气飞远。 “有点齁牙的甜。” 还两次都是。 “那吃点茶糕解腻。” 傅长宁没拒绝,吃了两口,把在花叶派得到的玉灵膏种植心得给他,“不过师兄既然成功种出来了,倒是我白跑一趟了。” 谢子寅翻开看了看,见字迹清癯劲瘦,从头到尾皆如一,便知是她手抄下来的,“玉灵膏确实难以种植,我能成功,亦是巧合,能有些参考也不错。” 他将手札收起。 傅长宁忽然想起,“还未来得及恭喜师兄,突破筑基中期。” 两人干了一杯,算是庆祝。 在不涉及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上,谢子寅确实是位体贴的好师兄,傅长宁一直没说要走,他就一直当着陪客,一直聊到傅长宁吃完他三壶茶,四碟点心。 离开引流峰的时候,傅长宁重重叹了口气。 问尺后来问她怎么了。 傅长宁苦恼道:“我也是见到谢师兄才想起来的,若说修复真灵和识海,有什么比涧月精魄来得更合适?可惜我套了半天话,也没瞧出来,谢师兄到底缺什么。” 想要人家的东西,自然得有合适的来换。 “羲皇令倒是可以,但这个我自己要用。只能等出关再另外想想办法了,希望谢师兄是个好人。” 她自言自语。 又点头。 “嗯,谢师兄肯定是个好人。” 隐约记得,她背地里,从来只称呼谢子寅大名的惊梦和问尺:“……” 279. 刑峰选人 闭关一年,关山难越 十一月底,将一众杂事安顿好的傅长宁,出发前往青崖洞。 青崖洞位于内门一座名为寻鹿谷的深谷中,此谷清幽偏僻,哪怕是在内门,同样是人迹少至之处,傅长宁也是到了这,方才觉得,花的贡献点不亏。 曾经,去计闪闪住的逍明峰,谢子寅住的引流峰,就已经让她深感内门灵气之浓郁,而青崖洞,竟还要远胜它们,四面灵气如山岚,流质脱俗,残云碧树,寂水黑石,俨然人间仙境。 傅长宁粗略一估计,此处灵气浓度至少是外门数百倍,比之内门,亦高上几十倍。 难怪那般天价,不愧洞天福地之名。 没再耽搁,傅长宁寻了处灵眼之地,沐浴焚香,手抄一遍道经静心,随即,便专心投入了修炼当中。 此次闭关,需要做什么,她心里皆有数,此时,便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一一行动起来。 首先是体悟元婴讲道,和破知见障后的心境变化。 随后是复盘一路的战斗和术法心得。 最后是,参悟水意天阑。 在复盘的过程中,她身体亦自发进行着修炼。玉灵膏搭建的伪灵台上,水木二色灵炁环绕,将少女阖目平和的面容照得安静瓷白……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只灵猴从山涧上窜过。 冬日刚过,春寒料峭,涧水清寒,溅珠落到灵猴蓬松毛茸的皮毛上,它抖了抖,爪子用力搓了搓手掌。 一回身,过去一年里,一直闭门的山洞中,竟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灵猴挠了挠脸,忙窜上树,长尾巴勾在刚融了雪的树梢上,溅落无数残雪。 它目光悠悠然下视,却不知何时,树下竟站了个人族,肩上发上皆是它抖落的雪粒。 灵猴吓了一大跳,忙往更高处窜去。 半晌仍瑟瑟发抖,只等它回身,那人族已经不在树下,只剩一身春日里略显单薄的青裙,在山野间远去。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颗肉白色的果子,灵猴眼前一亮,扑过去,吃得汁水四溅。 吃完后,颇有灵智的灵猴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灵果的来源,只等它望去时,雪上空留人痕,人影已不见。 那厢,傅长宁出了不孤门,四周的灵气变化骤然变得明显起来。 她御剑回了小院,沐浴更衣,随即去了云间学堂。 到的时候,应当正是下课的时间,但学堂中走动的人并不多,反而显得有些清净萧索。 傅长宁问了人,才知道,最近正是刑法峰招人的时候,大部分弟子,都跑去刑法峰围观了。 傅长宁倏尔想到刚入宗门那年,林师姐所言,刹那恍然,她客气问。 “不知这选拔是从何日开始,又是何日结束?” 被问的人见她是练气十层的修为,十分恭敬,“师姐也想进刑法峰吗?那应该还来得及,选拔从正月里开始,如今已然持续十几日了,说是二月中旬结束呢。” “多谢师弟解答。” 傅长宁离开云间学堂,那弟子在背后瞧她,喃喃自语,“外门不知何时又多了这般神仙人物……” - 到了刑法峰附近,傅长宁观察动静,发现选拔地点居然还有些眼熟,赫然是当初于师姐和那位苏会长竞争南洲会会长位子时,比武台所设的那座小峰。 此时,小峰已经被刑法峰改造出了十个比武台,各个都在热火朝天地举行比赛中,围观者比之当初,多了十倍不止。 不怪乎如此,刑法峰挑选新人,是整个外门的大事,外门凡是心有抱负,又自恃实力不错的,就没有不想去刑法峰历练几年的。而不想进刑法峰的,也难以抵抗观看这样一群高战力弟子斗法的诱惑。 人群拥挤,傅长宁见峰下有个公布栏,便过去看了一眼,见上边张贴了本次选拔注意事项。 日期上同先前那位师弟说得差不多。 倒是选拔标准上的话,让她略挑了下眉。 上边说,不限修为与年纪,只要是归元宗外门弟子,皆可报名。 只是,报名需要缴纳五十枚灵石,作为比武台的修缮费。也防止有人胡乱报名,搅乱比赛进程。 比赛分三轮进行,第一轮,互相淘汰,此环节持续三十天,最终会挑选出两百名弟子。 第二轮,由刑法峰老生对战选拔出的两百名弟子,需击败现有刑法峰弟子,方才能过关。 第三轮,对战刑法峰长老,支撑一柱香时间而不输方可过关。其中,能击败长老者,最佳。 这里边前两个都比较好理解,最后一个,便让人有些瞠目结舌了。 要知道,什么人才能成为归元宗长老? 必定是在某一门上,尤为突出,方才有可能。 外门有不少筑基期的长老,可那不代表他们不厉害,譬如曾经教过傅长宁符箓的桂长老,自身修为就只有筑基后期,可他在符箓上的造诣,整个归元宗,都没有几个及得上他。 桂长老,正是曾经符阵峰那一代,最优秀的弟子。 在灵药峰结识的穆三思长老,同样是筑基,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炼丹师,前途无量。 其他种种,多如繁星。 要么自身硬件条件够强,要么成为金丹。有些金丹期甚至也没有资格成为归元宗长老,归元宗长老,九成以上皆是自家培养,不招外人。 而想入刑法峰,最主要的一个要求,就是战力。 能够在一众拔尖的长老之中,以战力胜出,进入刑法峰,这群长老的实力又该有多恐怖? 而现在,选拔要求里,居然要求他们在这样一群战力超群的长老手中坚持一柱香,甚至连击败长老这种惊世骇俗的要求都能提出来,简直惨绝人寰。 刑法峰的人似乎也知道这是开玩笑,这行字,用朱砂重重划了一竖,给划去了。 傅长宁旁边的人已经观察她许久,见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上边,上来搭话,笑道:“师妹也觉得这要求离谱?也不知是何人这般戏谑,定下妄言。” 修士仅凭肉眼难以辨别年龄,但年轻时,周身气息是很难掩盖的,他料定傅长宁是是近两届入门的弟子,便厚颜称了师妹。 另外一人道:“总归已经划去。何况,我听说,确实是有人曾经击败过刑法峰长老的。” 这话一下引起了周围一大票人的好奇,纷纷问。 “是谁?” “竟然真实存在过吗?” 那人钓足了胃口,方才回答。 “扶生道君。” 一下引起嘘声一片。 “切——” “这有什么参考性。” “散了吧散了吧。” “拿扶生道君比,怎么不拿姬天河比?” “哗众取宠。” 大家伙儿一下没了兴趣。 要知道,扶生道君是谁? 那可是如今归元宗,中生代声名最盛的道君。突破元婴时仅两百余岁,如今不过六百岁,就已是元婴中期,俨然有往后期进发的姿态。 所有人都说,若是扶生道君早生几百年,赶上那一次的百界战场,他和姬天河还不定谁输谁赢。 和这种人比,怎么不直接拿自己和姬天河比? 傅长宁跟着听了一嘴的扶生道君知名事迹,等听人提起,扶生道君的弟子同样是绝顶天才,譬如怀渊道君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位,原来是谢师兄的师祖? 这种感觉就很奇妙了。 见之后都是在聊些琐碎八卦,没什么重要信息,傅长宁便离开,去了报名处,询问刑法峰招新报名事宜。 先前跟她搭话的弟子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师妹要报名吗?按理说,师妹是练气十层,想进刑法峰是常事,但刑法峰招人,并不纯以修为论,除非是战力上绝对的突出,但这一点上,那些老弟子显然更占优势一些,他们战斗经验丰富,远非咱们这些年轻弟子所能及……” 他本意是想引出后边,为自己能为她打听一些那些弟子的具体情况,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铺垫,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侧一个同样准备报名的弟子打断。 “你要代表年轻弟子,可别拉上所有人,我可不想被你代表。何况,我观这位师妹灵力扎实,步伐沉稳,显然是练家子,你自己不准备进,妨碍别人做甚?” 两人呛气的功夫,傅长宁已然报完了名,缴了灵石,拿到了一块写着五号台二百零二的牌子。 与之相对的,她的对手便是五号台二百零一号。 “师妹你拿到的是哪个,我看你还是很有希望……”那个弟子说着,伸过脑袋,来瞧傅长宁的令牌,等看见上边的五号台二百零二时,声音戛然而止。 他已在这边看了许久,自然知道,五号台二百零一是谁,才说的大话一下惨遭打脸,他一脸神情恍惚,“师妹,你虽然生得美,但这运气实在不太行啊……” “怎么就这么巧,刚好撞上他了呢?” 这都不是运气不太行,是倒了血霉了。 “没事。”他打起精神。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哪怕注定要打脸,他也得挣扎一下,“师妹也别慌,刑法峰并不规定弟子只能挑战一次,而是积分制。只是每输了一场就得重新缴纳报名费就是了。师妹可以这场先认输,之后重新来过。只是,距离第一轮结束只有十六天了,师妹这些天可能得辛苦一点,多参加几场。” 这人是好意,傅长宁不是不受教的人,“多谢师兄,只是,不知这对手是何人,还请师兄提点。” 这人抹了把脸,“关山越,你听过没?” 傅长宁一怔,回忆了一番,不确定道。 “双枪不渡,关山难越的关山越?” 这人的名号确实是大,名字也典雅,傅长宁入门时,就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因为这位弟子实在很特殊。 归元宗规定凡外门弟子,八十岁以下突破筑基,方才可入内门。 盖因练气期最长也就三百年的寿命,这还只是针对练气九层往上。又因一身伤痛的缘故,很多寿终正寝的练气九层、十层修士都达不到这个岁数,两百岁出头,便溘然长逝的比比皆是。 八十岁往后,生命相当于已经步入中期,除非大器晚成,或是天降机遇,再想于修炼一道上有什么进展,实在是难。 所以归元宗不多不少,恰好定在了这个标准。 一些自认为无望突破,得不到宗门资源倾斜,岁数又大了的弟子,便会自请下放,去归元宗名下的各类产业做事。 这也导致了归元宗外门弟子数量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字,岁数大的很少。 但也有一些弟子特殊。 这位关山越便是。 他如今的岁数,说出来只怕要惊到大部分认为八十岁以后就突破无望,绝望不已的弟子的眼球。 他如今已经一百六十岁,若真以两百岁寿命论,这位弟子俨然即将要迈入棺材! 但事实上,关山越是外门出了名的实力强劲的弟子。 他天赋一般,只是四灵根,当初能进归元宗全凭毅力过人,花费一生心血,方才成为了归元宗杂役弟子,此后又用了几十年,成为归元宗正式弟子。 他这一生,比寻常人要艰难得多。 但幸而,老天没有辜负他,关山越在一百岁那年,领悟双枪之法,顺利迈入练气九层,一百四十岁那年,突破练气十层。 而今一百六十岁,一直苦苦在寻找筑基的契机。 他固然无法进入内门,但仅凭自身实力与毅力,已经声名远扬,广受一众弟子钦佩,更带起了一波即使已然过了岁数,依旧坚持留在宗门修炼,相信自己迟早有一日能筑基的风潮。 这回关山越之所以报名刑法峰的招新,正是因为他在筑基的路上,遇到了难以跨越的瓶颈。 他想通过进入刑法峰,磨砺自己,顺利找到突破的契机。 而好巧不巧,傅长宁就撞上了这样一位人物。 关山越一百年多的战斗经验,铸就了他“双枪不渡,关山难越”的美名,可谓打遍外门无敌手。 这运气,已经不可以以臭之一字来形容。 弟子沉痛点头:“没错,就是他。” 280. 群星争辉 有女长成,后起之秀 傅长宁也只短暂的错愕,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闭关一年,她的筋骨都懒了,正需要这样一场战斗,来唤起身体里的血性。 “多谢师兄提点,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她略一拱手,转身离开。 先前搭话那人还想跟上去,却见她三两步,身形已然离了十数丈,到远处去了。 青裙翩跹,清灵婉转,当真背影都动人。 那人一时有些看住了。 旁边,才为傅长宁登记过的刑法峰师姐婉言劝道:“这位师妹确实生得好看,只是,人明显不是个谈风弄月的性子,你巴巴凑上去,何必呢?” 那人却不服输,“当然得主动才有结果,师姐,能告诉我这位师妹的名字吗?” 师姐摇头,懒得劝了,“就在名簿上,自己看。” 正巧同傅长宁说起关山越的弟子也好奇,便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黄纸上,傅长宁三个字,跃然其上。 不同于其他渐渐不再活跃,专心自个儿修炼和历练的老生,这弟子是惯爱关注外门大小事宜的,立时认了出来,“竟是她!” 语气都变了些。 那人也顾不得和他互看不顺眼了,忙问,“是谁?” 弟子望向他的眼神,顿时写满怜悯,“你可以提前死心了。” 但凡沾上第一的名头的,哪怕是新生,那也不是好惹的。想想吧,他们那届的第一,都把他们甩出去多远了? 倒是他方才叫人认输的话,委实不妥,虽是好心,但既是这般人物,便是输,想来也是输得轰轰烈烈。 “不行,我得赶过去,这么精彩的战斗,不能错过。”撇下这话,弟子便匆匆离去了。 徒留下那人百般摸不着头脑,又不服气,只得也跟了上去。 - 傅长宁到五号台前时,上一场打斗刚结束。远远的,就听见裁判念,接下来是一百八十七号和一百八十八号,请两名弟子在百息之内上台。 见距离她上台还有好一会儿,傅长宁便寻了个空处,安心观战。 看完这一场,她又去别的比武台边瞧了瞧,意外发现,并不是每一场,都是以输赢为评判标准。 简单来说,这个积分制,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不是赢了固定积几分,输了扣几分,而是裁判根据选手表现来定。 有些场次,乍一看赢了比赛的人,但其实,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赢家。落在下风的,因为表现可圈可点,累积的分数反倒要高一些。 这些人里多是符修、阵修以及音修,也有少部分法修。 当然这种情况极少,大部分时候,还是赢家通吃。毕竟,能赢就代表了一个人的厉害之处。 见四周的人都无异议,傅长宁便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了。 同时,她也发现了,并不是号码第几,就代表了是第几个报名的人。为了积累积分,许多弟子都已经来来回回参加好些场了。 绕到一号台附近时,傅长宁远远看见了一个被人团团围住的地方,她若有所感,走上前去,里边果不其然是程双遥开设的赌庄。 意外的是,应星儿和黄遗芳居然也在帮忙。 一年多不见,应星儿已然修炼回了练气四层,黄遗芳也突破了练气六层。对比起来,才到练气六层巅峰的程双遥,成了进展最慢的那个。 不过,程双遥瘦了些,身量似乎也长了不少,露出原本有些圆润的下颔线,眸如弯月,一下从从前的小胖子,变成了微胖的和气青年。 黄遗芳改变了穿衣风格,开始喜欢上了深色,发饰也是偏老成大方的,不过居然意外地很衬她。 就连最不稳重的应星儿,看起来也很有模有样了。 就在傅长宁感慨大家的变化时,才给一位客人介绍完下注规则的应星儿带着笑抬头,恰好看见人群外的她。 下一瞬,她双眸瞪圆。 一下又成了傅长宁曾经熟悉的那样。 “队——长宁!”应星儿把手中弟子交给其他人,冲了出来,“你出关了!” 这声音惊动了黄遗芳和程双遥,两人霎时也抬头,接着,露出了和应星儿如出一辙的吃惊神色。但两人比应星儿周全一些,先把事务给聘请来的其他弟子分配好了,这才过来。 四人汇合,凑在一块说话。 黄遗芳给找来了凳子,笑意微微,恭喜道:“你当初说闭关一年,结果到了十二月还没出关,我们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原来是突破了练气十层。” 程双遥附和,熟人面前,他也懒得装了,那副和气生财、平易近人的样子通通抛掉,“等了半个月,也没见你出来,原定的接风洗尘宴都取消了,还以为怎么了呢,结果奶奶的,你居然突破得这么快。” “抱歉。”傅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时间上没安排好,多修炼了两个月。” “没事,出来了就行,恭喜突破练气十层。”应星儿一如既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退开后,仔细打量她,又道。 “长宁,你变化好大。” “嗯?变化大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傅长宁虽然闭关,但实际上,是清楚自己每天的情况的,一天一天看下来,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就记得自己长高了一些。 见她略茫然疑惑的样子,三人噗嗤乐起来。 “还说我们,你先看看自己吧。” 傅长宁上回回来时,头发其实还没完全长好,只刚刚到腰上的位置,而今墨发如瀑,白肤如雪,身量也纤长许多,颇有清冷疏离之感。 幸而她喜穿青裙,又以青色发带系发,为整个人带回了一丝人间的气息,但又不同于尘世烟火,而更似那山中精灵,灵动纯净,明眸善徕,仙正雅致。 五官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长开了些,少了从前的稚气,身量也抽条了,于是瞬间就让人感觉她长大了,从只会觉得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变成不敢直视的大美人。 “方才来的路上,没人和你搭话吗?” 傅长宁皱眉,“有,但我没搭理。” 应星儿一下被萌到了。西子捧心,轻蹙眉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你以后别正面对着我了,我怕我会动心。” 傅长宁:“……你醒醒。” “好吧,醒了。”应星儿浮夸完,回到正经模样,“说回正事,长宁你这个时候过来,是准备参加刑法峰招新吗?” “对。”傅长宁点头,问,“你们呢?我记得,大家之前都挺想进刑法峰的。” 应星儿摇头:“我现在的情况,你清楚的,暂且不指望了。遗芳和我差不多,我俩准备参加下一届。” “至于程双遥,他说他打算出去历练一年。” 程双遥这个事主自己接过了话,“这几年,我灵石和贡献点也赚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门去逛逛了。至于其他的,等我突破练气七层再说。” 傅长宁了然。 从前她问他,卡在练气六层那么久,有没有什么主意,他还悠哉游哉,这下是自己也开始急了。 “至于隋鸣远,他也准备进刑法峰,就没来帮忙。”黄遗芳接过话,“他应当也在峰下,不过看来不巧,你来的路上没碰见他。” 傅长宁发现,这两人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她还记得两人从前的针锋相对来着。 “这一年里,外门发生了不少事。”黄遗芳道。 见说起正事,傅长宁便没再多想,“怎么了?” 三人就拣着知道的,给傅长宁大致说了下。 主要是和她们同届的这批,至于更上面几届,大家不是一个圈子的,闭关的闭关,出门历练的出门历练,其实接触得很少。 其中有两个最重大的消息。 其一,去年九月,和她们同一届的丁羿宣布闭关,冲击筑基期。 其二,一个叫刘林芳的弟子,入宗门时只有练气三层,平平无奇,但去年历练回到宗门后,异军突起,一鸣惊人,一举突破了练气九层。 傅长宁在听见丁羿已然闭关冲击筑基时,心道,好快。 她和丁羿关系还不错,因而道,“应当跟丁师兄道声喜来着。” 应星儿打趣道:“就因为你俩齐齐闭关,如今大家都说,你俩是咱们这一届的压山镇海级人物。” “再往下,就是除凤衔,还有这位刘林芳师姐了,同样是咱们这一届的领军人物。其中除凤衔也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了——有人怀疑是因为你,总之,这两年他拼了命似的修炼,去年貌似还得了一株两万年的极品火灵芝,听说已经快突破练气九层巅峰了。” “还有个小姑娘,你应该有点印象,叫霍咬橙,就是那个入门时才十岁半,身负重剑的那个。她如今应当是十四岁,去年一场比试中,她以练气五层之身,击败了练气七层,同样是后起之秀。” “对了,还有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主人公叫白为霜,不知道你听过没?” 傅长宁一怔,她第一反应,想起的是花叶派的白为嘉。随后才想到,当初似乎认识一对师姐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和白为霜。 应星儿已然接着讲下去了,“这人有个师姐叫白露,听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白露去年因为她那双特殊的眼睛,被一个起了色心的练气八层弟子盯上了,险些出事。” 傅长宁神色一沉。 “当时,才练气六层的白为霜课上到一半,直接冲去了那人的院子,杀人抛尸,且出手极为狠辣,当场大卸八块。这事震惊了整个外门,白为霜隔天就被压去了刑法峰。最后念在事出有因,他只被罚了两年的禁闭,外加一顿鞭刑。” 应星儿压低了声音,“其实大家私底下都忿忿不平来着,觉得罚重了,这种渣滓就该死远点。可惜没人敢明面上说,私底下,我们可佩服他了,而且能以练气六层之身,宰了练气八层,也足可见这人的实力。” 见结果是好的,傅长宁松了口气。 只在听见白为霜被罚了两年禁闭,外加一顿鞭刑时,微微垂眸。 一年的时间,足够外门发生很多事了,其中精彩的,还远不止这些。 只能说,随着这一届弟子入门时间来到第三年、第四年,许多原本修为较低,淹没在人堆里的弟子,都开始厚积薄发,展现光彩,正是群星争辉之时。 傅长宁耐心听完,眼见五号台轮到一百九十七和一百九十八号上台了,方才起身。 走前她拜托应星儿,“星儿你能帮我打听一下那位白露师妹的住处吗,等忙完,我想去见见她。” 应星儿自然答应,“行。” - 傅长宁去了五号台前,才发现,如今台上站着的,居然是熟人。 七辛,他居然突破练气八层了。 这人一如既往的黑袍黑斗篷,似乎生怕被人看到他的真容,但打斗中,斗篷难免落下,那张秀美忧郁、雌雄莫辨的脸庞,便落在了众人眼中,顿时引起几声抽气声。 傅长宁还时不时看见有人看她,索性去一边躲清净去了。 七辛的对手是个练气九层的老弟子,但七辛这些年处处找人约架,也不是白干的,他的实力进益堪称恐怖,不过半刻钟,就已经将老弟子折于手下。 裁判满意地给他打出新分数,傅长宁悄悄挪回来,搁旁边远远看了眼,发现他已经积了一百二十四分后,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压力。 这场结束,接下来就是一百九十九和两百号了。 但等裁判说完选手上台,过去一百息后,依旧只有一个弟子上台,另一人迟迟没来。 裁判神色漠然,宣布,“两百号胜。” 纸上积分,一个大大的壹。 那个拿了两百号的弟子神色阴沉如水地跳下了台。 傅长宁想到这特殊的积分制,只能为他默哀。 接下来就是她自己了。 傅长宁目光掠过四周的人群,也许是直觉,她的目光遥遥与对面一个看着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对上。 男人有着一头少见的卷发,发质粗糙,五官深邃而硬朗,许是经历过太多世事的缘故,总显得有些沧桑,身型魁梧,几乎可与体修相比。 不似其他飞上台或跳上台,花里胡哨的年轻弟子,男人选择了安安分分走台阶,一步步,沉重又稳定,一往无前。 当他在台上站定时,双枪落地。 一声重响,仿佛重重砸在人的心里。 傅长宁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在飞速流动,久违的跃跃欲试和兴奋感涌上心头。 她同样走了上去。 两人对视。 “关山越,见过师妹。” “傅长宁,见过师兄。” 台下的裁判抬了抬眼皮,眼底难得有了丝趣味。 “我宣布,比赛开始——” 281. 无心插柳(补) 德不配位,双枪之道…… 和一寸长一寸强的长枪不同,双枪长度低于长枪,却安有四个枪头。若逢上真正的双枪耍得厉害的,攻击更是毫无死角,步步克敌所不防。 傅长宁上场前就对这一点有所预料,但真正正面迎上时,依旧感受到了如山陵崩摧的压迫感。 面前仿佛有一条游龙,激云掣电,怒目昂然。其势,如破竹;其意,倾天澜,轰轰然不可收拾,一气发而江河动,搅动风云。 任何鬼魅小计,旁门淫巧,在这样的气势,在这样一位年过百六,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战士面前,尽皆失色。 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关山越仍能做到一分不乱,一丝不分神,双目刚毅,如寒星乍破,永远保持绝对的清醒与战意。 但那清醒里,分明又带有无与伦比的狂热,像是倾尽烛火,能将性命尽数奉与手中双枪。 傅长宁不是不钦佩的。 但正因为钦佩,她才需要用尽最大的实力,来迎战这样一位强大而值得尊敬的对手。 水意在她掌心翻滚,曾经需要蓄积时间的高阶法术,如今已经瞬息而成,汹涌缠绕于双枪之上。 趁此良机,五鬼搬运术从四方攻击而来。 关山越并非毫无见识之人,认出五鬼搬运术后,自有防备,双枪势如破竹,摆脱水意控制,逐一灭杀小鬼,枪尖直指傅长宁。 傅长宁身形后退,手中藤蔓迭起,如翻涌的绿色巨浪。 关山越步步紧逼,双枪疾如雷霆。 就在这一刻,身后被斩破的五鬼悄然合一,化作巨恶鬼,一口将他吞吃入腹中! 正是傅长宁闭关这一年,悟出的五鬼搬运术改良版,五鬼归一。 她深知巨恶鬼无法困住关山越太久,手中碧色灵力疯狂涌动,八息,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无边藤蔓从四面八方锁住巨恶鬼,宛若森林囚笼。 正是此刻,巨恶鬼被撕碎,一身斑斑血迹的关山越持枪破腹而出。 结果,等待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巨型藤蔓,彼此交错缠绕,盘根错节,将他挤压得几乎动弹不得。 关山越闭目,再睁眼,虎目凌厉,长枪虎虎生风,一路向外扫去,破开一条生路。 但傅长宁选择的当然不会是普通藤蔓。这种藤蔓名为鬼婴蔓,缺点明显,那就是生长速度极慢。哪怕以傅长宁那恐怖的灵气供量,想要确保它长成,也得耗上几十息上百息,平时战斗中哪来的这么多时间供它长大? 但它优点也明显,那就是蔓肉巨大坚硬,且劈砍时,会有形同婴儿的哭声不断传来,音色凄厉,直侵识海。除非封闭五感,否则几乎没可能不受影响。 因此傅长宁在研究出五鬼归一后,几乎立刻发现了它的好用处,二者搭配,乃是绝佳的削弱对手的利器。 关山越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种战斗的关窍封闭五感,因此,他只能承受。 等到破开所有鬼婴蔓出来时,等待他的,便是傅长宁的须臾四剑。 以往能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的关山越,这回居然生生一滞,慢了半拍,才接下这一招,导致的结果就是瞬间溃败千里。 须臾四剑从来就是一式更比一式强,剑气叠加,中间没有任何空隙和回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只要第一式没接住,接下来三式就不可能接住。 关山越连连后退,幸而,他是真正的老将,积年的时光给了他足够的沉稳与老练,即使落在如此下风,也没有丝毫毛燥着急,反而凭借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最后稳了下来,并在虚虚实实之际,借着露出空门、示敌以弱,反刺了傅长宁一枪。 这一枪直刺胸口,若非傅长宁闪避及时,只怕当场就是重伤。即便如此,依旧刺穿了肩胛骨,使得她半边肩膀动弹不得,原先的优势荡然无存。 这是一位真正难缠的对手。 傅长宁在这一刻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她必须更谨慎,更小心,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哪怕只差迎门一脚,也可能功败垂成。 两人的战斗风格逐渐从激烈转向稳健。 渐渐的,傅长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有些小如毫毛,有些大得汩汩流血,皆是那神出鬼没的四面枪头所致。 关山越身上同样鲜血淋漓,傅长宁施法风格截然不似他从前认识的水灵根木灵根修士那般大道至柔,反而具备极强的侵略性,带来的伤害,更甚于金系火系。 双方都觉得对方无比难缠,殊不知,台下人正看得异彩连连,直呼精彩。 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放各种大招,没有丝毫试探和迂缓,这种霸道刚烈的打法,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第一次见,此前闻所未闻。 若是筑基金丹在眼前比斗,固然厉害,但其实相差太远,他们反而难以领悟其中真意。 偏偏就是这样两位同修为阶段中实力到了极致的人物,在他们面前你来我往,这其中招招式式的难度,他们都隐约知晓,正因为此,其中带来的震撼,岂能简单以字句概括? 加上此前就有人奔走相告,告知五号台上在对打的,是号称“双枪不渡,关山难越”的关山越,和几年前才入门那届的新生第一,当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一时间,五号台,竟成了十个比武台中最瞩目的那个。 旁边台上,甚至有一个武痴选手当场认输不比了,跳下台,便直往这边来观赛。 程双遥三人同样在忙完后过来了,赌庄那边暂时交给其他人在管,刚过来,就听见有人在议论。 “不愧是这一届独占鳌头的人物,名副其实。我之前一直在外历练,刚回来时,听说新一届弟子中公认的第一不过是位刚突破练气九层的师妹,还有些疑惑。门中练气九层十层之人何止百千数?若无打磨个几年十几年的实力,岂能压服其他人?若这届新生仅仅如此,那只能说长老们看错了眼。如今看来,却是我自己过分夜郎自大了,正是要有这般力挑往届强者,纵使小了几十岁,同样打得人心服口服的实力,才能称得上同届第一,天之骄子,否则,就只是一群娃娃玩泥巴过家家,自己给自己颁奖罢了。” 说白了,第一的名头,谁都想要。 当初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那么大的阵仗,结果就只让新弟子比,新弟子出风头,就算票选出来一个第一,谁能服气? 老弟子中可多的是练气九层练气十层,当中又有几个自认为会输给这位第一?总不能因为她是新生,就格外优待吧。 唯有这般,技压群雄,以绝对实力,对战所有人公认的强者而不落下风,才能真正让人服气。 无论是程双遥,还是应星儿和黄遗芳,乍一听这话都挺不舒服的,但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个道理。 归元宗这等群英荟萃,潜龙隐凤云集之地,每一个公认的天才,都是千锤百炼,经受无数挑战而来。就是要有力压同阶段所有人的气魄,才配称第一,否则就是不配,年纪小辈分低只会让人夸你一句年少英才,但绝不会降低那严格的评判标准。 大家都会想,连我都打不过,那算什么第一?过家家的第一? 真正的天才,那可是能打穿上下一百岁毫不夸张的,这点能力都没有,那就是德不配位。 这种严酷而挑剔的评判标准,固然让人不适,但正是欲戴王冠者,必承的重量。 三人这才发现,原来围观的人里,有近四成是往届,甚至是上三届、上四届的弟子。 这些人人均练气后期,平日里都是住在自己的小院里,深居简出,因为云间学堂的课程已经完成,所以只需要忙自己的事,修炼、闭关、出门历练,努力筑基……过着无比低调而单一的生活,几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 和他们这些才入门几年,到处高调撒欢,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恨不得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弟子截然不同。 他们的生活就像两条平行线,平日里鲜少听见彼此的声音,而今,因缘际会,两条线竟然重合了! 傅长宁也第一次,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进入了这样一群沉默的大多数的视线。 她的名字,第一次,真正意义地响彻了整个外门。 而非只局限于同届和还算活跃的上一届。 这种未知影响的变化,让三人隐隐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身为朋友的与有荣焉。 看,她就是这么厉害! 无论放到哪一届,都是最出挑的! 台下在议论什么,又有着什么无形中的变化,通通是台上的人所不知晓的,两人依旧在激烈缠斗中,倒是侧边的裁判跟着听了一耳朵,眼底兴味连连。 能让这样一群傲气的小家伙认可,不容易。 不过,这些小家伙也确实该受受打击了,只有被后辈轻而易举超过,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傲气和天赋从来不值一提。 天赋,那是什么?早该丢进垃圾堆里的东西。 在归元宗,真正脱颖而出的人,拥有的从来不只是天赋。若只抱着那三瓜两枣故步自封,这辈子也只有练气筑基的命。 否则门里那么多单灵根的,怎么出头的,反而不及关山越这个四灵根? 人群里,之前在路上听见其他人的议论,没忍住偷偷赶来观赛的白少群脸色惨白。 他就是门里那么多单灵根的一个,曾经也自以为天赋绝世无双,必能成为下一个姬如烈,光耀他天水白家门楣。 而今,看着台上那个修为和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少女,再看自己仍旧只停留在练气九层的修为,久久未褪的心魔再次升起,一口心血忽而涌上喉头。 噗—— 白少群吐血不起,昏迷过去。 一时引发人群骚动。 没片刻,有刑法峰的弟子上前,将他抬了去看医修。 很快就没人再关注这件事,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 台上二人,俨然已经到了分胜负的关键时刻! 此前,傅长曾宁出其不意,用法术种子爆破了关山越的右手。 虽然关山越闪避及时,但半边手掌被震伤,依旧使得他无法再使用左手。 回归单枪的关山越下手依旧凌厉,步步逼人,但他终究是用双枪的,单枪让他丧失了最大的优势——严密而无漏洞,四面八方无死角的攻势,加之又没有寻常长枪的一寸长一寸强优势,一下落在了下风。 之后,关山越虽然也凭借强大的战斗经验,挽回了一部分劣势,并让傅长宁接连吃了几个瘪,但台下但凡眼光刁钻的,都看得出,情况并不乐观。 说到底,对面这个姑娘下手的眼光太刁钻,法术也太灵活多变,灵力更是深不可测。 几次关键的出手都是直攻对手死穴去的,且往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敌所不备之处,让人防不胜防。 反观关山越,他虽然强,但强在均衡,强在攻势,而并没有寻到对面明显的漏洞。 ——倒不如说,对面这个少女就没有露出过漏洞! 按理说,身为法修,她最大的劣势应该是身体素质,是灵力续航不足,是水木二系不擅长战斗。 但谁这些在她身上都不是劣势,她体能强到能用徒手硬扛关山越的双枪,灵力续航打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慢下来,水木二系更是无比强势。 这怎么打?你说这怎么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比试结局已定,不过是想看看还有没有翻盘机会罢了。 但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关山越确实还有压箱底的招数,但他所有招式都是建立在双枪的基础上。 他这一辈子,学的就是双枪。 单枪无法发挥他真正的威力。 而对面的姑娘,则还留有大把余力。当藤蔓和枪再次撞上时,绿意在其中飞快蔓延,这一年里新领悟的木封之术,低调而又强势地,瞬息将枪木化! “我输了。” 关山越声音沙哑。 他身形魁梧,布衣染血,凌乱的黑色卷发将半张沧桑的脸盖过,眼窝深陷,加上一脸的胡渣,那一瞬间,竟无比苍老。 傅长宁将木封之术解去,终究忍不住道。 “既是双枪,您以后,还是要护好您的双手。” 对这样一位强大而坚韧的对手,她始终抱有很强的好感和尊重。 哪怕此时说这话显得有些好为人师,可能不太讨喜,她也还是说了。 “我想,双枪之道,亦是双手之道。” “直至您能以身化枪的那一刻。” 关山越似乎愣了下,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粗粝,满是茧子和疤痕的双手。 那上边是他一百多年来,所有关于枪的记忆。 “双手之道……” “以身化枪……” 他喃喃自语。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 一百多年里,他一直艰苦而笨拙地练着双枪,风霜雨雪,从未停过。 双枪就是他的至宝,为了它们损伤身体是家常便饭,他从未在意过自己身体的感受。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 双枪之道,亦是双手之道。 以身化枪,同样是他的道。 好似一把斧头,劈开了他一直以来昏暗无光而苦苦坚持的黑夜长路,透出了外边的一丝亮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为何迟迟无法筑基了!我知道了!” “哈哈哈我知道了!” 他忽而癫狂大笑。 所有人皆是一愣,却见台上的男人用受伤的左手重新握住另一把枪,丝毫不顾血往下流,自顾自在台上舞了一把双枪之法。 当真如霹雳惊弦,似电光夜闪。 可见百年功力。 然而下一刻,他折断双枪,将之高高抛远,不管不顾,一路向山下奔去! 七日后,关山越成功筑基。 在他一百六十岁,所有人都叹息,说他残年衰朽,此生已无望大道这一年。 282. 婆罗之眼 迷雾重重,扰乱天机 这七日里,傅长宁顺利参加了二十三场比斗,平均下来,一天三到四场。 和关山越那一场,为她拿到了十五个积分,此后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凑到了一百四十多。 倒不是她想这么着急,主要是来得晚,落后太多,想要把分数追上来,就只能勤快点。 这方面,刑法峰的评定标准极为苛刻。裁判眼睛尖辣,轻松击败修为低的人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好分数,相反,若修为低的人在对抗你的过程中,表现可圈可点;反观你只是随意敷衍,只有修为压制毫无战斗水准可言,那么对手获取的分数,可能比你还多。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修为低的人就有什么优势。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和比自己修为远远高出一截的人比斗的。光是那种修为上的差距,和术法精妙程度上的不如,就足以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更遑论在被扫下台前,尽情展现自己的实力、谋略、心智。 仅仅只是报名,就需要很大勇气了。 这里边,尤属阵修、符修、音修面对的情形最残酷,不擅长战斗,又没有专门划出来的单独线,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场,用自己的劣势,和别人的长处比。 傅长宁有幸遇见过几回,当中有心性沉稳表现极好的,也有从一开始就心态崩了乱来的。 而裁判给出的分差也昭示了他们不同的未来。 当中最巧的,大概是她和隋鸣远撞上的那场。 隋鸣远如今是练气八层后期的修为,实力较之当初入门考核之时,已有了充足的长进。 但当初练气六层的傅长宁都能击败他,如今练气十层的傅长宁,只会更强。 隋鸣远虽知这一点,却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两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最后他拿到了七个分数,傅长宁拿了十一分,是除关山越那场以外,给分最高的一场。 关山越筑基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傅长宁由衷为他高兴。 不过,高兴完了,还得苦逼参加比斗。 日前,刑法峰派人在比武台旁张贴了前十和第两百名目前的分数,其中第一已经五百来分,第两百名,也有两百分出头了。 傅长宁来得晚,不求名次多高,起码得在落幕前,把进第二轮的名额拿到手。 问了隋鸣远和七辛,得知他俩一个两百三十,一个两百四的傅长宁深深叹气,而后愈发加大了参赛频率,将一天三场,拉到了一天五到六场。 不过这中间门,还出了个比她更倒霉的倒霉鬼。 这让她郁闷的心情瞬间门好了许多。 除凤衔,这家伙明明记得刑法峰选拔的时间门,结果居然还是闭关闭过头了,赶到时,已经只剩下十一天。 他只能比傅长宁还卷,直接住刑法峰这儿不走了,打完一场就重新排队,继续打,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空歇的时间门。 两人之所以这么坚持要进刑法峰,是有原因的。 虽然不清楚刑法峰除了维持外门纪律,具体还要做些什么,但归元宗外门一直都流传着,心有大志者,必先进一趟刑法峰的传说。 尤其是里边的武堂,许多遇到瓶颈的弟子,都是在从武堂出来后筑基的,说一句脱胎换骨都不为过。 除了丁羿这种已经准备筑基的,其他人,就没有不想往这地方走一遭的。 两人既然有那四年之约,自然更加不能错过。 刷脸刷多了之后,傅长宁还撞见了一个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乔敏真。 她居然也来了。 仔细想想,从两人上次见面,乔敏真宣称闭关,到现在,也过去两年多了。 傅长宁注意到她突破了练气九层,可见,这两年她也另有机遇,如今时机合适,想进刑法峰也是当然的。 如沙的话在她脑海中闪过,如沙说,乔敏真可能,是和她一个地方来的。 说,乔敏真知道她很多事,要她小心。 如沙不知道她和乔敏真之间门发生过什么,会说这话很正常,但她不说,傅长宁同样会提防乔敏真。 倒是那句,说两人是一个地方来的,曾让傅长宁在回程路上困惑过很久。因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乔敏真十有是夺舍,那如沙呢? 在逍遥阁的时候,如沙曾经和她们说过,她是孤儿,是她师父捡到的她,将她抚养长大,所以长明长老对她来说,亦师亦父。 如沙绝不像夺舍。 但她既然在逍遥阁长大,又何来的和乔敏真来自一个地方之说? 还是说,是在被长明长老收养之前? 诸多疑问,如沙不愿意说,也不能说,傅长宁就只能靠自己解开。 而现在,两人目光无意中对视上。 乔敏真一怔,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终究没忍住去瞧,却见青衣少女,已然神色怡然在和另一个女弟子交谈了。 那个女弟子她认得,叫刘林芳。 傅长宁唤她师姐。 乔敏真忽而意识到,她和傅师妹,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 和刘林芳认识,也是巧合。她们相见的场合有些怪,不是在比武台上,而是某次,傅长宁刚连续比完好几场,体力消耗巨大,这位刘师姐从小食堂带来六七八份食盒,给没来得及去吃饭的弟子爱心送饭。 此举弄得包括傅长宁、除凤衔在内的一众加赛选手受宠若惊,连忙说要给灵石,但刘林芳全部拒绝了。 旁边来得早,熟悉刘林芳的老弟子已经见怪不怪开吃了,边吃边道:“接吧接吧,林芳是好意。” 一行人经过介绍才知道,水朝沧海何时去,兰在幽林亦自芳,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刘师姐,真人是极温良敦厚的性格。 据说,在她一鸣惊人之前,就是身边公认的老好人,不管旁人找她做什么,都是乐呵呵地答应,这回也是,主动给参赛的弟子各种帮忙。 不过,若是这样,就认为刘师姐懦善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 且不说人前段时间门已经突破练气十层,刘林芳虽非体修,却有一把子吓人的力气,个子比部分体修还高,骨骼健硕强韧,武器也是两把足有三尺长的巨斧,舞得虎虎生风,破坏力远甚她外表给人带来的欺骗性。 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刘林芳就给了傅长宁一个热情的迎接方式,抱了她一个满怀。傅长宁被抱得差点离地转了一圈,呼吸都不畅了。 傅长宁能感觉到这位师姐扑面而来的热情忱挚,拥抱似乎只是她表达热情的一个窗口,因此哪怕有点不适应,她还是笑着应下了。 就是之后说话的时候悄悄站远了点儿。 ——她真不是小孩,不想要被抱飞飞。 刘师姐的积分排名不高,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外物,只确保自己能出线,剩下的就不管了,每天乐颠颠的给大家送吃送喝送伤药。 面对这样的热情和善意,大概少有人能不感觉到无措,因此刘林芳的人缘一直很好,哪怕性格再古怪蛮横的人,面对她那张永远乐呵呵、傻里傻气的脸,也很难冷下脸来。 傅长宁和刘林芳不算关系好的那批,因为刘林芳和所有人关系都特好,对比之下,傅长宁只是她无边好友里长开的一朵花,除了人特别漂亮,实力很强外,没什么特别的。 两人短暂交谈过,刘林芳确定傅长宁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遗憾离开了。 傅长宁招架完这位师姐的热情,再回头去看乔敏真,人已经离开,她也就没再多想,专心打比赛。 如此天天加赛自然是有效果的,傅长宁的分数很快追上了第两百名,而后缓慢超过,最终,三十天结束时,定格在第一百七十四名,有惊无险。 除凤衔则刚卡线,拿到第一百九十九名。 七辛和隋鸣远,乃至乔敏真,排名都比两人靠前。 第一轮比试结束后,有三天的休息时间门。趁这个机会,傅长宁去拜访了白露。 两人最后一次见,是前年,傅长宁出发前往花叶派之前,一次偶然在小食堂碰上,白露当时刚突破练气四层,准备和朋友小小地庆祝一下,见到傅长宁,鼓起勇气,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 傅长宁当时答应了,还送了她一份礼物,白露看起来很开心,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弯如月牙。 时隔近两年,再一次碰见,白露的情况看起来糟糕得多。她没日没夜的修炼,导致眼眶青黑,身形消瘦,连夜莺般的声音也没了从前好听,反而带着丝沙哑。 倒是瞧见傅长宁那一刻,眼底的亮光一如往昔。 “傅师姐,是你?我、我第一眼没认出来。”白露手足无措地将她迎进小院。她如今还是练气四层,住的四人小院,幸好小院另外两人都不在。 至于最后一人……白露神色变得黯淡。 “小霜他,他突破练气六层后,一直没走,留在小院陪我,但他现在还回不来。” “我听说那件事了。”傅长宁拍拍她的肩。 傅长宁这次来,带了些礼物,多是丹药和灵果,白露想拒绝,但傅长宁说她拒绝,那她现在就走,白露只好收下。 两人谈了会儿心,白露慢慢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话,自从白为霜被关禁闭,她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说了。 “若不是我自己实力不够,小霜根本不需要为我做那些,都是我太弱了。我很努力地想修炼,提高自己,但可能我真的太笨了,入门四五年,大家都突破得很快,只有我,自从前年突破练气四层,之后就一无寸进。” 光看她大把大把掉的头发,就知道她如今有多焦虑,可修为并不会因为她突然上进,就变得好突破起来,她依旧是从前那个笨笨的、没什么天赋的白露。 傅长宁不太会安慰人,她只能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别这么想,最起码,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毫无天赋,那宗门为什么会选你进来,而不是别人呢?既然选了你,是不是就说明,你也有自己的出彩之处?” 傅长宁说这话,只是为了证明她是有自己的亮点的,可能只是还没发现,不必气馁。 但这个问题却真真切切把白露问住了。 许久,她才迟疑道:“选我……应该是因为小霜吧,当时在那个村子里,小霜表现很好。” 傅长宁摇头,“但那是白为霜,不是你。弟子大选这种事,不存在什么爱屋及乌。” 入宗考核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对两人来说,那都是一段相当久远的记忆,白露慢慢回忆起来,“我记得,当时,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出来后,大家身前都有很多光晕,红的,黄的,绿的,还有蓝的,只有我,这几种颜色都很浅,只有白色最浓,我当时惴惴不安,是小霜安慰我,说可以的。结果居然真的可以,我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关了。” 她想起来,取出弟子令牌。 弟子令牌分两面,一面是入宗门后的白色,一面是考核通过后的玄蓝色,蓝色上面有颗很细的玉点,如同镶嵌在其中,那就是她那道白色光晕凝成。 傅长宁同样取出令牌,她令牌上边,玉点有四颗,红蓝黄绿,唯独没有白。 她们二人截然相反。 那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什么? 这个问题,傅长宁在认识考核时候负责过她们的钱师姐之后,曾经问过她。 钱溪说她也不完全清楚,这东西才第一次实施,她只能确定,红色是战力,蓝色是和人际相关,象征物是两只交握的双手,绿色是智力相关,黄色是心性相关,白色是大道。 除了红色,其他都是一些很模糊的概念。 白色,象征大道。 所以仅凭借白色就能够通过考核的白露,在大道这方面,该是拥有何等可怕的天赋? 可这个所谓的大道天赋,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这一点告诉白露,白露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可也许因为知道自己其实是有天赋的,她第一次,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到了饭点,她打起精神,“傅师姐,我请你吃饭吧。” 傅长宁送了她那么多东西,她无以为报,一点小事还是可以做的。 傅长宁没有拒绝。 两人在小食堂吃完饭,傅长宁见她打包了另一个食盒,面露疑惑,白露解释:“我拿去带给小霜,刑法峰的人说,我每旬可以去探望他一次,一次一刻钟。” 傅长宁想了想,“我能和你一起吗?” “当然。”白露有些惊喜,“小霜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傅长宁是她们这群练气初期的弟子,很长一段时间门的精神榜样,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白为霜会高兴。 傅长宁不置可否。 白为霜关禁闭的地方,在一处深崖之下,那里禁空,要上下,只能用吊篮。 两人下去后,有值守的弟子看过令牌,核实完身份,就让她们进去了。 到的时候,白为霜没在修炼,而是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残阳,似乎在发呆。 他比白露小一岁,如今才十七,长袍宽大,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安安静静的,丝毫看不出曾出手将人大卸八块的模样。 听见身后动静,白为霜回头,在看见白露那一刻,目光骤然从三尺雪变成春日光,紧接着,又在瞧见身后另一个人时,重新冰封。 他倒是认出了傅长宁,但显然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白露靠近,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低垂着睫毛,很耐心地听着,连“嗯嗯”都显得温柔。 但等傅长宁靠近,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傅长宁怀疑,如果可以出手赶人的话,他现在大概想把她赶出十里开外。 她让白露先避开,“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可以吗?” 白露点头如捣蒜,还很贴心地跑得很远,用手乖乖捂住耳朵。 再看白为霜,少年面色结冰,看起来气得已经快不会说话了。 傅长宁不想讨人嫌,开门见山。 “我来这,是想问你一些问题,关于白露的。” 少年目光骤然警惕起来,像头小狼。 “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害白露,如果你觉得是,不好回答,或者会危害你和白露的人身安全,可以不答。” “你应当知道白露当初考核,那道白色的光晕最浓郁。” 白为霜没有接话,眼神毫无波动。 然而傅长宁紧接着的话,却让他瞳孔一缩。 “那些白色,和白露的眼睛颜色有关,是吗?” “看来我猜对了。” 白露身上最特殊的就是这一点,加上如沙那时候如出一辙的瞳色,和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一起。 “我重申,我不是想打探什么,也不是要害白露和你,而是这件事和我也息息相关。我认识另一个和白露有相近瞳色的人,她们是族人吗?还是说,血脉亲人?” 如沙那句她和乔敏真来自同一个地方,让她有一些猜想,如果白露也和她们是一起的,那将会好调查很多。 对比起茫茫然的白露,她这个当时宽慰她的师弟,显然知道更多,这也是傅长宁提出跟过来的原因。 这一次,白为霜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概凭我能教白露修炼?” 白露主修水灵根,傅长宁确实可以教她。她如今有壬水龙息,能够察觉很多水灵根的修炼细节。 果然,白为霜面色微微一变。 显然,他是知道白露这些日子内心的自我折磨的。因为去年那桩事,白露一直觉得,是她太笨、太弱,所以才会连累他救她被罚,被关禁闭。 她一直想好好修炼,提高自己,反过来保护他。 结果,现实却给予了她巨大的打击。 如果,傅长宁真的能帮到她,哪怕只是突破练气五层,对白露来说,也会是一个很大的信心重建。 这确实是白为霜的软肋。 她精准戳中。 而傅长宁仅仅几年,就从练气六层突破至练气十层,也足以证明,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我告诉你。” 最终,白为霜选择了妥协。 他抿唇,否定了她之前所有猜测。 “不是族人,也不是血脉亲人,她们之间门没有任何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同样拥有婆罗之目的关系。师姐大道那一色之所以那么浓郁,同时是因为婆罗之目的缘故。” “婆罗之目?”傅长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就是她们那双特殊的眼睛,传承自天衍一脉,你听说过天衍道君吗?” 傅长宁点头。 问尺曾经提过这位道君很多次,据说能预知未来,预测天机。 “天衍道君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脉系,每一位天衍道君陨落后,他的继承者,都是天衍道君。” “如今这位天衍道君,已经两千四百岁了,他的寿命不多了,下一任天衍道君,将会从拥有婆罗之目的人中诞生。” 这和傅长宁想的有些不一样,但换个角度思考,乔敏真能预知那么多事,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的缘故? 可她有婆罗之目吗? 傅长宁不太确定。 如沙也只是那一次,眼睛突然变成那样,在那之前,并无征兆。 “所以婆罗之目,是天衍道君用来挑选继承人的神通?”神通二字,傅长宁用得有些迟疑。 这两个字离她们太遥远了,书中倒是偶尔有记载,但总觉得,像传说里的东西。 “不,天衍道君没这个资格。”白为霜这句话,说得尤为肯定。 “我也不知婆罗之目源自何处,但肯定不是天衍道君,他也只是被选中的人而已,论天赋甚至不如师姐。师姐的婆罗之目,生而有之,且从未消失,这是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例,她是最特殊的那个。” 傅长宁略为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拜入天衍道君门下?” 白露在归元宗,明显被耽误了。 面对这个问题,白为霜却突然避而不答了,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完了,你答应了要教师姐修炼,说到做到。” 正好此时,外边也来人催促,“一刻钟时间门到了,你们该离开了。” 谈话被迫终止。 白露最后将傅长宁给的灵果和丹药,拿了大半给白为霜,而后不舍地离开。 傅长宁和她一起走,来了一趟,不但没能解开心中疑惑,问题还越来越多了。 婆罗之目…… 所以,乔敏真也拥有婆罗之目,才对一些未发生的事那么清楚? 可天衍一脉难道就是教传人凭借此来谋夺他人机遇的么? 还是说,只是个人行为? 那婆罗之目的来源又是哪,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方便挑选传人?可也未免太乱来了,如果那么多人都可以预知和扰乱未来,那未来还算什么未来? 这种仿佛身处蛛网之上,被人肆意拨动蛛弦,命轨随之而动的感觉,着实糟糕。 外边天色微暗,下着小雨,傅长宁和白露辞别,没撑伞,没御剑回去,而是一个人,慢慢行走在山野间门,平息和冷静思绪。 沿途青山薄雾,细雨朦胧。 走到小院时,小雨停歇。 四下空气清新,夜空一轮明月,澄净如洗。 心境忽而通明起来。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管它什么婆罗之目,什么天衍传人,背后有再多蛛丝罗网,那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需要好好修炼,快些筑基。 所谓一力破万法,如斯而已。 将那些繁杂思绪通通抛下,进了屋,傅长宁开始准备两日后的第二轮比试,同时也思索着,该怎么教白露修炼。 除了之前帮穆长老代课,她还没有教过谁,但讲些简单的炼丹入门,和教人修炼,给人当夫子,显然是不一样的,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283. 比试变动(修,新增1800) 老子之…… 修炼这种事,因材施教,因人施教,细思之后,傅长宁还是直接找上了白露,询问她主修的功法,遇到的是哪些困难,是吸收灵气太慢,还是存在突破瓶颈、修炼误区。 她没有隐瞒自己和白为霜达成交易的事。她和白露关系不错是一方面,但人情来往是另一方面,这件事里,白露该谢的不是她,而是白为霜和她自己。 且不论得知这件事后,这对师姐弟私下又商讨了些什么,总之,傅长宁的教学大业就这么兢兢业业地进行下来了。 中间,除了教白露,她还接触了一些白露的朋友。 白露虽然突破了练气四层,但和同院另两个弟子关系并不亲近,当然也不坏,仅仅是不亲近罢了。她玩得最好的,还得是从前练气初期的那群朋友。 外门对于弟子的居舍有着较为严格的规定,像傅长宁从前,就住在中四十三峰,练气初期的弟子,则住在初一百零八峰那边。 不过,白露带她去的不是一百零八峰,而是一座名为老子峰的地方。 这座以道祖之称命名的峰落,外表看上去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里边,有一些弟子们互帮互助,结成的小学堂。 一行人行走在山间时,白露的朋友告诉她,“有许多弟子,他们刚入门的时候,是不识字的,也不懂什么叫引气入体。师姐可能会奇怪,什么都不懂,他们怎么进的宗门?但事实上,宗门就是挑了。但挑回来,总不可能什么都不教吧,云间学堂虽然也有启蒙课,但也没法做到面面俱到,一处也不落,正好我们这些人修为上也没什么长进,要紧事不多,平日里就带着那些师弟师妹念念道经,读读书,或是讲一些修炼的注意事项。” 老子峰上的氛围很友好,因为来这儿的,要么是懵懵懂懂的后进,要么就是一些心境平和,来讲讲课的弟子,彼此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只有师生之谊。 山间书声琅琅,偶尔有年长弟子的讲道声远远传来,或是练武之时,挥剑习习的风声。 风过竹林,将一切带得宁静悠远,仿佛尘世中的另一个世界,节奏缓慢,与世无争。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在归元宗瞧见这种氛围,云间学堂也教书育人,灵药峰同样有弟子学堂,但它们,通通和这里不一样。 练气初期的弟子,在外门向来缺乏存在感,修为限制了他们无法在早期大放异彩,也无力去追求一些更高的目标,就像外门弟子之于内门一样,大家生活节奏、修为目标、能接触的资源眼界皆不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些她从前甚少接触到的练气初期弟子,在这里,在其他人不知道的角落,形成了自己的第二个世界,远比外边的竞争、修炼、争夺,更加温和动人。 一趟下来,傅长宁的心境不知不觉发生了些许变化。 她也明白,白露为何和从前这些人关系最好了,老子峰上的情谊,是后来的同院关系所远不能及的。 还有,白露从前说的居然不是假话,傅长宁一到老子峰,许多弟子都认出了她,有些一开始不确定的,待多瞧了几眼,也认出来了,立时奔走相告。 这是傅长宁始料未及的。 陪同她们的人说:“师姐一直是我们很多人的榜样,大家都很喜欢你,前两年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上,就好多人跑去给你打气,大家都相信,你会成为那个奇迹。” 傅长宁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解,“为什么是我?” 她非是老子峰出身,从前也和他们没有交集,更别提帮上什么忙了,无功不受禄。 那人笑笑,“大概是因为,需要来老子峰寻求帮助的,大多是一些出身并不好的弟子吧。”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入门时没能引气入体,甚至连字也不认识? 自然是没有条件的。 “当初师姐与白师兄那一战,许多人都知道,师姐来自落后的小世界——当然这话不是冒犯,师姐不要见怪,只是说,我们中许多人也来自这种地方,所以看到同样出身却能在外门发光发热的师姐,才会更加受到鼓舞。” “丁羿师兄很好,除师兄也很好,但他们都离我们太远。” 见傅长宁神色怔然,这人最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不过,师姐也不要骄傲,这两年刘师姐崛起后,有许多人都移情别恋,把刘师姐当新目标啦。” 刘师姐说的是刘林芳,她从前同样是练气初期,经常来老子峰帮忙,只不过,傅长宁来得不巧,她今天不在。 远远的,见一行人停下,几个已经徘徊打量许久的弟子,鼓起勇气走上前来,问,“是傅师姐吗?师姐,我能请教你几个修炼上的问题吗?” “自然可以。”傅长宁回神,细问了问题所在,一一给他们解答。 走前,几个弟子笑得很腼腆,“谢谢师姐。” 傅长宁看着他们推推搡搡,一步三回头,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推出来一个人,给她送了束手扎的花,而后转身就跑,由衷笑了起来。 一天下来,老子峰给傅长宁带来的触动,远甚于其他。 她回去后,做了一个决定。 不再局限于教白露一个人,而是也定期来老子峰帮忙。 傅长宁从前的修炼环境,比如今这些师弟师妹更恶劣,自然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经验,这些都是可以分享的东西。 刘林芳有次碰见她时,还有些愣,待看见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后,静静伫立良久。 那之后,不知是否是傅长宁的错觉,这位刘师姐,待她似乎更热情了。 不是一视同仁漫天分发的热情,而是带了些朋友间才有的独一份的亲近。 “你变了。”有次见面,程双遥肯定道。 傅长宁:“哪里变了?” “变温柔好多。” 见面都不打他嘲讽他了。 应星儿:“……那是因为你没再犯贱。” 不过抛开这一点,傅长宁确实变了许多,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更加从容稳定的东西。 那是和从前性格里的冷静、遇事处事不惊不一样的东西,是一种更温柔强大的力量,吸引人不知不觉靠近。 连带着,周身气息似乎也柔和许多,不再是刚出关突破练气十层时的锋芒毕露。 “说来,刑法峰那边有消息了吗?”应星儿突然提起。 傅长宁摇头:“还没。” 原本,第一轮比试结束,三天后就该进行第二轮,结果刑法峰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宣布第二轮选拔推迟了,这一推迟,就是大半个月,至今还没消息。 “好吧。”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问了,傅长宁看她对这事比她还关注的样子,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什么。” 应星儿当时摇头,结果过几天,傅长宁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是一个清晨,傅长宁正在修炼,小院门突然被大力砸响,她去开门,见应星儿一脸汗涔涔,发丝凌乱地跑进来,眼神极亮,瞧见她,欢喜道。 “长宁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傅长宁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手中灵力涌动,从缠银花枝的储物戒里,变出一棵半人高的树苗。 “这是……”身为木灵根修士的直觉让傅长宁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这树苗上,枝干无什么特殊之处,叶子倒长得有些奇怪,像是一个个小人儿。 “这是南无菩提树!” 傅长宁一怔。 应星儿语速飞快,“我记得,长宁你前年回来,就一直在到处找能修复识海的灵物,对不对?” 傅长宁没想到她竟一直留意着这事。 “我虽不知道原因,但想来是你识海哪里出了问题,急需这东西。不过我当时没有,又怕你要的急,没敢说,怕找不到,反而让你失望。” “后来你闭关了,我就不抱希望地拜托家里人在南洲那边找,结果还真让我们给找到了!你要进刑法峰,听说那边很多任务要外出,到时候估计就没什么时间再见了,我就有点着急,结果今天可算送到了!” “南无菩提树是佛树,据说养在身边,能逐步修复识海,我也不知道这个对你有没有用,但总归,先带过来再说。” 她脸色红扑扑,显然是收到树苗后,就一路飞奔过来的。 而南无菩提树,确实是无比珍贵的树种,几乎被佛修奉为圣树,哪怕只是树苗,也是无价之宝。 但正因为珍贵,傅长宁从惊讶中回神,反而不能收,“这东西你拿回去,至于修复识海的灵物,我心中另有打算。” 最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应星儿已经打断。 “长宁,当初是你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能计较这些。” “我当初厚颜收了你的万年人参,而今你有需要,我自然也要帮你。” 这话她憋了太久太久,傅长宁回来后,她一直没有正面提起,并不是因为她忘了,而是南无菩提树还没到手,她想等尘埃落定了,再正式说一次道谢。 傅长宁摇头,“这不一样,我当初只是举手之劳,和你这动用的人力物力,都不是一个级别的,这礼太重,而且,你也得考虑你身后家族的想法。” 她几乎可以想见,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外人,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应星儿一下乐了,“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东西就是我娘主动提出帮忙找的。她说没有你的万年人参,可能我当时修炼的底子就彻底毁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她没能力拿到真正的南无菩提树,就只好以一棵树苗相赠,还说希望你不嫌弃。” 她将装着根部还带着泥土的树苗的锦盒推过去。 “你说过的,朋友之间不需要有借有还的对等。” “想送就送了,如此而已。” - 傅长宁最后收下了。 这事来得突然,不止傅长宁没预料到,问尺和惊梦同样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毕竟,应星儿这姑娘之前什么也没透露,甚至没有表露出关注过这方面的意思。 “这是憋了这么久,就准备来个大的呢。” “不过确实是意外之喜,这样的话,涧月精魄对你来说就不是必须的了。”问尺对傅长宁道。 它也有些感慨,当初总想着人参留着日后总有用处,还有些可惜,现在看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是它狭隘了。 傅长宁正弯腰翻土,把南无菩提树的树苗,小心翼翼种进去,惊梦在旁边帮忙指挥,挪哪块地儿最好,闻言道,“确实,原想着要用羲皇令,或者龙女月夜卷轴去换来着,这下倒省下这一步了。” 当时,傅长宁闭关期间,它们是一并筛选过的,有几样法器其实不错,但谢子寅既然师承元婴,想来是不缺法宝一类的,还得是珍稀而无可替代,又对他有吸引力的才行,最后感觉比较保险的,也只有羲皇令,和在云城因缘际会另得的那份龙女月夜卷轴。 眼下,因着应星儿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倒都省下了。 两小只在聊天时,傅长宁没插话。过了会儿,把泥土都填了,方才拍拍手上泥,起身道。 “先看看吧。” 傅长宁也不能担保,主要是这树苗还小,长大需要时间,只能寄希望这山洞中的纯净木灵气,催着它快些长大了。 这期间,她还做了一件事。 她在深思熟虑过后,带应星儿去了老子峰。 应星儿其实是认识许多练气初期的朋友的,但老子峰一直只是耳闻,未曾亲见。 她告诉傅长宁,并不是所有练气初期都像白露和她的朋友那么平和,同样存在很多内部斗争。 只是,她很少去管那些。 用她的话说,“他们爱怎么拉帮结派怎么拉帮结派,反正我交朋友只交自己的,别想用那些站队关系来限制我。” 不过意外的,她和白露倒是投缘,两人几乎一见如故。 在这过了几天,应星儿就明白傅长宁为什么带她过来了,她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底子被那邪修刨了个干净,就算有万年人参固本培元,也无法回到当初。 而老子峰,有很多出身差,起步晚,靠自己一点一滴修炼上来的弟子,这些人能给她提供丰富的打根基的经验,而作为交换,她可以教他们一些突破练气中期的经验,双方互利互惠,教学相长。 左右她现在也不急着突破,应星儿便快乐地在老子峰驻扎了下来。 三月初的时候,刑法峰终于传来了消息。 之前中断的第二轮比试继续,只是,这回比试,不设观众,谢绝任何非参赛者前往。 这一消息让许多原本期待拔得高高的弟子大失所望,不过刑法峰一向是外门最神秘也最强硬的地方,旁人无从置喙。 傅长宁是和刘林芳一起去的。 她俩关系好得来得出乎人意料,细想,刘林芳虽然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但似乎从来只是独来独往,这还是第一次和人同行。傅长宁这个看起来冷淡漂亮气场强的,就更不用说了。 以至于到了后,还一直有人悄悄看她们。 傅长宁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上次提醒她关山越的弟子,她同对方打了招呼。上回看起来有些话唠自来熟的师兄,这回瞧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聊了几句才恢复自然,又成了当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师妹还记得当时跟你搭讪那个弟子吗?他当时非不服气,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看你比赛,结果看完就大受打击,再也不敢去找你了。” “话说师妹和关师兄那场,打得确实精彩,听说关师兄那之后就闭关筑基了,说来也该恭喜他,虽不能入内门,可也算得偿所愿了。” 关山越年纪已经超过,宗门不可能为他一人变更规矩。他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离开宗门,去宗门门下的产业当个舒舒服服的管事,凭着筑基期的修为,应当能在那种不大不小的城池里混一个头头当。 二是留下,继续修炼,在未来凭借自己独特的优势,成为归元宗外门长老。 第二条路显然比第一条难走,在归元宗,哪怕是外门长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竞争激烈。 不过据傅长宁所知,关山越应当是选了第二条。 说曹操曹操到,过了会儿,关山越居然也来了。他的出现,在人群里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关山越参赛参到一半,跑回去闭关筑基了,按理说分数应当不够,而且他如今修为也不是练气了,还过来做什么? 这恐怕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望着公布的排行榜上第二百名上,那大大的关山越三字,不少人嘴角一抽。 怎么就这么巧? 只能说,关山越前期确实努力,赚的分数够高,以至于后期不参加,也还没被淘汰出前两百。 他和除凤衔的名字卧龙凤雏,并列最后,隐约听说过两人名声的,都是一阵无言。 过了会儿,刑法峰长老到了。 傅长宁认出来,这位长老是当时三号台的裁判。 她后期刷脸太频繁,十号台的裁判,几乎都认了个遍。不止她认得裁判,裁判也认得她,只是,这位那日言笑晏晏,在众多裁判中难得亲切的赵长老,此刻神色阴翳,显出十分的生人勿近来,气场压迫感极强。 台下一时噤声,无人敢再窃窃私语。 赵长老开口:“第二轮第三轮比试内容有所变化,诸弟子能在今年选择加入刑法峰,我等倍感荣幸。只是,加入刑法峰,从来不是获取权力与力量的途径,而是压力与责任。今年由于形势变化,比试内容将会发生巨大改变,不再是同峰内弟子和长老对抗,而将会有生命之危。” “当然,我们会尽量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不过,并不能做到全然的保证。” 底下人面面相觑。 “这话并非玩笑,请慎重考量,现在给一刻钟的时间,不能接受的弟子自行退去,能接受的,来这按个印,接下来,咱们谈谈比试的内容。” 见底下没人露出怯畏之色,赵长老声音松缓了些,道。 傅长宁和刘林芳对视一眼,上前。 前边的弟子动作比她们还快,当下就利索按了印,等两人到时,上边已经按了二十多个手印了。 傅长宁看了下内容,发现上边写的是保密条例,概而言之,接下来发生和看到的一切事宜,皆不可外传,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这契约,比心魔誓束缚力强得多。 按下手印时,傅长宁心想。 按手印用的是自己的血,按下后,傅长宁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冥冥中的力量,牵系住了她的身体。 足足过了几十息,那种感觉才淡去。 她们在一旁等待,由于一共就给一刻钟,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那张不知由什么绘制而成的契约就被收走了。 赵长老语气欣慰,“一共有一百九十三名弟子按下手印,我很高兴,宗门教出来的弟子不是孬货。” “那么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考核的具体形式。” 傅长宁往外看了眼,发现没按手印的弟子应当已经自行离开了,余下的人都聚精会神,等着赵长老开口。 赵长老:“你们将会进入一个特殊的秘境,在那里,有一种名为魇魔的生物,你们的任务就是斩杀魇魔。魇魔分三种,初阶、中阶和高阶,分别代表二分、十分、和三十分,积累满三百分者,即算过关。” 底下有人举手,提问,“那请问长老,要如何判定斩杀了多少魇魔呢?是收集它们的尸体吗?” “不是。”赵长老笑意淡了些,“魇魔的尸体无法收集,死后便会自动消失,不过,你们进去前,会分发一个手环,上边会自动记录斩杀魇魔获取的分数。过关之后,只要按下手环,身体会自动传送出来。” 她补充,“自然,遇到危险也可以选择主动传送出来,不过那就代表闯关失败,无缘刑法峰了。” “接下来,会给你们分发玉简,上边是魇魔的成长环境,以及斩杀时候的一些注意事项。” 她最后顿了顿,道。 “诸弟子,望平安归来。” - 出发前,刑法峰给了三天的准备时间,说是让她们回去购置法宝和符箓,以免进秘境后不够用。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任务怪怪的?”半途上,除凤衔追上了傅长宁和刘林芳。 “是有一点。”傅长宁道,那么强烈的违和感,察觉不出来才是奇怪,她实诚道。 “感觉我们很像赶鸭上架的那批鸭。” 还等着她说出什么高见的两人皆是一愣,接着都爆笑,“这是什么喻体?” “我觉得最合适的喻体。”傅长宁道,“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势必要参加的不是么?” 都到了这一步,不可能退缩。 “确实。”除凤衔总算消了心头那点怪异感,“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考核的。我也不可能认输。” 他语气中的自负一如既往,刚要离开,身后忽而又有一人靠近。 除凤衔回头,看清来人是谁时,眉头微挑。 一头卷发,沧桑深邃的面庞,高大魁梧的身材,实在是很有辨识度。 关山越。 较之练气十层时,他的面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瞧着不过三十出头,颓废中带着丝成熟男性的魅力。 关山越是过来感谢恩人的。 “本该前些日子就上门叨扰,但突破后修为一直不稳,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二次闭关,以至于竟然今日才得空寻上师妹。” 傅长宁避开了他的行礼,“师兄不必谢我,师兄能突破,是得益于自身一百多年的苦修,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我不过是占了嘴皮子的便宜。” 关山越只是笑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师妹一言足以破天机,当之无愧。” 他如今的模样,较之之前困苦偏执的模样,俨然开朗许多。似乎突破了,人的心性也跟着增长了。 傅长宁衷心道:“恭喜师兄,已然迈入新天地,从此必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除凤衔被这来回吹捧吹得耳朵疼。 “两句表示表示礼貌就可以了吧,说这么多,不嫌虚伪吗你们。” 关山越神色淡淡,对此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 傅长宁却是微笑:“总比有些人随便给人编号来得礼貌。” “你说是吧,除阿三?” 除凤衔笑容消失了。 见两人似要发作,一旁的刘林芳及时打哈哈,“相逢即是有缘,既然碰见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呗,正好也讨论一下,那个魇魔的注意事项。” 两人都承过刘林芳的情,她开口,还是不能不听的,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退去。 旁边,关山越也从善如流。 魇魔不是个适合公开讨论的话题,因此一行人没去小食堂,而是转道去了天街小会,准备去吃私人饭馆。 傅长宁跟在刘林芳后边,见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还有些惊讶。 到了目的地,果不其然,是刘意娘的饭馆。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刘林芳将肩膀靠在出来迎接的刘意娘身上,笑得傻兮兮。 “姐。” 284. 魇魔天坑 结成同盟,进入秘境 刘林芳原想给双方介绍介绍,结果回头一看,三人都在发愣。 “二位居然是姐妹?” 说这话的不是傅长宁,而是关山越。 刘意娘瞧见他也有些惊讶,“关师兄,许久不见。” 又看向旁边的傅长宁,温温柔柔道,“长宁,恭喜突破。” 接着是除凤衔,她笑道。 “还有除师弟,记得你上次点了碗鸡肉粥,最后走太急,没吃上,这回可得给你补上。” 原想介绍一下的刘林芳大喜:“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三人:“……” 好问题,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该说不愧是姐妹吗,人缘也一样的好。 “关师兄是我从前的教引师兄,长宁是你陆均师兄介绍来的,除师弟则是你丁师兄带来的。”刘意娘温柔可亲,解释道,“至于我和林芳,我俩是堂姐妹。” 傅长宁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丁师兄是……?” 刘林芳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就是闭关的丁羿师兄啊!丁师兄只比姐姐小三岁,他们小时候是邻居来着。” 三人:“……” 这恐怖的关系网。 话说外门还有你俩不认识的人吗? 可怕如斯。 “好啦好啦。”见三人都一副呆样,刘意娘笑了,“既然都认识,和林芳一起过来也是有缘,你们想吃什么,我来给你们做。” 意娘虽是饭馆主人,但平日里甚少当主厨,每日只做几道菜,需得运气好才能碰上,今日也算沾了刘林芳的福了。 机会难得,三人立时不再多想,麻溜点菜。 刘林芳吃惯了姐姐的手艺,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任由他们点,最后自己再加了一样,也就够了。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和姐姐都认识,那就更有缘了。”刘林芳道,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说这话,,大概所有人都有缘,但嘴上还是十分实诚,“确实,难能遇见这样的机会,正该好好喝一杯。” 刘林芳起身去了后厨,过了会儿,取出几大坛子酒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干!” 酒杯清脆碰撞,如金击玉声。 几轮下来,原只是看着刘林芳的面子上,顺道凑一起的关系,还真有了几分亲切,就连傅长宁和除凤衔间,都能坐下好好说话了。 关山越率先提起考核的话题。 “我看了玉简,上边说初阶魇魔相当于练气中期到后期的修为,中阶相当于九层到筑基之间,高阶,则是筑基初期往上,甚至可能到筑基中期,这个实力跨阶速度,对比起我们,相当恐怖了。” “其实也还好,魇魔没有灵智,真要比起来,肯定不如真正的筑基期妖兽有杀伤力。就是它们这个神识入侵有点防不胜防,咱们最好多买一些安魂符进去,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有,多带一些灵石和复灵丹,那里灵气太稀薄,聚灵符和聚灵阵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事实上,我猜测,要想斩杀高阶魇魔,估计都得组队,以我们的实力,个人几乎无法完成猎杀。” 刘林芳压低声音,“我走前问了赵长老,可不可以组队,她没否定,只说进秘境会分散开来,不一定能遇见。遇见了也得提防对方是魇魔所化,还是真人。” 这话落下,三人皆看了她一眼。 哪怕是一向行事最无所顾忌的除凤衔都不得不说。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三人倒不是不好奇这个问题,只是赵长老今日心情明显不好,周身气息阴沉暴躁,仿佛随时能杀两个人见见血,这种情况下,稍微知情识趣点,都不会上去讨嫌。 “不问怎么知道。”刘林芳道,她大大方方问,“既然可以组队,那咱们要不要试一试?也不必强求,只看缘分能不能遇见,既然会分散,不如就事先约定一个标记,免得有魇魔冒充。” 几人皆是有猎杀高阶魇魔的野心的,但不得不承认,个人确实难以达成,还会将自己置入险境。但组队就不一样了,四个人里,关山越已然筑基先不说,剩下三人,也都是新弟子中的佼佼者,同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和这样的人组队,有利无弊。 三人思考衡量过后,皆点头。 不过傅长宁事先说明,“我还有两位朋友,也进了第二轮,到时候如果遇见,我可能也会和他们一起。” 刘林芳摆摆手,笑得憨厚,“嗐,这有什么,我也有几个这样的朋友。” 虽然严重怀疑她话中“几个”的数量,但三人还是点头,“那行,到时候随机应变。” 三日后,刑法峰。 傅长宁领完手环,退回来,见刘林芳正和一个弟子在说话。过了会儿,刘林芳给了对方一把符箓,那弟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是安魂符?”傅长宁问。 “对。”刘林芳点头,“是认识的师弟,他问我带了什么,发现自己缺了安魂符后,就问我要了几张。” 安魂符造价不菲,不过傅长宁看她神色热忱,似乎乐在其中,也就没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赵长老过来,见人齐了,叫所有人坐上一艘大型仙舟,出发前去考核。 “这么大阵仗吗?” 上了舟,有人窃窃私语。 要知道,大型仙舟一般是路程遥远,又是代表宗门外出,才会动用,譬如去参加某友好宗门的百年大典。 先前赵长老说要进秘境考核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在宗门内,或是附近,总归是一场小型的内部考核。 但眼下连大型仙舟都搬出来了,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显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时间,不少人都有些紧张。 “今年这是怎么了?” “我参加过五年前那届选拔,虽然没过,但也没像这样啊。” 在场两百人,有近八成是往届弟子,这会儿都交换起信息来。 隋鸣远也和这些人站在一起,作为一行人中最早突破练气后期的那个,他当初参加了不少练气后期组织的聚会,由此也认识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有知道他是新生的,凑过来,神神秘秘道,“隋师弟,你认识后边那几位师弟师妹吗?” 隋鸣远顺着他目光看去,见是靠在一块说话的傅长宁和刘林芳,过了会儿,一身红衣的除凤衔也走了过去。 他摇头,“知道,但不熟。” 毫无疑问,这三人是如今新生当中最出名的,要问这些老弟子认识新生中的谁,十有都是说的这几个。 对比起来,老生中最优秀的那批,大多已经进入内门,能站在这的,都是曾经并不出彩,如今也没什么名气,但因着时间和修为积累,实力还不错的弟子。 当中有部分人见过傅长宁和关山越那战,已经隐隐认可了这位师妹的实力,但更多的人,只是听闻这三人的名声,并未亲眼见识过。 隋鸣远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打听,因此回答得毫不犹豫。 果不其然,那人兴致一下消了大半,又狐疑道。 “都是同届的,竟一点交道都没打过?” “有倒是有,早两年,我和其中一个打过架,结过仇。”隋鸣远继续胡说八道。 “这样啊。”那人敷衍地继续跟他聊了几句,就走了。 等人走后,隋鸣远才恢复正常。 这就是他没怎么和傅长宁说话的原因。 太烦了,一堆苍蝇围上来,其中固然有纯好奇的,但大部分,都怀抱着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恶意的心思,不明里暗里踩上几句就不舒服,他回答过几次后,就感到无比厌烦,也不可思议。 嫉妒,是的,这群人竟然会嫉妒比他们小,但已经年少成名的后辈。 倒不是说这种心态不正常,只是,他从来不觉得这种心理会出现在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归元宗,以至于初次发现后,才匪夷所思。 隋鸣远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性格自私霸道,出了名的跋扈,且易怒,无论他看不惯,还是看不惯他的人都多了去了,但始终不至于把自己拉到和这种人一个格调,因此这之后,一律装傻,问就是不认识,再问就是有仇,血海深仇。 有次,傅长宁遇见他,想打招呼,他都直接视若无睹走了过去,弄得傅长宁一脸纳闷。 其他同届弟子也是重灾区。 其实,八成的往届弟子中,真正恶意明显的,至多不会超过三五个,便是酸言酸语的全加上,也不到二十个,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新生们感受到不妙后,言行中自然会带出来一些,而老弟子们也不是傻的,意识到他们的冷淡和戒备,态度自然更加淡淡。 等到从十日仙舟之行上下来,双方俨然已经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了。 除了本来关系就好的,大多是各自抱团。 赵长老这十日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来得及注意,等下舟时,就见这群人已经是这样了,顿时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届选拔情况特殊,不似以往,是先优中择优,进刑法峰后再集中培养,难免鱼龙混杂。 仙舟上衣食无忧,饱暖思淫-欲,这群小王八蛋吃饱了没事干,才有闲工夫内斗。 何况进去后他们也很难撞见彼此,能撞见的基本都是魇魔所化,防备些也好。 她如此反复地告诉自己后,才终于平复下了那点暴怒的心绪。 “跟我来。” 这是一座有些荒芜的山脉,仙舟行驶速度太快,没人分辨得出此处距离归元宗到底有多远,只隐约记得,他们是向西行。 脚下踩着的枯草似乎结了霜,然而四下里并不冷,反而有些升腾的热意,这种怪异的反差,让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将心思由对内转而变成对外。 傅长宁手从一朵已经枯萎的花上收回,动作间,冰晶蚕丝制成的透明手套若隐若现。 她同刘林芳传音,“我好像感受到了魔气。” 她曾经接触过酆山的弟子,也在白玉京见过黄泉水,对魔气有一定了解。 水木灵根又一向以纯净著称,对这些异物杂质最是敏感不过。 刘林芳自然不会怀疑她的猜测,她同样传音道。 “又是魇魔,又是魔气的,咱们这到底是要干嘛,莫非,宗门和哪个魔修门派杠上了,准备上去灭门,派咱们当先锋?” 这个猜测可谓脑洞大开。 前方,赵长老险些跌了一跤,回头后,狠狠地瞪了这两个不安分的弟子一眼。 傅长宁立马低头,装乖巧。 刘林芳则挠头傻笑,装憨。 同样听到了两人传音的关山越努力忍了半天,依旧没忍住唇角带出一丝笑意。 好在很快,她们就到了目的地。 两座山之间的一个深坑。 深坑绵延十几里,从高处望去,行走在其中的两百余人,宛若一群缓慢移动的黑点。 到了目的地时,这里已经有几名长老在等候,双方交接过后,一个身穿黑衣、神色严肃的年轻弟子将猎杀魇魔的注意事项重申了一遍。 众人默默听着,等听完后,齐点头。 “是!” “那开始吧。” 一个守在此地的长老开口。 他手中坛杖对着地面重重一敲,一道金色的阵法瞬间升起,将两百名弟子包裹其中。 转瞬,消失在天坑之中。 原地一时寂静,死寂绵延的黑色土地上,只听得见远处刮来的热风。 过了会儿,一个长老开口。 “青琅,你也跟着一块去看着。” “是。” 那黑衣青年应下,身形化作一只黑色大鸟,飞入天坑之中。 傅长宁感受到意识在下坠,古夜道君赠送的长明灯出现在她手中,一点微光照亮她四周。 片刻后,她落地,因有长明灯护着,毫发无伤。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厉风传来。 呲拉—— 裹挟练气十层灵力的藤蔓径直穿过那只足有半人高,周身一片黑红,黏糊糊,辨不清五官的生物。 用力一绞。 一大片黑红的血块跌落下来,很快,化作血水,消失不见。 傅长宁退后一步,看着被腐蚀得枯黄的藤蔓,微微蹙眉。 她抬手看手环,上边的数变成了“贰”。 这是一只初阶魇魔。 285. 变异杀机 神识攻击,藤蔓异变…… 这是一个昏黄黯淡的世界,土地是深黑的色泽,地质松软,踩在上边,能听见轻微的下沉时沙砾彼此碰撞踩实的声响。 天边挂着一角残月,三两晚云稀疏地伴在身侧,低头时,能闻见土地深处传来浓烈而齆臭的腥气。 空气中的五行灵气十分稀薄,不过这一点,来之前玉简中就有写过,进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准备。 两百人,被投放在这偌大的秘境之中,此刻恰如蒲公英的种子,分散着向四面蔓延开。 傅长宁刚斩杀完她遇见的第三只初阶魇魔。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手环是怎么运作的,魇魔死去后,除去黑红色的血块,身上还会溢出一阵乌青色的烟气,那烟气极淡,却会被手环捕捉吸收,随后,手环上的分数便会自动跳动。 不知是否是傅长宁的错觉,在吸收了这些烟气后,原本朴实无华的黑色石质手环上,多了几分通透感。 按这样下去,三百分的要求似乎并不难达到。 初阶魇魔的实力集中在练气中期到后期,最低的,在傅长宁感知中,甚至只有练气四层左右,这个修为的魇魔,哪怕是两百名弟子中最不擅长战斗的,也可以毫不费力斩杀。 但赵长老既然特意强调了会有生命之危,显然这个任务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傅长宁没有放松警惕,长明灯时刻被她提在手里,里边幽幽一盏烛火,照亮四周一切幽微鬼祟。 长明灯是中品法器,傅长宁目前还无法彻底炼化为己所用,只能在上边留下一个粗糙的神识印记,进行一些简单的动用。 但仅仅只是这些最简单的,对于练气期来说,也足够使用,它强大的防御力,使得大多数法术到了身前,都会被削弱近三分之一的效力。 不过,这种消耗的灵气也极大就是了,在秘境这种极端环境中,还是得省着点用。 在斩杀十几只初阶魇魔后,傅长宁终于遇见了一只中阶魇魔。 和看起来宛若一个黏糊糊的黑红血团的初阶魇魔不同,中阶魇魔已经生出了健全的四肢,五官轮廓也得以显现,鼻子和双耳尤其长,后足用力,瞬息能蹬出一丈远。 傅长宁遇见的这只修为在练气九层巅峰,最大的特点就是行动速度快,还有就是浑身都会冒血泡,傅长宁和它打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那血泡,皮肤一下被烫伤,变成了如魇魔一般的黑红色,腥臭气在她身上蔓延开来,那黑红面积也不断扩大。 幸而不过一息,傅长宁就当机立断,割掉了那块皮肤。 呲拉一声响,血肉模糊,听得人牙酸。 斩杀这只中阶魇魔后,傅长宁的分数来到了四十一,同时也第一次受伤,不得不停下来,暂做歇息和包扎。 这之后,遇见中阶魇魔的频率似乎高了些。 平均斩杀三四只初阶魇魔,就有一只中阶跳出来。 傅长宁也终于确定了,她之前的感受不是错觉,手环确实在一点点变得通透,从粗粝的黑石,变成一块温润剔透、带有乌青飘带的黑玉。 此时她的分数已经来到一百一十八。 共斩杀中阶魇魔五只,初阶魇魔三十四只。 五只中阶魇魔里,三只都没有给她带来太大威胁。傅长宁如今虽然表面上是练气十层,实则体内气海无论大小,还是容纳的灵气精纯度,都远超练气十层,魇魔又没有灵智,因此她斩杀起来虽然要耗费一些功夫,但绝对称不上吃力。 另外两只要麻烦一些,这两只的修为都相当于人修刚入筑基的修士——虽说哪怕是初阶魇魔,也具备神识攻击和入侵能力,但实际上,有修为差距横亘在那,这些神识攻击对此次入选普遍是练气后期的弟子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但中阶魇魔就不一样了,魇魔本就长于神识,当相当于筑基期的魇魔发动神识攻击,哪怕是傅长宁,也吃不大消。 魇魔的神识类技能一般分为三种,一种是直接攻击神识,针对修士外化的神识进行打击和污染。 第一种是入侵识海,一般发生在魇魔修为或神识远高于修士的情况下。被入侵识海的修士,轻则被窃取记忆,重则识海受创,乃至被影响意识,成为魇魔操控的傀儡。 第三种,就是赵长老说的,要提防遇到的同伴是魇魔所化了。 魇魔这种生物,自身很难诞生灵智,乍一看好像没开化,但它们模仿能力很强,能够幻化自己见过的一切物种,外貌、性情、为人处世,乃至一些简单的术法,甭管它们理不理解,总之,模仿得那是一个唯妙唯俏,尤其是被窃取过记忆的修士,几乎是它们飞速成长的养料,让人防不胜防。 这类魇魔又有个名字,叫千面魇魔,算是一种天赋神通,不是每只都会,千百个里难出一个。 傅长宁目前还无缘得见第三种,前两种却是见识了个遍。 还是连着撞见的,连个休息的空档都没有。 两场搏斗下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堆,过程中险象迭生,好几次只差一点就被摸进识海,幸而有安魂符护体。 而这,还只是中阶魇魔。 不只傅长宁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时间来到第一天时,许多弟子都意识到了形势的变化。 他们的处境,远没有一开始轻松。 此时此刻,赵长老特意提醒过的事似乎终于有了解释。 这些魇魔,绝没有想象中好对付,它们和人修截然不同的修为划分标准,注定了人修在面对它们时会是不适应的,不是循序渐进的打怪,也没有任何给你适应的时间,必须随时有上一息轻松惬意,下一息被追杀得屁滚尿流或是悄无声息抹杀的准备,任何一点松懈和大意,都会给自己带来致命危机。 可怕的是,这样的情况还会越来越密集。 傅长宁起初只以为是巧合,后来斩杀得多了,才意识到,魇魔之间应该对同族死亡的气息会有所感应,或者是有什么独特的交流消息的方式。 总之,当斩杀的初阶魇魔越多,遇见中阶魇魔就会越频繁。同理可得,当斩杀的中阶魇魔达到一个数值,那高阶魇魔也…… 当傅长宁被一只高阶魇魔追杀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沉痛的。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打了孙儿来了爹,打了爹爹来了爷? 可问题是你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啊。 这合理吗? 她的运气是真的差,这只魇魔还不是普通的筑基初期,而是半只脚踏进了筑基中期那种。 本来高阶魇魔在皮糙肉厚和攻击力上,就比中阶魇魔高出一大截了,外形上,还多出了一双黑红色的翅膀,一时间,速度提升堪称恐怖,几乎贴着傅长宁飞。 傅长宁不得不取出碧妆剑,御剑飞行。 如此大的动静,瞬间引起了路过魇魔的注意,身后的队伍逐渐从一只变成了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虽然没有第一只高阶魇魔出现,但中阶魇魔和低阶魇魔却只多不少,且由于速度不一,浩浩荡荡、拖拖拉拉地挂在身后,宛若游行。 此举似乎吸引了其他魇魔,愈来愈多的魇魔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到队伍中。 傅长宁只得动用灵力加速,迎着风中腥气一路狂奔,甩掉这个庞大的尾巴。 还没松口气,那只高阶魇魔已然远远追了上来。 比起中阶魇魔,它在外形上又进化了一些,鼻子和耳朵恢复成正常大小,一双眼睛如铜铃般鼓胀,身型很像一只鸟儿,前肢尽数化作了翅膀,以至于本身萎缩,几乎只有两寸那么高,全靠后足发力。 傅长宁抓住这一点,停下后,第一击就攻向了它的前肢,须臾四剑在她手里几乎玩出花,动作极快,而又利落地对着高阶魇魔前肢削下。 魇魔吃痛,叫声层层荡开,神识攻击蕴含其中,空气都仿佛随着它这一叫而翻滚涌动起来,傅长宁在外的神识当即受到了阻击。 神识本是由真灵修炼而来,魇魔的攻击与其说是针对神识,不如说是针对神识的本源,真灵。 那种大脑一刹被挤满,宛若遭受了精神污染之感,让傅长宁动作生生一滞,魇魔就在此时,露出狰狞的牙齿,重重一口咬向她肩膀。 肩膀没咬到,咬了一嘴的藤蔓,魇魔还想上前,藤蔓中突然爆出火星,紫阳丹火在它口中熊熊燃烧,烧得魇魔狂叫怒吼起来。 它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傅长宁之前被中阶魇魔的神识攻击荼毒过那么多次,怎么可能还放任它再来?虽然无法完全抵挡,但什么都不做,留下空门,显然不可能。 她早在落地时吃了一颗无极丹。 这无极丹是当初大典比试上药宗给的彩头,能够解除市面上大部分常见毒素,同时明心见性,护持自身,让人最快速度恢复清醒。 傅长宁不需要它解毒,但却很看中它那附加效果。 只能说,不愧是四品丹药,见效极快,且无比丝滑,丝毫没有以往吸收丹药药力时那般困难。 可见当初老医修说的是对的,她炼体并不是从此就吸收不了药性了,而是身体变得更敏锐,知道什么该吸收,什么不该。 有了这一颗无极丹,起码在一个时辰内,傅长宁不会再被魇魔的神识攻击过分影响,而能很快清醒过来,做出应对。 魇魔的灵智不足以让它快速理解这件事,因此,这之后,它仍时不时对傅长宁进行神识攻击,直到攻击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效,本能这才让它转变进攻思路。 除了神识,高阶魇魔本身的实力也极为强悍。 它们皮糙肉厚,傅长宁之前那一剑,也只是在它前肢上留下了一道伤痕,而没能成功斩断。 紫阳丹火倒是给它造成了一定伤害,但也有限,并不影响战斗,反而刺激得它愈发狂暴起来。 接近筑基中期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哪怕傅长宁有中品法器长明灯抵消一部分伤害,依旧数次被逼退。 原本清透如碧玉的碧妆剑上多了两道细小的缺口,曾经那根傅长宁常用的蜘蛛丝,被当场崩断,簪剑附带的三把小剑,也碎了两把,弄得傅长宁极为肉疼。 碧妆剑已经是上品灵器,依旧无法抵挡魇魔的攻击,要正面迎接它而不受损害,想来只有法器。 可傅长宁虽然有法器,却都是筑基期才能认主的,就如长明灯一样,只能简单使用,而无法完全控制,根本发挥不了它们真正的威力。 在又碎了一样武器后,傅长宁眉间闪过一抹狠色,索性放弃了法宝,直接以法术应对。 这之前她一直少用法术,因为都知道,秘境灵气稀薄,恢复不易,对比起来自然是法宝性价比更高,只需以灵气操控,而非浪费大量灵气在引动法术上。 但傅长宁终究是个法修。 无边风雪出现在天地间,狂风怒号,风雪交加,将她的气息尽数掩盖,就在高阶魇魔停下攻击,确定她的方位时,巨恶鬼从身后闪现,一口将它吞吃入腹,并打了个嗝儿。 巨恶鬼本质为极清正的五行灵气所化,并非真的鬼怪,高阶魇魔进去后百般不适应,等到它撕碎鬼腹出来时,动作都滞缓了一些。 傅长宁注意到这一点后,若有所思。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已经为它准备好的大礼。 高阶魇魔刚站稳,等待它的,就是如疾风骤雨般突然而至的如注暴雨,或者说,是形似暴雨的漫天利剑。 水系高阶法术,水剑术。 要求操控者同时精通水系法术和掌握剑气,能将水意以剑气的形式凝炼出来,并形成万剑归宗之势。 曾经傅长宁去藏书阁,没找到合适的水系攻击法术,后来领悟了剑气,回来闭关后,倒是自行悟出了这招。 虽然耗费灵气巨大,但成果也是显著的。 魇魔企图飞远避开,然而裹挟剑气的水剑自有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水贯长空,在漫天风雪的加持下,更加显得凛冽出尘。 最后避开了一半,仍有一半从它的身体中穿过,第一把没穿透,第一把也没有,第三把第四把第无数把……终于,将它捅了个对穿,黑红的血液不住往下掉。 傅长宁加紧攻势。 一枝桃花出现在她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碧绿枝叶上,桃花灼灼,随着她的引动,山洞秘境中的木灵气一并被调动起来,如海水倒灌桑田,朝外大量倾泻而去。 原本阴沉黯淡的秘境中,仿佛瞬间多了无限生机,碧绿色将四周充斥,腐烂而腥臭的泥土中,生出大量生意盎然的草木,它们蓬勃生长,在木灵气的灌溉下,向着天地的尽头进发。 万木生发。 还是叠加了一阳来复版本。 一阳来复能够同化万物,将天地化作木的主场,提供一个优渥的土壤。 万木生发则能够在这个主场之下,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凶残地吸收一切生机养料,只为供给自身成长。 这里的生机囊括一切活物,魇魔自然也算。虽然傅长宁也不知道,吸收魇魔这种奇葩的魔物,会给万木生发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这是她突破练气十层以后第一次使用这两个法术,一下抽空了她近一半的灵力,还附加上了山洞秘境那一洞的木灵气,威力早不可与当初练气六层时同日而语。 尚未来得及从水剑术中脱身的高阶魇魔当即被缠住,那些草木宛若灵蛇一般,从它身上不断吸取养料,壮大。 渐渐的,它们从碧绿色,染上一点点棕褐,最后彻底过渡成和魇魔一样的黑红色。 魇魔尚处于一种受伤后,动作有些迟钝的状态,迟迟未有巨大反抗,可等到那些草木变成黑红色后,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傅长宁原本有些不明所以,万木生发虽然会抽取魇魔的生机,但她心里有数,高阶魇魔奋力一博的话,要挣脱并不难。 她还有下一招等着它。 不过那也是她最后一招就是了。 为了对付这只魇魔,她几乎毫无保留,三招法术都是比照着最大限度使的,用完这三招,她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再要打,只能凭借炼体过后的体质硬扛。 结果,魇魔突然这副仿佛面临了生死危机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伴随着那些草木彻底黑红色,它们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异变,原本规规矩矩的长相,变得狰狞,大量倒刺和肿胀的鼓包从中生长出来,从小清新,变得和魇魔一样粘腻腥臭。 它们身上黑红的触角探出,如某种妖异的怪物,疯狂地抽取高阶魇魔身上同样的黑红色,壮大自身。 分明是同样的举动,可却和之前万木生发状态下截然不同,而带上了大量的血腥和邪气。 高阶魇魔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无力,它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彻底化作虚无,只剩下一点乌青色的烟气,飞入了傅长宁的手环当中。 叮—— 上边的分数来到了两百一十四。 可傅长宁,却即将面对更棘手的情况。 她看着面前张牙舞爪,对着她似乎蠢蠢欲动,想要做些什么的漫天黑红妖物,背脊紧绷。 良久,她缓慢地吐了口气。 伸出手。 轻轻抚摸了一下它们伸出来的一根触角。 “乖。” 清灵的木灵气环绕在她指尖,少女的手纤细,洁白,修长而宛若无骨,带着安宁平和的亲近感,像是温暖的母体。 嗅到熟悉的气息,那触角低低呜咽了一声,缠绕上她的指尖。 没人看到少女掌心下的杀机。 只见她神色平和又温柔地,又抚摸了一下它。 “真乖。” 286. 碧落生凋 邪修法术,神念加持 碧绿的灵气从四面八方环绕上这些黑红妖蔓,宛若一种无形的禁制,将它们占据的空间门一点点压缩,最后,幻化成一株可怜巴巴的只有一尺出头的藤蔓。 藤蔓探了探头,一根触角从它身上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贪婪似的渴望,轻缠住面前人的指尖。 本能与源自灵魂的印记在它的欲念中喋喋不休对抗,最终,在少女轻掐住它的命颈时,后者占据上风,它一下乖顺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伏趴在原主人手心。 傅长宁将它缠起来,绕在左手手腕上。 在它上边约两寸许,就是七叶雪灯在的位置。 吞噬完朝剑峰王争后,隐隐出现进化迹象,以至于此时还处于半个休眠期的七寸青伏在上边,躁动地伸了伸叶子,良久,见新来的小东西没有过来抢地盘,这才安静下来,满意地继续休眠。 这一战后,傅长宁并没有急着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她入秘境的第三天。 她和前两天一样,找了一个偏僻少魇魔过来的地方,将曾经花两万灵石买的木质小屋拿了出来。 小屋别的不说,在隐匿气息这方面,绝对对得起它的价格,傅长宁后来又用从龙宫秘境中得到的能隔绝神识的地砖改造了一下,眼下,只要不是高阶魇魔和相当于筑基期的中阶魇魔走近,普通魇魔很难发现。 长明灯被她挂在门上,外侧又布置了三层阵盘,一层困阵,一层杀阵,还有一层由安魂符组成的隔断神识攻击的简略阵法,可谓将防范做到了极致。 做完这些花了她差不多半个时辰,这之后,傅长宁强撑的那口气,终于卸下来。 她跌坐在小屋蒲团上。 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从紧贴着皮肤的衣物中划过,憋闷又窒热,伤口仿佛被盐水泡过,传来阵阵麻痛。 无极丹已经失效,之前一直忽略掉的神识攻击,此刻发作起来,黑的白的彩光如碎片在脑海中来回搅动,将人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哪怕是安魂符,也只能让它们稍作安宁,而无法安抚痛苦紊乱的神经。 傅长宁身上带了不少丹药,但发挥作用的寥寥无几,身体似乎打定主意要她自己强撑过去,于是最后只得维持这种狼狈的姿态,一直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得以清醒。 高阶魇魔的威力果然远超想象。 哪怕被弄死了,带来的后果,依旧够练气期修士狠狠吃上一壶。 清醒过后,傅长宁将小屋中的血污清理干净,又给自己也用了套清洁术,包扎伤口,换上新衣,这才有空查看其它。 首先是那株妖蔓。傅长宁是故意把它绑在七叶雪灯下边的,七寸青性格霸道,向来不许人觊觎它的宝地,有它看着,傅长宁虚弱期也能放心一些。 见妖蔓老老实实,傅长宁抬手,渡了一些木灵气过去。 和那只对五行灵气百般不适的高阶魇魔不同,妖蔓对于她的木灵气极为亲近,似乎认得出,这才是它得以生长的根据本源。 这种差异傅长宁无从得知原因,她试着喂它一些天河战场中引渡出来的杂乱灵气,妖蔓却嫌弃地躲开了,但也没有惧怕和不适应的意思。 是因为本身就出自灵气蕴养,所以不怕吗? 傅长宁想起了当时,高阶魇魔被巨恶鬼吞噬后的情形,那种迟缓和受损的姿态,仿佛灵气是什么克星大敌。 这和之前用法宝攻击它们的表现不同,但法宝中蕴含的灵气本就不多,倒也解释得过来。 只是,不知多少人发现了这一点。 也可能,发现了也无用。 毕竟,秘境中本就缺乏灵气,但凡有点大局观的弟子,进来后都不会频繁使用术,否则等到灵气难以为继,接下来就只有出局或等死的份。 这种情况下,就算知道魇魔畏惧灵气,又能如何? 傅长宁本来是有优势的。 她有山洞秘境中的木灵气作为补充,可惜方才那招万木生发,把山洞里的灵气抽干了。 那些藤蔓桃花想要将天河战场中的杂乱狂暴灵气再转化过来,起码得三天功夫。 这三天里,她也只能用灵石作为补充,聊胜于无。 至于复灵丹,一则对傅长宁无甚大用,二则,复灵丹起的是加快身体修炼和吸收灵气的作用,不是凭空生造灵气的。 自己造的锅,自己背。傅长宁只能摆出聚灵阵,又在木屋里堆满灵石,开始修炼,恢复体内灵气。 大半天后,木屋灵石快堆成了山,前十几批还挪走了,体内灵气依旧只恢复六成左右。 眼见身体饱和,精气神都养回来了,傅长宁只得停止修炼,将最后一批被吸干,徒留灰白壳子的空灵石带进天河珠,丢到天河战场,那处埋藏了灵链所在地。 她这几日用空的灵石基本都是堆在这。 通常来说,灵链孕育出灵脉,都是天地造化而成,四周的石头自然而然演化成灵石,但傅长宁没有这个时间门等它演化了,直接堆灵石空壳更快。 何况,正常的灵链大多在八到九节长,这根人为打造的却只有四节,论起威力来自然远远不如,得人工为它减少一些麻烦。 幸而,经过傅长宁这一年多来持续不断地喂养水木灵炁后,原本纯色的灵链,已经渐渐染上了水木二色灵炁的色泽。 它周围的环境也被它带动,泥土变得松软,脱离干燥,变得潮湿温暖,青苔和菌菇随之而生,几许绿芽覆盖其中,最高的已经长到了三寸高。 以灵链为中心,周围三丈,皆是如此。 为死寂凋敝的天河战场带来了格格不入的生机。 看了一会儿,确定灵链开始起作用后,傅长宁回到山洞秘境。 被抽干灵气的山洞秘境没了从前的碧绿梦幻,大量的天河战场灵气被藤蔓桃花吸收、吞吐,正一阵阵地转化灵气当中。 问尺和惊梦在一旁盯着。 傅长宁走过去,就在一尺一花想着她要关心灵气的时候,她问了问尺一个严肃的问题。 “万木生发这个法术,哪儿来的?” 惊梦一时怔住,接着竖起花瓣耳朵。 问尺却没乱。 青铜矩尺在空中漂浮中,比起初见时的铜锈遍布,色泽黯淡,已经可以隐隐看出曾经的风采。 它没回答,傅长宁便接着往下说。 “这是你最早教给我的法术之一,那个时候,你说你不懂人修的法术,只能教给我一些最基础烂大街的,我说没关系,我那点破灵气,也学不起术。” “然后你就教了我万木生发,告诉我这是生木诀的进阶版,我信了,但是来到修仙界以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木灵根修士都会这个法术,或者说,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会。” 这对她俩来说,都是过分久远的记忆。可她说起来时,问尺却有些恍惚,仿佛就发生在最近。 “我依旧没有问你,因为我想,这是你的秘密。而且这个世上不乏能够抽取他人灵气,损人利己的法术,顶多阴损毒辣了些。但我不怕这个。” 木灵根修士在斗法时向来势弱,比起旺盛凶狠的攻击性,更偏向于温和无害,她却总是很强势。有时候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打的底子。一路走来,她只谋求更高的杀伤力,从不追求什么木灵根的治病救人。在这一点上,傅长宁是感激问尺的。 但有些话必须得问清楚。 “如果其他木灵根修士,都能够抽取魇魔身上的那种黑红色魔气,化为己用,那我二话不说,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问尺,你告诉我,是吗?” 她的声音很冷静,并不带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但惊梦依旧觉得有些压抑得慌,她下意识抓了抓花帘,又去看问尺。 但当问尺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时,它就只是一把青铜矩尺而已,从外表看不出任何情绪。 终于,问尺开口了。 “其他人确实不能。” 它少见的,平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因有两个,一,灵根纯度达不到要求,想要修炼万木生发,最起码木灵根纯度得七成,而且,不能走相克的灵根存在——我说的不止金灵根,还包括火灵根。” “其二,其他人没有机会接触这个法术。” “这个法术出自碧落道君的《碧落生凋诀》,自从碧落道君陨落后,就无人有机会再习得。” “问尺,代天行问,天问之尺。” “碧落由我审判,她的法术交由何人继承,同样由我决定。” “碧落,这个道号有点耳熟。”惊梦喃喃,又下意识觉得哪里怪怪的。突然,它想起来了。 “这不是千年前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老魔头吗?!” 比起碧落道君这个雅称,她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 叫,碧落老魔。 “果然是邪修。” 傅长宁只觉得不出所料。 除了邪修,哪里还会有这么阴门的法术?什么都能吞吃吸收,比魇魔还邪气。 真正得知答案,她反而放心了。 反而是之前平静,看起来心防很是强大的问尺,看着她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把这事儿揭过了,转而开始不安起来。 “你不好奇,我教你邪修的法术的原因吗?” “不怕被连累,以后被认出来?” “不怕。”傅长宁告诉它。 “法术用在什么人手里,才是什么样,我不是邪修,所以不怕。” 她更怕它什么都不跟她说。 “你有你的原因,我不会好奇。何况,这对我来说,也不全是坏事。”她将手腕上的妖蔓松下来,又一圈圈缠起,妖蔓依旧乖乖顺顺,仿佛家里排行老幺的最无害的小女儿。 然而她知道,在面对魇魔时,这东西有怎样的杀伤力。 它是利器。 想到通关,傅长宁下意识去看另一只手上的手环。 或者说,此刻该叫它玉环了。 吸收了高阶魇魔留下的乌青色烟气后,原先只是普通的黑色玉质,一下变得极为温润清透,黑中带着一抹乌黛色,如冰飘带般,极艳。 忽而,傅长宁目光一顿。 她怎么记得,之前斩杀完高阶魇魔,上边的分数是二百一十四。 怎么突然变成二百一十二了? 这东西还能自动下跌的吗? 还是说,之前是被高阶魇魔的神识攻击影响过甚,她看错了? 傅长宁不太信。 细想,如果真是下跌,手环的原理就是那乌青色的烟气,那么下跌,只可能是里边的烟气减少了。 这东西会自动溢出吗?还是被旁的东西给带走了? 她目光无意识在山洞中转了一圈,然后道:“我先出去一下。”她得去木屋看看,阵法有没有被触发过。 山洞秘境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只有藤蔓桃花不断吞吐灵气,造成的风声。 惊梦看问尺周身灵光都淡了一圈,就知它实际心态远不如方才表面上那么淡定,可惜嘴如蚌壳,硬气得一句都不说。 “你说,她真的不在意吗?” 半晌,才听到这么不确定的一句的惊梦只想猛翻一个白眼。 “我觉得她真的不在意,倒是你很在意。” 人修,大概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罢了,哪怕她之前看起来来势汹汹。 “是啊。” 它很在意。 “其实很早之前就后悔了,只是……” 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 - 傅长宁在木屋内外转了一圈,又用神识细细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人或者物进来过。 那手环上的积分是怎么回事? 她冷静下来,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首先,她确信,刚斩杀魇魔,乃至刚布置好木屋阵法的时候,上边的积分都是对的。 那问题应该就出在她神志不清,和之后修炼的那段时间门,只有那两个时间门段,她无暇照看手环。 排除掉外物的原因,那么…… 傅长宁目光,缓缓落在了左手腕的黑红妖蔓上。 比起它,傅长宁对七寸青的信任度还是要高上一些的。 妖蔓一动不动,乖巧老实。 傅长宁将它捏起来。 妖蔓开始挣扎,触角无意识地发散,攀上她的手臂。 傅长宁把它按在玉环上。 妖蔓不动了。 片刻后,像是得到什么允许,触角伸出,宛若喝水,贪婪地吸收起其中的烟气来。 随着它的动作,手环上的积分一路下跌,两百零八,两百零二,一百九十四,一百七十六…… 终于,在积分下跌到一百五的时候,傅长宁一把抓住妖蔓,把它拿开了。 它犹自念念不舍,傅长宁却在感受到妖蔓身上陡然增强的神念时,陷入了沉思。 287. 祭坛遇人 积分飙升,斑斓重影…… 不止是神念,妖蔓整个蔓身看起来都粗了一圈,从之前的中指宽,变成了拇指宽,歪歪缠缠地黏着傅长宁的手腕,一圈圈地流连缠绕。 黑红的色泽,映衬在纤白如玉的腕骨上,惊心动魄的妖异。 可惜它有情,人无情,傅长宁毫不留情地把它扒拉了下来,抻直了,放在桌面上。 然后将手环取出来,一点烟气一点烟气的试验。 妖蔓倒也乖觉,傅长宁让它吸收,它就吸收,拿走,它就也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不做非分之想。 最终,傅长宁确定,这烟气,似乎确实有壮大妖蔓神识和肉身的功效,说不出对哪个的影响更大一些,但应当都有。 骤然得知这个可能,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识海问题,但很快就摇头。 她识海里已经够乱了,再来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魇魔烟气,万一出事,后悔都来不及。就算真的要用,也得先确定这东西没有负面影响,且她能够吸收才行。 要想验证这一点,还需要更多烟气。 想到这,傅长宁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烟气对妖蔓有偌大的吸引力,那会不会,对其他魇魔同样有强大的吸引力? 这样一来,斩杀的魇魔越多,吸引的魇魔也越多的原因,也对上了。 思及这一点,傅长宁将目光再次投向妖蔓。 分明少女的视线也不凉飕飕,但意识到不妙的妖蔓依旧抖了抖蔓身。 一刻钟后。 瘦了一圈的妖蔓蔫了吧唧,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而傅长宁满意地将它吃了她的积分全吐了出来,收起木质小屋和阵盘,提着灯,继续向前走去。 妖蔓好几次蠢蠢欲动,想要噬主。 未果。 傅长宁掐住了它的咽喉。 妖蔓的本源来自傅长宁的木灵气供养,那是一种仿佛刻在灵魂中的印记,令它不受控制地,对傅长宁畏惧又亲近,渴望而又求不得。 有超然的血脉压制在,它再如何恶念汹涌,只能憋屈地继续缩在她手腕上,当一个藤环吉祥物。 好在,傅长宁没有一直要它当吉祥物的意思。 万木生发在天地间铺开,碧绿的灵气笼盖而下,如一个碧绿的罩子。 在其之下,黑红的妖异触角铺天盖地散开来,宛若一只巨型八爪章鱼,将整个昏暗的天地团团覆盖。 在此范围内的魇魔,通通被傅长宁以烟气引诱,驱赶至中心,而后被妖蔓吸收,成为它的养料。 妖蔓周身的黑红色越发明显,那红,几乎成了血红,黑色则如粘稠的墨汁般,肆意泼洒在天地间。 无尽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手环当中,上边的数字越飙越高,很快超过了三百,四百,五百…… 终于,在积分突破一千时,手环发生了质变,从原本的黑玉中夹杂乌青,变成了彻底的乌青,如一块青光晕晕的美玉。 傅长宁抬手,原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去试一试,却意外发现,那乌青的色泽,叫她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去摸了下脖子上微凉的白玉珠。 这白玉珠是假的,是她为防患于未然所制,里边其实是一块青玉,封印着大守村那只青玉狐狸还没化形的狐狸崽。 这般相似的色泽,这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 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傅长宁将青昭剑取了出来,看着剑身上密布如蛛网的裂痕,深吸一口气,将手环放在了它旁边。 青昭剑一无所动。 傅长宁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曾经在面对玉面大仙和那只青玉狐狸所化的乌青玉石时,青昭剑反应都很大,吞吃了它们的玉石后,它身上的缺口小了许多,品阶也得到提升。 若是这些烟气能有用,傅长宁绝不会吝惜。 可惜无用。 不过这也证实了,二者确实没什么关系。 傅长宁没再管这一点,积分超过一千后,她的手环越发显眼,在这秘境中,就如同明灯一般,吸引着所有魇魔的注意。 方才她和妖蔓围杀的多是初阶魇魔和中阶魇魔,当中顶多有几只相当于筑基期的,若是换成一群高阶魇魔追过来,哪怕是她和妖蔓,也得被扒一层皮。 到时候魇魔和妖蔓,还不知道谁吃谁。 所以她得躲快一点。 在强大的追兵赶过来之前。 其实更稳妥的办法是直接脱离秘境,左右她如今的积分也已经够了,可傅长宁既已得知这烟气的特殊作用,又怎愿意轻易放过? 涧月精魄是水中月镜中花,南无菩提树也需要时间成长,可她的时间并不多。 距离四年之约仅有不到三年。 羲皇秘境她势在必得。 傅长宁一路狂奔,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她能明显感受到,暗中有无数神念在窥视她。 有些,甚至比她遇见的第一只高阶魇魔实力还要强大,气机锁定时,令她汗毛倒竖。 妖蔓同样瑟瑟发抖,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一般瑟缩可怜。 它的威风也只敢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逞罢了,面对这些轻易能吞噬它的怪物,它同样心有忌惮。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一缩再缩,直至完全缩进傅长宁的衣袖里。 这种疲惫的奔逃持续了接近两个时辰,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方才褪去,傅长宁停下,观察四周,见这是秘境中鲜有的灵气还算浓郁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祭坛。 暗绿的苔藓遍布在祭坛之上,上边老旧而脏污,如在发绿发臭的水中浸泡了数年的华服,只剩下一星半点曾经的辉煌痕迹,余下的,皆是不堪与腐烂。 祭坛中有人。 傅长宁在进入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 安魂符出现在她手中,无极丹先吞了一颗,她这才迈步进入,声音冷清,“谁?” 无人应答。 出发之前,赵长老再三强调过,遇到人千万千万不要第一时间相认,警惕当先,因为大概率是魇魔所化,而非真人。 因此,傅长宁此刻没有丝毫放松。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见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无声,手中玄色灵光开始闪现,水灵气凝成浓墨,从四面八方向祭坛后方挤压而去。 与此同时,长明灯离开手中,长空悬起,八方照临,照亮祭坛后的晦暗。 “咳咳——” 祭坛后忽然出现剧烈的呛水声。 远远的,傅长宁见那人在长明灯下显了形,一身狼狈的血衣,嶙峋的脊骨,还有湿透的长发。 就在她看清那人的模样,微微拧眉时,人晕了过去,脑袋重重砸在祭坛旁边的废旧地砖上,发出一声听了就觉得疼的脆响。 - 一个时辰后,姬危年缓缓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祭坛旁跃动的火光,随后才是旁边一身青裙迤逦,正往火堆里扔柴火的少女。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身血衣,不过已经从湿透的状态中干了过来,甚至有些过干了,像被法术烘过。他没忍住,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傅长宁回过头来,“醒了?” 全然陌生的语调。 姬危年忍住喉咙里发刺发痒的感觉,强撑着起身,“多谢道友相救。” 这声道友来得陌生,不过以两人关系而言,倒是合宜。 傅长宁已经许久没见过姬危年,记忆里,他永远着一身灰蓝,身型高瘦清癯,板正如竹,和那一身清寂孤单的气质倒是十分搭配。 就是总显得很没存在感,如云似雾,飘忽不定。 但如今看来,他修为也已经练气九层了,进益不可谓不惊人。 傅长宁不记得之前第一轮有见过他,不过这人修炼的功法特殊,也许只是有意无意,叫其他人都忽略了他而已。 “不用谢,你本来藏身得好好的,是我打搅到你了。”傅长宁同样起身,和他道歉。 “给你喂了药,不过可能还要一些时间才发挥作用。” 两人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傅长宁进归元宗,惹来的第一桩麻烦,就是起因于姬危年。那时两人还是同院,彼时傅长宁也年少气盛,直接提出,真心想道歉的话,建议搬出去。 这里边绝大部分原因固然是为了减少麻烦,但以如今来看,确实有些过于不客气。 “不,”姬危年低低咳嗽,解释道,“我的情形远比你想象中糟糕,躲在那,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若没有你过来,我大概会一直维持昏迷的状态。” 傅长宁没再和他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她开口,“还记得你送我的九巧机关盒吗?礼物我很喜欢,就当两不相欠了。” 姬危年微顿,接着反应过来,“机关盒我一直放在院中,你若喜欢,我下次可以带给你。” 傅长宁知道他听懂了。 而他对试探的回应,也初步证明了,起码面前这个人,确实拥有姬危年的记忆。 ——无功不受禄,当年那份九巧机关盒的礼物,她并未收下,而是托隋鸣远退了回去。 “不用了。” 确定是真人后,她态度变得真切了些。 “你是怎么受伤的,路上有见过其他人吗?” 傅长宁问了两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姬危年摇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问题,他自己似乎也很是困惑,“前两日其实还好,只是从昨日开始,秘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股游荡的魇魔兽潮,我恰逢其会,撞上了,之后便被追杀,不得不一路躲到了这里。” 傅长宁从储物戒里翻柴火出来添的动作一顿。 兽潮,听起来好耳熟。 记忆回到昨天,摆脱高阶魇魔后,受伤太重,之后又被别的事牵住心神,她似乎,也许,大概,可能,忘记回去处理引出来的魇魔游行队伍了…… “……” 心虚一下到了那些的时候,傅长宁问,“那支队伍现在在哪?大概方位你还记得吗?” 她得抓紧回去处理了,不能再给其他人添麻烦。 姬危年摇头,“应当已经散开了。我遇见时,它们就已经分散得稀稀落落的了,只是我实在不凑巧,撞见时,其他魇魔还未完全走开,前呼后应之下,反而成了活靶子。” 他神情略有些无奈,但仍看得出平和。说完,又低低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红润。 傅长宁心中有愧,又得知那支魇魔队伍已经散开,索性道,“你还差多少分,之后要不和我一起?” “就是可能会有点危险,不过你凑够积分后,可以先出去,应该很快。” “你还差多少,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抬手,轻抵额心,将那些斑斓交叠的重影挥去。 “好,多谢。” 287 祭坛遇人 积分飙升,斑斓重影…… 不止是神念, 妖蔓整个蔓身看起来都粗了一圈,从之前的中指宽,变成了拇指宽, 歪歪缠缠地黏着傅长宁的手腕, 一圈圈地流连缠绕。 黑红的色泽, 映衬在纤白如玉的腕骨上,惊心动魄的妖异。 可惜它有情,人无情,傅长宁毫不留情地把它扒拉了下来,抻直了, 放在桌面上。 然后将手环取出来, 一点烟气一点烟气的试验。 妖蔓倒也乖觉, 傅长宁让它吸收, 它就吸收,拿走, 它就也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 不做非分之想。 最终,傅长宁确定,这烟气,似乎确实有壮大妖蔓神识和肉身的功效,说不出对哪个的影响更大一些,但应当都有。 骤然得知这个可能,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识海问题,但很快就摇头。 她识海里已经够乱了,再来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魇魔烟气,万一出事,后悔都来不及。就算真的要用, 也得先确定这东西没有负面影响,且她能够吸收才行。 要想验证这一点,还需要更多烟气。 想到这,傅长宁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烟气对妖蔓有偌大的吸引力,那会不会,对其他魇魔同样有强大的吸引力? 这样一来,斩杀的魇魔越多,吸引的魇魔也越多的原因,也对上了。 思及这一点,傅长宁将目光再次投向妖蔓。 分明少女的视线也不凉飕飕,但意识到不妙的妖蔓依旧抖了抖蔓身。 一刻钟后。 瘦了一圈的妖蔓蔫了吧唧,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而傅长宁满意地将它吃了她的积分全吐了出来,收起木质小屋和阵盘,提着灯,继续向前走去。 妖蔓好几次蠢蠢欲动,想要噬主。 未果。 傅长宁掐住了它的咽喉。 妖蔓的本源来自傅长宁的木灵气供养,那是一种仿佛刻在灵魂中的印记,令它不受控制地,对傅长宁畏惧又亲近,渴望而又求不得。 有超然的血脉压制在,它再如何恶念汹涌,只能憋屈地继续缩在她手腕上,当一个藤环吉祥物。 好在,傅长宁没有一直要它当吉祥物的意思。 万木生发在天地间铺开,碧绿的灵气笼盖而下,如一个碧绿的罩子。 在其之下,黑红的妖异触角铺天盖地散开来,宛若一只巨型八爪章鱼,将整个昏暗的天地团团覆盖。 在此范围内的魇魔,通通被傅长宁以烟气引诱,驱赶至中心,而后被妖蔓吸收,成为它的养料。 妖蔓周身的黑红色越发明显,那红,几乎成了血红,黑色则如粘稠的墨汁般,肆意泼洒在天地间。 无尽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手环当中,上边的数字越飙越高,很快超过了三百,四百,五百…… 终于,在积分突破一千时,手环发生了质变,从原本的黑玉中夹杂乌青,变成了彻底的乌青,如一块青光晕晕的美玉。 傅长宁抬手,原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去试一试,却意外发现,那乌青的色泽,叫她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去摸了下脖子上微凉的白玉珠。 这白玉珠是假的,是她为防患于未然所制,里边其实是一块青玉,封印着大守村那只青玉狐狸还没化形的狐狸崽。 这般相似的色泽,这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 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傅长宁将青昭剑取了出来,看着剑身上密布如蛛网的裂痕,深吸一口气,将手环放在了它旁边。 青昭剑一无所动。 傅长宁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曾经在面对玉面大仙和那只青玉狐狸所化的乌青玉石时,青昭剑反应都很大,吞吃了它们的玉石后,它身上的缺口小了许多,品阶也得到提升。 若是这些烟气能有用,傅长宁绝不会吝惜。 可惜无用。 不过这也证实了,二者确实没什么关系。 傅长宁没再管这一点,积分超过一千后,她的手环越发显眼,在这秘境中,就如同明灯一般,吸引着所有魇魔的注意。 方才她和妖蔓围杀的多是初阶魇魔和中阶魇魔,当中顶多有几只相当于筑基期的,若是换成一群高阶魇魔追过来,哪怕是她和妖蔓,也得被扒一层皮。 到时候魇魔和妖蔓,还不知道谁吃谁。 所以她得躲快一点。 在强大的追兵赶过来之前。 其实更稳妥的办法是直接脱离秘境,左右她如今的积分也已经够了,可傅长宁既已得知这烟气的特殊作用,又怎愿意轻易放过? 涧月精魄是水中月镜中花,南无菩提树也需要时间成长,可她的时间并不多。 距离四年之约仅有不到三年。 羲皇秘境她势在必得。 傅长宁一路狂奔,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她能明显感受到,暗中有无数神念在窥视她。 有些,甚至比她遇见的第一只高阶魇魔实力还要强大,气机锁定时,令她汗毛倒竖。 妖蔓同样瑟瑟发抖,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一般瑟缩可怜。 它的威风也只敢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逞罢了,面对这些轻易能吞噬它的怪物,它同样心有忌惮。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一缩再缩,直至完全缩进傅长宁的衣袖里。 这种疲惫的奔逃持续了接近两个时辰,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方才褪去,傅长宁停下,观察四周,见这是秘境中鲜有的灵气还算浓郁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祭坛。 暗绿的苔藓遍布在祭坛之上,上边老旧而脏污,如在发绿发臭的水中浸泡了数年的华服,只剩下一星半点曾经的辉煌痕迹,余下的,皆是不堪与腐烂。 祭坛中有人。 傅长宁在进入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 安魂符出现在她手中,无极丹先吞了一颗,她这才迈步进入,声音冷清,“谁?” 无人应答。 出发之前,赵长老再三强调过,遇到人千万千万不要第一时间相认,警惕当先,因为大概率是魇魔所化,而非真人。 因此,傅长宁此刻没有丝毫放松。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见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无声,手中玄色灵光开始闪现,水灵气凝成浓墨,从四面八方向祭坛后方挤压而去。 与此同时,长明灯离开手中,长空悬起,八方照临,照亮祭坛后的晦暗。 “咳咳——” 祭坛后忽然出现剧烈的呛水声。 远远的,傅长宁见那人在长明灯下显了形,一身狼狈的血衣,嶙峋的脊骨,还有湿透的长发。 就在她看清那人的模样,微微拧眉时,人晕了过去,脑袋重重砸在祭坛旁边的废旧地砖上,发出一声听了就觉得疼的脆响。 - 一个时辰后,姬危年缓缓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祭坛旁跃动的火光,随后才是旁边一身青裙迤逦,正往火堆里扔柴火的少女。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身血衣,不过已经从湿透的状态中干了过来,甚至有些过干了,像被法术烘过。他没忍住,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傅长宁回过头来,“醒了?” 全然陌生的语调。 姬危年忍住喉咙里发刺发痒的感觉,强撑着起身,“多谢道友相救。” 这声道友来得陌生,不过以两人关系而言,倒是合宜。 傅长宁已经许久没见过姬危年,记忆里,他永远着一身灰蓝,身型高瘦清癯,板正如竹,和那一身清寂孤单的气质倒是十分搭配。 就是总显得很没存在感,如云似雾,飘忽不定。 但如今看来,他修为也已经练气九层了,进益不可谓不惊人。 傅长宁不记得之前第一轮有见过他,不过这人修炼的功法特殊,也许只是有意无意,叫其他人都忽略了他而已。 “不用谢,你本来藏身得好好的,是我打搅到你了。”傅长宁同样起身,和他道歉。 “给你喂了药,不过可能还要一些时间才发挥作用。” 两人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傅长宁进归元宗,惹来的第一桩麻烦,就是起因于姬危年。那时两人还是同院,彼时傅长宁也年少气盛,直接提出,真心想道歉的话,建议搬出去。 这里边绝大部分原因固然是为了减少麻烦,但以如今来看,确实有些过于不客气。 “不,”姬危年低低咳嗽,解释道,“我的情形远比你想象中糟糕,躲在那,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若没有你过来,我大概会一直维持昏迷的状态。” 傅长宁没再和他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她开口,“还记得你送我的九巧机关盒吗?礼物我很喜欢,就当两不相欠了。” 姬危年微顿,接着反应过来,“机关盒我一直放在院中,你若喜欢,我下次可以带给你。” 傅长宁知道他听懂了。 而他对试探的回应,也初步证明了,起码面前这个人,确实拥有姬危年的记忆。 ——无功不受禄,当年那份九巧机关盒的礼物,她并未收下,而是托隋鸣远退了回去。 “不用了。” 确定是真人后,她态度变得真切了些。 “你是怎么受伤的,路上有见过其他人吗?” 傅长宁问了两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姬危年摇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问题,他自己似乎也很是困惑,“前两日其实还好,只是从昨日开始,秘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股游荡的魇魔兽潮,我恰逢其会,撞上了,之后便被追杀,不得不一路躲到了这里。” 傅长宁从储物戒里翻柴火出来添的动作一顿。 兽潮,听起来好耳熟。 记忆回到昨天,摆脱高阶魇魔后,受伤太重,之后又被别的事牵住心神,她似乎,也许,大概,可能,忘记回去处理引出来的魇魔游行队伍了…… “……” 心虚一下到了顶峰。 但眼下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傅长宁问,“那支队伍现在在哪?大概方位你还记得吗?” 她得抓紧回去处理了,不能再给其他人添麻烦。 姬危年摇头,“应当已经散开了。我遇见时,它们就已经分散得稀稀落落的了,只是我实在不凑巧,撞见时,其他魇魔还未完全走开,前呼后应之下,反而成了活靶子。” 他神情略有些无奈,但仍看得出平和。说完,又低低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红润。 傅长宁心中有愧,又得知那支魇魔队伍已经散开,索性道,“你还差多少分,之后要不和我一起?” “就是可能会有点危险,不过你凑够积分后,可以先出去,应该很快。” “你还差多少,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抬手,轻抵额心,将那些斑斓交叠的重影挥去。 “好,多谢。” 麻烦不断 说有点危险, 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准确来说,是非常危险。 两人刚一出祭坛,没走出十里, 就被两只高阶魇魔追了上来,一路围追堵截。 两只高阶魇魔,一只修为在筑基初期, 一只即将突破筑基中期,其中即将突破筑基中期那一只,追两人追得尤其紧, 两只如铜铃般的眼睛里血丝四溢,口中不断发出刺耳的怪叫声, 速度快得翅膀几乎要扇出阵阵狂风来。 幸而在祭坛休整一夜后, 姬危年的伤势已经大体上恢复,傅长宁体内的灵气也基本充裕。 虽无法正面应敌, 但逃跑不难。 两人不是没试过往回跑, 但祭坛附近灵气虽然比其他地方浓郁,也只是相较而言,远远比不上外界。魇魔并不畏惧, 仅仅只是抗拒接触而已, 在强大的吸引源面前, 这些都不是事儿。 两人两魇魔迅速穿过了祭坛, 一路往远处狂奔。 有了之前的经验,傅长宁这次没有再御剑,仅仅只是施展身法灵波止水,向远处掠去。 姬危年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但速度也不慢,紧紧缀在了她后边。 两只高阶魇魔, 距离她们仅仅不到十丈之遥。攻击如雨点般落下,两人不得不轮流回身应对。 但两只筑基期的攻击哪里是两人当前修为接得下的?只能说够呛。 傅长宁边跑边喘,灰头土脸,“我也没想到,它们会这么快跟过来,你好像还没够三百分?” 昨夜她帮忙斩杀了十几只,今早出祭坛的时候,两人又斩杀了一部分,姬危年喘着气,点头,“两百七了。” 他此刻情形没比傅长宁好到哪儿去,面目狼狈,背上伤口似乎也有隐隐崩裂的架势,额头汗越流越多,唇色越来越苍白。 “你已经够了,你可以先出去。” 他说的是傅长宁,傅长宁分数早就达到三百,眼下遇到这种生死危机,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按下手环,脱离秘境。 “三只中阶魇魔,或者一只高阶魇魔。”傅长宁没理他,迅速落定。 至于低阶魇魔,两分一个,这关头,懒得算了。 她没料到这次出来,会这么快引出两只高阶魇魔,明明昨天也只是暗中窥伺,今天居然和打了鸡血一样,疯狂追杀,不死不休。 这是她计划失误,但姬危年必须得送出去。 妖蔓这时候不方便动用,只能想其他办法。 傅长宁的神识迅速探出,在这秘境当中,神识显然也不如外边好用,她的神识最远只能探出去两里左右,但这也够了。 在察觉到前方某处林子里有几只落单的中阶魇魔后,她迅速下了决定,“进林子!” 姬危年没再说先前的话,却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太危险了。” 他们还在躲避两只高阶魇魔的追杀,傅长宁这已经打上另外几只的主意了,稍有不慎,就是两头夹击。 “林子地形好躲一些。”傅长宁只来得及解释一句。 身后,魇魔攻击再次袭来。 她把姬危年往前一拽,水剑术瞬发而出,漫天雨剑如利刃,裹挟剑气,刺向两只高阶魇魔。 她则抓住机会,带着姬危年遁入林中。 魇魔的神识攻击紧接而来,两人都服用过无极丹,此时只是闷哼一声,很快继续往前赶。 中阶魇魔的实力在练气九层到筑基之间,傅长宁首先盯住的自然是练气九层的,眼下时间不够,只能一击必杀,她几乎没任何留手。 碧妆剑一剑洞穿了魇魔的脑袋,上边附着的须臾剑气转瞬即逝,似乎与什么结合,变成一种碧色灵焰。 中阶魇魔脑袋瞬间爆开! 傅长宁脸色几乎瞬间白了一个度。 这是她闭关期间钻研出来的一个两败俱伤的招数,将须臾剑气和她的法术种子用神识粘合,而后直接神识引爆。 须臾剑气在于凌厉和洞穿,法术种子则侧重于吞噬灵气和爆炸,二者本应该无法融合,但法术种子本身并非真的种子,而是由灵力幻化而成,这就给了傅长宁操作的空间,最终强行用神识粘合在了一起。 此招对于实力在她之下,肉身不强,能被须臾剑气破开体表的对手而言,几乎是一击必杀。 但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因为那一丝被分出去的神识也会跟着爆炸,从而间接影响识海。 修士在练气期阶段基本不修神识,只任由它自由发展,别看一个个神识能探出去好几里,本质上神识又松又散,极为脆弱,如水晶般,一戳即碎。 哪怕只是这一丝的爆炸,也会造成识海动荡。 幸好傅长宁曾借用天河战场磨砺过神识,后又修习过苦海道君的神识之法和元神法《梅花五叶》,一缕神识爆炸对她虽然有影响,但不大,她身形只稍滞片刻,很快恢复过来,“快,斩杀了它!” 从头颅爆炸到彻底死亡,中间有个空歇,她留了一口气,给姬危年补刀。 姬危年动作也迅速,积分很快来到两百八。 说时迟那时快,因为傅长宁只一剑就斩杀了这只相当于练气九层的魇魔,整个过程也只耽误了不到一息,两人几乎毫无停顿地继续往前奔去。 等身后两只高阶魇魔赶到,立时愤怒不已。 倒不是因为同族被杀,而是这两个人族在被它们追杀的路上,居然还有空招惹其他魇魔,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魇魔没有灵智,可此刻,它们依旧感受到了那种被弱者挑衅的愤怒。 嘶鸣声再次放大,神识攻击夹杂其中,这一次,即便有无极丹抵挡,两人依旧头昏脑胀。 那只即将筑基中期的魇魔眼中刚流露出几分满意,就见在它们加大强度的攻击下,前方那个人族又一剑洞穿了一只中阶魇魔,紧接着另一个补刀,搭配得天衣无缝。 两百九。 傅长宁心中满意,连识海中传来的不适都懒得在意了。 习惯了后,这点痛处,还真不如天河战场中的神识磨砺。 不过,很快,她就听见了身后那两只高阶魇魔暴怒的吼叫声。 傅长宁心中还疑惑了下。 怎么了? 杀了它们子孙后辈了? 赵长老给的注意事项里,说魇魔没有灵智,傅长宁一路接触过来,也发现魇魔确实没有开化,只有简单的情绪,不似寻常妖兽,筑基期就已经狡猾无比。 因而此刻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灵智都没有,居然还会有自尊心这种东西吗? 林中树木多,能够阻拦一部分魇魔的攻击,这也是傅长宁选择进入林子的原因。 至于树木拦路,她和姬危年身法都不差,反而是两只体型庞大,又要飞行的高阶魇魔吃亏一点。 以至于哪怕她和姬危年两次配合,斩杀中阶魇魔,身后那两只都没能借机拉进太多距离。 还有最后一只,傅长宁神识迅速感应,落到了右前方那只练气十层的中阶魇魔身上。 刚准备过去,忽而一顿,脸色一变。 “走!” 该死,前边居然又来了一只高阶魇魔! 今天这些高阶魇魔是扎堆了吗? 原本准备往右前方走的两人,当即往左一路狂奔,直接出林。 身后,高阶魇魔汇合,一下从两只变成了三只! 这下是真的危险了,原本两只,两人实力都不弱,还能勉强应付下来,这下变成三只,威胁程度大大提升。傅长宁已经在考虑能不能用她的手环送姬危年出去了,这东西之前没绑定气息,可以互换吗? 可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刑法峰怎么可能给出这么大的漏洞。 两人身影在秘境中飞快窜动,几乎只能望见残影。 渐渐的,姬危年速度慢下来。 傅长宁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他撑不住了。 姬危年这一路上很少出手,他身上伤势虽然基本恢复了,但只是用丹药临时止住,还需要长时间将养。如今长时间逃亡,伤口崩裂,气息也在不稳,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差。 可就差十分,只剩这十分而已。 傅长宁没说劝说他直接退出的话,换成是她,也不会退出。 既然如此,那这话就没必要说。 碧妆剑飞出,横于身前。 她道,“上来!” 说罢,伸出手。 “上来!” 少女的清喝声,冷淡,利落。 声似重叠。 姬危年手微微一颤,很快搭了上去。 傅长宁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等他站稳后,碧妆剑立时飞了出去。 御剑飞行太显眼,没多久,果不其然,又引来了一大批魇魔追来。 而这正是她的目的。 她一边狼狈躲避身后高空中三只高阶魇魔的追杀,一边神识锁定地上其中一只稍弱的中阶魇魔。 预备着等下找个机会宰了。 只是这个机会实在不好找,三只高阶魇魔追杀得她密不透风,几乎呈一个三角。 而她就在三角的正前方,被神识攻击轰得耳鸣眼花,识海剧烈动荡,若非无极丹的维持,早已经跌落下去,无法维持御剑飞行。 这次是真的赌大了。 若是没有姬危年,她现在大概不会是这个应对。 可是没有如果。 她自己造的孽,还不至于不认。 傅长宁轻呼一口气,簪剑附带的三把小剑中最后一把,出现在她手中,前边两把都被上回那只高阶魇魔轰碎了,这是最后一把了,干脆碎完。 她转身。 突然面对她的三只高阶魇魔还有些愣。 就在这时—— 行云布雨! 落地为笼! 接连两个大法术,一个水系,一个木系,铺天盖地的绿色藤蔓,画地为牢,将它们向中间挤压而去。 若只是如此,三只魇魔还不至于被困,但,有混杂了壬水龙息威压的狂暴霸道的水浪席卷其中,哪怕是筑基期的魇魔,也不得不短暂为其所震慑。 这时,一柄小剑悄无声息,飞射而出! 底下一只中阶魇魔应声而倒。 空中水浪立时分出一部分,将其席卷而来。 这一击,前前后后耗费了傅长宁近四成灵气,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空中水浪忽而被人打翻,紧接着,那只中阶魇魔也转了向。 傅长宁拧眉。 此时,一道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是,新生第一的傅师妹?” 域外战场 傅长宁眉头未松, 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哗啦啦一大群人, 都坐在一只巨型飞行蜻蜓之上。 站在最前边的,是个玉衣锦带的青年,方才开口的正是他。 出手的则是另一人, 那只中阶魇魔被对方信手收割,十分轻松到手。 接着,那人跳下蜻蜓, 冲入兽潮中,快速冲杀了一圈, 回身飞回蜻蜓, 动作干净利落,无半分多余。 傅长宁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片刻, 很快收回视线, 飞行蜻蜓上有人在喊。 “师妹,上来!这是我们集合的飞舟!” 接着,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对面即将脱困的三只高阶魇魔。 方才傅长宁牵制了它们片刻, 但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他们也只是刚到, 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傅长宁没吭声, 等到看到人群里隋鸣远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这才御剑上前。 操控飞行蜻蜓的是个黄衣姑娘,见傅长宁上来,连忙打开阵法,让她和姬危年进来,而后一句话没说, 飞速远遁。 一直到远离了这边,一行人方才松口气。 中间不时有人朝傅长宁投来目光。 即便以他们的实力,想要牵制三只高阶魇魔也不容易,这位师妹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至于方才那个趁机冲出去抢人头的,那是个疯子,不管他。 见傅长宁打量着这偌大的飞行蜻蜓,对面正在吃东西的一群人里,有人解释道:“这是若婷师姐的飞行法宝,效用特殊,能够隐匿身形和气息,隔绝神识窥探,师妹可以理解为小型灵舟。” 部分小型灵舟确实有这类效用,但这玩意儿贵得咋舌,向来是宗门家族出行方才有所准备,很少有个人买下,更遑论带进这种秘境中。 黄若婷,就是那个操控灵舟的黄衣姑娘,此刻远离了威胁,也有空回头了,她笑容爽朗,“还要多亏了大家提供的中品灵石,不然我也没法操控。” 傅长宁直到这时候才收剑,拱手诚恳道。 “多谢各位出手相助。” 警惕心很重。 但黄若婷眼中笑意反而更深了。 “小事,同门之间,本就应该互帮互助。” 这一路上,她救过更危险的不是没有,傅长宁方才好歹是可以自己逃脱的,那一击的威势,连她也暗暗心惊,之后上灵舟,反而只是顺势而为了。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对傅长宁更加重视三分。 对于能够接到这样一位实力强劲的师妹,她心中是满意的。 “师妹你先休息一下,恢复灵气。” “还有这位师弟。”她看向傅长宁身后,面色苍白、连站都快站不稳了的姬危年,并不吝啬于继续卖人情。 “我们这有个半吊子医修,要给他看看吗?” “什么叫半吊子?老子是专业的好不好?”听见黄若婷话音尾巴,青年从灵舟中出来,不乐意道。 他身上沾着血,颜色深浅都有,但无伤,可见方才应该是在里边给人治疗,且不是突然为之。 傅长宁判断出这一点后,点头。 “那就麻烦了。” 医修青年也干脆,示意姬危年,“伸手。” 一股无形的灵气顺着经脉探出,半晌,他皱紧眉头。 “你这伤很重啊,被高阶魇魔打的?看着不像啊。” 他方才虽然在灵舟内部,但也不是毫无感知。 方才那么危险,这位傅师妹都有空回头反杀,没他们,这两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大风险。 至于说重伤,高阶魇魔都没追上呢,怎么重伤? 傅长宁抿唇。 “能治好吗?” “慢慢调养吧。”青年抽空回了句,“早点出去早点了事,在这耽误越久越不好。” 秘境当中,他灵气也有限,手里又还有其他病人,可不能专门紧着这一个。 “有神体丹,无伤花,颊面羞吗?” 他接连报了几种丹药和灵草的名字,傅长宁都有存货,青年接过后,用灵力将它们凝成汁液,让姬危年服下,“先这样吧,之后别出手了。” “多谢。”傅长宁要出诊金,青年没拒绝,但只要灵石。 这破地方,灵气都没有,收个外快不容易。 这么一出下来,两人也算彻底融入了灵舟当中。 傅长宁有问题,就直接问了。 “诸位都是在秘境中碰见的吗?” 黄若婷了然:“进来前赵长老曾经说过,秘境中撞见人不容易,大多数都是魇魔所化,师妹小心是正常的。不过这里的人,师妹大可放心,我这飞行蜻蜓有一层识别阵法,非人族,一进来就会暴露,绝无可能混进我们当中。” 傅长宁点头,“明白了。” “师妹进去休息吧。” “多谢师姐。” 傅长宁进去之前,看了一眼依旧立在灵舟最前端的锦衣青年。对方一动不动,依旧眼神玩味地看着前边。 她态度逐渐从无视变成疑惑。 方才这人对她话中敌意明显,她以为这灵舟是对方的,加上秘境中一下冒出来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的人,她心中不无防备之意,故而迟疑顿足许久。 结果,这是在干嘛? 再看向目光依旧带笑的黄若婷,傅长宁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她朝黄若婷微微点头,带着姬危年进去舱中。 等她走后,黄若婷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手一挥,那一动不动的锦衣青年当即恢复自然,懵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神色暴怒,刚要开口,黄若婷又一个禁言术送上。 “你给我安分一点。” 黄若婷面上带笑,嘴唇紊动。 “进来前,爷爷说了,灵舟交我掌控,你再乱得罪人,我劈了你!” 青年一滞,接着愈发恼火。 那是我爷爷!我爷爷! 我才要劈了你! 你个养女,翻了天了! 两人的眉眼官司其他人看在眼里,却只做不知。 上来这么久,但凡心里有点数的,都知道这灵舟听谁的话。 灵舟上有三个人不能惹,一个是那疯子,一个是舟主黄若婷,再是半吊子医修秦时久。 总之,是没有这位的。 - 舱内。 傅长宁在医修青年的示意下,搀着姬危年,在其中一张榻上躺下,接着看向另外两张榻上的人。 那两人也都在昏迷中,一个左臂一片黑红,露出内里的血肉,泛着一股淡淡的臭气和药味。 还有一人,身上没有伤口,但脸色惨白,哪怕在睡梦中,神色也不安稳。 见傅长宁在看,医修青年简单介绍了两句,“这两人,一人被中阶魇魔的血泡灼伤了左臂,一人在对敌时,被不知道什么实力的魇魔偷袭了识海,现在状况都不太好。” 说着,他看向傅长宁。 说实话,傅长宁此刻状态也不太好。 说灰头土脸都是好听的,对修士而言,这些外在形象都不算什么了,关键是,她脸色其实不比姬危年好看到哪儿去,耳中一直在冒血,止了又冒,身上也大伤小伤一堆。 不过,她精气神很强,而且,身上杀气极重,行动时不见丝毫虚浮,仿佛随时还能再提剑杀人,所以哪怕方才黄若婷,也不敢断定她真的受了重伤。 但从一个医修的角度,他还是建议她多休息。 “不介意的话,最后一张榻,你躺上去吧。” 傅长宁摇头,在小凳上坐下,“多谢,不过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就好。” “我还有问题想问,师兄方便解答吗?” “我叫秦时久。”医修青年龇牙,“别喊师兄了,听着怪别扭的,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秦大夫。” “行,秦大夫。方便问一下,你们都是进来就碰见的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法门?” 秦时久摇头又点头,想了想,道,“一半一半吧。” “我和黄若婷,还有那个鼻孔朝天的家伙,以及疯子,四个人是有联络方式的,所以进来没多久,就汇合到了一起。其他人则是我们半路上遇见的,飞行蜻蜓飞行很快,又可以隐匿行踪,那些魇魔发现不了我们,我们就在高空中,专门捡人。” “疯子?”傅长宁略微疑惑了下。 至于鼻孔朝天的家伙,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不是谁都有胆子站在最前边口出狂言的,大部分人说白了现在都是寄人篱下,敢这么做的,起码有一定底气。 “就是那个抢你猎物的家伙。”秦时久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也直白说了,“你别介意,他和那个白痴不是一伙的,没有挑衅你的意思。” “他吧,”秦时久指了指脑袋,“这里有点问题,我说真话,总之,他眼里是看不太见人的,只看得见对手,当时那个猎物最近,他就直接下手了,没有刻意针对你的意思。” 当时那个情况,一人挑衅,一人抢猎物,看起来的确很像一伙的,秦时久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 “明白了。” 傅长宁点头。 她其实不太介意,这些人救了她,这是事实,对比起来,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但是否有敌意还是有必要分清的,她也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 “那我疗伤了,多谢秦大夫解答。” “没事。” - 傅长宁这一疗伤,就是大半天,灵石和灵药用了一大堆,看得秦时久都有点替她肉痛。 不过也看出来了,她似乎有些医修的底子,但应该没深入学习过。 傅长宁醒来后,帮他打下手。 秦时久拒绝了,让她出去吃点东西,“你自己伤都还没好全。” 傅长宁便没再坚持。 这会儿已经是她们进来的第四天晚上。 傅长宁出来后,发现灵舟上又多了一人。 这会儿加上她和还在昏迷的姬危年,舟上已经有十七个人了。 这个数字,堪称恐怖。 要知道,宗门一共才进来一百九十三人,这里已然快占据十分之一了。 傅长宁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有些问题是可以问的,有些则不方便问。 比如,黄若婷为何会带灵舟进来?这不过是个秘境考核而已,如此,已然过了考核的界限了,这几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当然,没有明确规定说不能带这种小型灵舟,算不得违规。 再比如,进来之前,赵长老三令五申,这秘境很是特殊,和普通秘境不一样,进去后很难碰见人,能碰见的九成可能不是人,让大家多加提防,这难道是玩笑之语? 傅长宁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但秦时久说的也没毛病,他们有灵舟,飞得快站得高,能找见其他人并不奇怪。 黄若婷也说了,这灵舟有识别阵法,魇魔混不进来。 思虑再三,傅长宁决定找先上来的隋鸣远了解一下情况。 谁知道,隋鸣远一看见她,就远远避开了,和之前进来前一样,这让傅长宁愈发一头雾水。 傅长宁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里,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但,会是什么? 这种信息差着实让人不快,且头疼。 傅长宁想到了黄若婷之前待她的热情,瞬间有了决定。 她不是会被动接受一切的人。 与其等,不如主动上门。 正好她有东西要给黄若婷。 - 黄若婷此时正独自一人在后舱操控灵舟,收到她送来的两百中品灵石时,还有些惊讶。 半晌才意识到原因,失笑道,“不用给我,我之前那话,是开玩笑的。” 外门弟子,能有几个人有中品灵石? 操控灵舟,基本还是她自己垫的钱。 部分弟子意外得知后,过意不去,七凑八凑,送来了二十块,她没拒绝而已。 “总不能让师姐一个人承担,这算我和姬师弟的两份。” 师弟,这个称呼傅长宁叫得很自然。 不同届的弟子,其实很好称呼,往届的都叫师兄师姐就是了。但同届的,不只看年龄,还看修为。 姬危年应该比她大一两岁,但差距不多。 他性格似乎比较内向被动,傅长宁对他心怀歉意,加上路上照顾他也习惯了,就叫师弟了。 “那也行。” 黄若婷没再拒绝,这都是小节。 “师妹还有别的事吗?” 她这话一问出来,傅长宁就知道,她猜到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试探来试探去。 “师姐懂我,不知我有什么能为师姐做的?” 黄若婷脸上笑意一下深了。 “师妹何出此言?” 傅长宁只说了一句。 “师姐,三百分应该已经够了吧。” 有这灵舟在,可以轻松避开强大魇魔的袭击,这次的考核,对黄若婷几人来说,应该并无难度。 既然如此,她们留下来,到处救人的原因是什么? 纯好心? 可难道不怕出去被怪罪? 这种行为,其实已经在破坏考核本身了。 除非,这些人有不被怪责的把握。 其他人傅长宁不确定,但这位黄师姐,必然是有把握的。 她也不怕直接问,黄若婷对她很满意,似乎有些见猎心喜,她看得出来。 “师妹既然这么问,心里想来也是有数了,那我也不怕直说。”沉吟片刻,黄若婷开口道。 她本来是想再过两天再说的,她救人确实有目的,但也不准备强求所有人都参与,有些人想参与,她还看不上。 实力都不说了,这几天,除了傅长宁二人,和两个受伤严重的,她还救了九人。 她忙着操控灵舟,偶尔救人,秦时久忙着照顾病人,疯子忙着杀魇魔,白痴虽然啥事不干,但这灵舟名义上是他的,也不算吃白饭。 总之都有自己的职责,都忙。 大概是看到了这些,九个人里头,有四个不太好意思,商量着凑了二十块中品灵石送过来,作为谢礼。之后也会偶尔搭把手,帮帮忙。 但其他五人,那真是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外,之后比她们几个还像主人,成日里悠哉游哉,瓜果小食没停过,和进来欣赏风景似的。 仿佛这真是宗门的义务集合点,休闲中心了。 黄若婷倒不气,她也没指望过这些人做什么,但凡事心里有杆秤,她也知道哪些人靠谱,哪些人不靠谱。 此刻在她眼里,这位师妹就是靠谱的。 既然如此,那提前说一些也没什么。 “这么说吧,师妹你还记得,我们进来之前,是在两座山之前的一座黑色深坑吗?” 傅长宁点头,“自然记得。” 当时,她还觉得有些怪异,因为她感受到了魔气,而且这地方确实很古怪,草木枯黄,地表凝霜,宛若深秋,但四面又有升腾的热风。 再者,这深坑太大了,连绵十多里,她们当时都走了许久,才到最中心。 那种死寂和无边的黑色,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地方叫天坑,算是一种外域入口,整个归元界一共有一百零八座。你可以理解为,通过天坑,我们进入了归元界以外的世界,现在,我们所在的,是其中最弱的一界,名为魇魔界。” 傅长宁微微一怔。 “师姐细说,愿闻其详。” “更多的我也不了解,我也是听家中长辈说过一些,我说下我知道的。” “魇魔界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名为魇气。”黄若婷抬手,露出手上泛着乌青色泽的黑色手环,“就是这个,师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就是它在引动魇魔追杀我们。魇气对魇魔来说是大补之物,吸收之后能够增长它们的肉身和灵识,到了一定程度,更是能促进灵智的诞生,所以,但凡魇魔,都逃不过这种对本能的强大的渴望。” “但这东西对我们人族来说也很重要。” “我们手上的手环由邙石制作而成,吸收魇气之后,会从黑色一点点变成乌青。所谓三百分,其实就是一个门槛,到了这个门槛后,邙石会产生质变,变成邙玉,就是我手上这个黑中带青的情况。” “这东西算是人族研究出来的一种法器,在域外战场上很有用,能够规避一些规则的捕杀。” “说白了,斩杀魇魔不是目的,刑法峰有很多考量我们的手段,没必要非得带我们来这里。来这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我们自身专属的邙玉,上边沾染了我们的气息,可以在以后为我们规避很多麻烦,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不然如今域外战场形势恶化,等到了那边再去获取,会很危险。” “域外战场是……?” 傅长宁虚心求教。 傅长宁自认不算笨蛋,但此刻,她觉得她像在听天书。 倒不是真的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她也算进入修仙界五年了,这是第一次听说修仙界还有什么域外战场。 不止是她,此刻,任何外门弟子听说了,大概都会是一脸茫然。 什么玩意儿,域外战场? 战场这东西不是要入侵别人就是要被人入侵,既然是入口,难道有人要入侵修仙界?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历练地。”答案出乎傅长宁的预料,黄若婷似乎有点想笑,“我刚开始知道域外战场时,也很凝重,以为有外敌入侵,修仙界危如累卵,自己要努力修炼,拯救修仙界。” “但其实没有。” “域外战场算是人境主动开发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域外有很多魔物,各大宗门把那里视为一种历练地,像是刑法峰弟子,经常被派到域外战场斩杀魔物,魇魔是其中较为低阶的一种。这也是进入刑法峰的弟子大多很快能突破筑基的重要原因。” 见傅长宁似乎仍在怔然,她补充道。 “各大宗门都有这样的地方,算是一种承袭下来的旧例,你不习惯的话,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特殊的历练秘境,不需要想太多。” 可是真的不需要想太多吗? 如果只是如此,为什么来之前要签下那么严格的保密条例? 这个念头在傅长宁心中一闪而逝。 黄若婷已经在继续往下讲了。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找你们,主要是有另一个目的,魇魔界除了魇气,还有另一种好东西,名为魇石,但这东西生长的地方比较特殊,有一定危险。” “师妹很强,所以我想邀请师妹,加入我们,一起去寻找魇石,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傅长宁压下了心中的诸多念头。 此刻想那些没用。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固所愿也。” 黄若婷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接下来,就请多多指教了。” 接下来,她给傅长宁说了一下,魇石具体指的是什么,生长在哪,有什么危险。 两人是传音交流,边说边往前舱去。 这会儿姬危年已经醒了,秦时久没空搭理他,见他没什么大事,就把人打发去了外舱。 不过这人一如既往的没存在感,其他人和他交流了几句,不知不觉就遗忘了他的存在。 傅长宁和黄若婷出来时,姬危年正站在灵舟边缘,望着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回过身来。 傅长宁见他脸色健康了许多,倒是松了口气。 “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 姬危年笑容很淡,但黄若婷还是察觉出了,他对傅长宁,和对其他人态度的不同。 她是个人精,这会儿笑眯眯道。 “但总归还是没好全,分数够了吗?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斩杀一些魇魔,先送这位师弟出去。” 说的是姬危年,看的是傅长宁,这人情卖给谁的,不言而喻。 傅长宁也在思索,这会儿倒没之前那么危急了,“肯定是早出去好,不过也看姬师弟自己。” 有些人想多攒一些分数,不想垫底出去,这都是正常的。 原本准备开口的姬危年动作似乎微微一滞。 他抬头,但此刻傅长宁正在和黄若婷说话,似乎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对。 黄若婷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不过这会儿不是该嘲笑的时候,她面上还是很正经的。 “那姬师弟,你怎么说?” 姬危年低低咳嗽了几声,“不用为了我麻烦大家。” 黄若婷很客气:“不麻烦。” 姬危年又咳了几声。 “另外,我也想多攒一些分数。” 黄若婷善解人意:“好的。” 傅长宁略狐疑地看着她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片刻后,摇摇头。 随意吧。 总归,她欠姬危年的,到这次出去,就还得差不多了。 寻找巢穴 回到舱中, 见闻。 魇魔界,天坑, 这些, 起过。 辈, 像除凤衔、丁羿,皆是出了名的世家子弟,但进来前,除凤衔对此一无所知,道,还是说,知道,但没有,或者说不能告诉小辈? 契约, 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允许对外透露。 但转念一想,一直以来, 刑法峰之所以神秘强大,不, 助人突破筑基。 如果按照黄若婷的认知, 把它们境, 那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所以, 有没有可能, 不, 而是当前阶段,这个认知确实是最适合她们的? ,傅长宁自己都怔了怔,旋即失笑。 确实, 多想无益,,宗门都没说什么,她想再多也是空谈。 ,好好修炼就是。 修炼一夜,第二日起来时,傅最佳状态,就是灵石花得越来越多,饶是傅长宁并不缺钱,看,也有些肉疼。 回宗门一年多,只出不进,了,灵石也只剩下不到四十万,这次进来,花的灵石数, 给黄若婷那两百货,都是斩杀筑基期后,从那些人身上缴获的。 枚了,剩下的都在这几天修炼掉了,中品灵石毕竟比下品灵石好用,用下品灵石修炼,复了。 点灵石,傅长宁出了舱门。 ,无论何时出来,外边都是一片昏黄寂野,但清晨将至未至的时刻,哪怕是这动乱的秘境当中,和。 。 更早一些的时候,两个值夜的弟子,打着哈欠回去了, 瞧来,她挑挑眉。 “师妹好定力。” “有时候,” 感叹一句,见傅长宁望来,黄若婷笑笑,不再说了, 她回头,望向舟外,手丘,问,“看出什么了吗?” ,细细查看一番后,不太确定道。 ?” 昨日黄若婷同她说过,魇石多由,换言之,这玩意儿是一种生命结晶,或者说化石。 ,魇石对魇魔来说,并无特殊作用。 ,魇魔喜欢将魇石搬入巢穴,这些自然终老的魇魔,身上似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气息,生,算是一种种族延续。 所以,拿走魇石,不止,同时,也能够扼杀更多魇魔诞生。 。 “ “按照计划,我和疯子,还有你,以及,会一会这巢穴。秦时久和白痴留下,操控灵舟,到时候,到时候拿到多少魇石,都可以和我们换,定价按五千灵石一块算,也可以换取 排,黄若婷说得有条不紊,说话间,已经去叫其他人起来了。 傅 作为一个昨日刚上灵舟的人,她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也不准多,当个打手就好。 人很快叫齐了,,还有那个用刀的疯子,另外两男两女。 出乎傅长宁意料的是,过也不算太意外,隋鸣远本身实力强劲,剑法超群,除了性格不讨喜外,其 一下,这四人,一人擅长幻术,一人擅长阵法,还有一人擅长身法,最后一个才是主攻伐的,显然,她挑选人时, 秦时久也在旁边,没了昨日的吊儿郎当,沉声等,看看能不能再叫几个?七个人, 穴,但前几次,综合考量过后,都放弃了。 魇魔巢穴并不安全,,就会出去猎食,不会停留在巢穴之中,但这里毕竟是它们的母穴,总会有,若是遇上两只以上的高阶魇魔,那去的人都会有危险。 情况,这也是风险点之一。 但这回,之建议的黄若婷却选择了摇头,“人太多了反而不好,而且,今了,不能再拖了。” ,没几个庸才,品性和担当这些不好说,但实力都是有的,无。 ,实力强劲的那批,分数应当都够了,再拖下去,迟则生变。 两人谈话,其他在路上遇到危险,被黄若婷几人顺路救下来的,多多少少欠了一份人情,这一趟,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归是有的。 傅长宁也没吭声,他人称呼为疯子的那个人身上。 字,庄引。 这个名字从前没听过,不止他,黄若婷、秦时久,这。 不,往届当中,厉害者不计其数,也许只是性格低调,不爱露面而已。 吸,她在庄引身上,感受到了威胁感。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从她修炼以来,同阶当中,数。 哪怕是当初、沈爱池等人,她更多的,也只是想要与之一较高下,威胁感被冲,几乎不剩几分。 而今, 庄引,要强劲。 这样的情形下,傅长宁是想挑战他一番的。 事实上,不止她, 青年披头散发,的衣裳,背负一把古朴大刀,眼神清明,看起来不像有问题。 ,这人毛病不小。 傅长宁不知道他的问题,黄若婷和秦时久却是知道的,这 这一趟,他们的,但黄老爷子说,庄父欠他一个人情,这次正好用上,关键时刻, 对于黄老爷子,两人还是信服的,思忖再三,起。 此外,庄引也是一个试金石,这些天,灵,他只对傅长宁出过手,可见一斑。 心,有一部分也是来源于此。 “出发!” 秦时久最终被说服,黄若婷一声低喝,一。 “这是……” 以。 秦时久留下来,有一部分原这些人,这会儿笑眯眯道:“她们有事,去处理一下。” 等把人打发走后,他 希望一切顺利。 - “魇魔巢穴位于地下,红色土丘只是最核心的区域,其他地方,且内部路线比较多,直接破开容易打草惊蛇,咱们得 路上,,告知其他人。 “这一点, 点头,手中浮现一个阵盘,迅速放大,拍入大地中。 金色的阵法在地表若隐若现,面一路蔓延,最终通向侧前方约百丈处。 ,在那。” 一行人迅速上前,与此同时,,“我和疯子先上,何师妹你们在中间,。有意见现在提,赶紧换,之后就不行了。” 不清,进门一步最是危险,之后,则是前后危险,中间安全。 不,她自己身先士卒,如此安排,其他人都没意见。 险,我提示你们,再下来。” ,上前。 她身侧, 转瞬, 一行人屏气凝神,过了会儿,声,俱是松了口气。 起码, 中间三人迅速下落,远。 傅长宁只觉眼前一黑,再一红,一地方。 通道中宛若被火烧过一般,红通通的,岩石上迹,一路通向深处。 黄若婷眼神示意,那位擅长幻术的弟子点头,一朵洁放,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原本身形还在 并非隐形,而是以幻 那弟子传音,,我才练气九层巅峰,以幻海花加持,方才能瞒过相当于筑基初期的魇魔,再往上,我也无能为力。此外,幻辰,咱们必须速战速决。” “明白了。” 黄若婷一招手, 这通道四通八达,通向四面八方,且隔绝神识,她们一哪一条,只能根据,应该往南走。 南边一共三条通道,一行人没分开,而是集中在一队,迅速潜入其中一条,与此同时,鸣远各自留下印记。 后边的岔路口越来越多,方向越来越难以判明,到后边,最前珠。她是带路人,后指挥,一旦走错,丢的不止是她自己的命,巨大的压力下,艰难,滞了又滞,方才踏下去。 “走!” ,再进,再进…… 后边六人都没吭声,埋着头,坚步。 这个时候, 跟着就是了! 忽而, 隋鸣远和她对视一眼,看到了通,他刚想开口,傅长宁拽住他,摇头。 ——? ——不能。 ——我也不能。 既然如此, 这种时候,一思路,比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来得强。 迅速交流完信息后,,没给黄若婷更多压力。 此刻,滚珠,浸透了背部的衣裳。 她不是完全没把握的,见任何魇魔便可以知道,她选的时候其实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现在,她 不过就百丈的距离,没到? 她走错了吗? 肯定走错了! 接下来,还半刻钟了,继续下去,会不会越走离巢穴越远? 。 脚步越来越慢,甚至于,。 庄引看向她, 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原本低着状态,纷纷打破,一个个抬头。 吗? 黄个个划过,对上一行人不解的脸。通道里,一时间,除落,没有任何声音。 这一瞬间,对黄若婷来说, 但对众人来说, 傅长宁自己没说话,但使内劲,。 名其妙,差点回头骂出声,但等对上黄若婷投过来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 安慰?没必要。 鼓励?鼓励个啥? 来。 他是真的疑惑。 倒不是什么也不懂,只是,这是黄若婷的委托,黄若婷的任务,他们来帮忙的,又不是自己的事,有什么必要哔哔赖赖,自然是,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是真的不懂,但于黄若婷而言,,就已经如释重负。 她也,只是压力越来越大,急需一个突破口。 眼下有了突破口,心里堆积的气被戳破,强大。 “走!” 谁说不走? 继续! ,继续带路。 ,瞪了傅长宁一眼。 打是不敢打的,怕回去被说,而且也打不赢,不过, 傅长宁懒得理他。 之,现在记得两人还认识了? 开口的意义,所以也不清楚,在他出口之际,中间那三人俱是松了口气。 边的,傅长宁是后来者,不熟悉。 唯有隋鸣远,和他们是一派的,的,隐隐占据中心地位。 他开口,意义。 道不同 一行人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不快不行, 留得越久越危险,这巢穴中通道如此之多,可见内部诞生的魇魔也多, 这种情况下, 撞见实力强大的魇魔的几率会很大。 这次,傅长宁没再隐瞒路上碰到标记的情况。 隋鸣远和她站得近,能看见她偶尔和黄若婷传音的小动作。 而这些会加快黄若婷的判断,替她筛选掉更多不确定项,她带路速度越来越快,而他们进入的通道,内部也越来越宽。 凡是有魇魔行走痕迹的,通通被黄若婷避了开来,一路有惊无险。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傅长宁就在他旁边, 听见了。 她瞥了他一眼。 “姓黄的是不是都很有脑子。” 这是说的黄遗芳? 说来这两人关系好像确实改善了许多,傅长宁还记得两人之前的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 可后来,隋鸣远人不在, 每次最了解他动向的, 都是黄遗芳。 “应该快到了——” 黄若婷的传音从前边传来。 众人长舒口气, 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 一阵窸窣的动静从侧前方传来。一行人如之前一般, 停下脚步, 屏住呼吸,等待魇魔过去。 这时,就见,那边的通道口处, 一只中阶魇魔推着一块黑中泛红的石头,骨碌碌的,向着巢穴中心而去。 黄若婷呼吸一重。 其他人也认出来了,这应当就是魇石。 进来这么久,不是没碰见过其他魇魔,但魇石,这还是第一次撞上,可能是进入了核心区域的缘故。 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只魇魔实力在练气十层到半步筑基之间,以几人合力,想要斩杀并不难。 关键是,如何把动静控制到最小,若是引起巢穴中魇魔的警惕,那就得不偿失了。 杀还是不杀? 黄若婷很快给出了决定。 “杀。真要送进去了,到时候取出来更麻烦,而且现在内部的情况不确定,能拿到一块是一块。” 她是决策者,这话一出,大家都没意见。 擅长阵法的何师妹,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个阵盘,迅速组合,手中动作灵巧而迅捷。 这次进来,每个人都做了大量准备,她身上隔绝声音和灵力波动类的阵盘并不少。 能以不善战的符阵峰弟子身份,进入刑法峰比试第二轮,就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 阵盘在通道中布开,将一行人同魇魔与外界隔绝,若隐若现的动静似乎吸引了前边那只魇魔的注意,它回过头来,长长的鼻子和耳朵翕动了下。 忽而一个弹跳,身上血泡一个个往外鼓起,如血箭一般,飙射而出。 “动手!” 黄若婷一直盯着它的动作,恰在此刻,看准时机,传音。 傅长宁手中长明灯迅速升起,飞入通道,一道道光芒射出,将那些血箭挡下。 与此同时,其他人上前,攻击接踵而至。 各色光芒在身上绽开,魇魔发出一声尖锐而愤怒的惨叫,神识攻击如音波般,层层散开。 有几人跃出的动作一滞,眼看着就要被魇魔的血泡碰到,傅长宁原本的攻击性术法一收,藤蔓飞出,迅速将三人拉回原地。 三人回神,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此时,噗嗤一声—— 刀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魇魔原本愤怒的神情化为虚无,它低头,刀气在它体内爆发,瞬间将它身体搅成齑粉。 一堆血肉碎块落地,很快,融入地底。 四周一静。 而庄引已经收刀归鞘,回到队伍之中。 只一刀而已。 在场中没有傻子,眼力真要论起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庄引这一刀,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所有力量都蕴含在了刀身之中,没有丝毫浪费。 刀气不现于外,而是在入体那一瞬间,骤然爆发,也足可见此人对刀的控制力。 不少人之前都只是跟风叫他的外号疯子,知道不好惹,但没有亲身接触过,这还是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实力,不由得都微微震撼。 黄若婷却是清楚他的底细,丝毫不意外,将魇石收入储物戒中,“走。” 那边,隋鸣远还在暗自比较自己的剑气和方才这一刀的差别,一时又是不服,又有些意识到差距的焦躁。 这时,他看见了傅长宁。 盯着庄引,眼神几乎在放光。 而且,庄引显然不是毫无反应。 他也好几次看回来,没有笑,但手一直在抚摸刀鞘,如抚摸自己的爱人。 布衣长衫,披头散发,如落拓的流浪刀客,眼神清明,却又眼底无物。 隋鸣远传音:“……你俩干嘛?” 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傅长宁压下心中的挑战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干嘛?” 那种青衣如竹,清冷姑娘和天涯浪子刀客之间的奇怪氛围感,啪的一下,没了。 隋鸣远:“……” 好吧,他看错了。 可能是他自己当贼,看谁都是贼。 继续往后走,四周通道里,那些细微的动静变得多而杂乱了起来。 一行人越发谨慎,在又斩杀了两只携带魇石的魇魔之后,黄若婷选择了收手,适可而止。 此时她压力也减轻了许多,有了三块魇石,也算是有了个保底,这次回去,和爷爷也有个交代。 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传音,交代进去后的事。 “魇魔乃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它们的巢穴当中,只有一个核心地,名为母地。你们等下看到就知道了,母地周围土地的颜色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和魇魔死后留下的那种黑红的魔气色泽比较接近,那些魇魔,就诞生于母地当中。同样,外边的魇魔死去,尸体血块化入泥土,也是相当于回到了母地。可以理解为它们不死不灭,死后重生,也可以理解为,成了新生魇魔的养分。” “魇石一般就放在母地的周围,魇魔会在魇石上结上一层厚厚的茧,就是那种血泡一样的,破开有一定危险,所以大家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还有,母地四面都是空旷的,可能有无数被魇魔挖出来的通道,进去后,就算一开始清理干净了,也要提防着之后有别的魇魔闯进来。咱们只有七个人,指望把通道全守住没可能,干脆分两组,留两个人守前后,剩下五个人去取魇石,左右自己多警醒一点,这两个人,不取魇石,我额外一人送两万灵石,如何?” 之前说好的,一块魇石她以五千灵石的价格买下来,黄若婷也有些担心,被留下看守的人有意见。 但她也是进来后,才发现这是个大巢穴。一般来说,小巢穴,加起来有二十条通道,十几块魇石,就算多了,可这个显然不止,光在外边,她都拿到三块了。 她一时间也有了更大的野心。 见没人说话,黄若婷又补充道。 “魇石外边那层茧比较难破除,同时也要小心被血泡所伤,那东西腐蚀性很重。咱们时间不多,只剩三刻钟了,得赶在幻海花失效前出去,等下可能还要战斗,出去也得耽误一部分时间,大家自行判断,没有人愿意的话,就全部一起。” 这就是让大家自己衡量,三刻钟内,能否拿到大于两万灵石价值的魇石数目了。 短暂静默,那两名擅长幻术和身法的弟子,皆是一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出声道。 “我们俩看守吧,你们去拿。” 倒是那位擅长阵法的何师妹,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一时并未吭声。 三人也是在场唯三不擅长战斗和破坏的。 “行,时间紧迫,那咱们直接进。” 没再啰嗦,该讲的都讲到位了后,她给一人发了一颗能抵制神识攻击的丹药,而后七人迅速进入巢穴当中。 依旧是之前的顺序,黄若婷、庄引在前,傅长宁、隋鸣远殿后。 一进门,黄若婷和庄引,一个拔剑,一个出刀。 利刃入肉声响起,后边的人有了准备,迅速散开,进入,和内部的魇魔厮杀。 擅长幻术那个弟子,艰难地维持着幻海花不消散。 这东西,只有在大家都不动手时,才有遮掩作用。一旦动手,灵力波动大了,就遮不住了,与此同时,幻海花的力量流失速度也会加快。 这时,他感觉,一股特殊的精纯木灵气,输入了幻海花当中。 原本已经有些虚化迹象的幻海花,白瓣扬起,重新凝实。 弟子一愣。 再看,人已经冲入魇魔群,去杀魇魔了。 留在巢穴中的魇魔出乎意料的多,肉眼看去,起码有二三十只,不过让人松口气的是,其中高阶魇魔只有一只,剩下中阶的六七只,其余的都是低阶魇魔。 一行人很快分割好了战场。 能被黄若婷挑出来的,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哪怕一开始吃力维持幻海花的弟子,在问题得到解决后,也迅速出了杀招。 幻术,同样可以杀人。 只是他除了幻术外,并没有强大的自保能力,杀完后,以防被其它魇魔盯上,只能立马跑路,退回队伍之中。 何师妹和另一个擅长身法的弟子同样各显身手,一个负责围困,一个负责引诱。 剩下的,隋鸣远主修金灵根,用剑。 黄若婷也用剑,不过她走的是快剑一道,一剑刺出,堪比千剑,让人眼花缭乱中,直取性命。 四人配合下,斩杀魇魔速度飞快。除了偶尔被神识攻击影响,导致遇到危险,基本问题不大。 至于庄引,他从进来起,就盯上了最厉害的那只高阶魇魔,这只高阶魇魔实力不弱,已经到了筑基中期。 他愿意一个人缠斗,其他人也乐得自在,迅速解决其他魇魔,预备之后再去帮他。 战场被分割成了三块。 最后一块,是傅长宁。 也是最让其他人侧目的一块。 因为傅长宁几乎只用纯法术对轰。 在场法修其实不少,像走幻术、身法两道的那两个弟子,还有隋鸣远、黄若婷,都是法修。 但没有一个这样肆无忌惮用法术的,一是大家各有擅长的方向和武器,二来,都知道秘境中灵气少,所以都是以兵器为主,法蕴于器之上,以节省灵气。法宝被锻造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用更少的灵气,发挥更大的力量。 法修本就是个很大,也很包容的概念,不像剑修、体修,一条道走到黑,霸道且纯粹专一。法修,那是只要修炼灵力,修习法术的,都能称一声法修弟子。 说句不好听的,法修就是,别人不要的,不管是破烂还是宝贝,它都收。 用剑但不只用剑的叫法修,炼体但不只炼体的也叫法修,天下道修千千万,其中法修占大半,就是这么来的,因为它含括了所有其它修炼门路不收的人。 这两个字也成了修士间默认的称呼,会有人很郑重其事地说,某某是剑修、体修,但很少有人煞有其事地介绍,某某是法修,因为没必要,大家都是。 在这种情况下,分明是冠以法修之名,但纯粹修炼法术的人,反而很少。 万法宗算是其中翘楚,他们崇尚古法,推崇古礼,觉得道法自然,万法天成,法术才是根本。有一脉甚至偏激到拒绝任何辅助手段,只修法术。 但在归元宗,没人限制这些。风气使然,在归元宗,不管多生僻古怪的门类,只要想学,只要你敢问,长老都敢教。没人觉得这样不对,也不会特意去提,觉得自己多自豪或者多特殊,因为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大家都习以为常。 每个人修炼的功法都不一样,正常吗? 不正常。 但在归元宗,正常。 每个人走的道路都不同,正常吗? 不正常。 但在归元宗,还是正常。 这样教出来的弟子,算是最典型的手段强大的那一类法修,各有各的偏好,专而不独,精而不纯,纯粹以法术制胜的,反而很少见。 说白了,这样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意味。尤其是其中不以攻击性见长的水木二系,还是在秘境中,这等灵气匮乏之地,怎能不叫人瞩目? 简直瞩目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哪怕傅长宁是这届新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也是如此。 他们知道这位傅师妹实力强大,但印象中,上次见,也是用剑的那批。这不奇怪,许多法修都喜欢用剑。 倒是纯法术的威力,只是惊鸿一瞥,瞧见了强大的困敌能力,水木用来困敌确实不错,其他就别提了。 身为老生,他们一方面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位傅师妹一身灵力的确深厚精纯,一方面也不由得欲言又止。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傅长宁才帮过他们,能有什么恶意?只是说,确实就是,吃力不讨好。 再怎么深不见底也不是真的不见底,这么耗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同样的灵力,用上合适的法宝,绝对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这里也不是炫技的场所,这是夺宝,危急时刻,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时宜。 傅长宁和庄引之前的眉眼官司也不是没人注意到,这会儿,就不得不无奈地想,果然还是年轻人,心气高,服不下半点输,一定要在这种地方攀比回来。 隋鸣远也就不知道这几人的想法,加上忙着杀魇魔没空,不然多多少少得嘲笑讥讽两声。 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以为水木二系没攻击力? 这得多久没关注外门大事了,才不知道,傅长宁最擅长的就是法术之道啊? 傅长宁也就自己不清楚,但在同届弟子当中,她的法术造诣是公认的最顶尖的一批,灵力宛若深海,永无止尽,且法术精妙,已然登堂入室,这不是一般人的评价,是上次有人问一位云间学堂的长老,长老观战之后,给出的评价。 不是谁都能做到言出法随,施法毫无酝酿时间的。也不是谁都能一口气打半个时辰,灵力还用不完的,那都不叫法修了,得叫怪物。 用长老的话说,这个弟子,一身灵力已经有往筑基期变化的味道,以练气之身,灵气质变,自然不可与其他人同日而语。 法宝反而只是她的点缀,因为她的法宝给了别人,别人也用不了,顶多用上半刻钟,一身灵力就得被抽干。 这种人,用普通天才的思维衡量她,反而才是侮辱。 而此刻的傅长宁在想什么? 傅长宁什么也没想。 用法术,也没有其他原因,纯粹是因为法术杀伤力大而已。 魇魔抗拒甚至是畏惧灵气,是一个很明显的弱点,正好她又不缺灵气,自然要试一试。 在场不止是其他人,对她来说,这同样是她第一次应对这么多魇魔,单杀和群攻肯定不一样。 庄引眼睛里显然看不见其他人,也不会思考别的,看见高阶魇魔,见猎心喜,就直接上了。 她其实也想过,可她更记得此趟目标,最快速度解决这些魇魔才是正理。在她们杀光其它魇魔之前,庄引能解决掉那只筑基中期的高阶魇魔,算她输,不被打得灰头土脸就不错了。 她有自己的计划,便不会被其它的东西动摇。 万木生发这个法术她没再用,哪怕这个是对魇魔最有杀伤力的。她准备回去后研究一下,不行的话,问问其他人,她在外门中,其实说来也有一些亲近的长老,一个邪修法术而已,又不是邪修本人,倒不用担心太多。 问问那些长老的意见,或者找个人背书,比自己现在瞎胡来,被其他人瞧见,而后误会要强。 因而,哪怕妖蔓在她手腕上蠢蠢欲动,也只是被她逼了回去。敢出来试试?出来她就抽走它的本源木灵气,她虽然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但显然,妖蔓诞生于此,很忌惮这一点。 眼下,傅长宁用的,是水系法术,配合木封之术。 闭关一年里,她除了修炼,也认真研习过法术。像那个损人不利己的神识粘合剑气和法术种子,还有木封之术,都是她自己捣鼓出来的。 将身上各种法术和力量组合,重新运用,有时候,会迸发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木封之术持续时间不长,且需要趁对手不备。傅长宁通常是在行云布雨之后衔接,抓住那个虚弱的点,瞬间封死,而后水剑术齐发。 剑气如雨,穿破魇魔周身屏障,一伤一个准。 等它们从木封状态脱离出来,新的一轮法术,又已经降临。 如是反复,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傅长宁迅速收手——这也是其他人之前看见的状态,就见她一个又一个往外放大招了,但真正死的魇魔没多少,所以大家才会欲言又止。 傅长宁没去关注外界。 这一刻,运转《照水木杪》心法,一瞬间,心如止水。 接着,灵波止水,身法发动。 身影如虚幻,一路穿梭,剑光如影,只余一道碧痕。 原地凝滞片刻,十多只魇魔化为碎片。 其中,甚至包括两只中阶魇魔。 全场寂静。 这一手,很难说和庄引之前那一招,谁高谁下。 一个对手,和十几个对手,那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庄引杀敌,彰显的是他超强的个人实力。 傅长宁杀敌,却是为了最高效配合团队,清扫障碍。 二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道,一路人。 谈不上孰高孰低,纯粹是,庄引就不是个会迁就别人的人,而傅长宁,会。 众人也只短暂怔神,很快,将剩下的魇魔一一斩杀。 傅长宁刚才那一下,解决了将近一半的魇魔,加上他们之前也杀了一些,剩下的,压力大大减轻。 没多久,除了那只高阶魇魔,剩下的全数被清扫干净。 全程花了不到一柱香-功夫。 而此刻,庄引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练气和筑基本就是天壤之别,遑论筑基中期,能以练气之身,和筑基中期交手这么久,并且伤势四六开,已经极为强大了。 只是,双方底蕴终究有差距,庄引杀伤力再强,力量耗尽,也只是无根之萍。 而魇魔依旧可以继续,再打下去,庄引会死得很快。 不过,显然他自己并不在意。 哪怕其他人过来帮忙了,他依旧没有丝毫退后的意思,硬生生用最后的力量,在这只相当于筑基中期修为的魇魔身上,留下了重重一刀。 开膛破肚,一路黑红色的血液滴了一地。 魇魔暴怒,一翅膀将他的脑袋扇飞,脖颈重重的骨骼移位声响起,那一瞬间,众人皆是心惊。 庄引却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长刀一转,又是重重一下,插入魇魔左眼,直接将左眼搅得粉碎。 代价是,他自己的刀也断了,耳朵直接被削掉半截,右臂垂下,宛若断裂。 他连一声痛也没叫,只在见人都过来了后,一脚踢在魇魔身上,借力退回众人身后,紧接着,仅剩的完好的左臂,抱着残断的刀,一声不吭。 疯子! 众人心中怒骂,却不得不出手,挡下暴怒且重伤的魇魔。 傅长宁上前之前,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不会是看人都过来了,感觉没自己机会了,才突然动手的吧? 确实疯,不愧其名。 重伤的高阶魇魔,再强大也挡不住六人合力,且黄若婷进来之前早有准备,带了不少攻击性极强的符箓,一番折腾之下,魇魔终究还是被斩杀,饮恨而终。 巢穴之中,也终于彻底清净了下来。 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重重喘息。 没有一个人身上不带伤。 服丹药的服丹药,啃灵果的啃灵果,大概两百息后,黄若婷起身,长呼一口气。 “该动手了,按照之前的安排来。” “是。”“好。” 众人陆陆续续应声。 傅长宁啃了个包子——进来前带着的,放在七叶雪灯里,包子是冷的,她也不在意,懒得加热,此时吃完,正好起身。 干活。 主人真好 整个巢穴比想象中要大, 通体呈现和,那所谓的母地,就在巢穴中央, 沼泽地。 , 一行人走近了看, 才发现, 那里并非泥泞不堪,踩上去就往下陷, 只是,周围红魔气, 已经凝成了实质。 , 气泡不断往上冒,以至于乍一看上去, 就像一片血色沼泽。 又或者说, 因为, ,若隐若现地延伸出去,连接着整个巢穴。 一行人避开血管, 这里,茧,茧上有鼓包,透过白茧,隐约可以看见里边的魇石, 黑中带着红。 黄若婷侧头, 隋鸣远点头,手中长剑铮鸣,出手, 一上,茧未破,,瞬间炸开,血色四溅。 黄若婷手中出现一把伞,及时挡下,过了片刻,伞上浮现,她面色凝重起来,“我这是中品灵器,这血泡,” “你们弟子吗?他就是被中阶魇魔身上的血泡灼伤了左臂,到现在还没好。这里的血泡,腐蚀性在我看来,比他那个还强,。” 傅长宁点头,那滋味她尝过,她时,没什么经验,没太设防,不小心沾到了那血泡,结果,手臂,且蔓延的速度极快。 她最后不,及时止损。 在泡的威力,自然不敢大意,皆是点头。 带伤,就更要小心了。 黄若婷没再多说,一行人四散开来,,放风的放风,取魇石的去取魇石。 黄若婷自己没走,。 在场,黄若婷有心叫他放弃,以免等下伤上加伤。 ,他的刀断了,这次回去,势必要重新买材料,请炼器师重铸,没灵石可不行。 “疯子, 她引,额外给多少补偿合适。 息,起身,给自己的宝贝刀弄钱去了,理都没理她。 黄若婷一 ,她冷笑一声,也懒得管了。 本来关系就一般,要不,又有黄老爷子开口,这辈子估计也难凑一起,爱咋咋地吧。 俗话说得好, 等黄若婷走近,看到破茧,谁都不理的庄引,再看到旁边,青衣少女除了自己琢磨怎么破开白茧外,还时不时出手, 一时间,饶,也不得不感慨,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也是有差别的。 有些人,,和他一起的,简直造孽。 神,她正凝眉沉思,该怎么破开这茧。 ,只是小事。 她从进入修仙界以来,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外出,跟过数不清的小队,早起行动。 这几年来,照顾过别人,也被人照顾过,像计闪闪和谢子寅,当初些薪火相传的意思,总之,碰到能帮上忙的,傅 当然, ,又没什么仇怨,大家利益相同,帮点小忙,她自然不介意。 计呢。 茧,有些犹豫。 之前隋鸣远那一击,虽未破开白茧,但成功从那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东西, 但动用蛮力,势白茧身上,少的十几个鼓包,多的起码几十个,之前一个炸开都那样了,要是全部炸开, 周围刚才已经布下隔音阵法,她倒注意,但这地方说白了,就这么点大,一旦炸开,不止周围的人得躲远点,前边 因。 这母地神似一颗心脏,那些,一旦动荡,外界真的会毫无反应吗? 比如,引起整个巢穴开始崩溃,又或者,外边,更甚至,连接到那些诞生于此的魇魔身上,双方产生感应,出了问题。 想了,思忖再三,还是向黄若婷传音,提出了她的顾虑。 这些事,黄若 谁料,黄若婷听完, ” 傅长宁一颗心, 黄若婷不是傻子,没人提还没什么,傅长宁一提出来, “我只能说,就我得到的信息,笑,“但我获知的信息都来自家中长辈,而我们家,是。” ,消息未必可靠。 说白了,族,从黄老爷子这一代,才真正崛起。 黄老,也是因为身份缘故,但他活动的主要区域,也是域外战场,而非魇魔界。 这边的消息, ,那你们……” ,黄若婷一路表现得智珠在握,加上这几人一上来,就要找魇石,一口气透露了那么多事,可以说,傅魇婷。 结果现在,黄若婷告诉她,这地方,,她也是纸上谈兵。 。 这是信任告急的表现,和傅长任何关系,纯粹是,她的话已经失去说服力。 这,不自信,傅长宁愿意支持她,想办法振作她信心,完全是两码事。 黄若婷看出来了,她也是过让人震惊,而短暂地有些失态,显露了出来。 眼下, 这位傅师妹,,她需要她的帮忙。 黄若婷脑子飞速转动,这个时候,想要,需要坦诚。 说谎没意义, ,她就迅速决定了,和盘托出。 ” 和傅长宁想象中的,同时也有她刻意营造,,她和白痴、秦时久等人能知道这些事,并不意高。 也不意味着,她 黄家确实有权有势,但也只是一个中等修仙家族,等大家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这次之所以能未雨绸缪,带着灵舟进来找魇石,主要是殊,是域外战场的转轮使。 这事和黄老关,旁人都是年轻的时候气运通天,唯独黄老爷子,,时来运转。 他居然捡到了陨落的,通天法-轮! 等域外战场的人找到他时,彼时已经是金丹真人的黄轮认主,成了自己的法宝。 中间的曲折历程不得而知,总之,从此,原本子一步登天,成了域外战场的转轮使,一当任,就是近百年。 这百年来,黄老爷子修为突破飞快,黄家也在他的手中光速壮大,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直到近些年,满,迟迟不得寸进时,才申请了卸任,回来闭关突破元婴。 两年前,在外游历的黄若婷,收到黄老爷子消息,让她返回宗门, 黄若婷性格不喜拘束,峰,但她是黄家养女,黄家对她有恩,黄老爷子既然提出, 也是那个时候,她开 知道原来段的爷爷,背地里有那样的身份。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她和白痴,秦时久,,并非同一届,但关系不错。 庄,也跟着卷了进来。 说法,刚进刑法峰,是不会接触到域外战场的,她也做好了在刑法峰老子的准备。 谁知道,域外战场形势突变, 黄老爷子消息灵通,很快从域,判断出了归元宗想要做什么。 归元宗动用手段,直接送进魇魔界获取邙玉时,他当即改变了主意,传音给黄若婷,让她进去后,想办法弄一些魇石出来,。 ,但都去了魇魔的老家,想要获取还不容易? 法。 至于进来后,具体怎么做,黄老爷子并未过问,全 只是再三强调,让她带上庄引,关键时刻, 黄老爷子的眼光不差,头脑,进来后,一切都做得很顺利。 包括黄若婷自己也以为,到,就在这档子即将结束的关头,出问题了。 “是我太自信了,我下意识觉得,魇魔界的情况我都清楚,在西的时候,我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没多想,以 ,见我没提,估计都以为不重要。” ,但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是演出来的居多。 内幕,她也没全部透露,而是修饰性地选取了一部分,告诉了傅长宁。 ,她不得而知。 只是,在傅长宁略略沉吟,开口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后,她 这一关,过了。 了三块魇石,不如现在直接告诉大家,然后退出,你觉得如何?” 传音用的是神识交流,相当于意念,速度其实很快,看起来久,她,也才过去一会儿,现在 但,傅长宁 她确实生得漂亮,,一眼惊艳的美人。 只是,在看到她这个人时,所有,都会是那双眼睛。 乌黑清澈, 冷。 尤其是在不笑时,几,叫人灵魂都为之一冻。 此刻,黄若 被看穿的感觉。 没错,她确实是在试探,这并非她的本意,之所以提出来,是为。 同时, 如果傅长宁同意了,舍,但最终也不会说什么,而是就这么执行下去。 同情她,共情她,或是出于一些安慰她,乃至是表面话的考虑,都会拒绝这个提议,让她不要着急, 黄若婷的,甚至颇有好感,可这种时候,那些欣赏和好感并不值钱,也不 可现在,,她的小手段,被看穿了。 黄若婷只心乱了一小会,受。 她已经尽力,实在不行就放弃,有那三颗魇石保底,她无论怎么说,也算有了个交代, ,能让她在面对这些师弟师妹时,态度更加坦然。 切,顺势而为应下来,乃至是揭穿她的小心思的心理准备,谁知道,最后听到的却是—— “不用, 黄若婷一愣。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说,她脑补太多,想错了,傅长? 虽然没有安慰她,语气也很平淡,但这确确实实, “师妹,你说。” 黄动。 且发誓,,绝不是伪装。 眼。 “首先, “假一颗心脏,不管那些血管通往何处,有一点是明确的,‘血管’里的‘血液’来自‘心脏’,它们感知,不是因为它们本身,而是因为心脏,也就是母地的缘故。” ,是这样的,没错。 ,隔断血管和母地的连接,不说能杜绝所有传递,起码,能压制,我们可以合力,迅速破除一些白茧,拿到魇石,而后走人,赶在动静被外界察觉之前离开。” 黄若婷继续点头,但她的,而是平静了下来,语气也有些无奈。 ,但是师妹,你要知道,血管里和母地,都是和血泡中一样西,姑且称之为魇魔血吧,并不好解决,我们也只能想法子避开,所以通接,是不可行的。” “而去破坏血管,除非我们能甚至我怀疑,哪怕同时斩断,也没有用,这是直接损害母地,比单纯的引起母地动荡更加严重,都不需要破茧取魇石了,直来。” 傅长宁说的,她难道没想过,但是事实就是,,她们要能隔,还用在这发愁? ,自然是有把握的。 “师姐你听我说, “自然。” 起这个。 这个她当然听过,,所结的沉水神葫,乃是修仙界所有人梦寐以求强体质,强化血肉骨骼,相当于不用耗费任何功夫,也不用吃任何苦头,。 同时,沉水神葫本身也是至宝,能够收容万物,内部自成空间,既可以用来放东西,同 两年前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傅长宁想起来了,“对了,师姐你说过,你那时候,还在外游历, 黄若婷一时来了好奇,她回来时元婴大典已经结束,她倒,包括举行了各宗门新生之间的比试,,拿了第一。 但更多细节, 傅长,只道:“当时沉水宗的钟离道君,添了彩头,送了比试前三名,一人 黄若婷眉心一跳,她好像明 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肯定的答案。 “没错,师姐也知道,我是水木灵根,这两年,在我的蕴养下,” 所谓的沉水神葫的种子,当子,而是指神藤上结的,还没有成熟的青涩小葫芦。 通过蕴养,就能变 黄若婷不了解木灵根的底细,不清楚,一时间只顾得上震惊。 “可我听说,正常的神…” ,没接话了。 黄若婷看着她,一下镇定了下来,了然,“确实,,自然不同。” 百年那是对普通人,傅是没见识过,可能真的不一样。 “所以说,师妹的意思是,血,吸入神葫当中,隔绝它和母地的联系?” 她确定了一遍, “只能说尽力一试,我也不能保证。 黄若力,“那就妥了,沉水神葫都不行,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行?” 实,母地也可以一试,那样应该会更保险。” ,只是没想到,她主动提了出来,一时目光更亮了,“多谢师妹,那就请师妹尽力一试,师姐 “不用客气,师姐救我在先,这 傅长宁越是不肯受礼,黄若婷对她的好感就越高。哪怕她隐约劲,在巨大的惊喜面前, “那就 “不麻烦。” ,而此时,从外界看来,也只不过过去百息。 隋鸣话了,都没动弹,也不对白茧动手,正好他破了半天没破开,看两人这么悠闲,就忍不住不爽, 哪怕对黄若婷, ,行动倒是十分配合,黄若婷也懒得多说。 现,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太麻烦了,还得安抚其他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找到了一个理由。 “傅师妹跟我说,她有沉水神葫,想收一些魇魔血,,魇石和母地之间是有联结的,母地力量削弱,,拿到魇石。” “我想了下,她说得对,也是双赢,想 不似她之前游历在外,在场其他人,多过这东西的,除了惊讶,和傅长宁居然拿来装这玩意儿,暴殄天物之外,其它都接受良好。 确如黄若婷所说,这是双赢,魇魔血,也装不走,既然如此,卖,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傅长宁这一路过来,几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 “那行, 黄若婷语气微微兴奋,。 而此时,傅,心中也微微一叹。 口,反而是说对了。 ,确实有用,也不算是做研究,只是…… 她看向袖口中, 从见到这母地开始,似的,上蹿下跳。 之前对付魇魔时,隔得远,还没察觉,等走近了, 当然,压。 ,这种时候,哪来的机会给它出来,老实待着吧。 她无意出格,可后续发展,确实超出她所料,,她又何尝不是? 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因势利导,,恰好引导她做出了另一个相反的,符合她利益,也符。 让这妖蔓,去,又会如何? 至于沉水神葫,当然只是个借口,假托一下,为她找个出处而已。 真是个青涩的只有手指头大的小葫芦,就系在她身上,哪来的本事吸收这些。 幻字诀施展,七叶雪灯迷幻效用施展,此外,她还手。 人知的角落里弥漫开来。 ,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他才身受重伤,茧,伤上加伤,此刻离昏迷已经不远,不过死鸭子嘴硬硬撑着罢了。事实上,眼前圈。 一眼。 她在意的是另一边,那个精通幻术的弟子, 瞬,转动得很快。 那种感觉很微妙,不过他是幻术行家,傅长宁虽然神识比他强,但毕竟是外行,处,是注意不到的, 细,只能大概察觉到不太对。 。 不算大事, 那弟 傅长宁一愣。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封出来的,既然能叫她看出来,显然是有意为之。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之前,弟子心中想的是,之前在通道中,傅长,和帮他维持幻海花那一幕。 ,微微低头。 “沉水神葫”立于空中,迅速而顺利。 从精华到边角料。 ,吃了个大快朵颐,撑肠拄腹。 越浓,即便因为有傅长宁警告,绝不可以将身躯放大,而显得有些憋闷逼仄,依情。 如,一定会发誓,这就是最好的主人。 它再也不抱怨了, ,魇魔界,深处。 ,若隐若现的血管,血色忽而变得浓郁,下一瞬,爆裂开来。 片刻后, “是谁?” 的供养?!” ,必然要无比意外,因为众所周知的,魇魔不具备灵智,自然也不会说话。 除了千面魇魔。 可此刻,那发出吼声的,物。 怪状的生物,围在一起,共同发出了一种名为人族的语言。 这一幕。 而此刻,妖蔓对自己得罪了什么一无所知,依旧美滋滋大餐。 啊,主人真好。 先发制人 母地和血管一被吸收, 破 沉水神葫”,隋鸣远和那位何师姐,都在破第两处白茧了, 黄若婷身边, 至于庄引, , 傅长宁估摸着,他是昏过去了。 “没大碍, 我刚给他吃了神参丸,回婷道, 见傅长宁看着她身边的魇石, 她努努嘴,示意庄引, “有两块, 这家伙, 为了赚钱, 她调侃,“你以后想雇佣他,直接出钱就行,众所周知,庄疯子,要钱多。 傅长宁也笑笑,同样出剑, 没再耽误时间,就,都被黄若婷叫了过来,重新, 但也都选择了应下,一齐出手。 一提醒,所剩时间不多了,众人才收手,带上庄引,向外走去。 离开时,子,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激动。 他们前前后后,加石,平均一人三到四块,那就是近两万,这可不算小数目,换在普通小门派,几万灵石,全兑成修炼资源, 归元宗,省着点花,。 此外,三百,这一趟下来,也差不多凑齐了,也算意外之喜了。 等出了巢穴, “我们不擅长战斗,能积攒到三百分,已经是万幸, 那,嘶了声,“正好出去,找个医修看看。” “行,那” 黄若婷也不多说。 两人笑了笑,按下手环, 傅长,远处,随着时间过去,逐渐焦灼的秦时久收到信号,长松口气,当,将五人接上灵舟。 “怎么样?” ,有惊无险。” ,看了一圈,只有庄引受伤最重,直接把人接了过去。 “那就行,灵舟这边也没问题叫他,我嫌烦,干脆把他关了起来。” 黄若婷嘴角一抽,其他,顿了顿,都选择了憋笑,当没听到。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黄若婷些事,抬头一看,却见人正在灵舟另一侧,和她那位姬师弟说话,黄 那边。 的。 上了灵舟,她便没和其他人一起, 姬她,传音让她过去,傅长宁这才过来。 “有什么事吗?” 两人倚在舟侧说话,傅长宁打量着他的气色,比起昨晚上的红润,怎? 姬,接着,一道温和清寂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 “我怀疑, “怎么说?” 的时间里,秦时久又救了两个人。” 样,“这两个人,有问题?” 姬危年点头,“我怀疑,其中一人,是魇魔所化,且不是普通的魇魔, 黄若婷之前可是说过,识别阵法,绝无可能混进来魇魔的。 黄若婷没必要说谎,那只能说明,混进来的这只魇魔,象。 “你确定吗?” “ 姬危年并未多说,的事,很快回到人群中。 没多久,姬来。 ,其中一个人,傅长宁认识。 是出发前,那个弟子。 另一个则是个高高壮壮,生得黝黑,笑起。 青年右手包扎,被吊起,左手端着一个盘子,,却长得金澄澄的果子。 原本在交谈的人, 来,更惊人的是,其中精纯而浓郁的灵气,吃一颗,起码能恢复自! 青年笑容灿烂,露姐救了我们,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师弟也没别的,就是钱多,灵果多,想吃前,待这么久,带的东西不多,区区几串金玉葡萄,师兄师姐们不嫌寒酸,都尝尝!” 又看向黄若婷,还有才回来的其他人,笑容愈发大了,师姐吧,听说灵舟是师姐带进来的,这么说,我来,都尝尝!” “是,还有人开口,“可惜了,师姐你们回来晚了,之前那道水晶玉蹄花,才是真的味美至极, 这几个之前和青年攀谈过,都混熟了,也没客气,直接。 这玩意儿, 这小子,大气。 思,或者不清楚状况的弟子,在弄清楚情况后,也随大流拿了一些,一连声的谢谢。 就连黄若婷,虽然一开始有点懵,,弄清楚情况后,很快跟青年热络起来,金玉葡萄也拿了几颗,倒不是馋这一口,,起码要意思意思一下。 不远处, 身侧,,示意稍安勿躁。 果然,没多久,,“来,这位师姐,还有这位姬师兄,也尝尝!” 他说话总是语调,面对这种扑鼻而来的热情,大部分面皮薄的人都很难拒绝。 伤,避开了他的水晶玉蹄花,此刻却是不好再推拒,“那就多谢杭师弟了。” 杭师弟,他姓杭,叫杭天烈, 杭天烈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还有这?” “我姓傅。” ,干脆冷淡。 表情亦是如此。 ,高岭之花,冰山美人嘛,都这样。 意外,这位傅师妹外形虽偏清冷挂,但人其实还挺好接触的。 直接连姐姐都叫上了,笑语气,气氛一下微妙了起来。 ,“杭师弟,你不认识她?” 杭天烈虽然长得高高壮壮,但人才十九岁,这师姐的缘故。 修为实力往往与年纪挂钩,能进来这里的,哪怕是新生弟子,也是。 论起来, ,可是同届的。 他居 ,只是,新生都要在云间学堂上课,大家日常出入接触频繁,没见过同届第一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而要是知道,还敢…… 。 脾气差点的,不被 “认识啊,傅师姐吗, 杭天烈笑道。 笑,师姐不介意吧?” 意思是,他认识傅长宁,但还 众人恍然,接着,几个反应过来的纷纷暗骂,诡计多端,这不就吗? “道,“不过金玉葡萄就不必了,我属水木,金克木,金玉葡萄于我修行不好。此外, 这话就牵强了,金克木,金还生水呢,这 如果此刻,有人认真话,就会发现,那并非是人族的瞳孔,而是。 但很快,那点异样就消失,又重新色圆形瞳孔,里边染满热情的笑意。 “金玉葡萄,和的,师姐尝一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从而喜欢上呢。” “至于效用,师姐一身灵力雄厚,倒不缺这点灵气,尝,不肯给师弟这个面子。” “你这话都说了,?” 傅长宁淡声道。 ,但这生气起来,粉面含煞,俏脸雪白,可真漂亮啊。 杭天烈心中感叹。 她看出来了吗? 他不知道。 。 他,哼笑了一声,收回视线。 - 姬危年一直没开口,等人离开后,他方才问,“ 傅长宁可不是个愣头青,傻上,这么做,他想知道她的理由。 傅 姬危年一怔,接着,轻声道, “魇,实力相对较低的一界,哪怕是修为最高的高阶魇魔,也只是筑基中期,他实力绝对不止这个数。” 这点,黄若 黄家没进,不是进不来, ,都很难进去,因为人族修士一旦进去,就相当于屠杀,被发现,倍,黄家没有这个胆子。 送进来,那也是动用了手段的,起码,和一些强大的界域达成了一致,让对 当然, 猜测,给傅长宁卖一个好。 “轻了。 傅长宁看着他。 ,想问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不像一无所知。 这个人,出行能叫事务峰长老护送,子弟为了他,直来,那可不是虎,是底气,课也不上,长时间不在宗门,行踪神出鬼没, 论起来,比。 这种人,这次算意外,在祭坛遇见他,其实也很奇怪,她当时为了甩开后边那堆累赘,可是飞出去了六七里,之后带着妖蔓,去收割积分,走的 前前后后,几十里估计都有了,伍追杀至重伤,这得怎么跑,才能跑到祭坛那去? 些,后来才察觉到违和,但已经带人上路了,她索性也不去想,反正一次还完就是了。 他不说, 的默契。 而现在, 思绪只在刹那, 没必要,没熟到那份上, “是这样的…,原样照搬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道:“所以你觉得,是有其他界域的人,或,闯了进来?” 傅长宁点头, “而且,他身边,就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道,“那个人我来之前见过,他当时行礼,,但刚才,他跟着杭天烈,给大家道谢作揖,虽然不认真吧,但却 这种是习惯问题,因,一般修士也很少在意,讲礼仪的多注重一点,普通出身的,。 放在平时,傅长宁不会多想,但在这种关头, “而且,他虽然没说话,但得太随便,杭天烈大概有些被激怒了,那个时候,我察怪的波动。这之后,杭天烈才重新变回笑脸。” 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出手阔气,人也大方的杭天烈身上时,她在背后的身影。 她感受着手腕上,瑟瑟发抖,恨 的,这两人岂会简单? 妖蔓发现了那两人,,既然如此,她伪装也没用。 好了,这估计也是他们的目的,明面上树一个靶子,把另一个人隐藏起来。” 她观察到的细节,比他想象中要多,,行事更果决。 ,片刻后道。 “那你觉得, 提及这个, “不是杀人,不然刚才就可以动手了,大概,是想跟的手环他们能用吗,还是说,,又或者,收集更多人,一网打尽?” “见机行事吧。” 知道的信息太少,基本只能靠猜, 此刻,两人依旧是传音交流,且用若那两人修为真的在筑基中期往上,那和说话,并不难。 可能现在整个灵舟,对 傅,瞒不住的,以这两人的实力,真要直接撕破脸,告诉他们,我们都知道了,,直接出手,结束比赛。 那就没得玩了。 么,有没有毒。 “实在不行,再退出去,找长老求助,吐了口气。 至于到时候,还有金玉葡萄的,就只能再看了,肯定不会所有人都真吃的。 案。 他没说的是,有些事,他的多。 但不同的是,他想的是,顺势而为,,真带出去了,归元宗偌大一个宗门,。 所以,在杭,他只是冷眼旁观。 但现在傅长宁既然要上心,他也,声音温和又好听。 “好,,别担心。” - 当天晚上,回到舱中,傅长宁没有第一时间修炼,而遍。 这次秘境之行,所见所知, 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刑法峰选拔而已,黄若婷、杭天烈,现在应该是在想办法去收集更多魇气,以试验上,而不是为了这些事一再徘徊。 突然多出来一根邪气四溢的妖,而之后先后到来的一系列变故,更是让人瞠目。 原本这些就算要知道,也,到时候正如黄若婷所说,顶多被派,斩杀那些魔物,以提升实力,早日筑基。 心大一点,直接当。 可现在, 还没进刑法峰,就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她备,不能再和之前一样,走到哪算哪儿了。 首先,魇气肯定还是要收集的,修复神识也是要尝试的,这。 基于这一点,也决定了,,最好先别出去,不然之后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 其次,杭天烈二人的目的,求,这两人的实力,对眼下的她而言,其实很难参与进去。 她要做的,身边人,还有,小心妖蔓被盯上。 这东西杀伤力还是很大的,只,还没长成,即便如此,也已经能吞噬中阶魇魔了,可以说, 要知道,离它变异, 第三的话…… ,其实也就这两点,完成了后,就可以离开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尽。 这两人实力绝对没到金丹,以她猜测,应该在筑基后期到圆满之间,真凑齐了,再叫几个帮手,她 筑基后期当然难杀,这一条路。 思路理清之后, ,她看似还能应付得过来,但其实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只能凭借本能,去做、去分析一些事。 格,欠的人情都还完了,接下来,就该由她自己做主了才对。 具体的话…… 傅长宁想了想, “继续找些惊讶,“师妹你确定?” 见,她也认真了起来,“我当然是愿意的,但这事其实还是有一定危险的,之前人,也是因为动用了人情的缘故,这一点我心里清楚, ,什么意外也不发生的。 事实上,提醒,大概率会损失惨重。 “我回去后研究了一下,那些重,但并不是毫无价值,我应该可以试着改一改,炼,给它附加腐蚀的效果。” 道。 血,师姐取走魇石,这是双赢。” 说着,取出一块玄色令牌,上边写着一个“贰”字,下边丹炉。 了,“师妹还是二品炼丹师?” “这样的话,我下,“你让我再想想。” 傅长宁并不担心,这,她没理由拒绝。 果然,没半个时辰,,告诉说,她答应了。 这半个时辰里,她也不是真的在权衡,而是去拉人了,很快,又 因为是临时拉的人,这次对于选人上的考量并不多,主要是看实力,。 参与了进来。 ,就笑了。 而对灵舟上的人来说,由于快,白天才回来,这晚上又要出去,打得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杭的。 他们白天倒的聊天内容,但不清楚具体的,这会儿是真的好奇,这些人要做什么。 而很快, 并且,开始 拉上贼船 , 别看只进了一个巢穴,事实上,之前经过的几个, 她都标记了位置。 有灵舟在, 她们找起来很快, 下半夜, 就成功混。 这时候,杭天烈的不妙,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魇魔界的巢穴和母地, 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地方 等杀了几批魇魔,确路, 更是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要知道, 魇魔一族的母地, 大的根基,相当于重要的传承地。 每少一个,那都是天大的打击,起码意味着,接下来百年内,战数,都会减少。 魇魔可是域外战场上,中低端战场, ! 。 魇。 可惜,平时人族再爱杀,些,几乎收获不了多少。 但在这大本营, 。 好在,很快,他们就知道了,,顿时都松了口气。 也是,,起码也得金丹来。 一群练气,再能折腾,,也不能干什么了。 ——傅猜测也不错,两人正是筑基后期到筑基圆满之间。 倒不是不想派修为更高的人来,只胁,魇魔一族除非疯了,才会让一群有金来。 ,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时候,两人就不得不暗骂,黄若婷刚才居然没说, 殊不知,黄若婷也冤枉,傅长宁来得突然,想,一时兴起,第二天起,可不得加快点速度。 她要说服那么多人,方向,给出足够让人心动的酬金,哪有时间一 只能告诉他们危险程度,让他了。 说实在的,这批人没认,她也不信任,说太多,她自己是不乐意的,免得回去惹麻烦。 的魇魔血研究的事,她也没说,这也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 连先前那批人,出去,缄口不言了。 等下估计还得再发一次,不过这些人不知道这是哪儿,。 这些考量都是放在一起的,一切是为,其次,是傅长宁的。 毕竟,她想要拿走魇石,还。 以,而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这一次的八人小队,,实力并不比之前强大。 小,诞生的魇魔也不多,通道总共就不到百条,无论是找起路来,还是击杀魇魔, 杭天烈两人再想划水,中 两人也盼着,出来一只高阶的,最好一口气出现几只高阶魇魔,让这些 可惜没有。 个红色土丘,自然是有把握的。 有了上次的失误,她判断巢穴的大小,而观察一些细节。 算下来,这穴中,中等大小的一个。 情况,她也能决定,接下来,是去更大的,还是更小的。 目前来看, 因为不过半刻钟,她们就成功进入了巢穴内部,情况下。 ,但和外边一样,不多,实力也不强。 强大的中,那边母地大,吸收的死去魇魔的血肉多,能够凝聚出来的魇魔也更强大。 至于这个,,就不错了。 杭天烈,已经没有再说话。就连一直以热情笑脸迎人的杭天烈,了。 说实话,,魇魔界实力低微,这些中低阶魇魔,杀了就杀了。 自。 但击杀魇魔,和闯入人 这可是一不小心, 害,出去后,传出去了,他们也会被诟病,甚至是群起而攻之。 ,核心传承地被闯入,全族上下,不追杀对方到死才怪。 低微,没什么灵智,报复不了了。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奇。 只有一个想法。 ,赶紧走。 这晦气地方,以后谁爱来谁来, 于是,等到茧,取出魇石,两人难得地积极了起来。 此前,杭天烈其实还有些想法,。 他对这个一人,是真的很感兴趣,哪怕傅长宁一直冷脸,。 逗美人,,被呛,和被一般人呛,那怎么能一样? 可现在,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时,他看到黄若婷让其他人走开一些,只留下她,站在母地旁边。 杭天。 就连和他同行的,一直住了,开口询问,“两位师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还有什 “很轻巧,“就是你们也知道,这白茧外边的血泡磨人。其实啊,这些血泡里的腐蚀沼泽,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块沼泽抽干,这样大家破除起来更容易一些,” !” 胡说八道! 白茧里?! 他们再没常识,也知道,那时候,自己注入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魇石。 自然,之后魇石与母地形成勾连,母但要说,那就是纯纯的胡说八道了。 可此刻,。 他们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幸而,皮,从外表看不出来。 这个时候,。 破坏人家母地,限度。传出去,人族没事,毕竟本来就是敌人,但他们, 还是另一个弟子按住了杭天烈,不动声色极强,而且看起来,是连在一起的,咱对付,两位师姐确定,能把它们给己,那就不好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破坏计划。 这次的任务很重要,关系他回小族,怎么比得上他自己的位置重要? “师弟担心的倒也不错,不过,鼠有鼠路,蛇有蛇道,我”黄若婷笑道。 这就没法谈了。 两人没吭声。 ,被拉上贼船了。 ,是杀人灭口,立马走人,放弃计划,还是留下,继续…… 于杭天烈而言, ,此刻却有些犹豫。 不止是因为他在意自身他们,还有六个人,想要杀人灭口也不是归元宗的弟子,哪能一点手段都没有,真要没法一口气全部灭口,他,一旦传送出去,他们就完了。 的地方,传音起来,渐渐的,争吵声有些激烈。 她这一路过来,很少说话,,一直到此刻,方才开口。 “两的话,我就准备用神葫出手了。” 那人传音之际,” 接着才反应过来,之前搜寻的记忆里,似乎有过相关记忆,沉水神葫,他 这东西,,同样是至宝。 这人目光闪烁,,很快,有了决定。 他传音,“动手,不过不是现在动,等她把 “到时候,,别让他们逃出去,我来抢神葫。” 据他所知,沉,并不会被主人随身携带,而是会化身成身上的一道印记,,才能出来。 且宝物自晦,若是直接杀人,消失,再也取不出来。 方,类似的还有万妖境的七叶雪灯,他们那边的月崖珊瑚。 两人之间,是他为主,杭天烈为副,这一点,,成为吸引目光的那个,而他却能隐在暗处, 此刻,他既然做下决定, 美人再美,,也不算什么。 了下来,惋惜地看了眼母地旁那道倩影,一想到等下这么漂,就无比的可惜。 法,不然大概得冷笑。 让你们去惦 她出手,一系列幻境展开,这些,此刻,要瞒住这些人自然也不难。 至于杭天烈两人,他们没见过沉水神葫,,也没多想,以为是至宝出来, 等了一会儿,却见那波动渐渐汇成一个葫芦状,开始假模假液,立时脸色都变了。 沉水神葫呢? ,逗他们呢?! 这不是幻境吗, 就在这时候, 血红色的身影遮天覆地,当中,无数血肉被吸食一空! 而这些,,除了杭天烈二人,其他人一无所知。 妖蔓出来得太快,两的震惊当中,它已经迅速遁入母地,一口气吸液。 等两人意识到,想出手制止时,它已经吃饱魇足,美美地 害怕吗? 当然害怕,。 可隐约的直觉告诉它,这母地里的东西对它很重要,有了它们,它 欲望超过了胆怯,,它最终选择了出手。 ,你们能怎么办? ,略略略。 接连两次饱餐,妖,隐约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在它身上诞生。 ,如海草般张牙舞爪,恣意动人。 全场寂静。 么的几人,此刻也察觉到了那种压迫感,空气仿佛将要窒息,有什么东西风雨欲来。 不定。 而对面,傅长宁看似镇定,汗。 刚刚这个时机,只要稍微慢一点,等待她的, 速按下手环的准备,而那一瞬间,作为首当其冲,被锁定的人,她 而两人之所以愣住,也不全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缘故,而是她在那之前,爆发识攻击。 曾经在龙宫秘境,她她们的伍忠,从那一次之后,她就知道,这玩意儿对筑基有用。 ,当时不过练气六层,灵气尚未质变,就能威胁到伍忠,此刻已然练气十层,勉强应付一下筑基后期,,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看向对面这两人,竭力控,和后背不住滚落的汗珠。 现在呢? 继续动手? 别开玩笑了,这一路下来,她其实都在试探他们的底线,最后发现,这两个人是死活。 真要关心魇魔界,一开始就该忍无可忍了,而不是一再杀戮,甚 他 魇魔界出事,干他们什么事,,才是真正的逆鳞。 而现在, 木已成舟,手? 礼。 一旁的黄若婷,。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留影石,记录。 。 多,但她不是傻子,自己也隐隐意识到了几分,等到傅长宁找她来合作,明知,她依旧选择了应下。 从让这两个人混进来那一刻开始,不是自己的了,再赌一把又如何?大不了就是直接传送出去,,承受最大风险的,是她。 连挑人黄若婷,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幕。 ,她赌赢了。 “好了,结束了,作镇定,笑容满脸地开口,见其他弟子都有些茫然似的,怪道, 又那人,“两位师弟怎么了?” “没什么。”另外那人出手,看似慢,实则迅疾手,笑道,“只是 “没事了, “对了,需重,我虽然能保证我们师兄弟俩都是心思纯正之人,但为了两位师姐放心,我 黄若婷笑眯眯,替自家需:“我也这么觉得。” ,这是小事。 “对了,还有个事,几的话,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几处,我和傅 “我没事。” “我也没事。” 后边,感觉这趟下来也不是很危险,还是很划 齿,最后挤出来一句。 “……没事。” 二次套路 一处, 两处,三处, 变得麻木, 到后来, 手起刀落, 杀魇魔几乎都杀成了惯性, 似乎是已经改变不了事实,决。 傅长宁, 或者说妖蔓,也跟 妖蔓诞生于这等邪魔之地, 这, 之前只吸收魇魔血肉和魇气,不是因为有多喜欢, 而吸收。 现精华, 自然更加欣喜若狂, 鲸饮虎吞,不在话下。 而吸收了几处母地的它,此刻也 蔓身之上,足足多出了两道凝实的金纹,原,整根蔓神采奕奕。 味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妖蔓的实力在飞速增长, 同时,也越来越人性化。 如果说魔,大概率是被吞噬或者逃跑的命,那现在, 双方撞见,就不知道是谁吃谁了。 ,杭天烈二人同样有。 等第四处母地走下来,两人的 怎? 他们先前虽然注意到了,罢了,在意的是傅长宁一个人族,居然豢养域外魔族, 但即便是魔藤,的,简直匪夷所思。 而此刻,黄若婷和傅长宁对视一眼,也到为止,再继续下去,这两位大概真的要发飙了。 此外,她们也不敢肯定,再继续弄下去,变故。 中取栗,说白了,她们为什么能进来魇魔界?两个字,太弱! 没错,就是弱,胁,不然就算归元宗再有能量,也不可能把这么多弟子塞进来,能塞进来,已。 而现在,先是。 又出了傅长宁 等这次结束,一切东窗事发,那能气疯。 想到这,黄若婷上,她之前虽然也意识到了不妥,下手环,离开秘境这种程度。 可那样一来,了。 一旦出去,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只出不能进,对于里边发生了什么, 可就算是留下来,又,她们也干不了什么,只会处处受到掣肘。 而眼下,傅长,不一定。 不能捣乱,那就顺势而为,,那好啊,作为我们的同伴,来帮我们杀魇魔,减轻一下进入巢穴的负担, ,收走母地,理所当然吧。 ,还抓了个重大把柄。 毕竟,这事传出去,别人可不会,只会知道,双方同流合污,一起进入了魇魔族的巢穴,之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然你怎么解释,自己当时在现场,却没出手制止。 们还希望把这事遮盖下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刻,没有人比杭天烈二人,。 ,也都知道,想要完全不被人发觉,是不可能的。 这次进来的远不止他们两个,在魇魔界深处,还有一批人在,此刻,这边了。 眼下还没人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 满载而归。 回去时,一行六 杭天,径直回了房间。 傅长宁没管,她去找黄 早在之前,她对,但那时候不方便讨要,眼下获取的多了,讨要几块倒是没关系。 回到房间,进入天河珠, 的魇魔所化,相当于魇魔死后凝固的结晶,里边应当同样是有魇气的。 然而,她将妖蔓放出来,缺,也不知是吃完母地,看不上这等清粥小菜了,还不感兴趣。 也是,它爱吃的都是活物血肉,的石头。 ,继续打量着魇石。 她目前知道的,,是能够承载,或者说净化神识。 这较刁钻的用法,通过不断淬炼,将自身心魔执念转移到魇石当中,最后再将魇石粉碎,以达 本质不是神识切割,而是在魇石和识海之之外的通道,将自身的魔念执念一点点磨除。 实际上,那些魔念真? 未必。 ,自己觉得水到渠成,粉碎魇石那一刻,就已是他明心见性之时。 ,为的就是这个目的,突破金丹有伪心魔劫,突破元婴则有真正的心魔劫,后者比前者严重得多,黄上,魇石对他来说,是重中之重。 那对她呢? 就言,魇石对她们这个阶段的修士,没什么大用。 傅长宁一下联系,运转黄若婷告诉她的那篇心法,很快,神识如同陷入了一片空荡荡的海洋,四周安静空灵,淡蓝一片,她操控意志,修炼以来,细微的杂念,如抽丝般, 作,确实没什么大用,效率很低,而且,不知道是她神识太弱的缘故,还是练气期心,给她的感觉,像在净化炉灶上刚滚沸过的水,杂质嘛,是有一些的,但不多,,纯浪费时间。 一次,这次没急着净化,而是静下心来观察,很快,她发现,这片海洋,似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更不是什么魇石的内部世界,而是魇石中一种特殊的下,形成的识海幻境。 那些微驻,碰到神识,自动勾连,连点成线,连线成面,就成了这片海洋。 而魇石, 傅长宁心念一动,退出魇石,双了。 这么说来,能够剥离杂念,考验的其心性,魇石属于提供了一个外化渠道, 不得不说,开发,是个天才。 可是再天才,也和她无关,她现在需要研究的,是怎,这东西对她有用吗? 上,静静思考了一会。 过了片刻,她行动起来,开始尝试提接连粉碎了两块,总算的粉末,少得可怜。 这么一小点, 还是说, 青的玉环。 旁边,问尺和惊梦看得心惊胆战的,等到傅长宁要上手,尝试往自时候, ,别啊!” 怎么突然就这么莽了,之前不的,没确定之前,不准备往识海里塞吗? “就一点点,试一下,不行我也可道。 灵感,想要把识海里的东西往外排,似乎并不难。 寻常人很难想到,是因头,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地方,能怎么排,出口在哪,又怎么 但既然连识海幻境磨除,怎么进入识海的异物就不行了。 本身介于虚实之间,没有本体,那给好了。 想到这, “我知道了!” 她突然激动,一然,而傅长宁,已经兴冲冲去试验了。 对啊,没有实体,给 一直以来,识海无法外化,导致若是损伤,只能用护,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又精细的过程,人力几乎无法插手,更不,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呢? 给体,而后尝试去修复,这样可行吗,就算真的造成损害,也只是一个幻境而已。反观,如果可行的话,就。 不不不,这都不能叫它幻境了,,反而是原来的作用,太过暴殄天物了。 当然, 有了决断后,的魇石,重新勾连神识,形成识海幻境。 这次,她仔,或者说拟境中的神念,无疑,这片海,比她的识海要大上许多,以至于乍一看,其实很 包括如果不注意不敏感的话,完世界,自己只是借用它,来净化神识。 但魇石内部要真有什么世界,那还算得上是魇石?魇魔自己知道 这,其中变化,都随自己心意。 随着傅长宁的想法,这片淡蓝色的海洋逐渐变小,很快,变成。 包括功法,以及金色锁链, ,几不可察的裂缝。 傅长入,而是化作天地间的一个小人,魇气从她手中飞出,向那道裂缝飞去。 乌青色的魇气,,就迅速弥合了进去,眼看着那道裂缝越来越小,傅长宁刚要想着,原来这么简单吗,。 紧接着,整个天地间, 来,魇石也跟着被她粉碎掉。 虽说是拟境,但本质是和识海相勾连的,也不是正的识海的反应,得亏了她一瞬间退出,粉碎魇石,斩断通道,不然那一下,。 只能说,还好还好,没识海,外族的东西,果然还是不可信。 。 她喝口茶,给自己压压惊,隐约听到她的碎碎念,还记得她刚刚才“……” ,又抿了口茶。 “说来,问尺, 来后,问尺都好久没和她说话了,今天倒是舍得出声了。 明知她是在转移话题,问尺依旧没忍住解释:“没有,我这几天 傅长宁都没生气, “思考什么?” 碧落凋生诀》,彻底传授给你。” 差点被呛,不止她,惊梦也惊得花瓣都要掉了。 “,你还要传?你醒醒,人修她可不是邪修!” ,其实没太大想法,这是人族自己的划分,用同族血肉精元修炼的,那就是邪修,可对它们妖族而言, 有些种族,生下,论起来可比邪修残忍多了,人家好歹只吃陌生人。 但它也知道,邪修的存在,在人境就是人人喊打,人弟子,去学这个,当真是不嫌自己死得快。 ,镇定下来。 “怎么说?” 问尺道:“生发,是因为这个法术是遇正则正,遇邪则邪。就像你当时说的,市面上并不乏的功法,虽然阴损了些,但总体上还算合理范围之内,气,那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和它相比,《碧落生凋诀》其它法术,则是彻彻底底邪得厉害,要么就是你用不上,所” “但这几天,我思考了一下,,起码,《碧落生凋诀》,确一,且是顶级的天阶功法,无人可以否定碧落道君的天才,里边有很多强大的木系法术,” “你目前的木系法术,除了万木生发,和一阳来复,其他大力的强大,对对手造成的碾压性优势。本身《照水木功法,它是偏温和灵活一类的,或许到了筑基金丹之后会有所变化,,确实有所不足。” “对比起来,你的木系法术,攻击强度甚至不如水系,在,我说的对吗?” 问尺说得很对。 。 事实上,如果向,就会很清楚地发现,曾经被她忽略的水系,地位正在一步步变得重要,的木系,开始失色。 并非她不想再用,而是力量的悬殊差距,有了壬水龙息加持的水系法术,在用。 她也钻研出过法,但这些依旧是辅助,它们并不具备绝对的杀伤力和统治力。 尤其法术种子,这只是她的一个命名,实,水系同样可以产生法术种子。 ,有些口干舌燥。 ” “还没想好,所以我想问问你, 想吗? 傅长宁顿住手。 虽,但傅长宁扪心自问,她真的不想吗? 在看,如臂使指时。 在木系攻,只能她自己钻研,自己领悟时。 那种落差感, 了邪修的功法,不一定就是邪修,《碧落生凋诀》也不是教人怎么迫害人族的,而是碧落道人后,自行创造的一门功法,冠绝当时。” 所创造,自然而然会饱受一些非议,里边一些法术也确实不是正派人士能创造得出来的,修习这个,你需要有绝对态和魄力,柄,会很麻烦。” 事实上,若是之前发现这一点时,傅长宁情绪激动,对《碧,它是绝不会说这话的。 但傅长宁说,邪修,她行的端坐的正,不怕这些。 问尺的心情,。 或这门功法的,换一个人,它其实还不放心。 。 “从我个人私心的角度,我虚伪,都把这事拿出来讲了,还说这话,但我确实不希望。” 傅长宁,,无可挑剔。 她是正统仙门出来的天才弟子,是修仙界少见天骄。 和非议。 “但从更加理智的角度,早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碧落生凋诀》是为你而生。” 真正让它产生动摇的,是准狠,妖蔓在她身上,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 些疲惫,“你自己决定吧。” “学。” ,超乎它的意料。 “但不是现在。” 问尺微愣,抬头,看见她眼底的笑意,傅长宁似乎一点也没。 ,这次出去,会发生什么?” “宗门难道会对” 妖蔓、魇石,和杭天烈二人的事,,她沉水神葫成没成熟,黄若婷她们不知道,宗门还能不知道? 既然还没成熟, 东西,她全部给霍霍没了,这种事,藏不住的,只要宗门去调查,战斗,找到蛛丝马迹。 从做下那一刻开始,傅 “这种事,瞒很聪明,反而会因为藏着掖着,越发显得可疑,到后边被人发现,直接说了,在宗门这过了明路,不管之后其他人再怎么想,起码破坏母地这件事,毕竟,按照黄师姐的说法,域外战场算是大敌,我对付了大敌,就算手段不那么正派, 她敢对母地下手,其实也就是这个缘故,吗? 傅长宁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万木生发都要被发现了,知的事,这点没必要担心,也无法改变。咱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把这件事给圆好,比如,我是怎么” 以她对宗门的了解,,但是,一个解释还是需要的。 如果问尺有眼睛, 但它没有,所了又暗。 傅长宁轻松的态度,让它之前的凝重,如临大敌,,似乎都泄了下来。 转念一想,好像确 归元宗会介意吗? 它不知道,但可能性不大,这几年的宗门生活下来,不心,它其实也有一些。 这里的人,化的,大家脑子都很灵活,也特别能接受新事物。 君地炼丹,黄若婷也丝毫没有觉得奇怪或是不妥。 风气开放,这不是词,而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若归元宗都背书了,其,又能如何? 莫非想把整个,有这想法,归元宗众弟子头都给你打掉。 “我明白了。” 这一刻,,如释重负。 一眼,也都松了口气。 - 出了天河珠,的特殊作用,这东西,确实得多收集一些,绝佳的识海实验材料。 至于魇气不能用,她倒也称不上沮丧,她目前少,等日后深入了解了,总有其他办法。 光一个魇魔族,就有这么多好东西,她其实也有点期待,以 不出意外,她的筑基契机, ,傅长宁出了门。 魇魔界此刻正是夜里,比起白日的昏黄,夜晚的魇魔界,更。 门外,时。 是杭天烈。 瞧见他,傅长宁意外地挑眉,“看来你的地位果然比他低一些,怎么什么在做。” 杭天烈此时已经全然没了上半夜怒,他龇着雪白的牙,笑容灿烂得近乎凶狠。 “正常人此刻意外的,只怕不应该是这个,你” “你可以试试,在你动手之前,我按个 傅长宁手中,黑,宛若一条滑溜溜的蛇,蛇信子正对着杭天烈吐息。 。 “这到底是什么藤类生物,但据我所知,不包括这种。” 若是早知道这地,他们是绝不会让这些人有机会进巢穴的。 “圣域?” “就是你烈语气淡淡,“你们将我们称之为域外魔族,焉知你们于我们而言, “不装了?” “你都不装了,我还装什么,早就撕破脸的玩意儿,我 焉奇那,就是和他同行的另一个人,也 “那说说看,来找我道,四周势必已经被封锁,无论她们此刻聊了什么,都不会传出去,。 “焉奇那想知道,你手中的魔藤是哪一族的,他笑。 “张口就来, 呢?当然,你不肯说也无所谓,我只想告诉你,焉奇那并不在意魇魔族发生什么,和地位,事已至此,他不会再找你麻烦,眼下找你,是真心想要和你合作。” 烈认真道,“你之前的伪装确实骗过了我们,但也骗过了其他人,不是吗?那个姓黄的女子,大概真好,为了人族好,但究竟是不是, 我们没发现吗,没有指出来,只是给你一个诚意而已。” 这不跳,实际上,黄若婷手段不弱,两人一开始并未发现留影石,等发现时,木已成舟,拿出来,应付傅长宁。 “这话自然” 度,然而杭天烈从她的眼神中,已经能看出些许变化,这句话,,更像是嘴硬。 还是年轻啊。 他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说的不错,不是吗?你借着对付我们的名号,成功满足了自己的私心,。” “但你能瞒过一日两日,敢驭使这魔藤,可见你并非那等顽固不化的人族,既然如此,又为何” 东西,也就是现在在魇魔界,它对付的都是魇魔,等出去,回到人境, 只这一点,傅长宁装得再正义,那也不点,他和焉奇那回去后,就达成了共识。 们作对,那是双方利益不一致,眼下涉及她自己,她还会继续作对吗? 吗? 吗? 域外魔族,,用人族自己的话说,这叫邪修,丧尽天良。 傅长宁的。 骗我们,我们都不计较了,那些都是小节。但眼下,你是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人族当真能容得下你操控这种族,要你放弃,我猜你也不会甘心,既然如此,不如和我们达成合作,为,不被任何人发现。” 。” ,并不吃这一套。 “你不,但你之后不是要进入域外战场吗,你放心,我们肯,域外战场上,多的是意外,到时候有的是这魔藤提升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 ,杭天烈似乎也不在意,“至于我们要你做的,很简单,我甚至可以附赠你一个消息,这一次,来魇魔界的,” 傅长宁瞳孔微缩。 因,第一个,归元宗花了不小的代价,换来了进入魇魔界打造邙玉的机会,这事大家都知道,也想见。” “别紧张,不是的,一群练气,还没这个资格。” ,还会造成彻底撕破脸,归元宗雷霆之怒之下,他们这些人都要死。 “大家过来的主要原因,是为修为最高的是高阶魇魔,其实不是,一直以来,在魇魔界深处,还隐藏着一群古老的魇魔。这些魇魔,和后来那魇魔不同,它们是具备开智基础的,同时也拥有修炼到更高咒的缘故,它们几乎无法离开界域深处,外边这些母地,除了孕育新生命以外,本身 见傅长宁身体微微紧绷起来,杭天烈道:的时候有多幸运了吧,也就是那些魇魔出不来,,都是在找死。” “说回正题,这次大家之所以齐聚这里,是因为间,培育出了一棵血玉树。知道什么是血玉树吗?顾名思义,以心血培育而成,魇魔道,以魇魔族心血培育而成的血玉树,正是神识一道的上好宝物,而眼下,血玉” “大家这次过来,就是为得拿出来十几颗血玉果,才能把这麻烦解决。当然,作为代价,事。” “比如此刻,得知母地被毁的魇魔,求助那些魔族出手,你猜,他们会的小事?” 傅长宁抿唇。 真漂亮啊。 杭天烈再 时候。 他继续恫吓,毫无压力地将本身属于他们的 这姑娘, 之前耍了他们一道,,可此刻,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 终于,在他接连明压力,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差点以为这姑娘还要油盐不进的时候,傅 “所以,你到底要表达什厉害,之前犯错只是因为太过大意,眼下想找回场子?” 这话很刺耳。 但刺耳的同时,也代表着,隙。 不容易啊。 杭天烈笑道:“怎么会,我而已,还多附赠你一些消息,不高兴吗?没准你努努力,还能拿到两颗血玉果呢,到焉奇那。” 价的,反正人族要能有机会靠近血玉果,他当场割下自己脑袋当球踢。 “现在说完了,我说。” 见傅长宁似乎又要发作,杭天烈笑笑,你自己,听一听,总归你又不吃亏, ,回房间。 身后, 弟子汇流 进入秘境的第九天, 灵舟上的人,规 这是一个相当夸张的数值,说得难听点, 拖, 不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分数, 就是三 , 大部分是后者。 人多了,就势必容易发生冲突。起初, 面子上,好好说话, 等两个弟子因为一些口角, 大打出手时,事。 这次的事里, , 实力也是有一些的, 但能进来这里的,就没有一个泛泛之辈,无外乎魇魔,赚不赚得下三百分的区别。 打人的则是一个新生弟子,打赢了犹且愤愤不平,被拉开后,踹。 ,又不说。 一直事人, 黄若婷和秦时久赶到,这场冲突方才止息。 事发时,傅,便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孰料, 弟子,在看见傅长宁时,当场红了眼眶。 对老弟子,脸都绿了,他还没哭呢,这臭小子居然恶人先告状! 在傅长宁认出这名弟子,询问怎么了时,弟子老老实实地将 一句话总结, 谣言,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感慨他们当年多,早早的就知道开始炒作名气。 ,故意只限制新弟子参与,没准就是为的给一些人铺路。 认输,丁羿若不认输,前三之间,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丁家如此大族,都不战而认输,可见幕后之人能量有多强大,竟连。 还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通宝商会,语言间称与通宝商会一二世祖关系莫逆的事,,大多出自通宝商会,以这两人的关系,,里边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 事都被他给扯进去了,称关山越是打假赛,不然为什么打输了,事后关系反而变得那么好,这不就证明了, 别说,在一知半解的前提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凑在一块嘀嘀咕咕,酸言酸语。 间路过,听了虽然不舒服,但也没准备做什么。 一直到这些人开始造谣,灵舟上人数如今如此之多,一间,现在都被安候,为什么还有人和个没事人似的,依旧特立独行,一人一间,,黄若婷和秦时久之间,明眼人看过去都知道两人关系匪浅,怎么就有人眼瞎,时不时就以,莫非真当她的心思无人知晓? 甚至说着说着,还有人秦大夫房间门的事,然后彼此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各方面事宜,确实是秦时久负责的多。 也因为秦面人事,病人那边就有些顾不过来,傅长宁这才帮忙打下手,照顾一二。 结果在这几人嘴里,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可谁不知道他 听到这里,白,怒火冲到了脑顶,都没来得及思考,就一拳砸了出去。 那几人反应也快,当场作鸟兽散,唯有一个被他砸中,也那个老弟子,怒火中烧,没选择逃避,,最后因为没打过,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傅长宁听完, 红了,“师姐你可以不在意,但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些人——” 他手伸出去指了一圈,被他阵变幻,“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也不止说师姐你一个,从来的路上就,还有除师兄造谣,各种贬低你们的实绩。” “当时大家就闹得很不开心,若是作假,,岂不是更加不堪?”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门开始,考核和训练就难了很多很多,不知道我们年纪虽小,但同样出去历练过,不是没见过血的糊涂蛋,海道君的元婴大典,忿忿不平什么都没有,轮到这一届,就会。也不想想,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有什么资格酸言酸语,他们也配?” 这话掷地有声,说得一。 ,面色不虞。 归元宗那么多弟子,新生弟子占多少,弟子里有实力的着实不多,能进来的,大部分都是老生,进来前的龃龉,,只不过都压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眼下这弟子这么一说,哪怕本意不是针对所有老生,依旧有 他叽叽歪歪什么。 ,一个个火气旺盛,动不动就是炮轰全体老生,言语间轻视意味溢于言表。 怎么, 谁 也就五年后,新弟子就要进门了,门的,大家都差不多。现在不尊重人,指望日后新弟子 此时, “黄师姐,,你没意见吧?” ,“自然。” 这种人, 她甚至头,看见了一个和她同届的,当初同样有点小傲气,才。 。 可眼下,这人已经能面不改色听着其他人造谣,揣测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 时间 几十年里,同届的人都陆陆续续进入内门,莫非真? 越是如此, 这辈子, 傅单,她脸色依旧是平平静静,看不出来生气与否,连灵力也未动用,仅仅三剑,那几,就被射穿了舌头。 ,令人胆寒。 毕竟,这些姐。 可眼下,连防范都没来得及,只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知情的人,却都知道, 真正下手狠辣的,问题,剑气穿孔而已,顶多是难受一点,回去后吃点丹药,养养伤就能好, ,黄若婷也是一叹。 方才的时间里, 真正说出这话时,她脸上再没了任何惋惜,“,也有些可能来得很早,但傅师妹低调,你们知道的不多,,不用值守,不是因为秦时久,,明白吗?” “另外, “我才是灵舟的主人,” 秦时久同样站出来,没了先前的吊儿郎当,沉声正色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但切记, “歉,是我忙不过来,才委托傅师妹给我帮忙,谁知道反而成了他人流言间坦坦荡荡,和若婷也只是朋友,灵舟是她的,声音,那这个声音一定是她,而不是我秦时久,我只是一个帮忙主事的而已,大期待。” 黄若婷点头,这关。 “现在,作为灵舟的主人,我有 “心术不正的人,没必要留在这,有本事,,没本事就退出,别叫人瞧不起。” ,最终,捂着嘴巴,一声未吭跳下了灵舟。 - 这次事后,氛围,一下冷寂了下来。 整少,也没了什么摩擦争吵。 然而,。 摩擦,虽然看着吵,但好歹都还只是一些小冲突。 那么现在的这种安静,疏离与敌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转变,和来之前,新似。 这么僵持了两天,人似的,有一只五人的老生队伍,主动选择了告辞。 黄若婷没有挽留。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之后灵择了离开。 之争的缘故,而是大家也意识到了,他们进来是猎杀魇魔的,伤势和危机既然已经过去,停留在灵舟上太久,机会。 更别说,在灵舟上这几天,每个人或同门,一起组队去猎杀,哪怕高阶魇魔也未必没机会一试,如此,再。 很快,灵 ,但这点淡定,在傅长宁提出要走时,也很快变成了不淡定。 她忙碌的那些天,不是因为别的,次,现在她到手的魇石都快近百了,傅长宁也拿了几十块,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 “抱歉,师姐, 哪怕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天,黄若婷想什么,是还在为先前那桩事生气吗? 她深吸一口气,道:“那行,,我也该知足了。” ,你怎么想?” 心理,但这两人大概是被坑怕了,这几天都安分守己,也没再到处送吃的。 此外,她观察过,那花的人也都没事。 手,其实前两天就该动了,我放任那些人离开,也有这个想法在,想着分散开总比被一网打尽好,但这两人完全没有阻拦,我现什么了。” 真有歹念,不,人都走光了,还有什么用? 头,“但不管如何,这对我们是好事。” “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见傅长宁看她,她顿了顿,开口,“师妹你有想过, 她进来的核心任务就是魇石,眼下魇石已经收集完,杭天烈实质性的威胁, 法。 “我还有一些事,可能暂时不能走,,把这边的事告诉长老,长老们虽然无法进来,但知 “那也行。” ,选择了应下。 什么威胁,若是杭天烈二人心怀歹意,她大概还会留下来,看看自己能做什么,但观察了这么多天,什么事都没有,她 光魇石的事, 当然,这事黄家肯定会出力,但她同 过,师妹这边,你希望我怎么说?” 傅长,只不过她也不想问。 “如实说就行。” - “你看,你这不人分开后,杭天烈不知从哪个地方蹿了出来,“虽然有金玉阴暗面的缘故,但能拉这么多仇恨,也证明了,你确实招人恨。” ,一路回房间,头也没回。 杭天烈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跟在她后边,道:“不过你说,就不怕她看出了更多, “不然怎么说?”傅长宁停步,转身,“麻烦你帮弥彰?” “说话语气不要这么冲,” 砰—— 呢。”杭天烈啧啧一声,转身离开。 目的达到就成。 - 回去后,收拾好东西,傅长。 走前,她问姬危年,要不要跟,他积分也已经攒够许久了。 ,说不用。 傅长宁正有些犯难,姬危年主动提出,,这些天在灵舟上待得骨头有点发木,我。” 顿了顿,“放心,遇” “那行。” 进入秘境的第十三天,傅。 习惯了灵舟上的安逸,乍一面的杀机,傅长宁也有些不适应。不过,在见了两次血后,。 该有的样子。 无事一身轻的傅长宁,加 魇,但本身也算一种宝物,另外,魇魔血肉对妖蔓也是大补之物,能加速它修为的提升。 。 至于母地,放弃虽然可惜,,再继续下去,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 ,但关于母地的一些话,应该不是假话,傅长宁也能感受到,在母地被破坏得多了后,整个魇魔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么昏暗,足可见,的根基。 在利用妖度,又坑杀了一批魇魔后,傅长宁抬头,看了眼天色。 快天黑了。 她取出一块的罗盘,按照杭天烈说的往里边注入魇气,指针滴溜溜转了一圈,指向北方。 ,向北方走去。 - 此时,头。 除凤衔坐在人群外,的伤口。 伤口黑红一片,灼伤带有血泡, 他对面,一个年轻姑娘脸色惨白,几么,又被其他人拉了回去。 “离他远点。” “还没确定呢。” 除凤衔闻言, 该气的,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只有自己那失了智,为。 起。 若婷等人,产生疑虑一样,他们这一行人,在走着走着,突然彼此撞见时,同样对感。 毕竟,进来前赵长老都说了,,怎么就这么巧,让他们给撞见了,还不是一个两个, 一开始,好。 成千面魇魔,一口咬掉了另一个弟子的脑袋时,这种不信任感达到了巅峰。 那弟子实力并不弱,自身也是练气九层,,连手环都没来得及按下,就已经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之夭夭。 ,当场呕吐了出来。 要说这些人没见过血吗,那也不是,但那一瞬间,成怪物,一口咬掉你的脑袋,只,确实容易让人受刺激。 还有几个弟子,虽然神情仍然镇定,但心理防线其实。 他们提出要验人。 人,提一些只有彼此知道的事,没有互相认识的,就用出自己的代表性招数。 令牌可以偷,法宝可以骗,但千面魇魔再能模仿,也不可能把人下来。 除凤衔 但真走了,反而是做贼心虚, 。 起初没有任何问题,其他人也没怀疑什么,,跟他相互间认识,望族,除凤衔也是外门一等一的天才,在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不管是出于对他实力天赋,还是本人身家背景的敬畏,么。 基,一行人勉勉强强,凑凑合合,面和心不和地走了下来。 很快, 当晚,夜里值守的两个弟子,其中,另一个弟子就消失了,连声音也没发出,,和一地的血。 ,也没人能确认,这个弟子到底是死了,还是及时逃脱,退出了秘境。 负来,说,外边的阵法没有被触碰的迹象。 一句话下来, 这话无疑是说,在。 可是之前已经核查过一遍,没人有问题,那只能说明,这只魇魔伪装的要强大。 ,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挺好的,也不用谁提防谁了。 谁知道话还没出口, 指认,他之前不在帐篷里。 除凤衔宿,但人也没走远,就在外边打坐。 那弟子反问他,既然宿在外边, 除凤,冷笑一声,当场反问,你们都没听到动静,凭什么我就得听到动静? 这事以一个老终。 第二天,他们和另一支小队遇上,那,灵,几人的身份绝对可靠。 接着,把舟上发生的事也说了一下,提出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带,就知道谁有问题了。 除凤衔在他,便没反驳。 来,但这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 可惜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见灵舟了,,其中一人,瞧见除凤衔,如同见了鬼。 一行人问他怎么了,那人吞吞吐吐半天,说除凤衔。 除性格,但那人说得信誓旦旦,连他的一些施法细节都说了,不得不让人信服。 ,自己没被窃取过记忆,只怕都要怀疑,还有另一个自己了。 这之后,除凤衔。 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确实谁说的是假的,防,毕竟前一个没设防的弟子,下场还摆在那。 除凤衔提出要走,远离你们,这下总可以了吧,其安全,实际上暗中威胁不能离开。 毕竟,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不袭,或者变成另一个人强。 上午,伍,其中,中高阶魇魔都有好几只。 ——在一行人汇集后,这种事已经变成了常态,毕竟人越多,魇气越多,。 除凤衔击杀一名中阶魇魔时,余光瞥见一魇魔,帮忙挡了一下。 他帮忙的时候是真的没多想,直防备着他,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反击了一掌。 除凤衔后退一步,右灼伤,黑红一片。 再之后,战斗结束, ,但反而被其他人拉住,让在确定除凤衔身份之前,不要随意靠近。 “嘘,别过去,不要忘了前车之鉴,谁” 除凤衔听见他们的低语,已 的丹药,他也看都没看一眼,火焰焚烧,当即烧成飞灰。 他受够了。 之前觉得都是同门,遇到未必不能同行的想法,决定。 他怎么会觉得,所有人都啊? 简直失了智! 他再也了。 忘了自己一边苦大仇深地上药,一边开始思索甩掉这些人的可能性。 ,不可能。 他积分才七百。 七百意味着什么? 意底好一点。 以他的估计,开,分数起码上千了。 而且,不说和傅长宁较劲,这地,他能感觉到,随着经受的魇魔神识攻击越来越多,。 这种地方, 除。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一些人,也 不止傅长宁,整个秘境中,还没出去的人,都。 ,对此一无所觉。 真假除三 魇魔界深处。 虚空中破裂的血管, 从一开始的一根变每一根,都有腰身粗细,细微的脉络沿着四面八方, 如蛛网般盘根错节, 呼吸律动, 供养着一 而随着血管爆裂, “核桃”也跟着破碎,当醒, 或愤怒,或茫然, 一个个嘶吼出声。 这些血管, 通向外界的母地,每一处母地都对应着, 而现在, 足足有九位被切断了供养, 这也代表了,外界共 加上原先就,此地的古魇魔,竟一下达到了十几之数。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一位通身血红、灰白胡须的长者。 他就是杭天烈口中,那位培育出了血玉树的魇魔,也是如今魇魔族的主事人,魇十一。 在前边十位长老或死或陷入永久沉眠后, 魇魔界仅剩的实力最强、威信最足的长老。 此刻的魇十一,神色阴沉。 “诸位殿下能来我魇魔族界域,是我族的荣幸,血玉树既然培育出来, 我等也不吝啬分出去一些果子。只是,殿下们答应我等的事,还迟迟没有做到,老朽实在不得不问一句,外边的母地,到底怎么了?” “十一长老别急,唉,我们这也没办法,确实已经想办法在联系外边那些人了,但这不是还没有个结果吗?等有了结果,我们肯定告诉您。” 一个长得和个刺猬球一样的魔族道,球的表面上,缓缓浮现一张人脸,不过即便如此,当看着他那身形,再听他一口一个“人”时,依旧显得颇为滑稽。 “不过我觉得,不出意外,十有八九,就是进来的那批归元界人族干的,说实话,长老当初您就不该同意让他们进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老您糊涂啊。” 叹了一句,球身上两颗眼珠子转了转,道:“或者,长老真要着急的话,不妨咱们再派一些人出去……” “想都别想!”魇十一还没回话,旁边一个更年轻气盛的魇魔青年已然忍无可忍,斥了回去,“谁知道外边的事到底谁干的,一群练气期能破坏母地,你觉得可能吗,怎么不说是你们派出去的那些人破坏的?论起来可能性可比那些人族大多了。” “我甚至怀疑,你们说迟迟没收到消息,就是在替他们遮掩。现在居然还想派人出去,出去干嘛,继续为非作歹吗?说得难听点,这次要不是放了归元界人族进来,我们自觉理亏,你以为你们一族有机会分得血玉果?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话也算是撕破脸皮了。 原本培育血玉果就是他们自家族内的事,就算要分一些出去,也顶多是分给一些拥有顶级尊贵血脉的殿下,根本不可能惠及这么乌泱泱一大片的牛鬼蛇神。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魇十一向圣廷提出申请,要放一批归元宗弟子入本界之后。 一众域外魔族这才知晓,魇魔族居然不知何时,和归元界如今的巨擘势力归元宗勾搭上了! ——这一点和黄若婷所猜测的不同,归元宗并非先和其他大族达成的协议,而是同魇魔族的魇十一。 若非有魇十一站出来,其他魔族就是胆子和野心再大,也不敢提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正是因为魇十一在其中周旋,加上归元宗同其他大族做了一些资源置换和交易,逼迫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才顶着巨大的压力得以达成。 而魇魔族付出的代价是,原先只需要给出几颗血玉果,意思意思一下,一下变成了要将三分之二的收获送出。 甚至于,面对这些魔族理直气壮的发言,“归元界人族都可以进,凭什么我们不能进?”,也无力反驳。 但原本,那些血玉果合该是他们这些族人一人一颗的,现在一下让出去近二十颗,他们对这些抢了他们东西的家伙有好脸色才怪。 这话落下,双方气氛剑拔弩张。 “魇八十一,别以为你是魇三长老的后人,我就不敢和你动手!胡乱污蔑人,就算闹到圣廷那儿,我也占理。那些人出去,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他们想看看一下人族当代弟子的成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提出再派一些人出去,也只是想帮你们快点查清楚,别好心当做驴肝肺!” 没错,杭天烈等人离开,用的正是这个名头。 哪怕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魔族殿下,也不得不承认,人族归元宗的强大。 而能够在此次变故后进入魇魔界,势必是归元宗年轻一届实力最出众的弟子,自然有人想去凑凑热闹。 大开杀戒不至于,惹怒归元宗,那是真的能找上门来攻破界域,屠了他们全族的。这种事,在此之前,并非没有先例。 但有死伤是必然的,只要不是大规模恶意屠杀,归元宗敢出手,圣廷也不是吃素的。 他死不承认,魇八十一也懒得反驳,冷笑一声。 “随你怎么说。” 和那些从母地出生的魇魔不同,古魇魔算是魇魔族中血脉最尊贵的一批,传承以胎生为主。 魇八十一,正是陷入沉眠的魇三长老的后人。 也因此,他知道很多内幕,比如,这些魔族殿下之所以都过来,并非单纯为了血玉果,而是另有目的。 魇魔族当初被诅咒封印,从此大道堵死,后代失去灵智,也失去更进一步的能力,同时,他们这一批血脉最古老的魇魔,被永久封印在界域深处。 当时就有传闻,其实魇魔族的大道,并非全然被堵死了,而是被一颗种子给吸收了,此后诞生的魇魔,修为和灵智被种子给吞噬掉了,这才不得寸进。 传闻中,这颗诅咒之种,就是魇魔族衰落的根源,只要破除了它,将力量释放,魇魔族就可以重新回到当初的强大。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只要吸收了这颗种子的力量,就可以将魇魔界被封印后,一直以来的积累,席卷一空。 这次这么多魔族进来,为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众所周知,当初封印魇魔族的就是人族。现在魇十一让人族进来魇魔界域,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莫不是诅咒松动了?种子有变故了?还是即将成熟可以收割了,需要人族破除封印?不然魇十一没道理在这种关头搞这种小动作。 各种五花八门的猜测,促使稍微有点势力的种族,都掺和进了这次事件,名义上是为了血玉果,实际上,想做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包括那几个以好奇归元宗弟子为由出去的魔族,谁知道他们在外边做了什么? 魇八十一既愤怒又无奈。 他不知道种子的事是真是假,魇十一也没有告诉他,只能说如果是真,魇十一绝不会对魇魔族不利。所以哪怕心里不赞同,对于魇十一力排众议安排归元宗弟子进来,他还是支持的。 但他万分不能理解,魇十一为什么要同意先前那几个魔族出去探查? 就不怕被发现什么吗? 种子若是在这边,早就被发现了,一直没被发现,只可能是在外边,那些魔族执意要去外边探查,也证实了这一点,魇十一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就这么十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九处母地被摧毁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在外边兴风作浪。若非限制了出去的人数,现下还不知道会如何。 那可都是魇魔一族的根基啊! 然而,面对他愤懑目光的十一长老,却依旧如磐石般屹立在那,一言不发。 除了一开始质问了一声,之后他就一直如此沉默,仿佛那一声,也只是他的错觉。 魇八十一失望至极。 长老,你究竟想做什么? - 傅长宁一路加快速度,往北面而去。 路上,她回忆起杭天烈那天晚上说的。 按照杭天烈的判断,就算知道外边出了事,那群顽固的魇魔也不可能让太多人出来的。 因为进来的三十来号人,绝大多数实力都在筑基中期到筑基圆满,人数一旦多了,配合之下,未必不能造成金丹期的杀伤力。 而这一直是魇魔族所竭力避免的,以母地的强度,根本无法承受金丹期的攻击,他们不可能将软肋暴露在不明敌友的人面前。 所以算上第一批出去的六个人,前后顶多不超过十人。其中能拿来背锅的,更是只有第一批的那另外四个人。 恰好那四个人里头,有个他和焉奇那的死对头,且实力不差,努努力,也不是奈何不了母地。 这就是他圈定的背锅对象——至于抖落出去这事是傅长宁干的,别开玩笑了,进母地的事,可不是傅长宁一个人干的,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谁敢踹人下船,另一边都得直接掀船,要死一起死。 包括让黄若婷出去,其实也是两人商议过后彼此妥协的结果,黄若婷手中有留影石,她一旦出去,就代表杭天烈将自身的把柄彻底留给了傅长宁。 这是他给出的诚意之一。 之二,则是顺从傅长宁的意思,上演一出闹剧,让她有离开灵舟的契机。 但这一切其实本来无需如此麻烦,不过他猜到了傅长宁的意思,无外乎是想借机让所有人都离开,避免他二人对这些人下手。 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妇人之仁,再有他引动的结果,要不是他们本来就心存恶念,又怎么会脱口而出那些话? 不过只要傅长宁愿意合作,他也不介意多此一举就是了。 双方达成一致后,一切迅速推进,杭天烈离开执行他的计划,而傅长宁,也开始了她的行动。 两个时辰后。 傅长宁望着远处的盆地。 它四面是起伏的黑土丘陵,中间的盆地处,岩石呈现一种艳丽的红色,将天际都照亮了几分。 这种亮色调,出现在魇魔界,总觉得有些诡异。 按照杭天烈所说,这处盆地是一众母地的源头,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不通过母地,而摧毁它们本身的话,那只可能是这里。 他会把死对头引到这里来,激怒他,和他大打出手。 焉奇那则会将前来探查母地事宜的魔族引过来。 到时候,他会伪装成不敌、败退。 傅长宁则趁机暗中操控妖蔓,摧毁一处母地,让那些魔族正好看到这一幕,把黑锅彻彻底底扣在那个死对头身上。 很潦草的计划。 傅长宁如实评价。 杭天烈当时笑得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瞧着憨厚可信得很:“他本来名声就不好,暴虐滥杀,不顾大局,而且极其喜欢破坏乃至虐杀长得好看的人和物。相信我,比起他,我绝对是个好人。” 傅长宁没有再说话。 两人合作初步达成。 她需要他之后在域外战场上,配合她让妖蔓吞噬更多魔族。 他则需要她配合,将母地这件事彻底解决,同时,给死对头捅一把刀子。 互利互惠。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 傅长宁藏身于盆地周围的一处丘陵中,耐心等待。 杭天烈的话只能听三分,剩下七分谁信谁傻。不过这处盆地可能是魇魔族母地源头的话,他倒没造假,这事也假不了。 傅长宁刚才已经让妖蔓探查过了,这地方下边,层层叠叠地交叠着各种“血管”,也就是说,那些类似“心脏”的母地,想要将能量传送进界域深处,都需要经过这里。 也不知道杭天烈二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清楚两人对魇魔一族的母地没想法的话,这两人比起她,更像居心不良的那个。 傅长宁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杭天烈故意联合其他人,诈她一笔的可能性。 ——这地方,她真动手了,一个不小心,魇魔族可真的会元气大伤的。 这两人不会是想借机把仇恨全拉在她身上,然后降低自己的罪责吧。毕竟进个母地,和彻底破坏整个母地生态比起来,这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事,到那时候,谁还有空关心这个? 会有这个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 她在下套的同时,对面未必没设置套子给她钻,他们知道的内幕还多些,要做一些布置简直不要太简单。 看来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这般想着,傅长宁将还在沉眠,半醒未醒的七寸青从手腕上扒拉了出来。 七寸青不情愿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全身上下写满了对离开七叶雪灯的抗拒。 傅长宁无情镇压,“完成任务就给你继续趴,不然别想,之后那块地方就送给妖蔓了。” 还在打哈欠的妖蔓一下精神了! 七寸青则一蹦三尺高。 我干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它颇为不乐意地换掉自己的一身绿色“衣裳”,变幻成妖蔓一身红红黑黑的模样,想了想,周身又多出一阵血气,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像一点了。 七寸青也是吞噬血肉精气的,但它吃东西很讲究品味,加上平时习惯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从来不暴露周身的血气,看起来就是乖乖巧巧一根小青藤。 但眼下,想要伪装成妖蔓也不难。 它们本来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的界限十分微妙,只能说,七寸青长于修仙界,妖蔓却是一看就浑身污浊邪气四溢,前者属于正派人士能接受的,后者则容易受人诟病,引为邪修之流。 伪装完后,七寸青略得意地在主人面前晃了晃,似乎在说,像吧? 傅长宁则凝眉思考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朝妖蔓挥挥手,从它身上折下来一节触角,在七寸青百般不乐意中,接在了它藤尾后边。 原本纯正的杀意血气中,立刻带上了无边粘稠的恶意与腥气。 傅长宁拍拍手,这样就像了。 “去吧。” 杭天烈又没近距离接触过妖蔓,这种程度的相似,足够了。 接下来,傅长宁开始好整以暇地等待。 万万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杭天烈和他那个死对头,而是熟悉的人。 望着远处那队逐渐走近的人,傅长宁凝眉。 她在里边看见了除凤衔,还有之前在灵舟上见过的一些人。 他们怎么过来了? 而且,除凤衔的待遇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乍一看走在中间,前呼后拥,实际上,四面的人都身体紧绷,仿佛随时防备着他出手。 遇见什么变故了吗? 很快,傅长宁好像知道,是什么变故了。 半个时辰后,来了另外一队人。 里边,同样有一个除凤衔,并且,和刘林芳、关山越走在一起。 双方正面碰见时,气氛降至冰点。 指鹿为马 傅转, 不得不说,是真的很像,从衣着到气息, 辨别不出什么不同。 最重要的是, 为防魇魔冒充, 进来前, 她记的,刘林芳和关山越既然能, 可见双方已经确认过身份了。 ,谁嫌疑更大, 不言自明。 , 她继续埋伏在丘陵之间,等待双方做出举动。 事实证明, 她之前的想法不是错觉, 先到的那一队人, 确实在怀疑和提防除凤衔,在看到后来的队伍中同样有一个除凤衔后,那些人几乎瞬间跳离了他八丈远,将人团团围住。 一人恨恨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和那个值夜消失的弟子是朋友,一想到好友眼下生死不知,再看这个假冒伪劣的冒牌货就恨得牙痒痒。 除凤衔没有看他,他目光定格在对面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身上,暗红色的重瞳凝重又戒备, 赤霄剑在手中发出一阵锵鸣,如凤凰之泣。 那个青年有着一双和他一样的特殊眼睛,似乎是在看见他前还在同身旁的人说笑,于是那双暗红色的瞳眸中, 烈火如岩浆滚动,恣意轻盈,意气灼发,光彩照人。 然而这一切的轻松笑意,定格在他看见除凤衔之时。 他微微挑眉,似乎想起什么。 赤红色大剑出现在手中,甚至没有跟任何人开口打一声招呼,灼灼剑气已然横发,直抵除凤衔眉心。 “谁给你的胆子,伪装成我?” 他语调是极轻慢的,而这也确实符合众人对除凤衔的印象。 出身名门,天纵奇才,他本就有这个骄横的资格。 反观对面的那个冒牌货,相似的英挺眉眼溢出些许汗渍,眼瞳剧烈颤动,击溃赤霄剑气后,步伐亦是踉跄,高下立分。 “他才是假的。” 这句话,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 越来越多的虚汗从他额头与下颔浮现、滴落,赤霄剑迟迟未能提起,反而在又一击后,当即溃散。 对面,红衣青年收剑,眉眼桀骜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厌恶。 “赤霄剑岂是你能玷污的,装也装得不像。” 人群哗然。 都道赤霄剑是名剑谱上第十一位,赫赫有名的神剑,除凤衔身为除家之人,身上携带了赤霄剑的仿品。 可就算是仿品,那也是由上好的材质打造的,品阶并不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溃散? 除非这剑,本来就是假的。 “果然是个冒牌货!” 见自己之前的防备是对的,先到的那支队伍当即松了口气,将人捆住,随即上前,和对面攀谈起来。 “我就说他是假的,来的路上,接二连三的出事,就他一个人嫌疑最大,其他人还不放心,怕误会了得罪人,现在你们清楚了吧?” 他目光所视,那些人都不好意思地低头,唯有一人笑道:“除师弟,可还记得我?我先前与你有一面之缘,记得你是和关师兄走在一起的,所以在看见冒牌货的时候,才疑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还好还好,这冒牌货实力果真不及师弟,一见面自个儿就虚了。” 他小小地捧了除凤衔一把。 除凤衔看了他一眼,细思片刻,“确实是见过一次,当时师兄似乎在猎杀一只中阶魇魔?” “确是确是!”那弟子忙应道,“当时师弟还帮了我一把,还没来得及谢过师弟。” “小事。”除凤衔不甚在意道,“说来,这只冒牌货其实实力不弱,只是,他错料了一点,我的赤霄剑上携带凤凰之火,他若以自身实力应对还好,若只想一味模仿我,那是自寻死路,凤凰之火是一切假冒伪造的克星。” “那是,除家的凤凰之火,远近闻名,怎会是区区一只魇魔能够模仿的。对了,那师弟想好怎么处置这个冒牌货了吗?他之前伤了我们队伍中的人,生死不知,按理说应该直接击杀,但这件事毕竟和师弟你息息相关,还得问问师弟你的意见。” “我?”除凤衔沉吟片刻,开口,“能否把这个冒牌货先交给我?我记得,我应当是没有被窃取过记忆的,可眼下却出现了另一个我,可见这些魇魔的手段实在防不胜防,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不知诸位可愿。放心,事后回去,必有酬答,还有那位失踪的师弟,待找到后,我也会进行补偿。” “师弟都这么说了,那当然没什么问题。” 双方交接得很顺利,除凤衔伸手一摄,那地上被捆住的红衣青年,就到了他手边。 一座玄色牢笼从天而降,将他锁入其中。 大功告成。 这只是桩微不足道的插曲,见解决了,关心其他事的弟子开口问道:“你们往这边来,也是……” 除凤衔道:“我们队伍中有一个擅长寻宝的弟子,她告诉我们,这边疑似有重宝,左右往哪个方向去都一样,就干脆过来了。” 敞亮的态度,让原本几个有所顾忌的弟子都放下了犹豫,“那看来确实是为的一个目的,不过我们倒不是有谁发现了宝贝,是这些天,不知道你们察觉没有,天空的颜色似乎在逐渐变得清澈,对比之下,这块的颜色就变得显眼起来。” 他手指向天空,原本秘境的天空是昏暗的,亮丽的色泽被掩盖在灰扑扑的表象之下。 可等那些昏沉的暗色消失后,一下就显出了这块的明丽光亮来,一看就特殊非凡。 “其实也是巧合,看见的时候,正好离得近,就过来了。” 若是隔得远,其实他们未必会走这一遭。 “也不知道秘境中还剩多少人。”那人打量着周围,“光咱们两队,就三十多了,不会大部分人都过来了吧。” “估计没有。”一个在灵舟上待过的弟子道,“之前其实有个黄师姐,开的灵舟,那上边才叫人多,不过后来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走了,我只在这见到了十几张眼熟的面孔,还有好些人没露面呢,总不可能都出去了。” 一直没出声的刘林芳忽而好奇问道。 “师兄在上边待过,可曾见过傅师妹?就是傅长宁傅师妹,爱穿青绿色衣裙,长相应该是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那种,进来这么多天了,我们一直没找见她。” “这个……”弟子支吾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把灵舟上的事说出来。他当时是没参与的,事实上,他也觉得那事发生得匪夷所思,只能说,可能有些人就是憋太久没法筑基,已经疯了吧。 “见是见过的,傅师妹应当和那位黄师姐在一起吧,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最终选择了不多管闲事。 “好吧。”刘林芳看起来有些遗憾。 几人闲聊间,其他人已经开始探查起这块地方,有人有了发现,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过去。 剩下的人观察着地形,开始在周围布置阵法。 傅长宁在很远的地方,观察着这两支队伍。 不管是真假除凤衔之争,还是刘林芳问起她,她都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帮她隐藏的是一小块黑色的石头,用途未知,总之,是域外的玩意儿,从杭天烈手上薅下来的。 毕竟是要瞒过筑基后期乃至圆满的修士,凭她自己可不行,行也不行,杭天烈想要她做事,这东西就必须给。 正因为它的用途,是拿来防止更高修为的修士发现她的,所以眼下这些人,没有一个察觉。 反过来,她能很清晰地看到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其他人都离开了,傅长宁的目光落在那个玄黑牢笼中。 红衣青年狼狈地跪坐在地,身上被法宝绳索捆着,他似乎想直起腰来,但背上仿佛背负着万钧之重,连稍微抬起来一点都很困难。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看不清的脸庞上滴落,傅长宁感觉,他应该是想开口的,但哪怕撑在地上的手掌,青筋用力得几乎爆裂开来,依旧没能张嘴说出任何一个字眼。仿佛之前那句“他才是假的”,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的那些汗水和踉跄,之前被解读为心虚。 可说实话,此刻没人盯着他看,他其实没必要如此。 而且,除凤衔实力有这么强吗? ——傅长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先说明这不是看不起除凤衔,只是,练气期的实力,到底是有一个极限的,傅长宁偶尔能感受到,自己有触碰到那个极限的迹象,但因为缺乏水到渠成的质变,一直差了一步。 这也是她名义上已经练气十层,实际上并没有达到圆满,也没有计划现在就筑基的原因,她需要找到一个质变的契机,彻底踏入那一步。 而除凤衔,比起她,距离这个极限,又要再远一点。 就算是有他口中的凤凰之火的加持,他其实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将一个实力和他一模一样的冒牌魇魔镇压到这个程度。 完全是从两人比试的一开始,就在用暗力作弊了,不然对面不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实力远超对面的迹象。 如果没有接触过杭天烈等人,傅长宁虽然疑惑,但终究还是会自我开解,自己找个理由说服自己。 但她接触过,知道魇魔界除了她们和魇魔,还有一群实力非凡的域外魔族,那这一切,就不好说了…… 除凤衔不会真这么可怜吧? 被冒牌货指鹿为马,强行闭嘴,当成自己的山寨版来对待。 如果是真的,可想而知,他现在有多屈辱。 刚才他可是差点直接被当作魇魔给杀了。 傅长宁没有幸灾乐祸,虽然她和除凤衔见面就气场不合,但眼下这一切都充满了诡异,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的话,这盘局,可能比她想象中还大。 她得给自己找个帮手。 当然,最好是她猜错了,这一切就是巧合。 这些人的到来是巧合,真假除凤衔是巧合,杭天烈刚好把设置陷阱的地方安排在这是巧合…… 好吧,这么多巧合,要还是巧合,狗都不信。 早早藏身于地下的黑红色触角悄悄探出,伪装成妖蔓的七寸青钻到玄黑牢笼之下,动作极轻极缓,慎而又慎地,勾住了牢笼中人的衣袖。 没用神识传音,风险太大了。 倒是七寸青,位置很方便,且一身气息和这魇魔界完美融合,不一定会被发觉。 光是抵抗那股镇压的力道就已经大脑一片空白,骨骼仿佛随时能被压成粉末的除凤衔,低下头,看见了那一抹黑红。 他眨眨眼,眼睛同样因为那股力道艰难地抽搐着,眼白泛着大量血丝,几乎与瞳孔的颜色化为一致,随着他的动作,一滴混合着泪水汗水和血水的液滴,从眼角滴落,啪嗒一声,落在黑红的触角上。 触角一下愣住。 半晌,小心翼翼地长出一小片青色的叶子来。 是灵芝的形状。 除凤衔似乎想笑,但他嘴角开裂,牙齿都仿佛要咬碎,根本笑不出来。 最后只能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脸。 都是假的 那片灵芝一样的叶子, 叶身,示意知道了。 ,朝老板要了碗粗茶。 除凤衔般,松懈了下来, 他不再苦苦坚持, 任由身体向一侧倒下, 砸在地上, 唯有握成拳头的右手,艰难地伸直一根手指,颤抖地指 傅长宁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上有什么份? “他那把,应该是真正的赤霄剑。”问尺已然观察了许久, 这会儿终于确定下来,“我曾经见过赤霄剑一面, 它之所以能名列神兵谱, 不只是因为强大的攻击性,还因为赤霄剑本身具备优越的剑胚雏形。甚至可以说, 这把剑最珍贵的不是它本身, 而是它的剑胚。”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 除凤衔手里这把,是赤霄剑的仿品, 就是因为品阶和威力不符。但其实还存在一种可能——除家将赤霄剑剑胚重铸,以除凤衔自身精血蕴养,铸成了他个人专属的赤霄剑。” “这样做的好处是,练气期也可以驾驭名剑赤霄,并且随着主人修为的提升,赤霄剑亦会得到蕴养,等到金丹期后, 甚至可以直接用做本命法宝,不用再费心费力自己再想办法找材料打造蕴养。坏处则是,剑与主人从此绑定,再无法传给下一个人,除凤衔死,赤霄剑必断,从此名剑陨灭,人剑俱亡。” 惊梦咋舌:“那看来,除家对这个后代很有信心啊。” 这都不是有信心了,简直是信任爆棚,毕竟,万一除凤衔中途夭折了,赤霄剑毁,这哭都没地方哭。 傅长宁则听懂了问尺的另一层意思,“所以,赤霄剑就在他体内?” “对,就和你的七叶雪灯一样,化为一把小剑印记,封印在身上某一处,需要时便可召出。”问尺道。 “之前赤霄剑突然消失,估计是那个冒牌货做了什么手脚,但赤霄剑既然已彻底认主,那肯定是没法夺走的,大概率还是回到了他体内,只是被禁锢住了。他也许是想用这个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之前情形太急,加上没到那个份上,除凤衔肯定是不愿意暴露真赤霄剑在他身上的。 但现在,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办法了。 “他想的倒是不错,赤霄剑独一无二,我若站出来说明这一点,让两人重新对峙,证明他手中的就是真正的赤霄剑,别人肯定没法再怀疑,可是……”傅长宁态度迟疑,“这样真的有用吗?” 不知为何,傅长宁对此并不乐观。 那个冒牌货既然能模仿除凤衔到这种地步,他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此刻跳出去,指证这一点,最大的可能不是还除凤衔清白,而是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究其原因为何,大概是她对对面那三个人都毫无信任可言。 除凤衔的身份能得到认证,势必是经过刘林芳和关山越二人认可的,那是独她们四人有的标记信物。 不排除两人被冒牌货骗了的可能,但也要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三个人,都有问题。 在这种前提下,三人能聚在一起,显然是对她们来之前的约定一清二楚的。没准还告诉了其他人,互相坐实身份,以增强信任度。 刚刚刘林芳还主动提出要找她,简直别提多惊悚。 想到这,一个念头在傅长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刺得她一个激灵。 “这不会……就是故意引我入套的吧?” 将除凤衔留在那,她若在现场,以她的多心,势必会探查除凤衔的身份。 而这个时候,除凤衔又正好有能证明身份的办法,只要她出面对峙,就可以洗清清白。 这不是万事俱备,就等着她露面吗?! 傅长宁希望自己没有多想,但又清楚地意识到,未必是多想。 凡事但凡有人做,就势必有蛛丝马迹可循。方才刘林芳那句问话太急了,反而暴露了她们的迫切。 她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不一定是真的。其次,就算是真的,这些人怎么知道她在这? 通过杭天烈?他们是一伙的? 不不不,若是一伙的,那还引什么引,直接在给她的那块黑色石头上动手脚不就好了。 那就是两人合作的风声走露了,被人拿来利用了。 这么说,她破坏母地的事,已经被发现了。引她出来,难道是为了抓她给魇魔一族交差? 这么点小事,用得着这么大手笔,把所有弟子都聚在这吗? 先前杭天烈的行径就已经够可疑了,那么多母地不能去,一定要大费周章,把地点定在这,她怀疑他想把锅全砸她头上,并非毫无依据。 现在又是天有异象又是寻宝指引,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就更可疑了,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母地源头,母地源头…… 莫非他们想灭了整个魇魔族的根,然后嫁祸给她们不成? 想到方才问尺对赤霄剑的了解,傅长宁没再自己瞎纠结,将推断告诉问尺和惊梦,虚心求教。 “你们对这边有了解吗?” 惊梦摇头:“我的传承记忆没涉及这块。”在此之前,它甚至不知道还有什么域外战场。 傅长宁看向问尺。 但是,一向什么都知道一点的问尺,这次也陷入了迟疑,“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不多。” 问尺青铜色的尺身灵光忽明忽暗,似乎是在思考。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不知道域外战场存在的,如果知道,早在进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但后来随着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我好像又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了,我应该是来过域外战场的,但你要问我具体的,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你让我想想,我应该能想起来的。”问尺无意识焦灼地飞来飞去,自言自语。 傅长宁赶忙道:“不急,别有压力。” 退出天河珠,傅长宁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操控体内的壬水龙息,缓慢运行了一个周天。 冰凉霸道的气息席卷全身,升温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 远处。 原本已经闭上眼,仿佛放弃挣扎了的除凤衔,忽而感觉手心一阵搔动,他睁开眼。 傅长宁迅速写字。 “情况有变,我不好露面。在场可能不止一个人有问题。以你的情况,最好先出去,这同样是一种解决方案,需要我帮你按下手环吗?” 除凤衔阖目,静静回忆了一番方才见过的那些人,注意力很快定格在其中两人身上。 刘林芳,关山越。 这两人他都不熟悉,但他熟悉刘意娘。刘意娘和丁羿是青梅竹马、总角之交,那之后,丁羿才来到除家做客。入宗门后,有丁羿作为中间人,两人很快也成了好友。 刘林芳邀他们组队,傅长宁显然是因为和刘林芳是朋友才答应,关山越是因为傅长宁对他有提点之恩,他则纯粹是因为刘意娘和丁羿的缘故了。 可就算对这两个人不熟悉,他也清楚,这两人绝不会是那种让他做所有主的人。 除凤衔对自己的性格还是有数的,他不适合带队,也不喜欢做决策,天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对比起来,刘林芳和关山越都沉稳得多,陡然冒出来一个假的他,两人居然会连验证都不验证一番,直接就默认那个冒牌货下手,这本身就很诡异。 之前形势危急没来得及多想,现在看来,简直不合常理。 至于按下手环,他艰难地眨了两下下眼。 出不去的,从他被禁锢那一刻,他就发现了,有一股特殊力量包裹住了他的身躯,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眨眼已经是如今的情形下,他能做出的最轻松的动作了,即便如此,每眨一次,他眼睛就和被巨力碾压揉碎一样。 不过逐渐失去痛感后,其实也有些麻木了,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方才到底眨成功了没有。 好在,那抹青色又弯了弯叶身,示意它知道了。 触角继续写字:你一路过来,有其它异常吗? 除凤衔回想了一番,有自然是有的,他被针对,就是最大的异常。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运气不好,加遇上一群不靠谱的队友罢了。 傅长宁的问话给了他新思路,也许,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了,那有问题的就不止这三个了。 除此之外的话…… 他试图引动火焰,但周身被禁锢,他根本无法动弹,也没办法运转灵力,火焰一瞬即逝。甚至因为用劲太大,在重压之下原本就有裂开迹象的腰际,一道血痕直接绽开,鲜血氤氲开来。 竟是在压力之下,皮肤血肉直接皲裂开了! 除凤衔没有理会,他重新凝聚火焰。 瞬间,更大的反噬冲来,他低而喘地闷哼了一声,身体再次无力地砸落在地上。 傅长宁看着都替他着急,她揣测着他的意图,七寸青上,一片叶子长出,漂浮在他掌心中。 除凤衔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染了血的指尖在上边颤巍巍地画着,半晌,出现一个上下两个三角,组成一个眼瞳形状的图案。 之所以能看出是眼瞳,是因为他非常执着地在中间点了个眼珠子。 似乎是怕傅长宁看不懂,他还想继续往外画睫毛,傅长宁赶紧打住,示意她看懂了,让他好好休息。 除凤衔这次大概是真的体力耗尽了,卸力的那一刻,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傅长宁则收回叶子,看着上边的形状,若有所思。 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傅长宁本就记忆力出众,成为修士后更是接近过目不忘,只要被她注意到过的东西,几乎很难忘记。 两年前,留仙道君的地宫,那只在女童死后,依旧活蹦乱跳的冥眼,似乎就长这个样子。 她本来对这只眼睛没什么印象,只以为是什么特殊神通,结果当时和那毒修一起的女童都被她诛杀了,她额头上的冥眼居然还活着,而且还试图飞出来。 这一举动给傅长宁留下了深刻印象,怕再横生变故,她当即利用阵法击碎了那只冥眼。 之后她回宗门,查留仙道君和龙女殿下的事迹时,也顺带着查了这冥眼,但藏书阁中并无记录。 也可能是她权限还不够。 眼下这玩意儿居然出现在了魇魔界,莫非,这本就是域外战场的东西? 除凤衔既然费尽心思传递出来,说明这是他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傅长宁暗暗记下,决定之后多加留心。 此刻,场中形势也再度发生了变化。 第三队人来了。 这队人约莫有十几人,加上之前到的三十几人,这母地源头,一下汇聚了五十多名弟子,这也应该是整个秘境剩下的全部人数了。 让傅长宁意外的是,杭天烈二人居然也混入了其中,并且,神色略微阴沉。 不过她很快想通了原因,风声走漏,原先的计划不能用了,这两人自然要打新的主意。 不管他们在谋算什么,本质上,这群人其实是一伙的,眼下光明正大露面,看来是要合作了。 事实也不出傅长宁所料。 明面上,三队人相遇,互相打招呼,你好我好大家好。 实际上,杭天烈和焉奇那已经瞬间联系上了“除凤衔”。 由“关山越”“刘林芳”留下应付其他人,剩下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神识传音交谈。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这边交由我和焉奇那探查?” 一见面,杭天烈就开口呵斥。 “除凤衔”传音似笑非笑,“我听说有人自己闯了祸,想着拿我来背锅,可不得来看看,不然被人泼了一身臭水都不知道。” 二人面色微变,很快,杭天烈一脸匪夷所思,反驳道:“这话你也信?别人不清楚我和焉奇那为什么要跟那姑娘合作,你还能不清楚?那就是个借口而已,目的是迷惑她对母地源头下手,方便我们进去。扎魔耶,枉你自诩烈火魔族第一聪明人,居然连这点都看不透?亏我们本来还想找你合作,一起进去来着!” 扎魔耶抱胸,笑道:“看得透如何,看不透又如何,你敢说,你们没有一石二鸟的意思?对外是那人族的错,外内,自然就是我扎魔耶的锅了。” “何况我能自己进去,为何要跟你们一起?” 焉奇那皱眉,将杭天烈拉下,开口道:“扎魔耶,你有办法破开这底下的防御?” 他们也是辛辛苦苦找了许久,才确定是这里的。可魇魔族诡计多端,这底下居然被它们变成了所谓的母地源头,大量“血管”纵横交错在其中,形成了强大的防御之力,他们根本进不去。 他和杭天烈,这才化身人族,潜入灵舟。想得很美好,魇魔族的诅咒毕竟是人族下的,抓一批过来,放放血,没准能引动诅咒之种自己出来也说不定呢。 谁知道计划当晚就被傅长宁锤了个稀巴烂,这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但不妨碍她知道他们心怀不轨,一通捣乱出奇迹,阳谋之下,两人当即被糊了一脸血。 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傅长宁对母地下手的能力,给他们提供了新思路,没准,不需要强行打破这下边的防御,借助她那根魔藤,吸收走一部分力量,同样可以成事呢? 他们也不需要完全破坏,有个能进去的小通道就可以了。 杭天烈那天和傅长宁说的话,也不算假话,焉奇那确实很好奇那根魔藤,如果不是傅长宁手里有他们把柄,又有大事为重,他大概会直接夺走,而不是这么拐七拐八的,设计成事。 原以为这次总没问题了,结果,扎魔耶这边又出问题了。 这种接二连三的不顺,可不是什么好事,仿佛总昭示着某种不祥。 焉奇那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思考什么要紧的大事。 扎魔耶则是看着顺从他退后、低眉顺眼的杭天烈,嗤笑了一声。 “我不和你谈话,让焉鸠涯自己出来说。” 焉鸠涯,就是杭天烈真实的名字。 不过杭天烈觉得,他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上这个人族的名字了,比那个令人生厌的名字好许多。 ——鸠涯,在他们本族语中,是下等、卑贱、奴仆的意思。 焉奇那皱眉,扎魔耶却是理都懒得理他。 也不知道古魔族怎么想的,可能就是因为太古老脑子已经生锈了吧,嫡嫡庶庶那一套,把所有人管得死死的。 焉奇那和焉鸠涯二人,看起来焉鸠涯是冲动的那个,是打手,焉奇那是智囊,是主导者。实际上,很多时候,出主意和下手的都是焉鸠涯,比如这次,他敢断定,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就是焉鸠涯提出来的。 没有焉鸠涯,焉奇那这个软弱犹豫又贪心不足的废物,早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这样的人,也配和他交谈? 只可惜,明面上,古魔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就是焉奇那。 他再不爽,杭天烈也只是贱奴之子,焉奇那的附庸,辅助,甚至是死士。 此刻,更是没有丝毫要站出来的意思。 焉奇那心中恼火,却不得不压下那份不快,“我知道你和鸠涯关系更好,但眼下,这是大事,别学小儿意气用事。你先告诉我,你找到进去的方法了?” “自然。” 扎魔耶指向远处,那些人族弟子。 “他们就是进去的方法。” 焉奇那一下变得不以为意,语气也淡了。 “你也想用他们来放血,引种子出来?没可能的,你真当归元宗不要这些弟子的命了?他们给这些人都给了邙石手环的,随时能退出魇魔界,你能控制一个两个,不可能控制全部,不然你以为我们之前为什么要伪装潜进去,而不是直接抓。” 明面上淡然,心里,他则在想,该死,这计划不是他和焉鸠涯想的吗,扎魔耶从哪儿偷听到的? 焉鸠涯真的没背叛他?怎么扎魔耶什么都知道? 扎魔耶:“……” 这就是他不想和焉奇那交流的原因了。 这人太蠢,蠢就算了,关键他还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只有他会权衡利弊得失,还总觉得,别人跟他一样蠢。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放点人族的血就可以把诅咒之种引出来,那域外战场上早有家伙这么干了,还等得到我们?”他捏着鼻子解释。 “既然你们找上来了,为了防止你们坏事,我也不怕告诉你们。” “是这些人族,本身就是一把开启的钥匙。” “当年,那位在魇魔界布置下天谴诅咒,将整个魇魔界一举打入深渊,从此魇魔族成为域外末等种族,再出不了强者,你以为魇十一他们不恨?” “能让人族进来,必然是有利可图。” “归元宗会不知道这一点吗?骗谁呢,为了点邙玉搞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进来的都是金丹元婴呢。这群人里,绝对有知道内幕的家伙,偷偷潜伏了进来。” “我们想要诅咒之种,人族也想要。我们打不开,人族也打不开?没把握的话,归元宗会让他们进来?” “所以现在的核心任务,就是把剩下的人族都汇集到这里,引他们进入地下,懂了吗?那个拿着钥匙进来的人族绝对还在,以人族的性子,估计就偷偷摸摸藏在人群里,等着机会呢。咱们现在,就给他这个机会。” “确实……”焉奇那喃喃道,很有道理啊,人族如果没点把握,会放自家一群绵羊入狼窝? 杭天烈则是狐疑地看了眼笑眯眯的扎魔耶一眼。 这家伙有这么好心,全告诉他们?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有线人的,知道扎魔耶半个时辰前才上演了一处真假人族,现在人还搁那儿关着呢。 如果只是需要把所有人聚齐,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毕竟,扎魔耶说的也有道理,若是他们存心搞破坏,扎魔耶根本没辙。合作,之后各凭本事,总比双输,鸡飞蛋打来得强。 “那现在做什么,等吗?” 一旁的焉奇那下意识询问意见。 这也是和杭天烈在一起时他常见的状态,事后说出去,就是两人一起想的主意,还是以他为主导。 “应该不用了。” 扎魔耶侧耳,听着“刘林芳”传音来的话,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有个人族称,你们先前待的那个灵舟上的人,已经都出去了,不用再等了。” 原本等的,也就是那一批而已。 其他的,早都被他引过来了。 “开始吧。” 他拍拍袖子,人族的服饰,果然还是不太习惯。 “正好我们几个用的这个身份,还算有号召力。” 这话打消了杭天烈最后一点顾虑。 可能,就是出于这点考量吧。 - 外界。 刘林芳正百无聊赖地在玩草。 她出来得早,原本不想这么早离开的,她还和几个朋友约定好一起合作击杀高阶魇魔呢。 谁知道击杀的魇魔数量多了后,她身上和留了味儿似的,吸引的魇魔一批又一批。 到后来,好几只她看不出实力的魇魔追杀了上来,速度和攻击性都异常恐怖。 刘林芳被追杀得狼狈,加上她本来也不是在意排名的性子,综合考量过后,还是按下手环,出来了。 关山越只比她晚两天出来。 当日,他和傅长宁对战,战中被傅长宁点醒自身道路,索性选择了不破不立,将用了一百多年的双枪折毁,从此彻底突破瓶颈,进入筑基。 但他到底还没到真的能徒手化枪的程度,没了双枪后,实力其实是有些打了折扣的。新的适合他当前实力的双枪,他还在收集材料和攒钱打造,目前用的是一对从天街小会上买来的,用着并不顺手。 也因此,在那对双枪被不知名的魇魔毒素腐蚀了之后,他干脆利落地退了出来。 他目前就这对武器了,再毁掉,他真的没钱买了。 还好积分是够了,两人见到彼此时,都是一阵遗憾又庆幸。 还是刘林芳想得开:“也罢,本来在秘境中也未必能撞见彼此,真要合作,进了刑法峰,以后总有机会的。” 两人出来得早,又是一路独行,没撞见过其他人,对秘境的内幕并不清楚,只以为是场普通考核而已。 中间断断续续有其他弟子退出,也一直维持着风平浪静,这一观点,一直到昨日,一位姓黄的弟子出来,方才发生改变。 那弟子不知道同长老们说了什么,这段时间本就心情不好的赵长老勃然大怒,当场斥责她违反门规,剔除进入刑法峰资格,回去后要压她去刑法峰受刑。 还是其他长老拦下,说眼下别的事更重要,才将这件事压下。 那之后,在场的气氛就隐隐有些变了。 之后再出来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得到长老们的盘问。 其他弟子察言观色,并不敢再继续说笑。刘林芳虽然人缘好,看着像个老好人、大傻子,但也不是真傻子,自然不会去触霉头。 眼下只有闲得拔草了。 至于修炼,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修炼。 正当她回忆着小时候姐姐教的,用草编个草蜻蜓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从秘境中出来了。 这几人,是在除凤衔等人“发现”关于宝物的线索,动员其他人一起下去,权衡过后,不愿意去下边冒险的。 那底下看着就危险,宝物虽好,也得有命要才行。 不知为何,总觉得,当时他们提出要离开时,那几个领头的神色似乎有些危险,好在最后还是顺利走了。 也是,都是同门,他们还有手环,不想去,这些人还能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不成? 这点想法,在看到外界的刘林芳、关山越,以及其他几个见过的弟子面孔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人的冷汗当即就落下来了。 “你们……刚出来的?” 他们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刘林芳奇怪道:“没有啊,出来很多天了。” “糟了……” 弟子喃喃。 正准备过来盘问的赵长老眉头几乎瞬间皱起了,“怎么了?里边又发生什么了?” 弟子表情古怪而恍惚。 “长老,这里有几位师弟师妹,和里边的一模一样……” “而且,那几人,已经在组织大家去探宝了。” 敲竹杠 外界此刻, 因乱,魇魔界内,却是气氛正热。 在除凤衔三人组织下,弟子们按照来前的站队, 分成三队, 顺。 被关, 也被假除凤衔收起, 一并带了进去。 ,原地立时安静下来。 傅长宁没有动,她在等。 等杭天烈联系她。 不管杭天烈要做什么,是否和那冒牌货达成了一致——真完全达成一致, 她现在就该有事了,但她没事, 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眼下杭天烈大概率是要重新稳住她的, 就看他怎么编了。 一百息、三百息、半刻钟、一刻钟……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边仍然毫无动静。 傅长宁没慌, 这种事, 比的就是谁先坐不住, 眼下急的总归不会是她。 终于,在又过去小半刻钟后, 一个泥人在她身边浮现,露出两只模糊的眼睛和一张嘴巴。 “你还真是一点不急。” 傅长宁懒得回,“重点是这个?你似乎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说好的合作,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这不能怪我,我也是被算计了。”泥人无奈道,“不妨告诉你, 我说的死对头,就是之前假扮那个红衣青年那个,那人真实身份为烈火魔族的扎魔耶,扎魔耶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先发制人,操控他那些手下将你们的人全引过来了。” “那进入地下源头又怎么说?我可是听见了,他们说要去寻宝。” “这个……”泥人迟疑。 “到这一步,你还瞒我?” 傅长宁声音很冷。 当然,是装出来的。敌人的这些话,不足以让她产生情绪波动。但每次两人交谈,她都会表现出些许的攻击性,色厉内荏,总比沉默不吭声让人放心。 只是,傅长宁也不了解,杭天烈这种人。 色厉内荏固然让人放心,但美人俏脸含冰,语带厉色,对杭天烈来说,同样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只是可惜不能亲见,他内心惋惜,嘴上道。 “你听我说,我是有地方瞒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血玉果吗?血玉果,在我们这,又有个称呼,叫血玉圣果,指的是血玉果本身是圣级宝物。换算成你们人族的品轶,就是六品到七品之间。圣级以上是帝级,一般来说,每十棵血玉树中,就有可能诞生一枚血玉帝果。” “我和扎魔耶修为都已经临近筑基圆满,正是需要一枚帝级果实辅助突破金丹期的时候,所以这次过来,其他人为的是血玉圣果,我们为的,却是这枚血玉帝果。” 傅长宁眉梢微动。 “你们怎么确定,一定有这颗帝级果实?” “我们自然有自己的渠道。”杭天烈道,“经过我这段时间的探查,发现那枚帝果应当就藏身在这下边。我和你合作,除了想坑扎魔耶一把,另一个目的,就是想一探究竟,看看那枚帝级果实到底在不在这。” 胡说八道。 傅长宁象征性地噢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编。 杭天烈果然又开始了,“没错,这些我是没告诉你,但隐瞒的这部分对我们的合作有影响吗?帝级果实你又用不上,这是辅助突破金丹的。而我之后,依旧会在域外战场上,帮你猎杀魔族,协议依旧是有效的。” 见傅长宁脸色似乎好了些,他语气逐渐怀柔。 “现在的问题在扎魔耶,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扎魔耶实力强大,远超我和焉奇那,帝果只有一颗,我们不可能安心和他合作的。你不同,当然你也别生气,但对我们来说,确实跟你合作会踏实一点。” “更别说,解决扎魔耶,对你也有好处。” “你以为扎魔耶叫那么多人下去做甚?那帝级果实身具攻击力,又是藏匿在这种地方,到时候打起来,你那些同门就是纯充当炮灰的。等结束了,还可以拿来背锅。他身份一换,包袱款款就可以走人了,你们呢,到时候说出去,所有事都是你们人族造成的。” “但反过来,你想想,咱们是不是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杭天烈循循善诱道。 “他可以泼脏水,咱们也可以先发制人,就说那么多母地被破坏,都是他为了找帝级果实造成的。到那时候,他再说自己没有,谁信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先帮我拿到帝级果实。” 傅长宁不语,似乎是在思考。 杭天烈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傅长宁声音微微抬高。 “你这张嘴,够会说,七倒八颠的,明明是你自己的目的,说的好像为了我们好一样。” 人族在域外和魔族本就是死仇,她们怕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需要解决这些名声上的问题的,明明是杭天烈自己。 好吧,没糊弄过去。 杭天烈有些遗憾。 “说点实际点的东西,再拿这些来糊弄我,就不用谈了。” 不等杭天烈开口,她补充:“之前说的不算,要等到域外战场才能兑现的,通通不算。” 杭天烈似乎有些无奈,“那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分血玉帝果不成?有贪欲正常,我也有,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实力不够,妄然贪图这些,不是好事。” “不怕跟你说,我们跟你合作,看中的也只是那根魔藤,不然你以为,练气期的实力,能帮上什么忙?” 这就是要打压价值了。 傅长宁油盐不进:“那我退出就是了,我现在就可以按下手环走人,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她真作势要按,杭天烈连忙阻止,“别啊,这样,我吃点亏,把我原本应该分得的那颗血玉圣果给你,如何?” 吃亏? 吃的哪门子亏? 傅长宁继续按。 “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吗?” 杭天烈声音加快。 “两颗,两颗总行了吧!” “最低这个数。”傅长宁比了个五,“不能再少了,这事,我也是要冒风险的。” 杭天烈这下语气是真的变了。 “你别得寸进尺!” 傅长宁转身就走。 只把神识分了一部分在泥人身上的杭天烈根本拦不住她。 眼见人都要走出去十几丈了,他深吸口气。 “等等!停!” “三颗,最多三颗!再加价你就走,现在就走!” 傅长宁转身,露出微笑。 “成交。” 那抹笑转瞬即逝,杭天烈甚至没来得及从肉疼中腾出心思欣赏,傅长宁已经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样子。 “还有,办事之前就给我,不然我不放心。” “我的姑奶奶!我真的叫你姑奶奶了!”杭天烈这下真要告饶了,“血玉果还没成熟呢,你现在要,我去哪儿给你找?从天上变出来吗?” “那是你的事。” 事情一下陷入了僵持。 傅长宁不再接话,杭天烈磨了几次,不断换条件,她就和没听见一样。 渐渐的,杭天烈也不再说话了。 泥人站在那,和从来没有开过口一样,死气沉沉。 不知道过去多久,泥人的身体都有些硬化了,见傅长宁还是没有半点要服软的意思,杭天烈这才长长叹口气。 “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哪种果子,是规定一定要同一时间一起成熟的。 他既然敢来外边晃荡,一点也不在意里边的蹲守,自然是有原因的。 两颗血玉果,从泥人身上飞出。 “先二后一,别再讲价,这是底线。” “收了东西就快干活。” 他语气难得沉了下来,不复之前的油嘴滑舌,可见这次是真的让他伤筋动骨了。 也说明这下边的东西对他的重要性,宁可一而再再而三妥协,也一定要拖上傅长宁。 所以,会是什么呢? 傅长宁收起血玉果,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至于帝级果实,谁信谁傻。 - 地下。 杭天烈的表情很阴沉。 三颗血玉果是他的底线,原本准备空手套白狼的,这下全没了。 他倒不是发现了扎魔耶身上的问题,只是纯粹的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结果这下好了,为了一个篮子,鸡蛋全给出去了。 只能寄希望于那根魔藤真的有用了,不然傅长宁吃了他的,迟早给他吐出来。 稍微冷静过后,他操控着泥人,带傅长宁进入地下,朝他们的方向追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进入时,远处,洞穴深处,一块黑色的石块悄然破碎。 与此同时,在他们下方,数里外,扎魔耶愉悦地哼起曲儿。 鱼儿,上钩了。 他身后,一个黑衣青年静静观察着他。 青年有一双奇异的眼睛,犹如鹰隼,带着猛禽的锐利感。而当他垂下长长如鸦羽,浓密得几乎有些妖异的睫毛时,那种感觉,又会被淡化下去。 他身侧的弟子就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仍在同他交谈:“青琅师兄实力如此之强,此前居然没在外门听说过师兄的名号,实在可惜。” 青琅张口,沙哑的语调。 “我此前一直在外,很少回宗门。” “原是如此。” - 更远处,隋鸣远正在试图同七辛交谈。 可惜七辛对他爱搭不理。 当初同期进宗门的几人里,就数七辛性格最古怪,容貌殊丽,却和个哑巴一样,除了打架,基本不和人来往。 几人当中,和他交集最多的是傅长宁。 眼下没了傅长宁,这家伙简直和自闭儿童一样,问什么什么不知。 隋鸣远被气了个仰倒,索性走远,回到之前的队伍中。 小队中一位师兄对他笑笑。 “没打听出来什么?” 隋鸣远摇头,明明这人问的,和他去跟七辛说的是两件事,也丝毫不影响他回答。 “他嘴巴闭得和蚌壳一样。” “没准,人就是出去了。”另一侧,一个弟子低低道。 “还想给她一个教训来着。” 他们谈话并不避讳隋鸣远,这位师弟秉性高傲,眼高于顶,从进宗门开始,就混的练气后期的圈子,那个时候,练气后期峰舍那边住的,可基本都是老生。 换言之,从进宗门开始,他就混的老生的圈子。 加之这一路过来,从未见隋鸣远和那人有什么交集,几人对他彻底放心,已经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他们交谈时,隋鸣远就环胸,装作一副盛气凌人高傲笨蛋的样子,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两眼出神,在发呆。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 他当初居然会想着跟这样一群目光短浅,毫无警觉性可言的人混在一起,可见他当初眼光之差,不怪乎黄遗芳老是阴阳怪气他。 光戴上师兄师姐、实力强大的光环了,等自己也混了几年,成了老油条,才知道不过如此。 傅长宁都在安排他当内应了,这些人居然还没意识到危机,还在想着怎么内讧,仅仅因为之前那几个被傅长宁教训的人里,有他们的朋友。 也不想想,你们几个打得赢吗? 虽说都是练气十层,可谁修炼时限长谁就强吗,那还要天才做什么? 出神时,一时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撞到个人。 隋鸣远连忙道歉。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之前灵舟上,和傅长宁一块上来那人。 他记得这个人,数年前,傅长宁曾经拜托过他,去给这人退还一份礼物。 那时候,两边关系并不好,容家兄妹刚刚才仗势欺人过,应星儿骂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谁成想,几年过去,傅长宁居然和这人关系又不错上了,可见世事奇妙。 正想着要不要提醒这人小心点,隋鸣远忽而一阵毛骨悚然,这才注意到,姬危年看他的目光。 很平淡,平淡得像看……死人。 隋鸣远自己就杀过人,对这种危机感最是敏锐不过,他立时匪夷所思,紧随其来的就是大怒。 就撞了一下,至于吗? 不说两人和傅长宁都是朋友,好歹是同门,这得是多小肚鸡肠,才能被同门撞一下,就想杀人? 而姬危年此刻已经收回目光,恢复了之前的无害,温温和和地笑了下,“无事。” 这人……这是一点不记得他了? 也是,他和傅长宁明面上一直没接触过,若是不记得几年前那一面,不认识他才正常。 之后,隋鸣远就留心观察了几分,发现姬危年这股杀意,似乎并不是单纯针对他。 而是针对他混的这只小队里所有人。 不是,他们这是怎么得罪他了? 不行,回去他得提醒一下傅长宁,这人比他还睚眦必报,以后来往的时候,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 有隋鸣远这样和人组队,然后受牵连的,自然,也有独行客。 乔敏真一人缀在队伍的最后端。 这次进秘境,她几乎是从头低调到尾。 事以密成,这是乔敏真这两年新学会的道理。 上一世的人生早已在六年前彻底粉碎,而这些年的一些人和事,也给了她足够的教训和长进,她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负起责。 心要冷硬一点,更要习惯孤独。 那些幼稚的天真的想法,都不要再有。 机缘只有一份,能者得之。 修道之路,是残酷的,容不下第二人走。 - 众生百相,此刻,地下,人人皆有自己的心思。 傅长宁也有。 她听着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讨论血玉果的作用,确定这东西能用在自己身上时,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趟秘境,或者说域外之行,总算有了保底。 “到了。” 前边,杭天烈化成的泥人开口。 “从这里下去,就可以抵达源头。” 两人顺着坑洞跳下去,刚下去,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细微的打斗声。 杭天烈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对傅长宁态度恢复如常,“这地方魇魔比较多,可能要处理一阵,你小心,用那块隐月石藏好,别被扎魔耶发现了,我得回去了。” “之后听我信号,伺机而动。” 傅长宁点头。 泥人瞬间化为一滩烂泥,融入地下。 此时,前边的打斗声已经停下,一行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兵戈声又起。 傅长宁还是第一次经历别人在前边打头阵,自己在后边享受成果这种事,这种感觉略有些奇妙。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如此跟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魇魔才彻底清扫干净。 此时,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处地下断崖,崖下幽深如墨,望不见底,而抬目看去,则是一大批宛若巨木,长数百丈,宽一丈多的暗红色“血管”,它们纵横交错在视线的上方,将整个断崖的前方、上空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前进的空间。 在不知道它们是“血管”的前提下,是真的很容易认成巨木。 就连之前跟傅长宁、黄若婷一起去过母地的几个弟子,都没认出来。 谁能把母地那些又细又隐蔽的血管,跟眼前这些十几个人踩在上边都嫌宽的庞然大物联系到一起? 走到这里,一些原本十分紧张,总担心下边有危险的弟子,都松了口气。 更有一个博学的弟子,在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回身,满脸激动道:“诸位,这好像是凤血木!虽然不知道是谁砍了这么多扔在这,但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凤血木。” 这倒是出乎“除凤衔”意料的走向了,他凝眉。 “这位师兄确定吗?” “自然确定。”弟子被质疑,不快道,“世人皆知龙血木,而不识凤血木,实际上,二者本为同一级别的宝物。只是龙血木为血红色,凤血木为暗红色。若要判别真假,只需砍下一截,将其中树浆,也就是凤血汁液炼化,看是否出现凤唳之声就知晓了。” “你们若不愿意冒险,我可亲自去试试,只是,我拿到的凤血木,那就归我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心动了,一些胆大的弟子主动请缨,一同前去探查。 “除凤衔”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我也去。” 数里外,傅长宁低头,看向手中黑色的石头。 月隐石在发亮。 这是杭天烈给出的信号,提示她,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此时,前方。 一行人已经落在了血管之上,开始取血。 没有人小看这些木头,都是用的最厉害的法宝在攻击,事实证明,他们的郑重以待是对的,寻常的攻击,根本无法对木头造成伤害。 当一个练气十层的弟子全力一击,终于在木头上留下一丝印记时,众人都松了口气,好歹差距没大到打不动。 不再分散,他们聚齐在一起,一同出手。 八个人的攻击,凝聚在一个点上,其中还混杂了一个筑基圆满。木头上浮现一道轻微的裂痕,紧接着,咔擦一声,木头骤然破开,血水倾泻而出。 粘稠而发腥的气味让所有人皆是一怔。 就算再怎么没常识,也不会有人觉得,这腥臭的血液,会是传说中的凤血汁液。 那个博学的弟子更是喃喃:“不可能啊,凤血木的树浆应该是带着一股清香,尝起来酸酸的,怎么会发臭?” 他伸手,想去舀一点尝尝,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示意他往下看。 只见,那些树浆滴落在下方,在岩石上侵蚀出一个又一个大洞。 幸而早有弟子组织,让所有人散开,不然这些腐蚀性极强的汁液就落在人身上了。 “这好像不是凤血木,更像是储存着什么特殊的腐蚀性血液……” 一个弟子迟疑道。 底下的人则在就近观察后,肯定道:“就是魇魔血!” 不是什么凤血汁液,就是之前那些伤到他们的魇魔血,而且,侵蚀力更强。 刹时,人群哗然。 他们耗费心力,一路闯到这里,得到的就是一堆这玩意儿? 要知道,这里可都是尽头了。 “不要慌!”一个弟子喊道,她是除凤衔队伍中,那个号称自己会寻宝的弟子,“这么多木头,不可能全部存放着魇魔血吧,那魇魔族的血不得流干了?而且我确实探查到这里有宝物,如果不是这些树木,那就在别的地方。”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地方这么多魇魔,本来就不正常,咱们刚刚进来都杀了多少了,和杀不尽一样,这里肯定有它们要守护的东西。” “这些巨木拦在这里,把去处全部挡住,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障眼法,可能真正的宝物在更后边。” 底下人可以议论,上边的人,却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现在怎么办,继续还是先下去?” “先下去吧。”罪魁祸首淡淡笑了下,“问问大家的意见,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这一路下来,他表现了绝佳的实力。许多之前不太服他的弟子,这会儿对他也是心悦诚服,闻言点头,“行。” 扎魔耶回头,见那个弟子还在失魂落魄地喃喃,看起来不似伪装。 刚好这个时候提出来,打乱他的部署…… 是巧合? ——当然不是。 借着这个机会,已经爬进血管中的妖蔓,美滋滋开始大快朵颐。 而那弟子退回去后,则和隋鸣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就是傅长宁拜托隋鸣远做的事。地下的情形,早在这些人来之前,傅长宁就派妖蔓查探过了,她比他们更清楚这里是什么状况,因此早就提前做好了安排。 凤血木倒不是编的,但台词都是进来前傅长宁现给的,用的跟联系牢笼中的除凤衔一样的法子。 辛苦隋鸣远记了,只不过,他原本想找七辛干的——他自己太显眼了,杭天烈在灵舟上待过,很容易察觉到不对。 结果七辛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隋鸣远气死了,只好另外找了个熟人。 隋鸣远功成身退,心想,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刺激。 天隼青琅 后, 手中握着发亮的月隐石,听着里边传来的声音。 用了。 只要对面开启,她这边, 假除凤衔的声音远远传来, 听不真切, 只能隐约辨清, 他是想组织一批人下崖, 尝锁,进入到重叠 在前边都是巨木,贸然破坏会碰到腐蚀性极强的魇魔血的前提下,这是个相对稳妥的决定。 但同时, 也有一些冒险。 因为未知,可能代表着更大的麻烦。 趁其他人还在准备丹药符箓等消耗品, 杭天烈避开人群, 开口。 “底下没有危险,但有血气屏障, 到时候, 我们会用尽全力攻击, 血玉帝果被引动,大概率会反击, 造成动乱。你就趁那个时候混进来,用你手里魔藤吸收掉一部分血气,弄出一个薄弱点。我和焉奇那趁机打破那处的屏障,去夺取帝果。” 月隐石只能单向传音,傅长宁没有回应。 杭天烈重复了三遍,确认她听见后,回到人群, 参与行动。 十余个人驭使着法宝,向断崖下方飞去,约莫下潜了五十丈后,那些暗红巨木终于消失,面前变成了一片漆黑,四面泛着淡淡的血红色。 一人伸手去触碰,碰到的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尝试去攻击,没能造成任何影响。 “找对了,这里被设立了结界,后边果然有古怪!” 杭天烈和扎魔耶却知道,这只是这地方“血管”堆积过多,血气充盈,自然而然形成的屏障罢了。 上边其实也有,只不过被“血管”遮挡,不明显。 扎魔耶笑道:“找到突破口就是好事,那咱们试试,能不能把结界打破。” 十六人,齐齐出手。 第一次,几乎没能对屏障造成伤害。 扎魔耶出力不多,因为知道破不开,能破开他早就破开了。他现在更关注这些人中有没有那个携带了“钥匙”之人,可惜从明面上看不出来。 一定要说的话,之前有个黑衣男子最令他忌惮,但那人根本没选择下来。 莫非他还想从上边破开不成? 上边那么多“血管”,那可是难如登天。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确实是他想多了。 扎魔耶和焉家兄弟几乎是同时离开界域深处的,在焉家兄弟打上人族主意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外边那些普通魇魔的动向。 这一举动本来是为了盯着魇魔族的魇十一,他总觉得魇十一对他们的目的并非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位十一长老会什么也不做? 谁知道,却意外让他发现了一点别的。 外边,好像有点古怪。 有许多高阶魇魔,似乎受到了某种奇特的吸引,异常躁动地往同一条路线攻击而去。 他顺着那些魇魔的踪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魔神祭坛,线索到那里戛然而止,只有一些微不可查的人族停留过的痕迹。 扎魔耶由此产生了许多猜想,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那种奇特的吸引,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族携带了诅咒之种相关的东西进来? 他对焉家兄弟说得言之凿凿,其实心里门清,这只是猜测,他自己也没底。 反而是焉家兄弟准备拿来陷害他的那个人族,给了他意外之喜,这才是真正能进去的保证。 只可惜,之前在外边,没能把人引出来。 这会儿焉鸠涯应该已经把人带进来了,就看什么时候动手了。 扎魔耶在等着他放松警惕的那刻,殊不知,他同样在等他们动手的那一刻。 确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后,扎魔耶加大力道,渐渐的,血气屏障上浮现一道道涟漪。 他继续注入,并朝焉家兄弟等人示意,几人纷纷加大力量,先前纹丝不动的屏障,逐渐产生一道道波纹,如漩涡般层层向外荡开。 扎魔耶喝了一声:“继续!” 所有弟子,齐齐出手。 嗡—— 一声嗡鸣,强大的反震力,将一部分弟子震开数丈远。 “有用,继续!” 没人叫苦,一行人纷纷加大投入,眼见屏障的反应越来越大,屏障本身却迟迟未能打破,一些弟子终于力竭,不得不无奈地上去换人。 那个黑衣男子下来了! 扎魔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点。 他和杭天烈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迅速达成一致。 上方,傅长宁手边的月隐石,剧烈地闪烁起来。 听着他们各自心怀鬼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道道比之前更激烈的攻击声顺着月隐石传来,傅长宁手中,静静把玩着黑红色的藤蔓。 伪装成妖蔓的七寸青委屈地在她指尖缠绕。 和妖蔓不同,七寸青完全接受不来域外这些神奇物种,它吞噬外物,本质吞噬的是灵气,而非这些宛若腥臭泥浆般的烂玩意儿。 但跟着主人有肉吃,七寸青如今已经很明白这点了。它乖顺地缠啊缠,想趁着时间还没到,偷摸摸回到主人手腕上小憩一会,可惜还没碰到七叶雪灯,就听见远处一声巨响,紧接着,它就被一把抓了起来。 被抓包,它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清冷仙气的面孔。 她语气沉静,如言出法随。 “该行动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妖蔓。” - 断崖上,弟子们正在往后撤退。 就在方才,约莫是攻击奏效了,屏障即将破开,他们所处的断崖突然晃动起来,那棵被破开后原本已经凝固不再往下滴血水的巨木,也有魇魔血再次降下。 一行人不得不暂作躲避。 还未撤完,底下又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碰撞声,轰隆一声,断崖边缘的区域径直断裂,坠入深渊。 一些没来得及躲的弟子惊呼一声,连忙驭使飞行法宝浮空,稳住身体。 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多数人,除了少部分躲远的弟子,剩下的人都陆续浮空。 等看到底下那截断崖彻底崩裂,消失在黑暗中,所有人皆松口气。 他们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些没了断崖遮挡,彻底暴露出来的血气屏障,一些有余力的弟子上前去帮忙。 灵光交织,屏障上波纹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反震力将一批又一批的弟子震开,很快又有新的填补上去,如此前仆后继,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声远比之前大数十倍的震荡声响起,巨大的血色波纹如浪潮般,将屏障前所有人暴力掀开。 屏障破了? 弟子们眼底尚余狂喜与惊愕,却见自己手边的兵器,眼前的世界,都晃动起来。 无尽血气在他们四周弥漫,浓郁到几乎要化成质,视线受阻之下,根本无法看清太远的距离,只听得见头顶似乎是在崩塌,四面地动山摇,不断有乱石从天而降。 更让人惊恐的是,头顶那些暗红色巨木似乎也在晃动。 要知道,那可是上百丈长的巨木,几十万斤估计都不止,真砸身上,会死人的。 “快跑!” 一声爆喝,所有人从愣怔中回神,往回狂奔。 还有些机灵的,当即按下手环,可很快,一声惊叫响起,“手环好像失效了!” 这话落下,连趁乱混进来的傅长宁都一愣。 不少人纷纷试验。 “真的失效了!” “怎么回事?” “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杂乱的声音,漫不成章,恐慌迅速蔓延开。 要知道,很多人之所以敢进来探险,就是因为有手环在,不怕出事,结果这种危急时刻,手环居然失效了。 傅长宁击碎朝她飞来的一块半个身子大的巨石。 “先出去再说!” 这话让一些人冷静下来,“没错,大家不要慌,先出去!没准是这地下有问题,出去就可以按了!” 于是,弟子们更加着急慌忙地往外跑,一个个争先恐后,各显神通。 能进入刑法峰考核第二关的,都是外门中的佼佼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攻击和速度,加之部分弟子之前攻击屏障用去太多灵力,这些没跟上节奏,又没同伴帮扶的弟子,很快被甩下。 傅长宁看了一圈,硬是没一个主持大局的。也是,真要有的话,也不至于全程被那个冒牌货牵着走了。 她只好又喊了一声,“余下的人,朝人多的地方走,合力击碎石头往外跑!” “切记,避开头顶的巨木!” 丢下这话,她就不管了,只在路过顺手时,帮几个落单的弟子击碎了几块飞石。 其中一个弟子瞧清她的脸,先是一愣,紧接着,面色陡然爆红。 傅长宁也怔了下,认出来后,表情瞬间淡下来,没再理会,直接飞走了。 那弟子低头,呐呐不言。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舌头上穿的孔,还没好全。 除了这桩插曲,整个过程称得上顺利。这些乱石确实只是普通石头,傅长宁应付起来并不难,以她如今打骨术第三境的体术,徒手都能击碎几块。 顺带,傅长宁抽空幻化了下容貌,变成了之前见过的一位师姐的模样。方才那个弟子提醒了她,在这里,最好还是不要被认出来比较好。 一路逆行,终于来到之前的崖边,现在已经空荡荡的区域。 这里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才刚到,上方一根暗红色巨木已然轰的一声滚落下来,若非傅长宁躲得快,当场就要砸成肉酱。 很快,不止是那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无数根巨木,跟连锁反应似的,轰隆隆滚落下来。 它们中的每一根,横截面都至少有一丈宽,相当于一步要踏出近八步远,而且还要确定躲避的方向没有石头和别的巨木落下,不然等待下边人的就是几十万斤压下。 傅长宁躲得狼狈,顾及巨木,就没法全部顾及那些乱石,有些躲不开的,只能任由它们砸在身上。 这个时候就得庆幸,自己一个法修修炼了体术了,不然,这不知道得骨裂多少次。 就在又一块巨石向自己冲击而来,傅长宁已经做好准备再承受一次时,一道银色的寒芒在那块巨石上一闪而逝。傅长宁似乎看见了一双独属于妖兽的银色爪子,紧接着,巨石四分五裂,一个相貌妖异的黑衣青年出现在她身前,带她迅速穿过了这片巨木雨。 傅长宁还没回过神,黑衣青年已然消失,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幻觉。 她眨眨眼。 没有了无边“巨木”挡在前边,血色屏障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停顿片刻,傅长宁伸手,触碰屏障。 - 此时,刚刚帮完上边的黑衣青年,已然又出现在了下边。 方才他突然消失,被他保护着的弟子都瑟瑟发抖,此刻见他回来,一个个都长松口气。 他们目光警惕地看着对面,以“除凤衔”为首的三人。 就在刚才,危机爆发那一刻,这三个人瞬间暴露,要对他们下手,幸好黑衣青年及时出手,不然他们现在大概已然身处九幽。 对面,扎魔耶本就觉得他的作战风格眼熟,此刻见了他快如闪电的身法,当即认出了人。 “你是天隼族的玄鹰?听说你被天隼族除名了,现在居然改头换面,在为人族做事?” 黑衣青年皱眉:“我现在叫青琅。” 却是没反驳他后边的话。 “我被长老派出,守护本宗弟子,你们要做别的我不管,但若要伤害本宗弟子,就先过我这一关。” “本宗弟子?”扎魔耶简直要气笑,“你说出去,看他们认你这个本宗弟子吗?” “为什么不认?”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傅长宁落地,“见过青琅师兄。” 青琅见她从上边下来,一怔,接着扯动嘴唇,笑了下。 “师妹躲好。” 虽然本体是只鹰,但此刻,他如同一只老母鸡般,将自己的师弟师妹牢牢护在身后,保护得密不透风。 扎魔耶被弄得没脾气,只好道:“我不和你计较,你愿意守护就守护,把你身后那个灰蓝色衣裳的弟子交出来。” 灰蓝色…… 谁?这里有穿灰蓝色衣裳的吗? 心中疑惑一闪而逝,弟子们回头,恍然,居然还真有一个。 说来也怪,没被扎魔耶提起来前,几乎没人记得这还有个人。但一提出来,弟子们都认出来了,当即警惕道,“你找姬师弟做甚?” 扎魔耶根本不理会这些练气期的弟子,只对青琅道:“我之前没认出来是你,见你实力不俗,以为归元宗交给了你。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在这个弟子手里,只要你把他交出来,剩下这些人我都可以放过,如何?” “不然三打一,你也讨不了好。现在不出手,只是不想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罢了。” 请君入瓮 “渔翁?” 惑。 扎魔, 这趟就我们几个人来了吧,实话告诉你,其他魔族的人,都在陆续赶来的路上, 而且没有 “一个两个你能打, 三你能打, 你身后这些练气期弟, 找个地方躲起来,还能保命,不然等人都赶过来,啧啧。没记错的话, 你们现在手瞪我,和我无关, 我顶多能困住一两个人让他们出不去, 这么多人, 原本他都没想过能留下人, 只要逮住有钥匙的那个就行, 谁知道这, 简直天助他也。 “最晚一刻钟后他们就会赶过来,你们时间不多了。”他最后道, “把他交给我,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不然,所有人都别想走。” 没人吭声,但四周呼吸声明显沉重且粗砺了许多。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彰显存在感,用同门交换活命机会,这种人,就算活着出去了, 也会受到所有人排斥。 可难道就要他们在这等死?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青琅深知这一点,他正欲动手,打破僵局,带一众弟子杀出一条生路,扎魔耶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道。 “你可想好了,方才你上去那会儿,你留下的结界就被我们破坏得差不多了,再要动手,我倒是不介意和你打,但没了你在前头挡着,我旁边的焉家兄弟会去干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只此一句,青琅动作生生止住。 扎魔耶叹道:“没办法,你就是速度再快,也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依我看,不如死心,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不然惹恼我,可就不知道要杀多少才能解气了。还有你这位刚刚跳下来为你撑腰的可爱师妹,你信不信,我等下第一个就宰了她。” 他舔了舔唇,眼中猩红一闪而逝,分明是和除凤衔一样的面孔,却瞬间带上了无与伦比的邪气。 “我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后,给我答案。” “十、九、八、七……” 青琅没有动,他在思索,身后摇摇欲坠的结界还能支撑多久,这决定了,他出手需要多快。 至于被扎魔耶指出来的弟子,他没有回头看,也不关心对方手里有什么。 他只知道,他的职责,就是守护这次进来的所有弟子。 “三、二、一!” 黑鹰化作闪电,“等等——” 一声清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我愿意把东西交出来。” 一身灰蓝色衣裳的青年站出来,他身板比起旁人要清瘦许多,以至于乍一看,身形单薄得像个少年,然而声音,又确实是成年男子的声线。 姬危年目光望着扎魔耶,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如果你想要的是钥匙,我可以给你。” “什么钥匙?”可以说,在场除了扎魔耶三人,其他人都一头雾水,仿佛在听他们打哑迷。 傅长宁伪装成的弟子,同样一脸疑惑。 可惜两人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扎魔耶语气明显有了波动:“当真?” 姬危年:“当真。只是,我也有条件。”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弟子,开口:“让他们都出去,我和青琅师兄留下来。” 他没有逞强说用自己换所有人,而是说他和青琅一起,这让青琅紧锁的眉头松了些许。 还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之前位置太下边,没能及时跑掉的弟子,此时让他们出去是好事。只需要保护姬危年一个,对他来说,压力也少些。 “当然可以。”扎魔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只要你先给钥匙,确定是真的,我立马放人。” “前辈说笑了。”说是说笑,姬危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钥匙自然是人出去后,才能给。” “怕我反悔?那怎么办,我也怕到那时候人质都放出去了,你不把钥匙给我,那我怎么办?谁知道来之前,归元宗有没有给你留后手,让你能直接进去。” 他张口“归元宗给的”,闭口“归元宗留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傅长宁在后边,冷眼看着,果不其然,之前还一头雾水的弟子,似乎都猜到了什么,一个个面色微变,却没有人开口。 都是聪明人,这种紧要关头,可不是内讧的好时候。 姬危年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道:“那你说要如何?” “再留一个人质吧。我看,刚下来的那个姑娘就不错。” 他看向傅长宁,兴致盎然地笑了下。 傅长宁和杭天烈同时面色一变。 傅长宁身上有他的月隐石,杭天烈自然认得出来,他心中暗恼,不知道她这个时候下来捣什么乱,按照计划,人明明应该在上边抽取血气。 却不得不开口帮忙圆:“索勒他们好像快下来了,咱们动作最好快点,别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了。” 他的声音和姬危年几乎是同时响起。 “她不行。” “那你说,谁行?”扎魔耶两手交握,饶有兴趣道,“你说谁行就谁,怎么样。” 这下轮到其他弟子色变了。 若是魔头直接指定就算了,让姬危年选算怎么回事? 本来听这魔头话里的意思,就是宗门另外安排了任务和好处给姬危年,他们这些人都是来凑人头的。冒了这么大风险白跑一趟也就算了,还要拿他们当人质?真不把普通弟子的命当命吗? 扎魔耶挑拨的手段简单但有效,看着一行人被他操控着情绪不断起起伏伏,他颇为无趣道。 “最好快点拿出个主意,你们也听到了,马上有人要下来了,我是不介意陪你们等下去,大家都是筑基,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不能应付。你们可就不好说了,走晚了,出去被人杀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这话一出,气氛一时更加紧绷。 焦灼的氛围不止在弟子之间蔓延,青琅同样眉头紧锁,姬危年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一道清脆利落的女声响起。 “还是我留下吧。” 那一瞬,整个地下似乎都为之一松。 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的的众弟子愧羞难当,他们心里是有一些不平衡的小想法,但绝不至于想让一位不认识的师妹垫底。 一人迟疑片刻,在热血冲动下,咬牙道:“师妹,要不还是我留下……” 傅长宁摇头:“不用。” 青琅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片刻,宛若承诺般道:“等会儿跟在师兄后边,师兄绝不会让你出事。” 傅长宁点头。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扎魔耶三人让开路,由青琅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迅速离开危险区域,一直到了隐蔽的安全地带,方才返回。 此时,距离他离开,不过七息。 他之前施下的防护结界几乎全碎,罪魁祸首扎魔耶人畜无害地退回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我只是想试试罢了,这不是没成功吗?” 青琅忍了又忍,才忍住没一爪轰杀上去。 “好了,钥匙该给我了。” 扎魔耶看向姬危年。 姬危年没说话,一股风暴在他手心形成,渐渐的,变成一颗手掌大小的无色圆球,两侧透明,露出中间一滴晶莹的血。 他丢过去,“就是它。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这不是钥匙,只能说,也许能够引动那东西。” 这点不用他说,先前就是因为他想暗中动手,意外让那东西暴动,这才引起了扎魔耶的注意。 扎魔耶接过圆球,取出那滴血。血液一出来,就滚烫得要像火焰般灼烧起来,面前的血气屏障剧烈晃动。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应到了,在血气屏障的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这滴血共鸣。 它急切地想要穿梭过来,可却被屏障所阻挡,只能停留在对面,发出不停的碰撞声。 这些碰撞之下产生的恐怖力量波动,正是之前整个地下崩塌的原因。 “还是不行?” 扎魔耶皱眉。 此时,青琅低喝一声:“走!” 他发出一声唳叫,整个人化为一只等人大的黑鹰,银色的爪子抓着傅长宁、姬危年二人迅速向上方飞去。 天隼族的速度在域外魔族中排第一不是没道理的,几乎只是眨眼间,黑鹰已经飞出去几十丈。 扎魔耶看也没往那边看一眼,只是继续盯着血气屏障,喃喃:“真的没用,看来,还是得靠那个……” 一旁的杭天烈眉心一跳。 “不行吗?那怎么办?” 扎魔耶回头看他,笑容忽而诡异起来。 “这点,你不是才应该最清楚吗?” 与此同时,已经飞出去数百丈的黑鹰撞在一张网上,身材魁梧的大汉手中拿着一个锤子,重重一锤,网上忽而电闪雷鸣,大汉哈哈大笑。 “扎魔耶,你还是不行啊!” 黑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天际坠落,重重砸在地上,重新变回人,身上传出一股焦炭味儿。 傅长宁和姬危年因为被他及时甩开,并未被电得太严重,只是手脚有些发麻,落回原地后,踉跄几步才站稳。 此刻一齐跑向青琅,“青琅师兄!” 青琅吐出一口黑血,“我没事。” 他撑起身体,看向那个魁梧大汉,“没想到,你居然也来了。” 天隼族虽说速度无敌,但也是有克星的,他们的克星就是雷火魔族。 而眼前这个大汉,正是雷火魔族的王族。 “我也没想到,如果不是扎魔耶给我传讯,我都不知道,玄鹰你居然成了人族的走狗。”大汉哈哈大笑。 “久违的被电的滋味,如何?不错吧,正好我好久没尝过电烤天隼的滋味了,那叫一个香啊!” “你可以试试。”青琅抹了把嘴角的血。 三根黑色厉羽忽而飞出,大汉熟悉躲开,岂料,黑羽穿过他身体后,骤然爆开。 直炸得他一个趔趄,后脑勺鲜血淋漓。 “玄、鹰!” 大汉咬牙切齿。 “我现在叫青琅。” 青琅再次强调。 “别和他纠缠了,玄鹰实力确实强。”扎魔耶开口道,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同样的修为,他打不过玄鹰,大汉先前那招,也只是占了出其不意和种族克制的便宜罢了。 想当初,玄鹰被天隼族逐出界域,可是震惊了整个圣域的大事,无数世家大族想要招揽这位被天隼族厌弃的天才。 结果谁能想到,他居然跑人族那边去了。 “玄鹰,我不否认,你实力确实强,但再强,带着两个拖油瓶,你也别想跑出去。” 扎魔耶道。 “把你身后那个女子交出来。” 原本严阵以待,死守着不准备把姬师弟交出去的青琅一愣。 “你没听错,就是她。” 扎魔耶笑道,“是姓傅吧我记得,傅姑娘,你不会以为,你混进来,我没发觉吧?” 傅长宁沉默地站出来,没看他,看的杭天烈。 “看他没用,焉鸠涯这个废物,我知道他私下里一直在联系你,想要通过你抢占先机。但我得多傻,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扎魔耶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和她配合,绕过我进去吗?” 这话就是对杭天烈说的了。 杭天烈唯有装傻,“扎魔耶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才是一伙的,我怎么可能绕过你?” 扎魔耶并不在意他说的内容,只要知道他服软了就好,“傅姑娘,动手吧,本来想着如果钥匙有用的话,就放过你,现在看来,还是得你来。” 傅长宁没动。 青琅从一开始的疑惑,慢慢变得释然,依旧坚定站在她前边,“别怕,师妹,我说好了会护你周全。” 扎魔耶一看他这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样子就头疼,正好此时,又有三位魔族联袂而来,身形闪烁间,已然来到他们身边。 “这等好事,怎能不叫上我们?” 扎魔耶心里烦得要死,面上笑道:“这不就是在等你们吗,后边还有其他人没?” “还有四五个吧。”一个女性魔族点了点流光溢彩的指甲,不在意地开口道。 “那行,等人都到齐了,咱们再进去。” 扎魔耶心态也变得很快,如果不能独占,那就所有人都进入,混乱中取胜,向来是他的优势。 “这位傅姑娘,你也好好想想,我给你时间,不要觉得玄鹰能护住你,他现在自身也难保。还有你这位同伴,你不想救他吗?” 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抓了个俘虏的扎魔耶拍拍手,玄黑牢笼从天而降,里边是还处在昏迷中的除凤衔。 这次,他清晰看到,傅长宁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铁板一块,而有了短暂的犹豫和迟疑。 扎魔耶想到他探查到的这人记忆里他们四人的约定,又下了一剂猛药。 “还有你另两个同伴,你不想知道他们此刻在哪里吗?上边那两个是假的,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你就不好奇真的他们眼下情形如何,是生是死?” 发现这四人的关系,也是意外。 最早是他手中这名姓除的弟子,被千面魇魔窃取了记忆而不知,他通过千面魇魔顺利掌控了他的情况,从记忆里窥探到了四人的关系。 于是紧接着,另外两个迅速被取代。 只剩下一个傅长宁,因为混进了灵舟,那边有焉家兄弟在,他这才没下手。 谁知道,就这么迎来了意外之喜,成了本次进来最大的收获。 对面的姑娘闻言,眼神波动得更厉害了。 扎魔耶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我还是不想打打杀杀的,只要你破开屏障,我保证送你们四人出去。” 见傅长宁还是没有动,另一个魔族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扎魔耶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要我说,直接一起出手就是了,击杀玄鹰,另一个留着当盘中餐,我看她破不破,别到时候直接吓尿了哈哈哈。” 蠢货! 扎魔耶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看对面眼神都不对了,当机立断打开玄黑牢笼,手一挥,牢笼中昏迷的红衣青年径直向对面飞去。 “这里我做主,我说的话绝对算数,只要你答应,这是我的诚意。” 也许是被方才的话恫吓到了,也许是被这一举动打动,对面的姑娘接过人,放到一边,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我可以试试。” 青琅侧耳,朝她低语了几句,傅长宁点头。 “不过,你们要立下天魔守誓,承诺只要我破开屏障,就不对我们下手,放我们离开。” 天魔守誓,和人族的心魔誓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要更加严苛一些。 想到方才那个魔族的话,她补充。 “所有魔族都要。” “没问题。” 几名后到的魔族抱怨几声,不过在扎魔耶的催促下,还是磨磨蹭蹭地立下了。 “开始吧。” 傅长宁上前一步,黑红色藤蔓自她手腕上蔓延而出,先是亲昵地蹭了下她的掌心,而后飞速变大,黑红色触角遮天蔽日般,向屏障探去。 肉眼可见的,那些血气屏障开始变薄,转而是黑红色藤蔓,变得越来越凶气四溢,像一个不知餍足的暴食者,将眼前可见的一切吞噬殆尽。 几名魔族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哪族的魔藤,我怎么没认出来?” “哪族的魔藤都没这本事啊,有这本事早就人手一根了。” “关键不在于吞噬本身,而在于它居然真的能够吸出来,换成普通魔藤或者魔族,这么强大的血气屏障,谁能吸得动啊,打都打不破。” 他们在嘀咕,杭天烈在一旁,心想,那是你们没见过它吞噬魇魔族母地的场景,那才叫真的吞天噬地。 不过说来也怪,他今日倒是没感受到,上次那股隐隐绰绰的来自这根魔藤的威胁感了。 是因为这次人多,且实力都不弱,所以很难造成危机感? 傅长宁也挺奇怪的,他印象里,这是个带刺的冰美人,有毒。但今日,倒显得有些天真的孱弱。 不过练气筑基本就实力相差巨大,扎魔耶又是公认的魔族智者,她感到无力也正常。 实力强大如玄鹰和他都没办法,她又能如何? 黑红色藤蔓吞噬的时间长达半个时辰,这中间,傅长宁看都没看那屏障一眼,就专心给她身边的红衣青年疗伤。 杭天烈看了,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爽。 大概连他也没见过傅长宁这么温柔细致的一面,这两人的关系,原来这么好的吗? 早知道之前直接弄死算了。 “嘶……” 他眼里,关系很好的两人,此刻,傅长宁掰过除凤衔的胳膊,毫不客气的一扭。 除凤衔当即一个抽搐,嘴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但眼睛仍然紧紧闭着。 “别装死。”傅长宁膝盖托着他的身体,迅速在他掌心写字。 除凤衔:“……” 不是,他现在醒来能做什么? 傅长宁没听到答复,膝盖直起,人站起来,除凤衔就顺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很快,人睫毛颤了颤,幽幽转醒。 “这是……?” 热心的老母鸡师兄青琅上前,照顾自己的第三只小鸡,顺带给他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吃了傅长宁几瓶丹药就已经清醒过来,之后一直在装昏迷的除凤衔点点头,宛若一个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多谢师兄。” 随后在这位非人族的师兄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来。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不是伪装,他身上的伤都是真的,方才她替他摸了骨,四肢的骨头和筋脉几乎都要被压断了,眼下骨头脆得很。 只能说还好,除凤衔也修炼了体术,虽然只是小有所成,但至少保住了底子,回去后修养几个月,还是能恢复的。 除凤衔此刻面色苍白,眼前一阵阵发黑,即使有人扶着也几乎站不稳,但见她看过来,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傅长宁摇头。 没有说话。 她转过去看血气屏障。 “妖蔓”已经吞噬得差不多了,一个明显的薄弱点出现在她们视线正中心。 只要顺着这个点,就可以打破屏障,进入后边,寻找诅咒之种。 一众魔族翘首以待。 种子终现 “出手!” 扎魔耶一声令下, 众魔族不管心中如何想,此时皆齐齐出手,点,在血气屏障上, 见此, 扎魔。” 在屏障上, 在场的魔族, 大都是筑基后期及圆满,最弱的也是两位筑基中期,在屏障已经被,再想破开, 只是时间的问题。 渐渐的,方, 扎魔耶敏锐回头, 看向那几个划水的魔族:“你们有什么心思我不管,但若耽误大事, 别怪 语气中厉色与呵斥意味明显。 杭天烈心中摇头, 扎魔耶这是事到临头, 心思太迫切,容不得一点沙子? 可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 能出现在这的魔族,可不是可以让他随便呵斥的下属。 就在这时候,他忽而感觉,手心月隐石一动。 明面上,扎魔耶说完这话后,那些魔族都收敛了不少。 傅长宁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她目光盯着还在不断吞噬吸收的黑红藤蔓,心中默数。 当三种力量达到一个临界点后,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像是被石子击中的湖面,一层涟漪顺着那个点荡开,紧接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弧洞。 所有魔族呼吸皆是一重。 几乎是眨眼间,数道暗色遁光已经消失在原地。扎魔耶化身烈焰,杭天烈和焉奇那则是身后显化出一道暗金色巨人虚影,向弧洞奔去的同时,齐齐向其他魔族出手,将他们打落在弧洞之外。 青琅张开黑色羽翼,护着三位师弟师妹一退数丈,避开了这场风波。 这之后,又有十来道遁光接踵而至,但都没有理会被青琅死死护住的一行三人,而是径直遁入洞中。 等再安静下来时,原地已经不见任何魔族踪影。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清净了下来。 直到此刻,青琅终于稍微松懈了下来,“没事了,争夺宝物需要时间,他们一时半会应该出不来。” “我送你们出去吧。” “师兄不好奇这后边究竟是什么吗?”傅长宁目光仍望着洞开的弧门,上边的缺口肉眼可见的在变得越来越小。 青琅沉默了一下,“你们的安全更重要。” 傅长宁了然,“原来师兄知道。”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危机已经解除,青琅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传闻万年前,魇魔族并非是如今的模样,当时的魇魔族是神识一道的顶尖强族,后来,被一位人族大能封印,方才衰落成了如今的模样。域外一直有传闻,魇魔族万年以来的修为与运数,尽数被一颗名为诅咒之种的种子吸收去了,所以才会万年来一无寸进。” “我离开域外已久,在我记忆里,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传闻,之前从未将它们联系起来。但这次,这么多魔族殿下来此,除了为了那颗诅咒之种,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殿下?” 青琅点头:“域外魔族与人族不同,寿命更为悠长,此次过来的魔族,岁数大多在一百岁到三百岁之间,皆是各族的骄子,有着极其尊贵的血脉。” 两人的对话,一旁,对域外战场毫无了解的除凤衔一头雾水。 旁边,姬危年正静静听着,神色看不出异样,仿佛之前拿出“钥匙”的人不是他。 傅长宁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前方的弧洞。在没有力量维系的基础上,弧洞正在一点点被修复。 终于,彻底恢复成先前的屏障。 只是,更弱了两分。 “妖蔓。” 她张口,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根和之前那根黑红色藤蔓一般无二的藤蔓忽而从上方出现。 只是,相比起方才吸收屏障血气的藤蔓,这根藤蔓足足粗了几十倍,一出现,便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封。” 无尽血气,从藤蔓身上释放,覆盖在屏障之上。 - 另一头,弧洞内。 几乎是弧洞出现的那一刻,一众魔族就争先恐后地进入了其中,唯恐落后于其他人。 扎魔耶原本领先于其他人,可后来,不知道是谁给他下了绊子,他接连遭受了好几下黑手,逐渐落于人后。 眼见连焉家兄弟都冲在他前边,扎魔耶神色发狠,取出了姬危年先前交给他的那滴血。 血液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开始晃动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休。 扎魔耶则顺着血液的感应,飞快向一个地方飞去。 知道他手里有东西的焉家兄弟迅速跟上,其他魔族有样学样,浩浩荡荡二十几道遁光,在空间中不断穿梭。 其中扎魔耶是最扎眼的那个。 扎魔耶已经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了,明明之前在屏障外边,都能感受到诅咒之种就隔着一道屏障在响应他的呼唤,可等真的进来,反而找不见了。 这种不太妙的预感,在他回想起一件事时,达到了巅峰。 “撤!上当了!” 他一声怒吼,其他魔族还没反应过来,有魔族笑道:“扎魔耶,都到了这种地步,玩这种小把戏可没用。” “玩你祖宗!” 扎魔耶都要气疯了。 “一个练气,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伪装瞒不过筑基,她是故意暴露的!” 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点,傅长宁为什么混进来,肯定有她的意图。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瞒过对手,还要来送菜,故意给他送破开屏障的机会的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们都上当了!” 他当机立断,往回飞。 这时,杭天烈和焉奇那给彼此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出手,拦下扎魔耶。 扎魔耶先是怔然,反应过来后,大怒,“你们又合作了?!焉家兄弟,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跟人族合作,是当真不怕我回去和圣廷禀报吗?” “上边的都能和人族合作,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杭天烈理直气壮,不以为意。 他一边出手阻拦,一边笑眯眯道:“诅咒之种,谁到手就是谁的。成王败寇,扎魔耶,你只是那个寇而已。” 他想起傅长宁之前联系他。 月隐石是他们合作的基础,一亮,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就说哪里不对,傅长宁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那可是一朵带刺的冰美人,谁想靠近,都要扎一手血的,他之前一通威逼利诱,都没能把她洗脑成功,扎魔耶想威胁她,也配? 扎魔耶一边反击,一边对其他人大喊:“听到了没,他们是一伙的,我们上当了,一起出手!” 又对杭天烈二人循循善诱:“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有玄鹰在,你确定你可以得手?” “玄鹰重伤,可比你好对付。和他们合作,不一定能拿到诅咒之种,但和你合作,一定拿不到。” 这话落下,扎魔耶没再劝,没意义,这两人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头号威胁。 情形变得太快,其他魔族都没反应过来,有些魔族不信邪,依旧往前飞,在飞出去几里后,一头撞上了同样的血气屏障。 还有些魔族,趁着双方斗起来,迅速往回跑。 至于出手帮扎魔耶的,不好意思,没有。 杭天烈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畅快,也不拦,任由这些魔族回去。 回去就能出去吗?不可能的。 还是扎魔耶最先发现了问题,“回去也出不去对不对,她一定早把弧洞给封死了,不对,这样的话,你们不也被堵死了出不去,我知道了,出去的方法在你们手里对不对?” “不愧是魔族公认的智者。” 杭天烈赞叹一声。 他们当然能出去,不然他怎么可能同意合作?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喃喃,“应该足够她把屏障封死了吧。” 和旁边的焉奇那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出手,夺走扎魔耶手中的血液,而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众被困死在血气屏障包围圈中的魔族,无能狂怒。 - “之前的那根,是假的?” 青琅惊讶道。 此时,一行人正行走在真正的血气屏障之后。 这里,不同于扎魔耶一行人所进入的地方,是一块静谧的安静之所,四面空荡荡的,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任何活物。 “对,是我的另外一根藤蔓所化,它其实根本吸收不了血气,只是装装样子。屏障之所以变薄,其实是因为妖蔓早早潜入了对面,在那边制造了一个单独的血气空间,在它的操控下,这边看起来就是在不断变薄弱。” 实际上,七寸青可委屈死了,一直在呸呸呸。 “新制造的血气屏障,肯定没有魇魔族历经了千年万年的强,但困住他们几个时辰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还是在那些魔族能齐心协力,一起朝一个地方出手的前提下,要是都各自为政,那起码三天内不用想着出来了。 “那咱们抓紧时间,把那东西找到。” 青琅道。 “说起来,我其实有些担心外边的弟子,当中应该也有几个魔族混进去了,还有些弟子被影响了心智。之前情形太混乱,我只匆匆宰了两个,还有一些可能没顾及到,让他们跑出去了。” “这是我的失误。”青琅自责道,“因为有手环在,我之前优先护着的一直是直面扎魔耶的那批弟子,没想到手环失效了,如此一来,外边反而更危险了。” 除凤衔之前一直没开口,在消化他们告诉他的那些信息——什么域外战场,魇魔界,邙玉,与诅咒之种的存在。 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道:“没必要,师兄,这不是你的问题。” 既然选择进刑法峰,那他们都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也有应对危机的能力。 他是很感谢这位青琅师兄的,但心里,除凤衔并不赞同这位师兄的说法,他不可能一直护着他们。 “确实,这位小兄弟这点说的对,玄鹰你在魔族,我记得是公认的杀人不眨眼,怎么到了人族,这么婆婆妈妈?” 面前,两道身影浮现,正是杭天烈和焉奇那。 傅长宁方才已经把合作的事说了,因此青琅看到两人,并不意外。 说完这话,迎头,一个圆球丢了过来。 傅长宁接过,毫无留恋,转头就递给一直默默跟在后边的四人中最后一人。 “该你出手了。” 这是两人今日第一次目光对视。 傅长宁眼神坦荡,平静。 姬危年沉默依旧。 “快点,别耽误时间,我可是如约把‘钥匙’给你们了。”对面,杭天烈催促道。 焉奇那配合唱白脸,“要不是看在合作愉快的份上,我们就自己拿走用了。” “你们倒是想用,用得了吗?”杭天烈正想开口,傅长宁堵住了他的话。 “别跟我说你们路上没试过,我不信。” “你都不信,那我还能说什么?”杭天烈耸肩。 果然,正确的东西就该留给正确的人才能发挥作用,东西到了姬危年手里,和之前在扎魔耶手里截然不同,那滴血液仿佛真的要燃烧开了般,数瓣莲瓣随着姬危年手上手诀,一点点绽开。 直到彻底绽放成一朵莲花的形状,向着深处飞去。 一行人立刻追上去。 莲花的速度极快,在场中速度最快的其实是青琅,但他需要带着三个练气,速度反而落在了杭天烈二人之后。 这也是杭天烈二人最放心的一点。 一路追逐,之前被血液强烈吸引的诅咒之种,这回似乎反而有了躲避的意味,足足跑出去数十里,方才将诅咒之种堵在了一处三面环石壁的地方。 到这里,诅咒之种已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它表面的灵光逐渐消失,露出真面目,宛若一个漂亮的血色菱形水晶,中间是一颗黑色的不断扭动的黑点。 直面那颗黑点,所有人心中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它在注视他们。 除凤衔不知何时拽住了傅长宁的手,力道很大。 隔着衣袖,傅长宁将他的手松开,不动声色摇头。 她也发现了,这就是除凤衔之前给她画的那个图案。 “它就是诅咒之种吗?” 除凤衔低声问,问题看起来有点傻,但只有傅长宁知道他的意思,她轻声答:“应该……是。” 除凤衔之前告诉她,他之所以记得这个图案,是因为之前天空的异象,他也留意到了,但和其他人不同,他注意到的不是天空中那些血色云霞指引的方向,而是它们隐隐约约绘成的图案。 云霞界限本就是模糊的,一定要说,好几种图案都可以说像,大部分人根本不会留意,但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除凤衔就想到了眼睛。 血红色的眼睛。 凤凰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他们家供奉过凤凰图腾,他曾在族地中亲眼看过凤凰虚影的眼睛,同样是红色,但那是一双圣洁祥瑞的眼睛。 而天空的血红,充斥着不详。 是因为是诅咒之种吗,承受诅咒与恶意长大,所以是这个样子? 和除凤衔不同,除凤衔没见过冥眼,所以根本不会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但傅长宁,她亲眼见过。 眼前这个东西,与其说是菱形水晶,不如说是眼睛,里边那个不停扭动的黑点就是眼珠子。它和傅长宁见过的那只冥眼,除了颜色不同,形状一模一样。 这东西会是诅咒之种? 傅长宁只觉得心中充满了荒谬之感。 一旁,杭天烈和焉奇那哈哈大笑,向前飞去,“这东西,终于还是到了我们手里!” 就在这时,焉奇那的袍尾,一抹黑色忽而飞起,旋转成形,化为一个人影,正是扎魔耶。 “还要多亏了你们!” 帮他解决了那群跟屁虫,还带他来了这。 杭天烈二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拳轰出,扎魔耶抢占先机,第一个伸手去抓诅咒之种,却被一道银色闪电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青琅身形出现,拦在他面前,转头喝道:“躲远!” 筑基后期和圆满的战场,接近金丹,根本不是练气期能参与的。 这时,伴随桀桀几声怪笑,又有两个魔族分别从焉奇那的鞋底和身后飞出,场面一时陷入大乱斗。 杭天烈连气都来不及气,焉奇那本人更是呆滞,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藏在他身上?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怎么就他有,焉鸠涯怎么没有?! 焉鸠涯身上确实没有,他已经被焉奇那这个蠢货气死了,走之前,他就不知道留心检查一下吗?! 废物! 六个修为接近金丹的魔族,造成的动静在这小小的地下世界,是毁天灭地的。 不同于之前都想着点到为止,保留实力,眼下见到了诅咒之种,一个个都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了。 冲击的余波不断变大,傅长宁三人不得不越躲越远。 除凤衔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修炼,还是得修炼!” 他们差得太多了。 一直以来,他放眼周围,都自诩身边人的领头人。哪怕被傅长宁超过,曾经有过不甘心,但他的傲气依旧存在。 直到这一次。 刚一碰面,他就被假除凤衔将碾压得傲气全无,虽然后来证明,冒牌货修为远超他,他无法反抗是正常的,但这件事依旧给除凤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是第二次他感受到无力。 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参与进去的斗争。 “在同龄人中取胜根本没有用,为了那点成绩就沾沾自喜,现在想来简直可笑。不过是周围人一直在有意识地创造环境,不让我们面对更强大的敌人而已。” 在家里,有爹娘族人护着。 在宗门,有门规约束着。 哪怕是外出游历,大多数修为高的前辈,也不会对他们这些小辈下手。 他能见到的,永远是年龄和修为差不多的人。 只有真正脱离这个保护圈,见识到外边的世界,才会意识到,练气期的修为,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左右不了任何大事。 他的感受,亦是傅长宁的感受,且傅长宁体会得比他更深、更早。 在灵舟上遇到杭天烈他们,而无可奈何时。 在明知道对方有杀心,却不得不一路虚以委蛇时。 她不想直接动手吗? 她看不出杭天烈那个神神叨叨的看她的眼神吗? 但她不能在意,至少表面上不能在意。 只能谋定而后动。 她最后看起来是搏赢了,那些魔族被她耍得团团转,但没有任何成就感,她没有赢在实力和心智,只赢在了这些人对她们的大意和轻视。 这些刺激性,都被她深深埋在了心里。 只是,她远比除凤衔更冷静,情绪更内敛。 现在存在于她心中最大的问题是,这个疑似冥眼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诅咒之种? 这决定了她要不要让妖蔓出手。 她心里觉得不是,但血液指的确实就是这个方向,之后也一直在跟着这个东西跑。 除了它,还会是什么? 这些魔族都快打出狗脑子了,总不可能全部认错。 等等,有这个可能吗? 傅长宁忽而转头,去看姬危年。 姬危年神色一如先前的沉默,其实两人在灵舟上分别前,聊得并不差,姬危年也算是温文健谈。 可重逢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傅长宁不关心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血液是姬危年给的血液。 钥匙是姬危年说的钥匙。 看似他是被动妥协交出,可实际上,这些东西是与不是,对与不对,都凭他一张嘴来说。 他才是拥有最终解释权的那个。 如果存在一种可能性是,在性命受到威胁之下,他不得不如此而为之。 那会不会也存在一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他在顺其势而为之。 他也知道,这东西不是诅咒之种,在利用魔族打头阵,或者说,故布迷魂,吸引人注意。 面对她的目光,姬危年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之前那么多魇魔追我们,其实不是我们运气不好,而是因为我身上带了‘钥匙’,天然就会吸引魇魔的注意,受伤也是因为这一点,我骗了你。” 那个时候,傅长宁曾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 欺骗,确实是很严重的罪名。 但傅长宁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一是她之前就猜到了一部分,二是,在意欺骗,大多是因为在意那个人。 因为是朋友,是亲人,是爱人,所以会对对方的欺骗耿耿于怀。她和姬危年,关系虽然尚可,有一段战友情,但其实还没到那个地步,友情需要时间,亲情爱情无从可谈。 她也隐瞒了很多事,并不在意别人瞒她。 她只是在想。 这个人又在撒谎。道歉有什么意义。 “没关系。” 她最后说。 本就没关系,何必在意。 魇魔之怒 “快来帮忙!” 时, 外边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隋鸣远协助呼救,再回到队伍之中,剑尖仍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怎么样, , 眼白里泛着血丝, 正在认真研究着各类药粉。他身边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 其中大半都被打开过, 然而迟没有好转。 那弟子从发髻,顺着眼尾到鼻下,宛若被岩浆灼烧过,足足三分之一的脸一片黑红, 血肉翻飞,且周围的脸在以极快的速度被侵蚀, 弟子身体不时地抽搐, 周身灵气在不断逸散。 “这地下的魇魔有很大的古怪,和外边的根本不一样, 很多之前有效的丹药, 吃进去根本没用。”给他上药的弟子已经有些绝望, “如果出去了,还能找医修帮忙, 但咱们现在根本出不去。” 当时一行人慌慌张张往外跑,出来后才发现,整个地下都在塌陷,原先的路已经彻底被堵死,不止如此,整个地下似乎都陷入了暴动,大量魇魔从穴洞中爬出, 发疯了似的偷袭攻击他们。 不少弟子在这个过程中受伤。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些地下的魇魔身上的血液有古怪,一些原本能缓解伤势的丹药,在这里通通不管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弟子的伤势恶化。 按理说,在场就是有一个医修,都不至于如此。 但偏偏就是一个没有。 医修大多精于治病救人的法术,不擅长上台斗法,能进刑法峰第二关的少得可怜。 一人欲言又止。 “其实之前灵舟上有个秦大夫,当时很多伤患就是他治的,可惜后来大家分开了……” 被另一人粗暴打断,“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人家根本没进来,可能早就按下手环出去了,只有我们被困在这里等死,手环手环不能用,人人出不去。” 旁边的隋鸣远只觉得心里一阵腻烦。 他知道这些人对当时以傅长宁、黄若婷、秦时久三人为首的灵舟一众心怀芥蒂,现在大抵也不愿意提起,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意气之争有意思? “还是想办法早点出去吧。” 这是他的观点。 “魇魔数量越来越多了,之前我们分开几路,确实成功分散了它们的力量,但眼看着,新的又要聚集起来了。” 再这么下去,他和一些灵力保存尚且完好的弟子也撑不住,到时候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各自分一分,节约灵力别用飞行法宝了,有余力的主动一点,背一下受伤的几个弟子,咱们继续往外走。” 说着,他第一个背起那个脸受了重伤的弟子,往外走去。 短暂的静默,众人纷纷行动。 他们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位隋师弟成了这支队伍的隐形领头。可能是一路下来,这个新生弟子的实力表现确实超出众人想象,也可能是,不管再难,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弟子,谁呼救都会出手。 看似很简单的事,可真的不是谁都会做。 他们中的很多人之前确实有过不甘,为何这一届如此特殊,授的课是第一回授,大量资源和出头机会也是第一次如此密集的给,仿佛所有人都在给他们造势。 宗门一向崇尚自由发展,尊重弟子自己的选择,为何这一次,要干涉如此之多? 可要说有多厉害,同届称雄,菜鸡互啄有什么意思?哪怕是名声最广的傅、刘、除二人,此次刑法峰选拔,排名也只是一般而已,除更是垫底。 究竟要如何才能磨平这种不甘心,还去承受他们宛若炫耀般的拉踩,明明他们很多人距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却要眼睁睁看过宗门略过他们,将所有资源给一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丫头? 可好像真的不一样。 哪怕是这个之前从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隋鸣远,都不一样,那其他人呢? 一时间,似乎唯有沉默。 - 七辛混在另外一支队伍之中。 这支队伍的处境比隋鸣远那队好,因为很幸运的,他们这支有个出身医修世家,且指挥若素的弟子,在对方的组织下,他们一行人轮流出战,受伤的弟子也能及时得到诊治。 就在这样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他们一步步杀出重围,来到了这个地方。 “确定是这里吗?” 望着周围废弃的祭坛,弟子们有些不确定。 带队的医修弟子告诉他们,之前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很适合躲避魇魔追杀的地方,出于对对方之前付出和指挥的信任,几乎没有人怀疑。 但眼下,从地上和墙上那些古老的石板刻痕上来看,这似乎是魇魔族用于举行什么仪式的地方。 “就是这里,我之前在秘境中就遇到过一处,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什么,那些魇魔很少踏足这种祭坛。” 医修弟子一个人站在祭坛最高上,白衣飘然,回头,微微一笑。 七辛突然退后了一步。 “跑。” 速度快的不止他一个,在场十多个弟子,除了几个没反应过来的和受伤的,剩下的人都迅速往外逃。 但已经来不及了,祭坛上,一个猩红色阵法突兀出现,且在以最大速度放大,所有被阵法覆盖的弟子,通通消失在原地。 七辛是风灵根,动作最快,几乎瞬间遁到了百丈开外,一个擅长身法的弟子紧随其后,也在玩命狂奔,眼见他后背即将被猩红阵法触碰到,一道黑色身影闪现,七辛迅速拉起狼狈的他,一齐往外奔去。 祭坛上,医修弟子遗憾地看了眼二人,脸上的肌肉忽而一层层消失,化作了一只光怪陆离,宛若发光的镜面组合而成的怪物。 如果有人见过,就能认出,这就是千面魇魔。 千面魇魔也没有动身去追,它只是站在祭坛之上,向外传递着一声声古怪拗口的语言。 魇魔界深处。 魇十一张开眼,声音沙哑。 “血玉果要成熟了。” 早在旁边,等得快要打哈欠的一众魔族闻言精神起来,“当真?” 魇十一伸手,粗糙而尖锐的红色手指,指向了虚空中的那棵果树。说是果树,其实长得和“血管”差不多,只是多出了许多枝桠,此刻,那些枝桠上的红色果实,似乎有不断涨大的趋势。 就在说话的时候,其中一颗红色果实停止了生长,表皮变得透明,露出里边晶莹剔透的果肉。 片刻后,成熟的果实从虚空中跌落。 魇十一伸手一摄,血玉果落到他手里。 一众魔族望着这一幕,没有人动手去抢。按照约定的,魇十一必须分一部分给他们,既然有更简单的手段,就没必要显得像个强盗了。 魇十一开口,仍是沙哑苍老的腔调:“本次血玉果树一共结果三十三颗,其中十颗按照约定,已经提前送给古魔族、烈火魔族、狂魔族三族殿下,剩下还可供支配果实八颗。” 此话一出,底下立时闹开了。 “八颗?我们这来的可都不止八个,十一长老你这话就没意思了,说好的来者皆有份呢。” “对啊,我父王说了,来了就给我的,不然我才不乐意来这一趟呢。” “要我说,剩下二十几颗都分了呗,这里的人数,不正正好?正好我们回去也都有个交代。” “就是就是!给我们,回去还能帮忙说说好话,不然魇魔族都快掉下五百的排名了吧。” 魇十一昏黄混浊的眼球里,倒映着这群年岁不到他零头的血脉尊贵的殿下。 他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全然忽视了一旁的魇魔族族人。 哪怕魇八十一愤怒地吼着,“什么时候答应来的魔族都有了?明明只约定好给出三分之二,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也没有任何魔族理会他。 就连之前同他吵过架的刺猬球,都懒得给他半个眼神。 他们并不在意这原本是魇魔族族人的东西。 也不在意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东西瓜分个干净。 他想起,万年前,魇魔族也是这样,那时的他眼高于顶,并不把小族放在眼里,哪怕对方长老修为比他高,在他面前还不是要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举族加起来不过几个金丹的小族,又怎么可能被他看入眼中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而今,他们一族,终于也成为了这个鱼肉。 可是他,不甘心! 他们一族,明明也曾经是天之骄子,域外霸主。 他也曾是少年得意,天纵奇才!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那个人族出现的那一天。 美梦破碎,从云端打落泥里,只需要瞬息之间。 他等了几千年,筹谋了几千年,才等到这一天,种子成熟,举族解封的一天。 只要…… “可以。” 苍老的声音响起时,正在争论的所有魔族,包括原先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在浑水摸鱼胡搅蛮缠的几个中等规模出身的魔族,都愣了愣。 接着就是傻眼。 还真答应啊? 最震惊的是魇八十一,他一脸不可置信,“长老——” “在场的,都有份。”魇十一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 “但前提是,在场。” 说着,他骤然出手,场中近二十道身影如泡沫幻影般,一触即碎。 一片寂静中,魇十一淡淡道:“早已经出去的,只剩一道傀儡身的,就不属于此类了。” 刺猬球魔族吞了口唾沫,看周围,俨然只剩下不到八位同伴。再看对面都不止十个了,对他们怒目而视的魇魔族族人,突然感觉压力倍增。 救命!不是说只有扎魔耶他们去找,他们这些自认没希望的都留下来守血玉果吗,怎么突然都去了?! 各有后招 不知不觉, 汇拢到一起,他们背靠着背,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的魇十一。 ,被推了出来, “所以长老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就 出, 落到他们怀里, 顺利得七个魔族都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不生气?魇十一都知道是傀儡身了, “那剩下的,他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刺猬球再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心虚。 “我们魇魔一族是弱族。”魇十一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诚如诸位殿下所言, 我们已经快连前五百的排名都保不住了,有些东西, 留在手里, 只会是祸害。剩下的血玉果, 之后我会想办法,亲自跟各族商议。” 魇魔一族要想离开这里, 并不是毫无办法,本人出不去,但花费一些代价,是可以操控普通魇魔神智与外界沟通的。 魔族们显然也知道这点,他们放松了些许,甚至还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丝更深的意味。 这话,似乎不止在说血玉果。 所以魇十一的意思是, 他一直知道扎魔耶他们在图谋什么,只是不准备去管? 那他们亏了啊! 众魔族顿时一阵肉痛。 “那我们现在果子也拿了,不知道能否先行离……”一个魔族试探问道,迎着局势翻转后,数目远超他们的魇魔族族人的怒目而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算了算了,就他们七个,敌众我寡,还是保命要紧。 - 不知道自己差点又迎来七个对手的扎魔耶,此时正在棘手地同杭天烈几人争夺诅咒之种,五人差点打出狗脑子。 其实一开始,他们的主要针对目标是青琅,不管内部怎么斗,先一致对外总是没错的。 可惜青琅及时明哲保身,退出了正面竞争。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五人来回互殴,外加一个时不时木屋捣火、热油添水的青琅。 青琅心里也清楚,诅咒之种到谁手里都不会到他手里,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充当一根搅屎棍。 他拿不到,这几个家伙也别想拿到。 六人这般缠缠绵绵地纠缠了半个时辰,就当青琅准备再次出手,帮落到下风的扎魔耶平衡其他几人时,他收到了一声迅疾的传音。 “他们是一伙的。” 轰! 青琅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影已然化作黑色大鹰,唳叫一声,消失在原地。 五道轰炸声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响起,能量的余波几乎震碎了远处的地下岩层。 只差一点,直面这一击的就是他。 青琅额头冷汗未消,远处,扎魔耶捏了捏手掌,“又是你!” 缩地成寸,大手如烈焰,对着傅长宁一掌拍下。 “都出不去,哪有的底气处处叫板?真当一个心魔守誓护得了你,我有的是法子杀了你,还不用承受反噬!” 另外两名魔族分别攻向除凤衔和姬危年。 要的就是青琅来不及护! 这时,姬危年和傅长宁先后开口。 “师兄可以先不用管我。” “先救除凤衔。” 姬危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和傅长宁的话同时落下的。 灰蓝色衣裳的青年一怔,抬眸去望那人。但傅长宁没有看他,除凤衔受伤太重,本就是强撑过来的,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闻言,青琅原本偏向于傅长宁的动作一转,冲向了那位面色雪白一片的红衣师弟。 朝姬危年冲来的魔族狞笑一声,“不用管你?对自己真自信啊,让我看看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姬危年眼神已然恢复漠然,灰色光晕在他身侧一闪而逝,放狠话的魔族如倒飞的大葱般,插进了岩壁里。 那头,傅长宁丢下那话后,唤了一声,“妖蔓。” 黑红色的藤蔓宛若巨蟒,从上边探下巨大的头颅,硬生生顶下了这一击。 扎魔耶退后几步,神色惊疑不定。 他可是筑基圆满。 记忆迅速翻涌,定格在某一幕,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疯疯癫癫说凤血木的弟子,是你安排的!” 这根藤蔓或者说巨蟒,实力并不如他,但一身血气之重,全然不是之前那根可比。正常情况下,短短时日内根本不可能提升得这么快。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之前那个时候,这根藤蔓趁机溜了进去,在里边吞噬了大量魇魔族的根基。 难怪他们会被困在那里头,他还以为是屏障上做了什么障眼法,原来是早有安排。 扎魔耶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练气期而已,他一开始对这姑娘只跟逗猫似的,浑不在意。 但此时此刻截然不同于彼时彼刻,她接二连三坏他的计划,害他功败垂成,已然是一等一的仇寇。 “以为有根强大的魔藤就能护住你吗?痴心妄想!”他再次攻来。 只可惜,妖蔓在吞噬完空中那些血管后,早非吴下阿蒙,先前对着杭天烈二人尚且瑟瑟发抖的它,这会儿对上比两个人强的扎魔耶,也不落下风。 论实力,它自然差一截,但这里是它的主场,保护主人,绰绰有余。 那头,杭天烈和焉奇那对视一眼,几乎不需要思考,两人同时向诅咒之种冲去。 他俩方才其实也和扎魔耶达成了协议,先佯装内讧,坑杀玄鹰这个叛徒、人族走狗,之后再各凭本事去抢夺诅咒之种。 但眼下这种情况,三个对手,一个扎魔耶被妖蔓缠住,另外两个一个被玄鹰打得节节败退,一个还嵌在石壁里出不来,不占便宜是孙子! 杭天烈犹且觉得有些不对,一股隐隐的不妙感吊在他的天灵盖,但那种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在短短的距离面前不值一提。 这时,焉奇那回头,一掌将他掀开。 “回去后,我会让父王对你论功行赏,允许你改名,换掉焉鸠涯这个寓意低贱的名字。” 杭天烈神色一冷。 但短暂的怒火后,他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温和顺从地退后一步,任由焉奇那去触碰诅咒之种。 猩红色的光芒在焉奇那瞳孔中放大,映照着他眼中的狂喜,刹那定格。 一声惨叫响起。 焉奇那捂住自己的双眼,痛苦嚎叫。 “我的眼睛!” 熊熊烈火在他的瞳孔里燃烧,几乎转瞬间,烧掉了整个头颅,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骷髅。 杭天烈眉心一跳,迅速后退。 此时,已经不只是头颅,焉奇那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具被烧得漆黑的骨头架子。 刹那间,杭天烈无比庆幸。 面上,他流露出一丝悲痛和震惊,“大哥!” “诅咒之种果然名不虚传!”扎魔耶哈哈大笑,“传闻诅咒之种内里蕴含着魇魔族万年以来所有的怨气,当它苏醒那一刻,便要焚烧眼前所见一切,如此才能化去怨气,为人所吸收,果然如此!” 此时此刻,他脸上哪还有什么怒气可言? - “焚烧眼前所见的一切?那实力最强的,岂不是反而最危险。” 反正也不能走了,七个魔族索性就地坐下来,厚着脸皮询问魇十一诅咒之种相关的传闻。 论起来,这些事,肯定还是魇魔族本族最清楚。 原以为魇十一不会搭理他们,谁知道魇十一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可能是因为就他们七个憨货没去抢夺诅咒之种吧,七个魔族囧囧有神地想道。 事到如今,他们七个已经彻底绝了那个念头。有血玉果也很好了,本来族里也没指望他们拿到诅咒之种。 “准确来说,不是焚烧,而是怨气过于浓烈,瞬间将血肉蒸发,看起来像是焚烧。”魇十一纠正道。 一个和扎魔耶关系不好的魔族幸灾乐祸道:“那扎魔耶惨了,那里就他实力最强,大概率第一个冲上去充当炮灰。” 另一个魔族摇头:“这倒不一定,扎魔耶之前获得过圣廷之主的青睐,进入过天心阁,有些事我们不知道,天心阁里未必没有记载。” 那可是圣廷号称最无所不知的法阁。 “那就看到时候是哪个倒霉鬼了。” 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他人的悲惨,更令人愉快。 刺猬球在旁边欲言又止,只有他觉得,倒霉的不会只有一个吗? 不是说焚烧尽面前的一切吗,怎么可能死一个就够。 但见魇十一没有反驳,他不好破坏气氛,也就没插嘴了。 - “长老是想让那些人充当种子复苏的养料?可是他们身份尊贵,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们承受不起的。” 直到这一刻,魇八十一才明白,长老究竟想做什么。 不同于这几个一知半解的魔族,他熟悉长老,几乎在听见那些话时就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次死的必然不会在少数。 可是那些人的身份,他们真的开罪不起。 魇八十一固然敌视他们,可从来没想过把这些人的性命都留在魇魔界,他们会遭到疯狂报复的。 “放心,我不会做这种蠢事。”魇十一神色淡淡。 他目的是光复他们魇魔一族的荣耀,又不是自灭其族,怎么可能这么做? 他是被魇八十一用有事的借口生拉硬拽过来的,此刻,望着自己欣赏的这个后辈眼中流露出不解,他道:“不一定需要魔族献祭,你忘了,界域之中还有谁。” 魇八十一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汗毛都竖起来了,“长老是说人族?!可人族不是您主动邀请他们进来的吗?” 要不是长老和归元宗私下里偷偷达成协议,他们也不至于要对抗那么多来自外界的压力。 结果现在长老要对自己费心拉拢的同盟下手? “什么同盟?”魇十一冷笑一声,“你忘了当初是谁封印的我们一族?人族从来不是我们的同盟,而是死生大敌!何况,你见过哪家同盟上门,是来屠杀我们的徒子徒孙,挖坟掘根的?真当我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做什么?” 魇八十一一时没吭声。 他不好意思说,他根本没把外边那些没灵智的低等魇魔当成同族。 好在魇十一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背过身去,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这些身份尊贵的魔族殿下下过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都觉得我和人族是同盟,所以人族到时候死光,才不是我的问题。” 和人族针尖对麦芒的是那些魔族殿下,关他什么事?他都没去现场,能有什么他的问题。 魇八十一后知后觉地听懂了。 长老这是想血祭所有人族,复苏诅咒之种,但又不想承担来自人族那边归元宗的压力,所以找了这群魔族殿下背锅。难怪这些天来,对他们如此放任。 “可是人族进来前不是都佩戴了邙石手环,遇到不对,他们难道会傻傻等在那里?” “我自有办法。”魇十一不愿多说,“你既然闲不住,现在去帮我做件事。” “有几只落网之鱼逃脱了,你是老三的后代,继承了他的附神之术,追杀他们的事就交给你了,务必斩草除根。” - 暗不见天日的地下,一支七人小队正在疯狂逃亡。 领头的就是七辛和隋鸣远。 两个人是在半个时辰前汇合的。 当时,七辛和先前那个被他救下的同伴被追杀得狼狈,结果迎头,撞见了更加狼狈的隋鸣远几人。 望着双方背后同等量级的乌泱泱魇魔大军,所有人都是绝望的。 一人哀嚎:“进这个破地下探宝,一定是我此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另一人弱弱道,“没准也是最后一个决定。” 收获了齐声声的“闭嘴!” 五人继续闷头狂奔,中间又遇到了一对同样在被追杀的姐妹花,七人搭伙,组成临时小队,一边逃命,一边相互交流信息。 姐妹花说:“我们遇到了一个蠢货中的极品,还贼他爷爷的自大狂妄,把我们带进了魇魔坑里!” 七辛的队友亦忿忿然:“我们是被一个医修弟子给坑了!她还伪装得特别圣洁美好,其实就是魇魔变的!” 隋鸣远这边,三人默然。 最后才有一个人闷闷道:“我们没被坑,但是,那些中毒的弟子伤势太重,没有医修治疗,他们最后都变成了魇魔。” 而当时他们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隋鸣远的所作所为让一些人反思,感到羞愧,之后他们对待那些受伤弟子都尽心尽力了很多,哪怕打斗都时时刻刻护着人。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些被他们护着的人,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直到死前,很多弟子神色都是错愕的。 一时间,七人都陷入沉默。 姐妹花拍了拍他们的肩,“……听起来,还是你们最惨。” 七辛之前一直没参与话题,这会儿终于抬头,透过黑色斗篷,看了隋鸣远一眼。 隋鸣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他胡子一下拉碴了许多,半日不见,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他记得,那些和隋鸣远一起走的,都是他从前认识的老生弟子。有几个似乎与傅长宁有过不合,之前在路上,他有听到他们商量怎么教训傅长宁。 但更多的,仅仅只是看不太惯新生,冷漠以待,却也没真的动手做过什么坏事。 都死了? 气氛正沉重,原本在后边追杀的魇魔大军中,一只中阶魇魔忽而睁开一双厉目,紧接着,从它的口中,传出阵阵人族听不见的声波。 魇魔大军顿时像陷入了集体癫狂,速度提高三倍不止,其中一只临近突破的中阶魇魔更是当场吞噬了另外几只,进化成为高阶魇魔,向他们扑杀而来。 眼见绝望之际,一声仿佛天地都在晃动的声响,在整个魇魔界回荡。 那一瞬间,不只是隋鸣远、七辛他们,远在地下更深处的扎魔耶、杭天烈等人,乃至魇魔界深处的魇十一,动作通通停住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同时摄住了所有人的心魂。 让整个魇魔界为之静止。 外界。 白衣女子端坐于高塔之上,明月之巅,她有一双望尽秀丽山川的眼睛,那双眼,此刻冷得吓人,令人一眼望过去,就仿佛溺入了无边的寒泽冰湖。 月色下,她露出在外的肌肤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泽,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而这般超尘绝俗的女子,此刻正手持着一对与她形象毫不相符的铜钹。 两钹相撞。 一声响,风云色变。 二声响,天地震。 三声响,日月癫。 就在狂沙乱卷,日月即将颠倒逆转那一刻,她一把从虚空中抽出一根丝线,素手紧握,用力一拽。 魇魔界因此风云动荡。 动静甚至传到了域外圣廷,圣廷长老大怒:“人族疯了?胆敢牵引魇魔族界域!” 要知道一直以来,为什么没有人族选择直接突入各域外界域,而是在域外战场上行动,就是因为这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约定。 你敢犯我界域,我就敢集中力量,杀入修仙界,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很快,新消息传来。 “是归元宗妙音道君的日月钹!” “没错,也只有她这柄半神器,能突破规则,直接从虚空中抓取魇魔界。”长老点头,“可是,妙音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德性了?”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妙音道君啊,挺温柔一个人。 “等等,貌似持钹的不是妙音道君,是照月道君!” 众魔对视,皆知道,大事不妙了。 归元宗照月道君,本名西陵月,又名容月。 修仙界知名的最孤傲淡泊的道君。 域外战场,公认的杀神,疯婆子。 魇十一在捣什么鬼,不是和归元宗合作吗,怎么把西陵月这个疯婆子引来了?! “不行,不能让她进去。派个人,去拦下她。” - 刘林芳吞了口唾沫,不止是她,在场所有弟子都吞了口唾沫。 自从上次那几名弟子指认她和关山越,以及另外几名弟子有魇魔冒充,又陈述了里边发生的事后,长老们就彻底变色。 从他们的角度,有魇魔伪装成人,虽然危险,但并是什么就会九死一生的大事,也不明白为什么长老们这么如临大敌。 只知道,赵长老当场离开,去搬救兵去了。 再之后,照月道君就到了。 在得知阵法只能开启一次,他们根本定位不到对面,也过不去之后,照月道君很平静地说知道了,紧接着,就取出了她的高塔。 据说这是照月道君的本命法宝,叫轮台月,乃是用一个小世界的真实月亮打造而成。 就在大家期待着照月道君用轮台月大发神威之时,照月道君却取出了一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钹。 紧接着,她们就见到了迄今为止人生中大概最难忘的一幕。 铜钹一响,山河色变,日月颤乱,照月道君居然就这么从虚空中,把那个据说无法定位也去不了的秘境给抽出来了! 直接用手抽出来了! 生猛如斯。 一直到照月道君身影消失在原地,众弟子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唯独嘴巴张得像个大鸡蛋。 这就是……元婴道君的实力么? “不。”一位上过域外战场的长老回过神来,与有荣焉地告诉他们。 “这是照月道君的实力。” 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元婴期大能。 但不是谁都是照月道君。 更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归元宗的镇峰道君。 - 那一摇晃,也只是短短一刻,几乎刹那间,天地恢复了平静,唯一的区别是,魇八十一的附神之术消失,神魂回归,整个人喷了一大口血。 而失去他操控的魇魔大军,瞬间失控。 七人小队趁着它们自相残杀的间隙,趁乱逃走。 等魇八十一恢复过来,羞愧地向魇十一诉说自己的无能,魇十一摇头,“不是你的错。” 那一瞬间,他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飞速靠近,几乎瞬间要压爆他。 不过很快,力量被引走了,威胁也随之远去。 “不能再拖了。”魇十一的目光变得坚定,“我们没有时间了。”谁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跟我来。” 他叫上魇八十一,向着虚空中的血管走去。一路踏过一根又一根被吞噬得只剩下一个外壳的血管,魇八十一神色惊怒,魇十一却是平静得宛如死水。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根最大的血管之前。 和那些凝实的血管不同,这根血管几乎是透明的,从外边就能看到里边流动的血液,魇八十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里边似乎存在着什么对他吸引力极大的东西。 长老给了他答案。 “是血玉帝果。” 只怕杭天烈也万万没想到,他瞎编胡造的一颗果子,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看着魇八十一不受控制地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里头,魇十一摇头:“可惜这颗不能给你。” 魇八十一是如今还存活的古魇魔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又与他名字里同样有个十一,魇十一是很欣赏他的,但这颗,不行,他有别的用处。 魇十一伸手,一颗美如宝石的红色果子从血液长河中凝出,落到他手里,比之前的血玉果还要小,几乎只有半个婴儿拳头那么大。 魇八十一控制住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这颗果子。 “长老,动手吧。” 他猜到这枚果子的用途了。 魇十一没有回答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尖锐的指甲戳破右胸——魇魔一族的心脏,长在这里。 他从里边取出一颗跳动的心脏,在魇八十一从震惊到变色的目光中,将果子放入心脏之中。 而后,迅速将面前的魇八十一的胸口挖开,取出心脏,换上这颗。 “长老……” 魇八十一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只能睁大惶恐的眼,看着这一幕。 “孩子,能用你的身体温养帝果,唤醒种子,是你的荣幸。” 这是魇八十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古魇魔一族身受诅咒,是不能离开魇魔界深处的,一旦离开,神识就会迅速枯萎凋零,成为一具空有肉身没有灵智的行尸走肉。 但血玉帝果又必须用一颗强大的心脏温养,送到目的地。 而他目前还不能死,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请这个孩子去死一死了。 为了魇魔族的强大而死,是他的荣幸。 - 魇八十一的尸体顺着透明的血管长河,一路飘啊飘,终于来到了地下深处,种子藏身的地方。 第一个发现的是妖蔓,但它正被两个魔族缠着,根本没空去搭理这具尸体。 和它纠缠的两个魔族是之前分头攻击姬危年和除凤衔那两个。至于杭天烈,他正以为兄长报仇为由,和青琅联手,在疯狂攻击扎魔耶。 种子静静地观察着他们,血色菱形里,黑色的点动来动去,像是在思考什么。 突然,它注意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之前被它忽视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女。它记得她,她总是不动声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在关键时刻,又会站出来扭转战局。 血色菱形中的黑点动了动,它透过她的伪装,看到了她的真实模样。 那一瞬间,一股没由来的厌恶感与痛恨涌上心头。 它讨厌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刺耳的怨毒声音在耳旁尖叫,它饶有兴趣:呀,原来是杀死了另一个它呀。 它悄悄地,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偷摸摸地靠近她。 像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新物种。 傅长宁后退了一步。 种子停下了。 它有点儿委屈,为什么要躲开它,它是人人艳羡追逐的种子呀,她不喜欢、不想要它吗? 它不信。 它突然大张旗鼓地向她飞去,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包括那具已经变成漆黑,但其实还没死透的骷髅,骷髅大大的眼眶死死盯着被种子选中的傅长宁。 尸体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透明管道的血色长河中落下。被心脏包裹的帝果自然飞出,一开始,由于过于平平无奇,甚至没能引起任何人注意。 直到帝果脱离心脏,变得熠熠生辉,那一瞬间,杭天烈和扎魔耶呼吸粗重,同时放弃对打,向帝果飞去。 已经变成骷髅的焉奇那也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种子追着傅长宁,帝果追着种子,两个魔族一具骷髅追着帝果。 这一幕,在无边黑暗里,尤为诡异。 傅长宁心里也在诧异。 她完全不知道这颗种子,或者说冥眼为什么追她。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从发现被所有人追逐的至宝诅咒之种就是冥眼时,就变得荒谬了起来。 她原先的计划十分简单粗暴,利用妖蔓出其不意取走种子,同时联系青琅师兄,迅速跑路。 但从发现种子不是种子起,这个计划就被搁置了。 她甚至主动暴露出了妖蔓。 因为她想看这到底是出什么戏。换成她,如果局中人底牌不全出尽,她也是绝不会走下一步的。 但她出尽了,其他人却未必。 下一步依旧迟迟没有到来。 傅长宁都已经做好放弃的准备了,诅咒之种她也想要,但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结果,变动在这个时候来了。 那颗果子应该就是变动,但现在,又有了新的变动——因为种子根本不理会果子,只追着她跑! 这样下去不行,傅长宁刚跑出去一里就停了,她的速度绝不可能快过扎魔耶和杭天烈,离得太远,只会让妖蔓和青琅师兄鞭长莫及。 她停了下来,转身,做出要去靠近种子的举动。 种子突然不追她了,它像是一下丧失了所有兴趣,怏怏地往回飞。 傅长宁于是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种子脾气还挺怪,喜欢别人不喜欢它。 穷与达 种子掉头, 帝果也跟着掉头,迎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这次的动静,像是动了真火, 环绕, 杭天烈身, 巨人手持双锤, 对着扎魔耶不断轰击,扎魔耶化身的烈焰,则一圈一圈覆盖在巨人身上,瞬间把那巨 这魔族出手, 和修仙界的魔修全然不同。 “不是灵力, 更像一种全新的力量来源。 “是魔气, 但和我们所认知的魔气不同。传闻, 魔修的功法一开始,便是脱胎于域外魔族。但修仙界不存在魔气, 那位大能最后将功法进行改造, 转而吸收天地间的浊灵气, 之后,就建立了我们所熟知的酆山。” 姬危年不知何时, 来到了傅长宁身边。 “原来如此。” 傅长宁没有问更多。 姬危年却看着她,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法修?” 这个问题略有些耳熟,傅长宁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如沙也问过。 “喜欢和有天赋,就够了吧。” 真实原因是当时根本没有选择,问尺给了她《归元诀》, 她就修炼了。 越修炼越能体会到法术一道的精妙,有些东西,是穷其一生去探索也未必能索尽的。 皓首穷经,不过如此,她沉醉其中,如痴如醉。 所以剑之一道,其实并不喜欢吗? 姬危年没有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在这一刻,彻底轻快了下来。 喜欢就好。 那剩下的,就各凭本事吧。 “快开始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杭天烈和扎魔耶的竞争已经进入白热化,另外两名魔族完全无法膺其锋芒。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他们一直以来低估了焉鸠涯,这家伙的实力分明不下于扎魔耶多少,从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焉奇那也发现了,但他此刻只剩下了一具骨头架子,实力大减,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这时候再闹,他怕焉鸠涯动杀心,直接毁尸灭迹,到时候他连回都回不去。 这两人之间的搏杀吸引了在场所有注意,没人注意到,之前那颗包裹着血玉帝果的心脏,已经重新回到了魇八十一的尸体里。 尸体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无形的红色脉络,顺着心脏,丝丝缕缕往外逸散。 这时,扎魔耶出其不意,一招之下,彻底击溃杭天烈身后的暗金色巨人虚影,而后哈哈大笑,将种子和帝果纳入怀中,远遁而去。 他警惕心极强,哪怕种子之前已经烧过焉奇那,也没有让他放下戒心。幸好来之前,他准备了一件至宝,此刻有那宝物隔绝,倒不怕出什么事。 青琅护着已经二度昏迷过去的除凤衔,看着在场其他虎视眈眈的魔族,他迟疑片刻,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已经看出来了,傅长宁有妖蔓,姬危年周身有不知道名为什么的护身法宝,总归都不需要他保护。 在场真正毫无底气和准备,就稀里糊涂混进来的,只有一个除凤衔。 其他两个师弟师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 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弟子,比起诅咒之种,弟子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杭天烈倒是想追,但他被击溃了巨人虚影,伤势和损耗都不轻,哪怕有再多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扎魔耶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等等! 他目光突然变得愕然。 不止他,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对劲。 扎魔耶根本没能跑远! 他看似一遁数里,但人却仿佛停在了那个位置,不管他怎么往外跑,定睛一看,脚下的地都没动过。 那些之前无法引人注意的红色脉络,此刻变得显眼起来,它们如同红色的烟,飘荡缠绕在扎魔耶的身侧,将他牢牢固定在那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像是一个蛛网,将中心的猎物死死缠住,绞到窒息。 再看扎魔耶,他显然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大笑,回头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次,是我赢了!” 在他的视角,他已经跑出了这些人十多里,很快就能回到之前的断崖位置,离开地下,乃至魇魔界。 视野里那些人变得越来越小,几乎微如墨点,但奇怪的是,他仍然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瞳孔的颤动,以及脸上细微的神情。 他神识有这么强吗? 这丝疑惑在心里一闪而逝。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时,红色脉络几乎已经掏空了他的心脏。 傅长宁动作微微紧绷,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 扎魔耶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其实已经跑了很久了,久到像是从他出生到现在这么远,但他始终没有看见前路。 他想起儿时,母妃告诉他,烈火魔族、古魔族与狂魔族三族共掌圣廷,他身为烈火魔族的殿下,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圣廷之主的人选。但这条路,很长很长,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尽头。 他说他不怕。 他扎魔耶是魔族年轻一代第一智者,小时候不怕,长大后更不怕。 诅咒之种好,那就应该是他的。 血玉帝果出现了,那也应该是他的。 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归他这种聪明人所有,蠢货不配觊觎。 他低头,也许是即将死亡,这一刻,双目前的迷雾消失,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被掏空的心脏。 一颗全新的心脏,取代了他那颗跳动了快两百年的鲜红心脏,血色菱形晶体在其中散发着微光。 下一瞬,血红爆裂,化为飞雾,吸收了他身上修为的红色脉络迎风而长,织就一场盛大的血色蜘蛛网。 所有人转身就跑! 这蜘蛛网身上的气息,已经超过了筑基! 傅长宁坐在妖蔓身上,青琅化身巨□□背着除凤衔和姬危年,两个魔族也各显神通,取出了族里交给他们的保命的家伙。杭天烈什么护身的都没有,还身受重伤,他左看右看,目光略过那两个魔族,丝毫没指望他们,他盯上傅长宁。 “带我走!最后一颗血玉果给你!” 之前他们的交易是三颗血玉果,他给了两颗作为押金,还有一颗还在他手里。 之后局势变得太快,两边联盟破裂,傅长宁也知道了真相。按理说,最后一颗血玉果就不必给了,他现在说出来,显然是打算用这个换取活命的机会。 那蜘蛛网还在不断往外织,等它织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要知道,实力最强的扎魔耶,已经死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不剩了! 傅长宁头也没回,妖蔓往外遁得飞快。 “啧,真绝情。”杭天烈啧了一声,目光在四周转了圈,落在焉奇那身上片刻——认真思考了下拿他做替死鬼的可能性。 焉奇那一副正在狂奔的骨架,被他在背后看得牙齿打颤,心中不好的预感直冲天灵盖。 这时,杭天烈眼角余光发现了点东西。 他眼前一亮。 “四颗!” “还有扎魔耶的储物戒,全部打包给你!” 十颗血玉果,如今的圣廷最高长老所在的狂魔族分到四颗,剩下烈火魔族和古魔族各三颗。古魔族的在他手里,烈火魔族的不用想,肯定在扎魔耶手里。 话音未落,一根黑红色巨藤猛地抽了过来。 杭天烈一把拽住,站了上去,储物戒和一个小盒子跟着抛了出去,落到藤蔓最前方的姑娘手里。 傅长宁接过,没有回头看,专心跑路。 狂风吹起她的长发,杭天烈只能看见青丝下一点下巴,清泠泠,玉似的白,肌肉弧度依旧很平,没有笑。他原地在藤蔓躺了下来。 莫名其妙被落到了最后的焉奇那悲愤欲绝,“焉鸠涯!救我!不然回去后族里不会放过你的!” “麻烦。” 杭天烈不耐烦,侧翻了个身,懒得搭理他。 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坐起来,丢了根金色长绳下去,将那把骷髅骨架一把捆住,就这样吊在妖蔓后边。 他观察了会傅长宁,见人没出声,也没回头,似是默认了,就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那片蜘蛛网蔓延得很快,几乎是数十息内,就已经张罗连结了整个天地,血色霞光将原本的黑暗映射得一片通红。 这时候,一行人才跑出去不过几里。 无数的血色蛛丝从后边扑赶而来,速度极快,离得最近的焉奇那几次差点被蛛丝碰到,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叫。 只比他快了一点的两个魔族差点就想动手砍断金绳,让这家伙的骨架和他的血肉一起魂归圣域了。但看着杭天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到底还是没敢动手。 最安全、跑在最前边的是青琅,天隼族速度本就一流,加之他之前虽然受了伤,但实力在这些魔族中保存得还算完整,勉强可以领跑。 但当他提出让傅长宁过去时,傅长宁没有答应。 两个人已经是极大的负担,再加一个她,青琅无疑会更加艰难。 她既然有这个能力自保,就没必要去叫别人冒险。 何况,她看着身下粗如巨蟒的黑红藤蔓。 妖蔓在那些血管里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等它出来,实力就已经可以比肩杭天烈之流了,见到他半点没了之前的怂——刚刚杭天烈上来的时候,它还故意抖了抖,想把人给抖下去。 杭天烈不是会吃这个闷亏的性子,没吱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面对这个蜘蛛网,妖蔓虽然在逃跑,但也没多害怕的样子。以它的胆量,真要能威胁它的性命,这会儿早躲她怀里瑟瑟发抖了。 傅长宁心里想着这些判断,同时也在思考姬危年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这一切? 两人的目标毫无疑问是一致的。 姬危年带着“钥匙”进来,不用说,从一开始目标就是诅咒之种。 傅长宁得知消息比他晚很多,但既然知道了,也不会放弃。 只不过,之前有更大的共同敌人,魔族摆在她们面前,现在魔族打头阵的基本死伤完了——说起来,这会是姬危年一开始的目的吗,他的底气就是这个?先用魔族的命把该踩的坑都踩了? 那现在呢,这个一看就更恐怖的蜘蛛网又怎么办,继续用人命填? 谁来填? 念头转到这里的时候,傅长宁的思维突然凝住了。 像是有极寒的冰冻住了她的脑子,一瞬间,寒凉彻骨。 这个人烟荒凉鸟不拉屎的破魇魔界,还有谁可以填?! 傅长宁转身就往回跑。 妖蔓虽然不解,但听到命令的它,也很快调转方向,重新回到主人身下。 原本还舒舒服服趴着养伤的杭天烈和被吊在下边的焉奇那,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一抖,差点摔下去。 “干嘛呢?”反应过来后,杭天烈骂,“你疯了?!现在回去!” 动静惊动其他人,原本已经隐隐落到最后的两个魔族也惊呆了,这人疯了,跑回去送死? 傅长宁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她毫无把握。 从在这个秘境遇到姬危年、黄若婷他们开始,这里的一切都走向了她此前从未想过的方向。 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什么钥匙,没有人告诉她什么诅咒之种,更没有人告诉过她,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局,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比起这些人,她没有任何优势,只能随波逐流地去见证这些事一件件发生,随机应变。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除了需要她出声的时候,很少主动做什么,一方面固然是想降低存在感,幕后布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力。 实力上的无力。 消息上的无力。 ——除了做好自己应该做的,破坏应该破坏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在图谋,可到底在图谋什么,她不清楚。 所有人都在算计,可到底在算计什么,她也不清楚。 这些只存在于上层之间流动,彼此心照不宣不往外透露的内幕,如果没有青琅解惑,可能直到这件事结束,她也不会知道一鳞半爪。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如果是她猜测的那样,那她必须回去看看。 傅长宁没有那么多善心,回去的最大原因是她确实能自保。 在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她从不介意去兼济一下旁人。 这是爷爷从小教她的。 刻骨铭心。 - “死的居然是扎魔耶……” 透过心脏看到这一切的魇十一喃喃,他也没想到这一幕,原本想的是,用魇八十一的身体、他的心脏作为养料,就差不多了。 谁知道种子居然还看不上,看都不看追上来的帝果一眼。 恰好扎魔耶这个时候冒出来,种子看上了他的身体作为土壤,这才跟着他跑了。 扎魔耶一死,烈火魔族必然问责。 不过问题也不大,魇魔族也曾经是排名前十的大种族,不比烈火魔族差多少,只要这次能把种子里的力量释放出来,再死两个也没事,只要不死光就好。 有其他得了好处的魔族帮忙周旋,到时候只能是他们自己无能,才死在了夺宝之中。 说来,场面其实有些出乎魇十一的预料,在他设想中,此刻这里不应该有人族才对。在场魔族也比他想象中少,原本他想的是法不责众,事情发生了,归元宗事后就算再愤怒,也不可能同时对几十个种族动手,也没这个本事。 结果现在就小猫两三只,扎魔耶还死了,焉奇那也吊着口气,要不是古魔族体质特殊,就他这副骷髅样,早去见魔神了。 那就只有三个种族背锅了。 少了点,不过也还成。 等人跑远后,魇十一传音了几句出去,而后回去族地,继续和在场的七位魔族殿下聊天。 这都是他的人证。 他会确保他们绝对的安全。 - 几只千面魇魔守在祭坛口,它们是少数的略微有些灵智的低等魇魔。 虽然外界都说,它们的想法是复刻窃取的人的记忆来的,本身并无灵智,但不可否认,这确实给它们带来了一定的智慧。 这也是魇十一多年以来培养的最忠诚的一批下属,这次的事,从头到尾,都有它们的参与和推波助澜。从协助扎魔耶陷害除凤衔,到引人进入源地,再到地下猎杀人族,桩桩件件都是。 只不过,明面上,做这些的是扎魔耶那几个魔族。 此刻,收到指示后,它们身上的光影波纹动了动,祭坛随之晃动,一层层的阵法往外扩散,过了片刻,伴随一阵吱呀吱呀的让人牙酸的声音,祭坛下陷,沉入地里,一直下到极深处。 被困在祭坛中的归元宗弟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远处那张覆天盖地的血红蜘蛛网。 蛛网中间,一只巨大的血色菱形水晶,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远远望去,宛若蛛眼。 不少人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等意识到之后就要跑。 可祭坛外边有结界,他们根本脱离不了祭坛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红色的蛛丝一声声拍打在结界上,眼看着就要将结界彻底击碎。 这一刻,结界反而成为了他们最后的保护。 巨大的压迫感之下,祭坛上不少人面色发白,还有弟子泄了哭声,“我不想死……” “镇定!” 软弱的是少数,到了这一步,真正生死存亡之际,大部分归元宗弟子都有自己的骨气。一些原本一路上对什么都不管不问,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但本身实力还不错的弟子,也都站了出来,面色凝重。 “列阵!” 云间学堂有些课程,是这一届新弟子才有的。但有些课程,是每一届弟子都刻入骨髓的东西,比如姚长老教的剑阵。 声音一出,在场二十五名弟子,除了几个不会剑的,剩下弟子迅速合拢。 之前哭出声的弟子也擦干净眼泪,补入其中一角,共同组成一个三位一体的北斗七星阵。 不求扛住多久,只求在结界破碎时,挡住最厉害的一击,而后各自逃亡,博取一线生机。 哪怕他们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线生机少得可怜。 等待是最漫长难捱的,以至于厄运最终降临的那一刻,大部分人反而松了口气。 结界被破,攻击落在剑阵上,被反弹回去,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轰的一声,剑阵破碎。 就是这个时候,趁着下一轮攻击还没来的间隙—— “跑!” 一声尖锐的仿佛要刺入识海的叫声响起,久久没猎到食物的种子愤怒地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天地,不少弟子动作生生一滞,红色蛛丝迅速袭来,眼看着就要刺穿心脏和太阳穴—— “上来!” 粗如巨蟒的黑红藤蔓从天而降,将攻击一一挡下。人之将死,很多弟子眼中还不受控的冒着泪花,听到声音,闻声望去,模模糊糊的,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真的救命的神仙。 “快啊!”傅长宁修习过《梅花五叶》,能够简单的操控元神进行不同的攻击,但那是限制五个以下,方才情况太急,她让妖蔓去救了最危险的,剩下她一口气操控十多根藤蔓同时往不同方向救不同的人,此刻识海如同被针扎了般,刺痛得大脑发白。 弟子们反应过来,迅速爬上藤蔓,傅长宁忍着刺痛,再次操控藤蔓收回,将弟子们带回到主藤身边。 这只是没能成功逃脱的弟子。 逃出去的,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们只在最开始成功突围,之后就要面临蛛网双倍三倍的夹击。 就在傅长宁出手救下这十多个人时,已经有一名弟子被洞穿了心脏,他如同蜘蛛的猎物,被迅速吸附了回去,在蛛网上一点点被吸收成了白骨。 没两息,白骨也跟着化成了泥屑,尸骨无存。 是那个之前哭出声来的弟子。 有弟子认出来了,于是原本还可以忍下的眼泪与恐惧便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但救下他们的弟子几乎是冷厉地呵斥,“不许哭!”她脸色白得比他们还要难看,但依旧在迅速说话,“我去救人,你们在这待着,受伤的互相帮忙包扎一下,这里蛛网短时间突破不过来。” 有认出她伪装的这副面孔的弟子犹豫地喊了一声,“师妹……” 剩下的话几乎迅速吞了回去,因为傅长宁望过来的,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弟子会有的眼神。 傅长宁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凶悍与杀气,她自认为自己此时还算冷静,当然更多的是庆幸。 交代完这话后,她就跳了下去,继续救人。 妖蔓的实力并不比这蛛网强,能挡下来攻击是因为它体质太过特殊。它现在就是被绝世高人灌入内力修为,但从来没修炼过的普通人,空有一腔力量,在操控上却显得尤为笨拙。牵制人和替人挡刀还行,真要打架救人,那就纯纯的瞎子。 见主人过来,立马松了口气,先亲昵地蹭了下,然后迅速把主导权交给傅长宁。 也许是因为本源印记诞生自傅长宁的缘故,它变强大之后,越发能感受到它与主人之间那份特殊的羁绊,有时候,它甚至感觉,它身上的意识,有一部分就来自于主人的共通。 那份共通促使它更快地诞生了自我意识,并成为了它与主人之间独一无二的沟通桥梁。 妖蔓懵懵懂懂的,隐约意识到,正常的藤蔓是不会这么早诞生灵智的。 这份特殊的亲昵使得妖蔓已经很久没叛逆过了,它的恶劣,都针对外人。主人,当然是要贴贴! 有了傅长宁操控的妖蔓,果然变得更加灵活,一边救人,一边和蛛丝缠斗,等到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傅长宁毫不留恋,带着妖蔓转身就跑。 没办法,妖蔓体内的力量远超于她,每一次出手,对她的灵力和神识都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将控制权交回给妖蔓,傅长宁一把坐在了地上。 弟子们围了一圈,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没有闭上眼,但脸色惨白,瞳孔也仿佛有些涣散了。 傅长宁是直到几十息后,才听到弟子们关心的声音,看到他们递过来的丹药的。 她迟钝地接受到了这些信息,而后摇头,“不用,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有丹药。” 说着,想从储物戒里扒拉出来丹药。 结果半天没找出来。 意识颤巍巍的,好像完全无法集中。 她泄气地放弃。弟子们仿佛从这一刻起,才感受到她身上的一丝孩子气,有个弟子噗嗤乐了一声,“喏,给你。”递过来一瓶丹药。 “谢谢傅师妹。” 她深深而郑重地行了一礼,傅长宁意识依旧很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傅。 她伸手摸了一下脸,才反应过来,自己神识耗尽,容貌变幻大概没能维持下去。 “不用谢。” 傅长宁摆摆手,吃了一颗她给的丹药,服下去才发现,是难得的能恢复神识的丹药。 意识里一片清凉,如同泡在泉水里。 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傅长宁站起来,麻利地把剩下的丹药还了回去。 妖蔓这个时候的意识,也能传进她的脑海里了。 听见它说的,傅长宁回头去看,果不其然,蜘蛛网还在背后,只离了不到百丈。 准确来说,它已经不像蜘蛛网了,更像是一个以血红色菱形蛛眼为中心的大蜘蛛。 大蜘蛛的食物被人抢走,此时愤怒地仿佛要吃人,一路穷追不舍,它所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被它密密麻麻的蛛丝覆盖,成了它的蜘蛛洞。 这样下去不行。 她和妖蔓沟通,“你能吞噬它吗?能的话,我想办法,把它给你吃了。” 她已经彻底不想要什么诅咒之种了,这是个狗屁的诅咒之种。 傅长宁很少用词不雅,但这一刻,这是她的真心想法。 妖蔓毫不怀疑主人的能力,毕竟,它就是这么一步步被傅长宁喂成现在这样的。 只是很可惜,它摇摇头,这玩意儿它不吃,也吞噬不了。 傅长宁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师妹!” 熟悉的声音让傅长宁抬头,是青琅。 之前青琅不同意她一个人回去,傅长宁再三保证她能确保自己的安全,青琅才同意先把除凤衔和姬危年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找她。 至于扎魔耶和焉奇那,这俩见傅长宁真要回去,骂了她几句疯子,就跑了。由于自己跑跑不过追杀的蛛丝,还很是吃了一顿教训,之后就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青琅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姬危年。 见傅长宁看过来,青琅无奈:“姬师弟坚持要过来。” 傅长宁看着他,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开口:“你跟我过来。” 傅长宁说话从来很客气,以至于这句不太客气的命令出来时,连青琅都有些诧异。 姬危年却似乎并未觉得不妥,两个人到了一边,布下隔音阵法,傅长宁看着他,姬危年以为她要说什么,比如骂他几句,或者直接表示他这样心术不正的人,以后离她远点。 姬危年想到了很多可能。 但傅长宁没有说这些。 她只是定定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像是隔绝了所有情绪,平静地问他。 “你知道这只蜘蛛怎么处理,对吗?” 姬危年顿了一下,“没用的。” “它只有吞噬足够的人族血肉,才会平静下来,不然会一直追杀,不死不休。” “只有人族?”谁知道,傅长宁听了这直白到赤-裸的话,居然没生气。 “那为什么之前扎魔耶也能被它吞了?” 姬危年摇头,这点他也不清楚。 按理来说,寄生的土壤明明应该是一只古魇魔。 “那我知道了。” 傅长宁撤掉隔音阵法,往外走。 如果魔族也可以,那不是有一个现成的选择。 “妖蔓,走。去你之前封锁的空间。” “送它一顿大餐。” 贪心不足 , 被她交给了青琅。 “师兄, “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她用,青琅也没有再废话,身躯变大几倍, 将十 “切记, 途留下印记, 如果你没能及时回来, 我会去找你。” “明白。” 交接完,傅长宁坐在妖蔓上,正要往回去引开大蜘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师妹接着!” 傅长宁下意识回头。 一个丹药瓶丢了过来。 是之前那个弟子, 见她似乎要扔回来,那弟子后退了一步, 道:“师妹你别丢了, 我不会接的!到时候才是真的浪费了,我家是开丹行的, 这点丹药不值什么钱, 你神识亏空得厉害, 你才真正需要这东西!” 丹行就是专卖炼丹相关物品的商行,由于竞争大, 能在修仙界开起来的丹行大多财大气粗,经手丹药多如流水,累如金山。 傅长宁果然停下了,那弟子见她收下了,目光看向其他人。傅长宁起初没明白,等见那些人似乎也蠢蠢欲动想丢点儿什么过来,一时头皮发紧, 立马催促妖蔓。 “咱们快走。” 她溜得快,有些下手慢的喊了几声,见她没回头,不得不遗憾收回。 另一头,傅长宁直到离远了几十丈,方才稍稍歇了一口气。 问尺见她虽然疲惫,眼神却明亮,眉眼也舒缓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压抑着情绪,隐忍不发,便知方才这一出,她心情已然缓和了不少,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它看得出,傅长宁之前是很生气的,倒不是对姬危年,只是对整件事压抑着一股无名怒火。 只是,这种事是常事。 修士只要有欲望,就不可能不死人。 打心眼儿里,问尺是不希望她去管这些人的死活的。任何人都不需要管,那就不是她的责任。 像这次的事,问题最大的其实是需要吞噬活人性命的种子。其次是这些自己执意要进来探宝的弟子,既然要冒险,那就要做好会死的心理准备,这点谁都是一样的,不然他们进来之前,难道不知道天象有异,所有人都被引到这里来很奇怪吗?还不是坚持要来。 再不济也是归元宗自己策略失误,明知里边有猫腻,还要安排弟子进来送死。 问尺承认自己护短且双标,但它数来数去,反正不管怎么数,责任都排不到傅长宁身上。她什么也不做,出去也没人能怪她,别说她还尽力去做了。 但它也知道傅长宁不会听。 能自己想开就最好了。 倒是姬危年,它有些可惜:“方才其实可以多问几句的。”这人明显知道得更多。 傅长宁接连吃了三颗恢复神识的丹药,到后边药效渐渐弱了下去,但她原本枯竭的识海也恢复了大半,这会儿面色已经好看许多。 “问什么,都是竞争对手,人家凭什么告诉我们。” 顺便抽空回头看眼大蜘蛛。这蜘蛛大概被她抢走所有食物的举动气坏了,方才她又挑衅了它几下,以至于这会儿追着她半点不松懈,仇恨拉得死死的。 她在它的核心位置,那颗独目蛛眼上,看到了之前被扎魔耶他们争夺的那颗血色菱形水晶。 “如果这玩意儿是冥眼,但诅咒之种到底在哪……还是说,根本没有诅咒之种?”她出神喃喃。 问尺原本还想说几句什么,见她注意力和思绪已经转移到别的上边了,索性也就不说了。 正好它也不想提。 它乐得和傅长宁讨论新的话题,“能让这么多魔族大张旗鼓过来,应该不会是假的,尤其是那个扎魔耶,明显也是懂点内幕的,没点真料,他不可能过来。” “可惜扎魔耶死了。”傅长宁也觉得遗憾。 不过扎魔耶这种人,还是趁早死了好,免得活着到处兴风作浪。 “快到了。” 她们距离那处被妖蔓用血气封锁的空间并不远,很快就抵达了。 此刻,大蜘蛛也到了离她最近的距离。 仅仅五丈之远。 以大蜘蛛的体型,只要吐出蛛丝,或是身侧那不知是蛛腿还是蛛网的血红色脉络,就可以轻易触碰到傅长宁。 它那只血色菱形的眼睛里,黑眼珠子再次不安分地跃动,血丝顺着菱形往外扩散,很像瞳孔急剧兴奋的样子,甚至有几滴疑似涎水的腥臭液体顺着眼眶滴了出来。 傅长宁一边倾身避开它的蛛丝,操控妖蔓反击,一面想起,它一开始追她,好像也是这个样子,除了没流口水。 再联想被它吞噬的扎魔耶。 所以,一开始它的目标是她? 那后来为什么又改成了扎魔耶?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因为下一刻,傅长宁终于找到机会,操控妖蔓一鞭把它踢了进去,而后空间瞬息封闭。 世界安静了下来。 傅长宁眨了眨眼,她睫毛上还有血珠,是方才被蛛丝弄的。低头才发现,自己一身都是血,丝丝缕缕,浸透了整件青绿色的衣裙。 里边有些是她自己的血。 有些是别人的血。 有些人已经死了,但也有很多人还活着。 她很快站了起来,一个清洁术清理掉这些血迹,而后嘱咐妖蔓:“继续加固血气,他们可能会打破屏障。” 不管是蜘蛛把里边的魔族解决也好,还是那些修为基本在筑基后期和圆满的魔族联合起来把蜘蛛解决也好,都行。 她没有任何意见。 她只是冷静地守在这里,将囚笼一层层加固。 而后坐等结果。 - 月隐石突然亮了。 傅长宁目光移过去,听到里边传来杭天烈的声音,“你现在在哪?我手里一个古魔族族人的命牌突然碎了,是不是你干的?” 傅长宁没有吭声。 她记得这个是单方面的。 但很快,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动静,杭天烈带着隐忍的火气的声音响起,“说话。” “我刚花费了点代价,把它打通了。” 傅长宁这才开口,“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那些人之前可都关在你那陷阱里。”杭天烈低声警告道,“我可告诉你,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关在那里的魔族可都是各大族天赋排名数一数二的殿下,连我也惹不起,你敢动他们,以后就别想进域外战场,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刚救下人,正在到处躲避那些蛛丝的追杀,我怎么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 杭天烈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 他一阵静默,随即匪夷所思。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还有谁能闯进去?” “还是他们自己冲了出来,然后遇到那玩意儿无差别击杀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察觉人死了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傅长宁干的。 结果傅长宁说不是她? 对面,傅长宁道:“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傻吗?明知道那玩意儿杀扎魔耶如屠狗,我还过去,嫌自己命太长?” 命太长的傅长宁独自坐在屏障之外,“没别的事就别联系我了,这东西我扔了,被人知道不好。” 说完,她果真一把粉碎了月隐石,粉末直接扬了。 那边,手里石头跟着裂开一条缝的杭天烈,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她,居然不是她……” “难道真的是他们跑出来了?还是那玩意儿追进去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有点吓人啊。 这回去还不得闹翻天。 来的时候三四十位,一个比一个血脉高贵,金尊玉贵的,结果一把全死光了,就剩几个最没出息的,他怕那些老头活生生气昏过去。 “不行,我还是得偷偷去看看。”杭天烈一个骨碌爬起来。 他还是信不过傅长宁的话,他得亲自去看看。 另外,诅咒之种他也还有点不死心,那破蜘蛛网到底什么玩意儿,怎么就变成那样了,诅咒之种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要是假的,魇魔族这群王八蛋给他走着瞧。 杭天烈一瘸一拐,拖着被蛛丝二次伤害过的残躯跑了。 他走后没多久,两个如果傅长宁见到,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人走了出来,正是“刘林芳”和“关山越”。 此刻,两人如遭重击。 “殿下居然死了?” 他们原本只是想偷听一下,了解一下里边发生了什么,结果焉鸠涯殿下居然说,殿下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不行,追上去,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意见瞬间达成了统一。 不管怎样,殿下已死,他们回去也是个死,那死也要死个明白。 - “他会回来的,但我们时间也不多了。”傅长宁道。 自始至终,她就没准备自己背这个锅。 但方才杭天烈的话也提醒了她,这些魔族身份尊贵,死了以后别人不说,自己族里肯定是会知道的。 一旦闹起来,保不齐会有人往这边赶,得趁那些人到来之前离开才行。 可手环现在失效了。 问尺也急,“那现在怎么办?” 傅长宁这次收获不少,虽然传说中的诅咒之种依旧没见着个影,但拿到了六枚血玉果和扎魔耶的储物戒,也不算亏了,现在走是绝对利大于弊的。 关键是,走不掉。 附生符文 “不急。” , 越不能乱。 傅长宁将邙玉取下来,由于斩杀的魇魔太多,的了,远远望去, 雾蒙蒙的, 似的, 沉甸甸, 冰凉凉。 放在凡界,正是 傅长宁摩挲着它,忽而道:“问尺,你说, 我 一直听其他人说手环失效,可其实, 她自己并没有试过。 问尺愣了下, 道:“那要不试试?” “不了。”傅长宁却又将手环穿回手上,“走吧, 回去找青琅师兄他们。” 她回头看了眼依旧安安静静的屏障, 转身离开。 就在傅长宁离开此地不到半刻钟, 轰的一声,没人维持的结界彻底破碎。 十来个人不人, 鬼不鬼的魔族带着一身血,疯狂往外逃,没有人说一句话,都闷头逃命,该辱骂的他们已经辱骂过千万遍,骂到现在毫无意义。 身后传来被留下垫底的同伴怨毒的嚎叫,一行人毫无动容, 跑在前边尚有余力的毫不犹豫转身轰击后边的魔族,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生机。 他们来之前是顶替的被杀的人族弟子身份,此刻都被逼得恢复了真身,有些人连真身都已经残破,只剩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被轰下去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终于,身后的动静渐渐消了。 还活着的七八个魔族如蒙大赦,一个个如同死狗般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半晌,一个魔族咬牙:“不要让我知道这祸害是谁带来的!” 另一个魔族则是激愤道:“等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圣廷,彻查此事!索勒兄,他们死得好惨!” 旁边一个妖妖娆娆的女性魔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说的他们不是被你们送去作替死鬼的似的。 不过等问及她的意见,她也同样红了眼眶,揩了揩泪,道:“没错,他们死的冤枉啊!一定要彻查!” 确定口供达成一致后,话题迅速一转,“既然咱们已经出来了,那要不要去找一下诅咒之种?扎魔耶那几个混蛋,偷偷跑出去了,只留下一具皮囊在里边,要不是大蜘蛛追杀,我们都没发现。我怀疑,他们和焉家兄弟从头到尾就是一伙的,合伙诓骗咱们!” “没错,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拿走了诅咒之种,要不是他们设计,把我们困死在那,我们怎么会被那大蜘蛛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索勒他们又怎么会死?这件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至于交代是什么,自然是诅咒之种。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对这件事心照不宣。 被追杀这件事,听起来重要,但其实不那么重要。域外战场上天天有这种事发生,死在他们手里的魔族和人族加起来没有千千万也有万万千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还是借这个事,逼迫扎魔耶他们把诅咒之种交出来。 他们完全没考虑过,诅咒之种落到人族手里的可能性。以双方巨大的实力鸿沟,他们杀人族弟子不比杀鸡难,这都能被人族抢走,扎魔耶他们去死算了。 - 外面。 青琅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得几乎有些坐立不安。 他外形带着强烈的非人感,无论是漆黑的发色,还是浓密得过分的睫毛,亦或是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瞳,都与人族有着显著差距,这使得他乍一看起来,会有种吓人的妖与厉。 但此刻的神情却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怕弟子们提醒他其实也才过去半个时辰,依旧无法缓解他的心焦。 终于,就在他按捺不住,要起身去找人时,远远的,一根宛若巨蟒的黑红藤蔓出现了。 青琅一时长松口气。 傅长宁从妖蔓身上跳下来。许多瞧见的弟子都围了上来,他们也注意到了妖蔓邪气四溢的外形,但之前才被这根藤蔓救过,此刻并没有害怕和惊异感,反而觉得亲切,一个个靠近,问她如何。 傅长宁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不太适应,她嘴上回答着,目光则在在场扫了一圈,见除了被她救下的十九名弟子和躺在担架上昏迷着的除凤衔,还有六个人。 姬危年不在。 她在那六人里看见了七辛和隋鸣远,这让她稍松了口气。 青琅走上来,其他人自动散开,“那六人是我之前安置除师弟遇见的,原本是七名弟子,逃亡路上死了一个。” 傅长宁点头,想到自己即将要说的事,她问:“这就是剩下的全部的人了吗?” “应该差不多了,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自己躲起来的。”青琅道,他之前安顿弟子的时候,顺便在周围搜查了一圈,没再看见有人。 也就是说,死了近一半。 傅长宁心里咀嚼着这个数字。 之后的话不方便让人听到,她设立了隔音结界,“师兄有尝试过离开地下吗,外边手环能不能用?” 地下塌陷过太多次,原来的路已经彻底堵死了,她们当时往下走的本来就深,眼下相当于被困死在了岩层深处,最浅的地方也不止百丈,寻常弟子想凭自己出去难如登天,筑基期倒或可一试。 青琅摇头:“不行,我也出不去,外边被封死了。” 傅长宁沉默片刻,冷笑。 “所以这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瓮中捉鳖?” 青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宽慰道:“已经在想办法找手环失效的原因了,有几名符阵峰出身的弟子,自告奋勇在研究。” 傅长宁说:“我去看看。” 那几名弟子正是之前被她救下的人,见她过来问,很利索地就将研究进度告诉她了。 目前他们集中在两种猜测,一种是地下布置了禁锢阵法,限制了空间的挪移,所以出不去。 另一种是手环被动了手脚。 但手环被动手脚,一个两个还行,所有人的都被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们更倾向于前者。 也去问过青琅师兄能不能出去,结果是不行,这就陷入了死循环。他们已经在思考能不能找到地下的禁锢阵法,破除掉它了。 傅长宁曾经得到过留仙道君的阵法心得手札,虽然没正经学习过,但也翻看过,对阵法有些了解。 “这类禁锢阵法,我记得布置起来条件很苛刻。” “是的。”一个弟子点头,“这地下大部分地方根本达不到条件,所以我们把怀疑目标放在了之前困住我们的那个祭坛上,一定要说的话,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他们都是在不同地方被抓的,结果却被关进了同一处祭坛,合理怀疑那里布置有空间相关的阵法。 “祭坛?” 傅长宁脑海里划过什么。 之前急着救人,加上蛛丝威胁太大,她并未过多关注周围环境。更别说蛛丝在破开结界那一刻,将祭坛摧毁了个七七八八,她看到也认不出来。 “我在外边,也看到过一处祭坛。” 一个弟子一愣,“这话之前那个骗我们的医修弟子也说过,不过我们被坑以后,就以为她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们。”根本没信。 “外边确实有一个。”傅长宁道,她正是在那里遇到的姬危年,印象深刻。 想到这里,傅长宁一顿。 姬危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巧合?受伤? 要是之前说这话她可能信,现在……傅长宁迅速起身,“走!咱们回头,去找那处祭坛!” 如果原本祭坛有问题的可能性只有三成。 那姬危年在那里出现过,并且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这个可能性就来到了七成。 七成,足以一试。 她将她对二者之间的联系的猜测,告诉了其他人。 当提出要回到之前那个地方时,绝大多数弟子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和拒绝,不过在知道这是傅长宁提出来的后,大部分弟子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答应。 少部分做过思想工作后,也点了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走。 傅长宁心里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几个符阵峰弟子倒是很兴奋,他们其实之前就想提出来回去看看那处祭坛了,但怕被骂,就没开口。现在傅长宁提出来,名正言顺。 有青琅在,回去速度很快,几乎不到半刻钟,就回到了之前在的地方,只是此刻,这里到处都是横飞四溅的血肉,以及白骨化成的泥,祭坛也成了一片废墟,上边遍布着血红色蛛丝。 这些血肉都是之前死去的同门,很多人没忍心看。 几个符阵峰弟子早已经上去研究了。 傅长宁对阵法只是一知半解,没打算插手内行,等了一会儿,一个弟子兴奋地回来,道:“确实在底下找到了阵法的痕迹,而且很像是那种上古时期的空间转移阵法。” 原本是察觉不到的,埋得太深了,结果因为蛛丝辣手摧坛,有些地方显露了痕迹,反而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底下的阵法。 “阵法比较复杂,已经超出我们所学了。不过不要紧,给我们半个时辰,研究一下。” 几名弟子现场从储物戒里边搬出来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围成墙,把自己堆在里边。 这一举动镇住了不少人,“……都说符阵峰的人是书疯子,这话是有道理的。” 但不可否认,关键时刻,这种人就是及时雨。 其他也选修过阵法相关的课程的弟子,纷纷站出来帮忙。 傅长宁也跟着一起翻了会儿,这些书年代比较久远,里边记载的阵法也大多很古老,有些布阵手法现在已经不太用了。 她神识强,翻书速度也快,没一会儿就看完了别人三倍的书,一直到翻到一本动物皮毛做成的手札时,动作方才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 她旁边就是符阵峰弟子,见状看了一眼,道:“这个啊,是附生符文,很古老的一种符文了。” “等等!”他反应过来,“符箓的书怎么混进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着就要从傅长宁手里接过来。 傅长宁说,“没事,这本可以借我看看吗?” 弟子一愣,点头,“当然可以啊。”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我找到了!” “确实是短距离空间转移阵法,咱们可以出去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短暂的不知所措后,那名弟子直接被大家抛了起来。 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懂此刻这种劫后余生和柳暗花明的狂喜。 青琅也高兴,但还是抿住唇角,道了一声:“大家把人放下来,咱们早点出去。” 听到这话,大家一下不闹了。 那名符阵峰弟子被丢下来的时候,衣带都松了,在众人的笑声中,窘迫地重新系紧,去和同伴研究阵法。 有了现成的阵法参考,研究起来很快,又是小半个时辰,终于,祭坛上亮起微光。 红光照亮了地下每个人的脸庞,有人在笑,有人带泪,但不管如何,他们应该出去了。 弟子们结伴走进阵法的范围。 傅长宁站在原地没动。 本打算留在最后的青琅不解,“怎么了?” “你们先走,我先不出去了。” 平地一声雷。 种子复苏 “留, 这里不安全。” “是啊, 他弟子被落下?没必要,咱们可以留下印记……” 口,青琅喝了一声, “肃静!” 四周声音一下小了下来。 青琅在这里还是很有威严的, 虽然他只让弟子们称呼他师兄, 可大家都知道, 他修为已经接近金丹了,单论实力,比外门许多长老还强。 让几名符阵峰弟子维持好秩序,青琅自己带着傅长宁来到一侧无人的地方, 布下隔音结界。 “傅师妹,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青琅一直是很好说话的, 傅长宁也承蒙他关照过多次, 因此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我找到了真正的诅咒之种的线索, 我想回去看看。” 青琅一下明白了。 傅长宁给他说过她的计划, 她回来后, 他就知道,他们确实要离开了。 魔族之间, 互不侵犯彼此的界域只是笑话而已,那些魔族殿下死在这,魇魔界随时会有人来,他们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加之诅咒之种真假未辨,反而是那大蜘蛛到处杀人为真,这种时候,还绞在这窝泥潭里, 和一群杀红了眼的家伙互相残杀,仅仅为了一个毫无头绪,也找不到的目标,没必要。 可那是没线索。 现在,傅长宁得到了诅咒之种相关的线索。 换成是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吗? 答案在心底浮现的那一刻,青琅就知道,他劝不住了。轻叹一声,他道:“那行,那你保重自身,切记,遇到危险及时回到这里,离开地下。” 傅长宁说这话,其实也有另一个意思,她道:“师兄对诅咒之种,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青琅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我并不想要。” “诅咒之种本身确实是异宝,但用在其他地方,其实有些浪费,它最有用的,应该是作为突破金丹期时的奠基之物。毫不夸张的说,它的传说如果是真的,直接能助一些根基天赋不怎么样的人当场成就九转金丹,往后直通元婴,一路无阻。这对任何一名即将结丹的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这次这么多筑基后期和筑基圆满的魔族来此,为的就是这个。” “但很可惜,我已经有适合自己的奠基之物了。” 他对诅咒之种,并不动心。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 傅长宁明白,青琅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练气期的视野和见识远不如准金丹,他这是在告诉她,如果得到诅咒之种应该怎么用。 “我对你有信心。”她一道谢,青琅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最后只笨拙地鼓励了她一句。 人有私心,他也不是傻子,有些事其实也猜到了。比起那些魔族,抑或那位姬师弟,他自然更属意这位傅师妹拿到诅咒之种。 “这是我的三根尾羽,爆发出来有正面迎击扎魔耶那种水准的三击之力,你拿着,看着用。” 见傅长宁要拒绝,青琅补充:“这是你协助我救人应得的,救助弟子本该是我的责任。” 傅长宁便收下了。 两人谈完,符阵峰那几名弟子大概知道事情无法扭转,也跑过来,把阵法的开启方法告诉了傅长宁——还暗戳戳地告诉傅长宁,如果想捣毁,应该怎么做。 又在四周做下标记和线索,方便如果还有落单的弟子找过来。 双方正式告别。 望着那些人消失在眼前,傅长宁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结交过许多朋友,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问尺则是哼了一声,表示,“这些人总算还有点用。” “走了。” 傅长宁很快将情绪收敛干净。 该去找大蜘蛛,或者说诅咒之种了。 - 傅长宁之前一直很疑惑,那个血色菱形晶体,到底是冥眼还是诅咒之种,还是说,二者本就是同一个东西? 之后它杀死扎魔耶,在扎魔耶的尸体上迎风生长成蜘蛛网,并四处猎杀的时候,一切就更加解释不通了。 她是倾向于这东西是冥眼的。 关键是,那诅咒之种呢? 消失了?被这东西取代了?还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现在她知道了,没有取代,也没有消失,诅咒之种一直在,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隐藏了气息,反而是附生在它身上的冥眼,四处作威作福。 事情要从她看到那本动物皮毛的手札说起。那本手札确实古老,上边留名的,都是万年前的人物了,且主人还是个她很熟悉的人,宁狐道人。 傅长宁曾经用过他研制的宁狐纸和宁狐琥珀流香,都是上好的符箓材料。 宁狐道人在手札上,记载了一种名为附生的霸道符文,这种符文的特殊性在于,它能够强制附生,并且将自己本身的一些特质与目标物结合起来,直到二者彻底融为一体。 傅长宁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诅咒之种。 太像了。 那个血色菱形晶体里丝丝缕缕浮动的东西,她之前以为是模仿人眼里的红血丝,现在看来,分明是符文。 冥眼附生在诅咒之种上,不管怎么用和它相关的物品引动,都察觉不出异样。大家只会觉得,这就是诅咒之种,哪怕它又邪又疯,需要用人命来填,其他人也只会以为,这是种子复生的需要。 可事实上种子真的需要这些吗? 这到底是宝物还是邪物? 姬危年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先是无意中暴露了钥匙在自己身上,再是被迫交出,为魔族定位诅咒之种,乃至之后种种,看似他一直被胁迫,被无奈,实则半点没见他着急过,说他不知道,谁信? 但她现在也知道了。 知道了,就有办法。而不是跟之前的无头苍蝇一样,明知道有问题,却始终找不到线头在哪。 傅长宁停下脚步。 隔着遥遥距离,姬危年与她对望。 他们中间,是一个几乎容纳了整片天地的血红色巨茧。 傅长宁很快移开目光,这里不止她们,还有其他人,且源源不断还在有人赶来。 没办法,这巨茧一直在涨大,这么大的动静,注意到的自然不止傅长宁一个。 只是除了两人,其他来的都是魔族。 有些是人的形态,还有些不知是受伤太重还是如何,恢复了原形,一个个长相千奇百怪。 杭天烈也在其中,他又和焉奇那混到了一起。 之前那两个跑路的魔族,则和那两个伪装成“刘林芳”和“关山越”的魔族混在一块。 这两个居然还活着? 傅长宁多看了一眼。 她记得这两人都是扎魔耶的下属,也不知道真的刘林芳和关山越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这些熟人,剩下的,就是从屏障内逃出来的那八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魔族了。 对于他们,傅长宁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心中毫不意外。 如果说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那大量魇魔的出现,就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它们也是目前为止,让所有人投鼠忌器的最大原因。 因为这已经不是几只几十只的问题,而是成千上万只,团团围住了中间不断膨胀的茧。 蚁多都还咬死象,别说这些还不是蚂蚁,修为最高的高阶魇魔,距离筑基后期仅一步之遥而已。 就在傅长宁打量着场中这一切的时候,其他人也在观察她。 作为在场第二个到场的人族,她无疑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可她自己似乎对此毫无所觉,又或者说,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可以理解为马大哈,但更多时候,来源于底气。 就像前边那个人族一样。 他们的动作更加警惕了一点。 那两个和“刘林芳”“关山越”一起的魔族倒是认出来傅长宁了,见她身边那根藤蔓不在,眼神闪了闪,没开口。 另一侧,焉奇那没忍住动了动骨头架子,发出一阵啪嗒的声响。 杭天烈警告地踢了他一脚。 焉奇那是想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和傅长宁合作。 扎魔耶那两个属下不信任他们,觉得扎魔耶的死和他们有关。因为扎魔耶曾多次对他们感慨过,焉鸠涯心智和手段不下于他,如果这一代里,一定要挑一个对手,那他的对手就是焉鸠涯。 至于其他人,他们根本不觉得有这个本事害死他们的主人。 哪怕他们再三解释,扎魔耶是被诅咒之种弄死的,那两个家伙还是跑去跟他们对手混了。 剩下那八个也信不过他们。 双方先前在屏障周围撞见,那八个居然直接信口开河,说是他们害得索勒那些人死了,要他们给出一个说法,把诅咒之种交出来。 甚至还信誓旦旦,质疑大蜘蛛就是他们放进去的,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守在周围,还不是做贼心虚?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焉奇那被这盆脏水泼得惊呆了。 后来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解诅咒之种没被他们拿走,甚至,之前那个大蜘蛛就是诅咒之种变的,那八个才改了态度。 但焉奇那已经信不过他们了。 一回生二回熟,与其和这些家伙合作,还不如继续跟傅长宁这个人族一起。 这是焉奇那的真实想法,结果被焉鸠涯一脚给踢蒙了。 他咬牙想,这家伙果然飘了,等回去后,看他怎么弄死他。 前方,巨茧还在继续膨胀,一直到膨胀到再也无法胀大的那一刻,骤然破碎。 那一瞬间的动静,掀翻了周围一圈的魇魔。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心照不宣,冲杀进魇魔围成的重重防护。 他们目光望着防护的最中心,那里,一朵血红色的大花,轰然绽放。 中间的花蕊处,一颗血色菱形晶体熠熠生辉,庞大的能量以它身体为中心,不断逸散。 哪怕隔着这么远,他们都能感受到那磅礴浩瀚的修为。 真正的诅咒之种,终于出现了。 插队合作 傅长, 几乎是瞬间,她的身影被淹没。 魔,太多了。 这些魇魔没有灵智,却一个比一个疯狂, 哪怕是最低阶的魇魔, 在冲 同时, 傅长宁也感受到别。 魇魔是一种以神识强大而闻名的魔物, 进秘境最开始的时候,傅长宁甚至连中阶魇魔的神识攻击都会受到影响,后来慢慢地被攻击得多了,才有了些耐受性, 但依旧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受到影响,步伐缓滞。 相比较而言, 它们的攻击性, 其实是要更弱一些的。 可在这里,却似乎反了过来。傅长宁几乎感受不到来自魇魔的神识冲击, 倒也不是没有, 但很微弱。反观杀伤力, 哪怕是低阶魇魔都倍杀外边的。 再看眼睛,这里的魇魔也是一个个血红血红的, 打起来的时候,眼珠子和周身的凸起一起一伏,仿佛随时能涨破鼓出来。 之前来的时候,傅长宁潜在后边,没正面接触和击杀过魇魔,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地下的魇魔。击杀后,她避开了它们身上溅落的血, 连衣袖上都没沾上半点,魇气也没叫手环吸收,一溜烟打包送给了妖蔓。 妖蔓藏身在傅长宁的袖子里,乖乖地吸收走这些魇气。不知为何,主人不让它出来。不然它们肯定可以领先。看着那些魔族陆续闯进里头,自家主人却还停留在外围的妖蔓不太开心地想。 傅长宁却并不急,她此刻只当是磨砺自己,在一一尝试自己会的法术和剑招。 当然,面上她表现得没那么明显,至少没让自己看起来像在悠哉游哉地试招,而更像是想闯进去,但又深陷魇魔的泥潭,步步艰难。 此时此地,陷入这种情况的不止她一个,她在其中混着并不打眼。 姬危年比她走得要远些,他杀魇魔的手法有些特殊,并非是自己,而是一道道影子。 那些影子从他身下钻出,凌厉地穿梭在四周,击杀一只又一只魇魔,动作快得几乎只留下残影。 他本人则依旧是那副清瘦幽渺、清静无为的模样,看着很难叫人将他跟那些杀伐果断的影子联系到一起。 想到他一直以来总是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他,再联系这影子,傅长宁猜测,他修炼的功法应该和夜鬼一道有关。 夜鬼并非真的鬼,而是一种特殊妖兽,以驱使众生影子为生,民间传闻里,夜鬼出现时,常常悄无声息,哪怕它就在你面前,也未必能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一旦被夜鬼偷走影子,就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日里,被偷走影子的人也会诞生新影子,但新影子会十分浅淡,若有若无,直到主人身体恢复康健为止。 夜鬼已经许多年未曾现世,傅长宁亦只是猜测。 这时,她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迥异于魇魔的杀意。傅长宁心念一动,衣袖里的妖蔓刚要出手,被她制止,她转身,一道尾羽飙射而出,如雷似电,洞穿了那人的手掌。 被派过来试探她的魔族惨叫一声,动作却不耽误,身影瞬间消失。 那头,三个不知何时过来,傅长宁没见过的魔族哈哈大笑:“还以为你的依仗是什么,原来是玄鹰那小子的尾羽!他尾羽总共不过三十六根,难道还能拔光了都交给你,就这点底气,你也敢来这里掺和?” 他们是看到傅长宁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至少没到能跨一个大阶与筑基后期斗,心生疑虑,才出手试探。 他们魔族之间争得再狠再凶,那也是自己人的事,哪能让这些个才练气期的人族跑到自家地盘来撒尿? 不过说归这么说,在没探清傅长宁手里有多少根尾羽前,他们依旧选择了收手。 至少,他们已经试探出了她的底牌,不足为虑。 在场,真正见过妖蔓实力的,只有杭天烈、焉奇那,和另两个之前也跟着混了进去,现在和“刘林芳”“关山越”两个冒牌货一组的魔族。 其他人,有些甚至没认出来傅长宁是之前给他们下套的人,当时他们急着进去,傅长宁和姬危年又被青琅一双大翅膀护得死死的,傅长宁还变幻了容貌,谁有心思去看? 有些认出来的,也只记得她有根特殊的藤蔓,但记忆里那根藤蔓并不强,只是能吞噬血气,想要造成威胁,那还差得远。 魔族试探一番,扬长而去,轻视意味溢于言表。 傅长宁神色却依旧不见愤怒,拍干净手,又继续和她的外围魇魔厮杀到一块儿去了。 那头。 两个贼头鼠脑的魔族见状对视一眼,一边击杀魇魔,一边慢吞吞往外挪。 “刘林芳”和“关山越”一个回头的功夫,他俩已经挪出去两丈远了,“刘林芳”不解道:“二位殿下这是……” “没什么,这边的魇魔少一些,我们换个方向突破。”被同伴推了一把,鼠头魔族站出来,尬笑一声,“你们忙,你们忙,咱们分头行动,更有效率。” 这个理由说服了两人,殿下已死,“刘林芳”和“关山越”此刻是有心立功,将功赎罪的,便点头,“那好。” 于是贼头鼠脑二人组溜得更快了。 笑话! 不看那个人族少女的反应,看他们的吗?! 之前种种事迹证明,这姑娘脑子比他们灵活多了,算计得自诩聪明人的扎魔耶不要不要的,就连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的回去救人,都能全身而退。她那根藤蔓也是实力通天,在场这一个两个三个不是残废就是重伤的,真能打过她? 就连这样的她,都不靠近里头,只在外围游荡。再一联想到扎魔耶之前的下场,他们还有什么不懂的? 又要他们硬送罢了! 谁爱送死谁去吧,反正他们不去! 俩魔族此刻惜命得很,一边往外溜,一边还装作不敌的样子,主动引高阶魇魔过来,被杀得节节败退。 一路退到眼看着就要离傅长宁旁边不远,正冥思苦想着怎么能说动傅长宁合作,这时,一具骨架被击飞,一路飞出十多丈径直落到了傅长宁身前。 场面有一刹那的寂静。 接着,俩魔族瞪大眼睛。 焉家兄弟,不要脸! 居然插队! 骨架才不在意他们,他摸了摸后边还在发痛的尾椎骨,心里又给焉鸠涯狠狠记上了一笔。接着一个骨碌爬起来,趁着魇魔围上来,外边几乎看不见发生什么的空隙,将两个字递到了傅长宁面前。 硕大的“合作”,金光闪闪。 不敢传音,这里的魔族修为都不低,他和焉鸠涯伤势都不轻,一旦被人窃听到,就完了。 傅长宁的月隐石也粉碎了,没了。 最后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驿使传信。 焉奇那,尊贵的上三族古魔族第一继承人,就是这个被一脚踹过来的驿使。 傅长宁没有回应,焉奇那有过短暂的忐忑,放在数天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在一个练气期、还是个人族少女面前服软的一天。 但今非昔比。 大概傅长宁自己都不知道,看似她一个人在外围低调开摆,实则他们几个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时刻关注着她的每一个举动。 在她面对魔族的挑衅还毫无反应,继续逗周围一圈魇魔玩儿的时候,他们就彻底意识到,问题大条了,这里绝对有问题。 焉奇那是真心实意过来的。 这里他伤势最重,但他真的不想死。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焉奇那不适应地动了动骨头架子,直到他感觉自己再次被踹飞,身体如流星轻盈地在半空中倒飞而过,那一瞬间,升起的感觉唯有庆幸。 迎面飞起一只似乎准备趁他还在空中没落地,冲杀上来的高阶魇魔,他面无表情出手,粉碎了头盖骨。 随后后脑勺快乐地着地。 - 空气中流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地上,是堆积成山的魇魔尸骨。 不同于在外头死去的魇魔,尸体会自动化为养料回到母地,许是这地下已经远远超出母地的深度,这些魇魔的尸体并未消失,而是存留了下来,垒成了一座座小山。 “你看,这都是他们屠杀我们族人的罪证。” 魇十一负手而立,身前,是一只瑟瑟发抖,才醒来不久的幼年古魇魔。 他就是被妖蔓抽干了母地,断了供养,被迫从沉睡中苏醒的古魇魔之一,沉睡前不过七十八岁,还处在幼年到少年时期。 原名已经遗忘,现蒙魇十一赐名,得名魇九十。 魇九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过来,因为他之前出于好奇贪玩,跟在八十一哥哥和十一长老后边,亲眼见证了长老杀死八十一哥哥,掏出了他的心脏。 他害怕极了,可魇十一却似乎不想杀他,只是按着他的脑袋,逼着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屠杀。 时间久了,见魇十一真的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终于没忍住也小声回起话来。 “可是这些魔族都比我们厉害。” 他话中没有怨恨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魇十一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命脉,按住他脑袋的手用力得让他发痛,几乎忍不住吃痛叫出来。 “我们也曾像他们一样厉害。” “甚至于,在你刚出生的那些年,他们绝大多数都不如我们。巅峰时期,连古魔族和狂魔族都不敢膺我们锋芒。你的先祖魇二曾意气风发,以一支万人人族修士队伍下酒喝,杀神之名名震域外;你的一位兄长魇三七,以神识入侵圣廷法阁,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置喙半句。” 他滔滔不绝地诉说着那些辉煌往事。 有吗? 魇九十迷茫地想。 可能他那时候真的太小了吧。从他有记忆以来,魇魔族就已经衰落了,等到被那位大人封印,更是瞬间跌入谷底。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第一次沉睡的。 “你要记住这些仇恨。” “他们该死。” 头皮被抓得有点痛,魇九十害怕地点头,“我记住了。” 他的脑袋终于被松开,魇十一退后了一步,“开始了,你看着。诅咒之种中的力量将重新释放,回到魇魔界的大地上,我们马上会回到曾经的辉煌。” 血色浓雾,在水幕中不详地弥漫开来。 魇九十看到那些还没被杀光,甚至防线都还没被冲破的魇魔也被覆盖了,他没忍住问:“那它们呢?” 魇十一摸摸他小小的脑袋。 “等复苏后,还会再有的。” 山雨欲来(重写) 还会再有, 是一样,沉睡,然后在千百年后复活吗? 魇九 他看着面前的水幕,里边血雾已经彻底弥漫开, 他好像, 耳朵有些发疼。 可那本应该是幻觉, 它们本就是毫无灵智的, 。 他看着看着,原本惶惶然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天外轰隆一声,响雷如鞭炮炸开, 魇九十吓了一跳,还没躲开, 魇十一已经把他捞进了怀里。 “没事。” 可魇九十躲在长老的怀里, 余光分明看到,伴随响雷降下的, 是一场泼天血雨。 紧接着, 大地震颤, 一道裂缝如山谷沟壑般,蔓延数十里。 这动静不止惊醒了魇十一, 连在族地做客的七名魔族都惊得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死了?” 更令人惶然无措的还在后边,似乎就是从这声动静起,整个魇魔界都开始晃动起来。 像是有人从外部在进行狂风暴雨的攻击,而魇魔界的界壁却因万年的衰落,脆弱得如同湿透后又被捞出来晒干的纸,乍一看毫无问题, 实则残败不堪,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破碎。 “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魇十一喃喃。 魇九十不知道长老说的是谁,他有些害怕,“长老,咱们可以向圣廷求助吗?” 按照规定,圣廷是有义务在各大种族求援时帮忙的。 魇十一笑道:“孩子,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他的笑声里,带着微微的讥嘲之意,“没有他们让路,人族怎么可能这么快闯过来。” 魇九十愣住了,“为什么?” 域外一千八百种族,同气连枝,共抗人族,但凡人族胆敢侵入任一界域,必齐心协力杀入修仙界,杀他个底朝天,这不是他们一直以来教导的理念吗? “大概是因为,我刚害死了他们十几个最看好的后辈,马上,还要再弄死十几个?” 魇十一依旧那么云淡风轻的笑。他其实已经很苍老了,手上脸上通红的皮肤都发皱,眉毛与胡子也是灰白又杂乱,是真真正正岁至暮年的老人,可当他笑起来,明亮的眼睛里仍依稀可见当年的少年风流,与深深的傲气和不屑。 那是构成他整个人精气与神魂的东西,是托着他走过这万年岁月的累累证明。 魇九十被这句话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老说,他害死了谁? 魇十一却不合时宜地忆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诅咒之种时的场景。 那时,诅咒之种问他,想不想唤醒它。 魇十一当然想,做梦都想。 于是诅咒之种告诉他,它需要大量的鲜血与性命,最好是人族的,其次是魔族的,天赋越好者越佳。 那时的他也像如今的魇九十这般呆愣,但他反复确认过,这确实是诅咒之种,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他瞬间下定了决心,开始谋划这一切。 域外魔族与人族本就敌对,别说魇魔族和人族还有导致整个种族衰落的绝种之仇,魇十一自己年轻时候杀死的人族都数不胜数。 他最喜欢拿人族筑基期修士的脑花泡酒,那滋味,比他喝过的最上等的美酒都醉人。 可以说,对人族下手,他没有任何顾虑。 但他从未想过对魔族下手。 他的计划是,让这些金尊玉贵的小殿下顶锅,承受来自归元宗的怒火。双方本就敌对,几十个弟子而已,平分下来一个种族两个都不到,债多不压身。 谁能想到,最后死的会是魔族呢? 事情发生后,他已无力回天。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犯事的人族在这之后大可拍拍屁股逃之夭夭,又或者直接被怒气冲冲赶来的魔族绞杀,但那又如何,魔族又没法追去修仙界,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而他呢? 他被钉死在这里,无法移动,无法离开,将承受来自所有种族的雷霆暴怒。 他能逃去哪儿? 哪儿也去不了。 他的根在这。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拼尽一切,唤醒诅咒之种。只要魇魔族重新回到当初的尊崇地位,那他就有足够的底气应对这一切,不然说什么都是空的。 魇十一深深地知道这点。 所以他此刻的态度才更加癫狂。 天空的雷还在轰隆隆狂响,大地仍在继续皲裂。这些魔族是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擅自闯进来的,所以他们只会放水,让急于救人的人族进来打探情况,再伪装成追杀人族的样子进来。到时候发生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甚至刚刚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他们推了出来,成了被人族立威的第一个对象。 无人在意、无人管控的世界在这一刻电闪雷鸣,天摇地动,宛若末日。 而此地,他一把抓起面前这个小孩的脖子,问他,“弄死他们,不好吗?” 雷电印出他狰狞的瞳孔。 “曾经我们强大的时候,他们如同哈巴狗一样,谄媚讨好我们,如今却又尽情欺辱我们,践踏我们,你知道你八十一哥哥的血玉果是被谁抢走的吗,那本应该是他的东西。” “甚至,他们刚刚还在屠杀我们的族人,我要你记住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魇九十害怕到落泪和发抖。 他想说,那不一样。 但他被掐得无法呼吸,长久的沉眠让他的实力与记忆一年年衰退,此刻不过相当于练气,在宛若发了癔症的魇十一面前,脆弱得一碰就碎。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长老,咱们,再等等……好不好?” 等他长大。 等他们强大起来,有能力一一报复回去。 “等不了了。”魇十一一把甩开他,他被扔在地上滚了几圈,重重地摔在泥土地里。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种子复苏,力量释放,一切都可以解决。” 至于死的是谁,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 外界的动静,并未传到地下来。 源地被魇十一布置了几千年,外层早已被层层大阵封死,不然早在源地塌陷之时,这一整块地就塌了。 连之前青琅的实力,都无法撼动分毫,这些如隔山打牛一般的动静,自然也传不进来。顶多是在感受到地表微微晃动时,会有些微的困惑,可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的这些魔族,也顾不得其他了。 尤其是离血色大花最近的几个魔族,他们只差几丈,就要彻底杀穿防线,接触到诅咒之种,这会儿一个个眼睛发红得像闻到腥味儿的饿狼,拼了命地和魇魔撕咬。唯一的差别大概只在于,饿狼的眼睛是绿色的。 落后他们十几丈那批的也不甘示弱,当即选择了联手,一起轰杀出一条新的通路。 眼看着就要接触到血色大花了,而大花依旧安安静静,中间的血色菱形晶体流光溢彩,炳如日星。 到这一步,哪怕是之前盲从傅长宁判断的贼头鼠脑二人组都心生迟疑了。 难道是他们判断错了? 这可都要拿到手了! 下一刻,晶体被最先抵达的魔族摘下,那魔族哈哈大笑:“诅咒之种,归我了!” “牲畜也配!”另一个魔族大骂一声,一把漆黑的长镰朝他割去。 等其他魔族也陆续赶至,此地一下展开了混战。 而诅咒之种依旧没有发威,如同一个普通的无害宝物般,在他们手上来回轮转。 还停留在外围的贼头鼠脑二人组,彻底安静了。 原本跃跃欲试往外跑的杭天烈和焉奇那,也安静了。 四个魔族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傅长宁。 而被他们注视的傅长宁,依旧安安分分在外围斩杀着魇魔,见他们看过来,她的目光似乎比他们更疑惑。 干嘛? 你说干嘛! 四个魔族现在只想咆哮。 他们又等了会儿,见诅咒之种仍然没发威,四周也没有任何新的危险出现,终于彻底死心。 “上!” 真是哔了狗了,居然信了一个人族的邪! 虽然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的认知。 这个关头,不止是他们四个急,其他还没闯进去的魔族也急,于是他们很快找到了合作的对象,大家约定好一起冲杀进去,之后再各凭本事。 傅长宁在他们身后,遥遥望着这一幕。 和她一样没有动的,还有姬危年。 他的位置比她靠前一些,两人原本不在一侧,只是陷落在混乱的魇魔堆里时,人很难控制方向,不知不觉就偏离了正向。 此刻相当于,姬危年在她的左前方。 两人相隔三丈之远。 这不是一个多遥远的距离,之前贼头鼠脑二人组想找傅长宁合作,离得都没这么近。因为知道傅长宁防备着他们,他们也防备着傅长宁。 傅长宁击杀掉一只冲上来的中阶魇魔。她如今对战中阶魇魔已经不似一开始进来时那么吃力,这些魇魔有自己的弱点,找到后,越一小阶斩杀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也和它们神识攻击下降有关,单论战斗力,傅长宁并不输给修为最多不过刚筑基的中阶魇魔。 “你不去抢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如山如海的魇魔堆里,居然有种奇异的冷淡空灵的质感。 姬危年抬头看她。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眼看她,可他总是能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在她面前,不多出任何一分不该有的东西。 客客气气,温和礼遇。 他知道这是傅长宁喜欢的样子。 就像她那个师兄。 “你也没去。” “我在等我想等的东西,好确定一件事。” 嗤啦,剑入血肉,第二只。 姬危年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你把人都送出去了?” “对,还要多亏了你。” 第三只。 姬危年微怔,回忆了一番,随即,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摇头,“光出去没用的,问题不在地下与地上。这里的禁锢阵法确实会影响传送,但这不是它的本来目的,只能说是顺带。” “我知道。”傅长宁忽而抬起手,“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 她手腕纤细,白得如葱段那头尖尖的葱白,却又不似纯然的冷,带着剔透的粉色,邙玉的手环松垮垮地掉到手肘三分之二处,绿里见白,更胜春色满园。 只瞬息,手落下,那点春色便被衣袖掩盖了。 有一瞬间,姬危年是有些恍惚的。 “我在离开前,叫妖蔓吸收走了他们所有的魇气。” 傅长宁回忆起当时那一幕。 诚如那些符阵峰弟子所说,手环是归元宗统一安排的,每个弟子都有,其实是不太可能被集体动手脚的。 所以这种可能当时直接被排除了。 但不太可能,不代表毫无可能。 要对手环动手脚,又不一定要真的接触到每一个手环。比如,吸收进里边的魇气。 弟子们每斩杀一只魇魔,魇气就会自动进入手环。而之前来地下,几乎每个弟子都动过手。 唯一没出过手的,只有一直跟在后边,被动享受成果的她。 所以她问问尺,如果她按下去手环,会怎么样。 又在走之前,出于有备无患,提出了这个请求。 如果是她多想了当然更好,但如果她是对的,那多上一层保障,也无碍,就当是她多事。 “他们没有意见吗?积分清零。” 姬危年说着话,身下的影子突而窜出,瞬杀了一只从后边偷袭他的魇魔。 魇气是无法区分的,要确保没问题只能全部收走。也就是说,这次进秘境,通通白干。 “没有。有惊讶,但没有人问原因。” 出乎意料的配合。 “那很好。” 话题到这里,似乎就彻底结束了。 两人都没有再续的意思。 默契分远,战向相反的方向。 中心,血战正酣。 杭天烈一行人作为后来者,轰轰烈烈地杀了进去,加入了这场种子争夺战。 四周的魇魔依旧在不断冲杀上来,将他们重重围堵在那,可此刻,它们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目标,没有一个人把它们放在心上,他们的眼中,只有种子和彼此。 鲜血,愈发的浓。 到最后,堆积的尸体,已经彻底将那一圈层层掩盖,叫人从外围看不见一点动静。 像一个巨大的坟茔,将所有人埋葬其中。 傅长宁已经不再杀魇魔了,准确来说,魇魔现在已经不追杀她了,它们都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着中心的那群魔族杀去,哪怕下一瞬尸体就会成为坟茔的新一块砖瓦,也丝毫阻止不了它们的行动。 遥望周围,外边只剩下了她,姬危年。 哦,还有一个长得像颗大型土豆的魔族。 见她望过来,那只土豆皮上露出的五官尴尬地笑了下,身体往外又滚了三圈。 “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凑个热闹。” 傅长宁衣袖里的妖蔓便又收了回去。 事实上,妖蔓此刻正在极不安分地贴着她的手腕乱动,不止是它,七寸青也异样的躁动。 二者都是对血液极其敏感的藤蔓,这里的血液浓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换个乍一来此的人,大概会立刻被这冲天的血气熏晕。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不像是宝物诞生之所,倒更像是精心挑选的埋骨地,乱葬岗。 端只看,什么时候下葬,什么时候填土。 祸首当诛 , 显得尤为漫长。 傅长宁听见了里边传来的痛叫,接着是数个魔族被掀翻,身体声音。 冲直撞冲出来,被冲散的尸体天女散花般落下来, 被他一锤一个锤得稀巴烂, 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 都的力量感。 是大汉。 只是, 此刻大汉再看不到先前的爽朗豪气,他面皮肿胀,双目通红,衣裳破碎, 血气冲天,宛若一个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的疯子。 唯独怀里那颗血色水晶, 被他护得严严实实。磅礴的修为从中散发出, 像夜晚的明灯,吸引着无数扑光的蝇蛾。 “让我出去!出去再抢!” 大汉怒吼着发出声音。 显然, 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能冷静下来的前提是东西到手。所有魔族都知道, 只要他离开魇魔界, 就有办法立刻回到本族,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离开? “把东西交出来!” 大汉握锤的双手抽搐着, 他感觉自己太阳穴鼓鼓的,一直往外跳动,心脏也如槌鼓,身体里的血液烫得仿佛随时能焚烧起来,烧死这世间的一切。 那股躁意在听见这句话时达到了巅峰。 “那就去死吧!”他大吼一声,转身一锤锤下。 这一锤,动用了他近一半的力量, 紫色的雷电夹杂火花,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外铺开。众魔族不得不避其锋芒,大汉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远遁。 傅长宁叹了口气。 大汉闷头狂奔,根本不看路,外边的三个人他早就观察过,其中威胁最大的是那个人族小子,身上似乎带着什么杀伤力极大的法宝,连他也不敢轻易靠近。但若说凭借法宝就想拦下他,那是痴人说梦。 至于另外两个,天豆魔族,和另一个人族少女,他从未放入眼中。青琅的尾羽对他可没有半点作用,他雷火魔族,正是天隼一族最大的克星。 直到被一条黑红色,比他整个人都还宽的巨蟒抽飞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大汉倒飞出去十几丈,晶体则被那巨蟒的尾巴一卷,落到傅长宁手里。 直到这时候,众魔族再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巨蟒,分明是一根粗得几乎有些妖异的藤蔓。 有记忆力好的隐隐想起来,之前破开血气屏障的,似乎就是这根藤蔓,但是,当时那根藤蔓哪有如今这般称量天地,睥睨苍穹的架势?! 它的蔓身完全张开,都能把这块空荡的区域占满了。 姬危年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他的目光里仍有错愕。 从傅长宁赶到这里,他就知道,傅长宁猜到什么了。 可若是那样的话,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动手,那只眼睛此刻还没复苏,它是不可能主动离开诅咒之种的。这东西此刻拿到手,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只会引起群起而攻之。 她固然找到了让手环失效的原因,但地下层层的阵法被魇十一布置了千年,虽非有意,但确实影响了传送。从这里到祭坛,还有十几里的距离,她一旦出不去,是不可能离开魇魔界的。 最正确的做法,是应该等这里的一切量变引起质变,等魔族死伤殆尽,让那只眼睛彻底复苏,自己去寻找宿主,从而脱离诅咒之种。 这是最轻松的,剥离二者,又不会损伤自己的方法。 他以为,傅长宁和他的想法一样。 但很显然,傅长宁并不想做这个等待者与最后的渔翁。 她提前插了手,以至于那只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复苏,这里的魔族也还没来得及死光。 她将要面对的,是十多个修为远超她的敌人。 而她只有一根在这光怪陆离的域外世界经历了重重异变的藤蔓。 这一幕,不止是姬危年,被打断了计划的魇十一也差点跳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人族,就是她救下了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族弟子,害他沦落到了这一步。 原本诅咒之种吸收了那些人族弟子的性命,就可以立刻复苏的。结果因为被她打断,不得不和那些实力强了数十倍的魔族殿下对上,诅咒之种本就未彻底复苏,如此一来,力量耗尽,不得不再次陷入沉睡。 她已经打断了一次他的计划,他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弄死她,这才多久,居然又来第二次?! 傅长宁没有开口,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知道她拿到种子后,就骑着藤蔓,迅速往外奔去。 浩浩荡荡,十几名魔族在后边追杀。 这还是之前的混战中,已经死了几名魔族的结果。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无人在意的血色大花似乎也呆了一下,接着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操控血色大花的正是魇十一。 当时,他的心脏和帝果,以及扎魔耶的肉身,一同成为了种子复苏的土壤与肥料。之后的大蜘蛛,以及巨茧,乃至这朵花,都是他。 扎魔耶已死,帝果无灵智,此刻这朵花就只有他操控。 魇十一很是小心,然而他跟在后边跑,越是跑,越觉得不对劲。 这似乎是往他原定血祭人族的方向在跑? 祭坛还在那,虽然已经损坏,但阵法还在。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骤然停下步伐,魂回己身,命令留守在外地千面魇魔去摧毁阵法。 宁可毁了他这数千年的布置,也绝不能让她出去! - 当杭天烈二人陡然出手时,其他魔族几乎是怒不可遏,“焉家兄弟,你们当真是反了!” “违逆圣廷,偏帮人族,你们这是魔奸!” 焉奇那也觉得自己疯了,傅长宁一给他们打手势,他居然就真的出手了。 明明已经知道这个人族不可信了不是吗? 可他真的觉得不对。 之前他们其实不是不想离开那块区域的,但是每次想走的时候,总有一堆魇魔重新冲杀上来,将缺口填住。加上其他魔族阻拦,几乎每个短暂拿到诅咒之种的魔族都没机会闯出去,被死死困在那里。 焉奇那因为只剩下一身骨头架子,出力不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脑子好像格外清醒,看着其他人一个个眼眶通红,和得了疯病似的互相残杀,他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魔族平日里虽然凶,但也不是这么不清醒的人啊。 他当时一愣,就停下了。结果几乎是惊恐地发现,这些魔族的状态,和外围那些不要命了似的朝他们自杀式冲来的魇魔一模一样。 连杭天烈,虽然看着还清醒,呼吸间喘气也已经如同老牛了,眼瞳也发红得厉害。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不会全死在那里吗? 幸好这个时候雷火魔族那家伙闯出去了,说句实话,他当时是狠狠松了口气的,甚至希望其他魔族都拦不住他,大家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果不其然,一脱离那块区域,那种濒死的危机感就减轻多了。 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傅长宁似乎不是在害他们,所以此刻才会出手的。 虽然看起来,他很像个魔奸,帮着人族对付自己人。 焉奇那沉默了,下手却丝毫不慢。 和他相比,杭天烈就没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几乎是傅长宁一打手势,他就瞬间转身出手,没带丝毫犹豫。 这会儿听见这些魔族骂他,也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 贼头鼠脑二人组整只魔已经彻底傻掉了。 他们是知道焉家兄弟和傅长宁合作了,但没想到他们这么敬业啊! 居然不是面和心不和,而是真心实意帮她抢夺诅咒之种吗?这是何等的大无畏牺牲奉献精神。 他们自然没有蠢到也反水,但动作也慢了下来,开始划水,如此,傅长宁面对的压力瞬间小了三分之一。 可别小看这三分之一,有了这喘口气的功夫,傅长宁驭使妖蔓的速度瞬间达到了两倍、三倍。 纯论力量,妖蔓此刻的实力几乎是碾压在场所有魔族的,它的关键就在于自己控制不好力量,以及无法以一敌多。 现在这些压力都压在傅长宁身上。 妖蔓懵懂的意识里,只有背着主人不断前行,快,再快,还要更快! 身后,每一刻,几乎都有六七道攻击同时袭来。 其中大半能在傅长宁的操控下,及时避开,但总有一两道,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妖蔓的蔓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傅长宁同样是浑身浴血,她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若非体术已然进入第三层,又有妖蔓替她挡下一部分伤害,此刻骨头都要被击得粉碎。曾经在浮月城外秘境龙宫中所得的那件锁子甲已经被彻底打烂,身上其他出门前准备的防御法宝也一个接一个被损坏,只剩下一盏长明灯,苦苦支撑,在黑暗中点燃唯一的微光。 但她背依旧挺得笔直。 直得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此时距离傅长宁跑路才过去不到两百息。 还有三分之二的距离。 影子来到身下,化成几个字。 “需要我帮忙吗?” 傅长宁知道他身上携带至宝,之前有魔族想杀他,连靠都无法靠近。 她摇头。 但姬危年依旧出手了。 他原本只是个局外人,凭着隐藏气息和至宝在身,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此刻一出手,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数道攻击朝他袭来,好似下一瞬就要将人打爆,可等烟尘散去,他依旧毫发无损,只是气息瞧着略有些不稳。 晶体藏身在傅长宁怀里,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这一幕。 “他的法宝虽然强,但也没办法撑太久哦。” “其实还有个办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道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清脆娇嫩的小孩子的声音,听着天真无邪。 如果魇十一在,瞬间就能认出,这就是当初联系他的那道声音。 但此刻,在场没有认识它的人,它也就肆无忌惮地和傅长宁对话。 听见面前人的心声,问它是谁。 它回答:“我是种子呀。” 傅长宁在脑海里说:你不是种子。 “可我和它结合了,我现在就是种子呀。”晶体并不赞同她的话。 “我知道你见过我,对我有不好的印象,但人家是依主人而定的,主人是邪修,我才是坏的,主人是好人,那我也可以是好人。你之前躲着我飞,我可伤心了。” 见傅长宁没有接它的话,依旧专心致志在躲避后边的攻击,晶体眼珠子又滴溜溜转了下。 “就跟你这根藤蔓一样。” “难道你觉得,它是坏的吗?” 这回傅长宁很快否定了:不是。 “那就对了,它看起来也很邪,但其实也不坏,不是吗?我也是。” 它美滋滋给自己贴金。 “其实一开始你就抢我,就没这么多事了,我当时就看中了你,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你配做我的主人。” “不过现在也可以。” 它的声音,逐渐变得蛊惑。 “你愿意成为我的主人吗?” “只要你和我缔结契约,那我和种子,都是你的。你会瞬间拥有强大的力量,反杀他们全部,而不是在这里苦苦支撑。身后那个人族,也不必遇到危险。” “不然你难道指望你真的成功把我带出去吗?不可能的,而且这里和外边有什么不一样,我和种子本就是一体,你出去后也是要吸收我们的,在这里吸收,不好吗?还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长久的沉默。 没有回应。 还有二分之一的距离。 而傅长宁已经是强弩之末,妖蔓也伤痕累累。 姬危年同样不轻松,就在他恍神一瞬,差点被攻破防线时,一道青色的藤蔓猛地抽来,捆住他的腰身,将他带到妖蔓之上。 姬危年站稳。 傅长宁将他放在了前边,此刻,他相当于是面对着她,他这才发现,傅长宁正面并未比背面好到哪去。 一道宛若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从她眼睛一直到下巴,那一块都是血红的癍痕,两只手上则早已能望见森森的白骨,只剩一点血肉扒在上边。身前的血与裙子缠在一块,分不清哪里是好的,哪里又是坏的。 他手背到身后,无声地攥紧。 直至此刻,他依旧不明白,也不赞同傅长宁的选择。 可心中杀意已经凛然。 但傅长宁对他说,“坐好。” 接着,妖蔓再次加速。 如流星穿过长河,只留下一道尾巴。 魇十一操控血色大花在最后跟着,就在方才,他已经命麾下魇魔连祭坛带阵法全部摧毁,此刻看着这人族少女还在苦苦支撑,他心中只有冷笑。 去吧,去吧,等真正奄奄一息到了那里,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此刻他反倒希望这些魔族拦不下她了。 真拦下有什么意思,一起见证绝望,岂不更妙? 界壁处的动静还在轰隆隆响,此刻已经不止是一处两处,而是整个魇魔界都在经历世界末日,大地在崩塌,母地在断源,天空从灰扑扑的色泽变成电闪雷鸣,他不知道这一切还能支撑多久,只有种恨不得叫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大业一起陪葬的轰轰烈烈的痛快。 要死吗? 去死啊! 魇九十此刻已经不再怕了。 他拍拍灰,站起来。 也许是他们一直被封印在界域深处的缘故,这里既是对他们的限制,也是对他们的保护。外界的动静听着吓人,却始终传不到这里来,最吓人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地裂了一条缝而已。 长老说,圣廷的大人们会跟着一起进来。 这让他在惶恐之余,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圣廷的大人再如何,也是不会让人族大能冲进来对他们大开杀戒的。至于害死那些殿下的惩罚,那也是之后的事了,他只盼着平平安安度过今日的劫难。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长老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了吗? 魇九十疑惑地看向水幕。 原本一路往前冲的黑红色藤蔓,忽而一个转向,径直向上方冲去,在石壁上撞出一个巨大的洞。 那里有什么吗? 一直到血水如天河倒灌,浩浩汤汤而下,淋得那些魔族痛叫出声,魇九十才想起来,那里是“血管”。 是在整个魇魔界四通八达,一直通到他们这里的“血管”。 正是靠着这些供养,他和族人们才能沉睡万年,不老不死,休养生息。 而现在,有人不怕里边腐蚀性极强的魇魔血,顺着这个通道,冲过来了。 - 地下,在傅长宁带着妖蔓和姬危年一起冲进岩层血管中时,场面一派兵荒马乱。 不过很快一众魔族就冷静了下来。 魇魔族的魇魔血,确实吓人,但他们谁没有点压箱底的宝贝,妄图通过这样就吓退他们,不可能。 “追!” “不拿回诅咒之种,誓死不休!” “焉奇那,焉鸠涯,你们俩再捣乱,我会以圣廷名义,将你们当场格杀!” 这句话成功镇住了两人。 虽然杭天烈本来就没打算继续帮傅长宁了,但他还是表现出畏惧的模样,退后了一步,任由他们追了上去。 焉奇那有些忧心:“她这是要去哪,东西不会真被她带走吧?” “不可能的。”杭天烈摇头,“走,咱们也上去,你等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傅长宁想做什么了。 老实说,经历这么多次差点被诅咒之种弄死,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头,只是没时间停下来细思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现在傅长宁的选择,给了他一个猜想。 如果他的猜想是对的,那傅长宁不可能把东西带走的,不然根本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 血与熔岩交织的世界,傅长宁和姬危年被妖蔓共同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空腔里,不让她们触碰到一点魇魔血。 妖蔓如鱼得水地穿梭在这当中。 姬危年从刚刚进来,眼前瞬间黑掉就愣住了,此刻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你知道是谁做的了?” “还能是谁?” “你想报复这一族?那——”诅咒之种怎么办?不留下,这些魔族怎么可能买账? “嘘。” 后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捂住自己嘴巴的这只手。 其实着实称不上好看,全是白骨,硌手,还糊了他一脸血,扑面而来的腥。 可他还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像是瞬间从浑身疏离,游离世外的影子,回到了柔软的人间。 傅长宁却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她自己也意识到糊了姬危年一脸血,但这个时候也没时间道歉,只来得及解释:“我怀疑有魇魔能偷听到。” 晶体看着他们,在心里点头。 确实有个怪老头在一路追踪他们来着。 接着,它就见傅长宁看回前方,而脑海里,始终不见的人声,终于有了回应。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脱离秘境 “你是想报复晶体微微歪头, 声音在她脑海响起。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魇十一是金丹, 你才练气, 就算我认你为主, 你, 魇魔族还不止他一个金丹,你想报复回去,老实说,真的很难。” 晶体还真认真思。 筑基和金丹不是一码事, 它可以承诺帮傅长宁打跑那些筑基期的魔族,但要说对付魇十一, 那就差太多了。 不过听起来确实很有意思的样子啊。 此刻的它,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和魇十一达成的约定了,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地给傅长宁出主意。 “不如这样, 你到时候先帮我击杀其他魔族, 等我吸收够了足够的鲜血, 彻底复苏,再跟你认主, 到时候我就能帮你对付魇十一了。” 傅长宁静静等它说完,问。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能击杀魔族里的谁?” 晶体看着浑身是血、气息不稳定的她,才反应过来,“是哦。” 她才练气呢,好可惜,怎么就不是筑基让它遇上呢。 它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 这样一具接近完美的肉身, 真是太,太,太可惜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也可以认主。只是这样一来,我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最多只能暂时将你提升到准金丹,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啦。” 它重新变回活泼贴心的解语花。 “而且你要小心肉身被撑爆哦,因为这个力量只是借来的,要还的,最多维持一刻钟。” 傅长宁已经不再睁眼。 她额上一条鲜红的血印,汩汩顺着面庞滴下,血珠流过下巴,滴在身前离晶体最近的地方。 她声音沉静。 “够了。” 晶体恋恋不舍地收回望向那滴血液的目光,它很想吸收,但想到之前追逐傅长宁时发生的事,它就心有余悸。 还是不瞎动了。 它不乱来,名正言顺的契约总可以了吧? “那我开始了。” 原本在傅长宁怀里安分待着的晶体忽而飞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都是在脑海中进行,且思维速度其实远快于正常说话,所以此刻对姬危年来说,距离方才傅长宁捂住他嘴,才过去不到十息。 他看到晶体飞起,先是一怔,接着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可就在他要说话时,傅长宁死死握住了他的手,先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我有点害怕。” 姬危年彻底安静了。 晶体歪头,看着这一幕。 原来两人是这种关系吗? 那它以后可要注意了,可别露馅儿。 它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光芒,一层层的血色光晕顺着菱形周边扩散,宛若一道道流动的符文。 那些符文逐渐组成一个新的契约阵法。 “你站进来。” 傅长宁起身,上前,血色光芒将她笼罩。 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对双方来说都是。 晶体稍微松下了些警惕,它飞到傅长宁的对面,任由阵法也将它笼罩进去。 契约阵法开始生效。 血色光芒忽明忽暗,晶体感受到一层层的禁锢与限制覆盖在自己身上,它并不慌,这不是它第一次与人契约。它静静看着对面的人族少女,直到这个时候,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时刻,它终于可以表露出眼底的贪婪。 那贪婪是对着眼前这具肉身的。 早在它第一次注意到傅长宁的时候,它就发现了,这具肉身对它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它那时候完全看不上其他人,涌动的欲望,一心只想用这具身体作为复苏的土壤。 结果谁知道,傅长宁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有道金光,疑似沾染了这方世界的天道气息,它被照得差点魂飞魄散,连忙往回逃,这才匆匆忙忙挑中了扎魔耶。 它本来都以为没有机会了,甚至已经做好了老老实实等待复苏,再去找个宿主的准备。 谁知道,傅长宁这次主动找了上来。 送上门的肥肉,怎么能不吃? 她自己要契约的,这下天道也无法庇护她。 它幻想着日后占据这具肉身时的场景,激动得黑色眼珠子不停跃动,涎水从晶体中滴出,幸好此刻没有人看见。 随着契约的进行,它的身体中央,一个原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地方,慢慢的,排出来一颗只有黄豆大的种子。 种子周围被一圈绿色的叶托环绕,看起来不过点点大,不仔细看,甚至可能会忽略它。 这是契约阵法对异物的自动排斥,除非它真的想让种子跟着一起认主。 晶体看着它,有些不舍,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它最终还是狠狠心,将种子短暂分离了出来。 晶体周身的色泽瞬间黯淡了下来,不再复之前的剔透晶莹,光华流转,而是呈现一种灰质的暗红色。 “快要认主成功啦。” 它说着小孩子可爱的尾音。 此时,契约阵法已经接近尾声。 晶体外边多了一圈繁复古朴的符文,还在不断编织延长,直至彻底形成一个圆。 傅长宁额头,同样多出了一个印记。 她点头:“好。” 晶体向她飞去,准备融入额头上的印记,变成她的第三只眼睛。 就像傅长宁曾经见过的那个冥眼女童一样。 到这一步,契约已经基本达成,主从关系建立,晶体已经可以隐约感知到她的一部分思绪,在它的感知中,傅长宁此刻的情绪尤为平静,如同温水,包容和煦,不带有任何攻击和排斥性。 这让它更加放松了些。 主要是契约已经达成,结局已定,不可能更改了,它安心地进入新家,打算先巡视一遍自己未来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它听见傅长宁脑海里响起一道新的声音。 “问尺,动手。” 问尺?问尺是谁? 短暂的疑惑,晶体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灵识已经朝它猛烈地撞击而来。 还没彻底融入的晶体直接被撞出了识海。 它看见傅长宁手中出现一根翠绿色的拐杖,眼前一花,周围冰雪瞬间凝结,极寒之下,某一瞬间,晶体思维都被冻住了。 妖蔓紧随着踏天而起,在上边的血管上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顺着血管冲出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直到自己被一拐杖击飞砸落在地,天空的黑红藤蔓一闪而逝,连人带藤彻底消失,晶体都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它的思绪仍停留在灵魂冻结的那一刻。 那是留仙道君亲手收集的苍山风雪,又结合了傅长宁最后一击,几乎耗尽了她剩下的全部灵力,以它此刻失去了种子正虚弱,又因为契约身体几乎对“主人”毫不设防的状态,几乎不可能抵挡。 正如傅长宁,也从头到尾未曾对它设防。 她只是平平静静地敞开身心的大门,任由它侵入,而后耐心地等待,直至用出致命一击。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可是,她和它签订了契约啊!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契约啊! 她怎么敢?!她不怕死的吗?! 只要它对她有任何歹意,刚刚她就可以死一万次! 疯子! 直到这一刻,晶体被冻住的脑子,终于迟钝地想起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它肝胆俱裂地去查看自己藏起来的种子,然而不出所料,不知所踪。 身后,追上来的魔族在大喊。 “找到了!种子在这!” 身前,不远处,两只从族地里出来放放风的古魇魔原本还在发愣,待听到种子二字,神色大变。 “快去联系长老!” “分开行动,你去抢种子,我去找长老,快!” - 等到照月道君杀进来时,这里已经战成了一团乱。 魇魔族不止魇十一一位长老,只是魇十一修为最高,地位最尊崇,其他长老一向听从他的意见。 可这些在诅咒之种面前,通通不管用了。这些长老也许不知道魇十一的计划,但一定知道诅咒之种,甚至这次这些魔族进来的目的,他们也不是没听过风声。 现在这些魔族都追诅咒之种追到族地这边来了,简直欺人太甚,加上前头的血玉果,新仇旧恨,他们也不用再担心出去会出事,怎么可能会愿意放手? 要他们说,诅咒之种回到族地,这就是上天注定的,这本就该是他们一族的东西,外人想要强抢,也要看他们答不答应! 那个抢到了种子的古魇魔不肯放手。 这边这些杀红了眼的魔族就更加不肯放手。 双方厮杀得昏天暗地,等照月道君进来时,地上已经躺了十多具尸体,整个族地被摧毁得一塌糊涂,放眼过去,到处都是血骸与攻击后留下的能量波动,所有血管通通崩裂,那些沉睡中的古魇魔不得不提前苏醒,有些刚刚醒来,就因为年岁过大,当场衰老而亡。 照月道君寻了块干净地方站,望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进来时,她用神识扫荡过整个魇魔界,见其他地方已经没有活人,收敛了那些弟子尸骨,才带着满腔怒意往这边赶来的。 她原本杀意凌然,待看到这一幕,却只余茫然。 怎么只剩下这些魔族在自相残杀? 她归元宗弟子呢? 难道是死光了? 可这里并没有看见任何灵力波动。 不解归不解,下手倒不慢。难得有机会放肆,多杀几个是几个,这些孽障手底下,还不知道死过她人族多少弟子。 圣廷的几位长老在她身后姗姗来迟,救下了一个差点被她一巴掌压死的魔族。 “道君且慢。” “所有魔族,停手!” 一声厉喝,如虎啸山林,让原本还在厮杀的战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他们愿意停,而是高位者对于低位的碾压,强行让他们清醒了过来。 另一个魔族看了一圈,瞧见了自己本族的殿下没死,松了口气。 还有几个左瞧右瞧,也没看见自家殿下,当即脸色就变了。 “魇十一呢,叫他出来!” 各人自渡 共七位, 其中两位元婴,五位金丹期圆满。 此刻威压一出,立。 站起来,行了一礼:“见过各位大人, 十一长老他在禁地, 已经派族人去请。” 他, 只匆匆看了一眼, 就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方才令整个魇魔界天塌地陷的罪魁祸首。可此刻看着七位大人没有一位敢对她出手,甚至七对一都没人想过将她诛杀在这里, 长老就知道,这人绝对拥有恐怖的碾压级实力。 这种级别的人族大能, 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 七位魔族确实有意无意忽略了照月道君的存在, 甚至连方才照月道君顺手压死了几个魔族,他们都没敢开口追究, 方才是如何一路追杀进来的也只字不提, 只大义凛然, 一派严肃地询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清醒过来的这些魔族被他们的架势吓住, 一个个惶恐不已,全都老老实实交代。 此刻,去请魇十一的族人也回来了。 跟着魇十一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出乎所有魔族意料的人。 “扎魔耶?!” 知道他已经死了的一众魔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可眼前这人,通身血红,一副异常俊美妖异的面孔和高大的身形,眉间一点红色火焰, 双目灼灼生辉,灿如烈阳,除了肤色有些不对,不是扎魔耶还能是谁? 以为扎魔耶已经死了的烈火魔族长老也颇为惊喜,当即上前问话。 扎魔耶看起来极为虚弱,但有问必答,条理清楚,确实是扎魔耶本人无疑。 魇十一跟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此刻几乎已经无人在意他。 这就是他这么晚才出来的原因。 外边发生的事魇十一不是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挽回更加重要。其他魔族死了也就死了,但烈火魔族是上三族之一,他们态度改变,势必会给他争取到一方强势的援手。 他将附身的那朵血色大花带回族中禁地,以自身心脏和帝果为基,重铸了扎魔耶的肉身,又费尽心血,凝聚了一丝扎魔耶散去的元神。 魇魔族本就擅长神识一道,他更是其中翘楚,为了这一丝元神,几乎耗尽了他千年修为,此刻看起来苍老了数倍不止。 可看着态度骤然转变的烈火魔族长老,和身体虽然虚弱,但还在为他说话的扎魔耶,他知道,这一切都值了。 其余的,只能看天意了。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早已趁着大战躲起来的血色菱形晶体,望着扎魔耶,眼神透出异样的光辉。 - 照月道君跟着看了一场好戏。 她不关心这些魔族怎么样,神识在这里扫视了一圈,依旧没找到一个人族弟子,当即抓了一个魔族过来问话。 “我人族弟子呢?” 她是随手抓的,可好巧不巧,抓住的就是杭天烈。 圣廷来的几个魔族眼角微微抽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不过一个不受重视的古魔族,不是焉奇那就好。 杭天烈方才划了一路水,整个人无论是气色状态,还是衣裳干净程度,都远超在场其他魔族。 他原本还在看扎魔耶那头,目光凝重,结果突然就被照月道君跟拎鸡崽子似的拎了起来,当即就意识到不妙,早知道方才就往脸上糊几把泥和血了。 当下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在听到人族弟子应当已经出去之后,照月道君方才放开他。 杭天烈眼珠子一转,当即道:“实不相瞒,这一切都是一名叫做傅长宁的弟子所为,当时诅咒之种发狂,我们本已经逃远,是她察觉出不对,返回去救人,她还有一……” 后边的话,在照月道君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中,渐渐歇了。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压迫着他,杭天烈脸色惨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良久,才被扔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即便如此,他骤然的大声,依旧引起了圣廷长老的注意,当即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了心里。 杭天烈狼狈地站起来,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此刻看到周围魔族看他如看蠢货,一副谁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偏要站出来丢人现眼的眼神,连本族一位长老也隐隐向他投来不赞同的目光,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他面上战战兢兢,内心无比平静。 正好这次出格的地方太多,填补一下正好。 那头,照月道君把人丢出去,就道。 “既然人族弟子没事,那我就不多留了。” 一众魔族如逢大赦,“恭送道君。” “但这次的事,我归元宗绝不会善罢甘休。诸位调查清楚后,希望给我归元宗一个交代。” 照月道君话锋一转。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几个圣廷长老此刻巴不得打发了她,关起门来审案,忙不迭点头。 照月道君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突然,她道,“谁在那里?” 众魔族不知道她为何说这话,照月道君却没管他们,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过了片刻,在虚空中一处血管中出现。 “你是,本宗弟子?” 她望着面前这个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没接触到半分魇魔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弟子,挑眉。 连她也能瞒过,这本事可不小。 “弟子乔敏真,见过道君。” 弟子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舌头像是已经被烫模糊了,意识也有些不清。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她来,大概率会命丧于此。 照月道君皱眉,“别说话了,我带你走。” 她将人拎起,连声招呼也没打,身影瞬间消失在魇魔界。 等这尊杀神走后,原本好声好气的圣廷长老当即表演一个变脸,“魇十一,你可知罪?!” 已经垂垂老矣的魇十一,颤巍巍跪下。 “魇十一,认罪。” - 自照月道君进入虚空,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中间,有二十多名弟子从魇魔界中出来,原本一直紧绷着的气氛,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为之一松。 就连一直冷着脸的赵长老神色都好看许多。 不过在听这些弟子说完里边经历的事,又从青琅那里得知了真相后,一众长老很快又变得杀气腾腾。 他们不像这些弟子知道的这么少,有些内幕多少清楚一些,比如诅咒之种的传说。可他们从不知道,诅咒之种的复苏居然是要以大量的性命为代价,这些魔族还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归元宗的弟子身上。 简直找死! 能被安排来镇守天坑的长老,乃至负责带队的数位长老,都是刑法峰出身。 刑法峰选拔长老的唯一标准,就是实力,在场五位长老,四位金丹,一位筑基圆满,都是在战力上碾压同级,超群绝伦之辈,性格也是一个比一个冲,若非进不去魇魔界,只怕此刻就要冲进去,杀它个血流滚滚。 待到听说是一个弟子及时发现这一点,跑回去救了他们,并且那个弟子此刻还没出来,长老们方才移了注意力。 “怎么没叫她一起出来?” 许多弟子眼眶一下红了,还有人羞愧不能当。 “里边可能还有其他弟子没出来,傅师妹大概是去找他们了。” “是啊,傅师妹人真的很好。” “其实她已经做了很多了,剩下的应该我们来做的,结果还是她在忙上忙下,主持大局。” 长老们面色愣怔,似乎没想到,还有弟子这么热血善良,有责任感。 当然,这是好事,他们正色道。 “等回去后,我们会为她申请宗门的奖励。现在,咱们得想办法,把剩下的弟子救出来。” 青琅无奈掩面,当着这些弟子的面,不便多说,等到没人的地方,他才把真相说了出来。 长老们这才恍然,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欣赏傅长宁。 “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去救同门,已经很好了,没有她,这批弟子都得死。” “有原则,有手段,也有自己的野心,我反而更欣赏她了。这个弟子我武堂要了。” 也有长老担心。 “诅咒之种确实是至宝,但按你说的,里边修为强大的魔族不少,她一个练气,就算有那根藤蔓在手,又怎么抢得过那么多魔族?” 至于说这根藤蔓本身有多邪性,他们反而没在意,东西是正是邪,要看用在谁手里,万法宗的古夜道君还是修尸鬼道的呢,不照样和他们掌教关系好,这算得了什么。 “弟子只能说,弟子对她有信心。” 青琅干巴巴道。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当时那种棘手和绝望。他实力很强,可他没办法掰成几十瓣来用,面对那么多弟子的生死存亡,他同样分-身乏术,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从没指望这些弟子帮他什么,他们能顾好自己,不添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但傅长宁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分走了他身上一半的压力。 尾羽是天隼族修为和修为的一个重要来源,没有了就得重新修炼,耗时耗力,但青琅赠给她,并不后悔。 “弟子相信,她会是最后的赢家。” 长老们意外于他的态度,但也没再说什么,“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弟子吧。其余的,等道君回来再说。” 如此又过了半日,照月道君依旧没有出来,也没有其余弟子出来,气氛重新变得焦灼了起来。 夜晚的天坑,天上星斗很少,无边的黑土地上,只有一丝丝热风袭来。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围着篝火,静静等待。 刘林芳和关山越,白日里已经去探望过受伤的除凤衔,据给他看诊的医修所说,除凤衔一身骨头碎了八成,只剩下头颅骨和心脏那块被护身的赤霄剑死死护着,维持着最后的生命体征。 若非之前有人给他喂过珍贵的丹药,续了命,他自己体质也强悍,从小被灵药蕴养大,这会儿不死也废。 即便如此,这次的伤下来,没有个百万灵石,加半年修养,也好不了。 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此时此刻,回忆起他们提早出来,反而是一种幸运了。 四人原本只是短暂约好同行,不成也没有太大的遗憾,但此刻一重伤,一生死未卜,难免有些戚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轰的一声,一根巨大粗壮的藤蔓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上。 “警戒!” 弟子们纷纷起身,刀剑出鞘。 “等等,是姬师弟,还有……傅师妹?!” 从衣着上认出来人的弟子惊叫出声。 实在是傅长宁此刻全身上下都是血,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好的,脸上也是血肉模糊,堪称惨烈。 一旁的姬危年稍微好些,但显然伤势也不轻。 “快去救人!” 刘林芳一马当先,上前把人背起来,就往灵舟那边赶。 为了救人,和让受伤的弟子更好的休息,灵舟早在之前就被放了出来,这会儿还有医修在上边随时待命,当即把人接了过去。 刘林芳把人交出去前,傅长宁勉强睁开已经被血粘得看不清的眼睛。 确定来人后,终于放心地彻底昏了过去。 以己为饵 “人醒了吗?” “还没呢, 你们安静点, 细脑,溃散的意识一点点回拢,傅长宁艰难睁开眼。 触目一片黑, 的东西烫过, 刺痛得厉害, 她轻嘶了一声, 想蹭开眼睛上的药布,看下这是哪,谁知,光线一透出来, 眼,几乎瞬间翻出了泪花。 傅长宁鲜少这么狼狈, 来, 可双手也被包得严严实实,跟发面馒头似的, 一用力, 当即和针扎似的, “哎呀,谁叫你乱动!”刚打发走客人的医修推开门跑过来, 将她重新扶着躺下,被子掖好。 “你这还没好呢,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傅长宁顺从着她的动作躺下,目光望着屋顶。 虽然望见的依旧是一片漆黑。 “师姐,这是……咳咳!” 话还没说完,先呛了两声,胸肺剧烈的起伏, 喉咙里一股铁锈味儿强烈地往上涌。 医修都要服了,连忙扶起她,帮她拍背顺气,顺便拿来痰盂,“你别说话了,成不,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啊?最讨厌你们这些不听话的病人了!” 见她对这话没反应,医修更气了,“不说了,就知道你们这些战斗狂魔一句也听不进去!” 傅长宁默默无言地比了下喉咙,和全身上下,包得只剩嘴巴和鼻子露在外边的药布。 医修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好吧明白了,你好好休息。总之切记,不要动,也不能说话,更不要碰药布,懂吗?” “那里边都是上好的珍贵灵药,给你养伤用的,你一动,不仅药效容易减弱,味道也冲得很,你现在的身体受不住的。” 傅长宁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医修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打住,神识也不要用,你的识海并没有比你的肉身情况好到哪里去。” 说完,怕她不安分,又乱动,医修补充道,“咱们现在是在灵舟上,你已经昏迷七天了,再有三天就回到宗门了。而且,听说这次的事长老们已经上报给宗门了,本次所有受伤弟子,治疗的花费都由宗门出,你安心养伤就是。” “还有选拔,本次选拔,成绩达到三百分的,直接进入刑法峰。未达到的,也会给予二次考核机会,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医修是后调来的,不认识傅长宁,只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 傅长宁张嘴,和她道谢,没发出声音。 医修摆摆手:“分内之事。” 等她走后,傅长宁躺在床上,默默接收这些信息。 过了会儿,她调动神识,去查看诅咒之种。 神识颤巍巍的,没探入七叶雪灯就熄了。 没有神识,她也无法查看天河珠,接收不到来自问尺和惊梦的讯息。 四周一片安静。 傅长宁望了会儿眼前的一片黑,最终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宗门。 傅长宁又见到了上次击杀王争受伤后,见过的那位老医修。 对方也认出了她,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在老医修这待了几天,傅长宁一天的清醒时间已经能到一到两个时辰,也能简单说一些话了。 她对老医修说:“我当时其实没感觉自己受伤很重,意识还挺清醒的。” 老医修:“……那是因为你已经痛麻木了,事实上,你再晚一天出来,你现在就不应该在这。” 傅长宁:“那在哪里?” 老医修:“坟地里!” 傅长宁的伤势确实远比她想象中要严重的多得多,老医修给她治疗的时候,都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上次傅长宁那伤势虽然看着也吓人,但也只是看着吓人,没伤及内腑。这次,那当真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筋骨齐裂,内脏破损,上上下下如被绞肉场绞了三遍,凌迟不过如此。 他从来没见过伤势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弟子。 “你得庆幸这次宗门包了你们全部的治疗花销,不然光这一次,能把你治到负债百万灵石。” 傅长宁囧囧有神:“说起这个,这些天没人来看我吗?” 老医修:“有啊,还很多,不过都被我赶跑了,就你现在这情况,还想见人呢?老老实实躺三个月再说吧。” 他说着话,见傅长宁没回答,探头去看,人已经撑不住又昏睡过去了。 这是这些天来的常态。 老医修靠回座椅上,沉沉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闹出的风波其实比想象中还大。虽说弟子外出执行任务,向来生死由命,但那是针对个人,像这么一死几十个的事故,归元宗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了。 更别说,这些弟子也没出任务,仅仅是参加了一次内部选拔而已。 普通弟子不知道内情,只知道自己宗门内部搞出的选拔都能死成这样,怎能不人心惶惶? 知道的清楚是上战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弟子间相互大屠杀呢。 为此,已经有好几位长老或调或被罚了,听说如果不是这个弟子出手救下了一批人,避免了一些死伤,这次造成的影响还要更大。 老医修管不了那么多,他医术高超,一生救治重伤弟子无数,也知道些内情,但从不会去问过。 眼下他的任务,就是治好这名弟子,确保不影响她未来的修炼之路。 这是掌教亲自给他下的任务。 - 傅长宁在老医修这老老实实养了两个月伤,才第一次见到除老医修和名下弟子以外的活人。 来的是应星儿和白露。 这两人如今彻底混在了一块,白露静若处子,应星儿动若脱兔,走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你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这话是对白露说的,主要是这姑娘看起来快哭了。 白露红着眼眶点头:“师姐不在的这三个多月里,我突破了体术第一层,现在修炼速度已经快多了。” 傅长宁算了算,距离她开始修炼体术,也过去差不多半年了,这个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慢。 “继续学吧,遇到问题可以去问常长老,还是不敢的话,也可以来问我。” 说着,傅长宁低低咳嗽了两声。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应星儿连忙扶着她重新躺下。 不在亲眼所见之前,她们很难想象,这个消瘦病弱成这个样子的人,会是傅长宁。 记忆里的傅长宁清冷干净,如树梢上的一捧雪。而今,却是薄如金纸,看起来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两人早从其他人口中探听到傅长宁当时回来时的惨状,此刻看起来其实已经好多了,起码明面上的伤口都好全了,但两人依旧后怕不已。 “听说这次的事和刑法峰内部一些长老的失职有关,没有事先调查清楚秘境内部的情况,导致有品阶过高的妖兽出现,最后造成弟子损失惨重。” 看来这就是对外公布的版本了。傅长宁脑袋半缩在被子里,这个状态和人说话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不太尊重人,可两人都不让她起来。 她只好点头,“确实有些意外情况发生。” “除此之外,宗门还对你进行了嘉奖。” “诶?” “就是你从妖兽口中,救下那些弟子的事,现在大家都知道啦。”提起这个,两人总算没了方才的不开心,颇有些为她高兴,“那些弟子回来后,就一直表示很感激你,刑法峰更是对外宣称,许你在事务堂一层宝库任选一样宝物,作为嘉奖。” 一层宝库就是对外门开放的那层内库,里边好东西不少,这对傅长宁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了。 两人此行不止代表自己,也是代表其他人来看望她的,眼下确定了她的情况,又相互交流过信息,当下拿出来一堆补品和好吃的塞给她。 “丹药听说宗门会提供,我们就没拿了,自己的肯定没有宗门的好。” “你都不知道,这位长老可凶了,原本还有好多人想过来,结果都被他骂跑了。我们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选出来见你的,太不容易了。” 见识过老医修嘴毒的傅长宁深有同感地点头。 等两人依依不舍离开后,老医修果真又如同背后灵,噌的出现了,检查了一圈带进来的东西,见都没问题,方才满意点头:“还算懂点事。” 傅长宁被他抨击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了。 “长老,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啊?” 老医修翻白眼:“你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没点数吗?最起码再修养两个月吧。” “可这眼看着就要七月了。” 她去魇魔界时是三月初,回来时是四月中旬,这两个多月,外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刑法峰那边,我还不确定自己进没进呢。” 她出来前把自己的积分清空了,若是有二次选拔,她估计都已经错过了。 “这一点你放心,刑法峰让谁不进去,也不会让你不进去。”老医修眼皮子也不抬。 “而且,你出去后,第一件事,也不是去刑法峰。” 傅长宁抬头。 “泽明道君叫你去掌教峰一趟,要向你了解秘境内发生的一些事。” 该来的,果然躲不过。 傅长宁深深叹了口气。 - 老医修规定每五天,允许两个人进来探视。 那之后,傅长宁就断断续续见到了许多人,也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一些后续的真实情况。 应星儿和白露听到的到底是对外公布的版本,一些细节进行了修饰和美化。隋鸣远和刘林芳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明水峰的照月道君你知道吗?” 傅长宁点头。 “当时照月道君亲自赶过来了,用一柄半神器强行撕裂虚空,进去秘境去救人。不过可惜,听其他人说,照月道君应该是被拦住了,没能及时赶到,最后只带了一名弟子出来。” “等人都聚齐,长老们清点了人数,才发现,此次进入秘境的一百九十三名弟子,死了四十二个。此外,包括你在内,一共重伤了十一人,轻伤数不胜数。” 说到这,哪怕是刘林芳神色也有些沉重。 “不过走前,照月道君亲口承诺了,这件事一定会在之后给我们和那些死去的弟子一个交代。道君一诺千金,这话应当不假。” 刘林芳出来得早,很多事还没有傅长宁知道的多。 随后过来的隋鸣远亦是如此。傅长宁瞧他神色比她还憔悴,还打趣了一句。 “怎么看起来,你伤得比我还重。” “你倒是乐观,挺好的。” 隋鸣远勉强打起精神来,笑道。 之后傅长宁问了黄遗芳,才知道,和隋鸣远一起的那支小队,几乎全军覆没了。 重要的是,隋鸣远似乎觉得这是他造成的结果。 不过黄遗芳要她别管,“这种事,得他自己想通,我们谁说都没用。” 傅长宁早觉得他俩之间气氛不太对,但一直没多想,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了点感觉。 “你们这是……” “已经分了。” 黄遗芳神色冷漠。 傅长宁:“……?” 啊?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最后一个到访的客人是姬危年。 傅长宁待他态度就要客气许多了,但也有几分对方帮忙后的真心,“上次的事别介意,主要是当时情况太急,我怕被那只眼睛发现不对。” “还有,谢谢你。” 那种时候,不是谁都会出手的。遑论两人还是竞争对手。 姬危年此行来,不是来听她道歉和道谢的。他默默良久,道:“就当是偿还你之前的帮忙吧。” 他说的是祭坛相救并一路护送一事,那次,他是真受了伤。 “你伤势好些了吗?” 见他不愿提,傅长宁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已经好了,倒是你,瞧着还有些虚弱。”姬危年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进入了朋友的角色。 “其实本来可以不用这样冒险的,那只眼睛之所以附生于诅咒之种上,就是因为它的力量没有完全复苏。等到它复苏之后,自己就会去选择一个主人,到时候,自然会和诅咒之种分开。” “可我不想赌那个未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在那等待是想确定一件事,后来,我确定了,它确实对我的肉身很感兴趣。” “所以你以自身为饵,赌它内心的贪欲占据上风,舍弃诅咒之种而选你。” “不可以吗?” 他无言。 “事实证明,我赌赢了。” “可你也受了重伤。” “这没办法,其实我本来是想多消耗一些那些魔族的力量的,免得跑路的时候被弄死。谁知道那个魔族大汉察觉到不对,闯出来了,导致我不得不提前出手。” “但有时候,一些事总要赌一赌,不可能什么都万无一失。” 姬危年离开的时候,容家兄妹就等在峰下。 多年不见,两人已经沉稳许多,不似当初那般盛气凌人。 只是,离峰远了一段路后,容廷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少主,就这么算了吗?” 他们可是知道少主为这次的事筹谋了多久了的。虽然不知道少主哪来的消息,但少主向来神机妙算。 一开始,兄妹俩其实只称呼他为公子,但如今已经是心悦诚服地喊少主。 这就是他们认定的唯一的少主。 “不然,你打算强抢?”姬危年淡淡道,“她自回来,便入了泽明道君的眼,眼下这座山峰周围被泽明道君护得密不透风,你大可试试。” 容廷悚然一惊。 “原来如此,少主明见。” “走吧。” 姬危年往前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们在血管中穿行时,傅长宁与那只眼睛契约那一幕。 他一直知道,在他身后,有根黑红色的触角,随时对着他。 但凡他有任何异动,傅长宁也许不会杀人,但他会被立刻丢出去,直面那些魇魔血。 她从没有信过他。 乙木三春 , 除了迎客,就是修炼。 老医修并不阻止这一点,宗门给的灵药再珍贵再好用,那也是外物, 自身行, 修炼有助于更好地吸收药效。就是他决不允许傅长跳, 动胳膊动腿。 于是傅长宁渐渐的, 一天十二个时辰,。 很快, 也不知是宗门给她用的药太好,还是她体内的木灵气在发挥作用, 五脏六腑以及体内的筋脉修复得很快。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感受到了常长老上次说过的, “气血之力和灵力不一样, 它来自身体的四面八方,当你无法掌控它们时, 便是它们在掌控你。” 这句话在当时给了傅长宁很大启发, 可等她回去后自己琢磨, 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去掌控气血的诀窍。 灵力掌控,可以依靠功法。 那气血呢? 她只知道和人打斗时, 周身气血自然而然会被调动,用于攻击和防御,可如何去掌控它,让它听她的话,不去抵触药力的吸收,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傅长宁尝试过许多次,都无从入门, 去请教常长老,常长老也只说要用心去感受。眼看着刑法峰第二轮选拔要到了,傅长宁只得先放下。 可眼下,她好像真的感受到了。 因为她的内脏与筋脉、血肉都是新生的缘故,它们对骨骼中淬炼出来的气血而言,是一次全新的开始,她在运行功法时,能明显感受到气血的流动,而非像从前那般,因为已经习惯成自然,如呼吸般无法捕捉。 能感受到,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傅长宁越发把心力放在了上边,每天要花一半的修炼时间,用在感受和操控气血运行上。 这也导致她伤势恢复速度极快,原本老医修想着她还要再将养两个月,结果不到一个月,傅长宁就好得差不多了。 此时不过七月中旬,比原定的九月前让她离开早了一个多月。但见她已经频频往峰外看,俨然关不住了,某天早上起来,给她诊过脉后,老医修嫌弃地往外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别留我这儿占地!” 傅长宁认真地给他行了一礼。 “多谢长老救命之恩,此恩形同再造。” 哐哐留下几坛子酒,转身就跑。 “臭丫头,从哪儿发现我喜欢喝酒的。”人走后,老医修笑骂了一声,揭开盖着的红布,嗅了嗅。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 离开老医修所在山峰的傅长宁,如同一只出了笼的鸟儿,一口气狂奔十几里没带停歇,一直跑到腿酸,气也喘不匀了,方才停下来,躺在山野间的草地上,用力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天知道,前前后后加起来,她已经快四个多月没见过自由了。 魇魔界永远都是暗沉沉的,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黑色与红色构成了它的主基调,鼓噪的热意与不适的压抑气息充斥着所见的每个角落。老医修所在的峰落,也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可以让她行动。 和它相比,青山绿水,清幽隐逸于山间的归元宗,简直是仙境。 傅长宁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了一上午的阳光。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已经是下午。 几个月没回来,小院难得还没生杂草,走进去一看,才发现是花叶派送的那个机关木偶正在勤勤恳恳打扫卫生,莳花弄草。 识别到熟悉的气息,机关木偶里发出欢快的声音。 “主人回家啦!” “回来了。”傅长宁摸了摸它呆呆的小脑袋,逐渐习惯了没有人冲上来啄的情形。 放在两年前,穷英还没闭关的时候,她敢接近这只机关木偶,穷英能把木偶的头啄秃。 小院里的一切都和离开前没什么不同,傅长宁转了一圈,将门合上,布置下一层层阵法,而后进入天河珠。 迎面就有什么东西扑了上来。 “伤怎么样了?我就说要你不要冒险,你看看,最后成什么样儿了!” 是愤怒又焦灼的问尺。 它已经快三个月没联系上傅长宁了,天知道它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 惊梦都快被某个暴躁的家伙找茬找到自闭了,这会儿也凉凉开口,“人修,你再不出现,我还以为我要找下一个合作目标了。” 傅长宁被批得满头包,只能加紧安抚。等一尺一花情绪平静下来,方才解释这三个月为什么没联系它们。 “不是我存心如此,只是,我从救治我的长老那里打听到一些事,我怀疑,外边可能有人守着,不敢动用天河珠。” 她说的这个“有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那种隐隐绰绰的窥视感,直到傅长宁在草地上睡了一觉醒来,方才消失。 问尺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被归元宗高层盯上了?” “也不算吧。”傅长宁摇头,“他们应该是想保护我的安全,和弄清楚这次发生了什么。” 真若急功近利,大可在她养伤期间就来询问,她那时候又不是说不了话,记不了事。 能耐心等上三个月,等她彻底养好身体再问话,仅凭这一点,给她的观感就不差。 “我本来也没想过隐瞒,但能被这样对待,心里总归还是舒坦的。就是我担心来的前辈修为太高,天河珠的波动瞒不过对方,就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你是对的。”问尺这会儿反而赞同她的做法了,“离得太近,天河珠的波动很难瞒过元婴。虽然对方不一定会觊觎,但我们不能赌别人的良心。” “不说这些了,看下诅咒之种吧。”自到手以来,傅长宁还没亲眼瞧过呢。 不止她,问尺和惊梦也好奇。 傅长宁从七叶雪灯中,取出一颗黄豆大的种子。 种子通体呈现黄绿的色泽,周围有几块绿色的小叶片包裹着,放在石桌上,看起来平平无奇。 一人一尺一花团团围着它。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引得那么多人疯狂?” 真是不可思议。 它看起来太普通了,甚至不如那只迷惑性极强的眼睛,至少那玩意儿看起来还像个至宝,这个看起来就像一颗随时会被庄稼人播种进地里的黄豆种子。 但确实就是它,傅长宁将种子收起来。 “我觉得,宗门可能已经知道我拿到诅咒之种了,这事我不打算隐瞒,到时候被问就直说。还有妖蔓,万木生发和《碧落生凋诀》的事,干脆趁这次都交代了,正好问问妖蔓的异变是怎么回事,它实力增长太快了。” 问尺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些人想问出真相,有无数种方法。 “《碧落生凋诀》,这个我教你怎么说,不会让人起疑。” 隔天,傅长宁就被叫去掌教峰了。 这是傅长宁第二次见到掌教泽明道君,不在上次的丙火日曜大殿,而是在另一座乙木三春大殿。 三座大殿,还有一座,名为戊土司命大殿。 傅长宁觉得这名气起得怪接地气的,进了大殿,才察觉出与上次的不同。自进来起,她体内木灵气便不由自主被带动,进行周天循环。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绿叶在脚下发芽,碧绿的灵气环绕她而飞舞,一股柔和如春风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身上原本没好全的暗伤尽数消弭痊愈,五感也在瞬间得到加强。 这感觉,比上次花了八千贡献点去内门秘境修炼还要畅快,她像浸在风与春天里,尽情自由的呼吸。 良久,方才醒来。 而此刻,她气海内灵湖水已然又上涨了一层,临近水满。 “多谢两位道君。” 傅长宁行弟子礼。 “哦?你是如何看见我的?” 眼前骤然明朗,一男一女出现在眼前。其中文雅青年模样的,正是泽明道君,出声的,则是另一个神色孤傲的女子。 傅长宁恭恭敬敬回答:“道君约莫刚从域外战场回来不久,弟子嗅到了魇魔血的味道。” 而众所周知,掌教泽明道君要处理宗门事务,无事是从不出远门的。 泽明道君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笑。 照月道君瞥了他一眼,不欲在弟子面前破坏形象,她淡道:“本君确实才从战场上回来,你有一个好鼻子。” 回来后这几个月,她心情太不好,没事就去域外战场逛一圈,周身血气自然难以消除。 “弟子还未谢过道君,多谢道君此前为我们出头。” 傅长宁这回就是真心行了一礼了。 如果说方才还不确定这位道君的身份,那么对方一承认,她就知道,这位确实就是去救她们的照月道君无疑了。 “都没救到人,有什么好谢的。” 照月道君神色依旧淡漠。 泽明道君挥挥手,态度亲切,“别被她吓到,来,坐,给我们说说你在里边遇到的事。” 傅长宁在下首坐下,来之前轻微的压力感消失。两位道君都比她想的要更好说话。 不是指神情和语气的亲切,而是态度上的那种随意,这才是最安定人心的。 她将自己从进入魇魔界始,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在提到祭坛遇见姬危年时,微微一顿。 泽明道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这名弟子我们知道,不用管他。” 他说不用管他的时候,傅长宁有种错觉,总觉得这句话不像在说不用管姬危年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而像在说,这个人,就不用管,他爱干嘛干嘛。 这是一种极为细微的差异。 泽明道君看她神色微妙地停顿下来,摇摇头,笑叹:“你这性子,看来不适合做管理者。”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掌教同理。 过于敏锐,有时并非什么好事。 “好了,继续往下说吧。” 傅长宁便没再想这件事,将一切一五一十道来。 泽明道君中间没有再打断她,而是耐心听完,方才道。 “我听得出,你现在有很多疑惑。” “你先问吧。” 照月之心(修) 傅长宁确实有很多疑惑, 但在问出那些疑惑前,她先问问题。 “道君,域外,存在?” 会问这个, “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希望听到一个乐观的答案,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 不是。” 第一次知道域外战场是从黄若婷口中, 黄若婷说的举重若轻、态度轻松,只当做一个历练秘境即可。可就她后来所接触的那些魔族而言,一切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域外的存在,对于修仙界本身是一种威胁, 对吗?” “你很聪明。”泽明道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问她, “听说过寄生于鲸鲲身上的藤壶吗?” 傅长宁于是一下就懂了, 接着便察觉到了一丝砭骨的冷意。她想到了在凡界澐洲出海时,见过的那些大鱼身上密密麻麻的藤壶, 灰黑色, 掺着泛冷的白, 如无数双夜色里望过来的眼睛。 当地人管它叫触。 “域外魔族于我们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但又不止如此, 他们的本名应该叫做域外天魔,你也许听他们提起过名为圣廷与圣域的存在,你知道圣廷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吗?” 泽明道君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几乎有些无情。 “是吞噬了另一个完整的修仙界。” “那个世界,名为素问。” “天魔本无灵智,浑浑噩噩,依靠寄生和侵略三千世界而活。但当它们吞噬掉素问界的一切生灵, 它们就拥有了开智的能力,从此自行与天魔划开了界限,学习素问界,成立圣廷,自号圣域魔族。” “归元界,是他们吞噬素问界后,自行选择的新邻居。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的态度是友好的,并无恶意,但,你信吗?” 傅长宁摇头。 “你不信,我们的先祖也不信,所以,域外战场被开辟了出来,用以分割修仙界与圣域,此后成为了双方的战斗缓冲地带,三十六座天坑,则是通往域外战场唯一的途径,每家一等宗门都需派人镇守。” “我们宗门如今镇守两座,代管一座,共三座。你们这次去的那处,就是代管的那座,也是最远的一座。” 傅长宁吸收着这庞大的信息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魔修那边,也需要吗?” 一等宗门中,可不只有仙门修士。 “自然需要。”方才的冷酷仿佛只是错觉,泽明道君笑道,“域外除了是威胁,也是个历练和获取资源的好去处,少了他们的份,魔修可不会答应。” “可我听人说,魔修功法最早便起源于域外。” 让魔修去镇守,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这可不对,魔修比域外魔族出现的时间早的多。且所谓正魔,不过是所修灵气方向不同而已,本质上,大家都是归元界修士,有着共同的利害。” 泽明道君依旧笑得柔和,傅长宁听着却有些怪,这话其实是一直以来周围所有人的认知,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从泽明道君口中听到,就是有种极为怪异之感。 可能是因为身份不同吧,从道门第一宗的掌教口中听到“正魔本一家”这种话,就是会怎么听怎么怪。 傅长宁忽略了这点异样感。 但仍本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下去了。 “弟子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了。”傅长宁摇头。 其实不是没有,只是,这句话骤然拉回了她心中的一些警惕心理。方才似乎太过放松忘形了,因为泽明道君过于好说话,就忘了对面的身份其实是元婴,是掌教,是象征着这天下声名最大的道门的一宗之主,而平等地去交流,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见她站起来,又规矩恭谨地行了一礼。 这回轮到照月道君想笑了。 她很想对泽明说一句,你这伎俩,居然还有失效的一天。 但泽明道君心态强大,神色依旧不变。 “不用这么拘谨,放轻松,都是一些小问题,你如实说就好。” 他说着不要拘谨,但傅长宁依旧没坐下,他也就不说了。 “你提起,当你们辛辛苦苦找到诅咒之种,你却发现,那并不是诅咒之种,对吗?你是如何知晓的?” 傅长宁微微躬身:“这事也是巧合,弟子几年前外出过一次,和同伴在浮月城误入一处秘境,那秘境中,有一名邪修女童,额头上就长着这样一只眼睛,因此弟子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但当它到处大开杀戒,弟子便知道,确实是它了。” “浮月城……是传闻中留仙秘境现世那次?”两位道君神色都有些微妙。 “确是。” “我知道了。”泽明道君道,“第二个问题,介意把你那根能够吞噬魇魔族能量,且已经诞生自我灵智的藤蔓,给我们看看吗?” 这本就是傅长宁一开始的目的之一,她自然不介意。 不过妖蔓自从上次受伤,已经虚弱许多,从前那种灵性也淡了些,傅长宁几乎感应不到它的意识存在,这让她有些担心。 但泽明道君在查看过后,又听她说完情形,反而笑了。 “你可以试着现在呼唤一下它。” 傅长宁一怔,照做后,已经变回细细一根的妖蔓,很快又乖乖缠回了她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妖蔓变回正常大小后,还是很好看的,黑中隐隐透着流动的红色,鲜艳斑斓,叶子也娇嫩可爱,摸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她没忍住多摸了两把,妖蔓顿时依赖她依赖得更厉害了。 “这是……” 泽明道君道:“我听你说,它实力增长极快,其实并不惊讶,在它之前,域外并非没有先例。但诞生灵智这一点,却是前无古人,太快了。” “但方才查看过才发现,严格来说,它并不算诞生了灵智,它的一切灵性,其实来源于你。” “我?”傅长宁一愣,认真求教,“弟子愚钝,不明白道君的意思。” “这么说吧,它的意识,源于你留在它身上的本源印记,你可以理解为,它现在诞生的意识,其实是那部分离开你身体的本源意识操控的,相当于你把自己分割出去了一小块,只是它认知错误,觉得自己是这根藤蔓,所以它才会天然亲近你。” “这段时日没有反应,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你本体太过虚弱。等你自身恢复了,它自然也就跟着恢复了。” 傅长宁愣愣地看着妖蔓。 她自己……? “严格来说,从它离开你那一刻起,它就已经不是你了,它以后会逐渐诞生自己的灵智,但现在,它的所有意识,本质上依旧是因为你而存在。” “这是相当特殊的一件事,此前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木灵根修士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说这是因为你用了一门特殊法术,方便说说是什么吗?” 傅长宁终于回神。 到正题了。 她跪下,行礼。 “请二位道君恕弟子此前欺瞒之罪。” 傅长宁之前来时都没有这样的举动,这让两位道君意识到了不同,泽明道君开口:“你说,你此次救助弟子有功,若非大过,定不会计较你的过失。” 说这话时,他和照月对视一眼,已经飞速在心里盘算了一圈会是什么过错,若是太过严重,要怎么处理。 这么聪明,人品也这么端正一个孩子,犯的错再怎么大,总不至于到逐出师门这一步吧…… 然后他们就听见傅长宁说,“弟子进入宗门前,为南洲人士,因那时主修木灵根,又苦无好的功法之故,曾多次前往黑市等地选购功法,一次意外,获得了一本名为《碧玉心经》的木系玄阶功法。” 这个敏感的名字,让两位道君都意识到了什么,“你确定叫《碧玉心经》?” 《碧玉心经》这个名字并不出名,但它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弟子确定。”傅长宁十分肯定地点头,“当时弟子喜不自胜,以为捡漏到了宝贝——那个时候实在太穷了,身上加起来就几百块灵石,买它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身家。后来学习的过程中才发现不对,这本功法似乎有些问题,十分邪性,修炼出来的法术也极具攻击性,嗜血为生。弟子有些害怕,就停掉了,这本功法也收进了储物袋,再没拿出来过。” “《碧玉心经》里有门法术名为万木生发,是弟子学会的第一个木系攻击性法术,攻击性极为强大。弟子有罪!因为心怀侥幸,觉得万木生发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邪性,就偷偷保留了下来,继续在学习。” “这次的藤蔓,就是因为它而诞生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等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开始抽取魇魔体内的能量,长成了庞然大物。” 四周一片寂静。 傅长宁双手撑地,头磕在冰凉的地上,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微微起伏的动静。 这是最难过的一个关卡。 她其实并没有对问尺说时那么有信心。 只是这事早说晚说都要说,她要学,就必须过宗门这一关,否则以后早晚会暴雷。 她还不想身败名裂。 现在说,顶多是被罚被关,以后那就是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了。 良久,等到双手几乎已经有些发麻的时候,傅长宁才听到了泽明道君的声音。 从音调起伏上听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你其实,是知道它是什么的,对吗?” “弟子确实知道。” 傅长宁没有辩驳。 这个时候装傻充无辜只会是自作聪明,侮辱自己的脑子,也侮辱两位道君的脑子。 “弟子当时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应该是一门邪修的功法,所以才停止了修炼。但出于一些隐秘的小心思,依旧没有丢掉它。之后来到宗门,弟子在藏书阁知道了一本天阶邪修功法,叫《碧落生凋诀》。” “据说,在它的主人还未靠它出名之前,这本功法就叫《碧玉心经》。” 傅长宁将头磕得更深。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弟子心存侥幸,以及确实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弟子愿意认罪,绝无二话!” 傅长宁这次等了更久。 才听到一声,“起来吧。” 她起身,额头上磕出来一个红印,旁边也有一些灰痕,因为脸白,特别明显。 照月道君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 傅长宁接过,有些诧异,“多谢道君。” 泽明道君这个时候,反而成为了无动于衷那个。 他依旧是含笑的,但这次的笑容,和之前的亲切绝不相同。 “你的很多想法,我可以理解,情有可原,木系法术确实缺乏攻击性,这是事实,你并非出身大族,遇到好功法难免见猎心喜,换成我是你,大概也是如此。加之你用了这门法术之后,没有残害同族,这次的事也是意外,所以这一点我代表宗门承诺,绝不会责罚于你。” “但知道为什么还让你跪那么久吗?” 傅长宁其实知道。 她猜泽明道君也知道她知道。 但她依旧选择了再次跪下,直挺挺道。 “弟子不知。” 又是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是照月道君打破了僵持,她不悦道:“有意思吗?跪来跪去的,好看?膝盖硬一点不会死!” 这话听起来是骂她没骨气。 但,傅长宁偷偷竖起了耳朵。 过了片刻,见泽明道君还是没反应,于是悄摸摸,悄摸摸,一点点站了起来。 泽明道君依旧没说话,绷着瘆人的笑。 照月道君又道,“椅子在这是摆设?摆给人好看的?” 于是傅长宁又扶着半僵的腿,悄咪咪,一点点坐了下来。 “咳咳。”泽明道君终于有反应了,“照月,你不要得寸进尺。” 照月道君神色冷倦,“我得寸进尺什么了?你们这不嫌烦,我还嫌。我走了,回明水峰还有点事。” 说完,人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直到这个时候,泽明道君神情才松了下来,但他的眼神依旧不赞同。 “为什么让你跪这么久,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管你功法从哪儿来的,你自己说,你今日过来,是为了认错改过吗?” 傅长宁摇头。 泽明道君差点被她的实诚气笑。 “你也知道不是,名为认错,实为过了明路,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炼了,是吧?” 傅长宁犹豫片刻,小鸡啄米点头。 泽明道君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了,他叹道,“其实,只要作出一些限制,也不是不行。可你知道吗,方才照月道君过来,本来是想收你为徒的。” 傅长宁一怔。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跑来旁听这一趟。” “她听了你在魇魔界的行事手段,极为欣赏,又听闻你有水灵根,心里就惦记着这事,若你愿意主修水灵根,等筑基之后入内门,便可立即拜入她门下。” “可你坚持要修炼《碧落生凋诀》,她哪还能听不出来你的意思?” 用它筑基 , 也有一个主,一个辅。 当傅长宁时,照月道君便已经明了,此弟子志向所在, 与她无缘。 傅长宁亦只短暂愣怔, 很快恢复如常, “多谢照月道君赏识, 是” 泽明道君道:“不后悔格傲气,似乎有些刁难人,但其实是个极好的师父。” 傅长宁心道,看出来了。 “后悔, 但不是后悔做出这个选择,而是后悔, 弟子所学所重为何偏偏与道君背道而驰, 有缘无分。” 泽明道君听到了一声冷笑。 “油嘴滑舌,幸好没收。” 如果这声冷笑后, 原本肃杀紧绷的氛围没跟着一起消弭就更好了。 确定照月道君这次真的走了, 泽明道君一改方才的怒其不争, 夸道。 “反应挺快,眼力劲也够。” 方才她要敢说自己不后悔, 再来一出明志表心,照月回去后能气到三天不见人。 本来面子就没了,还要被弟子再踩一次,她那高傲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傅长宁人畜无害地眨眨眼,假装没听懂。 “好了,说回正事。”泽明道君正色道。 “《碧落生凋诀》不可能任你修炼,你这次回去, 将功法整理好,送来掌教峰。之后我会进行一些限制,限制以外的,你都可以学,但若被我发现你私自学了限制以内的东西,别怪我按门规,以邪修论处。” “处”字落下,眼前骤然有排山倒海般瀚海的神识压来,压得傅长宁呼吸一窒,半晌,才如回了水的鱼儿,劫后余生,重重地喘息。 面前,泽明道君神色淡淡:“记住这种感觉,想动歪心思的时候就想想今天。” “是,弟子明白。” 傅长宁强撑着起身行礼,汗如雨下,背后早已湿透,脊骨仍在颤抖。 “这根藤蔓,你也不能养在宗门里。它修为提升速度之快,世所罕见,假若什么时候失控,抑或背着你偷吃,对弟子们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它常驻域外战场,在那里,它想吃多少魔族就吃多少,不会有任何修士指摘。你进入刑法峰后,以后去域外战场的次数少不了,也可以去看它,但我个人建议,金丹之前,你最好不要过于依赖它,域外战场对个人的历练作用极大,许多弟子都是在战场上筑基的,但若你次次都依靠它震慑对手,那这里对你来说,将没有任何意义。” 傅长宁一震。 “弟子明白,也……没有异议。” 泽明道君考虑得比她更加周到,她虽有些不舍,但也明白,域外比这里更适合妖蔓。 妖蔓不适应灵气,也无法利用灵气修炼,它只想无差别吞噬血肉,提升修为,留在这里,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我依旧不赞成你选择这条路。”泽明道君神色缓和了些,道,“不止是因为照月。我其实可以对你更和颜悦色一些,但那没有意义,当你选择这条路,就势必会面对更加严苛的考验。不然你想想,凭什么其他人修炼邪修的功法会被打成邪修,就你不会?他们也想变强,凭什么不能学?” “日后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需要证明,你有驾驭它的能力。更要证明,你行的端,坐的正,经得起所有人的考验,不然未来等待你的,将会是倾天之祸。我言尽于此。” 这一次,分明没有任何压力,但傅长宁依旧感受到了如山岳般的沉重。 “是,弟子明白。” 选择更加不走寻常路的路,就势必会面对更加严苛的审判标准。 这是泽明道君教给她的第一课。 “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再如何,你背后还有宗门,还有我们这些老的。”泽明道君一转语气,道。 “你这次做的事也证明了你的心性和能力,不然随随便便来个弟子提出这种要求,我大概会让他去思过崖清醒清醒。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是异类,天才想要不走寻常路,是正常的,归元宗包容每一个天才的个性,也有这个底气纵着你们,只要你不走歪路,一切都好说。” “是,弟子明白。” “唉,”泽明道君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得拉个人过来扮白脸,就我一个人在这说,弟子都怕我了。” 紧张得都只会一句话车轱辘回。 傅长宁抬头,似乎想确定什么,过了会儿,见泽明道君依旧没看她,于是又悄摸摸溜回去坐下。 过程中,泽明道君一直看天,此刻,等她坐下,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说话,“正事都谈完了,接下来我们谈谈,你想要什么奖励。” 傅长宁疑惑:“不是说,在事务堂选一样宝物?” 泽明道君摇头:“那是刑法峰单独给你的嘉奖,与宗门无关。” 可刑法峰不就代表着宗门么,还能分开算,傅长宁心中讶异,面上则道:“那弟子想要一种水木双系的筑基灵物。” 泽明道君失笑:“你还真是不客气。” 傅长宁心想,我自己找多麻烦,既然宗门主动提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至于事务堂那边,她又不是没去过,如果有合适的,她早就知道了。 泽明道君已经在沉吟了,“宗门中水系和木系筑基灵物都不少,但水木双系的……你还真是难倒我了。” 倒不是全然没有,只是傅长宁这等天才,给她用的筑基灵物自然不能太差。 要足够好,又要兼顾水木两种属性,还得适合筑基,贴合傅长宁的体质,这可不是易事。 不然傅长宁之前也没必要为了个玉灵膏满中洲地跑了。 泽明道君想到了一种,他道,“你自我感觉,会在什么时候筑基,急吗?” 那东西要拿到手,花费的时间怕是不短。 傅长宁摇头:“目前还没有突破的迹象,目标是在三年内吧。” 泽明道君心中估计了下,应该差不多,三年对修士来说也不算长。 “那行,这事就交给宗门了,你安心修炼。” 该说的该问的都说完了,泽明道君也不拖泥带水,“还有什么别的事要问吗?没有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记得之后把《碧落生凋诀》带来。” 傅长宁一直等着他问另一桩事,结果泽明道君什么都问了,就是没提那个,这会儿更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按理说,不问是好事。 傅长宁起身,告退,可走到半途,还是没忍住回头。 “道君不问诅咒之种吗?” 这才是导致这次的事发生的根源,可泽明道君一句也没有提,也没有问诅咒之种是不是被她拿走了。 这件事魔族那边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估计都以为,那只眼睛就是诅咒之种。 可她说了,泽明道君知道那玩意儿不是,就没有疑惑过真正的诅咒之种在谁手里吗? 泽明道君已经又恢复了之前方见面时的温和,仿佛方才的刚严并济、嬉笑怒骂都是错觉。 但应该不是错觉,傅长宁从他眼里,清晰地看见了一丝笑意。 他对她说:“那是你的私事,宗门不会干涉。你愿意说,我会从长者的角度,给你一些建议,不愿意说,它的去处在哪,就只有你自己清楚。” 傅长宁低头,她在权衡。 说有说的好处,不说有不说的好处,关键看她愿意往哪边想。 她最后决定试一次。 傅长宁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请道君教我。” 一颗黄豆大的种子,从她身上飞出,落到了泽明道君身前。 “这就是诅咒之种。” “我曾从许多人嘴里听说过它的能力,了解过它的强大,但我本身对它一无所知,我不愿意仅凭他们的话,就决定了这条路应该怎么走,比起他们,我更愿意信任您,信任宗门的师长。” 这话半真半假,但两人都没有计较。泽明道君看着面前这颗种子,他抬手,一挥。 原本在傅长宁手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反应,看不出任何不同来的种子骤然一滞,接着,四面狂风大作,吹得大殿呼呼作响。 不止是大殿,这股气息甚至蔓延到了殿外,整个掌教峰都在它的影响下,产生了轻微的震动。 无数弟子抬头往乙木三春大殿望来。 而泽明道君覆手一翻,已然将其彻底镇压了下去。 只是,原本只有黄豆大的种子已经彻底变了样,变成了一颗黑中带红的巨大心脏,在空中散发着妖异的气息,无数血气从它的周围溢散而出,令人乍一闻到,便觉一股苦涩的腥臭味儿席卷而来。 傅长宁退后一步。 这一刻,她由衷庆幸自己的选择。 真要自己乱来,她此刻只怕要完。 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意外,这玩意儿号称吸收了魇魔界万年的修为和气运,魇魔界那是什么地方,难道还能培养出什么温和纯净的天然灵物? 被污染都是小的,不是剧毒就不错了。 泽明道君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幕,他眉心微锁,幸而种子此刻被他镇压,无法动弹,不然换一个地方,方才整座山峰都得被夷平。 “这诅咒之种,掺杂了太多魇魔界本身的东西,按理说,不适合我们人族用。”他摇头,自言自语,“不过也不是不行,我去找问雅师叔问问,看能不能让她帮忙净化,重新炼制一番。” 问雅道君是灵药峰峰主,早已避世多年,上一次在宗中露面还是一百五十多年前。 惊喜来得太突然,傅长宁忙道:“多谢道君!” 泽明道君摇头。 “我更愿意你们称呼我一声掌教。” 傅长宁改口也快,“多谢掌教。” 是掌教,不是宗主,这也是泽明道君此生的追求。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净化过后,种子蕴含的威势估计会削弱一些,但对练气筑基来说,依旧是修为超乎想象的绝世异宝,毕竟是魇魔族万年的积累,这时候用着实有些浪费了,青琅应该有告诉你,这东西最适合的,其实是在结丹的时候用,它对于练成九转金丹很有帮助,而九转金丹,从来都是通向元婴的不二证明,有记载以来,还没有哪一名拥有九转金丹的修士无法结成元婴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具体想什么时候用,还是看你自己。” 傅长宁一时间没有说话。 惊喜的情绪冷却下来,她也在衡量这个问题。 “是只有结丹的时候,才能用吗?” 泽明道君纠正:“准确来说,是结成九转金丹的时候才要用,普通结丹用不上。” 万年的修为,能瞬间把人撑爆。 可那还要等太久太久。 一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脱口而出。 “那如果,我用它来筑基呢?” 她在泽明道君脸上,和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上,同时看到了惊愕。 和而不同(修,新增1000) 离开大殿的时候, 傅长宁 当听到她那么说后,泽,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想法,但, 你知道, 一种可以为金什么吗?” “意圆满的修士, 都对它虎视眈眈,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而不得。” “这不是因为他们贪心,而是金丹九转本身对奠基灵物的要求极高,几乎是一转需要一层灵物护持, 在此过程中,天赋、气运、与恒心, 缺一不可。” “这世间多的是为了追求金丹九转, 数百年还无法结丹之人,仅在本门之中就有不少, 他们心高气傲, 自认是第一流的天才, 绝不肯落于旁人半点,于是心甘情愿蹉跎百年光阴。” “这是个人自愿的选择, 我说这话亦非想阻止你,只是作为师长,我有必要告诉你此物的珍贵与难得,筑基灵物可以有很多种,宗门帮你找的不适合,还可以找别的,但诅咒之种, 万万年来,只有一个。” “你当下也许觉得你离结丹还远,没必要考虑那些,但机缘不等人,错过这次,之后未必还有这等机会,等到那时候你想后悔,已是悔之晚矣。” 泽明道君是真的苦口婆心,可傅长宁亦有自己的考量。 她说这话时只是一时冲动,可说出口后,细想一番,却觉得未尝不可。 “多谢掌教提点,弟子明白掌教的苦心,但弟子亦有自己的看法。” 她行了一礼,抬头,道。 “弟子知道金丹九转很重要,但筑基才是仙途的起点,都说练气化凡,筑基登仙,筑基灵物必定要慎而又慎地选,才能有个好地基,就重要性而言,它不比结丹差,甚至于,在弟子心里,它更甚于结丹。” “至于直通元婴,说句掌教可能会觉得弟子有些自大的话,弟子并不觉得,弟子需要用金丹九转来证明自己能成就元婴。” 傅长宁鲜少说出这般狂语,可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和她恭恭敬敬同泽明道君行礼时差不多,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自然,弟子也知道,金丹九转是一个大槛,越过实力将会有一个质的提升。可若为了未来实力的需要,而削弱现在提升实力的机会,弟子不能认同。” “相反,弟子认为,现在实力提升了,未来才有机会争取更好的。当然,要是实在没有,那也是弟子的命,弟子认。” “比起这个,弟子更想知道,诅咒之种能否用于筑基,会有什么阻碍,请掌教教我。” 她在地上清脆地磕了个响头。 - 傅长宁迈下台阶,脑海里回忆起当时泽明道君久久无言,随后说的话。 “若你坚持,自然也可。” “你可知,筑基时为何需要对应属性的筑基灵物?其实最早的时候,修士筑基,不需要任何灵物辅佐。但那个时候,失败的几率也很高,几乎是一万个练气圆满里,才能出一个筑基。” “后来为此,人们发明出了筑基丹,将这个几率提升到了千分之一,风靡一时。” “再后来,一些人发现,筑基丹虽然能提高筑基的成功率,但但凡通过筑基丹筑基的修士,终身修为只能止步于此,他们的潜力已经被筑基丹耗尽,此生无望金丹。” “几乎是同一时期,筑基灵物的概念被提了出来。它不需要消耗修士的潜力,而可以用一些外物代替自身,协助修士脱凡入仙,将练气期时的一身灵气转化成筑基期用的灵炁,铸就灵台,所以才要与你本身修炼的灵根同根同源。” “诅咒之种本身并无属性,按理说,无法用作筑基灵物,但若你能自行将一身灵气转化为灵炁,那没有它也无碍。只是如此一来,你筑基的难度将大大提高,哪怕成功,灵台也将会是无属性的,无法发挥你本身水木属性的长处。” “自然,它也有好处,就像你说的,筑基期是修士的关键时期,有诅咒之种打底,你本身大道基础将被打得无比广阔,从此修炼速度一跃而上,灵气连绵不绝,远超同辈。” “若要说什么阻碍的话,那大概就是,你筑基的时候,得找一个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帮你护法,不然诅咒之种的力量太过庞大,恐将你身体撑爆。不过这一点倒不用太担心,你若需要,可以用贡献点向宗门申请,事务堂有这个项目,只要贡献点足够,宗门会派出金丹真人亲自为你护法。” “此外,体魄锻炼也得提上日程,不能比一般的体修差,这一点,你若方便的话,可以同沉水宗的弟子请教。” “最后,宗门奖励这块,依旧会为你保留,你若改变主意,届时随时可以过来取。” 自然,若是不改,那寻来的灵物就留待下一位有缘人了,原先的奖励也会换成别的。 “你可以走了。” 这回是真正的逐客令。 回到小院,天河珠内,问尺和惊梦还有点忧心忡忡:“是不是有点触怒你们这位掌教了。” 泽明道君后边都不说别的了,也没了之前平易近人的打趣,就是一股脑儿交代完,就赶人了。 “不知道。”傅长宁老实摇头,泽明道君表现出来的喜怒和真实意图未必一致,她也摸不准。 “但泽明道君确实是个好人,也是个很负责任的掌教,这就够了。” 至于意见不一,那是很正常的事。 泽明道君有他的看法,傅长宁也有自己的坚持。傅长宁不会因为别人,轻易动摇自己的修炼之道。 泽明道君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黄口小儿空口几句,就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 这种事,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的,光说没用。 “修炼吧。” 想太多,没必要。 只有修炼,才能见真章。 - 另一侧,人走后。 泽明道君笑着摇头,“还好是没再继续了,地砖都要被她擦亮了。” 他神色并没有问尺和惊梦想象的在意。 一个在后边溜达溜达,手里拿着根钓鱼竿,提着个木桶的白头发老头冒出来,“啧啧,说的人家对你多尊敬似的,言行是客气,话那可是一句没听进去。” “还不如照月那丫头呢,她就该留下来看看你的热闹,也不至于回去生闷气了。” 木桶被重重放在地上,溅出一地水花,几斤重的白腹鱼连带着活蹦乱跳地蹦出来,在地砖上作舞。 泽明道君也没在意,一挥手,水花连带着鱼腥味已经消失了个干净,唯剩一盘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雪白鱼片儿,落在桌上,配上一壶烧酒。 对饮对酌,自得其乐。 “心里尊敬就好,话倒不一定要听,天才总是有自己的路的,我能做的,只是尽我这个做掌教的职责,别叫她一无所知,便做了选择。” “决定了?”老头筷子夹了一片鱼肉,别说,手艺还真不错,薄得能透过日光。 “这才哪到哪。”泽明道君失笑,“只是观其言行,确实比另几人要适合一些。” “师叔知道的,这个位置,心性德行,比实力更重要。” 傅长宁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发生的事,哪怕她不说,归元宗内部也有途径了解始末。 在整件事里,最引他们注意的,绝非傅长宁的天赋,抑或那根神秘莫测的藤蔓,而是她做的那桩桩件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 在发现灵舟上有实力莫测的对手潜入,不动声色驱散其他弟子;在和弟子组队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能帮则帮;在地下动乱时,第一个站出来组织秩序…… 有了前边的事铺垫,她最后做的选择,其实并不让他们意外。 这个弟子第一次,正式进入到宗内高层眼中。 对比起来,此前的元婴大典,就只是初步有个了解而已。 “说来这次,倒是照月有些冲动了,圣廷那些长老找我的分-身嗡嗡嗡个不停,烦人得很。” 方才打发走傅长宁也有这个缘故,那头又有魔族找过来了。 被他称呼为师叔的老头不以为然,“冲动什么?要我说,就该这样才好,不强硬一点,他们还真以为我们任他们打马虎眼呢。这次的事,必须给个交代。” “照月已经宰了一个元婴……” 老头一瞪眼,“那又怎样,谁让他要拦半路上挡人心烦的?我们宗门的弟子,可是无缘无故损失了性命!” 泽明道君也不和他辩,从善而流,“师叔说的对,那这次的长老会议,就归师叔去说服那些保守派长老了。” 老头:“……你小子,坑我是吧。” 泽明道君很是无辜,“这次本来就应该到神器峰主持了,只是师叔以往都逃了,把摊子推给我。” 老头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那行吧。” - 周连山。 傅长宁在小院里修炼了几日,几天里,她送别了依依不舍的妖蔓,又将《碧落生凋诀》送去了掌教峰,至此,这边的事彻底告了一段落。 第二次去掌教峰没有见到泽明道君,也没机会问魇魔界那边的后续是什么。但傅长宁心知肚明,她很快还会去域外战场,这一天并不遥远。 她在魇魔界损失了不少法宝,尤其是防御一类的,基本碎完了,眼下趁着这个空挡,正好去天街小会上买一些。 黄若婷当初答应的报酬已经送来了,只是,上门的却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帮忙跑腿的弟子。 傅长宁问了话,才知道,黄若婷因为不经允许,私自破坏刑法峰选拔规则,被宗门罚关了一年禁闭,和她一并受罚的,还有秦时久、庄引,以及她那个败家子养弟。 傅长宁原先还惦记着出来找庄引打一架,这会儿也只得放弃。 黄若婷送来的灵石不少,足足二十万,傅长宁原先自己身上也还剩下三十多万,凑一块五十多万,看似多,但买起东西来,是真的不经花。 经过这次的事,傅长宁已经深刻明白了防御法宝的重要性,在这上边的钱,绝对不能省,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所以她花起钱来毫不心疼。 除此之外,碧妆剑也被送去修了,又是一笔灵石支出。 口袋渐空的傅长宁,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扎魔耶那枚储物戒身上。 储物戒早在扎魔耶死时,神识印记就已经自动溃散,里边好东西还不少,只是,绝大多数傅长宁不认识,也用不了。 她将东西送去事务堂,当得知是域外战场上魔族掉落的储物戒,那边当即安排了专人进行鉴定,避开了那些坐堂弟子与长老。 最后认出来,都是在域外极为珍贵的宝物,只是人族用不了。 其中最珍贵的,是一柄金丹期用的玄宝,和两枚帝级果实。 法宝品阶由低到高,分凡器、灵器、法器、玄宝、灵宝、仙器、神器,其中法器适用于筑基,玄宝和灵宝则是金丹和元婴在用。 至于再往上的仙器和神器,就几乎都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了,归元宗的神器峰就是因此而得名,可惜直至今天,依旧无人真正打造出一柄新神器。 最后这三样被鉴定出了八万贡献点。 换算一下,八十万灵石,听起来不多,但贡献点的价值远非下品灵石可比,购买力不可同日而语。 剩下的零零碎碎还有几十件,价格也不便宜,加起来共兑换了十三万贡献点。 合计二十一万。 此外,这次的事里,宗门还奖励了五千贡献点,傅长宁的贡献点一下来到了二十一万五千。 一夜暴富。 加上刑法峰那边给的奖励,傅长宁现在在事务堂宝库里可选的空间很大,不过这时候,傅长宁反而不着急了,她还要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才是当务之急。 天河珠内。 当看到傅长宁构建出的识海拟境中的缝隙顺利被血玉果修复,无论是问尺还是惊梦,都重重松了口气。 “不枉这次冒这么大危险。” 只有它们知道,傅长宁一开始之所以愿意淌进这趟浑水,就是因为血玉果。 诅咒之种,那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两小只说着话,一旁,傅长宁从魇石制造的拟境中脱离出来。 真正到了这一刻,她的心情比想象中更平静。 服下一颗血玉果,她盘膝,闭眼修炼。 一股清凉的气息流过四肢百骸,接着在百会穴处汇集,进入识海。 识海里,那根金色锁链,久违地动了动。 神识突破 但和上次感知到《, 金色锁链起初并不抗拒,一直到那股气息蔓延到它周边,。 只这一下,傅长宁便觉识海 她, 很快, 又服下第二颗。 这次, 原本被锁链逼退的气息, 勇锁,来到了锁链之后。 锁链在察觉到它们的目标并非自己后,也安静了下来,血玉果顺利进入了裂缝, 开始修补。 痒,剧烈的痒意袭来。 傅长宁此刻处在深度冥想当中, 手脚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像是有根柔和的羽毛,在拂拭她的灵魂, 痒得人天灵盖都要掀飞。 她坐立不安, 脸涨得通红。 衣裙之下, 小腿肚微微抽搐。 问尺和惊梦看得紧张,最后惊梦叫了一声, 直接转过身去,把自己埋土里不看了。 问尺还是死死盯着,它怕傅长宁出什么意外。 在傅长宁伸手去够第三颗,手却颤巍巍没够到时,它当即一个起跳,冲上去把血玉果喂进了她嘴里。 傅长宁涨红的脸色,这才有了轻微好转。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身上血色越来越明显,已经不止是脸,从双手,到露出来的脖子,都是通红一片。 滚烫的汗水从上边滴落,将石床打得湿漉漉,其中无色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红丝。 傅长宁是问过泽明道君,确定血玉果没问题,才用的。她并不敢全然相信杭天烈的话。 也听泽明道君说起过此物的副作用,但依旧没想到,会如此强烈。 她维持了这种状态接近两个时辰,方才浑浑噩噩地苏醒,手脚已经瘫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这种深入灵魂的痒意,比纯粹的疼痛更折磨人。 身下全是一滩一滩泛着红丝的水,不过不是她的血,而是血玉果服用进身体后产生的自然效果。 她起身,因为没站稳,差点一头从石床上摔下去。 “哎哎哎!” 还好,周围的藤蔓桃花缓冲了一下,最后没摔成。 傅长宁灌下一壶灵露,狠狠地清醒了一把,“我用了几颗血玉果?” 问尺:“还剩一颗。” 总共六颗,用掉五颗,说明这个裂缝比她想象中还严重。按照泽明道君的说法,一般一到两颗就够了的。 问尺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你现在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吗?” 傅长宁摇头。 “好像没什么差别。” 可等修炼后,她瞬间感受到了差异。 原本她虽然进入练气十层,但实际上,气海中灵湖只填满五分之四左右,距离水满还有一段距离。 以她的修炼速度,在没有任何机遇和突破的情况下,正常来说还要一到两年,才能填满这个缺口。 可现在,她感觉周围的木灵气和水灵气,涌进来的量与质远胜从前。 最重要的是,以往灵气在体内运转,是需要她一直专心致志运转功法的,可这回,灵气自发地就十分服帖,会顺着她规定好的路线走,效率快了三倍不止! 傅长宁留心观察了一番,才发现,似乎是她的神识自发会对这些灵气进行一些筛选,以及之后的修炼运转,也可以用神识进行操控。 神识操控,自然比自己分心去控制要快上许多,身体反应的速度都上来了。 听到她这么说,问尺和惊梦都愣了下,半晌,惊梦才道:“这应该是筑基期的能力吧?” 问尺同样反应过来,“你快看识海!看大小有没有变化。” 傅长宁之前其实已经看过,如果有变化,她肯定知道的。但她还是依言又看了一次,过了会儿,睁眼。 “没,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那道裂缝没了。” 问尺和惊梦面面相觑。 “不应该啊,如果说你拥有了筑基期的神识,那大小应该也会增加啊。” 问尺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你之前其实神识就已经突破筑基期的水平了,只是因为那道裂缝在,所以才一直卡在练气。现在裂缝没了,就自然而然突破了,但之前损失的已经回不来了,所以就还是这么大,需要继续修炼才能变大。” 说着,它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之前水意天阑为什么会把它列成你身上最大的病灶,就是因为它限制了你神识的突破!” “神识突破不了,你修为哪怕达到练气十层,也很难铸就灵台,毕竟灵台的铸就需要神识配合!” “这么说的话,其实你本来可以更快突破的,有筑基期的神识配合,你修炼到练气十层的时间只会更短!” 问尺颇为懊恼。 居然是这个玩意儿一直限制了傅长宁的修炼速度,它居然都没发现! “没事,那时候,咱们哪能料到这么多,反正我现在也已经到了。” 傅长宁知道,问尺一直觉得当初自己识海受伤的事和它的大意有关,可当初是她执意要冒险。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事,一直以来的悬在脑门上的事终于解决了,接下来,我就可以专心为筑基打磨了。” 从九岁第一次接触到观想。 到眼下十七岁,漫长的八年。 也许走过许多弯路,但终究,还是到这一步了。 - 解决了这桩最要紧的事,傅长宁终于有心思开始关注其他。 此刻距离她回到小院也过去六七天了,想到还没给之前来关心她的那些朋友说明情况,她索性给大家都发去了请帖,约在意娘的饭馆。 见了面,许多人都没来,问了才知道—— “程双遥离开宗门去游历了,说是未突破练气七层之前不回来。”应星儿拍了下脑袋,“之前忘记给你说了。” “会长此前有了些契机,已经闭关突破筑基去了。”这是常年代表于纤浓说话的老徐。 “陆均又跟人出门了,他那门功法你知道的,很适合探路,许多人都喜欢跟他组队。”刘堂主笑着道。 “计师姐受到了刺激,正在闭关,努力突破筑基中期,说若有外门傅师妹的来信,叫我来告知一声。”这是提前来信,说明情况的逍明峰弟子。 除此之外,隋鸣远和七辛也没来,两人进刑法峰后,就一直很忙碌。 曾经在学堂和她关系不错的李婧之也不在,同院的弟子告诉她,李婧之家里似乎有什么事,已经离开宗门好几个月了。 在傅长宁在为了生活与修炼到处奔波的时候,其他人亦是如此。 入宗门五年,这种情况,会随着修为的提升,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她们都不再是曾经随时随刻能联系到彼此的自己。 大家各自奔向自己的远大前程。 新生弟子们都有些伤感,刘堂主等人却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没死,迟早能见到的,这有什么。” 又同她们说起南洲会内部的一些八卦。 “那个受前会长刺激,闭关冲击筑基的副会长你们记得不?他今年年初的时候筑基成功了,眼下已经正式进入内门。” “还有之前被我们帮主打败了的那个苏梓桥,他眼看着我们帮主闭关,没两天也跟着宣布闭关了。切,谁不知道谁啊,他现在根本没到筑基的时候,逞强有什么用,把荟萃堂一堆烂摊子丢给副堂主,眼下荟萃堂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天天看戏,看得可痛快了。” 在场大多是南洲弟子,得益于傅长宁和天云之南走的近,像应星儿、黄遗芳这些人,之后都陆续和天云之南有过接触,刘堂主说起来也就没什么忌讳。 “还有个人,傅师妹你应该记得,就那个白少群,他不是也是荟萃堂的吗?现在被开除了,荟萃堂新任代堂主脾气火爆,觉得他背弃南洲会,亲近中洲容家,是天大的罪过,他那个弟弟也跟着一并被开了,现在两人在极力靠近中洲那派人。” “倒是那个高天晷,还算有几分魄力,听说也已经练气九层了,你们这批弟子,其实进步都挺快的。” 刘堂主话里不无艳羡与唏嘘。 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傅长宁才练气六层,眼下傅长宁都练气十层了,他还停留在练气九层。 倒是帮主,已经飞速从九层巅峰突破十层,一举筑基了,端只看此次能不能成功。 想到这,他想起另一个人,“当初咱们一行人里,除了谢师兄和计师姐,修为最高的其实是李业师兄,他也离开宗门三年多了吧,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当初李业废了右臂,选择了离开宗门去寻灵物恢复,此后便再没讯息传来了。 “刘师弟找我?” 饭馆门忽而大开。 天光骤亮,一张熟悉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 李业双臂完整,背负两把布缠得紧紧的大刀,笑容灿烂。 “诸位,许久不见!” “叫我好找!” 周身气息,赫然已经练气十层巅峰。 入刑法峰 “我去了一个你们大家可能都没想到的地方, 西洲,你只想在中洲找找来着,流,认识了一个老大哥, 往西洲跑商队, 得知我想续骨, 告诉种药, 有奇效,而且也不贵,我就跟着跑了一趟。”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不堪回首了,老大哥是个人头贩子, 到了那就把得很,除去九玄剑宗和白水寺, 剩沙匪出身, 还分黄沙和白沙两派势力,我在那混了快两年, 见过的人头, 已经比喝过的水都多。最后是宰的。” 饭馆里, 说这话时,, 大碗吃酒,大口吃肉。 但众人依旧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大漠血腥的杀意。 李业离开前不过练气九层巅峰而已,还是断臂之后,元气大伤。 可如今不但伤势恢复如初,修为也达到了练气十层巅峰,距离筑基俨然只差一步。 这当中的辛苦, 岂是这简单几句说得分明的? 他是个健谈的性子,哪怕其他人和他不熟,问话他也会和气笑眯眯地答,应星儿好奇西洲风土人情,他就给她讲得绘声绘色,到后边,应星儿已经兴致勃勃,表示日后自己也得去一趟。 李业笑道:“这当然成,记得去那些有规矩的城池,有些胡市还是相当有特色的,异域风情浓厚。” “记得看标志,但凡城池和绿洲里的集市,有一个月亮和小树标志的,都可以进,其他的不要进。” 原本已经有些火热的氛围,随着李业的到来,彻底炒热,热热闹闹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尽兴,听得也尽兴。 傅长宁乐得享这个清闲,原先两头的朋友还不太熟,有了李业这个中间人,倒真一下亲近起来了。 等人都走后,李业叫她和刘堂主、老徐留下。 “这是我当初借你们的灵石。” 三个人,一人一个储物袋。 这才是李业刚回宗门,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来找她们的最大原因。 “于帮主这个,老徐你帮她收着。计师姐和谢师兄的我之后给,如此,也算是无债一身轻了。”李业喟叹一声。 至于陆均,两人是好友,自然是之后私下给。 刘堂主和老徐也没客气,收了灵石,道:“师兄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不知准备什么时候筑基?” “还早,打磨两年再说吧。” 李业说得含糊,两人便也没再多问。 等两人也走后,就只剩傅长宁了。 李业颇为感慨:“我始终记得我离开前,你送我的那把法器大刀,可惜在西洲,一次意外毁坏了。现在我背上这两把,是重新打造的。” 傅长宁倒不十分在意,两人边走边聊。 “师兄如今是用双刀了?” “算是吧,用了两年左手刀,习惯了,再用回来右手,也舍不得丢,索性就两边一起练了。”李业道。 “说来师妹修为提升倒快,我方才瞧了瞧,这是已经练气十层后期了?” 灵湖填满三分之二,便可视作练气十层,十层也被称为大圆满境,但只有真正到了这一步的他们才知道,十层跟十层之间,也有差距。 傅长宁如今填满八成左右,确实是十层后期,她也没否认,“差不多。” “那还好,我准备的东西,依旧用得上。”李业从另一个储物戒里掏出来一小块玉,傅长宁注意到,他那个储物戒是一种沙漠里的狼类妖兽牙齿制成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了,白中泛黄。 看来李师兄这几年杀人夺宝的次数也不少。 接着才听到李业的话。 “什么?” 她一脸疑惑。 李业发觉,这位师妹相貌虽然女大十八变,性情却依旧跟三年前大剌剌找上他,问他要用哪种药时一样直。 他一下笑了起来,也不拖拉,同样爽快道。 “一种大漠里出产的月湖玉,有助于感悟那种圆满状态,我想着你筑基应当没有这么快,就挑了它,还好还好,赶上了,按你这速度,再晚一年,我送这个都没用了。” 见傅长宁没收的意思,他道。 “这东西不是还债,是谢礼,当初你送我大刀,我心里就想着,日后一定要回一个同等的礼。” “如今也总算没辜负我的初心。” 傅长宁这才接下来。 “那就多谢师兄了。” “我送这东西,也有另一个意思,来之前我就听人说了,师妹如今进刑法峰了?” “正是,不过还没来得及去报到。”事情刚忙完,她原本准备过两天去的。 “师妹想好进哪个堂了吗?” 刑法峰分戒堂、律堂、武堂三堂,其中戒律二堂,分别执掌外门惩戒与律令,武堂则是对外作战的堂口,素来以外门巅峰战力著称。 “戒堂和武堂都可以考虑,律堂的话,师妹若是喜欢判案和往后往内门执法发展的话,也可以考虑。” 二者是截然不同的路线。 傅长宁如今已经知道武堂对外作战,到底是对的哪门子外,自然是要去武堂。 她记得李业就是武堂弟子。 想到这里,电光石火间,傅长宁突然明白了李业的意思,“师兄是想问,那个……?” 域外战场的事,她们签订了契约,是绝不可以透露给不知道的人的。 可想而知,李业应该也签了。 见她明白过来。李业长松口气,不枉他方才旁敲侧击,“你们果然是知道的,我从知道这次选拔死伤惨重,心里就有所怀疑,但又怕是我想多了。” 他苦笑,“你也知道,这个契约多严格。” 若是他猜错了,贸然向傅长宁透露这些,等待他的就是身死道消了。 “言归正传,师妹你既然知道那个,那我在这,想正式向你发出一道申请,加入我们小队,共同作战。” “此次回来,我的目标是在战场上筑基。” 他正色道。 “若我没猜错,师妹应当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你们去的是哪儿,有没有经历过战争,但在正面战场上,修士几乎没有单打独斗的,这些师妹你进武堂后都会有人告知你,也会有很多人邀请你去他们的小队,师妹你可以多方了解一下。但我依然自信,我们小队是最有吸引力的。” “期待师妹的加入。” - “居然是来挖人的。”问尺万万没想到,它还以为真是来叙旧的呢。 “感情也有一些吧,但毕竟只认识几个月,又三年多没见了。” 不像刘堂主他们,这些年还会断断续续联络一下。 傅长宁答了一句,她还在思考李业说的话,如果小队的事是真的,那她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原本想着都安排好再过去,现在看来,不如明天就去看看。” 趁早了解。 虽然她这个早,也已经不早了,养伤几个月,其他人估计早就进刑法峰了。 第二天清晨,傅长宁来到刑法峰。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是和除凤衔打架斗殴,被压到刑法峰双双受罚,第二次是参加参加南洲会内部的比斗。 那次又和除凤衔打了一架。 想到这,傅长宁在报到的时候,问了一声。 那刑法峰长老在知道她的名字后,看她的眼神十分灼热,听到问题才恢复正经。 “那名弟子后来参加了二次选拔,也进了,不过因此伤口二次崩裂,差点死在比武台上,后来听说,人被他的家族接回去了。” 傅长宁听得一愣。 这未免也太鲁莽了。 不过人被接回去了也好,养好伤再回来,一样的。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四年之约还能不能履行了。 “你的令牌。”长老走完流程,扔给她一块象征刑法峰的弟子令牌,“其实早就给你打造好了,可惜你到今天才来,最早一批都已经出发了。” “进去吧,武堂在第三进右边,用令牌打开禁制,里边会有人给你带路。” 一切超乎傅长宁想象的顺利。 她还以为会有什么考核之类的,结果她只是说了声她想去武堂,长老就说“知道了”,给她盖章通过了。 以至于用令牌开启禁制时,她都还有些恍惚。 武堂内部,比想象中冷清许多,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进门的那一刻,傅长宁是这么想的。 然而下一息。 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一枚小巧的回旋镖,静静矗立在青石地砖上,镖尖泛着幽蓝色的冷光。 下一瞬,傅长宁单手撑梁,从梁上翻下来,袖中紫红色火光一闪而逝,数只毒蜘蛛吱哇乱叫地爬远。 还未站稳,身后一把长枪悄无声息袭来。 傅长宁左手握枪,足尖点地,反腿一横扫,堪比体修的力量瞬间将来人击退数丈。 这还不止,冰蓝色凝霜顺着枪尖,一路蔓延,不过数息,整个大殿都被冻出了一层冷霜。 冷霜爆炸。 所有原本还藏着的人齐齐被轰出,匿无可匿。 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咳了一声。 “不愧是傅师妹。” 傅长宁并不看他,目光扫了一圈:“这是给我的见面礼吗?” “没没,只是这段时间来,傅师妹名声如雷贯耳,大家好奇,切磋、切磋一下。”另一个弟子擦着汗解释道。 傅长宁数完了,十三个人。 “外边的长老说里边会有人给我带路,是你们?” 她甚至连一声师兄师姐都没叫,这让一些细腻的人意识到了问题大条。 不是说,这位师妹素来是最懂礼貌的吗? “没、没。”又是一叠声的否认,众弟子让出一条通道来,背后一个被堵了嘴,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文弱中年挣扎着唔唔叫了两声,“是窝——” 傅长宁解除了他身上的定身法,又把绳索和捂嘴的帕子拿掉,发现这人才练气六层。 但看起来不像是弟子。 文弱中年起身,长松口气。 “我是你的引路人,我叫路长松。” “你可以叫我老路。” “路长老好。” 傅长宁仍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怪异的一切。 谁知道,路长松听到这话一个趔趄,差点被冰霜绊倒,冲得龇牙咧嘴。 “别,别这么叫我,我担不起,叫我老路就好。” 他看起来并没有要计较那些弟子绑了他的事,傅长宁悄无声息把冰霜都融了,听到他抬手介绍,侃侃而谈。 “这里是外殿,平常来新弟子的时候,就是在这儿见面。” “往里走是任务大殿,武堂任务大多是在这里发布,和事务峰不一样,咱们这里的任务要危险很多,当然,报酬也多得多,武堂弟子基本人手几万贡献点。” “两边是弟子屋舍,有医修常驻,通常受伤的弟子退回来,就可以在这修养,好了再回外门。” “再里边是……” 声音渐远。 原地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放过了?结束了? 啊,那好像确实脾气还挺好的。 托体同山阿 脾气很好的傅长宁后边, 听他给她介绍这里的一切。 武堂比她想象中要大,往里走共有十三座大殿,路长松说门十三大峰。” ,有一半在内门。 开的大殿。 “内门弟子也会参与进这其中吗?” “自然, 不过他们和咱们就不是一个体系的了, 刑法峰只管外门, 这里的大殿更多是一个象征意义。” 十三座大殿跑完了, 路长松的任务也完成了一半,他擦了擦汗,“本来这一批的弟子,都应该由周长老带的, 但你来得比较晚,周长老已经带弟子去域外了, 只能由我先给你介绍安排一下, 之后你到域外,直接去找周长老就行。” “谢谢路长老。” 路长松改变不了她的称呼, 只能抹把脸, 接受了, “接下来,我会带你了解一下域外的基本情况, 以及战场上会出现的各大魔族的特性。” “我听说你们在魇魔界遇到了大量的高阶魔族——我指的是,拥有和人族同等对话能力的魔族。但千万不要把战场也想成这样,魔族中拥有灵智的其实是少数,占应该不到两成,大部分会在战场上出现的魔族,都和你们看到的那些魇魔没什么区别,见到直接击杀就好。”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些册子和玉简, “你先看,有不懂的再问我。” 傅长宁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看完,她也没有立刻停下,而是抬头道:“长老方便再给我找一些关于武堂内部的规章制度的书籍吗,我总还有些糊涂。” “瞧我,本来方才就应该给你发的。”路长松懊恼,给她递过去一个小册子。 “由于武堂经常有各种意外事件发生,规矩这方面一直在增加,这个是最新的。放心,只要新册子还没发到你们手里,那新添的就都不作数。” 和魔族那天花乱坠的种族介绍相比,这册子其实很短,总共不过二十页,傅长宁很快看完了。 “所以,但凡没上战场的弟子,私底下是可以相互切磋的?” “没错。”路长松正色道,“上了战场,就不能互相出手了,哪怕你们说你们是开玩笑打着玩也不成,会被视为刻意戕害战友,心术不正。” “到时候你们会统一发一件法器,就是之前给你们的邙玉,只要戴了那个,被发现相互斗殴,就会双双进行处罚。不过这东西下了战场就可以脱掉了,在修仙界用不着这个。” “明白了,多谢长老。”傅长宁起身。 “长老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吗?” “目前就这些了,剩下的也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等周长老回来再说,到时候周长老应该会把你分配进一支小队里,你就可以正式出任务了。” “好,那弟子告退。” 人都走远了,路长松还在感慨,真是难得来一个这么客气懂礼貌的弟子,结果没多久,他就听到了外边传来的杀猪般的惨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 路长松匆匆跑出去。 “没什么,傅师妹在和他们切磋呢。”几个死道友不死贫道趁乱逃出来的弟子拦住他。 开玩笑,不让人把这口气出了,之后再找他们出吗? 路长松修为不如他们,死活过不去,他跺了跺脚,想到之前他们招呼傅长宁的那些剧毒玩意儿,到底还是叹息了一声,只好眼不见为净,转身回去了。 只是,原以为这鬼地方好不容易有个安分些的弟子进来。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错觉。 - 傅长宁下手也没太重,精准把控在了一个“切磋”的尺度。 等打完后,那些人见自己眼没青脸没肿,就只是疼,也没那么在意了,反而喜滋滋地跑过来问,“傅师妹要加入我们小队吗?” 傅长宁觉得这些人有点缺心眼。 她摇头。 那弟子瞪大眼睛,“为什么?” 傅长宁有些心累,她选了一个最直接的理由:“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我,凭什么加入你们?” “好有道理。” 弟子默默回去自闭了。 李业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来后,所有弟子都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李业摸摸脑袋,“怎么了?” 他顶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人畜无害得很,此刻的表情也实在无辜,可其他人依旧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李业只能走向唯一一个不躲他的傅长宁,不如说,他本来的目标就是她。 “听说你来报到了,半日下来,感觉如何?” 他带傅长宁走向旁边一间弟子屋舍,“进来坐。” “还行,不过还在宗门的武堂弟子就剩这些吗?”两次交手,傅长宁也大概摸了个底,这些人实力在练气九层、十层当中应该处于中上游,但谈不上特别高。 “本来应该不止这些的,只是前些天域外又发生了变故,大部分弟子都被派出去了,这些人是之前受过重伤,才养好,被强制要求不能去,才留下来的。” 傅长宁一愣。 李业说这话不是让她愧疚的,他道:“这些人估计是躺得手痒,又听了你的事迹,有些不服气,就来试探试探。正好,碰个钉子也好,省得一天天闲得蛋疼,到处惹是生非。” “师兄说这话是想让我别计较?我倒也还没那么小气。”傅长宁接过他递来的茶。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其实本来是想来给你上个眼药来着,他们人在这,队友可不在,我怕你听了他们的鬼话,被哄过去。”李业乐道,“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自然也可以假惺惺说两句好话。” 就是不知道他们那些队友回来后,会不会后悔得锤墙。 “这次过来,除了找你,也是想接些任务。你应该听说了,咱们宗门负责镇守的天坑有两座,代管一座,这三座分别通向北部、西部、南部战场。此前,我们活跃的区域一直是西部战场,那边长于神识的魔族比较多,能抢到的宝贝也基本是这一类的。” “但这次,听说新放出来一批南部战场的任务,南方那边是狂魔族的主场,狂魔族强于肉身一道,战斗力凶悍,正好是眼下最适合我们的。” 傅长宁听得点头,她眼下神识已经突破筑基期,最需要磨砺的也是肉身和修为。 这些都要靠激烈的战斗来突破。 正交谈着,外边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漫天的血气弥漫开来,一道紧急的钟声响起。 李业神色骤然一变。 傅长宁也跟着起身。 小册子里提过,钟声响,是意味着有弟子陨落的意思。 这声音只会在武堂内部响起,用禁制与其他地方隔开。 一声、两声、三声…… 就在她们迈步出去的这段时间,钟声接连响了二十多下。 接着,一道明显区别于钟声的铮鸣声猛地响起。 李业步伐一滞。 停顿片刻,第二声。 四周一时间静悄悄的,两人似乎都在等着什么随时可能到来的新的坏消息,但这一次,直到过去几十息,也没有声音再响起。 两人长松口气,迈步加快,向外走去。 之前傅长宁见过的那些弟子早已经冲了出去,此刻外边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受伤更重,明显伤势还没好,强撑着摇摇欲坠出来的弟子。 他们有些人神色怔忪,有些眼眶通红。 望着对面被抬回来的一副副并不完整的尸骨。 有些甚至只剩下几块骨头。 傅长宁看到一个男弟子冲出去,对着一个担架失声痛哭。傅长宁看不见那担架下的女子的脸,只看到她整个人已经被拦腰斩断,中间的白布是空荡荡的,鲜血浸染,露出来的脚踝上,有一根系着金铃的红绳。 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在血色的风里清脆地响起来。 男弟子被人拖开了。 一个熟人走上来。 赵长老衣袍上都是血,血珠从她乌黑泛白的头发上滴落下来,她脸上的戾气比上次见面时更甚。 “本次行动,归元宗共出战弟子二百一十六人,长老十一人,死亡二十九人,其中弟子二十七人,长老两人。” “我不知道你们听到这个数字时是何感想,我很生气,因为这些人本来可以不用死,有一支小队过于自大,以为魔族逃了就是怕了他们,被诱敌深入,一举斩杀。剩下的人也不够理智,为了救人,一路被拔出萝卜带着泥,最后全部被围杀,我们去的再晚一点,只能去他们的锅里捞几块骨头回来。” “这些东西带队长老没有教过你们吗?这些年的厮杀经验都是白混的吗,沉住气,沉住气,说了多少遍要沉住气。” “我们是对面的食物。” “懂食物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是你任何一点疏忽大意,你整只小队,乃至其他人,都会变成别人锅里的下酒菜,人家就眼巴巴盯着等你这块肉下酒呢,懂不懂!” 瞬间爆发的杀意,将所有人逼退一射之地。 赵长老的修为也第一次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金丹后期。 居然是金丹后期。 一个外门长老。 没有人吭声,无论是那些一并回来的弟子,还是因受伤留守武堂,乍闻惊变,惊痛交加的弟子,此刻都无比沉默。 赵长老似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她心灰意冷,“收敛尸骨吧,认识的认认人,之后都抬去魂山。” 四周乱糟糟的,受伤的躺担架的也极多,傅长宁帮着忙,一起收敛尸骨。 李业偶尔在看到几张面孔或者身上明显的标识时,会停在那,静蹲许久。 傅长宁不认识这些人,她只是沉默地打着下手。 这是她第一次同这些人见面。 也是最后一次。 临前准备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以至备,没多久,一位听说了消息,从临, 弟子们便都被驱散了。 傅 和相比, 周连山上苍柏翠竹, 流水潺潺, 日光照射在竹叶上,显得格外美好静谧。 有刚着路过,看见她,立刻站正了, 喊了一声,“傅师姐好!” 五年前入门的这批弟子里, 如今就没有不认得傅长宁的。 傅长宁朝他们点头, “你们好。” 弟子们脸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等人走远了, 依旧有窃窃私语从风声里传来。 傅长宁回到小院, 静坐了许久, 忽而起身,往神器峰去。 那位由应星儿介绍认识的炼器师, 如今已经是她的熟识了,看到她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什么法宝要修?先说好,你那把碧妆剑还没来得及修,起码还得等一个月。” 傅长宁递过去一套暗红色的锁链,锁链很细, 最前端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带凹槽的四角尖嘴,长的两寸,短的半寸。 炼器师好奇地伸手接过,想摸尖嘴感受一下材质,结果刚一碰到,手臂就是一麻。他因为常年锻器的缘故,手臂力量极足,结果这一下,居然刺得他手中锤子都掉了,若非躲得快,脚都差点被砸。 他惊疑不定,“这是什么东西?!” “锁命子母枪。” 她没有多说,炼器师也没有问,只是皱着眉头,“这东西品阶最低到法器了吧,奇怪,我居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材质?” “我也不清楚,抢的别人的。” 炼器师差点被噎。 要不要这么直接。 “找你是想问一下,这个子母枪可以改造一下吗?改成两头各一个。此外,我觉得中间的锁链也可以利用一下,我观察过,二者是一样的材质。” “我看看。”炼器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回格外小心些,避开了两个枪尖。 过了片刻,他道:“我可以试试,但不保证成功。这玩意儿我从来没见过,也激起了我一些挑战欲,但要在现有基础上改造,只能说尽力而为。” “大概多久可以拿到?” 炼器师心中估量了下,“给你插个队吧,算加急单,十天后拿来,连带着你那把剑。” “多谢。”傅长宁付了定金。 “放桌子上。”炼器师已经一头心思扎进去研究这个新武器了。 - 离开神器峰,傅长宁转头去了事务峰。 上回经手她的事的事务堂弟子还记得这个大客户,“师妹来领你的奖励了吗?” “对,我想好了。” “那跟我来吧。”弟子领着她,去到内库,“按照我们收到的指示,师妹是可以免费在一层宝库领取一件宝物,任何一件都可以。” “但若有别的想要的,就得用贡献点兑换了,不过想来师妹也不缺贡献点。” 这可是手握二十一万贡献点的富户。 弟子没有跟进去,傅长宁一个人进了内库。 这地方和前几次来一样,平平无奇,无数排木质架子组成了见到的一切,只有到深处,才能看到一些单独陈列的宝物,其他的,就和摆放在外边普通摊位上没什么差别。 傅长宁进来的目标很明确,直奔法宝区。 这里的法宝琳琅满目,有各种样式的,一路所经之处,宝光十射,但又都静静躺在禁制之中。 暗室更加衬出它们的光辉璨目,莹华流转。 傅长宁在放剑的区域停留了片刻,离开。 她最习惯用的还是青昭剑,可惜青昭剑至今还没有办法修好。其次是碧妆,碧妆是上品灵器,论等级可能没有这些高,但却是她用起来最称手的,暂时没有置换的需求。 刀与其他兵器,傅长宁则是直接跳过了。 她如今常用的兵器只有两种,一个是剑,包括碧妆、之前的簪剑、三棱破甲锥,都是剑的用法。 另一个是鞭,从藤蔓,到已经毁坏的蜘蛛丝,再到七寸青和妖蔓,用起来很杂,但本质上都脱离不了鞭法那一套。 这也是法修的短板之处,若是无师长亲人刻意教授和引导,便很难专精。 傅长宁已经是有意识去控制了,但手中武器依旧驳杂,各成各的流派。 此时再加新的,哪怕威力强大,短时间内也很难出效果。 排除兵器类的话,剩下就只能找一些对于用法不怎么挑剔的,比如傅长宁常用的风声木拐杖、紫阳丹火,以及长明灯,只要品阶合适,这都是法修可以无差别使用的。 但这一类的,要挑好的,比兵器更难找。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都没有说话。 这地方是绝不适合交流的。 重要的是,傅长宁看起来情绪并不正常。 好像也不是,她看起来还是平平静静的。只是它们记得,原先傅长宁是没准备这么早来事务堂选宝物的,她的原计划是先等泽明道君那边把《碧落生凋诀》送过来,以及对刑法峰和域外战场有个最基础的了解,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到时候缺什么了,再对症下药来挑宝物。 眼下这个进度,相当于之前的想法都推翻了。 “是伤心气愤吗,想快些去域外报仇,血债血偿?” 它们在天河珠里窃窃私语,又觉得不像。 傅长宁绝不是情感这么泛滥之人。 或许会有些对死去同门的尊重与惋惜,但绝不至于因此而意气用事。 何况,人族自己内斗死的人还少么? 修士脑袋本来就系在裤腰带上,被同族杀死,和异族杀死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死法不同。 它们甚至连先前那种有些凄烈的氛围,都有些不太能理解,只是下意识感到屏息,意识到那时候说话不合适。 但究竟怎么不合适,它们也说不明白。 只是身为灵族,天然的不解。 - 下方,傅长宁还在继续挑看法宝。 她看中了一件还不错的水系法宝,是一把伞。此前,她自己身上有把晴戊伞,用于引雷很是方便,这把伞则能够快速汇聚水系灵力,二者配合,在攻击方面可能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这件法宝品阶只在下品法器,且本质上依旧是辅助类法宝,这让傅长宁只把它列为了备选项。 一层内库是专对外门开放的,宝物也都是针对练气期弟子使用,下品法器在其中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了,毕竟大部分外门弟子,甚至还使用不了法器,只能用灵器。 但对傅长宁而言,法器她自己已经有几件,珍贵,却也没那么珍贵。 她更想找到适合自己的。 又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傅长宁找出来三个备选,第一个就是这把伞,第二个是一套羽箭,一共三十六支,每支品阶都在中品灵器。 第三个则是一件分散防御型法宝,也是成套的,一共十二节,每一节都可以单独作为护腕,保护重点位置,合起来用灵气激发,则可以瞬间变成中品法器。 且是练气期可以使用的中品法器,因为它本质上还是灵器,只是组合后才会有那个威势。 傅长宁最后将二和三都留了下来,一没拿。 问尺和惊梦以为她要出去了,却见她头一转,又钻进深处去了。 和专门进行了分区的这些法宝不同,内侧还有许多法宝是无法进行划分的,只能统一摆放在那,等待它们的有缘人。 因为有些已经放了千年万年,所以看起来也有些乱,好在因为禁制的存在,并没有落灰。 当看到傅长宁停在一把矩尺面前时。 天河珠内,问尺瞪大眼睛。 旁边,惊梦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有些事不理解,索性就不去理解了。它只知道,现在该轮到问尺产生危机感了,让它天天怼它。 问尺确实差点没忍住说话问傅长宁想干嘛了,好在,傅长宁只是在那把矩尺面前停留了片刻,就转身走了,虚惊一场。 问尺内心深处,从此对矩尺类法宝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傅长宁很快又在一张画轴类法宝面前停下。 这也是她难得真正心动的一次。 这张画轴的介绍是,可以将人封印进去,利用神识在画轴内部击杀。 但前提是,她的神识得高于对方,不然会被反噬。 以及封印本身极为消耗灵力,越是封印修为高的人越是如此,修为高出一阶的,也许还能勉强封印,再高的,还没封印成功,自身灵力就已经耗光了。 傅长宁如今的神识应当与筑基初期修士相当,她心里默默估算了下,基本已经定下来就要换这个,另两件用贡献点买。 这时,她余光突然瞥见画轴旁边一方略有些黯淡的印鉴。 印鉴整体是暗蓝色的,上方雕刻着一条盘旋着的龙,龙嘴大张,龙须细而长,里边含着一颗龙珠。 下方是这方印鉴的名字和介绍。 镇海鉴。 品阶:上品法器。 - 傅长宁出来的时候,拿着四件法宝,弟子还有些高兴,由他们负责的人买了东西,他们是可以抽成的。 “师妹准备拿哪件作为奖励?剩下三件我给你登记。” 傅长宁取出一方印鉴。 “这个。” 弟子先是笑,等看清傅长宁手里是什么,一下停住,一言难尽道,“又是它?” “怎么了?” “这已经是我进事务峰以来,它第十三次被人兑换了,截止目前为止,已经被退回了十二次,且都是低价退回,损失特别大,师妹你确定要它吗?” 弟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傅长宁。 好东西谁都想要,但这东西既然被退这么多次,肯定是有问题的。 他对这位傅师妹还是有些好感的,不希望她踩这个坑。 敕命定海(补) 品阶最高的法宝之一, 此前自然有过无数水灵根修士对其心动。 但它一来难在价格,几万贡献点的东西,不是来的。 二来这东西,要求, 不是说有钱就可以, 兑换买卖来的贡献点那都不作数, 得 就算如此, 这些年来,也陆陆续续有十多个人凑齐了来换,可见其确实 但兑换了十二次,被退了十二次。 这同样是个惊人的数字。 “师妹你的贡献值排名倒是够了, 但这个,它真不一定划算啊。”弟子苦口婆心劝道。 “没事, 我试一试。”傅长宁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但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弟子无法,只得道:“那成, 我给你登记了。另外三样合起来价格在两万三千贡献点左右, 师妹去前头缴纳即可。” 二十一万贡献点还是很经花的, 这里头最贵的画轴,也就一万贡献点, 另外两套都比这个便宜。 这也就是在归元宗,在外边,如这等价格的组合式法宝,价格并不比上品法器低。 傅长宁付了款,想到自己还有几块能打九折的牌子,问:“那牌子,以后还能进二层宝库用吗?” 弟子的抽成是不受折扣影响的, 那弟子回答得很痛快,“师妹到时候若买得起,自然也可。” 事实上,二层宝库大部分东西,打了九折也没几个买得起。 “多谢。” 傅长宁告辞,回了周连山。 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已经等她许久了。 “你打算提前上域外战场了吗?” 这个上,不是指去看,而是直接参与到战争之中。 “对。”傅长宁在石桌前坐下,将今日买的法宝都拿出来。 镇海鉴,画轴,连体护腕甲,以及三十六支羽箭。 护腕甲她当即就穿了起来,那护腕在接触到手腕时,散发出一道流光,自动消失,贴附在了里边的皮肤上。 其余十一节同样如此,穿在身上轻若无物,除了遭受攻击,并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也不会影响行动。 “是因为在刑法峰看到的事?可是他们与你并不认识。”惊梦歪头。 “是有受到一点影响,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傅长宁往画轴里注入神识,尝试封印了一下活物——回来的路上,抓的一只野兔。 “只是突然意识到,域外战场和我想中的不一样,我之前的想法有些太过天真了。” 慢慢接触,一步步了解,但有些东西,不是说你想一步步来,就能一步步来。 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人命并不值钱。从上战场那一刻,就要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死亡会在哪一刻来临。 那些弟子骤然的死,给了傅长宁很大的感触。 “我不希望我因为轻怠松懈,在自己和同伴发生危险时,无能为力。” “有些事也许无法改变,但起码要做到我能做的。” “至于《碧落生凋诀》,也不是非得学完它才能去杀敌,没准等我参加几次回来,泽明道君就已经改好了。”傅长宁对此还是很乐观的。 “也好,离你和那个姓除的小子的四年之约,也快过去两年了,其实能快些也好。” 问尺还惦记着羲皇秘境,“其实若你现在入了内门,绝对能打听到不少消息,归元宗作为道门第一宗,不可能没弟子拿到羲皇令。可惜在外门,到底被动了些,没法确定时间,就只能自己先做好准备了。” 这点傅长宁也无奈,计闪闪闭关,谢子寅外出,除此之外,她并没有认识的内门弟子。 “说来,除凤衔原先应该还是有希望的,但这两次重伤下来,他拖的时间估计比我还长。” 傅长宁重伤了快四个月,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了,幸而收获也多,不算亏。 除凤衔,就是纯纯的时运不济了。 这点问尺并不认同她的看法,“你以为那个扎魔耶怎么挑中的他?扎魔耶是烈火魔族,想挑个火灵根的修士好伪装是不错,但若非他自己太过轻狂大意,露了行迹,秘境中火灵根弟子何其多也,他根本不会被盯上。” “你不是事后也问过那刘姓弟子和关姓弟子了吗?两人在刚事发时就被长老查过,记忆并无问题。可见这件事里,最先出漏子的是他,被窃取了记忆而不知,还偏往虎穴里闯,这弟子,即便这次死在这,也不亏。” “这次回去,他的家族若是不好好给他上一课,你等着,迟早得再出事。” 这方面还是问尺经历得多,经验丰富,“至于筑基,反而不用操心,除家是南洲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赤霄剑胚都能给了他,还能没这点本事?你筑不了基,他都未必筑不了。” 傅长宁听了也没生气,“是这个理。” 许久未见的金羽长天弓被她取了出来,来自上品法器的威慑感,一出现,便让周围藤蔓散发的青色灵气纷纷避退。 这是她第一件上品法器。 傅长宁看向旁边与它势均力敌的镇海鉴,这是第二件。 一金红一深蓝,气势交辉,一时将这山洞映衬得光亮一片。 傅长宁买的这组羽箭,就是为了金羽长天弓准备的。金羽长天弓本身配备有三支羽箭,曾经用在了伍忠身上一支,剩下还有两支。 这次去战场,傅长宁不准备拿它继续当摆设了,既然本身的羽箭用不了,那就暂时用别的替换。既可以减少灵气消耗,同时也能造成更大杀伤力。 都说练气期用不了法器,本质上还是灵气质和量不够的问题,此时比起她射出击杀伍忠那一箭,又过去了三年,她也该拿这把弓试试水了。 另外就是镇海鉴。 傅长宁看向它的目光有些异样。 和事务堂弟子认为的不同,傅长宁挑中它,并不是因为品阶,也不是上边写的神乎其神的拔山镇海之能,而是因为—— 她感受着体内跃动的壬水龙息。 此刻的壬水龙息正裹挟着水灵气,在她体内尽情游弋,活跃度起码比平时高个几十倍。 傅长宁伸出手,去触碰镇海鉴。 印鉴翻过来,上书大大的四个字。 “定敕 海命” “敕命定海” 这是个很重的词。 壬水龙息随着她的动作,进入到印鉴之中,印鉴毫无反应,但当傅长宁准备进行下一步,将自身水灵气注入印鉴中时,立刻就受到了排斥,灵力变得滞涩无比。 她神色没变,继续输入,随着动作,受到的阻碍越来越大,终于,在全身灵气注入了接近三分之二时,眼前场景一变。 分明是在山洞中,眼前却仿佛有无尽海风呼啸而来,狂卷的深海浪潮里,海浪滔天而至,水花溅在脸上,冰凉凉的疼,眼见就要把身处其中的她撕碎。 有一道声音告诉她: 不要去躲。 去感受,去掌控大海的力量。 可这时候,不躲是傻子。 傅长宁毫不犹豫用尽了剩下的三分之一灵力,挣脱束缚,幻境消失,原本朝她迎面而来的大印径直轰击在山洞上,在上边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沿途所经一切,都被摧毁得七零八碎。 若是傅长宁方才站在那,此刻被摧毁得七零八碎的就是她了。 问尺和惊梦都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它们还以为傅长宁是有把握才选这个的! “没什么,只是这个法宝,可能比较排斥人类。” 傅长宁走过来,因为灵力耗尽,此刻脸色有些发白。 她已经知道前边那些水灵根修士为什么避之不及了,这东西对人族的恶意很大。 不止不接受人族操纵,还会主动进行攻击,甚至会故意诱惑。 一个不慎,非死即残。 哪怕她有壬水龙息,同样如此,其他人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可这也同样证明了它的强大,到她如今这一步,哪怕是金羽长天弓,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耗光她的灵力,但镇海鉴做到了。 傅长宁深深看了它一眼,将东西收了起来。 - 傅长宁没有等到去域外战场上,找路长松说的那位周长老的那天。 因为在这之前,周长老已经先带队回来了。 他负责带的这批新弟子一共五十三人,来的时候多少,回的时候依旧这么多,整整齐齐。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了另一队弟子死伤惨重的消息,原本的喜气洋洋立即变成愁云惨淡。 新弟子们不敢触霉头,只敢私底下讨论第一次去域外战场的体验,一个个新奇又茫然。 一直以来神秘无比的刑法峰武堂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可等待他们的,却并非什么绝世秘籍,珍宝秘境,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有周长老护着,他们没怎么接触到大规模的魔族作战,遇到的都是散兵游勇,解决起来很快,这导致不少弟子比起害怕来,更多的是激动。 傅长宁时隔一个多月,也终于重新见到了刘林芳等人。 比起上次见面,几人神色中都多了几分肃杀。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交谈,就被周长老统一叫去,在魂山集合。 魂山是在刑法峰后的一座山,单独用禁制隔断,平时无法见到,傅长宁也是上次帮忙收敛尸骨,才去了一次。 第二次来,山上的坟包依旧多。 没有碑,一块也没有。 归元宗弟子死不立碑。 周长老什么也没说,可原本情绪激动的弟子们,滚烫的心情依旧冷却了下来。 他们望着这些无名坟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未来等待他们的宿命。 和那些死在修仙界倾轧斗争中的弟子,通通不一样。 周长老转过身来,傅长宁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在来宗门的路上,告诫她筑基期的法术不能乱学的木灵根长老。 周长老也看到了她,但只是很快扫过,并没有停留。 “大家在这里待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后可以离开。” “下一次去域外,就是你们单独出任务之时。” 加入小队 “你来得太迟了, 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单独带你去一次。” 傅长宁找上门来的时候,周长木剑, 头也不抬, 道。 傅明白,所以弟子此次过来, 是想问问, 之后弟子怎么安排,是和其他人一起吗?” , 看了她一眼。 “按理说是如此, 但是, 我已经按照擅长的方向,给其他人分好队了。咱们宗门的规定是七人一支小队,眼下各支小队都是满员, 没满的, 也早有空缺的弟子填补上去了。” “还是那句话,你来得太迟了。” 来之前,傅长宁已经问过刘林芳她们,心里对此也有了准备, 闻言道。 “那弟子可以找其他没满员的小队加入吗?” “你若找得到,自然也可以。” 周长老将木剑上的木屑吹去, 道。 “只是需得提醒你,新小队一般执行的都是最低等最安全的任务, 那些老队伍就不一定了,你自己有个数。” “是,弟子明白。” 傅长宁退去。 周长老等她离开, 才往那边看了眼,良久,继续低头,削自己的木剑。 - “我怎么记得这老头上次见你,不是这个态度。”回去的路上,问尺犹且纳闷,“来晚了又不是你的责任,要不是归元宗自己调查和准备工作失误,会有这么多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而且教导和安排新进的这批弟子不是他的职责吗,他就这么全推给你自己来弄了?” 傅长宁发现,问尺对一些事看得格外透,但在这种细微的人情世故上反而最不懂,她摇头。 “我猜,这应该不是他的想法,是宗门的要求。” 上次李业找她,回去后,傅长宁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李业的提议她是心动的,但他承诺得再好,李业所在的小队其他人她毕竟不认识,不能确定人品和实力。 真要论起来,肯定是刘林芳、隋鸣远这些熟人更稳妥些。 所以她并没有贸然答应李业。 结果和这些朋友一会面,傅长宁才知道,他们在域外战场上,就已经因为自身能力的不同,被编到不同小队去了。 其中刘林芳和七辛分到了一队,剩下的隋鸣远和关山越都是不同的队伍。 且所有队伍都是满员,她几乎没有选择。 这回来问也有想知道要怎么办的意思,眼下周长老的反应,倒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问尺也不是傻的,“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不给你机会,想逼你去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弟子的队伍?” “没逼这么难听,大概是……想磨砺一下我?” 傅长宁也不确定。 但这次回宗门,她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从前她虽然也小有名气,但总体还是独来独往,和长老弟子都是很客气友好的关系,做个快乐普通的弟子,无债一身轻。 但这次回来,受重视和关注程度明显不同,许多人态度也有了轻微变化。 “不管如何,有这种关注和重视也不算坏事。” 很明显,她如今受到的资源倾斜也多了,换成以前,如泽明道君这等人物,是绝不会倾注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师妹答应了?”对面,李业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这也算是这些天唯一一桩高兴事了。 “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应该有很多小队对师妹发出邀请。” 傅长宁道:“确实明里暗里收到了一些,但考虑过后,还是觉得和师兄一起战斗最舒心。” 这话十分熨帖,听得人心里舒坦,李业一下眉开眼笑,“那好,你等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带你去见见小队其他人。” 傅长宁点头,起身,“正好我也好奇。” 一支满编的小队是七人,除了李业和新加入的傅长宁,另外应该还有五人。 但李业说:“如今是四人了。” 傅长宁这才知道,上次死的弟子里,也有李师兄一位队友。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她只能保持沉默,道一声,“节哀。” 李业勉强笑道:“没事儿,那股伤心劲早过了,本来也不熟,三年没见,面都记不住了,就记得那家伙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如今,是彻底出不了声了。” “你别多想,这些和你没关系。”两人来到一间弟子屋舍前,他敲门,见没人应答,伸手推开。 迎头一个端正雅致的竹风厅堂,旁边是内室,隔着淡青色的屏风,傅长宁隐约看见个人形,似乎趴着在养伤,正要退出去,就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声音,大门在眼前重重关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李业也就躲得快,差点被撞到鼻子。 “不是,咱俩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啊!” “男的也不能看!何况,你还带了个女的!”隔了十几息,大门重新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单衣,薄唇丹凤眼的青年没好气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贞洁烈男,要为你的杨姐姐保留清白。”李业翻了个白眼,带傅长宁在厅堂坐下,半点没见外地给她倒了壶茶,“别拘谨,这间屋舍原本是小队公用的,是这家伙公器私用,把队屋改成了他自个儿的屋,咱坐着理直气壮。” 青年:“我花贡献点从你们手里买的,怎么就公器私用了?” 李业:“那贡献点本来就应该分我们一半,是你不肯分,大家才捏着鼻子承认这是你买的成不?” 傅长宁喝了口茶,看着两人鸡飞狗跳,言语斗殴,目光从旁边的装潢上扫过,别说,品味还不错。 重要的是,她也很喜欢竹子和青色。 先入为主,对这印象还不错。 除了有点吵。 李业终于想起来给她介绍了:“这是仇风七,我的队友之一,变异风灵根,擅长风和竹叶绞杀。” “这是傅长宁,我和你们说过的那位师妹,新届弟子排名第一,水木灵根,擅长水木术法的杀伐之道,也通体术,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新队友了。” 仇风七正了神色,抱拳,“傅师妹,久仰大名。” 傅长宁回了一礼。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信息,傅长宁好奇道:“你们都知道我吗?” 仇风七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之前不知道,但上次魇魔界的事,被长老作为重点示范讲了,所以大家都知道。” 傅长宁:“……” 这些天以来遇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破案了。 “谁讲的?” “你应该不认识,是一位周长老。” “周求周长老?” 仇风七诧异:“师妹认识?” 傅长宁想到之前周长老对她的爱理不搭,磨牙。 “有所耳闻。” 李业是知道一点的,见状轻咳了一声,“不谈这个了,其他人呢?怎么就你在?” “琴瑶心情不好,和人打架去了,莫队长去了弗如城,说要私下里偷偷给小朝立个碑。”说到这,仇风七声音低了些,看了傅长宁一眼,想到已经是队友了,到底还是没藏着。 “还有朱卫,他去小食堂吃饭了,你知道的,他修炼的功法,总是特别容易饿。” 李业点头表示了解了,见傅长宁正安静听着似乎在记,道:“那我先给师妹你介绍一下这几个人。” “琴瑶姓柳,是音修,主杀伐一道,练的是琴。” “莫队长全名莫无书,是我们小队的大脑,和我一样,是名刀修。” “朱卫,不是那个‘猪胃’,朱砂的朱,捍卫的卫,我们小队的后勤,他修炼了一种特殊功法,能够将自己的肚子修炼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域外战场有很多地方法则混乱,储物戒不一定打得开,所以一些重要的东西我们都会放在他那,战利品一般也是先交给他保管。” “这里边莫队长和朱卫都比较好说话,琴瑶性子火爆些,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很讨她喜欢,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说我什么呢?”正说着,大门被打开,一个杨柳腰,芙蓉面的绰约女子婷婷袅袅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一把古琴。 她有一张极为古典的面庞,鬓发乌黑如云,修眉联娟,坐下时,傅长宁闻到了一股幽雅的兰香。 然而下一息,美人张口。 “我刚不小心把姓方那家伙的脑袋砸破了,你们记得赔贡献点,从我的份额里扣。” 傅长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琴尾那抹滴滴答答往下淌的红。 “……” 所以琴不是用来弹,是用来砸的是吗? 李业和仇风七见怪不怪,“你克制一点,再扣下去,你的份额要扣光了。” 柳琴瑶美目一瞪:“克制什么克制?你们知道他怎么说的吗?说小朝死得活该!明知道那边出事了,还要往那边跑,以为自己本事比天高,还不是送上门给人添餐。我这暴脾气,能忍?” “和这种人计较什么,消消火。” 仇风七递过去一杯茶。 柳琴瑶接过,喝了一口,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傅长宁,当即就是眼前一亮。 “你们从哪儿拐来的漂亮师妹?” 两人忙使眼色,让她克制。 傅长宁倒是已经恢复了自然,神色怡然,落落大方道,“师姐好,我姓傅,是李业师兄介绍来的,即将成为你的新队友。” 柳琴瑶想起来了,“是你啊!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也不早说!我上次还听说吴交那帮人说要给你颜色看看,试试看你的成色呢,早知道我就把那些人头打掉!” 她颇为懊恼,“你没被他们欺负吧?” 傅长宁笑得眉眼弯弯。 “没有呢。” 柳琴瑶松口气:“那就好。” 一旁的李业额角抽搐,只想说,到底是谁欺负谁。 柳琴瑶很喜欢这个漂亮师妹,当即就换了位子,要坐到傅长宁旁边。 傅长宁没有拒绝她的亲近与示好。 四人聊了会儿,最后两个人也总算到了。 先到的是朱卫,这位师兄很好认,他人并不很胖,却有一个硕大圆润的肚子,和一双招风耳,和和气气的,互通过姓名后,就叫了师妹好,欢迎她的加入。 后到的是莫队长莫无书。 有了之前李业的介绍做铺垫,傅长宁想的是一个沉稳多智的刀修形象。 结果看到真人,她一下陷入沉默。 看起来只有她肩膀高的小姑娘,板着张萌脸,一本正经地说:“傅师妹好,我叫莫无书。” 偏偏因为口音奇怪,说话时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傅”念成“护”,“书”念成“苏”,于是越发显得奇奇怪怪的可爱。 天河珠里,问尺感慨:“其实我初见你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来着。” 傅长宁:“……” 闭嘴。 疑似故人来 莫无书性格并不稚气, 只是个子矮了点儿,年龄感,所以看起来显小。 交谈时,她反而。 “我代表小队, 欢迎傅师妹的加入, 正好我餐,傅师妹不妨一起来, 我 , 其他的话都很得体。 傅长宁自无不可。 她知道,除了她在审视这些人, 这些人, 同样在审视她。 双方都需要一个快速沟通熟悉的渠道。 到了地方, 同样是天街小会上的一家餐馆,只是不是刘意娘那家,而是另一个农修弟子开的。 和意娘那家相比, 这家更注重食材本身的鲜味, 口味偏清淡鲜甜。 仇风七听她提起,笑道:“那家我们也去过,不过,这就是厨修和农修做菜的区别了, 厨修更重厨艺,农修更看重食材本身, 这些菜,基本都是他们手把手种出来的, 猪鱼鸡鸭也是自己养的。” 莫无书则道:“傅师妹若是喜欢,明天咱们再去那家。” 接着,她开始谈任务的事。 “李业应该和你说过, 我们原先是在西部战场混迹的比较多,但眼下,大家都陆续突破练气十层,加上南部战场那边放了一批任务,所以这次我们是准备去南部战场活动的。” “那边不止对你,对我们来说,同样是一片陌生的区域,这些天里,我们已经拿到了一些资料,但仅仅是耳听,终究不如眼见为实。” 说着,她取出一块玉简,交给傅长宁。 “师妹可以先看看。” 傅长宁接过,大致扫了一圈,总结就是,南部战场的魔族实力普遍凶悍,哪怕是最低阶的无灵智魔族,鳞甲都坚不可摧,这是一场硬战。 但相对应的,也有好处。 这边天材地宝也特别多,不仅可以拿来自己用,用来和人交换也相当不错,毕竟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还没探索过的新领域,里边有的东西,大家都没有。 “武堂内部有自己的交易区,不止是我们外门弟子,从武堂出来的已经进入内门的那些师兄师姐,也会在其中进行交易。南部战场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同样具备吸引力,这是西部战场不具备的优势。” “我可以接受。”傅长宁看完,放下道。 莫无书:“那好,那我们谈谈任务的事,目前一共接的是三个,一个是击杀一百名豹魔族,获取它们的豹皮,第二个是寻找一种天材地宝,还有一个,是协助南部战场本部的修士,迎接一场战争。” “除了任务物品以外的战利品,都是我们自己的。计划是在五日后出发,师妹这边有问题吗?” “没有。”莫无书出乎意外的公事公办,不过傅长宁反而很喜欢这种利落的性格。 “那正事就聊到这里,咱们开吃。” 莫无书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其他人早看不惯她们饭桌上谈正事了,“来来,吃!再聊下去,饭菜都冷了!” - 回去后,傅长宁开始收拾行囊。 说是五天后出发,其实这些天也需要相互熟悉一下彼此的实力和战斗风格。傅长宁和不同修士配合过许多次,如这种固定的搭档,却还是第一次,对她而言,同样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隔天,傅长宁去神器峰问了那位炼器师打造进度。 被催促,炼器师十分不耐烦:“说好的十天,我又不是不给你!” 傅长宁:“可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炼器师:“……有吗?” 他翻看了下时间,发现确实如此,立时心虚:“明天一定,你后天过来,不,我后天叫人给你送过去!” 傅长宁也没有得理不饶人:“那行。” 这些炼器师炼丹师果然都是有一些鸽人属性在身上的,要是傅长宁不来催一催,这个十天还不知道是多少天。 这边定下来了,各类丹药灵果,傅长宁也又去采购了一批。 除此之外,她又尝试了两次收服镇海鉴,但都无果,每次都被镇海鉴的攻击反噬,且轻则灵力耗尽,重则被伤。傅长宁只得先把这件事放下,专心准备其他。 八月十二,宜移徙,宜出行。 傅长宁一大早,来到刑法峰武堂,和小队一行人汇合。 大殿里人很多,李业凑过来对她道:“这次应该不止我们一队人去,可能有三四队接了任务,有些还是重合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即可,遇到困难,可视情况帮忙,但切记不要将自身陷入险境,域外比咱们这边复杂。” 他说的是之前听说的傅长宁救人一事。 傅长宁点头。 她觉得这些人对她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好像自从上次的事发生后,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同情心和正义感爆棚的人,总担心她善心发不完。 没多久,带队长老到了。 “这里的弟子都是要去南部战场的?” 底下零零散散回答了几声“是”。 长老没有再问,“自己有分寸就行,跟我来。” 一行人穿过院中禁制,来到一处空地,长老拍拍手,他的动作仿佛有着某种特殊的韵律,随着一声声击掌落下,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而降,匍匐在地。 人族的体型在它面前,宛若蝼蚁。 “这是玄羽仙鸟,性格温驯,我们将乘坐它前往第三天坑。”长老道,第一个上去,转身道,“都上来。” 傅长宁提气,上到巨鸟身上,只觉身下轻如棉絮,宛若陷入一团温暖又干燥的云里。 下一刻,一道金色流光闪过,整个人被迫坐下,周身被锁定,动弹不得。 长老道:“玄羽仙鸟速度极快,为了不让你们掉下去,我把你们周身加固了一下。放心,三天就到了,要不了多久。” 说着,又击了几下掌。 巨鸟起飞,冲入云端。 许多弟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有无边飓风从脸上刮过,如刀子般的疼,周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白。 身体本能地向后倾,想要调整,结果灵力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根本无法流畅自如地运用出来。 下一息,巨鸟转翼,侧飞向南端,冲出归元山脉。 巨大的尾羽在天空留下一道淡痕。 群山间,有人抬头看,只看见了蓝天下,如鱼鳞般散乱的白云。 - 三天后,中洲南部。 漫无边际的黛青色山脉,黎黑色的土地间,一座蔓延十余里的天坑边缘。 一只色泽纯白的巨鸟从天降下。 二十多个弟子从上边走下来,一个个面色发白,瞳孔涣散,步子僵直。 长老从巨鸟身上跳下,“就三天而已,一个个虚成什么样了?要我说,之前就不该让你们坐灵舟,一个个养尊处优成这样。人马上要过来了,你们准备让他们看到咱们归元宗弟子一个个这衰样?” 弟子们立刻一个激灵,捶大腿的捶大腿,整理衣裳的整理衣裳,傅长宁也趁机喝了点桃花灵露,缓解一下被吹得发木的脑子,顺便给几个队友一个塞了一瓶。 等这边负责镇守的人过来,看见的,已经是气度高华、云淡风轻的一众年轻人。 镇守的人心下感慨,不愧是归元宗弟子。 面上则带着笑容,迎上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归元宗长老。 两人在前头走,一众弟子跟在后头。 傅长宁走在人群里,抬目四望,见四周山岩都呈现一种渐变的黛青色泽。 “这里是群青山脉?” 群青山脉,正是南洲与中洲的交界线之一,以十万大山分割,彼此之间,相隔千万里之遥。 “应该是。” 小队里其他人也没来过。 天坑的具体位置,宗门从来不对他们说——虽然这么多次下来,他们早就知道,常去的西部战场入口,也即傅长宁上次去的第七天坑,就在中洲与西洲的交界线上。 群青山脉连接中洲与南洲,这里的名称又是南部战场,傅长宁有些怀疑,南部战场的中心,可能就坐落在南洲之上。 只是她们眼下身处的是边缘。 “到了。”前方那位陌生的镇守长老道,此刻,她们已经来到了天坑的中心。 长老沉声道:“废话我不会多说,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只负责护送你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由你们自己走。” 他转身,看回那个长老,“麻烦您起阵了。” 镇守长老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看了一圈身后的弟子,一个个都是少年英杰啊,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 “阵——开——” 一声厉喝,一道道阵纹以中心为原点,往外扩散开。 弟子们踏入其中,身形消失在原地。 - “你在看什么?” 一处狂沙荒漠,杨轻乾抽了口气,刚包扎好洇血的伤口,回头,见青年伸手,似乎在比对着太阳。 “我们的位置好像又变了。” 青年话并不多,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杨轻乾听后却是脸色一变,“又变了?!” “这什么狗日的破地方!” “走!”他当即要起身,“咱们换个地方躲!” “已经来不及了。” 青年起身,望着远处眼神幽绿的一群人身狼形魔物。 那些魔物爪子极长,踩在沙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宛若一只只游魂。 它们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眼前两个人族,良久,嗷呜一声,冲了上去。 青年消失在原地。 一道圆月弧形弯刀,在狼群中一闪而逝。 鲜血飞溅,沙地上飞尘如滚,迅速覆盖。 杨轻乾顾忌着伤,劈砍了五六刀,硬是没能破开这些魔物坚硬的鳞甲,反而崩裂了伤口,回头看他一刀一个。 当即怒骂。 “奶奶的,到底你是练气十层还是我是?!” “拼了!” 他冲杀上去。 杀它个血流滚滚! 初涉域外 , 狂沙漫天。 枯黄的白草上, 蹄印一直到视线尽头,黄沙深处的城门口才消失,两个穿着下, 套上索套, 年轻人,则由另一个兵士带领, 核验身份, 通往城池。 傅长宁将弟子令牌递上,那兵士虎口一摩挲, 一阵玄黄色的力量化开来, 一直以来合并为一的令牌, 又重新分作两块。 兵士将白的那块收走,顶着被黄沙吹得粗粝的皮肤,粗声粗气地说:“白色这块, 走前记得来领, 这是人族身份核验,没有这块令牌,将无法离开南部战场。” 傅长宁这才知晓,原来入门时配上的这块白色令牌, 是这个含义。 其他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一行人在兵士带领下, 进入城池。 到这一步,几只小队也该分开了。 一行人互相道了别, 不管在宗门中有无矛盾,在域外,大家都是同阵营的战友。 莫无书手里拿着张地图, 带着她们,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客栈办理入住。 域外不收灵石,只收贡献点,她用小队的名义刷了,“先办十天。” 回头道:“傅师妹的同样记账,之后有了进项,再行扣除。” 傅长宁点头表示:“明白。” 之所以要先办理入住,是因为她们三个任务里,第一个要进行的,就是协助这所城池进行一场战争。 说是战争其实也不准确,此城名为镇北关,负责守卫南部战场北面一处边关,她们需要做的,是抵御魔族单方面的侵袭,不让其冲破防线,进入到城池之后,也就是她们方才来的方向。 镇北关本身有兵士三万名,都是普通练气期,灵根普遍在四灵根到五灵根之间。 原先理应还有三名金丹、一百筑基守卫,但前段时日,其中半数人应召前往另一片更加前线的战区救急去了,镇北关一时空虚,关长担心被魔族趁虚而入,这才向各大宗门下发了任务。 能被挑选进域外历练的,都是各大宗门的佼佼者。哪怕是练气,许多也不输外边寻常筑基。 此次应召前来者,有百余人,不止归元宗一家。 傅长宁中午从房间出来,就看见了一个明显是其他宗门来的弟子。 是不是镇北关人很容易分辨,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常年驻守域外之人,灵力本身会混入一股特殊的力量,如一开始城门口那个兵士手中的玄黄色力量,比起灵力本身,更多了一股域外独有的味道。 按照路长松之前给的书上说,这是因为身上沾染了法则碎片的气息。 域外战场独立于修仙界之外,不受世界本身保护,其中会有大量游离的法则碎片,导致整个战场上都混乱一片,越是往中心去,时空越容易被这些法则扭曲。 常年待在这里的人,身上便会沾染上一部分法则之力。运气好、悟性高的,能迅速领悟这些,等往后结丹结婴,便是一片坦途。 当然,前提是能修炼到那一步。 傅长宁停下,没有打招呼,那弟子已经自发迎了上来,“万法宗,万如寄,见过归元宗傅师姐。” 居然是万法宗的人? 傅长宁诧异。 “你认得我?” “小可不才,数年前贵宗妙音道君与道侣的合道大典上,曾见过师姐一面。” 傅长宁发现他这个说法就很有意思。 在她们归元宗,那场大典,素来是称呼为苦海道君的元婴大典。 苦海道君是客,归元宗与妙音道君本身,都不吝啬于给予他这份尊重。 但外人嘴里,似乎有所不同。 她客气地回了一礼,“原来是如此,见过万师弟,师弟寻我有事吗?” 她已然反应过来,这人约莫是特意在守她出门。 “听说师姐是水木双修,于术法一道上一绝,我想请——”后边的话还没出口,已然被另一个急匆匆赶来的弟子闷住了嘴。 “不好意思,这位师妹,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傅长宁蹙眉看着他。 那弟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带着万如寄退后了一步,解释道:“我和他是同一个小队的,为我们登记的兵士可以为我们证明。” 说着,他语气变得有些硬,“万师弟是因为意见不合,私下里跑出来的,但有些事是我们小队内部的机密,实在不适合透露给师妹知晓。也请师妹切勿打听,否则,万法宗与归元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一旦机密泄露,师妹恐有窥视之嫌。” 傅长宁还没说什么,楼上,仇风七如一只轻盈的鸢,翻身而下,丹凤眼一厉,薄唇无情讥道,“那也请你们管好自己的队友,不要随便来骚扰我们队员。” 那弟子瞧见是他,脸色一阵青白,拖着万如寄走了。 仇风七这才回身,道:“师妹,以后不要搭理这种找上门来的人,这种一般都是有问题的。” 傅长宁对这方面确实没有经验。 “怎么说?” “这种有队友的人,还要找上别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和队友闹崩了,意见不合,想和其他人合作,私吞果实。第二种,他和队友彻底闹崩了,惹了天大的麻烦,队友不肯帮忙,只能找其他人。” 莫无书不知何时过来了,接上他的话。 “前者你无法判断他说的真假,容易被坑骗,后者,应了大概率是找你当替死鬼。” “域外有很多紊乱的法则碎片,很多人贪心不足,跑去招惹,最后无法应对,便会选择把麻烦转移到别人身上。” “受教了,多谢。” 傅长宁认真道谢。 这些显然都是两人这些年来吃亏上当过无数次得来的经验。 “你朱师兄之前人好,应过人家一次,结果修为直接从练气十层倒退到练气八层,现在还是小队里修为最低的。”柳琴瑶打了个哈欠,从房间里婷婷袅袅地出来。 眼下修为只有练气九层的朱卫在另一侧憨笑。 出去打探消息的李业人从门口出现,“大家都在呢,那正好,关长那边吹哨了,联系我们集合。” “走吧。” 莫无书身为队长,小小的个子,义不容辞走在最前边。 其他人迅速收拾行囊,紧随其后。 - 她们来时,是从北城门入。 此时集合,却是在南城门。 不在城墙内部,而是在城门外的壕沟。 和北城门那边大道直通,骑着域外特有的鬃马便可一路直抵镇北关不同,南城门这边,外部是一道又一道的壕沟。 每道宽三丈,长不可计量,底下是密麻不可分的铁蒺藜,寒光闪烁,上有已经风干的血迹。 李业侧耳小声同她八卦:“西部战场那边,不是这样的设计,那边许多魔族都会飞,我们会倾向于在空中设置杀阵。就是很容易坏,据我听说的,基本上半年坏一套,一套价值上百万灵石。” 这都是白花花的灵石在烧。 这边的布置,显然也不会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关长道:“由于有新队伍到来,我重新讲一遍。城外共八道壕沟,每道壕沟之间间隔十丈,深度由外到内依次递增,里边是一套组合阵法,当死伤的魔族数量够多,便会自动开启绞杀大阵,无差别诛杀壕沟内所有魔族,节省能量。” “但此举只能应对最猛烈那一波魔物潮,后续依旧会有部分魔族冲破防线,而大阵三天内只能启动一次。” “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在最后一道壕沟之前,配合兵士,将冲上来的魔族斩杀。” “会有筑基期修士在旁守护,对付修为高的魔族,但诸如筑基初期的魔族,基本需要你们自己动手。” “你们身后,距离城池仍有百丈之远,这是最后的缓冲地带。城门口有防护大阵,若有人力有不逮,可选择以令牌开启大阵,退回,但切记,不可将魔族引入其中,违令者,无论身份,身为此地关长,我有当场斩杀之权。” “是!” 百余名弟子,齐声应答,气势如虹。 关长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些人。她肤色深厉,眉间有道长疤从眼尾一直贯到鼻底,那是她当小兵时,守壕沟时被一只陨魔族所伤,无法去除。 守壕沟,永远是来南部战场的战士的第一步。 “但愿你们不让我失望。” 也让她见见,宗门弟子,除了灵根,究竟比她手底下的兵士强在哪里。 - 魔族会于今夜入侵镇北关的消息,是在中午由一个斥候传回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从下午酉时,城门口就开始轮流派士兵值守。 弟子们更是早早养精蓄锐,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战争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一切悄无声息。 只有一层幽暗的影子从天际划过,掩盖了天边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 一直到壕沟中传来惨叫,有魔族爬起来,踏在同伴的尸身上继续往前冲,今夜的寂静才被彻底打破。 所有弟子如临大敌。 哪怕是经历过不止一次的莫无书、李业等人,神色同样紧绷。 和他们相比,四周的兵士闭目,脸上表情少到几乎没有。 但他们都披坚执锐,手中握着同样制式的长枪。 那是一柄柄中阶灵器。 终于,第一批魔族冲到了第八道壕沟之前。 “杀!” 他们齐刷刷睁眼,杀气冲天。 这同样是一种杀阵,其血煞之气,直接将第一批抵达的魔族碾为齑粉。 弟子们只短暂滞了片刻,很快就调整过来,各自分散,汇入其中杀敌。 暗红色子母枪同时从两只魔族的耳中穿过,锁链声中,傅长宁回身,将一只从身后偷袭的魔族头颅踢得粉碎。 血雾在空中溅开。 枪头已经扎进了又一只魔族的头颅。 子母枪两侧的枪头已经被炼器师改造完成,这把由扎魔耶储物戒中搜罗出来,被傅长宁保留下来的法器,此刻成了对付魔族的最好利器。 抉择留下 子母枪一大一小, 各有优势,槽,穿刺之后,能迅速放干血液。小枪头上则附带了一个弯钩, 从耳中位置穿过, 恰。 锁链总长一丈三,傅长置, 母枪三, 子枪七,母枪以力贯之, 子枪则效仿藤蔓, 以巧劲破局。 二者搭配, 战场上,几的链影。 紧接着的,就是魔族倒地。 最早一批穿过壕沟而来的魔族, 基本都是擅长速度, 而轻于肉身的。 但说是轻于肉身,也只是相对而言。 本质上,它们的体质依旧比其他战场的魔族强悍得多。 在场百余名弟子,都是从其他战场上抽调而来的, 此刻战斗起来,很快感受到了陌生和棘手。 不是无法应对, 而是习惯的攻击方式与下手的力度,已经无法对这些魔族造成致命伤。 尤其当第二批第三批魔族跨越壕沟, 来到眼前时,其中筑基期魔族明显增多。修为更高的被筑基期修士引走,剩下的筑基初期, 就都是他们的任务。 而这些筑基初期魔族,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难缠。 庞大的体型,力大无穷的身躯,无法穿透的坚硬鳞甲,都让他们的厮杀速度下降了数倍不止。 反观兵士,修为虽然不如他们,但三伍为一小队,十五人配合默契之下,击杀的速度反而更快些。 关长遥立于城头,微微摇头。 - 各个小队分布的区域不同。 傅长宁这只小队,被安排在了左二的位置,作为侧翼的冲击主力,和另外两只小队一起抵抗魔族。 前几批冲杀过来的魔族,傅长宁几乎没有感觉,自从养伤期间,隐隐掌控了气血的操控方法后,她这段时间来,体术在飞速进步。 以她如今的肉身力量,全力之下,甚至可以轻易将这些魔族的头颅踢爆。 加上锁命子母枪,魔族几乎是来一个杀一个。 但等到第七批、第八批,即便是傅长宁,亦感受到了吃力。 这些魔物仿佛永远杀不尽,且它们并非是实力最强的冲刺在前边,相反,最开始过来的,只是些送死的小兵喽啰,在消耗她们的体力。 等到杀到麻木累乏之时,真正的敌人方才出场。而这时的你,正是灵力耗尽,最为疲乏之时。 大阵没有启动,说明此刻最核心的魔物潮还没有来临,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傅长宁余光已经看到,有弟子选择了退回。 城墙上的关长没有说什么,只要没有把魔族引过来,她是允许这些来支援的弟子回城休息的。 但兵士不可以。 傅长宁没有看到一个兵士选择后退。 她抹了把脸上的血,继续冲进重围。 半个时辰后。 大阵终于开启。 一道金光覆盖数里,范围内所有魔族无差别绞杀。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才能够喘上一口气。 傅长宁没时间多思考,匆匆服下一颗丹药,余光看见有漏网之鱼冲过来,子母枪立刻飞了出去。 锁链在她手中比长枪还要自如,方向力度都恰到好处,径直穿透那只魔物的喉咙。 见回程被卡,她也没慌,锁链猛地一抽,一声脆响,直接绕上那只魔物的脖颈,用力一带,魔族被掀翻在地,她从上,一剑利索结果了它。 这就是她叫炼器师改造的另一个方向了。 原本锁链只作为子母枪的枪身,改造过后,同样可以用作武器,且有了和枪尖相似的作用,会在触碰到对手时,瞬间产生麻痹的效果。 这是由它的特殊材质导致的,和在藤蔓上附毒相比来得更加快捷,且不需要刺破皮肤。 傅长宁长期用藤蔓,缠绕与牵制本就是她擅长的方向,加上这个效果后,在远距离作战上百试百灵。 又冲杀了近半刻钟,城门上传来关长亲卫的声音。 “所有人,回城!” 一直苦苦支撑着的所有弟子长松口气,城门被打开,五百身着甲胄的兵士从中跑出,收拾残局,其余人回城。 傅长宁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城中。 关长隔着遥遥的距离,带着淡淡笑容对她们点头。 “你们很不错。” 有弟子骄傲地挺起胸脯。 可傅长宁抬目四望,那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依旧有条不紊在交接,步列整齐,担着受伤队友回城的兵士,再看向稀稀拉拉,累如死狗的她们。 实在觉得,这句夸奖毫无成就感。 来镇北关的第一日就以这样的成果告终。 回去后,小队六人都没有怎么说话。战场上不同于其他地方,是鲜少彰显个人意志的,在战争机器面前,一切个人的、小团体的特色,通通微不足道。 他们都只是血肉绞杀场里,无差别的普通一员。 哪怕是表现最好的傅长宁和李业,在整体战局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有任何沟通,论默契,也不如那些本地的兵士。 六人里,除了不擅长战斗的朱卫,其他人都战斗到了最后,按理说是很光彩的成绩了,可此刻,他们依旧沉默。 良久,莫无书才道:“其实我们在西部战场也协同参加过几次战争,但和这一次,强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接任务之前也是考量过的,初次来南部战场,要以稳妥为主,所以才会接了比较熟悉的任务种类,先试试水。 但仅仅这一次试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差异。 这边魔族的战斗力,毫不夸张的说,是西部战场的数倍。 其他人都没接话,傅长宁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只有她不知道从前的情况。 她斟酌了下,道:“我觉得,这其实是好事,起码让我们对之后有了更多的心理准备。” 傅长宁其实也被打击得不轻,她实力不弱,但在这种大型战场上,很多时候不止看实力,除非具备碾压级战力。 这也和击杀魇魔那次不同,那些魇魔肉身实力远不如南部战场这些凶悍。 持久的冲杀,对她的体力、耐心、灵力来说,都是种巨大的挑战。 但她也没觉得多沮丧。 “队长,你知道镇北关之后还会有战争吗?” 李业插嘴:“这个我之前也打听过,我们参加的这场只是第一波,也是最需要防守的一波,大概会持续五六天左右。但实际上,这一次的魔物潮,断断续续会持续两个月之久,不过那些就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内了。” 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守住最猛烈的这一波冲击。剩下的,镇北关自己就能够守住。 “那之后我们可以继续参加吗?” 傅长宁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意见。 说完才想起来补充:“当然,一切还是看大家的意见,咱们还有两个任务,也很重要。” 单打独斗和团队还是不一样,换成傅长宁自己,这事基本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莫无书轻咳了一声:“同意的举手。” 唰唰唰! 五只手一个比一个快地举了起来! 柳琴瑶最激动:“我觉得傅师妹说的很有道理!谁说我们只能参加这一次来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五次,大不了死皮赖脸一点留下,我还不信,南部战场的魔族就这么特殊了!” “同意,反正我们本来就是为了突破自己来的,没必要局限在哪,既然第一关就跌倒了,那就从第一关爬起。”仇风七道。 李业:“就当为之后进入战场积攒经验了。” 朱卫左看右看,挠头,笑呵呵。 “你们说得都对。” “那就这么说定了!”莫无书拍板,迅速起身,去找关长。 傅长宁被这决策速度惊呆。 她只是随口一提啊喂! 不过原本以为的障碍居然完全不是障碍,队友们比她还赞成她的提议,还是让傅长宁感受到了一阵惊喜。 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当然比只是恰好短暂走在一起一段路来得强。 关长也很意外她们提出的这个请求。 因为诸如协助战争的任务,从来都是宗门弟子们不太愿意接的一类,不像去战场上,收获高利润大,各种天材地宝。参加战争,枯燥又必须听从军队安排,没有战利品,给的贡献点还不多。 能有人接就很不错了,居然还有人主动想多留下来当免费劳动力? 那她当然是笑纳了。 就是丑话得说在前头。 “任务报酬之前已经说好,三千贡献点,这个不会变,你们考虑清楚。” “谢关长,我们已经考虑好了。” 莫无书小小的个子,沉稳点头。 “那就好。” 关长看着她离开城墙,五个外形衣着各不相同的队友在下边等她,看了会儿认出来,是这批来的弟子中相对而言表现不错的一队。 她轻轻笑了。 “期待你们的表现。” - 第二天,在休整好后,所有弟子继续来到城门口,参与作战。 事实上,不管白天夜里,一直有魔族在陆续攻城,隔两个时辰便会有一波。 但只要不是魔物潮那种大规模,关长都不会叫他们。 弟子们只需要负责一天中强度最大的那次冲击,其余时候,兵士轮班出战即可。 三万兵士,留守五千养精蓄锐,剩下分为五队,一天五班,确保任何时候都不被魔族冲入城池。 在发现这一点后,这天之后,小队六人商议了下,就也留了下来。 但他们也没自不量力到觉得他们才守了两天,就能跟这些长年累月跟战场打交道的兵士相比。 所以一旦觉得力有不逮,立刻退下。 但只要恢复了,就立马回来。 如此一来,倒是和守城的兵士熟了起来。 六人适应战场的能力,也在这种磨练中迅速提升。 傅长宁已经放弃用锁命子母枪了,这玩意儿能提升远战杀伤力,但不适合近战。 她眼下更想磨砺自己的近战水准。 近距离和这些肉身强悍的魔族对打,除了能帮助她在战斗中积累突破,也能快速提升体术水准。 到后来,傅长宁甚至产生了不用兵器,直接徒手和南部战场这些彪悍的筑基初期魔族对打的想法。 不过这个念头被莫队长冷酷无情地镇压回去了。 两人如今已经很熟了。 虽然莫队长只到她肩膀高。 虽然莫队长说话口音一点儿也不标准。 但,莫队长说,“我是队长,我说的算。” 傅长宁就只能听话。 体术突破 关子, 这些人来历都非同一般,如果可以,还是不要在镇北关有损伤为好。 其中她重点注意的,的那只小队。 有意思, 两个刀修的存在, 看起来有些多余,实则那女孩的武器是一把骨刀, , 更偏向于直击骨节,粉碎敌人行动力。 骨刀在她手中, 几乎与手连为一体, 运转自如, 即,也带着一股奇特的美感, 对比之下, 另一个双刀青年则更符合传统意义的刀修, 出手狠厉,笑眯眯之间,斩断敌人头颅。 关长眼光毒辣,看出他两手的刀并不协调, 想来并非同时开始练的,可能是半途改的双刀, 实力不弱,但终究有所限制。 除此之外, 丹凤眼青年走的是轻盈身法的路子,竹叶绞杀其实不弱,但他修为还太低, 目前这点攻击力,打在南部战场这些肉身强到变态的魔族身上,堪比挠痒痒。 让关长意外的是,这弟子很快意识到了这点,调整了定位,转而给其他几人做辅助,并未因为自尊心选择死扛。 这也是关长较为欣赏的一点。 此外,音修女子主古琴杀伐,大肚子和善青年当后勤,两人也是各得其位,发挥得也许不似另外几人出彩,但也绝对可圈可点。 最令关长无法评价的一个,是最后一个。 她目光转向城池下,正在壕沟前与魔族徒手搏杀的傅长宁。 鲜血从她拳头中溢出,魔族大吼一声,重锤般的胸腔将她的攻击反弹,一拳轰向她的天灵盖,被傅长宁反身一踹,身形不稳,偏了三寸。 即便如此,那一拳,依旧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少女身形瞬间矮下去半寸,那是骨头硬生生被锤断锤进去的,很难想象这一下,究竟有多重。 但她依旧没有取出兵器,相反,少女如同一头小牛犊,头径直朝魔族身前冲撞而去,在将魔族撞得双腿离地,自己也满头鲜血淋漓时,双手死死抱住魔族脖颈。 一人一魔在地上滚了一圈,魔族不停朝她后背轰击,一拳两拳三拳无数拳。 而少女一动不动,死活不松手,继续死死紧箍它脖颈,身体如紧绷的弓,最后一举爆发,硬生生将魔族头颅拔了出来。 就这样活生生拔了下来! 这一幕的肉-体血腥暴力程度,即使在战场上,依旧是闻所未闻。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普通魔族,而是一个筑基初期,肉身比人族强大数十倍的蛮魔族! 而它的对手,不过练气。 还是个法修。 一个法修,在不用法术,不用法宝,仅仅凭借肉身力量的情况下,凭借不怕死的意志,活生生打死了一只筑基期的蛮魔族。 传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关长无法评价。 而且这,并不是这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早在傅长宁第一次第二次跃跃欲试时,莫无书拦住了她。但第三次之后,莫无书就再没有拦。 因为她知道了,傅长宁并没有在开玩笑。她是队长,但也仅仅只是队长,凡事,事不过三。 莫无书拦不住,其他人就更没可能拦住。唯一有机会的李业反而很欣赏傅长宁的选择,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数,加上断手的事心有余悸,他也想试一试。 不把自己逼到极致,怎么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 他们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哪怕是在道门第一的归元宗,武堂弟子也是外门中战力最出众的一批。 除了还没筑基,他们丝毫不比别人差,而没能筑基也有多种原因,有些是想再沉淀沉淀,有些是修为时机未至,欠缺一个契机,还有些是精益求精。 纯论战力,他们不比外边那些筑基初期低。 但那又如何? 那样就够了吗? 如今已经练气十层巅峰的李业深刻感受到了,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如今的修炼速度,比不上在西洲每天身处死亡边缘,无时无刻不被追杀时半分。 他想傅长宁应该也感受到了,闭关修炼是有用的,但永远只会是对一个阶段的感悟与总结,而非是靠着时间,一年年把修为堆上去。 那样就算堆上去了,堆出来的也是个废物筑基。 他们都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于是宁可此刻,将自己压迫得更深一点,再深一点。只要不死,前路便是坦途。 - 和他们一样留下来的人,并不少。 起初是同门中有一只队伍听说了他们的打算,权衡之后,也选择了留下,磨砺自己。 接着消息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旁的小队争相效仿。 最后关长白捞了几十个免费劳动力。 弟子们也很有自觉,几乎不打扰她,有问题向轮班的兵士请教。 战争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许多习惯单打独斗,以自我意识为主的弟子以前并不懂,参与也是走马观花,而现在,他们逐渐有所悟。 当天回去,傅长宁在客栈隔出来的屏风后,用木桶泡了一桶药草,洗了个药浴。 药是走之前,专门找老医修配的。 她闭眼,感受药力被身体逐渐吸收,骨骼一点点修复的过程。 这不是傅长宁第一次骨头被打断。 第一回,傅长宁修养了五天。 第二回,三天。 第三回,仅仅在客栈躺了八个时辰,傅长宁就跑了回去,继续上战场。 因此被看见她的兵士骂她是疯子。 兵士从前也是有些看不起这些身娇肉贵的宗门弟子的,只是他们不会在嘴上说。 而现在,虽然还是看不起一部分,但另一部分用实力证明了,他们也许在打战和协同作战,击杀魔族方面不如他们厉害,但在修炼和打生打死方面,那是真的不怕死。 比如这个叫傅长宁的弟子。 回到正题。 这是第六回,习惯之后,傅长宁甚至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她此刻正闭目,在脑海里回顾这两个月来的收获。 一股淡而温润的莹光静静浮在她身体表面,如果有人能穿透血肉看到里边的骨骼,便会发现,那些原本属于正常人的白色骨头,此刻已经有了往玉质转变的倾向。 打骨术第四重,骨身如玉。 这也是她恢复速度能越来越快的重要原因。 所以傅长宁真的不是毫无目的在发疯,而是有计划的在作死。 早在泽明道君提醒她,想要以诅咒之种为筑基灵物,需要将身体素质拔高到和体修一个水准时,傅长宁就一直在留意这件事。 之所以次次碰到最凶狠的蛮魔族,也是傅长宁在故意招惹,甚至有意和其他人隔开区域,不殃及,也不让旁人有机会帮忙。 而今,两个月的磨砺,终于出了成效。 骨头已经半玉质化,只差一步,便可真正拥有与同修为体修比拟的体质。 除此之外,傅长宁的修为也有了些许提升。 原先的她,算是练气十层后期,这两个月她一直在极度克制自己,不使用任何法术。 但并不是不动用灵力,相反,她每次操控体内气血时,都会带动灵气一起游走,当身体处于极度危险境地时,灵气亦会拼了命地加速运转,如此,气海凝炼速度反而比平时快上许多。 按照这个速度,至多半年,她修为便可追上李业,臻至练气圆满。 不过,在这再待半年,那就太久了。 天色将亮,药汤已经微凉,傅长宁心里盘算着时间,城内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骨哨声,且以最快速度传至全城。 她神色一变,迅速捞起衣裙穿上,往外奔去。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另外几人,朱卫师兄关心她,“你伤势好了吗?” “好了!”傅长宁没空再应,一行人迅速往南城门赶去。 警戒声正是从南城门传来的。 魔族深夜攻城。 且比两个月前,她们初至此地那一次,规模更大,态势更严重。 当在城楼上看见远处烟尘滚滚,数十万魔族大军浩浩荡荡往这边赶来时,所有人心头皆是一紧。 关长从城外回来,吩咐关城门,一边迅速下令,“不能出去了,让所有人都回来,这次作战不在城外!” 在壕沟前作战,一是为了不毁坏城池,和磨砺将士,二是魔族入侵的规模确实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这次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还留在下边,那是让活人去送死! 情况紧急,再看到这些弟子,关长也没像之前那样打招呼,只迅速交代了一句。 “你们愿意留下的,在城墙上帮忙,不愿意留下的,现在从北城门离开,半个时辰为限,再往后恕不放人。” 说罢也没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转头,对着集合完毕的镇北军,气沉丹田道。 “所有将士,听令!” “在!” “誓死守住南城门!” “杀!杀!杀!” 声如天震,雄浑浩荡,回声杀气冲天。 “求救信号听您的吩咐,已经发出,但最近的援兵赶来,也需要半日之久。”亲卫朝关长传音提醒道。 南部战场不止镇北关一座关卡要守,每座城池能分到的兵力都是有限的。 镇北关并非最重要的那座关卡。 关长闭眼。 “我知道。” 再睁眼,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那我就陪它们玩玩。” 那边,关长丢下话,就走了,所有弟子皆有短暂的无措,有些后赶到的弟子,看到熟人都聚在那里,也跟着跑了过去。 没一会儿,几十名弟子就聚齐了。 大家相互传达完关长的话,以及眼下的危急形势,所有人面面相觑。 “有人……要走吗?” 无人吭声。 不管想不想走的,这个时候都不会站出来。 “我不走。” “我也不走。” 那些不愿意走的,一个个站出来。 这个时候离开,像什么样子? 传出去他们不用活了。 傅长宁没有参与到任何一边,也没去留意那些对视之间的暗流涌动,她目光遥望着远处那黑云压城般的魔族大军,气息在迅速调整,飙升,骨骼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妖蔓不在身边,如果在,应该能对局势起到一定缓解作用。 但很多时候,就是会只有她们自己。 此刻,唯有背水一战。 阵法破局 几十人当中, 有十三人是归元宗弟子,正是听,选择留下的另一只小队。 此刻,那只小队, 十三人重新汇合。 “莫队长, 这个时候,咱们 他们都清楚, 双 既然如此, 那比起旁人,自然是同门更加值得信任。 莫无书点头, 接下了对面伸出来的橄榄枝:“等会儿咱们互相照应。” 更多的客气话就没必要说了, 所有人目光齐齐望向远处。 天色将亮, 遥远的地平线处,漫无边际的卷尘被四蹄落地声扬起,是每次战争冲在最前边的羚魔族, 再往后, 大军蔓延数里,望不见尽头,黑压压的一片,宛若天边暗云坠落, 压迫人间。 看似还有十几里之遥,实则不过数百息便可以赶至。 关长在一旁加紧布置防线, 各种命令如流水一般下发,一些经过改造的巨弩、投石机被搬运了上来。 修仙界少有战争, 不代表下边附属的小世界没有,域外魔族降临这么多年以来,该有的东西早已经备齐, 只是经过改造的基本都是以灵力操控,平时鲜少搬出来,到了这时候,弟子们才第一次见。 身后,城墙之内。 同样有一道道的布置浮现。 从南城门,到关内城中心,有接近两里的区域不住人,也不搭建房屋,黄沙铺地,一望无垠,只有零星的一些简陋帐篷与燃起的篝火和营哨,此前弟子们一直不明白这块空下来做什么,到此刻,终于明白了。 因为到了紧要时刻,这里同样是一块重要的缓冲地带。 更远处,城中人已经在安排撤离,住在镇北关的并不只有镇守将士和一些偶尔来做任务的弟子,还有将士的家人,以及一些在这做一些小营生的商人。 有些将士世代待在域外,亲眷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部分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些人眼下都需要撤离。 此刻才刚天亮,有些孩童刚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就被爹娘牵着抱着,迅速从北城门离开。 一切的一切,都在最快速度达成。 而南城门,第一批魔族也终于赶至,无数陷落的嚎叫声在壕沟中响起。 那些铁蒺藜上边都附带着致命的毒素,只要一触碰到,筑基期以下,几乎是必死,因此魔族大军每次都是拿没灵智的那批魔物的命来填。 八道壕沟,一道比一道深,最深一道深达二十丈,堪比跨越不过去的天堑。 而悍不畏死的魔族依旧会踩在同伴的尸体上,拼尽一切力量向上爬,向下一道防线发动进攻。 魔潮涌动,尸山血海。 浓郁的血腥味在城门外荡开。 最后一道壕沟距离城门足足百丈,这也是傅长宁等人之前杀敌的地方,可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强悍的那批魔族冲破防线,来到这里。 城墙上,将士的声音响起。 “投——” 轰轰轰! 改造过后的投石机投的是一种名为雷火珠的大杀伤型武器,根据雷火符改造而来,一颗接近五十灵石的造价。 此刻,一轮投下,五千灵石,化为飞灰。 但效果也是显著的,这一批的魔族几乎被轰杀了个干净,哪怕是少数的筑基期魔族,也在苟延残喘之际,被巨弩用玄铁制造的毒箭射穿,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解决完第一批,城墙上将士们神色明显松了口气。 但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三十息,第二批魔族很快来临,且比第一批数目更多,实力更强。 雷火珠被源源不断地装入投石机,平地上爆炸声不绝如缕,天边不甚明亮的月已经彻底落幕,转而是日照高升,将黄沙漠土上的这场战争映照得明明煌煌。 将士们通红的额头上,逐渐有汗珠滑落。 雷火珠的储存量,镇北关不算低,五万颗,这已经是几十年没怎么动用过的结果。 但五万颗又足以应付多久? 壕沟随着时间眼见将要被填满,后边冲上来的魔族越来越多,几乎是每十息就要发出去一轮。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耗费了近一万颗! 剩下的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眼见死伤的魔族数量达到,大阵自动开启,将壕沟内的所有活着的魔族绞杀,城墙上,却没有任何人有稍微一点的欣喜情绪。 他们都知道,这场战争的高潮,还远没有到来。 - “我们只能在这看着吗?” 跟着在此地站了快半个时辰的弟子们一个个拳头紧攥,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包围。 个体的力量在战争前是微不足道的。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们意识到这句话。 蚁多咬死象,哪怕是筑基,在这种动辄千人万人的场面上,同样是个死,金丹可能好一些,可又有几个人能修炼到金丹? 整个镇北关,加上关长,眼下一共就只有两名金丹。 关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这也是这半个时辰里,他们唯一一次见到关长。 她语气强硬。 “对,你们只能站在这看着。” “想帮忙现在就养精蓄锐,等下有的是你们忙的时候。” “可是……” 有人还想说什么。 “闭嘴!别添乱!”关长第一次爆发金丹的气息,周身气息极为恐怖,那是能瞬间碾灭他们的力量。 那弟子腿一软。 关长已经转身离开,继续去做别的布置了。 四周鸦雀无声。 良久,有弟子喃喃。 “关长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就是想警告我们别添乱的吧,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我们就只是添乱的……” 这对于出身顶级宗门,自诩天之骄子的他们来说,无异是信心的极大摧折。 可事实好像证明了,一切确实如此。 从前去别的战场,那些城池关卡对待他们总是十分礼遇客气。他们甚至可以不服从军队的安排,各自为战,回头兴致勃勃地讨论在战场上又杀了多少敌,用了什么法宝。 这给了他们错觉,他们是厉害的,是意气风发,不可替代的个体。 来之前就听说,南部战场的魔族凶悍程度和战争严峻程度,是诸战场之最。 他们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来磨砺自身。 可原来,真正的战争面前,他们的那一切,都只是小打小闹。 没出事前,所有人都捧着他们,当局势真正严峻起来,就连之前对他们还算温和鼓励的关长,都不会再给一个好脸色。 众弟子听了他这话,心里都不是滋味。 莫无书也有点不好受,但她抗压能力更强些,正想回头去看队员,安慰两句,突然间,“傅师妹人呢?” 其他队友本来还沉浸在情绪里,努力调整心态,听到这话抬头往四面扫了一圈,才发现不对。 “刚刚还在啊。” 突然的出声,打破了弟子们整体低迷的情绪。 “怎么了?” 等了解清楚后,一个弟子沉默片刻,道:“不会是跑了吧?刚好快满半个时辰了。” 正好是关长说的最后离开时限。 柳琴瑶脾气最暴,当场发飙。 “说什么呢你!” 那弟子险而又险避开她差点当场扔过来的当板砖拍的琴,急忙解释,“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没有恶意!” 又没什么利益冲突,他还能成心污蔑不成? 柳琴瑶懒得理会这种人。 “队长,我去找找。” 她对傅长宁一开始的亲热,有真心,也有演的成分,但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确实关系还不错。 “我和你一起,咱们分头。”李业道。 莫无书点头:“至多一刻钟,一刻钟没找到,立即回来,这边更重要。” “是。” 两人风风火火离开了。 其他人知道这伙人不好惹,都没再靠近,但自然私下里腹诽是少不了的。 - 下城楼的石梯台阶上。 关长看着冲到她面前,将她拦下的傅长宁,“我给你五息时间,把你要说的话说清楚。” 换个人,她一息都不会给。 “我刚发现了改造城外阵法的方法。” 关长还等着她继续说,没听到后续,笑了,“小姑娘,你不会以为,这阵法存在这么多年,就你一个人知道怎么把它改造得威力更大吧?” 便是她,也曾经尝试过。 但能留下来,自然是因为这个用着最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我知道了,怎么把阵法改造得可以三天内不止用一次。” 那一瞬间,关长的眼神,雪亮得吓人。 “当真?!” “当真。”傅长宁取出一本厚厚的古书,交给关长,在关长迫不及待打开看时,飞速交代经过。 “这是我曾经接受一个前辈的传承,得到的阵法心得,一直没来得及系统学习,但里边的内容,我早已看过无数遍。” “之前一直是在城下边作战,没看到过大阵的全局,但刚刚,我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见了大阵启动的全过程,一下发现了它和书里一个阵法很相似。我不通阵法,但如果能找到一个精通的人,说不定能将城外的阵法改造一下,就是外边现在可能比较危险,去的话估计需要关长或者另外一位真人亲自陪护。就算这样,风险还是很大。” 傅长宁将自己的考量和顾虑都交代了出来。 关长何等修为,她说话间,已经翻到了那个阵法。 确实相似,或者说,城外的阵法,几乎就是它的简略版。 她抚摸着那页已经泛毛边的阵法,动作忽而停住。 “这是,留仙道君的东西吧。” 傅长宁没想到她能认出来,愣了下点头:“确实,关长认识留仙道君?” “你拿回去吧,没用的。” 关长将书交还给她。 “这东西你好好保管。” “为何无用?” 傅长宁望着她走远,不解。 关长的声音远远传来。 “因为这里的阵法,就是他老人家当年布置的。” “他当年不行。” “现在也没人行。” 她也不行。 太平命印 片刻, 便追了上去,“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行呢?眼下魔族压境,若多一种办法, 自然更好, ,减轻一些负担, 也可多些时间, 支撑援兵到来。” 她拦下,关长耐心告罄, “我知道你是好心, 不是纯添乱, 所以愿意和你在这里讲,但,留仙道君是修仙界, 他的阵法几乎全由自行摸索, 走的和正统阵法不是一条路子,旁人没法学,,懂吗?” , 咱们不妨试一试,冒点险不是大事, 但是是留仙道君自己的法子,如果可以改, 吗?” “我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城里需要转移的,不止是人。这些将士的性命也需要我负责, 我没空陪你在这里耗时间。” “可是……” 关长耐心彻底耗尽,不耐地打断:“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知道仙门天才多少有些自信,甚至是自负,这不是坏事,但眼下这个场合,不合适。” 傅长宁听了只觉得荒谬。 此刻她也顾不得眼前这位的身份了。 “明明有办法可以尝试,却连试都不试,就坚决认为不行,自负的真的是我吗?” “不试试,您怎么知道没人行?” “我自负?” 关长觉得很好笑。 “我当然知道没人行,因为全城最通阵法的人,就是我。” 这句话掷地有声,傅长宁一怔,但接着道。 “那更加说明了您的自负,您不试试,就知道自己一定不行吗?” “过于低估自己。 同样是一种自负。” 关长眯起眼睛,“你在激将我?” “就当是吧。”傅长宁道,“也许弟子的确对自己的判断过于自信,但弟子依旧觉得,在自负独断方面,关长于弟子更甚。” 关长被气笑了,“好,你要试是吧,来!” “不过你要一起下城楼,敢吗?” 傅长宁这个时候,脑袋比谁都硬。 “弟子没什么不敢的。” “阿离!”关长下决定也快,亲卫出现在她身边,回了声“是”。 “城墙上的调度交给左玉,你负责城内事宜,叫刘真人主管大局,该运走的都运走,我离开半个时辰。” 阿离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又回答了一声,“是。” “半个时辰,是我给你,也是给我自己,最大的期限。”女子锋利凌人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小麦色的皮肤,瞳孔黝黑,如一团火,“走!” 傅长宁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瞬,就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并非直接就去了城外,而是先去城中库房找对应的布阵物品。 也是到了这里,傅长宁才确信关长那句话并没有作假,库房里密密麻麻全是各类阵法材料,且每一座,都几乎堆积成了小山。 到了这里,关长没有再搭理她,她被揪着的衣领子终于放了下来,得以歇了口气。 不过仅仅不到百息,神出鬼没的关长已经再度出现在她身边,“挑好了,走!” 傅长宁又被拎了起来,这一次再出现,就是真正的城外了。 远比之前浓郁无数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往鼻子里钻,荒漠里的狂风从不知名远处席卷而来,猎猎刮在脸上,如细碎的刀子。 无数黑影从眼前闪过,又迅速消失,身下,她们踏过的平地,倒下的全是魔族的尸体,如被收割的稻草般直接。 没两息,人已经出现在了第一道壕沟之中。 “到了。” 关长一声应和,满壕沟的魔族尸体,随着她脚下一跺而被掀翻,大地震颤,下一波即将冲过来的魔族被这迎面而来的同族尸体砸中,一翻翻一片。 变故瞬间引起了城墙上的人的注意。 副将左玉喝了一声,“别管!专心迎敌!” 隔得太远,傅长宁只听见了这一声,下一瞬,她们已经抵达了壕沟最深处。 这道壕沟足有二十丈深,三丈宽,两边和底下都是密密匝匝的铁蒺藜,金丹期已经可以御空,关长身体停在铁蒺藜上方两寸,目光在上边审视一圈。 上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魔族冲来,全被她隔绝在了屏障之外,但把这些魔族都放过去也不是个事,一方土黄色的印鉴从关长体内飞出,飞速放大,将这一片经过的所有魔族镇压。 见傅长宁在看,她淡淡道。 “这是我的本命法宝,太平印。” 金丹期可打造本命法宝,但需要耗费极大心血与精力,傅长宁瞬间意识到,关长的修为可能比她想象中更高。 要知道,很多金丹期散修直到后期,也未必能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宝。 关长松开了她脖颈,一道黄色光晕出现在她身下。 “书拿来。” 傅长宁站稳,把书拿出来,递出去,恰好是阵法那一页。 关长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却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合拢,她身形继续下沉,那些铁蒺藜似乎对她并无影响,但她也没有要毁坏的意思,而是身形变幻,穿过了它们,落在了最底下。 傅长宁留在高处。 有太平印在上方,她的安全基本能得到保障。 而太平印若出事,那关长必定先出事。 傅长宁瞬间意识到,关长要她跟来,从头到尾怕都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 傅长宁不知道改动阵法要多久,关长的话对她并非没有触动,或许她确实有些自负,但她始终坚持,有方法总要先试一试,比等死强。 以至于不到三十息,关长就上来时,她还有些诧异,“好了?这么快?” “不然你以为要多久?”关长睇了她一眼,“改动组合阵法,难的是整体,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 傅长宁隐约记得,她上的阵法课上长老不是这么说的。 但她也没机会思考和反驳,关长已经再次拔萝卜似的把她拔了起来,两人去到了第二道壕沟。 同样的解决速度与效率。 比第一次还快。 轻松得傅长宁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方才到底是谁觉得不可行,谁坚持一定要试试来着? 真的是她而不是关长本人吗? 每道壕沟之间间隔十丈,越靠近城池,冲过来的魔族越少,反之,越远离城池,四面的魔族越多。 前三道傅长宁对这点感触还不深,等到第四道壕沟前,她瞬间感受到了不同。 关长脚下的速度明显变慢,金丹期是对练气筑基有着碾压性的优势,但魔族中也并非都是废物,尤其关长有意给城池上的人减轻负担,专挑修为最高的那批去杀,如此做多了,自然也吸引魔族的注意。 傅长宁已经看到有几只筑基后期的狂魔族,联合其他魔族逼近。 关长同样看到了,她神色略显凝重,但还算轻松,“你留在原地,太平印我要用,十息回来。” 她说的十息,是真的十息。 顺便给傅长宁加了层防护罩。 傅长宁停在原地,看着她冲出去。没了关长保护的她,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的靶子,四面八方同时有上百只魔族朝这边冲来,重重撞击在防护罩上。 八息。 被掀翻后,它们不但没有气馁,反而带着更多同伴,一起朝这边撞来。 六息。 咔擦,防护罩上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砰砰砰!” 四息。 防护罩上的裂缝越来越多,逐渐连成蜘蛛网。 傅长宁闭上眼。 二息。 伴随一声清脆的声响,防护罩彻底破碎! 与此同时,无边绿意在战场上蔓延,粗壮得堪比魔族身躯粗细的硕大藤蔓接天连地,遒劲的枝桠互相盘缠,天地间唯见一抹碧色,如无边囚笼,迅速将中间的人包裹。 一众魔族重重地撞击在藤蔓上,刺耳的婴儿叫声,瞬间响遍战场! 正是曾经用在过关山越身上的鬼婴蔓。 在魇魔界时,魇魔都长于神识,因此傅长宁从未想过动用鬼婴蔓,但来到南部战场,这边的魔族擅长肉身一道,神识方面反而成了可以突破的弱点。 果不其然,鬼婴蔓的神识攻击,瞬间影响到四周的魔族,这些被安排来战场上送死的魔族灵智本就不高,再一被冲击,立时陷入混乱,敌友都分不清,开始胡乱攻击。 这为傅长宁拖延了时间。 最后两息,她手中掐诀。 壬水龙息在体内涌动,浩荡的水灵气自天上而来,如狂涛怒卷,席卷战场。 翠绿的风声神木出现在她手中,一闪而逝。 极寒风雪降临,所有被水灵气席卷而过的魔族同时冻结成冰,动作彻底凝固。 零。 关长解决完最后一只狂魔族,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挑眉。 “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法修。” 一边太平印迅速压下,所有冰块同时粉碎成末,一滴多余的血也没留下。 傅长宁回了个冷笑话。 “那还好,弟子自己没忘。” 踏过满地的冰屑沫子,两人来到第四道壕沟之下。 这一次,关长没像之前那般轻松,书也没看,而是认真对照着书上的阵法看了一遍,才开始动手。 傅长宁她也没再留在铁蒺藜之上,而是跟着带了下来,用她的话说:“不安全。” 不过傅长宁还是感受到了,她态度上的轻微变化。 虽然不多。 对于金丹来说,这点震撼确实不多,更多的是让关长意识到,这确实是个潜力巨大的后辈。 再布阵的时候,她也没再避着傅长宁,而是边动手,边给她解释每一步的用意是什么。 “这里,书上改了灵气运行轨迹,但实际上我们不用改,知道为什么吗?” 傅长宁拿着书,认真看了一遍。 “应该是因为壕沟里为了节省能量,阵法吸收的不是灵气,而是以魔族的魔气激发。而这条轨迹作用就是积蓄灵气,加快阵法启动速度,所以我们不用照做。” “聪明。” 关长回了一句。 动作上却迅速把这条轨迹也改了。 见傅长宁似乎有些不懂,她道。 “道理是这样的。” 她语气慢悠悠的。 “但是我觉得,我这样改,更好。”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见她脸上流露出关长职责以外的神情。 意外的意气风发。 他山之石 说话间, 一眼,就都烂熟于心,弹拉抹捻,如拨琴弦, 增删减改, 动作熟稔得无以复加。 傅长宁看了一会儿,意识到, , 是吗?” 所以才会只看数眼, “是。”关长没有否认, “阵法摆在这, 没有人会忍住不研究。” 她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 “其实我百年前曾经试着改过一次, 真正的上手去改,而不是光心里想,不实操。” 傅长宁好奇:“结果呢?” “死完了。” 傅长宁愣了下。 “什么?” 关长平静道:“我说, 人全死光了。当时镇守在壕沟前, 那些信任我的将士,都死了。” “改过的阵法一开始很有效,杀伤力比之原来的更甚,而且不止覆盖壕沟区域, 连城门附近那块缓冲地带也能一块顾及到。” “当时城内将士大加欣喜,大家一开始还小心谨慎, 怕出什么变故,等多试了几次, 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后,就放心大胆地来到城下练兵。” “恰逢隔壁城池遭遇魔族大军压境,派人前来求援, 我想着大阵上一次开启已经是五天前,三天时间无论如何也够我赶回来了,信心满满带人去支援,自以为镇北关已经如同铁桶般安全,直至我回来那刻,得知城外三千将士尽死,阵法在关键时刻失灵,根本没有开启。若非当时在城中闭关的尹真人强行出关,击退魔军,只怕镇北关早已被攻破。”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自负。” “若非自负自大至此,那三千人本不必死。” “此后我再未对外说过我擅长阵法,外人只知我姓潘,潘月鸣,盼月明,域外之月,从来不明。” 傅长宁久久无言。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件事。 关长之前的激动似乎也有了解释。 换成她,如果已经发生过这样一次大的错误,第二次还会愿意重来吗? 傅长宁在心中问自己。 毫无疑问,如果只是牵累自己,她是决计不会后悔的。 但若涉及旁人呢? 她有什么勇气与资格用别人的性命来担保? 或许这就是她与关长的差异。 “弟子佩服您。” 她道。 这话接在方才那段话后,很难不让人误解,关长听了笑道:“你这是在讽刺我?” “不。”傅长宁摇头,“关长误会了,是真的佩服,佩服您愿意为了此次满城人的安危,再试一次。” “那件事,弟子无从评价,对错好坏,关长自己心中分明。但弟子知道,能为人长者,必承受不一样的重量,千万人性命与身家系于一身,对是一身,错也是一身。这种重量,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关长愿意冒着这般风险,再试一次,便值得弟子钦佩。” “哦?怎么说?”关长对她前边的夸奖并无反应,反而是最后一句风险一说,令她饶有兴致。 还能怎么说? 想也知道,那次事败,关长必定承受极大的非议,而今她再来一次,传出去,外边会怎么想?怎么看? 若只是守城守不住,还可以推说是魔族兵力来得太猛,于关长本人无大节上的过错。 但若是又试图临阵前改守城大阵,势必又要落得一个自负专断,不尽职守的名头,没准兵败的事,都要算在这个上头,理由也简单,谁让你不好好指挥,天天就惦记着改大阵?自以为是,若是把改大阵的时间用在守城上,没准城就守住了。 傅长宁这些年自己也受过流言蜚语,完全能想到这些声音。 傅长宁最后只回了一句话。 “平庸无大错,出头即为过。” 关长大笑,“好一句‘平庸无大错,出头即为过’!” “你说得没错,不过你放心,这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对外说出你的存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做事,你只是提出了你作为一个脑子还算聪明、也还算有点责任感的普通参战之人应该会有的建议,最后采不采纳,还是看我。” “等离开这里,你依旧是清清白白、霁月光风的仙门天才弟子。” 傅长宁听得蹙眉,“关长未免太过小瞧了我。” “你看你,还不觉得自己自负?方才还说我误会你,如今我说句平平常常的话,你不同样曲解我的意思?”关长笑道,“这话可不是讽刺,而是事实,你法体双修,实力超群,又是小小年纪,你宗门还当真能让你陷进这个泥淖里不成?” “别总觉得人家说两句真话就是在阴阳怪气,我这个气量还是有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贬损讥讽你。” 傅长宁无言。 默默反省了下,“我明白了。” 确实是她先入为主了。 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些指责,反而是令关长最诧异的,但她也没再说什么。 “好了,可以去第五道了。” 方才和傅长宁的交谈,并没有影响到她一心二用,继续改阵法,反而是傅长宁,几乎全身心只顾到这一件事。 关长拎起傅长宁,顺便打了个预防针,“越往后,阵法会越复杂,需要的时间也越久,而且我如果没料错的话,应该已经有金丹期魔族注意到我了。” “金丹期也会上战场吗?” 问这话不是无知,而是傅长宁在镇北关的这两个月里,从未见过金丹期的魔族露面。 “有,但很少,金丹期的魔族基本已经有灵智了,不会轻易来送死,但这次几十万魔族大军压境,背后势必有古怪,有金丹期现身,不足为怪。” 关长道,拎着她在空中迅速前行,沿途所有练气筑基魔族,皆成为了她脚下的尸体。 她神色依旧轻松,不过傅长宁心中约算了下。 “比前边几道,慢了五息左右。” 关长动作一滞,作势要把她扔进魔族堆里,幽幽威胁道,“你真当我杀人没有任何消耗的吗?” 傅长宁知道她不会真的扔,并不害怕。 “弟子也只是随口一算,并无他意,关长又曲解我了。” “很好。”被摆回来一道,关长笑睨了她一眼。 不再说话,两人迅速来到第五道壕沟。 傅长宁从她骤然加快的动作上,看出了一些不同,果不其然,第六道壕沟,关长速度再次加快。 几乎是一结束,就迅速冲向第七道壕沟。 而在她们抵达之前,早有一只通体被盔甲包裹的高大魔族屹立于那处的空中,黑洞洞的眼中,不见眼珠,唯有两抹跃动着的土黄色火焰。 “屠安真人,许久不见。” 屠安真人,潘月鸣。 这就是关长的全名。 潘月鸣看着他,“怎么是你这个小畜牲,狂厝那个老畜牲呢?” “家祖正在闭关突破金丹圆满,无暇前来。” 比起潘月鸣的无礼,来魔很客气。 “装个屁的装,当我不知道,老畜牲上次在武定关被老谷锤爆了肉身,差点横尸当场,还金丹圆满?他能突破金丹圆满,我现在就能当场结婴。” 如果让城里的人看到他们尊重的关长大人此刻的满嘴粗语,大概会大跌眼镜。 但潘月鸣对此并不在意,她本来也不是高门世家出身,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兵痞子,骨子里,依旧忘不了年轻时候的本性。 对面的魔族面对这极具侮辱性的言语,不语。 潘月鸣直接将傅长宁拎出来,“看到没?这个小畜生,啊不对,对你来说,也是老畜牲,叫狂焦,他头顶还有个老畜牲,叫狂厝。两个畜牲都是狂魔族出身,知道名字为什么都这么别扭吗?” 傅长宁摇头。 这也是她奇怪过的点。 这些魔族的名字……都很怪,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细想却都不伦不类。 “因为,他们试图学人族的这一套,给自己划定姓氏、族类、制度,披上种族与文明的壳子,但骨子里,依旧是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姓氏姓氏是音译,文明文明是复制,学了套假惺惺的礼仪做派,骨子里依旧是个畜牲!还是条趴在人身上吸血,恶心人的血蛭!” 对面的魔族终于无法忍耐。 “屠安真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唇舌之利没有意义,将仇恨带给后辈也并不能影响什么,百年前那一战,是真人自己的失误,家祖胜得堂堂正正。” “好一个堂堂正正!”潘月鸣气极反笑,“来,今日你给我来个堂堂正正看看,看我不把你这个小畜生扒皮抽筋,做成肉汤,灌进老畜牲的肚子里,等和那些将士肚腹里做伴,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堂堂正正了!” “太平印!” 一道黄色大印浮于空中,光明大绽。 “照顾好她。” 嘱咐了一声,潘月鸣消失在原地,前方爆发出一道巨大的碰撞声,一人一魔迅速战至一起。 狂焦道:“连本命法宝也不用,真人未免太过小瞧了我。” 但同样的话,傅长宁说来是质性可爱,狂焦说来,于潘月鸣而言就是恶心至极了。 “小不小瞧,等下就知道了!” 说着,黄色灵力汇聚,轰击在狂焦身前盔甲上,狂焦被她一拳轰出去几十丈,盔甲都变了形,当场色变。 “你实力又提升了?” “应付你绰绰有余。” 两人再次战到一块。 远处,傅长宁被太平印罩着,身处战场之中,如同最明亮的灯塔。 四面八方皆是朝她扑过来的魔族,幸而都被太平印拦在了外边。 这些魔族都是遵从本能行事,再就是听从狂焦的吩咐,通过消磨太平印的力量,消磨潘月鸣本人。 至于傅长宁,区区一介练气,谁都没有看入眼中。 傅长宁并没有乱动,没慌乱,也没为此自尊心受损。如果说上次在魇魔界那次,尚且让她感受过无力与难受,那么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她,已经彻底平静。 潘月鸣几次回头,见她都没有乱动,不由松了口气,接着就全神贯注和狂焦对打。 傅长宁身处空中,目光从整面战场上俯瞰而过。 她很快注意到了一个修为在筑基期圆满的魔族,那是除了狂焦以外,此地修为最高的魔族。 他同样没有参与到这场送人头的炮灰战争之中。 傅长宁手上出现了一枚果子。 奇异的香气,一出现在战场上,就引起了四周魔族的注意,它们攻击的动作更加疯狂。 虽然不知道这香气是什么,但它们都感受到了,这东西对于缺乏灵智、只有本能的它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吸引力是如此之强,让它们心甘情愿飞蛾扑火。 当然会强。 因为这是最擅长神识一道的魇魔族,耗费数千年,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血玉果。 是哪怕对那些身份尊贵的魔族殿下而言,都毋庸置疑有极大诱惑力的神识一道果实。 傅长宁手里一共就六颗,当时修复识海用掉了五颗,还剩下最后一颗。 她目光瞄准了那个魔族。 手中出现一根羽箭。 金红色长弓出现在手中,庞大的灵力颤颤巍巍地附着于其上,弓身被拉到极致,弧如满月,射出。 咻—— 那魔族避开这一箭,箭上却掉落下来一颗血红色的果实,泛着异香。 他愣了下,凑过鼻子,轻轻嗅了下,接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趁着没被狂魔族的殿下发现,迅速吞入口中,咽下,毁尸灭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受到他的神识在飞速增强。 魔族狂喜。 接着,他抬头,看到了千千万万朝他蜂涌而来的,红了眼的魔族。 可以攻玉(小修) 能被送上战场的魔族, 大部分是没有自我判断思考能力的,依靠本能行事。 如果说此前,它们的本能是扑向此地唯一一个人族。 那么现在,它们的本能, 就是扑向那颗果实。 哪怕有高阶魔族的神识震慑也没用, 当诱惑力足够强大时,血脉都难以压制, 况乎一缕神识? 几乎是瞬间, 整个战场的攻击方向, 都产生了偏移, 蜂拥的魔族朝那个方向涌去, 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如流动的蚁群,望不见尽头。 反之原地, 原本被包围的傅长宁, 周围已经空空荡荡。 太平印静静停留在她身侧,黄色的光晕凌空流转,如果细看, 就会发现, 上边的灵光已经黯淡许多。 方才抵挡魔族这么久,对太平印而言,并非没有消耗,而且这些消耗, 本质上都是在磨损潘月鸣本人的实力,太平印被消耗得越厉害,和狂焦作战的潘月鸣, 就越处在下风。 现在,它终于可以停下来恢复稍许。 远处,高空中,潘月鸣只觉方才一直如漏斗往外漏气的太平印,忽而止了下来,体内力量瞬间倍增,黄色灵力在她拳头上汇聚,澎湃的力量贯流而出,一拳将狂焦轰出去几十丈。 狂焦被掀翻,却没来得及计较,而是惊怒道:“你带来的人,用了什么诡计!” 潘月鸣这才注意到城池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和狂焦越打越远,此刻已经脱离出战场,距离那边快几百丈了,哪怕目力极好,也只能望见一群耸动的黑点。 潘月鸣一跃而过,毫不关心,直到看到傅长宁和身边的太平印没事,方才收回目光。 “关你屁事!” 说罢,又是一拳轰去。 不得不说,这种没有任何限制的感觉,真的爽,如果太平印在手里就更好了。 见狂焦似乎要往那个方向去,她手中出现一把黄色大旗,旌旗迎风飘扬,一道道灵力丝线飞出,她则手持旗杆,一杆朝狂焦横扫而去。 “和我打架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分心吧。” 狂焦闷哼一声,不理会她,继续往回奔去。 那边绝对有问题! 潘月鸣面上一派轻松地追上去,心中却是紧绷。 她方才将狂焦引开,就是不想让他注意到壕沟里的情形。 她怀疑这次出动的并不只一只金丹期魔族,除了狂焦可能还有,若是被他们发现不对,那情形绝对会更加糟糕。 刘真人虽然在城内,但城中一共就她们两个金丹战力,她已经消耗不浅,若是再横生枝节,让刘真人也不得不出手,那镇北关就真的守不住了。 如果可以,最好是她在这里,就将狂焦打退。 至于杀了狂焦,虽然嘴上那么骂,潘月鸣心里却也清楚,除非有太平印在手,还得是全盛时期的她,否则基本没有希望。 能打得他伤筋动骨都算不错了。 两人且斗且追,狂焦着急往回走,却几番三次被潘月鸣拦下,他心中不对感越发明显。 潘月鸣究竟在做什么? 还是那个留在原地的人族做的? 大军到底为什么不攻击她,反而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她们到底在策划什么阴谋! 此时距离傅长宁射出那一箭也就过去不到二十息,那只筑基期圆满的魔族,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恐慌。 他修为不弱,筑基圆满,半步金丹,起初被围住时,甚至是有些轻蔑的。 他知道这些低阶魔族为何而来,但东西他已经吃了,绝无可能交出来,哪怕是狂焦殿下,也不可能说为了一颗果实而对他动手。 但双拳难敌四手,周围围上来的魔族越来越多,他能应付十只百只,却无法应付千只万只,此刻已然负伤累累,一只手臂都没了,他毫不怀疑,再过几十息,他就会被这些低等的贱魔啃食殆尽。 思忖着果实已经消化,挖也挖不出来什么了,魔族迅速抬头,往外求救。 “救救我!狂焦殿下,救救我!属下中了人族卑鄙的陷阱!这些魔奴疯了!” 魔奴,就是他们对上战场的低灵智魔物的称呼。 说好听一点是魔族将士,魔兵。 直接一点,就是魔奴。 他方才为了昧下果实,刻意隐匿了气息,此刻爆发出来,狂焦才知道那些魔族的目标是他,再感受到他身上变幻不定的气息,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怒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魔族装傻,继续求救。 “殿下救命啊!那人族射过来一颗果实,那果实绝对有问题,她想为屠安真人减轻压力,减我魔族一员大将,殿下救救我!属下真的快没命了!” 狂焦听了事情原委,越发怒火熊熊,明知道有问题,还要上当,比不知道有问题更让他火大。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却还是有魔族上钩,简直愚不可及。 话虽如此,救还是要救的,半步金丹修为也不算低了,加上这个吃了个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儿,回去后好好培养一番,没准也有大造化。 一时间,他也不再回应潘月鸣,任由她攻击落在身上,迅速赶回去救人。 潘月鸣大旗挥出,又要拦他,结果灵力一时没能续上,丝线在空中被他挣断了。 狂焦先是一愣,接着大笑。 “看来屠安真人消耗不浅哪!” 潘月鸣冷笑,“说大话之前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究竟谁消耗不浅?” 狂焦顶着一身破烂的盔甲,笑道:“外物罢了,回去再打造一套就是。” 盔甲之下,他本体受伤并不重,这就够了。 “倒是屠安真人当真舍得,叫自家后辈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来当诱饵,可惜她恐怕也没想到,我们这些魔族,比她想的能打得多了。叫真人赔了夫人又折兵,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人族确实有点小聪明,算准了人心。 但那又如何? 别说那蠢货没死,就算真的死了,于战场局势也无伤大雅。 造成的动乱,凭他身份与实力,一人就可平定。 潘月鸣听得眉头能夹死苍蝇。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给我死!” 她一旗拍下。 狂焦却已经回到战场之中,借住她这个力道,反而冲散了一部分魔群,进入了其中。 此刻,那只魔族早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层零星血肉和骨头架子,看到他来,如逢甘霖。 “狂焦殿下,您终于来了!” 狂焦足足杀空了三圈,又释放出修为与血脉气息震慑,总算将一众不情不愿的魔族逼退。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再被这点蝇头小利诱惑了。” 蝇头小利? 魔族心中腹诽,你说得轻松。 面上诚惶诚恐,“是,小的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狂焦伸手去搀扶他,因为嫌弃和谨慎,只用了一丝魔气连接,而未触碰到身体。 但这一刻,两魔都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魔族是发觉,自己原本消化和增长的神识,似乎都变得有些轻,像浮在空中,晕乎乎,飘飘然。 狂焦则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异香。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魔族吃进去的是什么东西了。 运气真是好啊,这玩意儿,整个狂魔族加起来也才分到三颗——当然,比另外两族好,听说那两族一颗也没剩下,被一个灾星牵累的,全丢在魇魔界了。 倒不是不能自己种,但擅长神识的种族和不擅长神识的种族,种出来的血玉果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狂焦没分到,倒不是身份不够,而是这东西对金丹期作用已经不大,主要还是练气和筑基用。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感到嫉妒和匪夷所思。 居然有傻瓜把这东西主动丢出来?居然还刚好被这个魔族捡到,还大难不死? 狂焦已经不想救人了,他只想杀人。 但他克制住了,露出一个礼贤下士的笑容。 “起来吧。” 魔族顺着他的动作站起,刚想张口再奉承两句,突然,他的动作凝固住。 “怎么了?” 魔族已经听不见了,他头脑一阵晕眩,耳旁的声音不断远去,只剩下那些增长的神识在脑海里飞出一阵阵白光。 轰—— 他似乎听见了识海里传来的刺耳的神识爆炸声。 死前最后一眼,看着周围被夷为平地的战场,魔族唯一想的是。 原来不是错觉啊。 是真的,爆炸了。 半步金丹的魔族,肉身与神识同时爆炸,产生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几乎是瞬息,周围几十丈地,所有死的、活的生物,全部被炸了个干干净净,灰都不剩。 狂焦在意识到不对那一刻就想逃。 可哪有那么容易? 他是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人,几乎肉贴肉,这只魔族修为不过比他低上一阶而已,又有血玉果引爆,带来的威力几乎是成倍的。 他瞬间被炸飞了出去,身躯裂成了数块。 不过他还没死。 狂焦颤抖着鲜血淋漓的手,将身体拼凑起来,往回跑,巨大的恐慌感和死亡迫近的威胁感将他包围,他甚至没有空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跑! 跑回大本营就好! 族叔在那里等他! 一只手从他破破烂烂的胸腔中穿过。 掏出一颗金丹。 “臭的。” 潘月鸣嫌弃地骂了一声,将金丹捏爆。 轰! 狂焦,死。 兵临城下 狂焦一死, 原本被他压制的魔族一众,再度陷入混乱,那香气已经彻底散开,它们找不到具体攻击的方向, 群龙无主之下, 愈发狂躁。 趁此机会,潘月鸣收起他的储物戒, 拎上傅长宁, 迅速去往第七道壕沟。 “干得漂亮, 不过, 你刚扔出去的是什么?” 方才她收到本命法宝太平印传来的波动, 示意她不要拦狂焦,潘月鸣顺势停下,结果反倒被狂焦误解是后继无力,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坐等他入局送死, 最后收割性命。 只是, 傅长宁究竟是怎么完成这一局的,实在令她不解,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能把金丹都炸得重伤垂死? “是血玉果。” 潘月鸣:“这玩意儿作用这么大?” 她从自个儿的储物戒里翻出来两颗。 “这个我也有, 城里内库一堆,都是战场上收缴的,有用的话,我以后叫手下人试试。” 傅长宁顿了下, 才补充。 “是魇魔族培育的血玉果。” 潘月鸣起初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后,面色骤然一变, “你疯了?” “你知道魇魔族培育的血玉果意味着什么吗?魇魔是域外战场上最擅长神识的种族之一,它们培育出的血玉果,对还没结丹的修士而言,是神识一道至宝。” “我听说前段时日魇魔界那群古魇魔耗费数千年心血,培养出一棵血玉果树,一众域外魔族殿下前往取果,结果损失惨重,人基本上死光了,你别告诉我就是那棵树上的果子?” “可能是。” 潘月鸣勃然大怒,“你要真是我后辈或者属下,我现在一巴掌拍死你!不知轻重!” 若非此刻是在战场上,若非此时她还分心在布阵,傅长宁绝无好果子吃。 “你若以为,你帮我击杀了一个狂焦,就划得来了,那我告诉你,大错特错!狂焦身份是不低,但狂魔族下一代继承人里,他最多排第三,影响力再大,和你的前途未来相比,他也配?” 傅长宁没被她的怒容吓到,“他是不配,但若我没猜错的话,魔族派出的金丹应该不多,少一个,会改变这场战争里的许多事。” 潘月鸣一滞。 这话一针见血。 没错,不可否认,弄死狂焦,确实能影响整场战争的局势,毕竟,说是几十万魔族大军,其实绝大多数都是练气期,金丹绝不会超过三位,且都是坐镇大后方。 这也是魔族一直以来的策略。 少一个,接下来不管是二打二平,还是二打一,对整场战争来说,都有着毋庸置疑的作用。 甚至于,哪怕阵法改造失败,她也不用太过担心城破,因为对面投鼠忌器,能够拖延的时间肯定更长,没准就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后者大概才是傅长宁最真实的目的。 哪怕她一个字没表现出来。 潘月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即便如此,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守卫镇北关是我的责任,是将士的责任,唯独不是你的责任,血玉果难得,于你个人而言意义更大。” 话虽如此,她态度明显还是好了许多。 “以私谋公,换一个人,我会骂她是大蠢货,你的话,年纪还小,就小蠢货算了。” 傅长宁:“可我已经吃了五颗了,再吃也没有效果了。” 潘月鸣:“?” “你再说一遍?” 傅长宁:“我已经吃了五颗了。” 潘月鸣:“……很好,蠢货是我。” 潘月鸣拒绝再和这个炫耀而不自知的小屁孩对话,专心改阵法。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傅长宁哪来的这么多血玉果的事。 虽然这个数目夸张到很像把魇魔族那颗血玉果树连树带根给挖了过来。 要知道,据她所知,狂魔族一共都才分到三颗。 联想到魇魔界当时传来的消息,潘月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两人没多久,开启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 “这不是你第一次弄死金丹期魔族吧?” “没,真的是第一次。” “没骗我?” “没有。” “筑基期呢?”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是几个意思?” “意思是我只弄死了一半。” “剩下的呢?” “不关我的事,他们自相残杀,自己死的。” 潘月鸣回忆起当时听到的内容,没记错的话,一共去了四五十个魔族,都是各大种族身份血脉最尊重的那批年轻殿下。 结果全须全尾回去的,不到十个。 剩下还有十几个重伤。 包括烈火魔族的扎魔耶,和古魔族的焉奇那,两个上三族排名第一的继承人。 其他的,全死了。 她再度深深地看了傅长宁一眼。 青裙白裾,清灵仙气,言笑翩跹。 很标准的法修。 除了之前暴力杀人的时候。 她记住了。 - 第七道改完,出来,潘月鸣望向远处,见依旧毫无动静,嗤笑一声,“看来只剩一个了。” 狂焦死了也有一会儿了,对面不可能没发现,迟迟没金丹过来,她心中就已经有了成算。 “对面怕关长和刘真人两面夹击,不敢过来?” 傅长宁道。 “不止,怕是被吓到了,因为按理来说,哪怕和我刘真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弄死狂焦。他身上好东西不少,你也是巧了,偏偏从神识引爆,肉身反而是附带的,如此他有再多通天手段,也是无用。” 这又是傅长宁忽略了的地方,她默默记下。 “说来,你是怎么引爆的?” 潘月鸣想起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曾经研究出过一个术法,可以通过神识将灵气与剑气粘合,然后将这部分神识切割,作为引子,在体外引动三者同时爆炸,这个也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你拿自己的神识爆着玩儿?” 潘月鸣差点又要骂了。 “你师父是谁?他怎么说?” “练气期没有师父,宗门规定,筑基方可拜师。” 潘月鸣便把那点怒火憋回去了。 “你出身也不高吧。” 傅长宁诧异:“关长知道?” “猜的,不说了,还剩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快点结束完事。” 潘月鸣道。 她当然知道。 出身高的孩子,从小被三令五申,是绝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的。 但这话就没必要和傅长宁说了。 - 也许是前边七道确实不难,让傅长宁虽然还是担心关长说的从前阵法改造失败的事,但心里也抱了一丝期望。 那么多困难都克服过来了,只剩最后一点而已。 但最后一点,便是天堑之差。 第八道壕沟,她们遭遇了最大的难题。 因为这是一套组合阵法,组合的意思在于,八套之间,每一套都是有联系的。 且最后一套,往往负担着勾连全局的作用。 而由于前边全改了,每一套改三四成,叠加到最后一套上,就是要完美衔接前边的所有改造点,一丝一毫也不能错。 潘月鸣起初看了一遍书,再结合她自己的想法进行改动,把第八套改完了。结果注入灵力,根本无法牵引,阵点还未勾连成形,就溃散了。 她只好又重新改,这一次,动作更加细致小心,每一步思考的时间也更长。 结果,第八套连接成功了,但在和其他七套连接时,又失败了。 第三次,第四次…… 反复改,反复拆,但每一次,都没能成功勾连所有阵法,最多一次也只到三套。 试到第十次时,潘月鸣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把自己的想法构思通通拆了,按照留仙道君书上写的,原样复刻。 这一次,傅长宁亲眼看见,五套阵法被点亮。 潘月鸣迅速起身,“你留在这,太平印留给你,我去把前边的改过来。” 她说的是那些她之前凭借想法擅自改动的。 傅长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消失在原地。 半刻钟后,潘月鸣带着一身血返回。 “外边魔族越来越多了,我刚多击杀了一会,帮城上的人减轻一点负担。” 傅长宁嗅到她身上浓浓的血气,仿佛能用力拧干拧出几斤血水来,觉得大概远不如她说的这么简单。 这一回,潘月鸣注意力最为集中。 她小心翼翼地往阵法里注入灵力,当看到阵法顺畅地一套接一套被点亮,心中谈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总归是高兴更多。 “方才不该多动那些手脚的,我凭什么高估自己。” 她像在对傅长宁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傅长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记得关长之前谈起自己的小设计时,眉眼间的意气风发。 记得她独断专行到蛮横时,那近乎溢出来的控制欲与自我。 关长是个很自信的人。 但好像唯独对于自己的阵法,没有任何信心。 见最后一套阵法被点亮,所有阵法连成一体,潘月鸣振作起精神,“来看看效果吧。” 正好此刻魔族再次汇拢,她们二人升至空中,眼睁睁看着随着壕沟里躺下的魔族尸体越来越多,阵法逐渐被激发。 就在大阵即将启动那一刻。 所有灵光,同时消失。 阵法再次熄灭了。 下方毫无知觉的魔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继续冲杀。 而上方,潘月鸣笑容彻底凝固。 识海里一个声音不停对她道:“我就说,如果可以,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不自己改,没改就是说明有问题,改不了。他老人家都做不到,我凭什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行?” 傅长宁脑子也有点乱,“是我太过相信自己的念头,耽误关长时间了。” 她在思考补救的措施,有关长之前的话做铺垫,她其实也想到过这个可能,此刻不算太震惊,只是这条路不行,那就真的只能继续死战下去了。 “小心!” 一把流矢飞过,潘月鸣回神,一把将傅长宁护在身后。 远处,两个踏空而行的魔族联袂而来。 “我当屠安真人是打什么主意,原来是这个,哈哈哈,屠安真人有想过,其实我们未必只有一人吗?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把戏罢了。” “还有,小姑娘,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射箭!” 说罢,又是数支箭矢,宛若流星,贯穿而来。 身后,数十万魔族齐声发出震天的吼声,魔气冲天。 顺应道心 此时, 虚空生白纹,一声巨吼,一只白斑猛虎踏空而来,将所有箭矢咬成两段。 “想教我人族的天才, 凭你这点本事可不够。” 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婆婆随后赶至, 正是城中的刘真人。 “听闻刘真人寿数将至,怎么不继续闭关, 非要掺和到这些无关己身的小事里头。”那个射箭的魔族笑道, 话虽如此, 他眼中却明显闪过一丝忌惮。 镇北关包括潘月鸣在内, 共两位真人值守, 从前的尹真人因即将突破,被调回人族内部,换来的便是这位垂垂老矣的刘真人。 起初谁都不将她看在眼里,谁知道, 刘真人老当益壮, 硬是在几十年前那一战中,打出了拦二杀一的战绩。 她那两只契约的妖兽,也开始为人所知。 一只玉面斑白虎, 一只榕树妖。 “对你们而言, 事关种族是小事,于我而言,人族的事,就是大事。” 刘真人手持一根寻常木质拐杖, 眼皮耷拉着垂下来,竟是盲目。 她张口,嘴角已经彻底垮下来, 形成一个“口”字。 “关长,请将那位小朋友送回去,不要牵连到她。” 潘月鸣没吭声,知道刘真人这是在点她过于冲动用事。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把傅长宁拉下战场。 这是对傅长宁的不负责,也是对她身后宗门的不负责。 刘真人没再看她,而是望向傅长宁。 对傅长宁,她态度是很和蔼的,倒真像在对待一个小朋友,“小白很听话,让它送你回去吧。” 那只白斑猛虎上前,吼了一声,乖顺伏下身体。 傅长宁没有动,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速地转,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眼下的场合明显已经不是她能参与进去的了,此刻离开,无论是对关长和刘真人,还是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最终,她上前,跨步,坐在了白斑猛虎身上。 但在走之前,她说了一声,“我觉得之前的神识爆炸,可能会有影响。” 当时她虽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仍下意识觉得让爆炸发生在壕沟中不太好,因此特意挑的离得远的魔族。 也因此,爆炸发生后,对壕沟内的阵法本身影响并不大,至少肉眼看上去都是完好的。 但肉眼看上去没事就真的没事吗? 她之前受到关长影响,主观上认为这个阵法就是有可能失败的,哪怕完完整整地布置下来了,也不一定会成功。也因此,等真的失败了,第一反应是茫然。 但在冷静下来,排除这些干扰后,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一定是她们布置的有问题,也可能是因为有其他外在因素干扰。 而在场唯一的外在因素,应该就是那场爆炸了。 潘月鸣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可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她再去做什么。 而且,这也只是一种猜想。 有可能吗? 有,但未必。 若仅因为这点猜想,就一意孤行坚持去试,留下刘真人一人应对这一切,等到时候不成,再出事,她就真的是千古罪人了。 傅长宁何尝不懂这些,所以她也是慎重考量过后才开口的。 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担子有千斤重,脱口而出后,反而轻松了。 就这样吧,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是关长和刘真人自己的抉择。 她骑在白斑猛虎身上,回到镇北关。 城墙之上。 李业和柳琴瑶之前在到处找她,之后战场上发生异动,被其他人提醒,方才知道她跟随关长出城去了。 此刻她被这么大一只显眼的白虎送回来,小队众人,包括归元宗另一只小队的弟子,立时围了上来。 “怎么了?关长怎么会带你出城?” “你可才练气,这个节骨眼,城外那么危险,关长怎么想的?” “还好傅师妹没出事,不然这件事回去后,宗门有的说道。”另一只小队一个弟子道。 傅长宁如今在整个外门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加之之前周长老的宣传,他们鲜有不认识的,也知道宗门看重她,亲自给了奖励。 这么一个天才弟子,要真折在了镇北关,这件事估计没完。 天才不是不能死,但不能这么白白送死。 这不明显是人为作难嘛。 他们的不满显而易见,倒不全是为了傅长宁,而是由傅长宁及己,身为道门第一宗的天之骄子,有种微妙的被挑衅的愤怒感。 这和他们愿意为镇北关出战,乃至留下一起作战,是两码事。 “没什么事,是我和关长发现了一些问题,多谢各位师兄师姐关心,回去后宗门如果问起这件事,我会亲自去解释。” 傅长宁迅速收拾了一下心情,道。 换而言之,他们就没必要去说什么了。 一众弟子立时不再说了。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该散的都散开了。 所谓令行禁止,傅长宁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这种威信上的差别。 她还有些愣,其他队友却并不意外,甚至也没觉得突兀,“没出事就好,不过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们隔得太远,又有魔气冲天,不便神识窥探,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对自家队友,傅长宁说得更详细一下。 “我发现了护城大阵的一些小问题,和关长汇报完,一起去看了下。” “那问题现在解决了吗?” 傅长宁摇头,“有两个魔族金丹过来了。” 小队众人并没有怀疑,反而迅速分析了起来,边说边回他们之前镇守的区域。 “魔族作战一般是不派金丹的,要派也顶多安排一个做总指挥,非必要不上前线。南部战场这边魔族虽然更凶残一些,但战略安排上,应该也差不多,这回一次性来两个金丹,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了。” “难怪感觉它们的攻势更猛了,金丹期魔族的魔气覆盖之下,是会有一些士气加成。” 不过他们也不算太紧张,对面两个金丹,他们也是两个,就算打不赢,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重点还是防守住这几十万魔族大军。 唯有莫无书多看了傅长宁一眼,想到之前那声突兀的爆炸声,若有所思。 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他们马上开始各司其职。 是的,他们现在有事干了。 关长离开后,那位左玉副将抽调了一批城墙上的人走,之后就把这些人空下来的位置交给了他们。 眼下他们小队负责的一共是一辆投石车,两把巨弩。 不过不是他们一支小队单独负责,而是和另外两伍兵士一起轮换,方才他们就是把手上任务交给了对方,眼下回来,立刻接手了回来,让这两伍兵士去休息,恢复灵力。 傅长宁被安排和朱卫一起,负责其中一把巨弩。 朱卫负责带她上手,操作并不难,难的是射出去这个过程,巨弩全长一丈三,上边有五个凹槽,同时得卡上五支玄铁铸成的箭支,灵力需要均衡地分散至这五个凹槽内,且以神识锁定,如此才能确保方向。 不然箭射出去很容易脱手。 这玩意儿,对臂力、灵力、和神识都是一种考验,镇北关的兵士早已习惯,他们却是第一次上手,颇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掌握。 傅长宁学得很快。 然而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说是接下来就不管了,可怎么可能呢,她依旧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形。 左玉副将忽而过来,“关长传音回来,让我叫你过去,让他接替你吧。” 她指着带来的那个兵士。 傅长宁一怔,接着点头。 左玉副将带她去了正城楼,也即整个南城门的最中心位置,那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巨大的擂鼓,以及桌子后,一面贴着城墙、比傅长宁人还高的铜镜。 她伸手一划,铜镜上一道波浪掀起,接着,傅长宁迅速感觉到眼前视线一变。 她重新看到了远处战场上的情形。 甚至能听到彼此对话的声音。 情况并不乐观。 玉面斑白虎在送完她后,迅速回去,加入战局,另外有一只高大的榕树妖,在天地间尽情摆动它的枝桠。 两只妖兽本身修为都不弱,已经接近金丹,但此刻并没有能发挥出太多战力。 左玉副将道:“刘真人出身御兽宗,契约妖兽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更多类似于一种共生关系,你强则我强,我弱则你弱,妖兽状态极大程度上取决于主人状态,哪怕刘真人数十年前,曾有过极其漂亮的战绩,但眼下状态下滑,两只妖兽也不免受到影响。” 这是在给她解释。 傅长宁表示明白。 “关长状态也不太好,知道为什么吗?” 傅长宁顿了下,点头。 她好像知道这位副将的来意了。 “金丹真人的灵力并非无穷无尽,尤其是需要时刻维持本命法宝运转时,如果关长没出城,她此刻和刘真人配合,应付这两个金丹期魔族,并不成问题。” “当然我知道你配合关长击杀了狂焦,这是你的战绩,我们不会隐瞒不报。” “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再想想,改过的阵法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有没有希望修好。 毕竟,这一切因你而起。” 这话着实不好听,听了也并不让人愉快。 但左玉似乎也没有在意她看法的意思。 “城中雷火珠和玄铁箭已经不多,我会代替关长去和那两只魔族作战,但我能拖延的时间不多,关长需要最快速度找到问题,改过来,才能有一线希望,这里只有你和她一起去过。”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们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必限于此地一生。但若能守住城池,镇北关之后必有厚报,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这是公,出于私,我也相信,如果可以,你并不希望城破。” “从小在镇北关长大的我也不想。” “镇北关副将左玉,请求傅道友帮忙。” 她单膝扣地,铠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左玉是筑基圆满,和那个死去的魔族一样的修为。 筑基圆满,在金丹期面前能拖多久? 傅长宁不知道。 只知道,左玉大概抱着必死之心。 所以也不怕得罪她。 估计连关长的命令也是假的,托辞。 她目光遥望城外,黑云压城,越发沉沉,天边看不到太阳,域外从来只有魔气冲天。 “我和你一起去。” 她道。 “但不是因为你的话。” “而是因为,我也有和你一样的心。” “宗门弟子并非只会一心为自己谋大道长生,我们也有自己的坚持。” “我与你并无不同。” 大道萌芽 傅长宁再次消失了。 不过这回不像之前那般时间紧张, 好歹能提前和队友打个招呼。 她没有说自己具体要去做什么,不过队友们好像都猜到了。 朱卫小声问她:“阵法又出问题了?” 李业则是难得收起了那副笑眯眯平易近人的模样,严肃道:“师妹你说实话,到底是你想去, 还是他们逼着你去。” 傅长宁这才知道, 原来他们心中多少都有数,只是此前没有表现出来。 “我想去。” 她回答得很肯定。 莫无书踮起脚, 在她耳侧别了一朵花。 “其实你知道吗, 最早的时候, 域外并没有城池和军队, 最开始抵御域外魔族的是各大宗门, 后来为了方便,各大宗门在域外建城,再后来,各家选择了迁移一部分弟子常驻域外, 此后代代繁衍, 方才变成如今这样。发展至今,这边已经是一套完全独立于宗门的体系。” 傅长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有些疑惑地望向她。 “我想告诉师妹的是, 由于一些历史渊源, 决定了我们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我们可以参与到其中,可以帮忙,但本质上, 守城不是我们的义务,明白吗?他们有他们的大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长生, 可以相交,但不平行。” 莫无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师妹,我怕你牵涉进去太深。” 傅长宁沉默了。 这正是她方才与左玉谈起的话题。 是的,她一早就发现了,关长是这样,刘真人是这样,左玉也是这样,她们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虽然表面上她们是一起作战的战友,但实际上,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意识到后,就和左玉说明了这一点,左玉的神色明显是有些错愕的,但也没有言语。 现在,莫无书也这么说。 但如果说傅长宁之前同左玉说那些话时,仍有些冲动,没经过思考。 那么现在,她心中已经有了更明确的想法。 “我知道队长的意思。” “但每个人的道是不同的,于我而言,帮这个忙,就是我的道,而不是说,我背离了我原应该走的路,牵涉进不属于我的天地。” “此事出乎我本心,而非外物,那它就是我之道的一部分,与身份无关。” 她也谋长生,也欲窥仙路,可那并不等同于她只想一心修炼,无视外物,以图长生久视。 倒不如说,参与这些,本就是独属于她的长生大道的一部分。 违拗本心不去管,才是真正的走错路。 身侧有微风拂起,面前,莫无书一番思考后,似乎是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接着,她的神色才有微微的错愕。 “师妹……” “怎么了?” 见傅长宁自己似乎并无察觉,莫无书伸手,指了下天空。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但天空却并未因此黯淡。 相反,白日里由于太阳被魔气遮掩,天色昏沉,此刻夜里,皎洁如水的明月光反而透了出来,将沉郁的乌云驱散,映下一片天光。 柔和的光线将四下里映衬得一片柔白,月白风清,皓月千里,连血腥的战场,竟也有短暂的静谧。 最重要的是,那些散落的天光,是倾泻在了傅长宁身上。 像是无数光屑,从银河流下,落入人间。 “师妹你有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没,等等……”傅长宁突然意识到了不同,此时左玉骤然出现,“跟我走!” 接着,拽着傅长宁迅速消失。 这时,远处几道窥视的目光方才抵达。 那两个魔族金丹皱眉道:“什么情况?” 潘月鸣额头有鲜血滴下,她同样发怔,前脚她才同傅长宁说,域外从无月明,结果这么会儿,就出现了。 域外法则混乱,比修仙界更容易出现异象,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只是这一次,引动它的是什么? - 镇北关。 城墙之上。 左玉带傅长宁回到之前在的地方,“你不能去了,我去联系城内可靠的懂阵法的人,一并出城,你现在就离开镇北关。” 傅长宁尚未反应过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整个人还是蒙的,“为什么?” “你快要突破筑基了,你不知道?”左玉反问她。 “方才那异象我从未在域外见过,但我听说过,一些大气运之人,在即将突破或是道心圆满之际,便会引来法则异象,此为域外不变的定理。” “你快要筑基了,你留下,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身后的宗门知道,整个镇北关没有一个人开罪得起。” 傅长宁这才恍然,明白她误会了,她此刻绝没有到能够筑基的时候,本来她来域外历练,就是为了寻找筑基的契机,这才哪到哪。 但若说她此刻就道心圆满,那未免也太荒谬了,她自己也不信。 显然,左玉也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 但傅长宁确实察觉到了一点气海内部的变化。 她不动声色将那点变化压下。 “应该是误会,我现在确实没有筑基,引动异象可能是因为我身上带了一件特殊的宝物。” 左玉并不信她,“什么宝物能引发这般大的动静。” “这个。”傅长宁手中出现一根青色的灵链。 “你居然有这个?”左玉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修仙界素来有“灵脉易得,灵链难求”的说法,其实灵脉也难得,但只要有钱,终归是买得到的。但如灵链这般可令灵脉无限再生的宝物,却是世间难得,但凡出现一条,都是各大家族压箱底传世的宝贝,哪怕被人绝了种断了根,只要有灵链在手,拿来培育新灵脉,迟早能再发展壮大起来。 “这是宗中一位长辈送我的。”傅长宁面不改色道,“我是水木双修,较为特殊,一般灵气难以满足我,域外又是出了名的灵气贫瘠之地,方才左副将给了我一刻钟时间,想到等会儿要出城,我就拿出了这条灵链,想短暂修炼一会。” 没错,灵链除了用于培育灵脉,自身也是可以拿来修炼的,只是如此一来,它本身的灵性便会减弱。 左玉顿时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光看着她。 这是什么败家子,居然拿灵链来修炼? 这东西有多珍贵她心里没数吗? 不过要说灵链引动的天地异象,她虽然狐疑,但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天生地养的滋养型灵物,来到域外,对本身灵气贫瘠的域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没准能刺激域外焕发新的生机,这般想,要说它引发的异象,那也没错。 “收起来吧。”左玉道,既然是误会一场,她也不再说了。 “我说给你一刻钟时间再想想,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那就出发。” 左玉沉声道。 - 傅长宁原以为,这位左玉副将会采取和关长差不多的方式,还在思考她要怎么避开那些魔族。 没想到,左玉带她走了另外一条路。 地下。 左玉左手高举着一盏烛火,淡淡问:“怎么?城池下边有地道,很奇怪吗?” 傅长宁听着顶上方传来的动静,摇头。 “只是这样一来,关长之前为何不用?” “因为她想多清除一些魔族,为我们减轻压力。”左玉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 傅长宁不再问:“懂了。” 她们距离最近的第一道壕沟也足有百丈远,这是一条漫长的通道,为了不让外边发现,通道外边封了一层特殊的防神识同时也防震的材料。 唯一的缺点是,内部的神识也会被屏蔽。 也就是说,她们只能依靠目力去看,去感受。 “等会儿到了壕沟那里,你留下分析阵法,我去联系关长,你发现问题在哪儿了,给我发个信号,我立刻去把关长替换下来。” 左玉迅速交代。 傅长宁默默听着,一直到她走前,才问了一句。 “如果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 左玉道。 她没有回头,手中烛火明暗交替之间,傅长宁看见了她手背上一条长长的疤。 随后她消失在黑暗里,那疤也一并不见了。 那你就白死了。 傅长宁在心里道。 她转身,取出古书,迅速钻研起阵法,一边对照上方的阵法痕迹。 长明灯在她头顶点亮着熹微的星火之光。 数百息后,傅长宁起身,往第二道壕沟走去。 又百息,傅长宁起身,去往第三道壕沟。 第四道、第五道……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滴落,她脑海中记忆飞速运转,究竟有哪里不一样,哪里被影响到了? 可明明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关长精通阵法,也不可能发生这些明显的失误。 第六道之后,傅长宁没有往下走,第七道和第八道都是爆炸之后她和关长才去的,如果真是爆炸带来的阵法变动,那问题出在哪里,都不可能出在它们身上。 她在原地停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重来一遍。 还是没有问题。 呼吸逐渐沉重。 手中,左玉走前留下的符纸燃烧了一张,这是左玉在催促的意思,关长和刘真人快撑不住了。 不能乱,不能乱。 傅长宁在心中第无数遍告诉自己。 这时,她感受到气海中,那个多出来的小东西动了动。 那是一颗不大的嫩芽,傅长宁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结合左玉之前的话,她心中其实隐隐有一些猜测。 此刻,这片嫩芽的左半边叶子晃了晃。 傅长宁瞬间感受到,四周原本有什么坚固的东西松掉了。 她的神识,重新变得可以用了! 傅长宁来不及多想原因,神识如同河流,迅速扫荡而出。 自从神识突破筑基,她的神识范围已经再一次扩大,此刻轻松一扫,便将八套阵法尽数纳入视线范围之内。 可这样依旧不够。 问题究竟在哪呢…… 傅长宁不再去看,而是迅速回忆,之前和关长布置阵法的桩桩幕幕。 每一个片段,像碎片一样划过她的脑海。 最后她想起来,关长当时对她说的那句。 “这里,书上改了灵气运行轨迹,但实际上我们不用改,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域外。 灵气匮乏,全凭魔气积累开启大阵,用不着积蓄灵气的域外。 对啊,这里是域外啊! 域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法则混乱! 如果说之前的阵法,适应的是之前这块区域的法则,那么,经历过血玉果爆炸后的阵法,适应的就该是被爆炸改变过后的法则。 而她和关长都忽略了这点! 傅长宁迅速将手中符文烧毁。 三息后,一道身影降临在她旁边。 潘月鸣浑身是血,嗓音沙哑。 “小长宁,快,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 战争落幕(精修,新增1700) “爆炸, 法则变动。” 傅长宁只说了六个字,潘月鸣当即如被定住,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 “对, 没错, 法则……” 域外不是一个完整的位面,没有天道约束, 法则混乱, 可以说随时在变化, 她们身处的战场边境已经是域外最稳定的地方了, 可即便如此, 依旧比修仙界来得脆弱得多,那样大一场爆炸,甚至波及了金丹,怎么可能不对周围法则产生影响呢。 傅长宁只说了这一点, 可她何等阅历, 瞬间想到了另一层。 就算没有爆炸,初次布阵时此地的法则,就一定是与现在完全等同的吗?几百年世事变化, 镇北关人事皆不同, 法则又怎么可能还是一样? 她确实不如留仙道君,留仙道君当初在布置阵法时,一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 而她,两次都没有留意到这个问题。 傅长宁看出她刹那的失神, 瞬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关长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那么百年前那次问题出在哪,不言自明。 但潘月鸣很快恢复了坚毅, “我明白了,我去试试。” 将法则纳入考虑因素,结合留仙道君留下的阵法,重新布置。 可是又有谁知道,应该怎么将法则融入到阵法之中? 来域外的每个人都知道这里法则混乱,都会说,可又有几个人知道法则究竟是什么? 潘月鸣在试了几次后,就陷入沉默。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而是对照着留仙道君留下的阵法,一点点看,一步步改。 傅长宁跟在她旁边,她不知道外边此刻是什么情形,关长又是怎么避开那两个魔族过来的。 但她知道,眼下每一息时间都很宝贵。 拖一息,镇北关就要多一分危险。 见潘月鸣目光关注地盯着那些阵法,手上一刻不停,她只能以灵力催动长明灯,将四周点得亮堂一点,照亮整个通道。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剩下的唯有等待结果。 她们将八道壕沟一一走遍,期间潘月鸣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几息就能改完一套阵法。 傅长宁几乎脚没落地,全程被她提着走。 等待阵法重新启动的过程中,傅长宁发现,潘月鸣的手在轻微地抖。 但她很快将手背在了身后。 当八套阵法重新连接时,不管她还是潘月鸣,都松了口气。 但阵法启动,也就意味着,里边的动静彻底瞒不住了。 头顶传来一声剧烈的晃动声,一个魔族金丹大笑道:“我当屠安真人是回去主持大局了,原来是躲在这地底下当缩头乌龟,这可不像你。” “你那个属下倒是肯为你牺牲,但实力相差太远,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制造笑料罢了,你猜猜她现在在哪,哈哈哈,我看不上,叫那些魔兵们分食了!” 潘月鸣眼神瞬间血红。 但她一声也未吭,宛若一座自亘古以来就立于此的石像般,屹立不动,继续等待着阵法的彻底开启。 头顶的晃动声还在继续。 “废话什么?”另一道沙哑老朽的女声响起,是刘真人,“关长别担心,我已叫阿榕将左副将尸身送回镇北关。” 傅长宁想起之前那个眼神坚毅,说话却不大好听的女子。 她悄然低下了头,拳头攥得死紧。 此时,四周开始陆续有通道口坍塌,轰鸣声不绝于耳,是魔族彻底打通上下的连线了,但同时,阵法也开始运行,头顶传来魔族的惨叫声。 那一刻,她的手悄然松开,潘月鸣也抬起了头。 “你留在这,现在回去容易被截,这里没我,他们不会再继续攻击,太平印依旧留给你,我上去协助刘真人。” 她语速飞快,说话时眼神中也明显有了亮光,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再相同。 傅长宁点头。 但就在潘月鸣将要离开的那一刹,那些惨叫声忽而停止了。 整个战场像是被按下了休止符。 没多久,魔族冲杀的声音再次响起。 潘月鸣踏步出去的动作僵在那里,许久,“是我听错了吗?” 可是以金丹的耳力,怎么可能听错? 四周阵法的灵光在陆续熄灭。 又一次希望。 又一次绝望。 这是第多少次? “还是不行,是吗?”潘月鸣咬着牙,没有倒,失败的次数越多,反而像是激发出了她某种韧劲儿,她顶着一身的血,手上铠甲解下,重重砸地,“我就不信,没有这个破阵法,今日镇北关我守不了了!” “走!”她拎起傅长宁,没有把傅长宁留下。 时隔许久,傅长宁重新回到战场之上,天际已经恢复黯淡,四周的尸身更多,血流漂杵,之前被炸出来的巨大坑洞甚至已经被填满,但战场上的魔族依旧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许是气海里那棵嫩芽又一次发挥了作用,战场上的魔气已经无法阻碍她的视线,她看到有魔族冲到了城池之前,有的在撞门,有的在试图爬城墙。 还有少数的试图飞行,南部战场上天生具备飞行能力的魔族很少,但不是没有,不过都被禁空阵法和射杀拦截了下来。 至于爬城墙的,投石机和巨弩对它们已经不起作用,城墙上的将士只能尽力击杀,但这样下去,爬上去的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刻,魔族能攻破防线。 “真人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 前方的金丹期魔族戏谑道。 此前,在发现阵法重新开启时,他是凝重甚至是焦躁的,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激怒潘月鸣。 但此刻,发现阵法再次失败,他的紧张就都变成了放松和嘲讽。 “要我说,真人就好好当自己的关长,没了镇北关,再换一处不就是了,没事捣鼓什么护城大阵,百年前那一次教训还不够?” 他哈哈大笑。 潘月鸣没有看他,太平印在她身侧放大,一把黄色长枪从中凝出,速度之快,宛若刺破虚空。 魔族金丹如临大敌,转身遁逃,但长枪依旧紧追不放,最后,硬生生刺穿他胸腔,将那根肋骨搅得粉碎,方才返回。 “小辈不敬,我教训一下,狂祚你没意见吧?” 这正是之前射箭那名魔族金丹,瞧着岁数不大,另有一名年岁偏长的魔族,此刻道了声,“该!” “屠安真人是你能冒犯的?” 但凡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金丹,哪个没有真本事? 之前的什么讥讽、什么大笑都没了,魔族金丹看着她,眼神又怒又惧,还有点难言的委屈。 他不算什么小辈,论起年纪来比潘月鸣还要大一些,但人族魔族寿数不同,在这些人眼里,他就是小辈。 潘月鸣转而看向那年长金丹。 “狂祚,狂焦那小畜生死了,你不急着回去报信,不怕事后狂魔族治你一个怠慢储君之罪?” 狂祚笑道:“狂焦可不算什么储君,在他上边和下边,优秀的族中子弟还多着呢。” “死了,那就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魔族的理念。 “不过小小的报仇一下还是要的,屠安真人,我也没把握拿下你,狂焦死在你手里也不亏,这样吧,把你手里那个女娃娃交给我,如何?我拿她交差。作为交换,你可以带走镇北关内一百活人,我保证不拦。” 潘月鸣冷笑。 “还没破城呢,就这么大的自信?” “一换一百,真人不亏。”狂祚道,“至于能不能破城,真人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轰!轰!轰! 远处魔族发出震天吼声,再次向镇北关攻去。 这一回,更多魔族冲破了防线,来到了城墙面前,人族一方开始出现死伤。 潘月鸣没有回头去看,哪怕此刻她的背后仿佛有千斤重,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刘真人,麻烦您了,和我杀。” 刘真人缓缓回,“固老身所愿。” 双方再次战至一起。 太平印潘月鸣要用,无法再保护傅长宁,她只能时刻将傅长宁带在身后,为此难免束手束脚,也无法彻底护人周全。 傅长宁身处战场上,宛若一叶孤舟,只能随着局势不断漂流。 她一声未吭,任由自己身体被四处拽动,像孩童的泥偶一样牵扯来牵扯去,偶有攻击落到脸上、身上,带起一道道血痕。 忽而,一道攻击向她攻来,是有人想以她作为潘月鸣的突破口。 而此刻潘月鸣正在抵挡另一个魔族的攻击,无暇旁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一朵花飘了出来,挡住了这道攻击。 是走之前,莫无书别在她耳后的那朵。 傅长宁一怔。 花彻底破碎,攻击也随之消失。 远处,刘真人喘着息,道:“让她躲进阿榕身体里吧,那里更安全些。” “好,多谢刘真人。” 潘月鸣没有空多交谈,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将她塞入了榕树妖体内。 眼前骤然黑下来。 榕树妖扎根于战场之中,以枝条攻击为主,身体鲜少动弹,傅长宁犹如进了一个静室,四面都安静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她迅速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 不是傅长宁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而是局势至此,除了这个,她们已经毫无办法。 是她猜错了吗? 不不,大方向应该没问题,还是说的确和法则变化有关,只是关长也没有找对正确的? 这也符合常理,法则与大道本质有关,真正有所理解和掌握,起码也是元婴之后了,不然怎么称呼为元婴道君? 可问题是,此时此刻,她们上哪儿找一位道君来? 傅长宁心乱如麻。 天河珠里。 问尺突然出声。 “不一定要元婴。” “甚至于,不一定是她找错了。”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来过域外,域外除了有游离的法则碎片,还有一种东西,名为个人法则,也叫个人道种,每个人都有,且独一无二。” “可以理解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道,但这个大道在修仙界除了修炼到元婴,很难体现出来,但在域外,脱离了天道的限制,很多东西都会更早地呈现。” “比如你气海中那颗道芽,又比如她。她要布置阵法,最重要的是要依照自己的法则来,而不是邯郸学步,每一步都绞尽脑汁思考前人会怎么走。” 问尺的出声如同及时雨,傅长宁惊喜得差点跳起来。 ——那要怎么依照自己的法则来? 她没有问出这个问题,问尺却仿佛猜到了。 “让她根据自己的心走。” 傅长宁敲了敲榕树妖的树壁,“阿榕前辈,能帮我递个信给关长吗?” 三息之后,关长手持长枪,冲了过来。 “什么事?” 傅长宁在树腔内,隔着大片棕色树壁与枝条,探出头来,“关长,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也再信你自己一次。” 鲜血从潘月鸣额发间滑落,滴进眼睛里,她愣了愣。 傅长宁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潘月鸣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是,你知道吗?金丹期其实是能隐约感受到一些不同的,只是并不明确。我很清楚,我并没有掌握那些东西,方才我在布阵的时候,我自己心里其实都是茫然的,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再试无数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何况我不可能留下刘真人一个人面对危险,有左玉一个,已经够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 傅长宁可以有无数话回对前者,但对于后者,她哑口无言。 但两人既然在榕树旁交谈,刘真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这位已然风烛残年的老人喘着气,面色灰败,语气却温和。 “听这个小姑娘的,去试试吧,关长。” “但我走,您……” 刘真人打断,“我还可以撑住。” “此战若败,非战之过,时不利也。” “但若胜,于你我,于镇北关,于人族边线而言,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胜利。” “我请您在考虑老身之前,先考虑镇北关,考虑您身为关长的职责。” “关长,请。” 这回哑口无言的变成了潘月鸣。 傅长宁趁热打铁,“我不知道关长您有怎样的心魔和顾虑,但是,从您之前愿意尝试的那些次来看,我知道,您比您自己想象中更加坚韧和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留仙道君做不到的事,您未必做不到。” “您能做到的事,留仙道君也未必能做到。” 说这话时,傅长宁在心中对留仙前辈道了声歉。 “若我没猜错的话,当年留仙道君布置这道阵法时,修为应当已经突破元婴了,对吗?” 潘月鸣沉默片刻,点头。 “您以金丹之身,能去挑战元婴布置的阵法,本就是极其了不得的事,注意不到法则的问题也不是您的错,换成留仙道君还在金丹期时,他就一定能注意到吗?” “请大胆坚持您自己的想法,不必事事听从前人,遵照前人,您应该比的,是您自己。” 潘月鸣身体一震。 “试试吧。” 两道声音在此刻重合。 - 潘月鸣再次消失在了战场上。 傅长宁这次没有被带去,她留在了榕树妖体内。 刘真人则对着要冲过来,拦下潘月鸣的两个金丹魔族缓慢道,“你们的对手,是老身。” 白斑猛虎朝天咆哮。 榕树大妖枝条狂舞。 二者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两个被拦下的魔族目眦欲裂,与此同时,刘真人脸色越来越黯淡,像是生命力在一点点被抽干。 灰白的头发变成枯草般的白,嘴角彻底垂下。 她唇边含笑,似在等待最终命运的来临。 这时,她感觉到,榕树妖中,一道生命气息顺着榕妖注入了她体内。 刘真人一怔。 傅长宁正在疯狂抽调山洞秘境内的气息,那里边不止有爷爷种下的一枝春,也有当初她吸收那只茧的生命精华时留下的余韵。 她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但如果可以,她希望能保护这位老人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至希望来临之前。 - 潘月鸣一个人进了已经被破开的地道。 “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脑海里不停闪过傅长宁说的话,她咬牙,将之前效仿留仙道君的部分全部拆除,重新布置。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烂熟于心的内容,不知道曾经在脑海中演练了多少遍,可拆完,她的动作却陷入了深深的停滞。 全部拆除就一定对吗? 要不要保留一些明显比自己更精妙的处理方式? 万一失败…… 不,这一次,绝无失败的可能。她没再犹豫,迅速开始布置。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 八道壕沟转瞬即成。 可还是开启不了。 不行,真的不行! 脑海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留仙道君都不行,你凭什么行?” “潘月鸣,你还嫌自己害得所有人不够惨吗?” 时而又是另一道声音。 “你可以。”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 “留仙道君做不到的事,您未必做不到。” 一口鲜血喷出。 潘月鸣捂着嘴,眼前一片模糊,脸色惨白,她感受到自己体内金丹在飞速转动,真元上仿佛破了一个巨大口子,在不断往外漏气。 是走火入魔了吗? 潘月鸣啊潘月鸣,你也不过如此。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下来,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左玉在叫她。 “关长,等这次镇守任务结束,我想回修仙界一趟。” 她那时擦着枪身,不解:“回去做什么?” “我小时候就一直听我爹娘说修仙界有多漂亮,还说我出生那会儿就是在那边过的,可惜长这么大,一次机会也没能回去过,我想替我爹娘,回去看看他们的老家。” 意识在这一刻清醒。 “左玉,对,左玉……”她捂着满口的血,长枪撑地,艰难站起来,“还有镇北关所有人……” 她是关长啊! 镇北关一关之长,她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人,怎么可以现在倒下? 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所有人都平安之后。 她颤抖着手,重新开始布阵。 这一次,没有特意遵从留仙道君留下的,也没有全盘弃之不用,仅凭着最后一口模模糊糊的气,依靠自己的经验与下意识,将所有阵法布置完毕。 轰——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灵光出现在天地间。 洞穿了天边黑暗。 阵法再次开启。 所有魔族无差别绞杀。 她抬头,望着那道光。 “原来只要这样就可以吗……” “原来只要这样就可以。” 身上的气息在快速恢复,漏掉的真元以最快速度补足,她站起来,一片哀嚎声中,潘月鸣手持长枪,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身上伤势远比之前更加狼狈,周身气息却比初见时更盛。 “我回来了。” 她抬头,神色坚毅而沉稳。 “这里交给我,刘真人,傅小友,请回。” 朱离之火 潘月鸣突破了, 非是境界上的突破,而是心境上。 这一点,不止傅长宁看了出来。 刘真人低低咳嗽了几声,傅长宁注入的生命气息, 让她脸色有了片刻的红润, “关长,恭喜。” 对面两个魔族则是如临大敌。 潘月鸣此刻尤为客气, 哪怕她和刘真人曾因为一些事上意见相左发生过冲突, 但这一刻, 她向这位真人表达了由衷的敬意与尊重。 “您先回去, 具体经过我之后再同您说。” 刘真人点头, “小友,随我回城吧。” 这位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里难得透出点温和的光,傅长宁这才知晓她并非目盲, 只是岁数大了眼皮自然下垂, 遮盖了眼珠。 她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圆润,明亮, 含着水光, 哪怕岁数大了,也不掩风华。 傅长宁被她牵住手,往回走。等两人离开,潘月鸣目光里这才显出厉色, 她周围灵力以肉眼可见速度攀升,几乎抵达一个恐怖的境地。 “借你们之前一句话,今日这场战争, 现在才开始!” - 傅长宁回到镇北关时,城中已经开始组织反击。 局势变化得异常之快,城中将士却像是早有准备,傅长宁随刘真人降落在正城楼,之前见过的那面巨大铜镜面前,这才知晓原因。 “小梅。”刘真人唤了一声。 “真人回来了。”代替左玉站在这里的是徐梅意,原先主管镇北关后勤事宜之人,一早通过铜镜了解了城外发生什么的她同样认出了傅长宁,此刻微微点头。 “傅道友好。” 徐梅意没有过多客套,“关长已经传讯告诉我,阵法开启了,眼下正在组织重攻,以及安顿伤员。真人消耗太大,请先回去休息,傅道友可以跟真人一起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城墙上帮忙,眼下情形已不如之前紧张。” “我留下。” “好,带她过去。”徐梅意没有异议,点头,示意一个将士带她去城墙。 傅长宁和刘真人分别,重新回到了小队当中。 之前还算干净的城墙,此刻到处都是血和尸体,血肉飞溅,腥气逼人,显然,在傅长宁回来之前,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不过伴随着大阵开启,大批量的魔族在城外被绞杀,仅剩的冲过来的魔族孤立无援,很快被斩杀殆尽,此刻局势已然易转。 仇风七和朱卫不见身影,傅长宁问了一声,才知道两人受伤,被一并抬下去治疗了。 莫无书和李业也受了轻伤。 “琴瑶没事,她是音修,城中统一征调她去另外一处了,那边更安全。” 两人将伤口包扎好,“我们准备去下边击杀魔族,师妹你去吗?” “去。” 下城楼的路上,傅长宁突然开口。 “谢谢队长。” 莫无书没有回头。 “那东西小队每个人都有,你那个原先是留给小朝的,小朝应该会很高兴,他的东西最终还是发挥了作用,保护了一个和他一样勇敢赤忱的人。” - 城下的情形比之平日里更加复杂,但较之之前的危急,已然轻松许多。 经历过大阵绞杀,能够冲刺到城池前的魔族少之又少,三人一下像又回到了之前守壕沟时。 只是心态,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管是傅长宁,还是莫无书、李业,心态和杀敌方式都明显更沉着,也熟稔许多。 战争一直从上午持续到傍晚,大阵开启了一次又一次,数十万魔族大军死伤了大半。 一直到酉时,魔族终于鸣金收兵。 此时太阳已然西下,域外的天,望不见明亮的月,也看不见灼热的日。 唯有傍晚,云霞漫天,夕阳半沉,似是血色染就一片湖泊,绵延着流向整片天际。 城池之下,累极了的将士躺在黄土地上,仰头望着天空,大声喘气。 傅长宁一行人也在其中。 李业将双刀插在了一个魔族身体里,莫无书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周围的血迹清理了一下,这才躺下。 李业笑她:“讲究。” 莫无书望着天空。 “我嫌魔族的血脏。” 傅长宁在一旁躺着,手背在身后,慢慢闭上眼。 - 夜里,魔族又来偷袭了一次,但镇北关并未放松,徐梅意一直在派人值守,魔族没能讨得了好,只得灰溜溜退兵而去。 至于潘月鸣,则是第二天清晨才风尘仆仆回来的,手里带着那只射箭的金丹期魔族的头颅。 她回来时,城门大开,所有疲惫的将士都守在两侧,夹道相迎,待看到她手中金丹气息的头颅,齐声发出欢呼声。 “此战,斩杀魔族金丹将领二人!” “魔兵近二十万!” “扬我镇北关之威!” 傅长宁在人群中望着这一幕,休整一夜后,她此刻精神头好了些。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自己体内气息再次产生了波动,正当她思考要不要现在回去内视看看时,潘月鸣忽然看过来,目光精准地定格在她身上。 接着,她将善后事宜交给徐梅意,朝这边走来。 “跟我来。” 傅长宁跟着她去了城中大殿。 此处早有一人在此等候,是刘真人。 “坐,你是不是要突破了?”潘月鸣示意她不要客气。 傅长宁在下首坐下,摇头,“没,不过昨天左副将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提起左玉,三人神色都有些黯然。 潘月鸣想到了另一点,“昨天那个引发异象的,是你?” 傅长宁点头,“一些意外。” 潘月鸣不像左玉追问得那么细,傅长宁不说,她就不问,只是筑基这个事,“你方便让我看一下识海吗?” 傅长宁第一个想到的是气海内那棵多出来的嫩芽,她就要婉拒,但天河珠内,问尺道:“让她看。” 傅长宁便顿了下。 “好。” 潘月鸣也没客气,握住她手腕,等她放松抵抗,神识立刻探入了她体内。 第一印象就是宽,经脉宽阔,坚韧,且极具生命力,宛若大江大河,生生不息。 其次就是纯净,水木灵根本就得天独厚,傅长宁又经历过几番身心的彻底洗涤,毫不夸张的说,血肉里纯净得堪比纯正的灵气诞生之地。 潘月鸣甚至在她的骨骼间看出了半玉质化的倾向。 这一刻,即便是她,也不由得赞叹,果然得天独厚,能修炼得这么快,是有原因的。 就是经脉间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抵制她的进入,潘月鸣微微挑眉,力道一加大,那力量瞬间乖顺下来,任由她顺着灵气周天的行进方向,进入气海。 肉眼可见的,一湾清亮的灵湖水扑面而来。 潘月鸣细细查看,半晌,松开她手。 “你确实快要突破了。” 傅长宁原本还在屏息,紧张她发现那棵嫩芽的事,谁料,潘月鸣却似乎并未看到那一幕。 她正诧异,潘月鸣却提出了另一个更令她惊讶的话题。 “没有吧。” “你不知道?”潘月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自己偷偷修炼了灵炁,自己不清楚?” 傅长宁轻咳一声。 一旁,一直没怎么开口,但温和地注视着她们的刘真人,也惊讶道:“傅小友,修炼了灵炁?” 她恍然。 “怪道灵力如此绵长。” 傅长宁之前对此一直不以为意,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确指出来,还是位如此和蔼的长者,纵使她已经修炼出了一些脸皮,此时脸上也没忍住有些发烫,“意外,都是意外。” “你既然能找到办法修炼,并且让你给修成功了,那这点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潘月鸣道,提前修炼灵炁与其说是坏处多,不如说是风险多困难大,很容易半路夭折,但傅长宁既然成功了,那说这些也就没有意义了,只能更加佐证她的天才。 “但你可知道,灵炁本为筑基期的产物,是要等灵台铸成,方才开始修炼的,你提前开始,也就代表了你其实已经跨过了练气十层这个过程,不需要一层层去将自己的灵液打磨成接近灵炁的状态。” 前者傅长宁是知道的,但后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微微坐正了身体,“求关长指点。” “我们通常把练气十层又称为练气大圆满,但实际上,真正修炼到这一步的修士都知道,十层也分高低,若我没猜错,你应当是以为,自己如今是练气十层后期,对也不对?” 傅长宁点头,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潘月鸣反问她,“但你知道,练气十层为什么要划分这么明确的界限吗?就为了区分你我高低,和灵湖积蓄的深浅?” 傅长宁沉默。 关长这么一说,她也察觉到不对了。 其实到这一步,大家都是在积蓄打磨,多一分少一分,实力还真不是这么算的。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练气十层的本质,不是要你们填充什么气海灵湖,这本来就是个伪概念,真正的作用,是让你们在这个过程中,将体内灵液一步步打磨,以达到接近灵炁的状态,好为筑基做准备。” “之所以有填满灵湖的概念,是为了让你们更加明确自己努力的方向,但若一味只为了填满它,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我明白了,是弟子基础不牢,练气期知识没学好。”傅长宁颇觉羞愧。 见她如此,潘月鸣目光中难得带出一丝笑意。 “这倒不至于,主要是对大部分修士而言,想达到接近灵炁的状态,就意味着要将灵湖水填满,一直以来也没人纠正过这一点,你是情况太特殊。” “所以说,弟子现在就可以筑基了?” 傅长宁有点恍惚。 “可以是可以,要想筑基,最重要的就三点,体内灵液打磨成灵炁,突破契机,以及筑基灵物。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这次在镇北关感应到了些许突破的契机,所以原本稳定的气息才会开始不稳。” 潘月鸣一针见血。 “你若想筑基,现在当场就可以,难是难了点,毕竟契机转瞬即逝,但闭关个半年一年也不是没希望。不过。”她话锋一转,“我看你这样,你现在不想,是吗?” 她并没有在傅长宁脸上看到多少欣喜的神色。 傅长宁沉默片刻,点头。 “主要是您说的契机,我并没有感受到,也许是存在的吧,但对我来说,总觉得差了一些。再者,我总觉得,若能将灵湖填满再筑基,收获应该会更大些。” 潘月鸣沉吟不语。 一旁的刘真人打圆场,和蔼笑道:“确实是这样的,突破境界总归是圆满更好,现在筑基,只能说是有希望,终究不如水到渠成。” “是这样没错。”潘月鸣道,她最终选择了放弃坚持,“只是如此一来,原本我想送你的一场造化,就不合适了。” 她的性子,居然肯让步,不得不说,让在场另外两人都十足诧异。 刘真人回想了一番,“关长说的是那个东西?” 傅长宁看她们打哑迷,虽然好奇,但也没有插话。 不过很快,潘月鸣自己说了出来。 “南部战场上有一物名为朱离之火,传闻上古有朱雀栖息于此,陨落于中央之地,朱离之火便是朱雀临死前愤恨与不甘吐出的火焰,能够淬炼修为,凝精炼魂,夯本培元,不管是对修炼还是对神识,都有极大的好处。” 刘真人补充,“相当于是将你原本松散的修为尽数凝实,达到你当前最好的状态。此外,还能淬炼金身,其实你周身灵气已经颇为精纯了,但若能更上一层,往后筑基,也是受益不尽。” “中央之地每五年有十个名额,只允许军中五十岁以下,即将筑基的年轻人进入,平时分不到我们这来,但这次镇北关大捷,我可以试着申请一个,以这次的战绩,加我平时累计的战功,应该不难。” “你若现在筑基,我可以即刻将你在军中挂名,送你去中央之地。” “但你若想继续历练打磨,这次机会,可能就只能错过了,镇北关年轻一代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我懒得浪费心力去和那群老狐狸讨价还价。” 提起那些人,潘月鸣神色颇为厌恶。 说好的求援,其实最早半日就能抵达,可实际上那批人是一直到昨天深夜才抵达镇北关的。 负责接待的人是徐梅意,方才徐梅意才告诉她,她就冷了神色,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不适合翻脸,她早就提枪砍人了。 此刻也把人冷落着,懒得见,让他们等着吧。 傅长宁仍在消化吸收两人方才的话。 她没听说过朱离之火,南部战场此前也不是归元宗涉及的区域,但两人的话毋庸置疑十分令人心动。 “我,真的可以吗?” 见她神色迟疑,潘月鸣道:“你都不可以,还有几个人可以?我也不说虚的,这次镇北关大捷,有相当一部分功劳在你,哪怕你不是军中之人,军功也够了,何况就是挂个名的事儿,这是你应得的,当之无愧。” “而且,有些权利,现在不用,过时作废,现在去申请大家都记着这事,默认有你一份,等再过五年,那可就未必会让了。” “当然你若不想要,我也会向上边申请,换别的好东西给你,绝不会比这个差。” 潘月鸣正色,担保道。 可那些都太遥远了,自然不如眼前这个更令人心动。 傅长宁迅速做了决定。 “关长,我可以问问,这个最迟什么时候得去吗?” “现在是几月?”潘月鸣问,自从金丹之后,她已经很少记月份了。 “十月上旬。” “哦,那最多还有四个月吧。” 傅长宁起身,“关长,我会申请回宗门一趟,问过师长,回来再告诉您我的决定。” “这个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急回宗门 “此外, 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潘月鸣语气加重,“不要轻易分离神识。” “有些话此刻我同你说了,你也很难明白,但等你修为上去了, 自己便会有体会, 不管是多危急的情况,只要不是生命垂危, 都不要没事拿神识来爆着玩, 尤其是为了别人的事, 懂吗?” “你也许觉得你是为了镇北关数万将士, 为了人族, 为了大义,但我说话刻薄一些,哪怕是我,也只会在现在记得你的恩情, 再过百年, 什么也不是。” “到时候你若有什么不当,难道指望我们来为你收场?你觉得可能吗?” 这些道理傅长宁都知道,她也没指望过别人如何, 但此刻并不适合顶嘴, 她行了一礼,“弟子明白了,以后会谨慎使用神识。” 这方面她以后确实需要慎重。 “别的就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是。” 傅长宁告退。 等人走后, 潘月鸣方才看向刘真人,正斟酌语言,刘真人已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关长放心, 傅小友对我也算有恩,此事我会出力。” 要申请这个名额,并不像潘月鸣之前说的那么简单,主要还是傅长宁身份太微妙,若她是军中将士,这次名额毋庸置疑有她一份。 但她不过是个宗门弟子。 军中素来是有些敌视宗门的,认为他们在域外辛苦征战,这些宗门弟子却在修仙界安逸享福,贪图长生,一个个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没好处就不动弹。 一个宗门弟子,想抢夺军中子弟的机缘,传出去大概有一批人得炸。 仅凭潘月鸣一人,想要压服这些人不容易,但若加上刘真人,就不一样了。 刘真人如今已经一千两百多岁,她虽然同样是宗门出身,但却已经在域外待了快八百年,许多军中将领都曾受过她的恩惠,哪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那些人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潘月鸣闻言,果然心下一定,但也承诺道,“真人放心,此次守城大捷,我会以镇北关的名义,向联盟申请降神果。” 刘真人摇头,笑喟道:“我早不指望那些了,我这个岁数,还没突破,延寿又有什么用?降神果大家都想要,还是不要为了我一个老婆子操心了。” “倒是关长您,说什么不记恩,这颗心操得倒是齐全,老身还以为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坐这等了半天。” 潘月鸣面不改色,“年轻人总要给点教训。” 不然尾巴得飞上天。 “至于叫真人来,倒不只是为了这一桩,我此次在那魔族金丹储物戒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可能于真人有用……真人将这东西拿回去,闭关吸收一段时日,想来真元可恢复些许。” “那就谢过关长了。” 这头,镇北关两位金丹难得的和乐融融,那面,傅长宁出了门,直奔小队住的客栈。 “你要回去?” 小队众人得知,都有些惊讶,也有些为难,“咱们还有两个任务没完成,现在打道回府,有些太早了。” 不便告知具体原因就是这个坏处,有些话不好说,还是莫无书拍板,“傅师妹也说了,很快会赶回来,正好小仇和朱师兄受伤不轻,那咱们就在镇北关再修养几天,届时若傅师妹赶回来,就继续前行,要是没赶回来,咱们就自己先行出发了。” “多谢队长,也谢谢大家。” 到底心里还记挂着这事,隔天,镇北关对她们这些留下来参战的弟子进行嘉奖和贡献点发放时,傅长宁就没要。 双方拉扯许久,最后还是莫无书硬塞给她五百。 原定的三千贡献点,六个人一人五百,现在升成了五千,傅长宁想着五百不多,也就收下了。 “这才对嘛,就是个意思。” 柳琴瑶抱着琴在一旁道。 “只是,这么漂亮的师妹,原以为有机会一起同行一段路,现在看来到底是没缘分咯。” 傅长宁看她们的眼神,感觉大家心里其实都猜到了一些。 怎么会猜不到? 本来就这点事,不就是要筑基了吗,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这个。 仇风七受着伤,脸色苍白,此刻倒有了几分病美人的楚楚韵味,“师妹不必愧疚,来来去去是常事,像我,像队长,还有朱卫师兄,我们都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事,本来大家进刑法峰就是为了筑基,有了机会,当然得把握住,也就琴瑶和李业年纪还小,经历的小队不多,估计才没遇到过这种事。” 柳琴瑶幽幽,“谁说我没遇见过?” 朱卫师兄憨笑,“这么说,我们都是被队友剩下那个,那倒是很有缘分。” 其他人:“……并不是很想要这个缘分。” 唯一一个没经历过的李业摸摸鼻子,不敢接话。 见大家打打闹闹的,气氛依旧融洽,傅长宁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那就先告辞,各位师兄师姐,若有机会,之后再同行。” 她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其他人正色,回礼。 “后会有期。” - 熟悉的大白鸟,将傅长宁一路从群青山脉带回归元宗,也幸好,那位长老人就在附近城池没走,收到传讯,了解清楚情况后,立即决定带傅长宁回宗门。 顺便,这位鸟主人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大白鸟,是玄羽仙鸟。” 傅长宁:好的,大白鸟。 回宗门后,傅长宁也没耽误时间,第一时间去了掌教峰。 没错,她说的师门长辈,就是掌教泽明道君。 除了泽明道君,傅长宁眼下也想不到别的可以问的人了。 幸而她运气还不错,泽明道君正好在峰中,没外出,且不忙,收到她的求见时,权衡片刻,便吩咐,“带她进来。” 这回去的并非三座大殿中的任何一座,而是泽明道君日常处理事务的居所。 长长一条廊,九曲十八弯,两侧种满了各类兰花,溪水潺湲,桥下有红鱼摇曳,鱼尾如若透明,泽明道君就站在桥上,身姿挺立,如风如月,悠闲地放鱼食。 傅长宁想起进门前看到的匾额,写的是竹玉小筑。 “见过掌教。” “起来吧,你来得倒正好,你那本《碧落生凋诀》可以带走了,此外,诅咒之种也净化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记得,你不是去域外了?” “弟子确已于两月前前往域外,不过,眼下在那边发生了一些事,弟子有些难以抉择,因而特意回来求掌教指点。” 泽明道君来了兴致,丢开鱼食,“说吧,能让你这个倔性子都犹豫不决的,我也想听听是什么事。” 傅长宁便将这段时日在域外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在听到她们去的是镇北关,关长号屠安,本名潘月鸣时,泽明道君沉吟道。 “这位屠安真人,我应该听过,这人性格虽强势,但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能去她手下做事,你运气还算不错。” 在听到她们决定留在镇北关,磨练实力,以适应南部战场时,泽明道君微微表示了赞赏。 而当听到镇北关魔族压境,形势危急,她凭着一腔意气找上关长,乃至之后发生的事时,泽明道君则是久久未语。 “你说,你提前修炼了灵炁?” “是。” “你还说,你感觉气海里多了个东西,但屠安真人查看你气海时,并未发觉?” “对,似乎是颗刚冒头的嫩芽,弟子也不知道屠安道君为何没发现。” 其实知道,问尺后来告诉过傅长宁,但此刻,她只能假作不知。 关于这颗嫩芽的问题,回来的路上,傅长宁和问尺商讨过。问尺说,它虽然想起了一些关于域外的记忆,但有些事上,知道的其实不如元婴清楚。与其它们自己猜猜猜,不如直接问,起码泽明道君上次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是个负责任的掌教,也足够重视傅长宁。 “那现在还有吗?” 傅长宁摇头,“出域外后,就消失了。” “那我知道是什么了。” 泽明道君眉宇舒展了些。 “不必紧张,这东西应该是大道之种,但又不是真正的大道之种。” 见傅长宁面露不解,他道。 “大道之种,你也可以理解为大道雏形,真正的大道雏形没那么容易诞生,但在域外那种环境下,极容易刺激修士产生虚幻的大道之种——当然,说是容易,也只有对自身大道足够明确,悟性又极佳的修士才有这个机会。” “此物外人无法探知,也无法在域外以外的地方呈现,但在域外,有极大好处,能帮你对抗抵制一些混乱的规则碎片,这一点,你应该已经有所体会。” 傅长宁想到当时神识骤然放开的情形,迟疑点头。 泽明道君道:“我之所以没有对你涉险一事妄加评议也是因为这一点,这是你的道,也许现在还模糊,还只是个雏形,连你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但你既然选择了要走,我们身为师长,就不会去阻拦。” “不过屠安真人说的是对的,哪怕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以后也不要随便分割神识,此举对你修行不利。” 他语重心长道。 望着掌教温和的神色,傅长宁点头,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 “弟子明白,多谢各位师长苦心。” “起来吧,我就没见过比你礼数还多的弟子。”泽明道君感叹了一声。 “至于朱离之火的事,这个你不用担心,从前是没机会,眼下她们既然主动提出来了,那有宗门在,这个名额肯定是你的,你尽管去历练,想去了再去。” 傅长宁闻言一呆。 泽明道君微微一笑,“小傅,看来你对咱们宗门,还是有点缺乏认知啊。” 道门第一,诸天巨擘,连一个中央之地名额都拿不到手,那还叫什么第一。 傅长宁就这么恍恍惚惚出了门,困扰她一路的事,居然就这么解决了? 不过走之前,泽明道君还是提醒了她一句。 “屠安真人告知你的时限,是有原委的。来年五月和六月,是近百年内离火卦最旺之时,提前过去中央之地,起码得先准备几个月,所以南部战场一般会统一安排开春就过去,四个月已经是极限。” “你的话,就尽量控制在半年以内吧,四月底之前最佳,否则即便去了,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还有筑基。”泽明道君叹道,“你比我想得更快,也怪我当初没看出来,你居然提前修炼了灵炁。” 有了灵炁,确实可以缩短相当一部分筑基时间。 “不过我之前说的,希望你没忘记,你若要用诅咒之种筑基,最好是有金丹从旁护体,否则凭你自己,很容易出事。中央之地我们无法进去,所以我的建议是,这趟你虽然要去,但不要考虑在那筑基,而是将自己修炼至最佳状态,回来闭关。” “是,弟子明白!” 南荒之原 带她出小筑的, 是之前领她进来的那个弟子。傅长宁心情正好,再穿过那一簇簇烂漫的兰花,看到外边写着竹玉小筑的匾额,也有了兴致聊天。 “这个名字, 是否有些不搭?” “哎呀。”弟子看到, 惊讶了一声。 “忘记换了。” 说罢手一挥,上边的字已经变成了汀兰小筑。 “咱们掌教新取的名字, 好听不?” 这回惊讶的轮到傅长宁了, 良久, 才从记忆里翻出来计闪闪曾经说过, 掌教酷爱给宗内事物取名改名的癖好, 一时哑然失笑。 这些事,从前不认识还罢,眼下,实在无法将之和光风霁月的泽明道君联系在一起。 身后传来泽明道君的轻咳声, 语气依旧是温煦平和的, 甚至格外淡定。 “子丰,莫要耽误了,带你师妹去取她的东西。” “是, 师妹和我来。” 取了诅咒之种和《碧落生凋诀》, 傅长宁又回了小院一趟,下午,便跟随那位长老飞回了群青山脉。 一来一回,七天已过。 再次抵达镇北关, 已经是第八天。 小队一行人正在打点行李,准备出发。莫无书瞧见她,笑道:“我们算准了来回得七天时间, 想着师妹若是还要留在宗门几天,就先出发,好在是等到了。” “说明我们有同行的缘分。” 傅长宁顶着一身风尘仆仆,在一旁坐下。 “不过,我还得去找关长一趟。” “去吧,今晚有践行宴,记得来参加,咱们明早走。” - 傅长宁找到潘月鸣时,她正在左玉的墓前喝酒,情绪也称不上低落,只是靠着墓碑,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回来了?看来你宗门办事还算利索。” “回来了。” 傅长宁从她旁边的酒坛里,倒出来一碗酒,自己喝了一口,剩下的对着墓前,一排洒下。 “你宗门怎么说?” “掌教叫我先去历练,名额这边的事,宗门会出力,让我明年四月底之前赶到中央之地。” “很自信嘛,你是万法宗还是归元宗的来着?”潘月鸣左手拿着酒碗,踞地而坐,抿了一口。想了想,结合她法修的身份,大概也只有这两家有这个底气。 “后者。” “那确实应该有这个自信。”潘月鸣点头,却并不甚在意,“何时离开?” “明早。” “和那些弟子一起是吧?”潘月鸣记起来了。 “那些弟子好像都约好明天走,小梅还说要给他们举办一个践行宴,好表彰这次在战事中的积极参与。” “徐副将很会为人。”傅长宁客观赞美。 是的,徐梅意已经被拔擢为副将了,在左玉牺牲之后,镇北关后勤现在也有了新的负责人。 “这点小梅确实比阿玉强。” 潘月鸣望着天空,忽而道。 “你离开吧。” “你协助计杀金丹,还有守住镇北关的功劳,我已经通报上去,挂名后,南部战场这边应该也会有你的一套军功体系,你可以先攒着,等以后有需要了,再兑点什么。” “是,谢谢关长。” 傅长宁没有多留。 潘月鸣也没有再看她,只是手搭在墓碑上,望着天边阴云,良久,端起酒坛,大口而饮。 酒水从她下巴上滴落,溅进泥里,将地面带得湿漉漉一片,她起身,往回走。 身后墓碑在北风中,岿然独立。 - 等晚上践行宴上再见到抽空出席的潘月鸣,她已经又恢复了从前关长的做派,强硬,铁血干练,但也不失体恤。 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她举起酒碗,大笑,“敬各位一杯,谢各位能留下,参与到镇北关的守城大战之中,此次大胜,是我们共同的胜利,愿诸君此去顺利,心愿达成!” “敬关长!” 傅长宁混在人声里,一并举杯。 一夜庆祝。 隔天上午,一群人酒醒,收拾行李出城。 城门外,莫无书和其他小队的人一一告别。 傅长宁正意外她们小队和这些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李业笑道,“可别小看了我们队长,这些人之所以留到现在,基本都是因为她的影响,我从前那点交际本事,基本都是从莫队长身上有样学样套的。” 傅长宁想到了那朵别于她耳后的花,点头,表示认同。 莫队长看似不声不响,实则是真的很会做人。 和那位徐副将差不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起徐副将,徐梅意人就出现了,且目标明确,直奔傅长宁而来。 “傅小友,请往旁边一叙。” 傅长宁和小队众人说了一声,离开,和她去到一侧。 接着就被她递来一个储物戒。 “关长让我给你的。” “是这次击杀两名金丹魔族,获得的部分战利品,关长特意挑的适合你的,你看看。” “辛苦徐副将跑一趟,但我以为,之前那个就是报酬了。” 傅长宁没接,一头雾水。 “那不一样,关长说,那是镇北关的谢礼,这是她私人的谢礼。” 徐梅意摇头,说了些心里话。 “百年前的事,关长虽然一直没表现出来,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她的一大心魔,连带着留仙道君也成了过不去的坎,眼下心魔终于突破,合该有此一谢。” 说着,她难得露出了一些笑意。 “你知道的,关长的性子,绝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指望她跟你说这些是没可能了,你意会一下就好。” “懂的,那替我谢过关长。” 傅长宁这才认真接过。 “总之在我心里,关长于阵法一道上与留仙道君,或许有闻道先后之差,但绝无优劣之分,也请关长不要妄自菲薄。麻烦徐副将帮我将这话转告关长。” “这话从前也有一人说过。” 徐梅意叹道,“可惜关长没听进去,不过这次,应该能有所改变。” “不说这些了。”她正色道,“傅小友一路顺风,有机会再来镇北关做客。” “一定。” 没有过多的依依惜别,军中将士素来爽快利落,徐梅意性格虽然内敛些,但本性亦是如此。 傅长宁回了一礼,双方一辞,就此别过。 她们离开的方向是东门。 出了东城门,一路往南走,穿过另一座边防要塞,便可进入南部战场核心区域。 又名南荒之原。 那里没有成建制的魔族大军,却有无穷无尽的魔物,分布在荒原广漠的四面八方。 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 有些适合魔族,有些适合人族,有些双方皆可用。 一直以来,这块区域,都是默认的两族弟子历练之地,双方皆不派遣大军进入。 同时,金丹期以上也不可轻易进入,除非有命令在身,抑或爆发大战,又或者是偷偷潜入,这种发现后会受到责罚。 “我来之前,有位师姐同我说,可以将域外视作一处历练秘境,但在镇北关的时候,其实我并不觉得像,来南荒之原后倒有些明白了。” 夜里驻营,傅长宁斩杀了又一只偷袭的魔物,道。 仇风七在用灵力测着四周的风向,以此摸清哪个方向魔族多,闻言道。 “那是因为像南荒之原这种,才是我们最经常来的地方,去镇北关的反而是极少数。” “这次也算意外了,机缘巧合深入接触了下那边的人,平时我们都是直奔核心区域的。” 傅长宁恍然,那黄若婷对域外有那种认知,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师兄听说过转轮使吗?”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 黄老爷子就是转轮使,但之前武堂给的书里,好像没明确提过这是个什么职位。 “这个你问朱师兄,朱师兄比较清楚。” 朱卫从帐篷里出来,笑呵呵道:“我确实知道一点,转轮使就是我未来的发展目标。” 傅长宁好奇道,“怎么说?” “转轮使不能说是一个职位吧,没有明确的职位,但它有个特殊性,它手持符令,可以合法合理,行走于战场之上,具有唯一特殊性。所谓转轮,就是轮转调度,来去随意之意。” 傅长宁听得似懂非懂,不明觉厉,只能夸,“听起来挺厉害的。” 柳琴瑶焚完香,抚完琴,驱散周围地上包括地下所有有可能窥探的各类蛇虫鼠蚁回来,闻言翻了个白眼。 “朱师兄比较委婉,我来说吧。” “就是一般的金丹不被允许到处跑,防止残杀天才,这个师妹你懂吧?” 傅长宁点头。 “但有一类金丹,他们其实没什么实力,危害不到人,但能在域外规则混乱、储物设备时不时会失效的情况下,精准确保自己的运输能力和跑路能力,来去自如,这类人就叫做转轮使,别称合法的后勤运输兼二道贩子,就这么简单。” 柳琴瑶这么一说,傅长宁就明白了。 柳琴瑶道:“正牌转轮使基本都有军盟或者魔族那边册封,平时在战场上缺什么或者想卖什么了,都可以找他们买,一般不会对你出手,出手一旦被发现,哪怕是对面的,也是两族共诛之。” “所以转轮使特别赚钱?” “是的。” 傅长宁这下彻底明白了。 所以黄家就是这么发家起来的。 “不过转轮使毕竟是金丹,其实很少见的,要交易也是和那些筑基期的天才弟子交易,轮不到咱们。咱们自己交易,一般宗门内部,顶多再加其他宗门的弟子,这个圈层就够用了。” 说完见朱卫有点受伤,柳琴瑶想起什么,打补丁。 “朱师兄我没有说你实力弱的意思。” 朱卫:“……” 不如不说。 默默自闭去了。 莫无书和李业两个擅长使刀的,都被打发去找吃的了,这会儿拖回来两头猎物。 “今晚吃这个,师妹见过没?” “域外也有妖兽吗?我以为都是魔族。” 傅长宁见是两头修仙界酒楼常见的香风猪,这种妖兽味道很好。 “当然有,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地盘。” 其他人闻言道。 莫无书有心同她说说。 “所谓域外,指的是修仙界以外区域,魔族地盘在他们老家界域里呢,这一块是公共的,我们人族也会抓一下妖兽在此豢养,偶尔打打牙祭。当然,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明面上大家也不会特意去说,就是缓解一下清苦生活罢了,不然这里也没什么咱们可以吃的了。” 傅长宁默默听着:“明白了。” 第二天,小队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回到自己的主场后,小队一行人的经验优势显露无遗,傅长宁则如一块海绵,迅速吸收着这些知识。 厮杀提升 进南荒之原后, 一些原本进域外以来没察觉的问题,变得明显起来。 首先就是地形,在镇北关时, 四周环境顶多只能说有些恶劣, 傅长宁在修仙界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荒漠。 但在南荒之原, 这不是环境恶不恶劣的问题。 比如傅长宁昨晚打坐修炼前, 记得自己待的地方旁边是一块高耸的小土丘, 但今早起来,那块小土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整片下陷的沙地。 自然, 因为只是普通的沙地, 傅长宁运转灵气,轻轻一拔就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仍可见域外的一大特点。 ——地形混乱,变化极快。 这也是当初武堂给的小册子上, 重点介绍过的一点。 一个位面的运转维持是需要各类法则支撑的, 修仙界有山有水有风有树,各类景观层出不穷,秘境空间也十足稳定,那是因为它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且是一个等级不低的中三千世界。 中三千下边还有下三千,这类世界的显著特点是灵气稀薄,甚至是没有。 后者也是十分少见的, 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 厉害的甚至直接驻扎着修仙界大宗门的分宗, 所以问尺当初才会对傅长宁所在的凡界那般惊讶。 下三千之下,就是一些还没发展成位面,但本身也具备一些稳定法则的各类秘境了。 比如傅长宁曾经去过的龙女殿下和留仙道君所在的那个秘境, 拥有独立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动植物可以修炼,也可以成精。 而域外,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单论法则完善程度,它甚至比不上秘境,也只有连秘境都称不上的地方,才会地形这般混乱易变。 因为它的变化,本质上是不完善的法则碎片之间的对抗。 但除了规则以外的其他东西,它又异常完善。 比如大片独立的空间,甚至可以附着独立的秘境与界域——后者一般是中三千世界才有的能力。 又比如层出不穷的宝物,单就宝物珍稀程度而言,它甚至不比修仙界差了,自然也远远胜过魔族本土界域。 按照武堂给的介绍,这是因为,这片土地是修仙界与魔族界域碰撞摩擦后,带来的素问界残骸。 本质上碰撞的是归元界与素问界,两个世界的法则融合后,自然而然在这片土地上演化出了新的可能。 魔族觉得素问界被他们吞了,那这块地盘就是他们的。 修仙界则因为这片土地直接与本界毗邻,就长在自家大门外,且也融合衍化了归元界本身的法则,绝无相让的可能。 双方就此爆发过无数次冲突,一直发展至数万年前,方才达成和平,有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谈起这个话题时,出乎意料的,小队众人心里都有数。 “为此,域外的军中将士一直有点抵触我们,这个宗门其实是知道的,之前在西部战场的时候也是这样,但大家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我们也就不会去说什么。” “但其实,很多事是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他们只知道宗门明面上没有参战,却没想过,若是我们参战了,那对面其实也不是这个规模了,金丹元婴会直接出动,到时候又会像数万年前一样,低阶修士根本没有生存和发育的空间。” “再者,域外军盟能起来,本身就是宗门暗中扶持的结果。且有许多宗门弟子都暗中加入了军盟,只是不以宗门弟子身份罢了。” “这也是我们之前不太去掺和他们的事的原因之一,并非是冷血,而是确实道不同不相为谋。” “至少明面上,还是要区分开来的,之后私下里如何做,那倒是另一回事。” 这给傅长宁提供了另一个视角,同时,她也恍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从关长到左副将,都会那般看待她们。 她们不懂得这些道理吗? 不,只会更加明白。 可她是宗门弟子,她自然是接受这种说法的。 那些人却未必。 有时候,并不是你说得振振有词听起来很有道理就是对的,从她们的视角,吃苦受累风吹日晒在牺牲的就是军中将士,享受的则是宗门弟子。 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就算偶尔有那么两个比较特别,那也是少数,是歹竹里出了根好笋,而无法改变整体态度。 甚至于明面上,双方高层关系都不能太好,刻意营造你不看上我我看不上你的氛围反而好些。 因为太好了,魔族反而不能放心。 ——当然这个傅长宁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没有亲自去问过,谁知道呢?可能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所有人都猜不透虚实的效果。 越往中间走,地形扭曲得越厉害,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出现在哪,又会遇见哪种新的魔物。 为此,原本夜里的一人值班,改成了两人。 傅长宁和朱卫师兄在一组。 并非客气,相反,是在几次战斗中见过她的实力后,莫无书毫不客气地把队伍中最重要、实力也最弱的人交给了她。 傅长宁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朱师兄的重要性,是在有一群巨型蚁魔族围住了她们,而她们的储物戒却突然失灵那一刻。 毫不夸张的说,这时候,朱师兄简直是及时雨,从肚子里掏出来一大堆丹药和符箓。 且他速度也极快,极为灵敏地将各人需要的东西交到她们手里,没有耽误一点儿作战时机。 当然,傅长宁事后悄悄试了试,七叶雪灯是能够开启的,为此,她特意将原本放在储物戒里的东西,转移了一部分到七叶雪灯里。 除了这些需要值守和战斗的时刻,其余时候,傅长宁都在修炼。 并非修炼别的,而是那本《碧落生凋诀》。 这本功法从到她手里,到如今,总算可以开启修炼了,傅长宁留心观察了下,整本功法,几乎有一半都被封锁了,其中心法一块是重灾区。 不过好在,她本来也没打算修炼《碧落生凋诀》的心法,她的主修功法依旧是《照水木杪》,这本只是作为她缺失的攻击性木系法术的补充。 目前,傅长宁挑中了三个法术,都是当前练气期就可以修炼的。 一个叫碧落之鞭。 一个是木笼。 还有一个,名为三羊开泰。 三个法术从表面上看都是非常正经的名字,但它既然是一本邪修功法,内里自然没这么简单。 碧落之鞭的第一条就说了,需要找到一种杀戮性十足的藤蔓,没有则不得开启修炼。 傅长宁第一个想到了七寸青,这才决定修炼它。 木笼则和傅长宁之前常用的困人的藤蔓牢笼不同,它的准确叫法应该是,嗜血木笼。 荆棘围成的枯木牢笼,以围困者的血液为滋养生长,木刺会不断向内生长,直至彻底扎破被困人的所有血管。 这个法术有一个可怕的特性,那就是枯木本身会具备对这个人攻击的一定抗性,因为是吸收对方的血液长大的。除非外边有人相救,否则从里边很难打破。 嗜血木笼和万木生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万木生发明显更精巧一些,针对性更强,消耗也更小。 三羊开泰,这就是个纯损人利己的法术了,它的作用是寻找替死鬼,修炼到最巅峰,可以寻找三个替死鬼,字面意思的三个。 但傅长宁现在才练气期,顶多只能勉强控制一个,姑且可以称之为一羊开泰。 除此之外,还有几种傅长宁比较感兴趣的,但都是筑基期才可以修炼的,她只得先作罢,把这三个学好。 试验对象自然就是路上遇见的各种魔物。 当傅长宁操控七寸青,施展碧落之鞭,三鞭将一只蚁魔抽成了两段,即便是几个队友也不得不为之震撼。 要知道蚁魔虽然是战场最常见的魔物之一,但它本身具备和其他南部战场魔族相似的特性,那就是肉身强悍。 普通的木系法术甚至困都困不住它,仅仅三息之内,就会被它摆脱。 傅长宁也以这极强的杀伤力而一静,但这正是她所追求的,此后她反而加大了对碧落之鞭的练习程度。 至于嗜血木笼,这个法术有一个弊端是消耗灵气极大,且木刺生长极慢,属于练气期虽然能修炼,但对筑基期才比较适配的法术。 为此,几个队友特意抓了几只魔蛛回来给她练。 最后确定,木刺几乎没法在魔蛛逃走前将它困住,除非傅长宁用其他法术配合。 不过这个的速度是可以通过练习变快的,因此傅长宁并未气馁,而是一路都在尝试。 和这个相比,三羊开泰的修习难度更是重量级。 这个法术之所以能找人当替死鬼,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是能够将主人的一丝气运与替死鬼相勾连,而后在危机发生那一刻,通过极强的灵力和对空间的掌控力,强行进行位置转换和锁定。 以上任何一点,都和傅长宁没有关系。 所以这只是个名义上,练气期可以修炼的法术。 “碧落道君是个天才。” 再一次修习失败,傅长宁不由得感慨。 “是的。” 天河珠里的问尺深有同感。 “但即使是天才,她也是金丹才研究出这个法术的,所以,你可以死心了。” 傅长宁不死心。 但也没明面上说,而是背地里,继续偷偷尝试练习。 南荒之原的魔物和危险极多,多到一天最夸张的时候能打几十场,平均半个时辰一场,但越是如此,越是磨砺出那一丝韧性与血性。 不止是傅长宁,小队其他人也都没有服输和退后的意思,大家受伤了都是默默包扎,稍有恢复,又继续投入到战斗之中。 如此高频度的战斗,也使每个人在飞速进步。 十天转瞬即逝。 这天,他们来到了南荒之原上一个相对核心的区域。 莫无书取出来前通过人脉打探来的地图,对照着上边标的,“椒楼废墟,咱们到了。” 这也是她们此行第三个目的地。 此前的第二个,收集一百张豹魔族的皮,早已经在来的路上,高强度的猎杀和对战中完成。 椒楼遗香 远处黄沙中, 隐约可见楼阁废墟,巨石耸立,沙尘漫天间, 一座座废弃的圆磨型建筑若隐若现。 传闻中, 此地是素问界一位名为椒楼的夫人的住处, 椒楼夫人素爱制香, 此地曾经埋藏着各种香料。 其中一味, 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姚黄夜醉香。 姚黄本是牡丹的一种,除却美丽, 并无神异之处, 但姚黄夜醉香根据曾经出土的素问界典籍来看,却有着极为特殊的作用。 作为椒楼夫人最钟爱也最知名的香料之一,它燃烧后,能够增加炼丹师的成丹率, 符师的成符率, 乃至于,对炼器师炼制法器以上品阶的法宝,都有着极强的促进作用。 而后者也是它最广为人知的。 许多筑基金丹在去找炼器师锻造专属法宝时,都会带上一味姚黄夜醉香,以确保锻造万无一失。 傅长宁此前就听说过此物,但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它来自于域外, 难怪在修仙界价值千金, 一物难求。 “椒楼废墟中,常年盘踞着一种名为蜥尾的魔族,能够在沙土中穿行, 来去无踪,这些香料是它们最好的养料,一向禁止外人靠近。蜥尾魔族的尾巴有剧毒,等会儿大家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莫无书开口提醒道。 “蜥尾魔族我们都没见过,从打听来的消息来看,弱点是在下腹和眼睛,等下着重攻击这两个地方。若察觉不对或者中毒了,迅速退后,朱卫负责提供解药。” “是。” 众人纷纷应声。 傅长宁取出了那柄锁链子母枪,和这种蜥尾魔族作战,不适合离得太近,此外,在这种需要保存灵力的极端环境中,她会优先节省灵力,以法宝作战。 这点上,仇风七是极羡慕她的。 “对武器上手快也是一种本事,众多武器中,我用着最顺手的还是剑,但要比起纯法术而言,依旧远远不如。” 他最擅长的是风之一道的身法,其次是竹叶绞杀,任何需要额外佩戴使用的攻击性法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杀起人来还不如用法术快。 但这样就难免消耗大,每次作战,他都是最快灵力耗尽那个。 原以为来了个法修队友,能陪他一起,结果傅长宁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 “所学之道精擅,对未来更好,我反而更羡慕师兄,我学得太杂了,最近也逐渐感受到很多东西,易学难精,难以兼顾。” 傅长宁擦着枪,说着这两年来的体会。 从前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什么都想试试,但人终究只有两只手,没办法什么都抓住。慢慢的,就发现,自己丹道和符箓一道都在为了修炼让步,体术和剑道更是极难周全。 “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两人同时发出相似的感慨。 一旁的朱卫听了,也没忍住点头。 正想着两人说的话,一枚竹叶毫无预兆地飞了出去,如青色毫芒,落地成针,钉在地上。而傅长宁手中锁链子母枪,亦如寒光乍破,刺穿黄沙,射进一只刚从土里钻出来偷袭的蜥尾魔族的头颅。 而这两个人头也没扭,依旧若无其事在聊天。 朱卫:“……” 他居然为这两个人操心,他不配。 前方,莫无书提醒。 “马上进蜥尾魔族的行动区域了,大家戒备。” “是。” 闲聊八卦停止,所有人肃穆了神色。 椒楼废墟是域外战场上,难得法则稳定的一个地方,因此地形变化不会特别大,数万年来一直维持着七八分的原貌,但也因为如此,它的一些旧时的禁制还保留着,神识无法穿透墙体和地面。 强行破坏,会被视作是对椒楼夫人的挑衅,导致整个废墟坍塌。 原先被探索出来的区域,也会再次打乱,到那时候,此地就真的成彻底的废墟了。 出于这个考量,这里的禁制一直被保留至今。 也陆续吸引了无数修士前来探索废墟,寻找椒楼遗香。 他们只是其中的一批,没能力改变什么,只能做到全力以赴的戒备。 傅长宁此刻五感发挥到了极致,她能听到一行人踩在沙子上,沙子深处细微的压实声。 头顶有凉风刮过,毫无意外,是裹挟着黄沙袭面而来。 此地不热,气候却与沙漠像了个十成十。 忽而,她一脚踩下,听到了比之前的地面更深的踩实声。 傅长宁脚步一顿。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空中有什么声音。”这般说着,她灵力悄然在脚底下汇聚,接着一脚跺下。 无边绿意在脚下蔓延,大地震颤,荆棘木笼顺着黄沙一路往下。 其他人早在她出声时,就察觉到不对,仇风七第一个抓住朱卫跳远,柳琴瑶手中出现一个垫子,飞出去,临空而立,坐而抚琴。 铮铮然琴声如暴风雨至,将浑身是血,挣扎着突破木刺牢笼上来的一只蜥尾魔族弹得一阵眼晕。 莫无书配合骨刀砍下,骨碌一声,头颅落地。 第二只第三只接着从土里蹿出来。 傅长宁下手快,虽然荆棘木刺生长慢,但拦住地表那一层不成问题,原本最快的要偷袭的两只没能冒出来,剩下的就只能跟着慢了下来,从而给了六人调整备战的时间。 这段时间来的相处,小队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大家迅速分工,仇风七牵制,柳琴瑶琴声干扰,剩下三人正面杀敌,朱卫则负责补刀。 三下五除二,十几只蜥尾魔族被解决。 一行人继续前进,进入到一处黄沙宫殿当中。 一进到这里,莫无书从不知道哪里,取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妖鼠,几根老鼠须前,鼠鼻子嗅了嗅,啾了两声,顺着宫殿钻了进去。 “这是臭鼠,对气味很敏感,先让它找一找。” 仇风七摇头,“这里是外围,按理说就算有姚黄夜醉香,也早该被人取走了。” 片刻后,臭鼠发出娇娇的叫声,回来带路,带她们去了一个隐藏的角落。 一行人挖开,见里边放着个坛子,上边有一行人族文字,写着,“道友,慎重打开。” 字迹看起来很新。 李业挑了下眉,非要打开看看是什么,结果,瞬间,一股强烈的臭气在宫殿中传开。 “臭死了!” 除了李业,其他人瞬间全跑了。 “你打开的,你自己负责!” 李业只好顶着一张差点憋绿了的脸,将坛子重新封好放回去,这才连忙逃出去。 “好奇心害死人,我以后再也不手贱了。” 其他人懒得理他。 除了这个位置,其他地方,臭鼠就没有反应了。 一行人只好继续往下走。 再里边几处宫殿也差不多,好的香料基本早被人发现挖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已经发臭了的,以及不太值钱的普通香料。 原本想着来这里,除了完成任务,顺便也赚点外快的小队众人都有些失望。 修仙界也是有爱香大家的,道门这边其实都还好,主要是佛门和儒修那边,对香的需求很大。 要是能找到点珍稀的香料,没准可以和那边牵线,置换一些资源。 眼下只能看运气了,姚黄夜醉都不一定能找着。 越往里走,遇到的魔物实力越强,当偷袭的蜥尾魔族实力来到筑基期时,一行人纵然再想往深处探索,速度也不由得大大放慢。 此前,小队的最高战绩是,同时对抗四只筑基初期的魔族,并击杀其三。 其中傅长宁杀了两只,李业杀了一只。 也是从这次后,莫无书对傅长宁的态度彻底改变,将朱卫交给了她保护。 但蜥尾魔族比起前边那些魔族来说,有个极巧妙的特性,断尾求生,且它们随时能钻进沙地里,来无影去无踪,偏偏又和狗皮膏药一样,一直跟在她们后边,时不时跳出来偷袭。 这种情况下,练气期还好,筑基期的是真的极难击杀。 除了傅长宁一开始出其不意,用碧落之鞭击杀了一只以外,之后其他蜥尾魔族就都和长记性了一样,躲得远远的,实在陷入绝境就断尾求生,迅速溜走,之后伺机再发动,完全没有击杀的机会。 一行人的灵力和体力都在迅速消耗。 “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得退回去了,之后再过来。” 仇风七扶着腿,上气不接下气道。 身为战五渣法修,灵力用完后,他毫不意外,又是最快倒下那个。 其次是柳琴瑶和朱卫。 柳琴瑶性格暴躁,但在这种时刻,反而愈发冷静下来,除了中间一次没忍住举琴砸出去以外,其余时候都忍耐得很好。 “退出去再进来,之后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我拒绝,不如直接在这找个宫殿,布阵封锁,先歇一夜。” “但咱们也没会阵法的啊。” 简单的倒是会,但要防住筑基期魔族偷袭,能简单到哪儿去? “队里不是还有几个阵盘吗,组合组合,再轮流休息值守就是了。” 负责保管队内物品的朱卫把阵盘拿出来。 “就这样吧。” 队长莫无书一锤定音。 一行人进了最近的一间宫殿,三个明显更有余力的去放阵盘。 阵盘里储存着现成的阵法,只要布置好阵石和阵眼,就可以启动,傅长宁在四个角落里一边放了一个,扭头把自己许久没用的小屋拿了出来。 “在这歇吧。” 木质小屋一放下,刚好覆盖三分之二个宫殿,精巧的结构,雅致的布置,都在整个灰扑扑的环境里眼前一亮。 柳琴瑶大喜,“果然师妹最贴心!” 傅长宁没好意思说,她都快忘了这个东西了。 但眼下这个环境,加一层保险确实更好,当初这个两万灵石花得还是值,出门在外,总得住得舒服点。 莫无书和李业第一轮值班。 傅长宁和柳琴瑶被安排在第二轮。 休息了两个时辰,柳琴瑶精气神已经恢复,琴性也大发,“师妹,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听吧。” 傅长宁托着腮,看她焚香净手,在琴前坐下,悠然空灵如山涧流水的琴音,自然而然流泻而出。 是楼山曲,清心静气,调和灵气之用。 云间学堂论道课上常听。 在这黄沙漫野、异域之地,久见乡音。 第二天,一行人整装待发,精神奕奕,继续出发。 法则碎片 嗤啦—— 李业刀从一只蜥尾魔族的腹部抽出, 鲜红的血溅了一地,他抬头,看向动作同样慢下来的其他人。 “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他感觉这些蜥尾魔族好像有些无心恋战。 “是有点。”仇风七闭目, 感受涌动的风, “风速变慢了, 四周安静了很多。” “不止如此。”傅长宁从一处巨石宫殿上落下来, “刚刚不是有几只逃走了吗?按理说, 蜥尾魔族报复心强,大概率会潜回来继续偷袭,但我刚刚在上边观察底下沙子的行迹, 发现它们反而往外围跑了。” 这可不是蜥尾魔族的作风。 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要不要先往回走?” 身处域外, 凡事大意不得。 “走吧。”其他人还在纠结,莫队长已经一锤定音,“没必要冒这个险,不行咱们可以观察一下那些蜥尾魔族的动向, 等它们恢复正常再继续深入。” 这种时候, 缺的就是一个当机立断下决定的。众人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松了口气,纷纷应是。 这一退,就退回了昨晚住的那一片,到这里,四面虽然仍是静悄悄的, 但风声已经恢复正常。 傅长宁在一棵石柱上, 看到了四溅的血。 “好像有新队伍进来了。” “注意警戒。”莫无书道, “南部战场这边咱们不熟,进来的队伍大概率没打过交道,不确定敌友之前, 还是避开为好。” 椒楼废墟虽大,但能避人的地方其实不多,一行人依旧在昨天的宫殿里休息,顺便轮流出去打探情况。 一直到夜里,那些蜥尾魔族才恢复正常。 趁着这半天重新调整到最佳状态的众人起身,“走。” 夜晚的椒楼废墟,比白日更荒凉,呼吸间的风多了股凉意,但依旧卷着漫天的尘土。 天上星斗很少,踩在陈旧的枝桠上,靴上溅了一脚灰,发脆的枝桠也跟着化为废屑。 声音很小,耐不住夜里太安静,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 “谁?!” 一大团明亮的火焰在眼前迅速放大,傅长宁左手拐杖拂过,火焰瞬间熄灭,风雪的寒意让来人发了个哆嗦。 “不是它们?” “人族?” 来人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接着,原本隐藏着的无人的角落拓下一片黑影,露出六七个人的身形来。 领头的是个方脸的中年男人,右手臂被白色纱布吊着,上边洇着血,他将方才那个出手的少年推开,笑得和气,“不知诸位是……?” “来这里做个任务,你们这是……” 莫无书望着他身后,那些人均是目光警惕地看着她们,有几个受了伤,最里头似乎还有一个在昏迷。 “遇到偷袭,受了点小伤。”中年男人苦笑道,“不聊这个了,几位是要往里走吗?恕我直言,奉劝各位还是暂时停下,等过段时间再来,里边现在很危险,有一头蜥尾魔族突破了筑基后期,正在试图号令其他蜥尾,我们白天就是被它们给打伤的。” 莫无书回头,和其他队友们对视一眼。 白日里蜥尾魔族有异动,就是因为这个? “这位道友似是已经筑基,为何和一群练气期的同伴走在一起?”身后,傅长宁歪了歪头。 她手上还拿着那根翠绿色的拐杖,夜色里,翠得几乎有些妖异。 中年男人有些忌惮地看了它一眼。 “我是拾荒人,这次是偶尔来到椒楼废墟,这些小友是我机缘巧合在里边遇见的,我们一起逃了出来。” “陈大哥救了我们!” 一个声音在里边喊道。 听着中气十足,不过傅长宁瞧不清他的脸,被这位陈大哥挡住了。 “原来如此,多谢陈道友提醒。” 莫无书道:“不知陈道友可方便告知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我们此行目标还没达成,实在有些不甘心,还想再往里探探。”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们一定要坚持,那我也没办法,应该是再往里走六七里的样子。” “明白了,多谢陈道友,诸位道友既然受伤,也请赶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莫无书一拱手。 “我们走。” 一行人在夜色里远去。 陈仲望着他们的背影,回头,之前那个嚷嚷着陈大哥的少年已经再度开口询问。 “陈大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啊?他们说得对,这里太危险了,队长他们受的伤这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再等等,夜里离开不安全。” 陈仲道。 他方才才救了他们,小队所有人都很信服,“那行,咱们再休息一会。” “估计他们等会也要回来,就和之前的我们一样,不信陈大哥的话,迟早得吃苦头。” 他们之前就是不信邪,尤以那嚷嚷的少年为首。拾荒人那是什么?域外的流浪者,纵使有个筑基初期的修为,论起实力来还不一定比得上他们。 结果就吃教训了。 还好陈大哥担心他们,一直跟在后边,及时出手把他们救下,带他们逃了出来。 - “他在撒谎。” 仇风七道。 青年丹凤眼微微眯起,“我们白天才从那边回来,六七里外,根本没有什么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 纵使双方行进路线可能有不同,但若有这么大的危险出现,不可能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们不知道我们去过。”傅长宁道,“不过有意思的是,其他人都没有反驳。” 柳琴瑶想起那少年的样子,托着下巴,“瞧他们那样子,倒不像一起说谎,大概率也是被骗的。” 朱师兄点头,“我也这么想。” “这些孩子左脸写着单纯,右脸写着好骗,也不知道哪个宗门的。”李业叹了一声。 其他人:“闭嘴。” “一口一个孩子,人家指不定比你还大。” 这里除了傅长宁,就数他最小。 李业封嘴巴,无奈耸肩,“好,行,我不说了。” “多学学傅师妹,没事瞎提年龄做什么。”朱卫感慨一声,纵使是老好人,每次被刺,心里也难受。 “哪有每次?”李业可委屈了。 上次提他都避开了好吧。 “别岔开话题,正经点。”莫无书严肃了面孔,“虽然此事为假,但他拦着我们,肯定有他的目的。” “莫非里边有什么宝物,他不想让我们发现?” 仇风七道。 李业回了一个白眼,“那就不是撒谎拦一下这么简单了。” 大概率得直接翻脸。 “这不是打不过我们嘛。”仇风七对他们小队的信心还是很强的,就算遇到筑基中期,也可一战。 何况那还只是个筑基初期,还是个拾荒人。 “域外战场上的拾荒人,大多是犯了罪,被驱逐至此地,也有些是从小就在域外长大,但没加入军盟,以流浪为生,但不管哪种,实力都不会太强。” 强的早就被吸收进军盟了,这破地方,有个官方的名义,去做事会方便很多。 “拾荒人不受三方保护,性情也大多不一,不一定倾向于人族,多戒备一些是对的。” 莫无书道。 “又来了。” 她神色一变。 其他人已经各自散开,面前,数只蜥尾魔族从地下钻出,领头的一只,一口咬向朱卫。 “挺聪明的,柿子还专挑软的捏。”李业笑道。 朱卫顶着个大胖肚子一路狂奔,悲愤且无奈。 “别说风凉话了。” “来了。” 刀光翻飞,蜥尾魔族的尾巴被斩断,还在活蹦乱跳,身体则是继续不死不休向朱卫追去。 “居然不理我。”李业刚想继续追上去,另一只蜥尾将他缠住,只好停了下来。 仇风七余光瞥见,手一挥,一串的竹叶立刻汇成了长条形,向朱卫飞去,将他包裹着带飞起来,远离战场。 蜥尾还想再追,一把灰白色骨刀恰恰好拦在它身前,将二者分开,莫无书手肘一转,骨刀的骨节朝蜥尾的腹部劈砍下去,蜥尾魔族发出一声痛叫。 那头,柳琴瑶接住朱卫。 “朱师兄,去我后边。” 接着,奏响琴曲,杀伐之音铮铮然,有如实质,将其他靠近的蜥尾魔族逼开,并以琴声分割战场,为其他人留出作战的空间。 五人的配合都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对比起来,傅长宁更像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子母枪在她手中出现,长而密的锁链将一只蜥尾魔族绑住,一拉,蓄势好的碧落之鞭从天而降,这只身体从中断成两半。 另一只试图从身后偷袭,碧绿色的藤蔓迅速缠住它身上所有部位,紧接着,暗红色的枪头已然回身,扎进它的脑袋里,蜥尾魔族抽搐两下,断了生息。 第三只是只筑基初期的,迅速更快,攻击性也更强,灵活得和泥鳅一样,傅长宁几次攻击都没能成功落在它身上,发了狠,丢开了子母枪,手拽住了它尾巴。 蜥尾魔族又惊又怒,直往土里钻,想逼傅长宁松手,傅长宁没松,被它一起带进土里,吃了一嘴的尘土,最后活生生将蜥尾撕了下来。 这只蜥尾带着一路血,疯狂窜逃,断尾逃生。 傅长宁回到地上,顶着一身泥沙,呸了好几下。 仇风七连忙给她加了个清洁术。 “师妹啊,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试一试,可惜还是没能弄死。”截止目前,她依旧只成功杀死过最初遇见的那只筑基蜥尾。 看她一脸遗憾,其他人嘴角抽抽。 “……已经很好了。” 他们击杀的更少。 方才这只筑基蜥尾之所以盯上傅长宁,就是因为她下手太快了,其他人还在缠斗的时候,她已经眼也不眨弄死了两只。 “继续往下走吧。” 按照那个拾荒人说的,六七里,她们已经快到了,也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信归不信,再往下走,一行人依旧谨慎了很多,假若真的有筑基后期的魔族在,那绝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傅长宁那套组合式的防御型法宝已经用灵气激发,在法衣下闪烁着丝丝缕缕的荧光。 其他人也各有准备。 眼前忽有一道黑影窜过。 所有人背脊紧绷。 接着听到了一声轻细的,“喵呜~” “是狸奴。” 一行人松了口气。 椒楼秘境有狸奴这是大家一直知道的,据说椒楼夫人当初酷爱狸奴,在宫中养了数百只,也不知这小东西生命力怎么这么顽强,还真在这一次次的动荡中活了下来,至今仍能偶尔看见身影。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里和他们对视一眼,轻盈地跳上宫殿上方,跑远了。 “这狸奴倒是可爱,可惜白日里见不着。” “白天要躲蜥尾魔族吧,夜里的话,普通蜥尾反而不如它们行动快。” 傅长宁一开始也和大家一样轻松地笑着,过了会,突然想到。 “猫会跑这么深的地方来吗?” 猫是民间叫法,狸奴是修仙界普遍称呼,大家听了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傅长宁这个问题…… “确实,这里已经陆续有筑基期魔族出现了,一般的小狸奴一般不会跑这么深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狸奴修为不高,普遍也就一阶,也就是练气,它们趋利避害极强,没道理跑这么深的地方来,外围就足够它们活动了。 “小心!”仇风七突然喝了一声,用力推了柳琴瑶一把。 三片竹叶从他手中飞出,深深钉进地里。 一只蜥尾魔族,低吼着从柳琴瑶身后的地里爬出来,头顶的竹叶被它晃掉,只在上边留下了浅浅一层印记,它的身躯比普通蜥尾要庞大得多,约有一丈长,四肢短而粗,粗粝的皮肤磨在地上,尾巴如同一个钩子,刚刚差点勾在柳琴瑶后脑勺上。 见一击未中,它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低吼声,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行人。 在它身后,几十只蜥尾,陆陆续续从地下爬出来。 “快跑!” 那个拾荒人没骗他们。 这里居然真的有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 一行人飞速遁逃。 这回失策了。 傅长宁也在跑,但逃跑间趁乱回了几次头,她还在想方才的狸奴的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怎么就这么巧,她们刚发现不对,这只蜥尾魔族就冒出来攻击人了? 金羽长天弓出现在她手里,她弯弓,搭箭。 瞄准。 一箭射了出去。 那只蜥尾似乎有些被激怒了,伴随着一阵钻地的声音,地面迅速鼓起一一个大包,一路直冲她们而来。 傅长宁回头,她好像闯了大祸了! 但看其它的没追上来,她心里也冒出来一点狠劲,“你们先走。” 说罢,又是挽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 这回和之前那箭不同,那箭是试探之用,几乎没带什么灵力,也没怎么发挥金羽长天弓本身的威力。 这一箭,则是真正消耗傅长宁近四分之一的灵力,射出去后,连她都稍稍停顿了片刻。 裹挟着青黑色灵力的箭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咻的一声,落进那个鼓包里。 没用。 只稍稍一顿,蜥尾魔族便继续往前翻涌。 傅长宁心中一沉,未及回头,却发现其他人根本没走。 李业笑道,“让师妹你殿后可不行。” 说罢,娃娃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左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刀身在空中转了几圈,正好劈在向这边涌来的蜥尾魔族前边,将它的前路拦断。 鼓包停止,蜥尾魔族钻了出来,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愤怒地吼了一声。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明显也没后退的意思。 朱卫从肚子的空间里翻出来一堆符箓,一人发了一叠,“来来,防身。” 莫无书手按在骨刀上。 柳琴瑶在思索是不是直接把琴砸出去见效更快。 仇风七则是望着那蜥尾魔族的额头,眼底闪过一抹困惑。 “蜥尾……恢复速度这么快吗?” “什么?” “它额头的痕迹,好像消失了。” 仇风七不确定道。 虽然老早之前就知道他的竹叶破不开南部战场这群肉身强悍的魔族的身体了,但留下一些伤痕还是没问题的,他明明记得方才他成功在这只蜥尾头上留下了三道白痕,现在,白痕呢?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仔细观察,发现这只蜥尾头顶果然光洁如新。 “但它背后的伤口还在。” 傅长宁道,她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箭痕。 安静片刻。 “你再试试。” 莫无书道。 “是。”仇风七又扔出去几片竹叶,依旧只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蜥尾魔族再次遁地,朝他们追来,蜥尾在地下的速度远远快于地上,按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追上来。 莫无书推了下李业:“把刀收回来,咱们不挡了,继续跑。” “换个方向。” 傅长宁补充。 “对。” 李业手上一吸,那把刀回到他手中。 “走!” 又是往外遁逃近几十丈,等距离近了,李业故技重施,再次把蜥尾魔族逼了出来。 不出意外,它额头的白痕又消失了。 但背后的箭痕还在,而且丝毫没有变浅的迹象。 “是……攻击强度不同?受伤实在太轻的,就直接恢复了,稍微重点的就恢复不了?”李业迟疑地推测道。 仇风七臭了脸,“不用这么埋汰我吧。” 他知道他竹叶没多大用,但这也太针对他了。 “停吧,别跑了。” 莫无书口出惊人。 “这只蜥尾有问题。” 傅长宁也是这么想的。 “正常的筑基后期,应该没这么弱。” 除了一开始露面给她们的震慑力外,后边这只蜥尾的表现,没有一点符合它的身份。 虽然箭没伤到它,让她产生了一定误判,但后边它的速度和表现实在太一言难尽了。 其他人虽然震惊,但居然也算不上太意外,这只魔族给他们的压迫感实在不强。 “那现在回去看看?” “小心为上,别靠太近。” 这么说着,一行人停的位置,就在蜥尾魔族的五丈之外,依旧很近,若是真的筑基后期,瞬间就能抵达。 那只蜥尾伏在地上,朝他们发出低低的吼声,腿半折着,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一行人都觉得,它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吓人了。 傅长宁手中青色灵力涌动,碧色藤蔓悄无声息生长在它身下,从四面八方将它困住。 蜥尾动了动,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它挣断这些藤蔓,从中爬了出来。 但过了一会儿,在傅长宁并未注入新灵力的情况下,那些藤蔓又恢复了原样。 不是长了新的,而是旧的,直接恢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异样起来。 柳琴瑶想拿琴砸,想了想,没丢出去,从储物手镯另外找了把旧琴,砸在了蜥尾头上。 蜥尾红色的眼睛看着她,几乎有雾气汇聚了。 但它没有动弹。 似乎从一行人停下为止,它就也跟着停下不动了。 旧琴砸在它头上,这把普通的凡器,理所当然地断裂成了两半,但一行人没有去捡它,等啊等,过了十几息,这把琴也恢复了,连带着地上的痕迹都消失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是谁也没想到的。 “它背上的箭伤还在。” 傅长宁提醒道。 似乎除了那道箭伤,其他的都消失了,连带着触碰到它的东西,也都恢复了原样。 “咳咳,师妹你再射一箭试试?” 傅长宁照做,箭落到蜥尾身上,它终于有了反应,似乎认出来傅长宁是谁,它喉咙里发出吼声,一尾巴朝傅长宁甩了过来。 被莫无书拦下了。 这一回,箭伤依旧没有消失。 莫无书若有所思,“李业方才说的可能是对的,和攻击强度有关,受伤太轻的就直接恢复了,重的,就恢复不了。” 仇风七:“……” 扎心了。 早已经被扎过无数次的朱卫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坚强。 “但它的诡异之处在于,恢复的不止是伤口,还有它周围的一些东西。” “这真的是蜥尾魔族吗?” 傅长宁也在想。 之前那只狸奴,真的是狸奴吗? 但若说是幻境,那也太可怕了些,真实与虚幻结合,完全分不清真假。 还是说,她们眼下所处的,皆是幻境? 气海中,那颗道芽,似乎又微微动了下。 宛若蝴蝶扇动翅膀,带起海上狂风,傅长宁瞬间清醒过来,明白这绝非幻境。 这就是这虚幻的大道之种的另一个好处了,只要在域外,她几乎不用担心自己陷入幻境。 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既为真实—— “法则碎片?”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傅长宁看向和她一起出声的朱师兄。 见其他人也看过来,朱卫干咳了一声,道:“我不是曾经被人用法则碎片坑过吗,感觉确实有点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错不了。” 莫无书瞬间拍板。 见蜥尾魔族不再攻击她们,而是往回遁去,她道。 “我们跟上。” 深夜,几道身影在宫殿间飞速跃动。 远处,陈仲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那只队伍回来。 发现了。 他心中默念,并不意外。 那只队伍可不如他身边这只好哄。 但发现了又如何呢? 原本不想对这些宗门弟子下手的,是他们执意要进去的,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致命危机 “老陈那边传讯过来, 有队伍靠近了。” “不是让他拦着吗?没拦住?” “有两队人马,他说他尽力了。” “啧,这破地方, 往日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来, 怎么要来就来这么多。” 椒楼废墟里的遗香这些年都被挖掘得差不多了, 也就一些消息不灵通的愣头青才往这边跑, 稍微熟悉点的, 都不会往这边来。 结果偏偏让他们给撞上,真是见鬼。 为首的那个烦躁不已,“知道出身是哪个吗?” “老陈说听口音像中洲人。” 为首的一咬牙, “不管了, 天高皇帝远的,那边哪管得到咱们,要怪就怪他们不老实在自家地盘待着,来域外这鬼地方吧。” “那叫老陈他们回来, 一起动手?” “慢着, 老刘叫回来,老陈留下,叫他把另外一队人也引过来,要做就做干净点,别留后患。” “是。” 老二去传讯了,老大站在原地, 望着宫殿深处那个菱形的石块, 目光里闪过一抹痴迷。 良久, 深吸口气,将左手活生生撕裂。 鲜血四溅,他疼得直抽口气, 却是一刻不停,进入了宫殿当中。 随着他的动作,他左手上的血肉一步步生长出来,比之前更光洁的手臂,更完美的体质,几乎接近婴儿的先天之态。 整个左手,曾经留下的所有暗伤通通消失,再没有一刻比之现在,灵气在体内运行的速度更快。 接着,他如法炮制,又换掉了右手。 在发觉右手到了手腕处,恢复速度越来越慢时,老大眼睛里闪过一抹惊恐,他目光死死瞪着这只手,好在,虽然慢,但最后还是生长完了。 只是五根手指头变成了四根。 他再不敢留下,匆匆离开宫殿,等待法则下一次积蓄。 - “这只蜥尾要去哪儿?” “不知道。” 小队六人飞快地在宫殿间窜动,几乎没有落地。 没办法,蜥尾在地下的速度太快了,他们只有不断提气,施展身法,才可能勉强跟上。 其中最轻松的仇风七在带上了一个朱卫后,也变得不那么轻松。 见他吃力,其他人开始轮流带朱卫。 朱卫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只在自己身后贴上轻身符,尽量减轻压力。 一路跟随蜥尾不断深入,中间哪怕遇上其他蜥尾魔族偷袭,一行人也没有停下。 一直到来到一片和之前的开阔截然不同的密集宫殿群,众人陡然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椒楼废墟的核心区域了,也即椒楼夫人生前住的地方。 蜥尾到这里就消失不见了。 面前唯有黄沙漫漫,大漠的夜色里,一大片废弃的黄土宫殿沉默地伫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在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前,有一位夫人,曾于此漫步,在沙漠里种下大片的花,制了成箱成箱的香,珍宝堆满了宝箱,柔软蓬松的精致地毯上,狸奴如云在宫殿间穿梭。 而今,只剩下一群后来者望着这荒芜的宫墟,思索等下先从哪边开始找起。 “东面吧,那边日照最好,殿群看起来也最繁复,没准是主殿。” “行,那就东面。” 六人分开行动,但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分散得太开,而是作两队。 傅长宁和李业、朱卫一组,从前半段搜起。 “主要任务就交给你们仨了,两个攻击最强的,还有唯一一个亲眼见过法则的,完成任务希望很大。” 柳琴瑶走前拍他们肩。 朱卫被感动到了。 “琴瑶你难得这么会说话。” 居然能把两个最强带一个最强拖油瓶,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噗嗤哈哈哈……” 仇风七努力憋了,没憋住。 其他人也没忍住笑了。 朱卫自黑毫无心理压力。 “走吧,希望这里法则没问题,不然没有我,你们等下会很痛苦的。” 法则一旦出问题,他们的储物设备就都用不了了。 众人总算没笑了,正色道:“速战速决。” 傅长宁身影在宫殿间迅速跃动。 有无法则碎片,目前还只是她们的猜测,现在重要的是找到那只蜥尾,以及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异动。 傅长宁有一个优势,在于体内有一颗虚幻的大道之种,这一点其他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清楚,大道之种能够勘破虚妄幻境,对法则碎片也会有一些感应。 如果这里真的有的话,她应该是会有所察觉的。 但她跑遍了整片探索区域,体内道芽却毫无反应。 等其他人也陆续跑完,大家集合后,都摇头,接着从东面开始,往中间搜查。 中间的建筑物没东面那么繁复,反而比较大气,偶尔还能看见一点零星的生活痕迹,傅长宁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东面大概率是养猫的地方。 这边才是主人和客人住的区域。 体内道芽忽而颤了颤。 傅长宁脚步一顿。 “我好像发现在哪里了!” 骤然抬高的惊喜声音,让其他五人都是一愣,印象里鲜少听见傅师妹语气这般高亢清脆,但五人还是迅速向她集合而去。 “在哪?” “就在前边这间,我刚刚看见那里空间扭曲了一下。” 傅长宁指着前边道。 “小心为上,一起去看看。”莫无书道。 域外不乏难以操控的法则碎片,有些杀伤力极强,带来的尽是祸端,也有些好处居多,在没有确定这块碎片是什么作用前,还是谨慎为好。 “明白,对了队长,你上次别在我耳朵上的那朵花,能告诉我是在哪儿买的吗?陶师兄很喜欢,我想买几朵送给他。” 莫无书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就停住了,半息才落下,她回头,皱眉。 “你要几朵?” “三朵。” “行,回去再说,到时候我帮你找。” “好,谢谢队长。” 一行人往前走,逐渐靠近傅长宁说的那个角落。 就在此时。 “跑!” 六人飞速往外窜去。 原本潜伏在另一侧,正逐渐靠近这边,准备一网打尽的几人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陶师兄! 逃师兄! “被骗了,追!” - 风声在此刻变得异常醒目,呼啸着从耳旁划过,黄沙尘土一股脑儿往脸上砸。 身后,一把回旋镖飞射而来,傅长宁一把将柳琴瑶按倒在地上,避开了这一击。 接着架起她胳膊,继续往外跑。 “师妹,放下我,你先跑。” 柳琴瑶喘着气。 要论速度,此地第一差是朱卫,第二无疑就是她,朱卫大家都知道有困难,莫无书和仇风七早在一开始就拉着他跑,柳琴瑶这个第二,反而落到了最后。 “别废话,柳琴瑶你幼不幼稚!” 李业从另一侧过来,架起她另一只胳膊。 “走!” 三人飞速窜到了前头,和另外三人齐平。 李业:“一个后期,一个中期,还有一个筑基初期,正好凑了个齐全,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仇风七接话:“估计不止,还得再加一个,别忘了之前那个陈道友。” 李业:“哦吼,那彻底凉了。” 莫无书忍无可忍。 “闭嘴!你俩逃跑的时候,能不能不说话!” 仇风七和李业同时闭嘴。 另外三个人则是从始至终没吭声。 六人闷声逃跑。 来之前谁能想到,这破地方,居然藏着四个筑基,要不是傅长宁方才的话听着太怪,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问题,差点就被分开逐一击破了。 但即便如此,双方的距离依旧越拉越近。 倒不如说,后边这些人似乎有意吊着他们,始终没靠得太近。 几人正没想明白为什么,迎面就撞上了另一只队伍,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一只,领头的正是那位陈道友。 “你们来了。” 陈仲淡淡一笑,身旁的弟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他轰碎了天灵盖。 “陈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身旁传来几声惊叫,另外几个弟子后退几步。 “没什么,杀人。” “原本准备走之前再解决你们的。”陈仲喃喃,他看这群鼻孔朝天的年轻天才不爽很久了。 为首的筑基后期看了他一眼。 “要动手就麻利点。” “是。” 陈仲再次出手,其他人此时已经有了防备,能进域外的,有天真的,却没实力差的,一时间都躲开了他的攻击,只除了受伤昏迷的队长。 “队长!” 一连串的惊呼。 一根粗壮的绿色藤蔓从下圈住了队长的身体,迅速拉远,让陈仲的攻击落了个空。 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联手!” 这只小队这才如梦初醒,“对,联手!” 不联手也没办法了,两面都被包围了,他们根本没有出路。 虽然,望着另一头的三个筑基期,他们的内心几乎是绝望的。 普通的筑基初期,他们一齐出手,倒不至于完全挡不住,毕竟宗门弟子和普通散修实力有壁,那些勉勉强强筑基的家伙,根底可能还不如他们扎实。 但筑基中期和筑基后期,这要怎么挡?这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差距了,是鸿沟! 说归说,出手还是要出手的,六个人,合力之下,勉勉强强拦下了包括在陈仲在内的两个筑基初期,虽然节节败退,但好歹不至于被击杀。 另一侧才是真的绝望,他们抽空看了一眼,那六人几乎完全只有狼狈躲逃的份。 对面完全和逗猫一样,纯纯在戏耍他们。 实力差距太大,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好了,该结束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那个筑基后期开口道。 “要怪就怪你们好奇心太重。” “死后再反省反省吧,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345 九九轮回 回到起始,病得不轻 “队长, 等会儿听我的。” 少女低低的传音传来时,莫无书没有多问,此刻她同样狼狈得厉害, 灰白色的骨刀从中间断裂开巨大的口子,只差一点,就要彻底粉碎, 虎口上撕裂的伤口血流如注,几乎要握不住刀。 差距太大了, 她的刀甚至无法在这个人身上造成任何伤害。 小队其他人更是如此,柳琴瑶的音杀和仇风七的竹叶对他而言如同挠痒痒,李业倒是伤到过他一点,但很快被连人带刀击飞了出去,眼下生死未知。 “什么计划, 也让我听听。”对面的老大笑道。 练气期的神识传音, 对他们没有任何遮挡可言。 他其实刚突破筑基后期不久,正是在这南荒之原上,但此刻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同。 他仿佛真的半只脚踏进了金丹期。 此前所有的烦躁和顾虑通通消失, 当发现这些过往他认知里的天之骄子, 都不过是手里待宰的鸡, 想杀就杀时, 他的忌惮就变成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戏弄心理。 没人吭声。 老大笑道, “说了我还能让你们多挣扎一会儿, 不说, 我可现在就动手了。” 傅长宁依旧不语,但手中,青藤已经消失,转而变成了一把光华耀目的金红色长弓。 中年人看她的目光, 逐渐从惊讶变成贪婪,“不愧是宗门子弟,手里好东西可真多。” 上品法器,连他一个筑基后期都没有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一个练气十层手里。 “这东西你拿着可发挥不了作用,不如给我。” 说着,土刀在他掌心汇聚,转瞬间,黄色灵力向傅长宁切去。 傅长宁左手拉弓,长箭射出,正对他眉心。 老大避开这一箭,迎面而来又是凌厉的两箭,他身影迅速变幻,靠近傅长宁。 “说了这东西应该给我。” 傅长宁施展灵波止水,身形进入空明虚幻状态,接连在好几个地方闪现。连续几次都抓了空,老大也不耐烦,“和泥鳅似的,老二,一起来。” “是。”原本正在对其他人下手的老二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进行包抄。 傅长宁逐渐被逼得进入死角。 她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眼见两人离的距离足够近了,出声。 “队长,动手!” 莫无书和仇风七,两人迅速从后边靠近,一人手中拿着三颗雷火珠。 轰轰轰! 从镇北关拿的对付魔族的雷火珠威力惊人,瞬间将两人炸得一个趔趄,四周亦是烟尘四起。 角落里,傅长宁丢开之前的普通箭只,从七叶雪灯中取出当初金羽长天弓配套的箭。 这支箭一出来,金羽长天弓反应明显与之前不同,上边似有流光一闪而逝,与之交相辉映。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灵力留了一丝,剩下的毫无保留,尽数汇入这把上品法器当中。 拉弓的这一刻,显得无比漫长。 但真正出现,却极快。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如同一个金红色的火球,迅速放大,某一刻,甚至比天空的黯淡的白日更加明亮,灼灼长虹贯穿长空,转瞬即至。 此时,烟尘中的两人,才刚刚被雷火珠炸得稳住身体,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尚未反应过来,早已经等待他们的长箭便已经降临。 轰! 火光再次爆开! 趁此机会,傅长宁手中一把画轴光芒大绽,将那个被炸晕的筑基中期吸入其中。 她如今的神识是筑基初期,这副画轴最多能困住神识比她高一阶的人,但难度很大。 一番筹谋,总算把这人废掉,这个时候封印刚刚好。 敌对方瞬间减少了一个重要战斗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反转得也太快,远处,正艰难应对着两个筑基初期散修的另一个队伍都惊住了。 对面的对手显然也震惊,接着才反应过来。 “老大老二!” “我……没……事。” 从火光中跌跌撞撞走出来的老大,咬牙切齿道。 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露出底下翻卷的血肉,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伤势重,但确实问题不大。 比起躯体上的伤,更令他恼羞成怒的是,原以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羊羔,居然一声不吭,隐藏着这等杀伤力的宝贝。 “可惜了,你那玩意儿能对付老二,却不能对付我。” “要是个筑基中期来这几出,我还真可能栽了,但你,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一拳陡然出现在傅长宁眼前上空,对着她脑袋轰去。 他是真的怒了! 他在少女乌黑清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狰狞的脸,但下一刻,面前的人弯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 她说,“我本来就没想用那个对付你。” 金羽长天弓消失,一个小圆球出现在傅长宁手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灵气,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元婴大典上,入微道君赠予的剑意。 说实话,傅长宁不想在这个时候就用掉,但此刻形势危急,已经别无他法。 四周的风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唯有一抹最清晰最尖锐的锋芒,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将眼前的人锁定,什么发怒什么杀意什么贪婪,这一刻通通没有了,老大转身,屁滚尿流,疯狂往外遁逃。 逃! 快逃!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知道,那绝对是能瞬杀他的存在。 他要逃得远远的! 但逃怎么逃得掉? 入微剑意锁定他之后,天地间的风就又恢复了流动,只有一抹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白芒,从空中划过,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老大的动作彻底定格住了。 接着,身体散为血雾,随着风沙,一并吹散。 傅长宁刚松了口气,余光瞥见那两个筑基初期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似乎在留下来和逃走之间徘徊,立马不动声色地把发麻的手放了回去,似笑非笑道。 “你们确定还要留下来吗?” 两人转身就跑。 身形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傅长宁瞬间警惕起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同时大脑迅速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办。 方才的事看似简单,但实际上,那是她最后的保命底牌,这一次全部用掉了,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身上灵气更是彻底被抽干,眼下这两人如果再想做什么,她是没办法阻拦的。 傅长宁脊背笔直,看似镇定,身体却如绷紧的弓,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却见那两人似乎就那样停在那了。 她目光里闪过一抹困惑。 正想回头去看其他人,却发现这一刻,整个四周都安静得过分。 无人出声,无物出声。 气海中,道芽如被微风吹拂,轻轻摇晃。 但从之前在更深处,它就一直如此,加之那个时候傅长宁正巧凭借突破筑基期的神识发现了埋伏,所以也就没有太过注意。 傅长宁顿了顿,方才选择了踏出一步。 这一刻,四周风云突变。 原本静止的黄沙骤然动起,却不是顺着风向向前,而是逆风一路往后。两面的房屋和景观更是一息一变,从黄土宫殿变成亭台楼阁,又变成阴森鬼域,时而是高床软枕,软玉温香,时而又是大漠黄沙,戈壁千里…… 四面一片光怪陆离,奇光异彩,如置身琉璃幻境。 而傅长宁,是那个身处琉璃瓶中的人。 她艰难地在这样的情形中,又迈出了一步。 风云突止。 一切回归原状。 她抬头,愕然地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筑基后期,再次站在她们的面前,笑道。 “要怪就怪你们好奇心太重,死后再反省反省吧,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接着,悍然朝她们攻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长宁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感受着体内恢复原状的澎湃灵力。 是幻境吗? 可大道之种并无反应——不,不如说它一直有反应,所以也就和一直没反应差不多了。 她决定试试。 傅长宁转身,毫不犹豫效仿之前那次的行动。 相似的过程,相似的结果。 对面一直以为能听到她的传音,实际上,她神识突破筑基期后,除非故意想让人知道,一般筑基是很难察觉的。 所以她看似只说了那一句,其实私底下,已经和其他队友安排好了剩下的全部。 等到这个筑基后期再次倒在她面前,傅长宁停下了动作。 不出意外,四面又安静了下来。 她叫队长,莫无书没有反应。 叫其他人,也没有反应。 叫问尺和惊梦,天河珠同样和死了一样寂静。 她不动,整个世界似乎也就跟着静止下来。 她一动,四周情形再变,没多久,又回到了之前。 “……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傅长宁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感觉,看着一个已死之人在眼前大放厥词,她丝毫不生气,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幻境,还是……时光倒流? 后一个可能提出来时,傅长宁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个世界上有时光倒流这种事吗?那都是传说中的手段,哪怕元婴道君也没有听过有谁有这等通天之能,更往上倒是可能有,但化神在修仙界早已经隐遁,无一人出世,那完全不是她们可以触碰的领域。 傅长宁冷静地想,一边在这一次选择了另一条路,她没有再使计将那个筑基中期先除掉,断这人一只臂膀,而是选择了正面硬抗。 后果是惨痛的,没有前边的攻击铺垫,画轴这次没能成功将筑基中期封印,反而伤了她自己。 最后依旧是以入微道君的剑意结束。 但比上一次更加艰难,由于拖的时间更久,李业醒了过来,帮她一起拖了一段时间,最后勉强将那个筑基后期杀死。 那个筑基中期没有死,傅长宁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哪怕在这人没死也没失去行动力的情况下,一切依旧回到了一开始。 第四次,傅长宁选择了先去伏杀那两个筑基初期。 两人死后,筑基中期和筑基后期勃然大怒,但傅长宁由此解放了另一支小队,两支小队第一次正面会和,一起抗敌。 傅长宁也知道了另一支小队出身洛逸仙宗。 并从他们那得知,椒楼废墟早已经彻底废弃,她们得到的消息太过于落后,来这边找香料很难找到有用的的事实。 至于问起那他们为什么过来,这群年轻人又不吭声了。 没能坚持太久,在其中几个人快被弄死的时候,傅长宁再次使用了入微剑意。 她怕出意外,这些人活不过来。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每一回傅长宁都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措施,她甚至想过直接逃跑,边战边逃,想试试看离开这片区域能否有所改变,但结局依旧没有任何分别。 她像是被困在了这里,无数次的重复被追杀、杀死对手的这个过程。 等到第二十次的时候,傅长宁已经有些麻木,她甚至做了一个大胆乃至有点疯狂的决定。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用入微剑意来抵抗。 而是任由自己被筑基后期杀死。 下一刻,她又回到了最初。 “……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死前的痛楚与彼时濒死的绝望犹在眼前,再次听到这句话,傅长宁拿起一颗雷火珠就扔了过去。 老大都被她给炸懵了。 傅长宁却在冷静后迅速确定了,果然,不止是这个筑基后期死,她死,这一切一样可以重启。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她放弃了入微剑意,放弃了金羽长天弓,放弃了雷火珠,放弃了任何可以作为倚仗的东西。 自己冲了上去。 管它是幻境还是什么,既然出不去,那就继续打。 就当给自己找了个实力远超于自己的对手练手,反正又不会真的死,那就一次次迎战好了。 至于会不会在哪一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那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事。 比起放任这一切一次次枯燥的轮回,她宁愿自己主动去做点什么。 - 此刻,远在西洲。 九玄剑宗,剑冢。 一名女子睁开了眼。 “怎么了?” 她对面的人问她。 “我感觉,我的剑意似乎在短时间内,接连被动用了很多次,奇怪……” 女子道。 “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你送出去的剑意都多少了?” 对面的人好笑道。 “你不是见到个欣赏的后辈,都要送出去一抹剑意吗?” 女子白了他一眼,“那怎么能一样,那些都是普通的剑意,这一抹是我独属的入微剑意,近几十年来,我只在归元宗那一次送出去过。” 男人若有所思。 “妙音合道那次?” 女子点头。 “那要不要叫沈家那丫头过来看看?”男人提议道。 沈家那丫头学剑虽然不用心,但她拥有先天剑心,在对剑相关的东西的敏感度上,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优势。 “她离宗,往北大漠那边去了,总不能叫她专门回来跑一趟。”女子否决了这个提议。 “北大漠?她怎么跑那边去了,那不是白沙的地盘?”男人皱眉。 “她前两年,不是跟她那表哥出去散了一年多的心,感觉像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没多久,就跑北大漠去了,说不突破筑基不回来。” 女子对此倒是支持的。 “此前我一直担心她这剑练不下去,这次回来倒有了些认真的样子了,虽然她那对父母不靠谱,但小孩子总得长大,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来报复,那是幼稚。” “那倒是……” 两人声音渐渐淡去。 四周是陡峭的山壁,如巨人昂起的头颅参差不齐,上边插着无数把剑,随着底下人修炼的动静而嗡鸣。 - 傅长宁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 死多了以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上次哪一个攻击力度不够,这一次这个法术又能否生效上。 四个筑基期,那个筑基后期是土系,另外三个一个刀修,一个金系,还有个跟她一样的木系。 傅长宁着重观察了那个叫老刘的木系法修,发现另一支小队之前之所以能撑住同时应对两个筑基初期,是因为这人的攻击力,实在是相当之弱。 他的强项在于防守和封锁之上。 他手里有一种黑色的藤蔓,叶子细长,但本身藤蔓生长速度极快,且坚韧度极高,瞬间就能织成一片天罗地网,拦住她们的去路。 但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别的擅长的法术。 这个叫老刘的人似乎也习惯了给其他人打辅助,从旁策应。 傅长宁没有击杀他,哪怕以她现在的实力,配合其他人,其实有这个机会。 她更多的在观察这个人的出手习惯。 因为她发现这个人虽然气息驳杂,修为看着也才堪堪筑基,但运用藤蔓运用得比她更纯熟,藤蔓生长速度也更快。 如果说是因为灵炁的原因,那傅长宁如今自己也在修炼灵炁,虽然量和质不在一个级别,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傅长宁隐约意识到,应该是筑基和练气,功法和运用灵气的思维意识层面存在不同。 看着看着,她不自觉就开始模仿。 并将这一招用在了她新学会的法术木笼身上。 等到第六十多次轮回的时候,傅长宁已经能将木刺生长、形成嗜血木笼这个过程,控制在十息以内。 辅助以其他法术,甚至能短暂控制住那个筑基中期一段时间,虽然不到五息,但如果是同阶,五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将局势彻底扭转。 第七十多次,傅长宁第一次,碧落之鞭正面抽中了那个筑基后期,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虽然代价是紧接着就被暴怒的对手瞬杀。 第八十多次,傅长宁开始尝试用这些人练习三羊开泰。 虽然结果依旧是失败,但这一次,傅长宁将自己和队友的生存时间,拖到了近一刻钟。 第九十多次,被杀出经验的傅长宁,已经能快速避开对手的一系列连招。 顺便抽空再告诉所有队友,不要怕,正面上,就当临死前磨砺一下自己,想用的都用出来了。 这些话每一次她都要重新说一遍,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说了比不说好。 队友们虽然疑惑,但好在都是豁达的性子,也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另一支小队则普遍认为她们都有病,且病得不轻,傅长宁也懒得解释。 第一百零八次和第三百六十次时,傅长宁抱过短暂的希望,这一切是否有可能结束。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境,依照常理而言,必然是以一个符合道法衍化的数字结束。 但很遗憾,没有。 傅长宁面无表情进行第三百六十一次重启的时候,开始放弃所有木系法术,转而全部用水系法术。 哪怕被打死也不换。 再之后是剑法。 剑法之后是体术。 就在傅长宁开始思考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她死后执念诞生的幻觉时。 一切,又一次回到了最初。 但这一次,傅长宁察觉到了最大的不同。 她体内的道芽,不动了。 傅长宁心念一动,操控天河珠里的藤蔓开花。 桃花一开,问尺连忙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它们知道傅长宁手里有入微道君的剑意,其实不至于太过担心,但依旧有些提心吊胆,不敢出声,是怕干扰傅长宁。 傅长宁在此之前的几百次轮回,已经无数次和问尺、惊梦说过她经历的事了,但它俩也束手无策,都猜测要么是幻境,要么是法则影响。 傅长宁也知道只有这两种可能,但关键是结束不了,出不去,也无法判断。 等到下一次,她又要重新再说一遍。 次数久了,傅长宁就不说了,这次也是简单带过,直陈重点。 问尺听完,道。 “所以你现在想知道的是,怎么能万全之策解决掉这次危机,最好不浪费那抹剑意,是吗?” 傅长宁:“是。” 她想赌一次。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境,而是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影响,比如法则。 那这一次,她想努力避免一下损失。 当然前提是确实有别的办法,不然该用的还是得用。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并且这一切确实是你说的法则导致的,那确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记得上次,你同伴跟你说过的吗?域外有很多紊乱的法则碎片,有些人贪心不足,跑去招惹,最后无法应对的事,事实上,在域外,这些法则碎片本身是非常容易暴动的。” 问尺慢慢回忆着自己知道的。 “你可以尝试引起这东西的暴动。” “但这样一来,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也会很危险。” 傅长宁:“我明白了。” 因为是意识交流,速度极快。 回到现实,那人放的狠话甚至还没说完。 傅长宁没有选择单打独斗,而是迅速神识传音,联系其他人说了这件事,征询意见。 出乎意料的是,莫无书居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并且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计划。 两人战至一块时,莫无书直接塞给了她一张纸,上边的内容非常潦草,傅长宁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抽空写出来的。 傅长宁突然意识到,之前如果她没出声的话,莫无书大概会主动提出这个方案。 她主要难在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这一点上。 而现在,傅长宁可以作为这个执行者,双方一拍即合。 莫无书对域外的了解比她更深,考虑得也更加细致些,傅长宁看完,把计划和其他人沟通了下,又在经过小队所有人意见后,问起了另一支队伍。 “要不要合作?”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那少年一跳,接着才看向那几个筑基,见他们一无所觉,才去寻找发出传音的人。 他眼神里写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就差把“你是谁,要干什么”写在脸上。 傅长宁想起之前也是他一个劲儿嚷嚷“陈大哥救了我们”,但从之前的那么多次看来,这个家伙确实是这支队伍里说话最管用的,据说是因为身份地位最高。 加重了傅长宁对洛逸仙宗的一些刻板印象。 “我是傅长宁,出身归元宗,目的是找你们合作,一起解决这些人。” “你叫随天逸,出身洛逸仙宗。” “我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我认出了你是随家人,我是杨家外姓亲戚,我有一个表哥,也考进了洛逸仙宗,他给我看过你的画像。” 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激动。 猛点头。 嗯嗯嗯嗯嗯! 成功用他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他的嘴的傅长宁回头,对队友表示,搞定。 342椒楼遗香(修) 远处黄沙中, 隐约可见楼阁废墟,巨石耸立, 沙尘漫天间,一座座废弃的圆磨型建筑若隐若现。 传闻中,此地是素问界一位名为椒楼的夫人的住处,椒楼夫人素爱制香,此地曾经埋藏着各种香料。 其中一味,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姚黄夜醉香。 姚黄本是牡丹的一种, 除却美丽,并无神异之处,但姚黄夜醉香根据曾经出土的素问界典籍来看, 却有着极为特殊的作用。 作为椒楼夫人最钟爱也最知名的香料之一,它燃烧后, 能够增加炼丹师的成丹率,符师的成符率,乃至于, 对炼器师炼制法器以上品阶的法宝, 也有着极强的促进作用。 而后者也是它最广为人知的。 许多筑基金丹在去找炼器师锻造专属法宝时, 都会带上一味姚黄夜醉香, 以确保锻造万无一失。 傅长宁此前就听说过此物,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它来自域外,怪道在修仙界价值千金,一香难求。 “椒楼废墟中, 常年盘踞着一种名为蜥尾的魔族,能够在沙土中穿行,来去无踪, 它们将这些香料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一向禁止外人靠近。” 莫无书开口提醒小队成员。 “蜥尾魔族我们都没见过,从打听来的消息来看,它们尾巴毒性最大,弱点是则在下腹和眼睛,等下着重攻击这两个地方,若察觉不对了就退后,朱卫负责提供解药。” “是。” 众人纷纷应声。 傅长宁取出了那柄锁链子母枪,和这种蜥尾魔族作战,不适合离得太近,此外,在这种需要保存灵力的极端环境中,她会优先节省灵力,以法宝作战。 旁边仇风七看着她,颇为艳羡,“对武器上手快也是一种本事,众多武器中,我用着最顺手的是剑,但比起法术,依旧远远不如。” 他擅长的是风之一道的身法和竹叶绞杀,走轻便灵巧路线,任何需要额外佩戴的攻击性法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杀起人来还不如用法术快,但这样就难免消耗大,每次作战,他都是最快灵力耗尽那个。 原以为来了个法修队友,能陪他一起,结果傅长宁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 “所学之道精擅,对未来更好,我反而更羡慕师兄,我学得太杂了,最近也逐渐感受到很多东西易学难精,难以兼顾。”傅长宁道。 从前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什么都想试试,但慢慢的,就发现,人终究只有两只手,没办法什么都抓住,自己丹道和符箓一道都在为了修炼让步,体术和剑道更是极难周全。 “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两人发出相似的感慨。 一旁的朱卫听了,没忍住心有戚戚,共情点头。 正想着,一枚竹叶毫无预兆地飞了出去,如青色毫芒,落地成针,钉进地里,将一条尾巴钉在原地。而傅长宁手中锁链子母枪,亦如寒光乍破,刺穿黄沙,射进一只刚从土里钻出来偷袭的蜥尾魔族的头颅。 而这两个人头也没扭,依旧若无其事在聊天。 朱卫:“……” 他居然为这两个人操心。 他配吗? 又往里走了一段路,莫无书提醒道,“马上进蜥尾魔族的行动区域了,大家注意。” “是。” 闲聊八卦停止,所有人肃穆了神色。 椒楼废墟是域外战场上难得法则稳定的一处遗迹,因此地形变化不会特别大,数万年来一直维持着七八分的原貌。 但也因为如此,它的一些旧时的禁制还保留着,神识无法穿透墙体和地面,强行破坏,会被视作对椒楼夫人的挑衅,导致整个遗迹坍塌,原先被探索出来的区域,也会再次打乱。 到那时,此地就真的成废墟了。 出于这个考量,这里的禁制一直被保留至今,也成了蜥尾魔族最佳的藏身和偷袭之地。 傅长宁此刻五感发挥到了极致,耳朵里传来沙子深处细微而松软的压实声,头顶有热风刮过,裹挟黄沙袭面而来,忽而,她一脚踩下,听到了比之前更深的踩实声。 傅长宁脚步一顿。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空中有什么声音。” 这般说着,她却没抬头,灵力悄然在脚底下汇聚,接着一脚跺下,无边绿意在脚下蔓延,大地震颤,荆棘木笼顺着黄沙一路往下! 其他人早在她出声时,就察觉到不对,仇风七第一个抓住朱卫避远,柳琴瑶手中琴身一翻,铮铮然琴声如暴风雨至,瞬间,将一只浑身是血,突破木刺牢笼上来的蜥尾魔族弹得头晕目眩。 莫无书配合骨刀砍下,骨碌一声,头颅落地。 “分散,还有。” 一行人远离那块区域,此时,第二只第三只蜥尾魔族从土里爬出来。 傅长宁下手快,虽然木笼生长慢,但拦住地表那一层不成问题,最快的要偷袭的那只没冒出来,剩下的就只能也跟着慢了下来,给了六人调整备战的时间。 众人迅速分工,仇风七牵制,柳琴瑶琴声干扰,剩下三人正面杀敌,朱卫则负责补刀。 三下五除二,七八只蜥尾魔族被解决。 一行人将尸体收进储物戒,痕迹清除,继续前进,进入到第一处磨盘状的黄沙巨石宫殿当中。 一进到这里,莫无书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妖鼠,放在地上,妖鼠几根老鼠须前,鼠鼻子嗅了嗅,啾了两声,顺着宫殿钻了进去。 “这是嗅鼠,对气味很敏感,先让它找一找。” 不过她并不抱太大期望:“这里是外围,按理说就算有姚黄夜醉香,也早该被人取走了。” 片刻后,臭鼠发出娇娇的叫声,回来带路,带她们去了一个隐藏的角落。 一行人挖开沙子,见里边放着个坛子,上边有一行人族文字,写着,“道友,慎重打开。” 字迹看起来很新。 李业挑了下眉,非要打开看看是什么,结果,瞬间,一股强烈的臭气在宫殿中传开。 “臭死了!” 除了李业,其他人瞬间全跑了。 “你打开的,你自己负责!” 李业只好顶着一张差点憋绿了的脸,将坛子重新封好放回去,这才连忙逃出去。 “好奇心害死人,我以后再也不手贱了。” 其他人:呵呵。 除了这个位置,其他地方臭鼠就没有反应了,一行人只好继续往下走。 奈何再里边几处宫殿也差不多,好的香料基本早被人发现挖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已经发臭了的,以及不太值钱的普通香料。 原本想着来这边完成任务,顺便赚点外快的小队众人都有些失望。 修仙界也是有爱香大家的,道门这边还好,佛门和儒修那边,对香的需求很大,要是能找到点珍稀的香料,没准可以和那边牵线,换一些资源。 但现在看来,能找着姚黄夜醉都不错了。 继续往里走,遇到的蜥尾魔族实力开始变得强劲了起来,当偷袭的蜥尾实力抵达筑基期,一行人纵然再想往深处探索,速度也不由得大大放慢。 来此之前,小队的最高战绩是,同时对抗四只筑基初期的普通魔族,并斩杀其三。 其中傅长宁杀了两只,李业杀了一只。 也是从这次后,莫无书对傅长宁的态度彻底改变,将朱卫交给了她保护。 但蜥尾魔族比起那些而言,有个极巧妙的特性——断尾求生,且它们随时能钻进沙地里,来无影去无踪,这种情况下,练气期还好,筑基期是真的难杀。 除了傅长宁一开始出其不意,用碧落之鞭击杀了一只以外,之后她们就再没机会了。 那些蜥尾魔族就都和长记性了一样,躲她的碧落之鞭躲得远远的,实在陷入绝境就断尾求生,迅速溜走,之后再伺机卷土重来。 一行人的灵力和体力都在迅速消耗。 “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得退回去,之后再来了。” 仇风七扶着双腿,喘着粗气道。 身为战五渣法修,毫不意外,他又是最快体力告罄那个。 第二是柳琴瑶和朱卫。 柳琴瑶懒懒道,“退出去再进来,之后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我拒绝,不如直接在这找个宫殿,布阵封锁,先歇一夜。” “但咱们也没会阵法的啊。” 简单的倒是会,但要防住筑基期魔族偷袭,能简单到哪儿去? “队里不是还有几个阵盘吗,组合组合,再轮流休息值守就是了。” 负责保管队内物品的朱卫闻言把阵盘拿出来。 “那就这么决定了。” 队长莫无书拍板,一行人进了最近的一间宫殿,三个更有余力的去摆阵盘。 阵盘里储存着现成的阵法,只要布置好阵石和阵眼,就可以启动。 傅长宁在四个角落里一边放了一个,又布置了一层隔音阵法,扭头,把自己许久没用的小屋拿了出来。 “在这歇吧。” 小屋一放下,刚好覆盖三分之二个宫殿,精巧的木质结构,雅致的布置,和里边的床榻屏风和地毯,在整个灰扑扑的环境里令人眼前一亮。 柳琴瑶大喜,“果然师妹最细心,连这个都准备了。” 傅长宁没好意思说,她都快忘了这个东西了。 莫无书擦了擦汗,眉眼明显松快了些,“有床和地毯,你们先进去休息吧,我和李业值班,两个小时后轮换。” 其他人也没客气,都进去了,唯有李业幽幽叹气,“队长你使唤我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不然你打算让新进来又提供了住所的傅师妹先轮?” 莫无书问。 李业无话可说,“行吧,就当我手贱,付出点代价。” 一场好眠。 傅长宁和柳琴瑶被安排在第二轮。 休息了两个时辰,柳琴瑶精气神已经恢复,琴性也大发。 “师妹,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听吧。” 傅长宁托着腮,看她焚香净手,在琴前坐下,悠然空灵如山涧流水的琴音,自然而然流泻而出。 是楼山曲,清心静气、调和灵气之用,云间学堂论道课上常听。 在这黄沙漫野、异域之地,久见乡音。 柳琴瑶本就好颜色,这一刻,更是举世无双的姝丽,所有人,不管休没休息的,都沉浸在她的琴声之中。 不知是谁挑起的话题,问来域外的目标。 仇风七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问的,不都是为了筑基?” 李业回了他一个白眼。 “都是筑基,那也不一样,像我,目标就是修炼出刀意,以及,将双手刀磨砺至圆满,我总有种感觉,我还没能筑基,就是卡在这块。” “但也没办法。”他耸肩,“只能多历练多动手。” 柳琴瑶睁眼,琴声未停。 “我的话,大概是突破灵乐四级,琴丝如实质。” 傅长宁想到了于纤浓,于师姐好像就达到了这一点。 不过于纤浓并未加入过刑法峰,大概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接下来,另外三人也都说了自己的目标,大多与眼下的瓶颈相关。 最后,所有人目光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想了想。 “大概是将气海填满,以及,寻到一个契机。” 什么样的契机? 她也不知道。 但半年时间,想来足够她找到这个目标。 第二天,一行人整装,精神奕奕,继续出发。 343法则碎片(修) 嗤啦—— 李业刀从一只蜥尾魔族的腹部抽出, 鲜红的血溅了一地,他抬头, 看向动作同样慢下来的其他人。 “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他感觉这些蜥尾魔族好像有些无心恋战。 “是有点。”仇风七闭目,感受涌动的风,“风速变慢了,四周安静了很多。” “不止如此。”傅长宁从一处巨石宫殿上跳下来,“刚刚不是有几只蜥尾逃走了吗?按理说,蜥尾魔族报复心强,大概率会潜回来继续偷袭, 但我刚刚观察底下沙子的行迹,发现它们反而往外围跑了。” 这可不是蜥尾魔族的作风。 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要不要先往回走?” 身处域外,凡事大意不得。 “走吧。”其他人还在纠结, 莫队长已经一锤定音,“没必要冒这个险, 不行咱们可以观察一下那些蜥尾魔族的动向,等它们恢复正常再继续深入。” 这种时候,缺的就是一个当机立断下决定的。众人虽然有些遗憾, 但也松了口气, 纷纷应是。 这一退, 就退回了昨晚住的那一片, 到这里,四面虽然仍是静悄悄的,但风声已经恢复正常。 傅长宁在一棵石柱上,看到了四溅的血。 “好像有新队伍进来了。” “注意警戒。”莫无书道, “南部战场这边咱们不熟,进来的队伍大概率没打过交道,不确定敌友之前, 还是避开为好。” 椒楼废墟虽大,但能避人的地方其实不多,一行人依旧在昨天的宫殿里休息,顺便轮流出去打探情况。 一直到夜里,那些蜥尾魔族才恢复正常。 趁这半天重新调整到最佳状态的众人起身,“走。” 夜晚的椒楼废墟,比白日更荒凉,呼吸间的风多了股凉意,但依旧卷着漫天的尘土,天上星斗很少,踩在陈旧的枝桠上,靴上溅了一脚灰,发脆的枝桠也跟着化为废屑。 声音很小,耐不住夜里太安静,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 “谁?!” 一大团明亮的火焰在眼前迅速放大,傅长宁左手拐杖拂过,火焰瞬间熄灭,风雪的寒意让来人打了个哆嗦。 “不是它们?” “人族?” 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接着,原本隐藏着的无人的角落拓下一片黑影,露出六七个人的身形来。 领头的是个方脸的中年男人,右手臂被白色纱布吊着,上边洇着血,他将方才那个出手的少年推开,笑得和气,“不知诸位是……” “来这里做个任务,你们这是?” 莫无书望着他身后,那些人均是目光警惕地看着她们,有几个受了伤,最里头似乎还有一个在昏迷。 “遇到偷袭,受了点小伤。”中年男人苦笑道,“不聊这个了,几位是要往里走吗?恕我直言,各位还是先停下,等过段时间再来,里边现在很危险,有一头蜥尾魔族突破了筑基后期,正在试图号令其他蜥尾,我们就是被它们给打伤的。” 莫无书回头,和其他队友们对视一眼。 白日里蜥尾魔族有异动,就是因为这个? “这位前辈似是已经筑基,为何和一群练气期的同伴走在一起?” 身后,傅长宁歪了歪头。 她手上还拿着那根翠绿色的拐杖,夜色里,翠得几乎有些妖异。 中年男人有些忌惮地看了它一眼。 “我是拾荒人,这次是偶尔来到椒楼废墟,这些小友是我机缘巧合在里边遇见的,我们一起逃了出来。” “陈大哥救了我们。” 一个声音在里边喊。 听着中气十足,不过傅长宁瞧不清他的脸,被这位陈大哥挡住了。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提醒。” 莫无书道:“不知陈前辈可方便告知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我们此行目标还没达成,实在有些不甘心,还想再往里探探。”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们一定要坚持,那我也没办法,应该是再往里走六七里的样子。” “明白了,多谢陈前辈,只是诸位道友既然受伤,也请赶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莫无书一拱手。 “我们走。” 一行人在夜色里远去。 陈仲望着他们的背影,回头,之前那个嚷嚷着陈大哥的少年已经再度开口询问。 “陈大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啊?他们说得对,这里太危险了,队长他们受的伤这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再等等,夜里离开不安全。” 陈仲道。 他方才才救了他们,小队所有人都很信服,“那行,咱们再休息一会。” “估计他们等会也要回来,就和之前的我们一样,不信陈大哥的话,迟早得吃苦头。” 他们之前就是不信邪,尤以那嚷嚷的少年为首,拾荒人那是什么?域外的流浪者,纵使有个筑基初期的修为,论起实力来还不一定比得上他们。 结果就吃教训了。 好在陈大哥担心他们,一直跟在后边,及时出手把他们救下,带他们逃了出来。 - “他在撒谎。” 仇风七道。 他丹凤眼微微眯起,“我们白天才从那边回来,六七里外,根本没有什么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 纵使双方行进路线可能有不同,但若有这么大的危机出现,不可能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们不知道我们去过。”傅长宁道,“不过有意思的是,其他人都没有反驳。” 柳琴瑶想起那少年的样子,托着下巴,“瞧他们那样子,倒不像一起说谎,大概率也是被骗的。” 朱师兄点头,“我也这么想。” “这些孩子左脸写着单纯,右脸写着好骗,也不知道哪个宗门的。”李业叹了一声。 其他人:“闭嘴。” “一口一个孩子,人家指不定比你还大。” 这里除了傅长宁,就数他最小。 李业封嘴巴,“好,行,我不说了。” “多学学傅师妹,没事瞎提年龄做什么。”朱卫感慨一声,纵使是老好人,每次被刺,心里也难受。 “哪有每次?”李业可委屈了。 上次提他都避开了好吧。 “别岔开话题,正经点。”莫无书严肃了面孔,“虽然此事为假,但他拦着我们,肯定有他的目的。” “莫非里边有什么宝物,他不想让我们发现?” 仇风七道。 李业回了一个白眼,“那就不是撒谎拦一下这么简单了。” 大概率得直接翻脸。 “这不是打不过我们嘛。”仇风七对他们小队的信心有的,就算单独遇上筑基中期,也可一战。 何况那还只是个筑基初期,还是个拾荒人。 域外战场上的拾荒人,大多是犯了罪,被驱逐至此地,也有些是从小就在域外长大,但没加入军盟,以流浪为生,但不管哪种,实力都不会太强。 强的早就被吸收进军盟了,这破地方,有个官方的名义,去做事会方便很多。 “拾荒人不受方保护,性情也大多不一,不一定倾向于人族,多戒备一些是对的。” 莫无书道。 “又来了。” 她神色一变。 其他人已经各自散开,面前,数只蜥尾魔族从地下钻出,领头的一只,一口咬向朱卫。 “挺聪明的,柿子还专挑软的捏。”李业笑道。 朱卫顶着个大肚子一路狂奔,无奈。 “别说风凉话了。” “来了。” 刀光翻飞,蜥尾魔族的尾巴被斩断还在活蹦乱跳,身体则是继续向朱卫追去。 “居然不理我。”李业刚想追上去,另一只蜥尾将他缠住,只好停了下来。 “小仇上。” 莫无书唤了一声。 仇风七手一挥,一连串的竹叶立刻向朱卫飞去,将他牵引着带离战场。 蜥尾还想再追,一把灰白二色骨刀恰好拦在它身前,将二者分开,莫无书手肘一转,骨刀的骨节朝蜥尾的腹部劈砍下去,蜥尾魔族发出一声痛叫。 那头,柳琴瑶接住朱卫。 “朱师兄,去我后边。” 接着,奏响琴曲,将其他靠近的蜥尾魔族逼开,顺便分割战场,为其他人留出作战的空间。 傅长宁在另一头,有队友在没有后顾之忧,她便只管身前的。 子母枪在她手中出现,暗红锁链将一只蜥尾魔族绑住,一拉,蓄势好的碧落之鞭从天而降,蜥尾魔族直接被抽成两段。 另一只试图从身后偷袭,碧绿色的藤蔓迅速缠住它身上所有部位,紧接着,暗红色的枪头回身,扎进它的脑袋里。 蜥尾魔族抽搐两下,断了生息。 第只是只筑基初期的,速度更快,攻击性也更强,灵活得和泥鳅一样,傅长宁几次攻击都没能落在它身上,索性丢开了子母枪,手拽住它尾巴。 蜥尾魔族又惊又怒,直往土里钻,想逼傅长宁松手,傅长宁没松,被它一起带进土里,吃了一嘴的尘土,最后活生生将蜥尾撕了下来。 这只蜥尾带着一路血,疯狂窜逃,断尾逃生。 傅长宁则回到地上,顶着一身泥沙,呸了好几下。 仇风七连忙给她加了个清洁术。 “师妹啊,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试一试,可惜还是没能弄死。” 截止目前,她依旧只成功杀死过最初遇见的那只筑基蜥尾。 看她一脸遗憾,其他人嘴角抽抽。 “……已经很好了。” 他们击杀的更少,方才这只筑基蜥尾之所以盯上傅长宁,就是因为她下手太快了,其他人还在缠斗的时候,她已经眼也不眨弄死了两只。 “继续往下走吧。” 按照那个拾荒人说的,六七里,她们已经快到了,也看看前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信归不信,再往下走,一行人依旧谨慎了很多,傅长宁那套组合式的防御型法宝已经用灵气激发,在法衣下闪烁着丝丝缕缕的荧光,其他人也各有准备。 眼前忽有一道黑影窜过。 所有人背脊紧绷。 接着听到了一声轻细的,“喵呜~” “是狸奴。” 一行人松了口气。 椒楼废墟有狸奴这是大家一直知道的,据说椒楼夫人当初酷爱狸奴,在宫中养了数百只,也不知这小东西生命力怎么这么顽强,还真在这一次次的动荡中活了下来,至今仍能偶尔看见身影。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里和他们对视一眼,轻盈地跳上宫殿上方,跑远了。 “这狸奴倒是可爱,可惜白日里见不着。” “白天要躲蜥尾魔族吧,夜里的话,普通蜥尾反而不如它们行动快。” 傅长宁一开始也和大家一样轻松地笑着,过了会,突然想到。 “猫会跑这么深的地方来吗?” 猫是民间叫法,狸奴是修仙界普遍称呼,大家听了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傅长宁这个问题…… “确实,这里已经陆续有筑基期魔族出现了,一般的小狸奴一般不会跑这么深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小心!”仇风七突然喝了一声,用力推了柳琴瑶一把。 片竹叶从他手中飞出,深深钉进地里。 一只身躯如岩石的蜥尾魔族,低吼着从柳琴瑶身后的地里爬出来。 仇风七的竹叶只在它头上留下浅浅一层印记,它的体型比普通蜥尾要庞大得多,约有一丈长,四肢短而粗,粗粝的皮肤磨在地上,尾巴如同一个钩子,刚刚差点勾在柳琴瑶后脑勺上。 见一击未中,它喉咙里发出叽咕的低吼声,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行人。 在它身后,几十只蜥尾,陆陆续续从地下爬出来。 “快跑!” 那个拾荒人没骗他们,这里居然真的有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 一行人飞速遁逃。 这回失策了。 傅长宁也在跑,但逃跑间趁乱回了几次头,她还在想方才的狸奴的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怎么就这么巧,她们刚发现不对,这只蜥尾魔族就冒出来攻击人了? 正想着,那只狸奴又从一个方向出现了。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隔着殿檐,静静看着她们。 体内的道芽微微晃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傅长宁心中古怪感越发明显。 金羽长天弓出现在她手里,她停下,弯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 狸奴跳下了殿檐。 被射中的蜥尾魔族则是被激怒,地面迅速鼓起一一个大包,一路横冲直撞,朝她们而来。 傅长宁回头,她好像闯了大祸了! 但看其它的没追上来,她心里也冒出来一点狠劲,“你们先走。” 说罢,又是挽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 这回和之前那箭不同,那箭是试探之用,几乎没带什么灵力,这一箭,则是真正消耗傅长宁近四分之一的灵力,射出去后,连她都稍稍停顿了片刻。 裹挟着灵力的箭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咻的一声,落进那个鼓包里,发出一阵巨响。 但,只稍稍一顿,那只蜥尾魔族便继续向前翻涌。 傅长宁心中一沉,回头,却发现其他人根本没走。 “是我把你拉进来的,让师妹你一个人殿后可不行。”李业娃娃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左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刀身在空中转了几圈,正好劈在向这边涌来的蜥尾魔族前边,将它的前路拦断。 鼓包停止,蜥尾魔族钻了出来,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愤怒地吼了一声。 属于筑基后期的威压层层荡开,逼迫得众人脸色发白。 但大家都没有后退的意思。 朱卫从肚子的空间里翻出来一堆符箓,一人发了一叠。 莫无书手按在骨刀上。 柳琴瑶则是在思索是不是直接把琴砸出去见效更快。 仇风七没动,他望着那蜥尾魔族的额头,眼底闪过一抹困惑,“蜥尾魔族……恢复速度这么快吗?” 其他人:“什么?” “它额头的痕迹,好像消失了。” 仇风七不确定道,虽然老早之前就知道他的竹叶难以破开这些肉身强悍的魔族的肉身了,但留下一些伤痕还是没问题的,他明明记得方才他成功在这只蜥尾头上留下了道白痕,现在,白痕呢?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仔细观察,发现这只蜥尾头顶果然光洁如新。 “但它背后的伤口还在。” 傅长宁道,她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箭痕。 安静片刻。 “你再试试。” 莫无书道。 “是。”仇风七又扔出去几片竹叶,依旧只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莫无书推了下李业:“把刀收回来,咱们不挡了,继续跑。” “换个方向。” 傅长宁道。 “对。” 李业手上一吸,那把刀回到他手中。 “走。” 又是往外遁逃近几十丈,等距离近了,李业故技重施,再次把蜥尾魔族逼了出来。 不出意外,它额头的白痕又消失了,但背后的箭痕还在,且丝毫没有变浅的迹象。 “是攻击强度不同?受伤实在太轻的,就直接恢复了,稍微重点的就恢复不了?”李业猜测道。 仇风七表情一言难尽,“不用这么埋汰我吧。” 他知道他竹叶没多大用,但这也太针对他了。 “停吧,别跑了。” 莫无书语出惊人。 “这只蜥尾有问题。” 傅长宁也是这么想的,“正常的筑基后期,应该没这么弱。” 除了看起来凶悍,几乎没给她们造成什么伤害。 “那现在回去看看?” “小心为上,别靠太近。” 这么说着,一行人停的位置,就在蜥尾魔族的五丈之外,依旧很近,若是真的筑基后期,瞬间就能抵达。 那只蜥尾魔族伏在地上,朝他们发出低低的吼声,腿半折着,尾巴仿佛随时能勾上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一行人都觉得,它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吓人了。 在它一个猛扑攻击上来时,傅长宁手中青色灵力涌动,碧色藤蔓从四面八方将它困住。 理所当然,是困不住的。 蜥尾魔族挣脱藤蔓,继续朝她们攻来,其他人接连出手,一连串的攻击落在它身上。 有些不痛不痒,有些则令蜥尾魔族发出痛叫声。 一行人就这么边打边游击,约莫过了半刻钟,“它身上一些伤势又消失了!” 但也有一些没有。 “看它身下。”傅长宁道。 其他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就见,那些之前已经被蜥尾魔族挣脱,但还有一部分缠在身上的藤蔓,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可傅长宁分明并未注入新的灵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异样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无书道:“李业方才说的可能是对的,和攻击强度有关,受伤太轻的就直接恢复了,重的,就恢复不了。” 仇风七:“……” 扎心了。 早已经被扎过无数次的朱卫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坚强。 莫无书还在继续往下说,“但它的诡异之处在于,恢复的不止是伤口,还有它身上的一些东西。” “这真的是蜥尾魔族吗?” 傅长宁也在想。 之前那只狸奴,真的是狸奴吗? 但若说是幻境,那也太可怕了些,真实与虚幻结合,完全分不清真假。 还是说,她们眼下所处的,皆是幻境? 气海中,那颗道芽,似乎又动了下。 宛若蝴蝶扇动翅膀,带起海上狂风,傅长宁瞬间清醒过来,明白这绝非幻境。 这就是这虚幻的大道之种的另一个好处了,只要在域外,她几乎不用担心自己陷入幻境。 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既为真实—— “法则碎片?”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傅长宁看向和她一起出声的朱师兄。 见其他人也看过来,朱卫轻咳了一声,道:“我不是曾经被人用法则碎片坑过吗,感觉有点像。” “据我所知,域外是存在一些和生机相关的法则碎片。”莫无书缓慢沉吟,“这只蜥尾魔族身上伤势恢复,连带着周围生机也跟着变化,确实很像。” “所以,这只蜥尾魔族是法则碎片的幻化物?用来阻止其他人靠近的?” 李业顺着她的思路分析道。 傅长宁却觉得有些不妥。 法则碎片这么灵活,发现她们察觉不对,立刻出现恐吓她们? 还有之前那个陈姓筑基的话…… 但莫无书说得不无道理,“风险肯定是有的,但生机类的法则碎片少见,不管是对延年益寿,还是恢复伤势,都有很大的好处,富贵险中求。” 小队投票,通过之后,一行人绕开这只蜥尾魔族,换了条路,继续往深处探索。 - 深夜,六道身影在宫殿间飞速跃动。 远处,陈仲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那只队伍回来。 发现了。 他心中默念,并不意外。 那支队伍可不如他身边这支好哄。 但发现了又如何? 原本不想轻易对这些宗门弟子下手的,是他们执意要进去的,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344致命危机(修) “老刘那边传讯过来, 没拦住,那只假蜥尾身上破绽还是太多, 被发现了。” “老陈呢,不是让他们一起吗?” “有两队人马,老陈去拦另一队了。” “啧,这破地方,往日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来,怎么要来就来这么多。” 椒楼废墟里的遗香这些年都被挖掘得差不多了,也就一些消息不灵通的愣头青才往这边跑, 稍微熟悉点的,都不会往这边来。 结果偏偏让他们给撞上了,真是见鬼。 为首的那个烦躁不已, “知道靠近的这队,出身是哪个吗?” “老陈说听口音像中洲人。” 为首的一咬牙, “不管了,天高皇帝远的,那边哪管得到咱们, 要怪就怪他们不老实在自家地盘待着, 来域外这鬼地方吧。” “那叫老陈他们回来, 一起动手?” “慢着, 老刘叫回来,老陈留下,叫他把另外一队人也引过来,要做就做干净点, 别留后患。” “是。” 老二去传讯了,老大站在原地,望着宫殿深处那块形状奇怪的石块, 目光里闪过一抹痴迷。 良久,深吸口气,将左手活生生撕裂。 鲜血四溅,他疼得直抽口气,却是一刻不停,进入了宫殿当中。 随着他的动作,他左手上的血肉一步步生长出来,比之前更光洁的手臂,更完美的体质,几乎接近婴儿的先天之态。 整个左手,曾经留下的所有暗伤通通消失,再没有一刻比之现在,灵气在体内运行的速度更快。 接着,他如法炮制,又换掉了右手。 在发觉右手到了手腕恢复速度越来越慢时,老大眼睛里闪过一抹惊恐,他目光死死瞪着这只手,好在,虽然慢,但最后还是生长完了。 只是五根手指头变成了四根。 他再不敢留下,匆匆离开宫殿,等待法则下一次积蓄。 身后,那块石头上。 两个凸起的角,闪过一抹幽光。 - 深夜,六人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落地。 不过,原本最轻松的仇风七,在带上了朱卫后,反而成了最慢的那个。 见他吃力,傅长宁伸手接过。 两人这一路下来,也算老搭档了,朱卫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只在自己身后贴上轻身符,尽量减轻压力。 “到了,确定是这一块儿吗?” 终于停下时,朱卫长松口气。 眼前,是一片和之前的开阔截然不同的密集宫殿群,黄沙漫漫,大漠的夜色里,一大片废弃的磨盘型宫殿沉默地伫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三三两两不知道燃了多少年的油灯,挂在那些宫殿的檐角,将被风沙侵蚀的遗迹,带出些许旧日的温馨。 “这里是整个椒楼废墟的核心区域,椒楼夫人生前就住在这。”莫无书比对了一番地图。 “如果遗迹里有法则碎片,只可能是这里了。” 在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前,有一位夫人,曾于此漫步,在沙漠里种下大片的花,制了成箱成箱的香,珍宝堆满了宝箱,柔软蓬松的精致地毯上,狸奴如云在宫殿间穿梭。 而今,只剩一群后来者望着这荒芜的宫墟,思索着先从哪边开始找起。 “东面吧,那边日照最好,殿群看起来也最繁复,没准是主殿。”仇风七提议。 “行,那就东面。” 六人分开行动,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分得太开,只作两队。 傅长宁和李业、朱卫一组。 “主要任务就交给你们仨了,两个攻击最强的,还有唯一一个亲眼见过法则的,完成任务希望很大。” 柳琴瑶走前对着她仨打趣。 朱卫被感动到了。 “琴瑶你难得这么会说话。” 居然能把两个最强带一个最强拖油瓶,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噗哈哈哈……” 仇风七努力憋了,没憋住。 其他人也没忍住笑了。 朱卫自黑毫无心理压力。 “走吧,希望这里法则没问题,不然没有我,你们等下会很痛苦的。” 法则一旦出问题,他们的储物设备就都用不了了。 众人总算没笑了,正色道:“速战速决。” 傅长宁身影在宫殿间迅速跃动。 她有一个优势,在于体内有一颗虚幻的大道之种,这一点其他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清楚,大道之种能够勘破虚妄幻境,对法则碎片也会有一些感应。 如果这里真的有的话,她应该是会有所察觉的。 但她跑遍了整片探索区域,体内道芽却毫无反应。 等其他人也陆续跑完,大家集合后,都摇头,接着从东面开始,往中间搜查。 中间的建筑物没东面那么繁复,反而比较大气,偶尔还能看见一点零星的生活痕迹,傅长宁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东面大概率是养猫的地方,这边才是主人和客人住的区域。 体内道芽忽而颤了颤。 傅长宁脚步一顿。 “我好像发现在哪里了!” 骤然抬高的声音,让队友都是一愣,印象里鲜少听见她语气这般昂扬,但五人还是迅速向她集合而去。 “在哪?” “就在前边这间,我刚刚看见那里空间变幻了一下。” 傅长宁指着前边道。 “小心为上,一起去看看。”莫无书道。 傅长宁:“明白,对了队长,你上次别在我耳朵上的那朵花,能告诉我是在哪儿买的吗?陶师姐很喜欢,我想买几朵送给她。” 莫无书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就停住了,半息才落下,她回头,皱眉。 “你要几朵?” “三朵。” “行,回去再说,到时候我帮你找。” “好,谢谢队长。” 一行人往前走,逐渐靠近傅长宁说的那个角落。 就在此时。 “跑——” 六人飞速往外窜去。 原本潜伏在另一侧,正逐渐靠近这边,准备一网打尽的几人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陶师姐! 逃,师姐! “被发现了,别隐匿气息了,追!” - 风声在此刻变得异常醒目,呼啸着从耳旁划过,黄沙尘土一股脑儿往脸上砸,身后,一把小刀飞射而来,傅长宁一把将柳琴瑶按倒在地上,避开了这一击,接着架起她胳膊往外跑。 “师妹,放下我,你先跑。” 柳琴瑶喘着气。 要论速度,此地第一差是朱卫,第二无疑就是她,朱卫大家都知道有困难,莫无书和仇风七早在一开始就拉着他跑,柳琴瑶这个第二,反而落到了最后。 “别废话,柳琴瑶你幼不幼稚!” 李业从另一侧过来,架起她另一只胳膊,“走!” 三人飞速窜到了前头,和另外三人齐平。 朱卫:“看清后边人的修为了吗?” 李业:“一个筑基后期,一个筑基中期,还有一个初期,正好凑了个齐全,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仇风七接话:“估计不止,还得再加一个,别忘了之前那个陈姓修士。” 李业:“哦吼,那彻底凉了。” 柳琴瑶忍无可忍。 “闭嘴!你们逃跑的时候,能不能不说话!” 仇风七和李业同时闭嘴。 过了会儿,一旁的莫无书道,“抱歉,是我这个做队长的失职。” 身为队长,她本应该衡量利弊,带领队伍规避风险,但这一次,她太过轻敌大意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投票是我们所有人一起投的。” 李业道。 傅长宁点头。 哪怕她觉得不妥,但也是同意了的,说到底还是自己心动了,怪不了别人。 来之前谁能想到,这地方,居然藏着四个筑基。 后方的人似乎有意吊着他们,双方的距离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水准,几人正没想明白为什么,迎头就撞上了另一只队伍。 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一只,领头的还是那位陈姓修士。 “你们来了。” 陈仲淡淡一笑,旁边的弟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他一击重伤。 “陈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身旁传来几声惊叫,另外几个弟子后退几步。 “没什么,杀人。” 为首的筑基后期看了他一眼。 “要动手就麻利点。” “是。”陈仲再次出手,其他人此时已经有了防备,能进域外的,有天真的,却没实力差的,一时间都躲开了他的攻击,只除了受伤昏迷的队长。 “队长!” 一连串的惊呼。 一根粗壮的绿色藤蔓从下圈住了队长的身体,迅速拉远,让陈仲的攻击落了个空。 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联手!” 这只小队这才如梦初醒,“对,联手!” 不联手也没办法了,两面都被包围了,他们根本没有出路。 虽然,望着另一头的三个筑基期,他们的内心几乎是绝望的。 普通的筑基初期,他们一齐出手,倒不至于完全挡不住,毕竟宗门弟子和普通散修实力有壁,那些勉勉强强筑基的家伙,根底可能还不如他们扎实。 但筑基中期和筑基后期,这要怎么挡? 这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差距了,是鸿沟! 说归说,出手还是要出手的,六个人,合力之下,勉勉强强拦下了包括在陈仲在内的两个筑基初期,虽然节节败退,但好歹不至于被击杀。 另一侧才是真的绝望,他们抽空看了一眼,那六人几乎完全只有狼狈躲逃的份。 对面完全和逗猫一样,纯纯在戏耍他们。 实力差距太大,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好了,该结束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那个筑基后期开口道。 “要怪就怪你们好奇心太重。” “死后再反省反省吧,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345九九轮回(修) “队长, 等会儿听我的。” 少女低低的传音传来时,莫无书没有多问, 此刻她同样狼狈得厉害,灰白色的骨刀从中间断裂开巨大的口子,只差一点,就要彻底粉碎,虎口上撕裂的伤口血流如注,几乎要握不住刀。 差距太大了,她的刀甚至无法在这个人身上造成任何伤害。 小队其他人更是如此, 柳琴瑶的音杀和仇风七的竹叶对他而言如同挠痒痒,李业倒是伤到过他一点,但很快被连人带刀击飞了出去, 眼下生死未卜。 “什么计划,也让我听听。”对面的老大笑道, 练气期的神识传音,对他们没有任何遮挡可言。 他其实刚突破筑基后期不久,正是在这南荒之原上, 但此刻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同。 他仿佛真的半只脚踏进了金丹期, 此前所有的烦躁和顾虑通通消失, 当发现这些过往他认知里的天之骄子, 都不过是手里待宰的鸡,想杀就杀时,他的忌惮就变成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戏弄心理。 没人吭声。 老大笑道,“说了我还能让你们多挣扎一会儿, 不说,我可现在就动手了。” 傅长宁依旧不语,但手中, 青藤已经消失,转而变成了一把光华耀目的金红色长弓。 中年人看她的目光,逐渐从惊讶变成贪婪,“不愧是宗门子弟,手里好东西可真多。” 上品法器,连他一个筑基后期都没有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一个练气十层手里。 “这东西你拿着可发挥不了作用,不如给我。” 说着,土刀在他掌心汇聚,黄色灵力向傅长宁切去。 傅长宁左手拉弓,长箭射出,正对他眉心。 老大避开这一箭,迎面而来又是凌厉的两箭,他身影迅速变幻,靠近傅长宁。 “说了这东西应该给我。” 傅长宁施展灵波止水,身形进入空明虚幻状态,接连在好几个地方闪现。 连续几次都抓了空,老大也不耐烦,“和泥鳅似的,老二,一起来。” “是。”原本正在对其他人下手的老二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进行包抄。 傅长宁逐渐被逼得进入死角。 她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眼见两人离的距离足够近了,出声。 “队长,动手!” 莫无书和仇风七,两人迅速从后边靠近,一人手中拿着三颗雷火珠。 轰轰轰! 从镇北关拿的对付魔族的雷火珠威力惊人,瞬间将两人炸得一个趔趄,四周亦是烟尘四起。 角落里,傅长宁丢开之前的普通箭只,从七叶雪灯中取出当初金羽长天弓配套的箭。 这支箭一出来,金羽长天弓反应明显与之前不同,上边似有流光一闪而逝,与之交相辉映。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灵力留了一丝,剩下的毫无保留,尽数汇入这把上品法器当中。 拉弓的这一刻,显得无比漫长。 但真正出现,却极快。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如同一个金红色的火球,迅速放大,某一刻,甚至比天空的黯淡的白日更加明亮,灼灼长虹贯穿长空,转瞬即至。 此时,烟尘中的两人,才刚刚被雷火珠炸得稳住身体,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尚未反应过来,早已经等待他们的长箭便已经降临。 轰! 火光再次爆开! 趁此机会,傅长宁手中一把画轴光芒大绽,将那个被炸晕的筑基中期吸入其中。 她如今的神识是筑基初期,这副画轴最多能困住神识比她高一阶的人,但难度很大,一番筹谋,总算把这人废掉,这个时候封印刚刚好。 敌对方瞬间减少了一个重要战斗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反转得也太快,远处,正艰难应对着两个筑基初期散修的另一个队伍都惊住了。 对面的对手显然也震惊,接着才反应过来。 “老大老二!” “我……没……事。” 从火光中跌跌撞撞走出来的老大,咬牙切齿道。 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露出底下翻卷的血肉,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伤势重,但确实问题不大。 比起躯体上的伤,更令他恼羞成怒的是,原以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羊羔,居然一声不吭,隐藏着这等杀伤力的宝贝。 “可惜了,你那玩意儿能对付老二,却不能对付我。要是个筑基中期来这几出,我还真可能栽了,但你,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一拳陡然出现在傅长宁眼前上空,对着她脑袋轰去。 他是真的怒了! 他在少女乌黑清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狰狞的脸,下一刻,面前的人弯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 她说,“我本来就没想用那个对付你。” 金羽长天弓消失,一个小圆球出现在傅长宁手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灵气,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元婴大典上,入微道君赠予的剑意。 说实话,傅长宁不想在这个时候就用掉,但此刻形势危急,已经别无他法。 四周的风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唯有一抹最清晰最尖锐的锋芒,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将眼前的人锁定,什么发怒什么杀意什么贪婪,这一刻通通没有了,老大转身,屁滚尿流,疯狂往外遁逃! 逃! 快逃!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知道,那绝对是能瞬杀他的存在。 他要逃得远远的! 但逃怎么逃得掉? 入微剑意锁定他之后,天地间的风就又恢复了流动,只有一抹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白芒,从空中划过,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老大的动作彻底定格住了。 接着,身体散为血雾,随着风沙,一并吹散。 傅长宁刚松了口气,余光瞥见那两个筑基初期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似乎在留下来和逃走之间徘徊,立马不动声色地把发麻的手放了回去,道。 “你们确定还要留下来吗?” 两人转身就跑。 身形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傅长宁瞬间警惕起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同时大脑迅速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办,方才的事看似简单,但实际上,那是她最后的保命底牌,这一次全部用掉了,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身上灵气更是彻底被抽干,眼下这两人如果再想做什么,她是没办法阻拦的。 傅长宁脊背笔直,看似镇定,身体却如绷紧的弓,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却见那两人似乎就那样停在那了。 她目光里闪过一抹困惑。 正想回头去看其他人,却发现这一刻,整个四周都安静得过分。 无人出声,无物出声。 气海中,道芽如被微风吹拂,轻轻摇晃。 但从之前在更深处,它就一直如此,加之那个时候傅长宁正巧凭借突破筑基期的神识发现了埋伏,所以也就没有太过注意。 傅长宁顿了顿,方才选择了往前走一步。 这一刻,四周风云突变。 原本静止的黄沙骤然动起,却不是顺着风向向前,而是逆风一路往后。 两面的房屋和景观更是一息一变,从黄土宫殿变成亭台楼阁,又变成阴森鬼域,时而是高床软枕,软玉温香,时而又是大漠黄沙,戈壁千里…… 四面一片光怪陆离,奇光异彩,如置身琉璃幻境,而傅长宁,就是那个身处琉璃瓶中的人。 她艰难地在这样的情形中,迈出了第二步。 风云突止。 一切回归原状。 傅长宁抬头,愕然地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筑基后期,再次站在她们的面前,笑道。 “要怪就怪你们好奇心太重,死后再反省反省吧,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接着,悍然朝她们攻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长宁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感受着体内恢复原状的澎湃灵力。 是幻境吗? 可大道之种并无反应——不,不如说它一直有反应,所以也就和一直没反应差不多了。 她决定试试。 傅长宁转身,毫不犹豫效仿之前那次的行动。 相似的过程,相似的结果。 对面一直以为能听到她的传音,可实际上,她神识突破筑基期后,除非故意想让人知道,一般筑基是很难察觉的,所以她看似只说了那一句,其实私底下,已经和其他队友安排好了剩下的全部。 等到这个筑基后期再次倒在她面前,傅长宁停下了动作。 不出意外,四面又安静了下来。 她叫队长,莫无书没有反应。 叫其他人,也没有反应。 叫问尺和惊梦,天河珠同样和死了一样寂静。 她不动,整个世界似乎也就跟着静止下来。 她一动,四周情形再变,没多久,又回到了之前。 “……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傅长宁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感觉,看着一个已死之人在眼前大放厥词,她丝毫不生气,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幻境,还是……时光倒流? 后一个可能提出来时,傅长宁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个世界上有时光倒流这种事吗?那都是传说中的手段,哪怕元婴道君也没有听过有谁有这等通天之能,更往上倒是可能有,但化神在修仙界早已经隐遁,无一人出世,那完全不是她们可以触碰的领域。 傅长宁冷静地想,一边在这一次选择了另一条路,她没有再使计将那个筑基中期先除掉,断这人一只臂膀,而是选择了正面硬抗。 后果是惨痛的,没有前边的攻击铺垫,画轴这次没能成功将筑基中期封印,反而伤了她自己。 最后依旧是以入微道君的剑意结束。 但比上一次更加艰难。 由于拖的时间更久,李业醒了过来,帮她一起拖了一段时间,最后勉强将那个筑基后期杀死。 那个筑基中期没有死,傅长宁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哪怕在这人没死也没失去行动力的情况下,一切依旧回到了一开始。 这一回,傅长宁选择了先去伏杀那两个筑基初期。 两人死后,一切没有结束,老大和老二勃然大怒,但傅长宁由此解放了另一支小队,两支小队第一次正面汇合,一起抗敌。 傅长宁也知道了另一支小队出身洛逸仙宗,并从他们那得知,椒楼废墟早已经彻底废弃,她们得到的消息太过于落后,来这边找香料很难找到有用的的事实。 至于问起那他们为什么过来,这群年轻人又不吭声了。 没能坚持太久,在其中几个人快被弄死的时候,傅长宁再次使用了入微剑意。 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 每一回傅长宁都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措施,她甚至想过直接逃跑,边战边逃,想试试看离开这片区域能否有所改变,但结局依旧没有任何分别。 她像是被困在了这里,无数次的重复被追杀、杀死对手的这个过程。 等到第二三十次的时候,傅长宁已经有些麻木,她甚至做了一个大胆乃至有点疯狂的决定。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用入微剑意来抵抗。 而是任由自己被筑基后期杀死。 下一刻,她又回到了最初。 “……下辈子记得找我报仇。” 死前的痛楚与彼时濒死的绝望犹在眼前,再次听到这句话,傅长宁拿起一颗雷火珠就扔了过去。 老大都被她给炸懵了。 傅长宁却在冷静后迅速确定了,果然,不止是这个筑基后期死,她死,这一切一样可以重启。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她放弃了入微剑意,放弃了金羽长天弓,放弃了雷火珠,放弃了任何可以作为倚仗的东西。 自己冲了上去。 管它是幻境还是什么,既然出不去,那就继续打。 就当给自己找了个实力远超于自己的对手练手,反正又不会真的死,那就一次次迎战好了。 至于会不会在哪一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那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事,比起放任这一切一次次枯燥的轮回,她宁愿自己主动去做点什么。 - 此刻,远在西洲。 九玄剑宗,剑冢。 一名女子睁开了眼。 “怎么了?” 她对面的人问她。 “我感觉,我的剑意似乎在短时间内,接连被动用了许多次。”女子道。 “奇怪,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你送出去的剑意都多少了?” 对面的人好笑道,“你不是见到个欣赏的后辈,都要送出去一抹剑意吗?” 女子白了他一眼,“那怎么能一样,那些都是普通的剑意,这一抹是我独属的入微剑意,近几十年来,我只在归元宗那一次送出去过。” 男人若有所思。 “妙音合道那次?” 女子点头。 “那要不要叫沈家那丫头过来看看?”男人提议道。 沈家那丫头学剑虽然不用心,但她拥有先天剑心,在对剑相关的东西的敏感度上,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优势。 “她离宗,往北大漠那边去了,总不能叫她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跑一趟。”女子否决了这个提议。 “北大漠?她怎么跑那边去了,那不是白沙的地盘?”男人不解。 “她前两年,不是跟她那表哥出去散了一年多的心,感觉像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没多久,就跑北大漠去了,说不突破筑基不回来。” 女子对此倒是支持的,“此前我一直担心她这剑练不下去,这次回来倒有了些认真的样子了,虽然她那对父母不靠谱,但小孩子总得长大,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来报复,那是幼稚。” “那倒是……” 两人声音渐渐淡去。 四周是陡峭的山壁,如巨人昂起的头颅参差不齐,上边插着无数把剑,随着底下人修炼的动静而嗡鸣。 - 傅长宁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 死多了以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上次哪一个攻击力度不够,这一次这个法术又能否生效上。 四个筑基期,那个筑基后期是土系,另外三个一个刀修,一个金系,还有个跟她一样的木系。 傅长宁着重观察了那个叫老刘的木系法修,发现另一支小队之前之所以能撑住同时应对两个筑基初期,是因为这人的攻击力,实在是相当之弱。 他的强项在于防守和封锁之上。 他手里有一种黑色的藤蔓,叶子细长,但本身藤蔓生长速度极快,且坚韧度极高,瞬间就能织成一片天罗地网,拦住她们的去路。 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别的擅长的法术,也习惯了给其他人打辅助,从旁策应。 傅长宁没有击杀他,哪怕以她现在的实力,配合其他人,其实有这个机会。 她更多的在观察这个人的出手习惯。 因为她发现这个人虽然气息驳杂,修为看着也才堪堪筑基,但运用藤蔓运用得比她更纯熟,藤蔓生长速度也更快。 如果说是因为灵炁的原因,那傅长宁如今自己也在修炼灵炁,虽然量和质不在一个级别,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傅长宁隐约意识到,应该是筑基和练气,功法和运用灵气的思维意识层面存在不同。 看着看着,她不自觉就开始模仿。 并将这一招用在了她新学会的法术木笼身上。 等到第八十多次轮回的时候,傅长宁已经能将木刺生长、形成嗜血木笼这个过程,控制在十息以内。 辅助以其他法术,甚至能短暂控制住那个筑基中期一段时间。 虽然不到五息,但如果是同阶,五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将局势彻底扭转。 第一百五十多次,傅长宁第一次,碧落之鞭正面抽中了那个筑基后期,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虽然代价是紧接着就被暴怒的对手瞬杀。 第两百多次,傅长宁开始尝试用这些人练习三羊开泰。 虽然结果依旧是失败,但这一次,傅长宁将自己和队友的生存时间,拖到了近一刻钟。 第三百次,被杀出经验的傅长宁,已经能快速避开对手的一系列连招,顺便抽空再告诉所有队友,不要怕,正面上,就当临死前磨砺一下自己,想用的都用出来。 这些话每一次她都要重新说一遍,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说了比不说好。 队友们虽然疑惑,但好在都是豁达的性子,也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另一支小队则普遍认为她们都有病,且病得不轻,傅长宁也没空解释。 中途,第一百零八次和第三百六十次的时候,傅长宁曾抱过短暂的希望,这一切是否有可能结束。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境,依照常理而言,必然是以一个符合道法衍化的数字结束。 但很遗憾,没有。 傅长宁面无表情进行第三百六十一次重启的时候,开始放弃所有木系法术,转而全部用水系法术。 哪怕被打死也不换。 水系法术之后是剑法。 再之后是体术。 渐渐的,连体术也磨砺了个透,再出手时,哪怕身体是重来的,傅长宁依旧能感受到,自己对体内气血和各类术法的掌控度前所未有地飙升。 气海中,灵湖水浩荡汹涌,流遍四肢百骸,虽因为不断重来而未至圆满,那股气势与气韵,却俨然不再和之前有任何相同。 几个对手偶尔会惊疑不定地看向她,总觉得她周身的气息,分明已经是筑基的味道。 但只有傅长宁自己知道,每次蓄势都不到三分之二,便会打断重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次,就在傅长宁开始思考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她死后执念诞生的幻觉时。 一切,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 但这一次,傅长宁察觉到了最大的不同。 她体内的道芽,不动了。 傅长宁心念一动,操控天河珠里的藤蔓开花。 桃花一开,问尺连忙问道。 “怎么了?” 因为知道傅长宁手里有入微道君的剑意,所以它们对这一场看似的死局其实不是太担心,但依旧有些提心吊胆,不敢出声,是怕干扰傅长宁。 傅长宁在此之前的几百次轮回,已经和问尺、惊梦说过无数次她经历的事了,但它俩也束手无策,都猜测要么是连道芽也无法察觉的幻境,要么是法则影响。 并且,她们之前的猜测大概率是错的,这块法则并非是生机,而是和时间有关,之前那只蜥尾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不断回到还没有伤势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法则影响的不是具体某个谁,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傅长宁也知道只有这两种可能,但关键是结束不了,出不去,也无法判断。 等到下一次,她又要重新再说一遍。 次数久了,傅长宁就不说了,这次也是简单带过,直陈重点。 问尺听完,道:“所以你现在想知道的是,怎么能万全之策解决掉这次危机,最好不浪费那抹剑意,是吗?” 傅长宁:“是。” 她想赌一次。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境,而是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影响,那这一次,她想尽量避免一下损失。 当然前提是确实有别的办法,不然该用的还是得用。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并且这一切确实是你说的法则导致的,那确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记得上次,你同伴跟你说过的吗?域外有很多紊乱的法则碎片,有些人贪心不足,跑去招惹,最后无法应对的事,事实上,在域外,这些法则碎片本身是非常容易暴动的。” 问尺慢慢回忆着自己知道的。 “你可以尝试引起这东西的暴动,但这样一来,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也会很危险。” 傅长宁:“我明白了。” 因为是意识交流,速度极快,回到现实,那人放的狠话甚至还没说完。 傅长宁没有选择单打独斗,而是神识传音,联系其他人说了这件事,征询意见。 出乎意料的是,莫无书居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并且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计划。 两人战至一块时,莫无书直接塞给了她一张纸,上边的内容非常潦草,傅长宁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抽空写出来的。 傅长宁意识到,之前如果她没出声的话,莫无书大概会主动提出这个方案。 她主要难在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这一点上。 而现在,傅长宁可以作为这个执行者,双方一拍即合。 莫无书对域外的了解比她更深,考虑得也更加细致些,傅长宁看完,把计划和其他人沟通了下,又在经过小队所有人意见后,问起了另一支队伍。 “要不要合作?”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那少年一跳,接着才看向那几个筑基,见他们一无所觉,才去寻找发出传音的人。 他眼神里写满了警惕和不信任,就差把“你是谁,要干什么”写在脸上。 傅长宁想起之前也是他一个劲儿嚷嚷“陈大哥救了我们”,但从之前的那么多次看来,这个家伙确实是这支队伍里说话最管用的,据说是因为身份地位最高。 加重了傅长宁对洛逸仙宗的一些刻板印象。 “我是傅长宁,出身归元宗,目的是找你们合作,一起解决这些人。” “你叫随天逸,出身洛逸仙宗。” “我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我认出了你是随家人,我是杨家外姓亲戚,我有一个表哥,也考进了洛逸仙宗,他给我看过你的画像。” 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激动。 猛点头。 嗯嗯嗯嗯嗯! 成功用他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他的嘴的傅长宁回头,对队友表示,搞定。 346宫殿坍塌(修) 队友们纷纷对她的高效率感到惊异, 尤其是莫无书,她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傅长宁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之前无数次轮回里探听来的, 她忽视了这些眼神,一边熟练地应付、逃跑,一边目光在战场上巡睃,最终锁定了另一个人,晕倒在远处大石前的李业。 之前情势危急,她们自身性命且难保,自然没空去找李业, 可经历过后来的事的她却知道,李业伤势并不算重,再过一段时间, 自己就醒了。 眼下,她得加快这个过程。 傅长宁提气, 运转身法,身影如灵波轻荡,迅速横穿战场。 直至此刻, 其他人才察觉她身上的气息差别, 一时惊诧莫名。 怎么感觉, 这姑娘越打越强了? 被傅长宁穿过的那个筑基中期自觉被挑衅, 手一划,数十把金色小刀出现,追着傅长宁攻去。 傅长宁头也没回,一路狂奔, 眼见金色小刀即将抵达她的背部,她恰在此刻回头,一鞭甩了出去。 那鞭子仿佛长了眼睛, 如灵蛇狂舞,精准拦下所有攻击,哗啦啦一堆小刀接连落地。 一个练气,居然能挡住他的攻击? 筑基中期比其他人更加震惊,他手中金光闪烁,向傅长宁追去。 几百次的轮回里,傅长宁对他的攻击路数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知道这是一门名为金灵之闪的法术。 那些闪烁的金光就是金灵炁团,一旦进入身体,会堵住血管和喉管等区域,整个人呼吸困难,血液无法流动,从而失去行动力,任人宰割。 至于为什么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亲身体验过。 同时,傅长宁也知道,怎么能在修为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破掉这个法术。 她周身浮现一团团的水灵气,澄澈的水在光团中涌动,一团与一团间相呼应,仿佛达成了同生共息。 就在金灵炁团即将抵达那一刻,它们向彼此靠拢,合并,凝成一幕水墙,将金灵炁团全部拦下。 接着,水墙吹气般变成一个巨大的水泡泡,将这些灵炁团全数包裹在其中。 灵炁团在其中疯狂挣扎起来。 傅长宁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蔑笑,似乎在笑她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的攻击。 她没有回应,那水泡泡却自发地飞了起来,向着战场中心飙升而去。 在此之前,她已经神识传音告知其他人避开,那些人虽然不明所以,但都选择了退后。 正面迎接这一幕的是陈仲和老刘。 筑基中期笑容凝固,喊道:“避开!” 陈仲和老刘不需要他提醒,早在察觉到危机的时候,老刘手中黑色藤蔓已经迅速织成天罗地网,陈仲则一刀将泡泡斩破。 啪!泡泡破裂,金灵炁纷纷落在了那罗网上,又陆续被消解。 消耗不轻的老刘神色难看。 筑基中期回头,看向已经抵达李业身边、给李业喂下丹药的傅长宁,脸色同样铁青。 傅长宁没有说话,但脸上神色仿佛表明了随便你扔,反正我有办法转移。 那泡泡确实无法长久困住这些金灵炁团,但困住一时半会还是没问题的,趁这个机会傅长宁想砸谁就砸谁,除非那些人时时刻刻防备着,否则这就是他们自己内部消耗的利器。 最令他惊怒不已的并非这个,而是,傅长宁怎么知道他的法术破绽,还立刻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两番三次攻击被轻而易举化解,哪怕他修为远高于眼前这个少女,此刻亦感受到了威胁。 对面,服下丹药的李业悠悠转醒,虽然步伐还有些踉跄,但已经用大刀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两人背倚而立。 傅长宁问他:“没事吧?” 李业摇头,吐出来口血,连带半颗牙。 “没事,缓缓就好。” “成。”傅长宁也没多问,将部署好的粗糙计划告诉李业,接着顿了顿,对所有人传音道。 “尽量以保全自身性命为主,实在不行,咱们还有最后的手段。” 真到了那一刻,她依旧会用入微剑意。 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还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这次死了会不会等到又一次。 但这个不能拿来赌。 有些东西是可以的,有些不可以。 没有任何回应,但傅长宁知道他们都听见了,她深吸一口气,传音,“开始。” “跑!” 水灵气涌动,巨浪出现在天地间,搅动风云。 另一侧,莫无书将雷火珠扔出,巨大的威力将周围宫殿和巨石同时炸成废墟。 一片混乱中,傅长宁拉着李业迅速横穿战场,往她们之前过来的方向逃。 另一支队伍,则以那叫随天逸的少年为首,转头朝他们来的方向跑。 “怎么追?” 等巨浪和雷火珠的威势消失,四个筑基以那个筑基后期为中心汇合。 这些宗门弟子比他们想象中更难杀,主要是手里好东西都太多了。 尤其是那支弱些的小队,一个个上好的防御法宝配着,三阶四阶符箓和丹药一大把,一看家里就不缺钱,就差给他们额外配条命了,看得他们无比眼红。 老大道:“老二,你和老陈去追那边那队。” 老刘还是太弱了。 “老刘,你跟着我,追这边一队,不需要你做什么,围困住他们不让人逃走就行。” “是。”老刘尴尬地低头。 两边就此分开。 筑基想要追上练气是极容易的事,耽误了这么会儿功夫,老大和老刘依旧迅速追赶了上来。 远远的,感受到身后的压迫感,傅长宁道,“咱们分开,按计划行动。” 其他人点头。 莫无书走前,叮嘱道:“你小心。” 傅长宁摇头,示意无事,“你和朱师兄且去,这边我会努力拖住。” 莫无书那有完善的引动法则的方法,朱卫则是亲身接触过法则,加上有一个不受限制的移动空间,万一到时候储物戒用不了,他能派上大用场。 加上拖住对手也需要人,权衡过后,傅长宁选择了留下。 李业拍了下她肩膀,笑道:“没事,还有我呢。” 看着他牙断掉后露出的黑洞洞的牙缝,大家都笑了。 “还有我。” “还有我呢。” 仇风七和柳琴瑶不甘示弱道。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队友的信任,依旧愿意配合。 实在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找出路,等下依旧是个死。 他们见过太多死在域外的弟子了,并非只死在魔族手中,同族手中鲜血照样不少。 等到这一天轮到自己身上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就开始,记住,保全自身最重要。” 傅长宁再次强调了一遍。 “明白。” 不知不觉,傅长宁成了小队第二个核心。 莫无书没有说什么,只承诺道,“我们会尽快回来。” - “人呢?” 老刘喏喏:“好像都分散开了。” 老大冷笑,“以为分开就能少死几个了?都藏起来了,我也能给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傅长宁就藏身于他们远处一处宫殿当中,椒楼废墟有古禁制存留,神识无法穿透墙体和地面,眼下倒给了她们一些喘息的空间。 但这两人显然是不会按照规矩来的,傅长宁就见他们直接对宫殿出手,瞬间,就摧毁了一座已经变成断壁颓垣的石磨型宫殿。 地面闪过一道流光,是跟着一并被摧毁的禁制。 傅长宁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这里的禁制是为了守护椒楼夫人而设立,强行破坏,会被视作对椒楼夫人的挑衅,同时也意味着有强大外敌入侵,等损坏到一定程度时,整个宫殿群会自动坍塌。 他们这是想直接把这些全部破坏掉,等没了禁制的神识阻隔,自然而然就找得到她们了。 这确实是个法子,且以这两人的摧毁速度,远比一个个去找她们更快。 这样下去不行。 傅长宁手中,金红色长弓再现,搭箭,射出。 为了节省灵力,她用的依旧是上次在任务堂买的那套中品灵器的箭,威力不弱,但筑基后期何其灵敏,当即挡下了这一击。 两人顺着箭,很快找到了她的方位。 此时的傅长宁早已在射完箭后,一个翻身,离开了这座宫殿。 下一刻,这座宫殿被他们击毁,里边空荡荡无人。 “追!” 傅长宁的主动露面打破了局面,老大瞬间更改了决定,追了上去。 傅长宁一路狂奔,遇到宫殿就躲进去,只是没多久,栖身的宫殿又会被再次摧毁,她只能继续逃,尽力拖延时间。 手中箭很快就射完了,眼见双方离得越来越近,铮的一声,一道琴音响起。 柳琴瑶高立于另一座尚且完好的宫殿上,抚琴而歌。 她的歌声同她的琴音不同,如果说琴音是主杀伐之声,那么歌声就是迷惑人心所用。 二者搭配,最大的效果在于可使敌人在昏昏沉沉之间,被琴音击杀。 可惜,她面对的是筑基后期。 老大只在一开始滞了一下,接着就一脚踩下,一道土墙顺着黄沙迸裂而出,她身下的宫殿应声而塌。 黑色藤蔓紧随而至,眼看要将她包围,仇风七骤然出现,将人带走,藤蔓围了个空。 老大看向老刘的眼神已经极为不满。 老刘呐呐,不敢吭声。 一直以来,他就是四人里最弱那个,筑基靠的是筑基丹,此生已经无望再进步,有些大宗门的练气十层都比他强。 金又克木,之前化解那道金灵之闪耗费了他相当多灵气,此刻确实是有心无力。 老大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两个交给你,能做到吗?” 老刘心中叫苦,面上却只能应是。 说完,老大就消失在了原地。 老刘咬咬牙,对着那两人追了上去。 347穷途末路(重写) 另一侧, 趁着这个空挡重新找到掩体的傅长宁,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 她再次露面。 箭支没有了,她就以灵力为箭。 水弹与木弹,接二连三落在筑基后期身上,虽然无法造成太大伤害,却也带来了一堆小麻烦。 筑基后期烦不甚烦,但傅长宁这次吸取了教训,攻击的方位一直在变幻, 一时间,他也无法锁定傅长宁的位置。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破坏宫殿,而是每次破坏, 都会被攻击,那个少女仿佛随时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精准锁住他的要害,给予一击。 老大心中杀意一时更加凛然。 这些宗门弟子,进益速度实在太恐怖了。 绝不能给他们成长起来的机会! 他不知道的是, 这些都是傅长宁死了无数次后, 才总结出来的东西。 傅长宁心中也无奈, 如果给她筑基中期的实力, 她有把握重伤此人,但是,练气十层,实在差得太远太远了, 她只能尽力做一些干扰。 另一头,老刘去追杀仇风七和柳琴瑶,也没占到上风。 两人虽然打不赢筑基后期, 应付他却没什么问题,老刘几次被耍得团团转,虽没吃什么大亏,却也极为难受。 老大注意到了这头,本就大的火气一时尽数发泄了出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在做什么蠢东西!” “不会杀不知道往我这边引吗?蠢货!” 可他引不过去啊! 老刘暗暗叫苦。 傅长宁也在看着这一幕。 看着看着,她传音出去。 收到消息的李业神色微微一动,观察了一会儿,果然见柳琴瑶和仇风七似乎也收到了消息,正把人往他这边引。 等到老刘经过一间宫殿时,一抹玄黑的十字刀光,径直往他脖子上划去。 老刘一时大骇,未及反应过来,已被人一把擒住,抓进了宫殿里。 柳琴瑶和仇风七则是继续伪装成被追杀的样子,制造出动静,迷惑人耳目。 片刻后,老刘被放出来。 继续向他们追杀而去。 - 老大对这些一无所觉,他的注意力还在傅长宁身上。 一直以来,他自诩自己即将成为金丹真人,筑基以下,从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更遑论记住人。 练气期在他眼里就是蝼蚁,蝼蚁能有什么分别? 可眼下,确实就有一只蝼蚁跳了出来,令他如坐针毡。 这个人,一定要解决,绝不能放任她逃出去,不然以后等待他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为此,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追杀傅长宁一个人身上,抓不到她,他就开始摧毁宫殿,同时神识高强度扫荡四周,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给予雷霆一击。 傅长宁原想继续游击,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没了她干扰,筑基后期愈发肆无忌惮。周围上百间宫殿,眼看着被他摧毁完一半了。 就在他迈向下一间时,身后,一把大刀袭来。 筑基后期头也没回,一拳轰去。 “就等着你们,终于露面了。” 说着,他身影消失在原地,追了上去。 李业一路狂奔,他并非有意要露面,而是在这人的高强度巡视摧毁下已经换了几次地方,藏无可藏了,与其如此,不如出来。 他又吐了一口血,自我感觉嘴巴里血腥味少点了,一个回头,轻跃于宫殿两角上,弓身,手持双刀,狠道,“来啊!” 在西洲,他又不是没打过筑基。 打得赢就活! 打不过就死! 就这么简单。 “好好好,我倒小看了你们这些小老鼠。”老大气极反笑,黄色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迅速放大,一道狂沙龙卷向李业刮去。 李业一刀劈开。 自己也倒退数步,重重摔在宫殿上方殿檐上,猛吐了几口鲜血。 眼见应付不了,也没计较丢面子,连滚带爬站起来就逃。 傅长宁守住时机,等他进入一个拐角,跳下后,手中一颗雷火珠立刻掷了出去。 这是莫无书走前交给她的,只剩最后两颗。 轰! 一声爆炸,阻断了筑基后期的前路。 老大神色阴沉地转身,身后空荡荡不见任何动静。 他道:“很好。” 接着,手中灵力再次汇聚,变成一把巨大的黄色锤子,对着四周所有宫殿的顶轰去。 轰轰轰! 一连挥击了十几锤,将宫殿轰得摇摇欲坠。 四面依旧静悄悄的。 其中一座宫殿中,傅长宁将自己身体贴在墙体里,任由沙尘弥漫额头和口鼻,屏住呼吸。 “抓到你了!” 一声狞笑。 傅长宁呼吸骤止。 等了片刻却见人并未往这边赶来,反而是远处有了动静。 一声巨响,仇风七和柳琴瑶被轰出顶盖被掀翻的宫殿,重重跌在地上。 傅长宁放在墙上的手抓紧,遥遥瞧见一旁老刘也跟着停下来,沉默低着头听从吩咐。 她目光死死盯着他,嘴唇动了动。 远处,老刘突然呐呐着开口。 “老大,这些人实在太难抓了,个顶个的滑溜,不如用这两人,把其他人给引出来,一网打尽。” 老大狠狠剜了他一眼。 “用你教?捆起来。” “是。”老刘感受着发凉的脖子,绷紧了身体,用藤蔓将人捆起来。 傅长宁远远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 金色箭支出现在她手中。 在那数百次轮回当中,她熟悉的不止是对手,还有她自己。 光是这支箭,她已经射出去无数次,清楚知道怎样的力道足以对这个筑基后期造成杀伤,又能保存一部分实力。 金红色火球缓慢出现,蓄势的这个过程,那边,筑基后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张望。 但他看见的只是一堵堵平平无奇的土墙。 虽然已经突破筑基后期,但他本身神识并不算强,以至于以傅长宁筑基初期的神识,有心遮掩之下,老大短时间内也难以察觉。 一直到一箭射出,金红色光芒迸射而来,直逼烈日,他才发觉,第一反应就是避开,不正面迎接。 但这时,他才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已经被东西圈住,从地下冒出的荆棘枯木,向上不断生长,转瞬,形成一个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嗜血木笼。 从内部难以破除,因为木笼吸收里边的人的血液后,会自发对里边的人的攻击形成一定抗性。 经历过数百次轮回的傅长宁,眼下这一招的速度甚至能控制在三息之内。 等到老大暴喝一声,好不容易破开。 脚下骤然一绊。 黑色藤蔓死死锁住他的步伐。 老大抬头,惊怒地看着背叛他的老刘。 老刘转身就跑! 他也没办法,那道刀光至今仍停留在他脖子上,他敢不做,立刻就是个死。 本来就是临时搭伙的,这些人还一个比一个难缠,好处没他的份儿,差使他倒是一个比一个顺手,他不干了还不行吗? 老刘跑路了,没等老大第二次破开,金箭抵达,金红色火焰迅速炸开。 趁这个机会,一早等在旁边的李业迅速将仇、柳二人带走。 等烟尘消失,一身衣裳破破烂烂,露出里边黑红血肉的老大再出现,四周已经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老大神色阴翳得能滴出水来。 “好,很好!” 他没有去追老刘,没必要,也追不上。 只是此刻,他心中杀意已经滔天。 这群蝼蚁,今日非死不可! 四周宫殿被破坏得更快了,这一回,他决意不再受任何干扰,先把这些小老鼠的藏身洞通通废掉,再瓮中捉鳖。 另一侧,傅长宁竭力将气息控制到最低。 即便对金羽长天弓的掌控力已经变强,这一箭,依旧耗费了她七成以上的灵力。 吃下去的丹药在竭力地帮气海恢复灵气,可惜依旧杯水车薪。 能拖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队长那边如何…… - 椒楼废墟深处。 莫无书和朱卫满头大汗。 “确定是这块石头吗?” 面前,一块形状古怪的石头正摆放在宫殿主位正中央,石头中间雕刻着一幅画,可惜时日太久,上边的刻痕已经模糊。 “应该是。”朱卫喘着气道,“有波动痕迹的其他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只剩下这里。” 至于石头,很多法则碎片并非无形,而是寄托在某些具体的物品上,像他那次,遇见的就是一个扇坠儿。 莫无书绕着石头转了一圈,骤然出手,一刀砍在了上边。 没留下任何痕迹。 反而是骨刀裂开得更厉害了。 这样看起来确实像,她又取出另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不大的玉碗,这也是她提出可以引发法则暴动的底气。 她开始往玉碗中放血,浓郁的血腥味儿散开来。 “得想办法牵引法则。”朱卫努力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我当时去帮忙,那一块的波动是很明显有问题的,其他人的储物戒都打不开……” 没等他说完,莫无书试了下。 “可以打开。” 朱卫后边的话便一寂。 “那难道找错了?” 他也觉得,这里风平浪静,看起来不像是有问题,可是那种玄而又玄的波动,确实又在这块出现过。 莫无书将毫无动静的玉碗收起来。 “四周都找找。” 说着,钻出去。 朱卫紧随其后。 接下来,两人找遍了四周所有宫殿,中间他们陆续听见来的那侧传来打斗声,和宫殿坍塌的声音。 两人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汗水沾湿了头发,粘在一块,可依旧毫无头绪。 ——玉碗对周围毫无反应。 练气期想要接触法则引动法则本就难如登天,只是因为是域外,法则显现容易,方才有了些许捷径巧路。 可当失去了这点优势,法则不主动现身,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能再拖了。”莫无书打断了两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 “他们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再耽误下去,其他人会死的。 她一狠心,将手腕彻底割破,朱卫欲言又止,却见她的血液渗透了那个玉碗,玉碗周围冒出一阵不详的血光,飞了起来。 可玉碗似乎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偶尔剧烈地颤动一下,可依旧没有行动。 这里真的有法则碎片吗? 两人同时升起这个疑问,心底一片发凉。 如果没有,那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走!” 没有时间留给自我怀疑,莫无书带起朱卫,迅速往下一间跑。 “再试试,不行就回去帮忙!” - 宫殿快被破坏完了。 另一侧,傅长宁四人心中升起这个认知,都有了紧迫感。 可里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只能继续。 柳琴瑶手按在琴弦上,神色依旧苍白,可动作已经说明了决意。 仇风七正在迅速运转功法,消化丹药的药力,身为一个纯正且正常的法修,他在这里太吃亏了,此刻唯有趁着最后的时刻来临前,多恢复几分灵力。 李业在外围探查完回来,朝两人摇头。 两人起身。 另一侧,傅长宁心中同样一片发凉,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了找法则碎片,这回的局势要比之前糟糕很多,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实在不行,等会就用入微剑意。 这是最后的选择。 她心里想着,也起身。 “终于出来了。” 老大看着他们,冷笑。 四人不语,柳琴瑶和仇风七跳上两侧宫殿,一个抚琴,一个飞叶。 和之前不同,两人此刻的攻击力度都明显上了一个台阶,琴声中杀意赫然,血气四溢,竹叶也如同刀剑般,锋利刺人。 老大咦了一声,但也没太过在意,唯有那些小玩意儿在他身上留下的细碎伤口有些烦人,但也很快能自动愈合。 他一跺脚,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两只土做的大手朝两人拍下。 硕大的阴影出现在上空,柳琴瑶和仇风七先后跳下,那大手落在宫殿上,将宫殿化为废墟。 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子母枪悄无声息地锁上他的喉咙,用力绷紧。 麻痹感传上喉头,他身体一僵,趁此机会,傅长宁手持最后一支金羽长箭,快准狠扎入他的眼睛。 筑基期的防护再厉害,但绝没有武装到眼睛的程度,而傅长宁此刻体术已经抵达第四境,身负千钧之力。 一箭下去,纵使老大及时反应了过来,崩开锁链,避开了,依旧被扎进了耳朵,血流如注。 老大大怒,一个土黄色拳头在空中出现,向她面门而去。 傅长宁被击得倒飞出去,巨大的力道将土墙撞得轰隆倒地,肋骨间玉质化一闪而逝,有了缓冲,没伤到骨头,体内器官却是一阵翻涌,一口血喷涌而出。 “又是你。” 老大望着她,咬牙切齿。 他没忘记之前的一系列麻烦,接连两次较为严重的伤,都是面前这个少女带来的。 身后,双刀再次降临。 他反身,一拳将人轰飞了起来,接着又是数拳,快得几乎只看得见残影,直至最后一拳轰在脑门上,将人一脚踢了出去,这才解气。 他继续向远处的少女走去。 傅长宁倒在地上,望着他,眼眶逐渐变成淡淡的红色。 他笑道:“气吗?要怪就怪你们不是筑基。” “弱者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 身上肌肉忽而抽痛不已,老大被迫止步,低头,才发现,那些伤口似乎有点问题,里边血肉正在疯狂地卷动。 远处,柳琴瑶的琴声再次响起,配合着这声音,似是一场血肉的狂欢曲。 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那些伤口的愈合像是被什么阻止了,他想到了之前那些竹叶。 “有点意思。” “但,到此为止。” 他正准备动手,忽而皱眉,想起来,人数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还有两个人呢?” 逃出去了? 不,不可能。 他亲眼看到人往这片来了。 老大凝眉思索,他在域外生存时间也不短,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神色古怪。 “你们不会,是让他们去找法则碎片了吧?” 没人吭声。 他就当默认了,登时大笑,“你们就没想过,之前那只筑基后期的蜥尾魔族是怎么出现的吗?” “什么意思?” 这回终于有人说话了,是强弩之末的仇风七。 “你们总不会以为,那蜥尾是法则碎片幻化出来的吧?”老大哈哈大笑,“法则碎片可是死的,怎么可能幻化出一条蜥尾来,那当然是我放的。我既然能操控它了,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接触过法则碎片了,那我会留下那么大个漏洞吗?” 那东西早已经被他消耗完了,再想蓄积成势,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对面,四人心情沉入谷底。 原来是这样。 有了希望却被打破,这比从头到尾没出现过希望,还要更令人绝望。 “你们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老大越想越觉得开怀,之前受的气,这一刻通通消了,神清气爽。 既然知道另两个在哪了,他也不着急了。 四个巨大的拳头,在空中凝实。 柳琴瑶没有抬头看一眼。 她垂目,认真地抚琴,如果有人注意到她,就会发现她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已经有了一道道龟裂的血痕,双手同样血流如注,身下血迹顺着裙摆蔓延出去老远。 方才的攻击对她并非没有消耗,与其说是攻敌所不备,不如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惜,原本的一千,落在筑基后期身上,也不过五十,而八百的自损,却是实打实的。 另一侧,仇风七力竭地瘫坐在地上,他的灵力又消耗光了,方才那已经是他最后的攻击手段。 此刻面对攻击,他握紧了腰上的一枚玉佩,同样没有抬头。 虽然傅长宁说过,自己还有最后的手段,但两人显然都没有当真,此刻已经心存死志。 只是,他们的傲气,让他们不愿、也不屑抬头。 被大量动用的土灵气,连带着四周的地面都震动起来,老大已经铁了心了,这次一定要将四人彻底杀死,不留后患,四周一些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相继倒塌,到这一步,这片宫殿群算是彻底完了。 老大大笑,“就让整个椒楼废墟给你们陪葬吧,如此也算对得起你们的身份!” 这一刻,他的猖狂与得意,尽显无遗。 四面,宛若天崩,整个椒楼废墟所有宫殿都在往下塌陷,一片又一片,地动山摇。 远处,傅长宁手中圆球骤然亮起。 她闭眼,等待最终结局的降临。 希望不是又一次重启。 突然,原本已经飞出的圆球,重新回到手中。 傅长宁惊愕睁眼。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见了空间的倒退,以及时间的逆流,四周一切景物都在飞速变化。 伴随着一声大怒的“喵~” “你们欺人太甚!!!” 348狸奴之怒(修) 傅长宁站在原地, 四周一切如后退的幕布,散落的沙土重新凝聚成宫殿, 轰碎的石块再度汇拢成石柱。 一座,两座,三座,很快,整个椒楼废墟都恢复成了来之前的模样。 但区别在于,这一次,只有景物发生了变化, 她们人,依旧停留在这一刻。 傅长宁的入微剑意没能释放。 筑基后期的攻击也没能落下。 所有人像被定格在原地,目视着苍穹的阴影越来越大, 最后,由虚凝实, 变成一只巨大的棕黑色花纹狸奴,遮天蔽日。 巨物与修为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狸奴一爪落下,在地上踩出一个巨大的爪印。 尖锐的爪子堪比上好的法宝, 一划过, 那筑基后期的四个拳头就化成了黄沙散开。 傅长宁的圆球也到了它手里, 狸奴用爪子按了按, 似乎觉得太小了含着不舒服,身形不断缩小,直至变成宫殿那么大,方才停下来, 将圆球叼进嘴里。 见傅长宁眼珠子转动,跟着球,它炸毛地喵了一声。 “你对喵有意见吗?” 傅长宁低下头。 狸奴还在气呼呼的, “你们真的欺猫太甚,前边那么多次动静喵都忍了,居然连喵的家都要拆!” 没有人回话,它有点不太开心,圆滚滚的绿瞳孔中,一抹银色漩涡一闪而逝。 立时,所有人都从静止中脱离了出来,跌坐的跌坐,还有的后退几步,面露惧意。 后者是那个老大。 他是在场中修为最高的,也只有他,最能感受到,眼前这只狸奴周围的气息究竟有多恐怖。 他曾经见过的金丹真人,都没有这么吓人! 狸奴朝他龇了龇,几根胡须翘起,想了想,还是先没动手,而是抬起前左爪,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随着它的动作,那一圈荡起一阵银色波纹,接着,和下饺子似的,一群人从空中跌落,摔得龇牙咧嘴。 包括另一支小队,已经逃跑的老刘,和在更深处的莫无书二人。 随天逸一行人原本躲得好好的,没成想,突然就被弄了过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只巨大的毛茸茸黑棕色猫脸已经靠近,鼻子轻嗅了嗅。 “你身上,好香啊。” 随天逸瞬间汗毛直竖,一时间也顾不得素日里的爱干净,连滚带爬往后挪。 猫脸再次放大,张开嘴,朝他脖子咬来。 随天逸:“啊啊啊啊啊!” 狸奴奇怪地看了这个人族一眼,嘴里垂下来一根绳子,上边吊着个银色发光的戒指。 随天逸“啊”了半天才发现没有痛感传来,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戒指,当即面色一变,伸手去夺。 “还我!” “等喵拿走吃的就还你。”狸奴咕哝了一声,一爪破开了储物戒,一大堆东西倾泄出来,一个个珠光宝气,如锦绣玉堆。 随天逸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狸奴却不管他,巨大的猫脑袋钻进去,一会儿,叼出来一个缠枝莲纹的木盒子,打开盒子。 尚未等众人看清,已将里边的东西一口吞了。 “我的胎果!!!” 随天逸痛心疾首。 狸奴将其他东西塞回去,一爪挥过,戒指恢复原状,它用猫爪递回来。 “喏,喵还你啦。” 随天逸看着它,咬牙切齿,如看弑父仇人,一把推掉了戒指。 狸奴挠了挠脸,将戒指捡回来,丢他脚边,转身走了。 此时,同样摔出来的莫无书和朱卫,早已经不动声色回到了队友旁边。 “人齐了,喵。” 狸奴看着他们,脸上活灵活现地又涌现了愤怒的神情,猫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你们拆了喵的家!按照规矩,得赔!” 它爪子一伸,“你,还有你,你俩不用了。” 它指着傅长宁和随天逸。 “其他人,都要!” “不知前辈要我们赔多少?” 老大觍着脸笑,他没有不识趣地提他和这些人的恩怨,那些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只狸奴能轻而易举杀了他。 “喵不知道你们这的物价,就一人一件玄宝吧。”狸奴舔了舔爪子,睁着天真的瞳孔,道。 所有人齐齐色变。 “前辈这……玄宝,以我们的修为,没有啊。” 那都是金丹真人才用得上的宝贝,他们能有一两件法器都不错了,哪来的机会接触玄宝? “或者,真灵法宝也行,喵好寂寞,想找人说说话。” 狸奴身体竖起来,它不知何时又开始变大了,黑色的躯体一息比一息高,宛若一座小山,绿色的眼瞳亦如冥界的灯笼般,幽远而恐惧。 那种压迫感在眼前一点点增强的感觉,仿佛下一瞬,就会碾死他们,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众人面色开始发红,窒息感在喉间涌动。 可真灵法宝,他们就更加不可能有了,绝望感涌上心头,老大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前辈若想找人说话,我们都可以陪您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都行,前辈若不喜欢这个形象,在下立马变,何必一定要找真灵法宝的器灵呢?” “不行喵,喵不和人族聊天,人族都很奸诈。” “而且,喵说的玄宝,是其他人,你的话,得灵宝才行喵,谁让你是罪魁祸首。”狸奴忽而看向他,绿色的瞳孔里闪过残忍的光,“不给,喵就把你吃掉。” 老大脸色大变! 金丹玄宝,元婴才用灵宝,这是想要他死。 连修为最高的老大都是如此,其他人此刻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不用“赔偿”的傅长宁和随天逸,神色也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趁着这只狸奴没管,傅长宁和莫无书飞快给重伤的李业三人服下丹药,让三人盘坐调息。 与此同时,双方交流了信息,傅长宁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莫无书。 莫无书心里本就有所猜测,这下坐实了。 “这是块消耗型法则碎片。” 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们时运不济,这么巧,撞上的就是法则已经被消耗完后的情形。 可真的被消耗完了吗? 傅长宁看向这只巨大的狸奴。 “你们方才有瞧见什么吗?” 众人没明白什么意思,“什么?” “你是说这些宫殿复原?” 不是复原,是时间逆流,回到最初。 傅长宁懂了。 她没有再问。 她转头,发现狸奴不知何时已经和那筑基后期交谈完了,身躯匍地,大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一人一猫,仅有不到三尺远,近得能听见彼此温热的鼻息。 傅长宁后退了一步,狸奴又前进一步,巨大的猫猫头对着她,“你可以走了喵,其他人不行。” “不过你很有意思,喵给你机会,留下来当喵的仆人,作为交换,你可以挑三个人,让他们离开,不用给玄宝。” 瞬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炙热了无数倍,哪怕是之前还在对她们喊打喊杀的几个筑基,此刻也直勾勾地望着她。 “小友……” 傅长宁心中觉得无比荒诞。 明明方才还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这一刻,在陡然变化的形势面前,仿佛一切都在瞬间扭转。 “在那之前,晚辈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前辈,可以吗?” “喵呜。” 狸奴右眼中银色漩涡一闪而逝。 “可以哦。” 四面又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那一刹,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无数次轮回,每次结束后的模样。 傅长宁看着这只狸奴,突然觉得第一个问题没必要问了,它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一切,就是和它有关。 “为什么我会一次次重新来过?” 狸奴舔了舔爪子。 “因为他吸收了那些法则,而你,杀了他。” 听着很荒谬。 “所以,吸收了那些法则,就无法被杀死?死了就会不停重来?” “没有哦,是因为他太贪心,想用法则之力把全身上下的血肉骨骼都换一遍,相当于他已经变成新的法则承载物了,才会这样,普通的接触不会这样哦。” “而且,九九轮回,一共九百九十九次,这已经最后一次了,法则之力耗尽,一切已经结束了,如果你这次杀了他,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狸奴遗憾道。 “但很遗憾,你的贪心,不想使用那个圆球,还有你们人族天生的破坏欲,召唤出了我。” 傅长宁手心攥紧。 狸奴这次没有再自称为喵,“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了用掉它,情况不会如此糟糕。如果你们不破坏掉所有宫殿,我也不会出来,一切是你们咎由自取。” 它爪子里又出现那个放着入微剑意的圆球。 “很厉害呢,可以伤到喵,还好被喵抢走了。” 它沾沾自喜。 “还有问题喵?” 狸奴歪头。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 “一开始我们进来,遇见的那只狸奴,也是你?” “是喵的万千化身之一,这里所有你们能看到的狸奴,都是喵,没有第二只存活下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它有些伤感地舔了舔毛。 “最开始那些蜥尾往外逃,也是因为你?” “你问题好多,是我是我都是我。”狸奴开始感到不耐烦了,“你究竟留不留下?不留下喵不想和你聊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想了很久的。” 狸奴:“喵呜?” “我在想,究竟是法则碎片依附你存在,还是你依附法则碎片而存在?” 傅长宁张开攥紧的手。 里边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是莫无书之前不动声色塞给她的,上边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斑斑淋漓。 气氛瞬间变冷。 狸奴看着她,脸上的活泼生动逐渐变成面无表情。 “拿这个威胁喵,不太好哦。” 傅长宁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制力道,艰难道:“我不想威胁前辈,只求前辈放我们走,那个圆球我也不要了,就当送给前辈的赔礼,也请前辈体谅体谅我们,我们虽然无意中损坏了部分宫殿,但究其根本,搞破坏的是另一伙人。” “可对喵来说,你们并没有什么分别呢。” “都是搞破坏的坏人。” “你们人族,都一样奸诈。” “椒楼夫人也是人族,可夫人对前辈很好。”傅长宁道。 “那不一样,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狸奴愤怒地炸毛起来,但这种炸毛,又跟一开始装可爱的炸毛毫不相同,而是一种真切的愤怒。 “我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傅长宁承认这一点,“但晚辈有幸在那些流逝的时光倒影里,瞥见夫人救下一只小黑猫,悉心照顾的情形。夫人是个有爱心的人。” “可她却被你们人族杀死了!”狸奴更加愤怒了,它低声嘶吼起来,弓起背,是攻击的前兆。 “她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身后的同族手里!我说了,要她不要去,不要去,那些人都想害她!但她不信,她就是要去救人,然后她就死了,所有人都没死,只有她死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狸奴眼睛里落下来。 “她死在战争前夕。” “这是她最后留存于世的记忆,也是我唯一的家,而你们,和那些人毫无分别,永远贪婪,狡诈,毫无底线!” 傅长宁看出它进入了应激状态。 她此刻同样背脊紧绷,时刻防备着这只狸奴动手。 “椒楼夫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她身边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好人身边有坏人,坏人身边也会有好人,前辈可以说有很多坏蛋是人族,但不能说人族都是坏蛋。” “至于贪婪,若说我们所求是贪婪,前辈方才拿走我与另一位道友的东西,又索要玄宝灵宝,难道就不是贪婪了吗?” “此并非人族独有。” “你胡说!” 狸奴攻击性愈强,眼看即将进入狂暴状态。 傅长宁被庞大的恐怖气息挤压得面色发白。 “放我出来,我来跟它说。” 突然响起在脑海里的声音,让她一阵惊喜。 “问尺,你听得见?” 之前那么多次,她百般呼唤,问尺分明毫无反应。 问尺点头:“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放我出来,我来跟它吵,它对人族有偏见,你说的话它听不进去的。” 傅长宁听着它气势汹汹的话,虽然觉得可能有点不太妙,但问尺第一次提出来想出来透气,这里也不会被别人发现,她便没有拒绝。 心念一动,天河珠上空,多了一个缺口。 山洞秘境里。 问尺顿了下,许是太久没出去,它有些不习惯。 但一种冥冥中的强烈念头,告诉它,它此刻确实应该出去一趟。 它飞出这个口子。 在天河战场尘封了数百年的青铜矩尺,终于第一次,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周身泛着一层幽绿的光辉,自晦暗中来,扫却前尘,重见天日。 349反画大饼(修) 出来后, 问尺周身的幽光逐渐消散,露出本体。 对面, 狸奴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中出现了明显的扩张。 见它骤然安静下来,问尺反而没了不适应:“你不是想找真灵法宝聊天吗?来,聊!我坐这陪你聊!” 它还真幻化出一把小椅子,就靠那儿不动了。 狸奴看着它,遽然间炸开的毛慢慢平静下来,它喵了一声, “你是绛雪尺?” 问尺:“……那是什么东西?” “降魔五日听过没?” “没有。” “那你肯定不是。”狸奴道,“你出来,是要留下陪喵?” “你想得倒挺美。”问尺如果有人形, 此刻一定对它翻了个白眼,“我出来是和你讲理的, 放她们走,入微剑意留下给你,还有那枚胎果, 足够赔偿了。再嚷嚷, 别怪我们不客气。” 狸奴瞪大无辜的瞳孔。 “可你现在好像打不过喵哎。” 它看得出来, 这把尺子经受过重创, 虽然这么说有些趁人之危,但眼下这把尺子确实打不过它。 “需要打过你吗?”问尺语气平静,“你说那个筑基后期成了新的法则承载物,但我没猜测的话, 他还没有彻底成功,原本的承载物应该是那块石头。” “需要我说出那块石头和你的关系吗?” “你不放人,你猜是你动手快, 还是石头碎掉快。” 狸奴的瞳孔,冰冷地竖起来,发出了和之前类似的低吼声。 “你可以试试。” 傅长宁不妙的预感成真了,问尺就不是个会低头的性子,狸奴更不是人族,会权衡利弊听受威胁,双方碰在一起,与其说讲利益说道理,不如说一点即炸。 眼见双方针锋相对,她不得不出手打断。 “我们不会对石头动手,前辈不如谈谈您真正的条件,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拿得出灵宝玄宝这种等级的宝物的。” 狸奴收起威胁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 “那就留下当喵的食物,不挺好。” 傅长宁:“前辈吃人族?” 狸奴:“你管喵吃不吃。” 一旁的问尺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狸奴愤怒地喵了一声。 “我笑你骂人族奸诈,结果却是大哥不说二哥,你倒是想吃,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喵呜!” 狸奴站直身体,浑身汗毛愤怒地竖起。 “被说中了,心虚了?”问尺根本不怯它,“你要真能肆无忌惮杀人,一开始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才露面,那些偷家的蜥尾魔族你都弄不死,现在逮着一群没见过世面,被你唬住的小修士可劲儿吓,你说人族无耻,你要不要先看看你自己的嘴脸?” 狸奴下意识想看自己圆鼓鼓的猫脸,接着才反应过来,大喵一声,愤怒炸毛。 “你胡说,不杀那些小虫子是想让它们给我看家!” “看家看到把你主人的香全给吃光了?” 问尺那是逮着痛处使劲戳。 眼看着这只大狸奴都快被它气爆炸了,傅长宁再恰到好处地出声。 “问尺你别说了,前辈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要你同情!”狸奴这下真的炸了。 “喵只是不想出来罢了,喵想杀人就杀人,想离开就离开,没有人可以限制喵!” “哦,所以你不可以随意杀人,也不可以随意离开,有东西限制着你。” 问尺毫无起伏地复述。 狸奴眼中泛起银色涟漪。 傅长宁刚要去拦,问尺飞至半空,“让它来。” 不硬碰硬来一场,这只狸奴根本不会忌惮。 说着,它身侧亮起一阵灵韵,将铜尺周身的铜锈照亮,青光逼人。 “今有鲜规兽,欲待天行问。” “且如雷,如法,如身,如电。” 原本停滞的时间,仿佛再次流动,从来天色阴暗的域外,浓云骤起,轰鸣声中,似有什么响应着问尺。 接着,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劈了下来! 将狸奴还未成形的银色漩涡,径直劈了个粉碎。 “喵!与天合道,你还说你不是绛雪尺!!!” 狸奴眼睛瞪得圆圆的。 “说了不是就是不是,我叫问尺,还有你说的什么玩意儿,谁与天合道了?” 合道即为合籍,是修士相互结成道侣之意。 “哎呀,喵不是那个意思。”狸奴挠了挠脸,它既认定眼前这把是绛雪尺,那些被冒犯的愤怒也就消了,素闻绛雪尺确实脾气暴躁来着。 “只是,你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练气人族身边?虽然她确实是很有意思啦喵,但离成为你的主人的标准,只怕还有千千重吧。” 这回打断它的是傅长宁,“虽然不知前辈说的绛雪是谁,但我与问尺并非主从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它是我的老师与亲人。” 问尺没回头去看说这话的傅长宁,但周身灵光明显闪烁了下。 狸奴却只觉得人族果然奸诈,甜言蜜语,依附上绛雪尺,“你现在说得当然好听啦,等你元婴化神,乃至炼虚,喵看你怎么圆。别不信,以你的天赋,不是没可能。” “炼虚?”傅长宁与问尺都没听它的屁话,而是精准摘到了另一个关键词。 “哎呀,忘了你们这个位面最高只有化神来着,喵什么也没说。” 狸奴故作惊慌地揣手手,虽然做作的演技和眼底的狡黠都让人明晃晃看出,它就是故意的。 “前辈倒也不必把我们当无知孩童,归元界虽未出过炼虚,但古籍上并非没有记载,素闻,修士到了化神以后,便会踏破虚空,去往上三千世界。”傅长宁道,“只是听前辈的意思,看来素问界了解得更多。” “那自然,素问界远强于此界。” 狸奴一脸神气。 “那么强还是被灭了呢,啧啧。” 问尺可惜道。 狸奴大怒,“别以为你是绛雪尺,喵就会放过你!你想走,也得留下一样灵宝,不然喵就把你关起来。” “没错,喵是不可以随便杀人,你说对了,但那又如何,喵的寿命无尽长,喵可以把你们所有人关到死!” “你试试。”问尺也来火气了,这只猫自己霸道无耻翻脸不认人,还老骂别人不要脸。 “长宁,把那块石头给我,咱们现在就敲碎。” 傅长宁听着它俩叽叽喳喳,头疼欲裂,“前辈之前说,晚辈有机会修炼至炼虚,可为真?” 狸奴看她的眼神一下变得鄙夷起来。 “喵就知道,人族永远这个德性。” 最关心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 它兴意阑珊地舔了舔爪子,“喵骗你干嘛,不是谁都能轻易闯进轮回境里,且经历九百九十九次神智还不崩溃的。你能看到时间逆流,说明你有感知的可能,而对时空之道的感应和运用,是区分炼虚与化神一个重要的标志。” “所以前辈是炼虚?” 傅长宁虚心求问。 狸奴被呛了下。 问尺则是嘲笑道:“它若是炼虚,那我立刻渡劫飞升,不过是借了法则的壳子苟延残喘罢了,这机会都未必是它自己争取来的,大概率是它那个主人为它留的后路,在这个地方还能显摆一下,出去元婴都能教它做人。” “喵为什么要做人,喵才不做人!” 狸奴装作听不懂,嘀咕着不满地喵了两声。 傅长宁没去管一猫一尺的骂架,而是继续问,“所以前辈的时间逆流只能局限在这个地方是吗?” “不止,大概率作用物体也有所限制,我怀疑,它只能回溯这些宫殿,因为这些宫殿和它本体有关,之前你说的那个,大概率是法则碎片自身造成的效果,它故意误导你是它的能力,在唬你呢。”问尺拆台拆了个稀巴烂。 狸奴看着它,眼睛已经凶得又要变成竖瞳了。 这时它听见旁边少女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有关晚辈可以修炼到炼虚一事,前辈果真没骗我?” “喵骗你做什么。”狸奴已经不耐烦了,这个人族怎么这么喋喋不休,它说了她能修炼到,她就一定能修炼到吗?只是有机会,有机会懂不懂。 一涉及这种事,人族果然什么丑态都露出来了。 傅长宁却是不紧不慢。 “那晚辈用修炼到炼虚后回溯时空,送前辈去见椒楼夫人一面,作为交换此次前辈放人,如何?” 狸奴先是一呆。 接着暴怒。 “喵看起来很好骗吗?!” 居然拿这种话来哄它! 傅长宁承受着它暴风雨般的目光洗礼,目光无辜,“怎么能是骗呢,是前辈说我可以修炼到炼虚,也是前辈告诉的我炼虚可以进行时空逆流。” 狸奴:“……” 回旋镖,镖镖它喵的扎自己身上。 原来那么不厌其烦地反复问,是为了这个,打蛇随棍上,人族果然狡诈。 “所以前辈确实是想见椒楼夫人,只是见不到,对吗?” 想,当然想。 她确实戳中了它的死穴,它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强行留下主人,以至于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若能再见主人一面,它哪还要什么灵宝玄宝,让它送出去几样都行。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空谈。 狸奴恶狠狠地朝她喵了一声,“别做无用的挣扎了,你若是元婴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现在,你当我是傻子吗?” “惊梦。” 傅长宁却并不是无的放矢,早先狸奴说的每句话,她都在仔细观察其中的漏洞,和它的倾向。 这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个突破口。 她唤了一声,狸奴正不明所以,就见一朵飘逸仙气的透明紫色水母,从傅长宁头顶跳下来。 水母的花帘微微撑开,如散落的紫藤,它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水母,分明是一朵烂漫至极的花。 “入我识海。” 问尺似乎想说什么,傅长宁朝它摇头。 在此之前,傅长宁只让问尺进过她识海,也只有她二人可以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惊梦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但此刻,傅长宁坚持,问尺也就没再说什么。 惊梦似乎感应到了,哼唧了一声,轻盈一跃,从傅长宁眉心,跃入识海。 傅长宁将自己在时光逆流中看见的画面传达给它。 惊梦在识海里待了小半刻钟,出来,花帘先朝问尺做了个鬼脸,然后才做正事。 它周身紫色雾气一点点散开,浓郁的花香将这大漠深处的荒凉宫殿覆盖。 随着它的动作,那些宫殿间,似乎出现了行走的人影,之后是被侍女捧来的花果,一样又一样珍稀的奇珍,再是柔软的毛毯,沾着露水的鲜花,如云的各色猫儿在宫殿间窜动。 狸奴的目光眼也不眨地盯着宫殿深处,拂过层层珠帘的那只手。 那只手并不美丽,也不白皙柔若无骨。 它是一位正常的,经历过劳作的妇人的手。 手掀开珠帘,朝着这边的猫儿殿走来,一步,两步,三步,终于现出真容。 一个看起来,面容普通,棱角有些刚硬的妇人。 她怀里抱着一只刚捡来的小黑猫,如往日一般唤着人,“阿芙,准备一下热水,给它洗个澡。” 声音并不温柔,也没多少耐心,只是平平常常一句话。 狸奴望着她,却当即落下泪来。 “主人……” 它呜咽着喵呜,一串又一串泪珠从幽绿色猫眼里落下来。 350另一个我(修) 那妇人并未听见, 只是自顾自进了殿,那里, 一群花色各异的狸奴凑上来,朝她娇声地叫唤。 狸奴在里边看到了很多讨厌的家伙,只是太久太久不见,就连曾经见而生厌的面孔,也变得亲切起来。 它抬起爪子。 那些画面却如镜花水月般,骤然跌落,破碎了。 “喵呜!”它再次炸毛起来, 转身去看操控这一切的傅长宁。 “晚辈也只看到这一幕。” 傅长宁并不受它的威胁。 “你这朵花是什么?” 狸奴气势汹汹问,“这里受法则影响,除了法则本体外, 不应该有任何幻术能存在。” “它叫惊梦,前辈没听过?” 狸奴回忆了一番, “没有。” “那看来你那素问界也不怎么样。”问尺再次幸灾乐祸,它还在记仇这家伙之前对它们的蔑视。 “你把它留下,喵也可以换你三个名额, 如何?” 狸奴睁大漂亮的圆眼睛, 问。 傅长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 惊梦已经气呼呼道, “不如何,我不说话你把我当哑巴吗?我才不要留下来陪你,我还要去找我的别时呢!” “可你好弱,比现在的绛雪尺还弱, 喵可以把你关起来。”狸奴眨巴眨巴眼睛。 “但如果你留下来,喵可以帮你提升修为哦。” 惊梦听到前一句,差点气炸, 但听到后半句,又硬生生停下了,疑惑道,“你能帮我提升修为?” “当然可以呀。” “你骗花!”惊梦才不信,“没有别时,我修为根本无法增进,我试过好多次了!” “喵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别时是什么,但喵养活过一朵十万年修为的秋夜兰哦,你要看看喵?” 一朵姜黄色的花从土里探头。 “绣绣,你叫我吗?” 惊梦花帘都因为震惊而变形了,“十万年!” 傅长宁和问尺同样惊讶。 姜黄色花性格很活泼,“你们好呀,我是秋夜兰,你们可以叫我阿秋。” 惊梦奇异地打量着它。 一旁,狸奴骄傲地扬起猫猫脸,“十万年怎么了,阿秋是喵从素问界就开始种的,它品种和血脉并不高贵,但依旧在九万年修为的时候诞生了灵智,已经陪喵很久了。” “所以你留下,喵也可以帮你提高修为哦。” 它开启诱惑大法。 眼见事情即将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傅长宁道,“前辈,我们已经证实了,我们是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并非是空谈。如今还只是幻境,但等到晚辈突破炼虚,惊梦修为也提高,那一幕,难道真的没有可能达成吗?” 这话总算勾回来一点狸奴的注意力。 “你说得……倒也没错。” 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真的做一遍来得管用,亲眼见过椒楼夫人后,它态度明显有所松动。 “可你突破炼虚后,真的还会再回来吗?到时候喵就打不赢你了呀。” 见它居然真的开始考虑这个事的可能性了,不止傅长宁,问尺也意识到了有戏。 “那可以立下契约啊,反悔的话,就大道崩殂,身死道消,怎么样,这个够狠吧?” 狸奴揣着手,托着脸蛋,陷入了思考。 不得不说,幻境真的无法满足它,相反,幻象里一见,反而让它更加迫切和心心念念了,心头和有羽毛在挠一样。 如果能见到真人…… 半晌,它才慢吞吞道。 “也不是不行。” 一人一尺同时站直了身体,精神一振! 如果能达成协议,是最好的,这只狸奴实力远胜于她们,真撕破脸,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只有你不行,绛雪尺也要。”狸奴加重语气,喵呜了一声。 “并且是以绛雪尺的名义,而不是什么问尺。” “没问题!” 问尺将傅长宁推开,一口打包票。 承认自己是根不认识的尺子算什么,它要愿意,它用狗蛋的名字发誓也成。 契约按照狸奴说的,用的素问界常见契约阵法,一人一尺检查了一遍,觉得没问题,就同意了。 “修士傅长宁。” “器灵绛雪尺。” “狸奴绣绣。” 狸奴见一人一尺,包括远处的惊梦都看它,挠了挠脸,“怎么了吗?” “你真名就叫绣绣啊?” 问尺替大家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啊,很好听吧?” 狸奴道。 “喵主人给喵取的。” “确实很好听。”傅长宁道。 “喵呜。”难得一回,听得出愉悦的叫声,“继续吧喵。” “……三生灵在此结契,承诺在修士傅长宁突破炼虚后,回到此地,引时空大道,为狸奴绣绣重现昔日素问界光景。” “作为交换,狸奴绣绣需放此地所有人离开,不得索要额外财物。 主持者,绛雪尺,有维契之责。 如违此契,天法不容,身死道消。” “好了!” 狸奴将两张虚空中生成的纸,丢给傅长宁和问尺。 这也是一人一尺第一次结契真的有契书,接过后看了两眼,纸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还怪新奇的。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问尺将契书收起来,道。 “还不行。” 狸奴一口否定。 “契约都立了,你想反悔?” 问尺差点跳起来。 “谁要反悔,喵才不会反悔!”狸奴鄙夷地看了它一眼,接着,转向傅长宁,目光一点点变得挑剔。 “你现在这样,还差得太远了,喵要给你改造一下,不然等你突破炼虚,还不知道要多久。” 问尺:“?” 傅长宁委婉道:“刚才是前辈您亲口说,晚辈很有天赋的。” “喵是说你有点灵气,但离真正的天才还差得远。”狸奴道,“你知道吗?在素问界,最顶级的天才,是可以练气战筑基后期,筑基单挑金丹的。” 这回轮到傅长宁吃惊了。 此类事迹,在归元界从未听说过。 向来,练气能逆伐筑基初期,就已经是相当天才的人物了,非得是大家族大宗门的天骄不可。 至于筑基战金丹,更是闻所未闻,二者那都不是一个水平线的人物。 金丹为什么被称为真人?因为修炼的是真元,而非气海,此外,还有求得真我,去伪存真,初步接触到大道之意,不像练气筑基,都还在灵气气海上打转,连道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谓筑基逆伐金丹,可能只在市井民俗话本里出现过。 “你不信?” 狸奴喵了一声,“那朵花花,你过来一下。” “我不叫花花,我叫惊梦!”惊梦跳脚。 到底也好奇这事,还是过来了一趟。 狸奴抬爪,将一段记忆传送至它识海,这又和傅长宁不同了,不需要让惊梦进入识海,它同样可以提取记忆。 过了片刻,周围情形一变。 一个红衣女子穿梭在荒林之中,身后远远的,三个御空而行的修士缀在后边。 御空,是金丹。 傅长宁心道。 女子神色狼狈,但不算太过慌张,一行人且追且逃,最后抵达一处高崖,交谈无果,双方缠斗过程中,其中一个金丹反水,向同伴攻去。 女子趁此机会,一把大锤出现在手中。绕到另一个金丹身后,对着脑袋敲下! 结果自然是失败,但金丹也受了伤,二对二,这个才筑基后期的女子丝毫不落下风。 最后,是以女子这一方击杀一人,逃跑一人,作为结束。 画面一收。 狸奴道:“这对手不算她一人击杀,但喵只亲眼见证过这一次,所以也只能给你看这次,只能告诉你,此人并非素问界最顶尖的那类天才。” 见傅长宁似乎是在沉思,它也没打断,而是耐心等到她回神,方才揣手道,“现在有正确的认知了喵?” “三千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还只是素问界,在上三千,远有比这更厉害的人物。” “晚辈明白了。” 傅长宁深深行了一礼,“谢谢前辈告知。” “不过,不知道前辈想怎么改造。” 她话中迟疑之色明显,狸奴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感情委婉了半天就为了这,“你不会以为喵想拔苗助长,帮你提高修为吧?” 它一猫脸的不可思议,“你想得倒美!” “那就好,晚辈提前谢过前辈。” 傅长宁也没否认,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如果狸奴非要强行帮她提高修为,她现在就跑,撕破脸也得跑。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强行拔高修为的后果,是后续需要花无数时光去弥补,还不一定能弥补得了。 对只想要提升修为的人来说当然很好,但对一心追求大道的人来说,说一句根基尽毁也不为过。 “喵想的是,用轮回境锻炼锻炼你,不识好喵心!”狸奴愤怒地喵喵叫。 它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个坏家伙里,看似傅长宁对它态度最礼貌友好,实际上,戒心最重的就是她了。 人族果然狡诈! “谢谢前辈,那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狸奴:“……” 人族不止狡诈,还不要脸。 “就现在。” 它没好气道。 “去!” 一阵狂风吹过。 傅长宁周围所有人一齐消失,包括原本定格的那些人,以及问尺、狸奴它们。 举目四望,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 狸奴的声音传来,“这里是轮回境,但和你之前不同,这是被喵操控的轮回境。” “从现在开始,你是一名潜入此地的杀手,你需要杀死这里所有人,才能离开。” 所有人? 傅长宁抬头,看见了远处奔袭而来的自己。 一身青衣,碧藤如灵蛇飞舞。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步伐慢慢停下来。 “不要停。” 傅长宁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身上也成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带着斗笠。 “跟我走,后边有追兵。” 她拽上这个姑娘。 很神奇,对方没有拽开她的手,而是任由她拉着,躲进了不远处的宫殿。 两人蹲下。 傅长宁还没回头,已经听到她的询问。 “你,是另一个轮回的我吗?” 351素问修行(重写) 少女看着她, 眸中并无惊动,唯有好奇。 虽然傅长宁周身并无水木灵气环绕, 身上也被包裹得严实,但一些习惯性小动作,是无法隐藏的,包括迈步时跨的大小,牵手时握的位置,以及蹲下藏身选择的方位,她们的习惯, 是如此一致。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种直觉。 傅长宁回身,打量着这个另一个自己。 “你是第几个轮回?” 少女摇头, “记不清了,约莫百次了吧, 你呢?” 傅长宁:“第一千次。” “原来还有这么久。”少女叹了一声,“那不管了,继续练习法术吧。” “你不问问我, 为什么回来吗?” “我猜是有一些意外因素, 而且是你不愿意说的意外因素。” “因为我也不会愿意说。” 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狡黠的笑容来。 这是傅长宁第一次从旁观者视角, 看到这张脸, 乌黑的双眸清澈皎洁,浅碧的发带与青丝交缠,露出流畅的下颌线,眸色稍弯, 便中和了骨相里的清冷与坚凝,反而多了几分灵动仙气。 她的肩是挺得笔直的,但又并非过分板正, 而是一种如翠竹的韧,亭亭且清薄,行动时如风,如树,如天际的流云,唯独不似柳,没有半分柔软婀娜的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正派仙气的法修形象只是表象,骨子里,这个人是冷静自持,是深藏叛逆,傲气,与暴烈的。 她的亲近与微笑,从不会在这个时候,一个这么突兀的时刻展现,哪怕面对的是自己。 除非是为了降低戒心。 她不说话。 少女的笑容,便也跟着淡了。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想到你就是我,我说什么你都猜得透用意,就觉得没必要说了。” “就比如现在,挺没意思的。” “但总归你回来的目的,我应该是没想错的。”她道,望向远处不断靠近的黑点。“合作吧,我也想看看,两个我一起配合,能不能解决这些人。” “我现在无法使用那些会的法术。”傅长宁道。 “那你会什么?” 傅长宁感受着脑海里多出来的一本灵力运行方式的书籍,沉默片刻。 “一门新的,还没开始学的心法。” “那行。”少女没有提出异议,“我去外边引开他们,顺便和其他人配合,你先熟悉一下。” 少女起身走了。 傅长宁静蹲片刻,原地盘膝坐下,开始观看脑海里那门新心法。 “前辈说的改造,就是这个?” “对呀。”狸奴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天真又好奇,“怎么了喵?你舍不得杀?” “前辈幸灾乐祸得有点明显。” 傅长宁没睁眼,道。 “喵才没有,胡说八道污蔑喵!”狸奴气愤,“是你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怎么,想到等会儿要击杀自己的队友,乃至另一个自己,心里不安?” 傅长宁道:“前辈不是早有准备吗,连衣服和气息都帮我换了。” “但还是一开场就被认出来了耶,你猜等下你那几个队友能不能认出来,若是认出来,又会是何等的怨恨不解?” 狸奴只要想到那一幕,就开始感到期待了。 谁让傅长宁刚刚恶意揣度它。 它可记仇了。 见傅长宁不回话,它又怕刺激太过,她不干了,“放心,这里不是真正的轮回中的你们,你们的轮回结没结束,别人不清楚,你作为当事人还能不清楚吗?这只是喵制造的一个幻象而已,是利用法则漏洞形成的伪轮回境,里边都不是真人。” “那前辈送我回来意义何在?” 傅长宁睁眼,“已经经历过的事,从另一个视角再经历一遍?” “不是啊。”狸奴觉得它得好好解释一下,“这在我们素问界,是一种很常见的心性历练,不管是杀父母杀亲朋还是杀自己,其本质都只有一个,破除幻境,排除心魔干扰,照见自身,喵是为了磨砺你的心境来着。” “你就当这里是一个幻境,这些都是你心中幻化出的心魔,是敌人,杀完就可以打破幻境出去了,这样理解是不是就懂了?” 傅长宁确实懂了。 “那这本心法是?” “这就是喵另一个目的啦。”狸奴喜滋滋道,“这是素问界的一门心法,你先试着修炼一下,喵再告诉你。” 说完,它就安静了下来。 傅长宁屏气凝息,神识探入心法当中。 这门心法并不难,倒不如说,所有练气期的心法,本质上都是殊途同归,到傅长宁这一步,已经对练气期所有修炼有了一个全面而深入的认知,因此,哪怕是一门和如今修仙界主流格格不入的异世界心法,她也能从中窥出些许相似的规律,并辅以修炼。 几乎是一运行,她就感受到了不同。 傅长宁瞬间睁眼。 “你们不区分入体的灵气?” 狸奴:“为何要区分?” 傅长宁:“那你们那边的功法分五行吗?” 狸奴:“分啊,但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分,我们区分五行,是为了选择适合自己的攻击手段,修炼的时候是不分的。” 傅长宁一时没接话。 她想起了一桩很久之前的事。 和小何有关,她曾经在那个夺舍者的记忆里,亲身体验过一次修炼小何那门《五行混元诀》。 这本功法,修炼的时候也是不管什么灵气,一律吞吐。但它更为霸道,并不是说真的可以五行混合一起修炼了,而是所有入体的灵气,最终都会被功法提纯为一种混元灵气。 傅长宁曾经修炼过《归元诀》,《归元诀》作为五行灵诀,也是不区分灵气,直接进行吸收的。 但本质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傅长宁是水木灵根,吸收来的另外种灵气驳杂不说,本身吸收效率也不高,反而会影响她水木二系的发挥。 这种功法原理看似相似,实际上,有本质的不同。 “前辈方便细说吗?” 她态度诚恳下来。 “喵呜。”狸奴傲娇地喵喵叫,“喵的化身,见过很多你们本土的修士,知道你们这边只修炼灵根对应的五行,而且大多只修炼一种,你算是特殊的了,选了两种,但其实,这样都是错误的。” “阴阳五行,天道轮回,既是天理,也是人体的运行规律,少了任何一种都不完整,难道你们没觉得这样突破更加困难吗?耗费更多灵气和光阴,但高阶修士数量反而不如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的修炼方式,更契合冥冥中的大道!” “灵根只可作为攻击方向的选择,怎能用这个来限制修炼?别人同时吸收五种灵气,你却只能吸收一种,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傅长宁认真求教:“那怎么解决体内灵气属性驳杂,和非对应灵根,吸收效率更差的问题呢?” “这就是我们研究功法方向的不同了,一直以来,素问界功法的评定,就是按照这个来的,越能将五行融合补齐,接近水满月圆状态,就越是优秀的功法,喵给你的这本,正是其中的翘楚。”狸奴骄傲道。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 傅长宁默默吸收消化,同时不得不承认,人的视野确实是局限的,换作从前,她就从未想过,原来还可以这么对功法进行划分。 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既有的规则制度,习惯了认定了,就很难想到普天之下还有另一种。 说到这里,狸奴的意图也变得清晰明了了,它希望傅长宁能修炼它们那边的心法,加快修炼速度。 “喵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喵的世界是出现过化神道尊和炼虚神君的,所以这套功法体系绝无问题,这一点你不用怀疑。”狸奴道。 “还有一个问题,是你可能担心这些灵气入体,和你原有的灵气形成冲突的问题。这确实是个很严肃的事,但这里是伪轮回境,不是现实,不会影响到真正的你,所以喵希望你可以在这里尝试一下,感受一下二者之间的差别,同时也熟悉一下素问界的修炼和战斗方式。” “以上,就是喵把你送进轮回境的两大原因,待结束后,你可以自行判断,收获大不大。” 傅长宁低头,陷入沉思。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 狸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尺和惊梦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吗?”傅长宁道。 “听不到呀,只有喵可以和你交流。”狸奴道,“你别耽误时间了,快修炼吧,只有学会这门心法,你才可以使用法术。” 是的,傅长宁无法动用法术,不是因为灵力被限制,而是狸奴封印了她旧有的灵力运行路径。 只要她把狸奴传给她的这门心法修炼好,学会新的灵力运行方式,那些法术依旧是可以用的。 “狡诈的人族,哪怕心软了,依旧毫不犹豫地误导另一个自己。” 狸奴哼哼,说的是刚刚傅长宁对着另一个自己说一半,藏一半。 傅长宁不置可否。 见她没再问问题,狸奴很快安静下来。 原地一时只剩下外边传来的风沙声,以及大漠烟尘里,偶尔飘过来的兵戈交战之声。 - 外界,狸奴周围,问尺和惊梦围着它,干瞪眼。 它们是看不到所谓的轮回境的,也不知道一人一猫交流了些什么,此刻唯有等待。 问尺倒是旁敲侧击打听过,但每次都被狸奴打断,说等人出来就知道了。 说罢,就去痴缠惊梦,还邀请它玩游戏,各种胡萝卜许下,试图诱拐惊梦让它留下。 问尺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和惊梦一起二对一,抵抗它的侵蚀。 - 轮回境内。 了解清楚之后,傅长宁没有多少心理障碍就开始了修炼。 一方面,她确实好奇这种迥异的修行方式,正如狸奴所说,这里是幻境,不会影响到现实,尝试一番,未尝不可。 另一方面,她体内现有的灵力运行路径被狸奴封印,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运用,除了修炼这门新心法,别无他法。 崭新的灵气进入体内,确实比从前修炼快得多。 所有灵气无差别吸收,不需要加以区分和提纯,能不快吗? 傅长宁感受着全新的灵力运行路径,很快,发觉了实实在在的不同。 如果说从前,她无论是修炼《归元诀》还是《照水木杪》,都是走的身体经脉穴道为主,万变不离其宗的话,那么这门心法,就完全是走的另一个体系。 它自发地在身体的五脏六腑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灵气漩涡,用心法中的话说,这叫灵涡,以灵涡间的相互连结,取代了经脉的作用,辐射全身。 本质上相当于灵气同时淬炼全身上下所有地方,而不再局限于经脉穴道。 难怪狸奴呈现那画面里,那红衣女子虽非体修,体质却丝毫不弱。 这样培养出来的法修,体质不可能差到哪儿去,就算不如体修,称一句肉身强悍却也全没问题。 越修炼,傅长宁明悟得越多。 从前听爷爷讲医书,书里有种说法,认为五行代表着身体的五个内脏,心、肝、脾、肺、肾。 来到修仙界后,这一点反而少有人提。 但在素问界的修行理念里,就很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她吸收进体内的五行灵气,尤以这五个地方的灵涡最亮,她感觉到体内一些原本根本没察觉到的不适,一点点消除了。 这种感受很难用言语传达,一定要说的话,很多时候身体的难受,习惯了是不会觉得不适的,只觉得正常就应该是这样。 一直到沉疴尽去,身体变得轻松,才会发觉,原来之前那样居然是不健康不正常的状态! 傅长宁现在就有了这种感觉。 她经历过多次灵物洗礼,如云海天池,那次就治好了她体内大量暗伤,同时拓宽了她的经脉,助力她体术突破,为之后修炼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但那些通通和现在不一样。 那些洗经伐髓就算再深入肌理,本质上修复的也是问题。 而五脏这种不协调,身体里这种五行不均衡不圆融,根本就不是问题! 没有问题,自然就不会去修复。 一直到接触到素问界的修行理念,才会意识到,修行中缺了对于身体五行阴阳调和的把控,本身就是一种缺口。 这一刻,傅长宁甚至感觉,自己隐约寻到了一点突破筑基的契机。 这种全新的机遇,诱使着她一发不可收拾,继续向下修习。 - 轮回境外。 狸奴幽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银色涟漪。 - 修炼的过程并不漫长,傅长宁如今修为灵力都在,只是被封印了,无法以一个正常的途径发挥出来,在她构建了新的灵力运行路径,也即灵涡,并将它们全部勾连,与气海形成联系后,问题就解决了。 结束后,傅长宁起身,尝试了一下这种新的发力途径。 最大感受是,快。 傅长宁之前的施法速度已经很快了,快到有许多弟子惊叹的程度,可现在,法术形成和丢出去的速度,比之前还快倍以上。 究其根本,是灵涡数量远大于经脉,且身体处处可通行,不再需要再经过从前的经脉穴道,如此自然节省时间。 她多适应了几次,起身,离开了这处藏身地。 此时外边鏖战正酣。 352默契配合(重写)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一开始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一直到傅长宁闪身至其中一人身前, 救下差点被击杀的少年,众人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突兀的外来修士。 瞧周身气息,似乎是筑基? “援兵?” “这位前辈是……” “过路人。” 开口,沙哑的声音。 “过路的,胆子倒不小,敢掺和到这里来。”一旁的筑基中期冷笑,“是你自己找死。” 说罢, 手中金光凝成大刀,向她劈砍而来。 傅长宁身形消失,再出现, 是他身后。 一棒敲下! 筑基中期被敲得眼冒金星。 这棍子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坚硬度堪比法器, 本身却只是根普通棍子,搭配傅长宁此时的力量,以及素问界的灵涡修行, 傅长宁的速度和战力, 第一次真正可以和筑基比肩。 虽然还只是筑基初期, 但这个筑基中期本身也不过是个普通散修, 对上出身宗门的筑基战力,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这是喵敲碗用的骨头棒子,你用完要还回来哦。”狸奴在她脑海里提醒道。 “要不是你说要借一个武器, 喵才不给你呢。” “知道。” 傅长宁回了它一句,专心加入战局。 这一战,她没有丝毫保留, 她本身修行灵炁,又展露出了筑基初期的实力和神识威压,还以一己之力让那个筑基中期吃了瘪,在场几乎没有人对她的修为有所怀疑。 尤其是两队原本落于下风的宗门弟子,此刻都大喜,“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待此次脱离危险,必有厚报!” 没人认出来她的真身。 除了远处,静静看了她周身气息片刻的青衣少女。 傅长宁没有回头,专心对付这个筑基中期。 灵涡修行的优势在此刻展露无遗,她同时能使用的灵气,几乎是之前的两倍,且效率极高,哪怕眼前的筑基中期,施法速度也不如她快。 她可以清晰看到他的行动轨迹,避开,下一棒,正中小腿骨。 灵力与肉身的双重力量,一棍下去,瞬间将筑基中期打得惨叫一声,再两下,左腿直接骨折。 此时这人的攻击才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傅长宁借助巧劲泄了一半的力,剩下的躲无可躲,硬承受了,但动作没停,反手又是一棒,对着肩胛骨而去。 第二声惨叫。 那头的筑基后期被吸引了注意,瞬间改换了目标,“老二,你来这边,我去对付她!” “是。”筑基中期如蒙大赦,一瘸一拐跑了。 傅长宁没有拦,而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便朝筑基后期冲了过去。既是磨砺和适应新的修行方式,自然要挑最大的一块磨刀石。 骨头棒子和筑基后期的手正面相接。 砰! 一声巨响,傅长宁后退十余步,筑基后期纹丝不动。 傅长宁没有气馁,体内灵涡再次调动,如果有人看到她体内,就会发现,此刻那些灵涡都迸射出耀眼的光芒,正在全力支持这副身躯对敌。 老大一开始是有些漫不经心的,但随着打斗的进行,他态度逐渐变得凝重。 他能感觉到,这个对手,一开始是不太熟练这种打法的,和他对打时,总是下意识避开一些方位,力量上也时强时弱,时而爆发,时而骤然弱下来。 他还狐疑过,这人修为到底怎么来的,怎么会不稳定成这样。 但打着打着,傅长宁硬生生凭借自己,将这种不稳定状态强行给稳定了下来! 而且,下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狠,再击打在他身上,连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疼痛了。 一时间,老大不由得多了几分认真。 这和练气不同,被练气打伤,对他来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耻辱,筑基的话,虽然依旧有差距,但不会令他那般震怒。 他一认真,傅长宁就感受到了吃力,原本能落在老大身上的攻击,尽数落了空,反观她自己,如被一个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敏度都远超她的怪物盯上,肩、背、手臂、腿,处处遭受碾压式的重击。 最后一击,傅长宁被一拳打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斗笠飞出去,重重咳出来一口血。 “前辈!” 远处传来惊呼。 傅长宁想爬起来,但这和之前的偷袭不同,和筑基后期正面硬刚,受到的杀伤力太大了,哪怕有体术打底,她此刻依旧感受到了四肢散架般的疼痛。 尤其是…… 傅长宁捂住伤,调动体内灵涡。 在发觉它们变得忽明忽暗时,微微蹙眉。 由于只是用骨头棒子在打,她体内灵力其实损耗不大,不超过成,但此刻,她的气息不稳定程度,比损伤七成还要明显。 傅长宁不动声色,又吐了两口血。 她此刻没了斗笠,露出真容,是狸奴伪装过后的极普通的一张脸,面色惨白如金纸。 对面老大笑道,“其实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我想到了很早之前的我自己。但是,实力不够,却想救人,那就莫怪我辣手摧花了!” 说罢,再次向她袭来。 傅长宁艰难起身,往里跑。 那头,莫无书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雷火珠对着老大扔了出去,拦住他的去路,爆炸声中,烟尘四溅,她对其他队友道:“我们也走!”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有这位前辈配合,未必不可行。 另一支小队也机灵,见原地混乱起来,立马向四处散开逃跑。 能跑几个是几个! 等雷火珠威力消失,老大道:“追!” 莫无书一行人边跑边观察后边的情形,见四个人都追了上来,登时凝重不已。 原本按照她们的预测,这四人应该会兵分两路的,这下全追了上来。 也许是因为多了那位前辈的缘故。 没办法了,有得必有失。 她转头道:“傅师妹,还有李业,小仇,琴瑶,你们留下配合那位前辈,我和朱卫去里头找法则碎片,我有办法引动它。” “是。” 一行人都没有异议。 青衣少女混在其中,面无异色。 她这一路过分的安静,除了之前出手救醒李业外,其余时候一直在打配合。 此刻,莫无书深深看了她一眼。 “师妹,一切拜托你了。” “队长你安心去。” 沉静的声音,与从前并无不同。 莫无书虽觉有异,但依旧选择了相信她。 “好。” 莫无书和朱卫走了。 四人短暂交流了下,很快分散开。 青衣少女目光从四面的石磨型建筑上划过,手心出现一朵花,没多久,那花形成一条旁人看不见的路,她跟了上去。 脚步声很轻,但傅长宁还是在第一时间回了头。 “你来得真快。” “看来在你意料之中。”青衣少女在她身侧坐下,青色灵力轻拂过她身上伤口。 “从前的法术一个都不能用了么?” 傅长宁虽然专攻攻击一道,但事实上,木系和水系都很适合走医修的路子,她也是学过几个治疗类法术的。 虽然只能缓解一下外伤。 傅长宁没说话。 两人沟通用的是神识传音,久久没等到传音的青衣少女心中有了答案,她叹了一声。 “你这样,很让我怀疑你回来的目的啊。” 如果只是来帮忙,何至于这么藏着掖着,一点痕迹也不肯漏? 为此宁愿一个会的法术也不用。 虽然凭空出现两个一样的人,确实也很惊悚就是了。 傅长宁依旧不语。 身上鲜血洇开,在黑衣上留下不甚明显的痕迹,但一切血腥味儿都只停留在周围,没有逸散出去丝毫。 良久,她才道。 “起码目前,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青衣少女笑了,居然有点欣慰,“至少你没骗我,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点信任度可言的。” “队长去找法则碎片了,那个东西不存在,或者说没用是吗?不然你不会不去找。” “对,那是块消耗型法则碎片,已经被这个筑基后期用光了,类似的计划我们之后尝试过一次,没用。” 青衣少女一静,片刻后道:“那你有把握击杀这个筑基后期吗,我那份剑意还没用,需要的话,可以拿来用。” 傅长宁摇头,“没必要。” 顿了顿,“我主要是想尝试一下这门心法,它和我们目前主流的修行方式有很大不同。” 青衣少女:“看出来了。” 她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就算是再来几百次,也绝不会有如此大的提升。 她没有问傅长宁这门心法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就像傅长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样,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禁忌。 “你还需要调养多久?人靠近了,我出去拖住他们。”她问。 傅长宁默默估算了一下,“最低两刻钟。” 主要不是恢复灵力,而是平息动荡的灵涡。 “成。” 另一个她什么也没问,第二次出门,为她拖住对手。 傅长宁望着她的背影,有种极怪异的感觉。 但那种感觉仿佛终究只是错觉,很快又淡了,时间紧迫,她无暇多想,很快进入调息当中。 - 没到两刻钟,一刻半钟后,傅长宁睁眼,周身气息已经恢复平稳。 灵涡调动,体内再次一片明亮。 “如何?”狸奴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骄傲得就差翘尾巴了,“恢复速度也比你们快吧。” 傅长宁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出去之后,我有话同前辈说。” 现在就不说了,还有正事。 此时外边,迟迟找不到人的筑基后期,已经再次开始摧毁起四周宫殿。 瞧见这一幕的狸奴愤怒不已。 “等会儿其他人你都可以带走,这个人不行。” “自然。” 傅长宁巴不得如此。 这一幕像是之前那一回合的重现,已经有了经验的傅长宁,这次悄无声息出现在一个筑基初期身后。 砰的一声! 鲜血四溅! 陈仲毙命当场。 直至死,他神情都是错愕的,似乎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傅长宁却未停留,迅速转战,向另一个筑基初期奔去。 哪怕这人曾经合作过,此刻,在他们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他也是不可能掉头反水的,既然如此,留下无益。 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另外两人,终于注意到了这头,一时惊怒交加。 “住手!” 傅长宁视若无睹,骨头棒子照常落下。 二杀! 接着,在两人赶来之前,迅速逃遁。 “漂亮。”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其他几人神色振奋。 被追杀了一路,总算是反击回去一次了,等出去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前辈。 此时,傅长宁正在狼狈逃亡。 她刚杀了人,沾染了两人气息,加上已经被筑基后期神识锁定,躲也躲不掉,只能在不同宫殿上一路狂奔,身后就是紧追不舍的两人。 傅长宁以一己之力,吸引了全部火力。 偶尔,傅长宁也会回头,对打片刻,但一打二,还是本就实力不如的两个,没两下,她就落入下风,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每当这个时候,傅长宁就会再次逃跑。 “这样下去不行。” 其他人当即起身,总不能让这位前辈一个人逃避追杀。 此时傅师妹的传音正好过来。 “你们去引开筑基中期,我去帮她。” 人依言而行,青衣少女则在传音过后,迅速施展身法,向傅长宁追去。 筑基后期第一个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围上来,皱了皱眉,他放弃了这头,转而朝新来的练气出手。 柿子挑软的捏。 碧色藤鞭迎面而来,他一把抓住,碧藤在手上勒出一道血痕,除此之外,再没影响,这玩意儿虽然攻击力不弱,但对他,还差得远。 正要反手拉过来,老大忽而发现,他的手被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身后,骨头棒子一棍敲来! 老大终于也体会了一次其他人尝过的滋味,当真是眼冒金星。 他一跺地,两个黄色巨掌分别朝两人拍去。 身前的青衣少女眉头都没动一下,跳开到了另一座宫殿上。 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衣人骤然消失,身形两次闪现间,骨头棒子将两个巴掌拍得粉碎。 再次出现,是在他身侧,一棒扫向他的双腿之间。 老大下身一寒,下意识跳起,偏偏此时,深绿色藤蔓大网从天而降,拦住他的去路。 这还是傅长宁最开始从老刘那里学的招数。 正好学以致用。 突破大网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差里,骨头棒子再次降临,直击腰腹两侧,老大吃痛,未及抬头,前方碧落之鞭再次降临,直击面门。 老大被迫后退,此时,身后骨头棒子再次如残影般降临,一棍两棍棍……无数棍,棍棍直击背部,最后一下,径直将老大砸进地底! 未等老大从坑里爬出,前方,一轮金红色太阳骤然升起,轰的一声,将老大所在那一片,炸成废墟。 远处,筑基中期瞠目结舌。 “老大!” 其他人也愣了下。 这两人的配合,简直默契过了头,丝毫没给人一点喘息空间,这一轮攻击下来,从头到尾,甚至没超过十息,他们这头甚至才刚刚交手一个回合! “配合得不错。” 沙哑的声音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传来。 青衣少女内心同样奇异。 “彼此彼此。” 其实,她们不止没给老大反应时间,也没给对方反应时间,都是凭借直觉直接出手,中途,只要对面稍微迟疑一下或者判断错误,都未必能接上这个时机。 但偏偏,就是每一次都接住了。 她第一次有种真实的,对面确实是另一个自己的认知。 等老大从地下爬起来时,已经是咬牙切齿,又或者用恼羞成怒形容比较恰当。 是他太过大意了,被抓住了一次破绽,接着就是如暴风雨般接踵袭来的攻击,连二次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并不代表这两人加起来的实力就强于他,只能说是他大意轻敌了。 “再来!” 但他想再来,却不代表两个对手也想。 两人早已经在伤了他后,飞鸿冥冥,不见踪影。 他只能神色阴沉地继续寻找。 - 一处宫殿内,青衣少女传音。 “接下来怎么办?” 她虽然配合她完成了这一轮攻击,但本身灵力消耗也不小,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她们还是很难杀掉对手。 傅长宁也在思考。 其实她有一条新思路,不必动用入微剑意,也可能也办法解决这一行人。 可那样意义不大,她进来是来提升自己的,不是纯为了杀人。 灵涡是很好,但傅长宁体验过后,觉得不适合自己,同时也察觉到了其中一些弊端。 但这里是幻境,不会影响到现实,傅长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打算等出去再婉拒。 在这种前提下,要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就成了目前她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素问界的修行方式给了她很多参考,虽然不打算修炼灵涡,但里边关于人体五行阴阳调和,以及气与体平衡的部分,她受益匪浅。 同时,它调动灵气的方式,也可以学习,傅长宁能隐约感受到,灵涡也是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的,并非说就纯粹是全身上下一起调动,那样太混乱了。 只是说目前她还不熟练,所以不能很好地感知。 学会那种运行轨迹,乃至一些别的素问界的长处,两边互相映照,取长补短,对今后的修行有百利而无一害。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划过,傅长宁很快有了决定。 在那之前,她先问了狸奴一个问题。 “如果任务失败或者死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啊喵,只会和你之前一样,不停重来。”狸奴在脑海里无所谓道。 “不过次数是有限制的,这消耗的可是喵积累已久的法则之力,最多二十次吧,你还没成功,喵就不管你了。” 二十次,傅长宁心中有了数,她起身。 “行。” 她决定继续打。 直到把该学的都学会,经验都吸收完为止。 - 正在诱哄惊梦的狸奴,忽而开心地喵呜了一声。 自傅长宁进去,问尺时时刻刻关注着它,当即问,“怎么了?是里边发生什么了吗?” 它实在太好奇这只猫准备怎么磨砺傅长宁了,可惜它一句话也不肯透露,要不是契约规定了它不会伤害傅长宁,且这只猫以后会有求于它们,它都要开始不安了。 “没什么,她进步得很快,喵很开心。” 狸奴又喵呜了一声。 问尺狐疑地看了它一眼,到底还是没问什么。 - 傅长宁确实进步得很快,第轮打完,她甚至已经能稳稳压制那个筑基中期。 还在一次突袭中,差点就击杀了对方。 那一刻,筑基中期眼中惊骇欲绝,看她的眼神如看怪物。 得亏他认定的傅长宁是筑基初期,要知道只是练气,只怕更要眼睛都掉下来。 双方差异过大,之前的配合,就逐渐变成了傅长宁为主,青衣少女为辅。 对此,青衣少女不见异议,从善如流地打着配合。 只是偶尔,她也会静静看着傅长宁周身气息,蹙眉。 这一回合结束,傅长宁伤得更重,最后是被青衣少女拖着离开战场,躲起来的。 为此,最后一颗雷火珠也用掉了。 宫殿内。 青衣少女一边打开各种丹药瓶,挑有用的给她喂下——自己的身体,哪些药有用,她最清楚。 一边道,“你好像又提升了。” “好像是。”傅长宁闷咳了几声,没敢咳出声来。 “没事,我布好隔音阵法了。”青衣少女坐回去,看着她。 傅长宁这才重重咳了几下,这几下,仿佛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了,呕出来一堆脏污的血块。 她身体里那些光亮再难掩饰,只是,其中一些明亮得过分,另外又有一些格外黯淡。 “这就是你说的另外的心法?” “对。” 青衣少女不置可否,“会对你出去有影响吗?” 傅长宁摇头。 青衣少女便没再揪着这个话题,“我看你消耗速度也慢了很多。” 打了这么久,灵力依旧没见耗空。 “不是消耗慢,是恢复速度快。”傅长宁接过她递来的干净的水囊,“战斗的时候,一边就在吸收灵气了。” “这样看来,确实是门挺好的心法。” 青衣少女神色莫测。 狸奴在脑海里神气地喵呜了一声,“喵就说吧,看,另一个你也认可了,素问界的修行方式,就是比你们的好。” 傅长宁没吭声。 依照她对自己的了解,露出这个表情,多半是在说反话。 不止另一个自己,她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成算。 只是,她本来也不打算修炼灵涡,只是想偷师其中的长处和经验,取长补短,融合一下,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其中的一些小问题。 是有缺点,但与她何干? 她是学习长处去的,又不是盯着人家短处批判去的。 总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青衣少女看着她,在没听到她的回应时,她目光里闪过一抹思索。 片刻后,才了然,不需要提醒,傅长宁这个当事人,自然也清楚,且有自己的打算。 甚至于,她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傅长宁今日沉默迂回的次数有点多。 但其实,她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对内心防很重的人。 傅长宁这样,只有一种可能。 此处有外人在,且是需要忌惮避讳的存在。 可这里哪有什么外人? 她目光在傅长宁身上扫视了一圈,落到脖颈时,没有再往上,移开了目光。 “你休养吧,我去找其他人,等你好了,再发起下一轮进攻。” 傅长宁看着她离开,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存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配合我?” “不应该配合你吗?” 青衣少女反问。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且你更厉害。” 她们都是知道彼此的。 对傅长宁而言,若是队友强于自己,一般不会选择强行出头添乱,而是尽己所能地辅助。 一路走来,皆是如此。 傅长宁摇头,“那不一样。” 她说的不是那个配合,而是仿佛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于是她说什么是什么,一路配合她打磨自己。 青衣少女笑了。 是有别于上回演戏,真正灿烂无暇的笑,干干净净,诚真坦荡。 “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应该知道了吗?” “个中业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 “……常作如是观。” 最后一句止,她没再回头,消失在傅长宁眼前。 353艰难之战 再试青昭,准筑基身 傅长宁望着她的背影, 心中叹息一声。 猜到了。 不过也不奇怪,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 她即将突破筑基,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都不可能妄自改换修炼心法,尤其是这门心法明显与如今主流截然不同。 就算真的要换,也一定是经过万全考量,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总之绝不会是这般突然且突兀地回到轮回中学习。 除非她有恃无恐。 可什么样的情况能有恃无恐? 仗着可以重来吗? 可如果她都可以重来,那另一个她算什么?两个她在各自的轮回里不断重来? 恐怕从她出现那一刻, 另一个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不断逆流的自己, 这里边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如果傅长宁为真,那虚幻的是谁, 不言而喻。 傅长宁没有再多想,此刻想那些无益,她闭上眼, 专心打坐修炼。 灵涡的恢复速度是真的很快, 不过傅长宁也没有局限于它, 她好像有些隐隐找到灵涡的运行轨迹了, 在无数次的生死危机之间,似乎有一条贯通全身的线,将浑身上下的灵涡带动起来一起发力。 傅长宁运行了一番,诧异地发现, 虽然轨迹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是与《照水木杪》的修行轨迹, 有五六成相似的。 不是说路线完全一致,而是拆分开成无数段,里边起码有一半的段落是重合的。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 难道说《照水木杪》和素问界有关? 这个猜测有些荒谬,但一时间好像没有更好的解释,傅长宁本想问问狸奴,但修炼心法素来是一门功法的核心,她与狸奴虽有约定,但本质上并不熟,贸然把自己的心法透露出去,绝非明智的决定。 除非她想以后都受制于狸奴。 想到这一点,傅长宁原本的想法便淡了。 她面上若无其事,继续修炼。 小半个时辰后,傅长宁起身,再次加入战场。 这回伤势和灵力恢复的速度实在有些过分快了,傅长宁中途问过狸奴。 狸奴的回答是:“这里主要是为了加强你对心法的熟悉,浪费时间不值当,所以喵人为帮你调整了一下时间流速。” 傅长宁了然,不再询问。 这一点,她知道,对手却不知道。 待看到她不过这么一会儿,就又生龙活虎地出现,老大和老二如同见了鬼。 两人此刻灵力损耗程度不一,但也都有了一定消耗,不如一开始那般轻松。 本以为没了那个插手的筑基,很快就能将其他人拿下,谁知道,这些弟子各有后招,尤其是那青衣少女,手段层出不穷,回回都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他们,加之之前本来就受了伤,两人那叫一个疲惫不堪。 若非秉持着斩草不除根,下回死的就是他们,这战早打不下去了。 他们狼狈,对面也没好到哪去,柳琴瑶和仇风七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才没死。 李业又断了一条胳膊,但这次断的是左臂。 和他们相比,青衣少女情况要好很多,但伤势也不轻。 瞧见她,青衣少女嘴唇动了动。 傅长宁看出来,是:“我们尽力了。” 她瞬间攥紧了十指,身形掠过去,将几人抱起放到一旁,方才重新加入战斗。 彼消我长。 这回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尤其傅长宁此刻带着怒意,出手招招毫不留情,那个筑基中期很快发现,哪怕是他引以为傲的金灵之闪,也已经无法对傅长宁造成大伤害。 反而,傅长宁不知用了什么诡术,居然能将金灵之闪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其实傅长宁没做什么,她只是有意识地运用了那条灵涡的运行轨迹,将体内灵涡逐渐移动,到和《照水木杪》的修炼轨迹重合的地方。 本来它们就有几成重合,这般融合之后,没了一个汇拢的过程,灵力输送速度就更快了。 相当于她在借助灵涡这个壳子,修习自己的心法。 这点傅长宁同样没告诉狸奴,反正从外表也看不出来。 如此,她真正体会了一把,五行相生相融,同时又是自己熟悉领域的功法的感觉。 妙不可言。 对抗金灵之闪的时候,她只是凭借直觉,用这种化生相融的灵力抵抗,谁知道真的有成效。 她终于不需要再躲藏或是避开这一招,趁此机会,杀到背后,一棍爆头。 见人没死,顶着满头鲜血疯狂往外窜逃,她当即追了上去,身后老大怒不可言,一拳向她轰来。 傅长宁在躲和硬扛之间只思考了不到一息,她取出了金羽长天弓。 金红色光芒大绽,照亮老大眼底的惊愕。 傅长宁则没管他,一箭射出后,再次追了上去,二次爆头,血雾爆开,老二,死! 到这一步,终于只剩下一人。 傅长宁回头,看向挡下这一箭后,后退了数步的老大。 老大此刻目光一直在她和底下的青衣少女间来回徘徊,里边写满了惊疑不定。 但傅长宁并没有要解答的意思,哪怕她同样感受到了底下还没昏迷的李业的视线。 她再次冲了上去。 老大不像老二,哪怕到了这一步,他的实力依旧远胜过她,傅长宁和他对打,没多久,又把自己打得破破烂烂,只能疯狂逃窜。 狸奴都要叹气了,“你要不要先解决其他人?” 它都看累了喵,这么多次,来来回回,死活打不过,她不累吗? 它甚至还友好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不想对同伴下手的话,另外那队也行,不然喵怕你等下余力不够。” “先躲开这人的追杀再说吧。” 风沙里,傅长宁含糊回复道。 幻境外。 狸奴揣手,打了个哈欠。 “好哦,喵呜。” “不过你尽快哦,拖的时间越久,你能历练的次数就越少,喵的法则之力是有限的。” “好。” - 这回窜逃,傅长宁意外发现了莫无书和朱卫。 两人没有发现法则碎片,也没有回来,傅长宁一直以为是还在找,但远远的看两人神色,并不像在找东西。 傅长宁没有再靠近,绕了一大圈,又跑了回去。 “回来了?” 遥遥的,青衣少女怀里持着一把剑,望着她。 “回来了。” 不出意外,另外三人已经被转移。 傅长宁拉上她一起跑,一边道:“怎么想起把青昭剑拿出来了?” 青昭剑损坏后,她一直放在那副最开始发现它的棺材中蕴养,两年过去,上边的裂痕没有丝毫恢复,只是光泽较之之前,没那么黯淡了。 却见青衣少女将剑递给她。 “给你用。” “我?”傅长宁愣了下,打开剑鞘,不出意外,里边的剑身依旧布满裂痕。 她想说自己也有剑,但想到天河珠,想到狸奴,这话咽了回去。 “好。”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个中三业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见傅长宁动作渐渐慢下来,似乎才意识到某个问题,青衣少女笑了下。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比我要笨一点。” 也不是笨,就是思路更直,更武夫。 明明早应该察觉到的细节,居然要她说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难道你以为,我是念着好听的吗?” 傅长宁不好说,她当时都沉浸在另一个自己发现真相的事情上了。 “既是幻梦,很多事就与外界是不同的,尤其是我手里的东西。”青衣少女笑容浅淡了些,“本就是虚幻,碎无可碎。” 傅长宁自己的,倒不一定。 狸奴这下是真的惊叹了。 “轮回中的你,好聪明。” “确实,你本身的一些东西,进来前是什么样,在这依旧是什么样。但她不一样,她本就是虚幻的产物,身上的一切更是虚幻中的虚幻,都是法则凝结而成,在这由法则构筑而成的幻境中,反而没那么容易坏。” 不是真的不会坏,而是“坏了”本身也是一种虚幻的状态。都是虚幻,并没有差别。 “你真的可以试试。” 这下,连它也好奇和跃跃欲试起来,想看打破僵局后,这一切会是如何。 见傅长宁安静了相当久一段时间,没说话,它以为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怎么,没懂吗?” 傅长宁回神,“可能是打太久了,脑子确实有点蒙,现在反应过来了,谢谢告知。” 青昭剑嗡鸣了一声,她不动声色按下。 狸奴美滋滋:“不客气。” 又道,“你这剑碎成这样了,还有灵性,不错啊。” 它的敏锐程度让人心惊,傅长宁面色如常,脑海里回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它是一把古兵器,可能从前品阶很高吧。” 傅长宁带着青昭剑离开了。 青衣少女停在原地,看着她远去。 惊梦在天河珠里着急地问,“怎么了,如何?它发现没有?” 方才青昭剑嗡鸣了一声,吓死它了。 它可是知道,青昭剑早就彻底废了。 青衣少女摇头,“不清楚,不过问尺已经过去了,看她脸色,那个东西应该没发现。” 发现了,傅长宁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惊梦有些忧心:“我们会不会想多了呀。” 它是不太赞同让问尺附身青昭剑过去的,但人修坚持,问尺也不反对。 因为问尺曾经在傅长宁脑海里留下过灵识,是有机会瞒过另一个存在的。 “不管想没想多,多做一重保险总是更好的,很多事我们的视角根本不清楚,问尺如今记忆复苏了些,它对域外更了解。” “何况。”青衣少女神色冷了冷。 她方才说的话,并非玩笑。 也不是说傅长宁真的变笨了,她的心思依旧很细腻,考虑得也周全,但就是,很奇怪…… 像丧失了一些基本的戒心。 她不知道傅长宁在后来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遇见的那东西,达成过什么约定。 但不管有多信任,基本的警惕还是该有的。 傅长宁居然就真的只一心想着修炼磨砺,这是最令她匪夷所思的。 她对自己再了解不过,就算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也觉得有问题了。 虽然她也想不通,问题能出在哪,目前来看的一切,确实只有好处,没有负面影响。 - 傅长宁此刻脑海里,同时响着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操控幻境的主人,狸奴,是直接通过幻境本身联系。 另一道来自青昭剑,通过识海里的灵识传音。 方才她已经迅速把全部过程都交代了一遍,青昭剑那一声嗡鸣,就是里边的存在给予的回应。 虽然很快,那个存在就道歉。 “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 “你说的没问题,做的也没错,换成我,可能也会这么选择。” 虽然改换心法确实弊病一大堆,对这只不怀好意的狸奴——它已经从傅长宁那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来历,还知道对方特意将另一个它隔绝在外,此刻有无数脏话想骂。 但,这里是幻境。 傅长宁的选择,没有任何毛病。 多接触一些心法,开拓一下眼界,对以后的修行绝对是一件大有好处的事情。 傅长宁甚至还比别人多了个优势,那些人只能看,傅长宁却能亲身体验一次,还不影响自个儿,纸上谈兵和躬行,得出的体会那能一样吗? 所以,对此它是绝对支持的。 当然,弊病也一定要说。 “在这里也就罢了,出去你一定不要听它的,它是只考虑自己,完全没考虑过你。” “你是归元界人,是打上了归元界印记的,你现在去修炼素问界心法,那相当于背叛归元界本身的天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味着你以后在归元界,不会再受到任何天道眷顾。” “你可能觉得这没什么,本身你就没受过什么眷顾,可我说句实话,任何一个能在归元界崛起的天才,本身都是天道的宠儿,这不是你说没眷顾就没眷顾的,你的每一次死里逃生,每一次逆风翻盘,都和冥冥中的气运有关,一旦没了,以后你就彻底完了。” “更多的出去后,另一个我会跟你说,我就不在这里说太多了,总之你不要听它妖言惑众,它就是仗着你还没接触过这个领域,什么也不懂,拿一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东西来诱惑你,也不想想,素问界真那么厉害,会被灭吗?” 最后一句话,最是扎心,确实,素问界要真的像狸奴说的,比归元界厉害那么多,请问它是怎么被灭的? 归元界好歹还和这群域外天魔打了个五五分呢。 说完不吐不快的,问尺道,“不过看在它还算懂事,知道让你先体验一下,自己决定的份上,这事你也别计较了。妖族素来如此自私,它们的自私和人族还不太一样,人族的自私,大多心里都有数,妖族那是完全没数,它们是真的觉得你就应该这么做,就应该牺牲你,配合它,世间的一切本该如此,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么做是错的。” “说这话不是开脱,而是想告诉你,妖族野性难驯,哪怕做了坏事,它们也不一定对你存着坏心。这种妖,要和存心想害你的区分开来,当然如果有能力的话,两边都解决了最好,但当我们能力还不够的时候,就要区分敌友,拉拢可以拉拢的,剩下的才是真正要对付的。” 它一口气说了很长,谆谆教导,语重心长,傅长宁默默听完,道,“谢谢你,问尺。” 问尺一下哑巴了。 它不好说,它对于眼前这个傅长宁是陌生的,它熟悉的,记忆里一直陪伴的是另一个。 但这声一样的腔调一出,它立刻确定了,眼前这个,就是它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 “总之你多注意吧。” 它最终不自在道。 “就你目前说的这些,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还有你对于危险的感知,它肯定是屏蔽了一部分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什么问题都没有,它做小动作做什么?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得回去了,我出来的只是一抹灵识,无法离开太久,她也还需要我陪她。” 最后一句话落,它的声音逐渐消散。 四周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狸奴落在脑海里的声音,跃跃欲试地挑动她用这把剑再次挑战筑基后期。 傅长宁立在原地片刻,点头。 “好。” - 老大发现,这个他追杀了一路的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找回来了。 “不躲了?” 他似乎想露出一个冷笑,但傅长宁在他脸上留下的伤不少,整张脸鼻青脸肿的,以至于肌肉拉动时微微抽搐,露出的笑容也无比难看和奇怪。 “嗯,回来结果你。” 傅长宁回答,身形出现在他身侧。 “大言不惭!”面对她换了个兵器的行为,老大只是微微皱眉,就继续迎敌。 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同。 他原本以为那根骨头棒子就是这人的本命武器了,谁知道,这人用剑时,居然还要熟稔十倍百倍! 诡谲的剑招如云散开,但却是形散而神不散,本质上依旧是一体,甚至于,连身体,也成了剑的一部分,流畅自如地穿梭在各个地方,左手可挑剑,右肩可提剑,连足间,都能配合剑射出致命杀招。 恍惚间甚至让他有种错觉,这剑不是剑,而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当须臾剑气从他脖颈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时,他失声:“你是剑修?!” 不,不可能。 剑修怎么可能不用剑,而用灵力。 傅长宁果然摇头。 她此刻刚刚热完身,太久不用青昭剑的生疏一点点退却,熟悉的感觉回到心头。 记忆里那些个日日夜夜,无数次重复练的剑招,每一滴落在地上的汗水,和被教学木偶打得淤青的手臂。 在此刻,通通化为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剑如青芒,疾草点地。 老大终于没了之前的轻视,他手心浮现一副拳套,这就是他最常用的法宝,平时以隐形的方式出现,只有关键时刻,才会显形。 一拳轰出,一个巨大的土黄色拳印向傅长宁袭来,比之前力道重了三分不止。 傅长宁手中遍布裂痕的青昭剑似乎轻颤了下,这回没有问尺,是真的青昭剑在动。 傅长宁动作没停,空中一道青色残影,剑拳交错,拳碎,剑如疾影,向老大斩去。 须臾四剑,第一式。 此四式,是没有防守和退路的四剑,从出招那一刻,就注定没法停下。 因此,面对接着老大如疾风暴雨轰击到身上的拳头,傅长宁眉头也没动一下,只迅速用出剩下三式。 最后一式落下,傅长宁倒飞出去。 老大同样受伤不轻,他望着胸口穿刺的那个不大的血洞,手摸上脸上,那块被削下的皮肤,嘴唇猛烈颤抖了下。 气的。 “混账!!” “老混账骂谁。” 老大没上她言语的当,却从她言语中的冒犯,精准看出来她如今对他的轻视。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得了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罢,周身一阵剧烈的气息波动,一个巨大的土巨人从地里爬出,向傅长宁攻来。 这一招出来后,老大周围气息明显萎靡了许多,转而是土巨人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和气息,咆哮着向傅长宁冲去。 傅长宁转身就跑,顺便释放了五鬼搬运术,五只小鬼从各个方向,向巨人咬去。 待发现咬不动,五只小鬼立刻合而归一,变成一只大型巨恶鬼,对着土巨人一口吞了下去。 此举只耽误了土巨人不到五息,很快,土巨人破土而出,再次向傅长宁追杀而去。 傅长宁中途也试过回身攻击土巨人,但任何攻击落在土巨人身上,都如同挠痒痒,除了削去它身上一些尘土外,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她心知这大概就是老大压箱底的招数了。 他终于也到了黔驴技穷这一刻。 但前提是,她得先解决这个土巨人。 傅长宁目光在四周宫殿上转了一圈,压下心中浮躁,告诉自己,不能乱。 沉心静气,再来一次伏击消耗战。 哪怕这么多次的重复里,耐心早已经被严重消耗,一想到要再来一次时,心里厌烦和腻歪得都想作呕。 但没有办法,弱者想要战胜强者,耐心和无数次的重复、失败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 “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一处宫殿深处,莫无书抬头。 “好像是某种大型妖兽的脚步声。”朱卫出去打探回来,“隔了这么远,但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威压和震动,可见体型和实力都不小,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最好是第三方,但也要做好是敌人的后手的准备。”莫无书迅速将布置弄好,起身。 “咱们还差最后两处,连成一道线,回去找到人,就立刻引爆。” “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朱卫仍有些忧心。 “没办法了,我怀疑法则碎片根本就不存在。”莫无书有过短暂的无力,她们之前找了很久很久,完全没有任何法则碎片的印记,唯独有块石头有点像,但也对玉碗没有反应。 她不愿意就这么回去等死,只能出此下策。 也多亏了有那位前辈在,为她拖延了时间,不然她根本来不及做这些。 眼下她除了通过当初刑法峰给的队长令牌,确定队友都还没死以外,其他两眼一抹黑。 “走吧。” 将最后两处也布置好,两人正准备离开,朱卫突然道:“那是不是那位前辈?” 莫无书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看见远处一个身躯比宫殿还高的土巨人,正在追杀前方狼狈逃窜的黑衣人。 “是她。” 莫无书神色一动。 此时傅长宁也瞧见了他们,当即传音。 “快避开!” “前辈看见其他人了吗?” 见身后没其他筑基追上来,莫无书传音道。 “都还活着,那个青衣姑娘去照顾了。筑基后期以外的三个人,则是被我杀了。” 傅长宁迅速交代。 两人眉心一跳。 被她杀了? 说得轻描淡写,那可是两个筑基初期,一个筑基中期! 但这种时候,欺骗没必要。 莫无书快速道,“所以现在只剩下那个筑基后期了是吗?前辈有把握击杀他吗?” “难,看到身后这个土巨人了吗?我带着它溜了大半圈了,完全甩不掉。” 傅长宁说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心里知道两人是队友,但并没有指望她能帮上忙。 谁料,莫无书定定看了片刻,道。 “我有办法。” 那一刻,傅长宁眼神亮得吓人! “什么办法?快!” 她居然完全没怀疑,莫无书心里也是一阵惊异,这位前辈这么信任她们的吗。 嘴上没停道,“是这样的……” 她把她和朱卫原本的布置一一道来,傅长宁听完,虽然没明白她用什么办法牵动的遗迹里的禁制,但迅速点头,“可以,咱们试试!” 两边分头行动。 莫无书去改禁制,傅长宁则继续带着土巨人溜圈,等到时机将至,莫无书传音过来说改好了,傅长宁当即停下步伐。 青色的灵力无风而起。 碧绿藤蔓织就天罗地网,短暂困住土巨人一息,趁此机会,傅长宁手中玄黑色灵力飞速涌动,附着于青昭剑身上。 斩霜剑法。 一门许久没用过的剑法。 第三式,霜气横秋。 玄黑色剑气横扫而出,一剑,将土巨人身躯割成两半! 傅长宁如今的灵力,再用这一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她依旧没有眨眼,不出意料,土巨人很快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除了身躯缩水了一圈,没有任何变化。 傅长宁转身,继续逃。 被削弱的土巨人,步伐沉重地跟上。 傅长宁继续放出大量藤蔓,牵制土巨人的身躯和行动路径,这回,土巨人已经没有力量全部扯断,只能跌跌撞撞地任由藤蔓引导它的行动。 远远看见前方莫无书招手,傅长宁心中一定。 即将经过两处宫殿之间时,傅长宁迅速起跳,落在青昭剑上,碧空青痕一划,御剑来到远处。 土巨人则顺着惯性,跌进两处宫殿之间。 轰隆隆—— 瞬间,周围十几处宫殿下方的禁制同时引爆! 禁制引爆的威力远大于雷火珠,抑或单纯的宫殿,傅长宁趁着这个时间,拉着莫无书和朱卫逃之夭夭。 再回头,只能看见连绵不绝的宫殿接连倒塌,黄沙漫天,尘土飞扬,连带着将下方的土巨人一起埋葬。 脑海中,狸奴声音再次响起。 “加快进度吧,你已经拖了太久了喵。” 傅长宁知道它看到这一幕不太痛快,但这只是幻境,它也无法指摘什么。 她点头。 回头,看见朱卫和莫无书看她的目光。 “前辈……” “应该唤你一声前辈吗?” 傅长宁一时沉默下来,她知道两人看见她方才用的法术了,特征太过明显。 “之后再说吧,先把最后一个解决了。” 一路安静。 无人开口。 傅长宁将她们送到和其他人汇合,迅速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莫无书看了她许久。 “傅师妹,她……” 青衣少女摇头,“这个一时半会没法解释清楚,之后我再和你们说。” 那头。 狸奴喵呜了一声。 “你等下可怎么办哟。” 六个人,除了昏迷的两个,其他的都认出来了。 啧啧,真惨。 傅长宁没回答,专心和筑基后期开打。 想要击杀这人的想法,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 其实她杀过他无数次,但入微剑意的击杀,终究不是她自己,而她被他所击杀那数百次,却是实打实的,一次次上前,又一次次折戟,被打得只能狼狈逃跑,也是实打实的。 她心里一直在默默计算他的消耗。 一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呢? 他真的没有任何消耗吗? 怎么可能。 加上方才土巨人这次,傅长宁断定,他体力剩余灵力绝不会超过两成。 而老大乍一看到她回来,瞳孔一缩,想要往后退的行为,也证明了她的猜测大体上没差。 虽然老大很快稳住,没有跑,继续和她打,但攻守之势到底已经易转。 傅长宁默默调整气息,调动体内壬水龙息,灵力翻涌,周身气息再次飙升。 再看见这一幕,老大已经不只是惊怒,他的汗毛微微炸起,偏偏要强撑着不肯服输。 “我要是你,趁着现在还没力竭,赶紧带人走,一次又一次被打得灰头土脸,何必呢?” 为了数百次轮回中,那个埋藏在心里,从不敢想,但一直惦记着的执念。 傅长宁心中默默道。 青昭剑试锋而出,雪亮寒光,迎刃而去。 拳剑交接,傅长宁没有再退,而是一鼓作气,剑招接连落下,哪怕剑身再次传来轻微的崩裂声,她也没有停下。 青昭剑同样如此,它此刻已经失去了灵性,但天性依旧使得它在战斗中发出兴奋的振颤,一声又一声,似在应和主人,哪怕粉身碎骨,全然不怕。 只为了那夺命一剑! 那一剑到来时,甚至是一个很平常的时刻。 平常到傅长宁以为,她的灵力又要比对手先消耗完,这一切可能又要再来一轮。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刻,筑基后期一击不中,选择了转身遁逃。 他已经不想继续了,体力灵力所剩不足一成,而眼前这个人太诡异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傅长宁别无选择,只能将剩下的所有灵力注入剑中,破破烂烂的青昭剑在这一刻迸发了无比的血性,一道青色光芒大绽,剑身从他身体间穿过。 到这一刻,这人还没死。 但下一瞬,一颗早已潜藏在他身体里的种子,迅速爆发,砰的一声,一朵雪白的大花从他胸口开了出来,绿色的藤蔓以身体为基,向四周蔓延开。 木系法术,寄生,开花。 趁他病,要他命。 老大口中浮现血沫,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呵嗤声,艰难低头时,傅长宁补上了最后一剑。 剑身抽出那一刻。 老大身躯,轰然倒地。 这一刻,数百次轮回中,一直沉沉压在傅长宁心头那种濒死的负面压抑情绪,以及某种困住她的执念,似乎都化为雾气消散了。 傅长宁低头,甚至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灰色的气流。 随之而来的,是周身气息真正的解放。 气海中,青色灵气与玄黑色灵气同时上升旋转,其中那抹青色灵气,仿佛化成了一只小巧的青色玄鸟,玄黑色灵气则变成了一条小龙,互相盘旋于上空。 底下灵湖中,一阵又一阵浪声卷起,波涛汹涌,灵湖本身似乎也随之点亮,与上方的玄鸟和黑龙交相辉映。 片刻后,玄鸟与黑龙,同时遁入灵湖中。 气海随着升起。 充盈的灵气涌遍四肢百骸。 将一切前尘洗去。 “这是……准筑基?” 一直淡定的狸奴,到此刻,终于微微色变。 “我知道半步筑基,准筑基是什么?” 傅长宁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同样奇异。 “意思是,你除了还没有筑基的标志性灵台,其他方面,已经可以当成筑基看待了。” 狸奴的声音异常古怪且微妙。 谁知道,傅长宁听了这话,最紧张的问题是,“那我还不算筑基,对吗?” 真筑基了,朱离之火可就没她份了。 狸奴:“……” “从气息上来说,是的。” 但从实力上来说,已经彻底没区别了。 轮回境外,它一双猫眼闪烁不定。 “那就好。” 傅长宁松口气。 “别忘了你这个任务还没结束。”狸奴提醒她,虽然说这话时,它目光已经极为犹豫。 “谁说的?”傅长宁面露诧异——自筑基后期死了,她整个人情绪都仿佛松快外放了许多。 “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 狸奴原本的犹豫如潮水退去,瞬间警惕起来。 “你自己清楚。” 傅长宁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走向队友。 一行人都看见了她方才击杀老大,及之后的一系列变故,此刻,目光微微瞪大。 唯有隐约猜到了什么的青衣少女,微笑道了声。 “恭喜。” “但你,还要继续吗?” 傅长宁看着她,微微摇头。 “你果然猜到了。” “我只猜到了一半,但从你的反应来看,还有另一半。” 两人打着哑迷,其他人一头雾水。 青衣少女心道,她确实只猜到了一半,她猜到了傅长宁此次回来的任务不会那么简单,不然她不至于那般藏着掖着身份,不肯告知她们。 但她没猜到的是—— 这一切,会和她们原先想的陷阱有关。 “看来我们之前白为你操心了。” 她和问尺都担心傅长宁被坑,还想过她是不是太缺乏警惕性了,可如今看来,傅长宁心里分明都有数。 “没,我只是隐隐有些猜测,所以一直在搪塞推脱,是听完你们的分析后,才真正确定下来。” 另一个自己和另一个问尺都缺乏关键信息,所以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套能下在哪里。 可知道这处关键信息的傅长宁,怎么可能不明白? “它想引诱我杀了你们,美其名曰是心境考验,只有一层层地历练下去,才能提升自己。” “它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幻境,你们也都是幻象,只有杀了你们,才能打破这一切,更进一步。” “可它没说这样做的代价。” 之前她一直没想通,这个代价是什么,狸奴的核心目的又是什么,直到问尺告诉她,修炼素问界的心法,会使她遭到归元界的厌弃。 那一刻,一切仿佛有了答案。 如果修炼素问界的心法,会使得她被归元界天道排斥。 那她用素问界心法,杀了修炼归元界心法的人呢? 会不会同样产生排斥。 就算这里是幻境,可杀人是真,因果孽业是真,等她出去,真的会没有影响吗? 那四人她不得不杀,就算为此背上因果她也在所不惜,但其他人,却绝无这个必要。 傅长宁说着石破天惊的话,除了昏迷中的仇柳二人,和青衣少女,另外三人都是先震惊后沉默。 不是没有问题,是有太多太多问题。 可此刻,似乎一个也没法问出来,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熟悉的傅师妹,是另一个人。 会跟他们全然站在一边的,只有身旁这个青衣少女。 傅长宁没有去看他们,看得越久,越容易建立感情联系,她告诉自己要心硬一点。 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该做的她也没做,这些人也不是她真正的队友。 脑海里的狸奴,很长时间没说话。 整个遗迹,似乎都静悄悄的。 良久,傅长宁才听到它一声冷笑。 “所以呢?” “你发现了,然后呢,你不准备出去了?不妨告诉你,就这一条法子,你爱出来不出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 可傅长宁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摊牌,自然是有把握的。 “谁说只有一条路。”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这个筑基后期已经成为了新的法则承载物的事吗?” 从一开始,另一条路就摆在她眼前。 她将这个人的尸体摆正,又对莫无书伸出手,“借你那块石头一用。” 无论从实力,还是身份、恩情来说,莫无书都无法拒绝。 傅长宁接过她递来的石头,放在了老大的胸口。 接着,周身灵涡一个个亮起。 “你要做什么?” 莫无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很高兴,从另一个视角,重新认识你们一次。” 傅长宁回以一抹灿烂的微笑。 虽然是一张极陌生的脸,但大家依旧从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傅长宁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莫队长,李业师兄,朱师兄,柳师姐,仇师兄。” 她的目光从对应的人身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尽头那抹青色。 青衣少女,静静望着她。 “还有你,另一个我。” “很高兴和你们并肩作战。” 她一连用了两个很高兴。 “再见。” 眼前的世界,连带着石头,尸体,随着身体那些光穴一并爆炸开来。 轰隆—— 白茫茫一片。 354狸奴谈判 大气运者,先礼后兵。 再度恢复意识, 是被问尺叫醒。 “醒了?感觉如何?” 傅长宁睁眼,轮回境中的一幕幕宛若梦境, 在脑海里闪过,最后,通通化为一道白光。 她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体内气息先有了变化。 熟悉的青鸟与黑龙在气海上空盘旋,很快,潜入水底, 气海变得莹润饱满,充盈的灵气溢散全身。 傅长宁的精神面貌也从之前打完架有些萎靡发白的模样,变得唇红齿白, 神采奕然。 问尺望着她,先是发怔, 接着反应过来。 “这是,准筑基身?!” “大猫,你干了什么?她居然变成准筑基身了?” 问尺语气惊喜又意外, 原本担心的通通没发生, 居然真的是切切实实的好处! 狸奴没有回复它。 它也没在意, 绕着傅长宁飞了一圈又一圈, 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 完全没察觉傅长宁和狸奴之间门的诡异气氛。 惊梦倒是察觉了,但它看着傅长宁语气自然地问:“准筑基身是什么?”全然不似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便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对于这个问题,问尺解答得比狸奴详细得多。 “一般而言, 修士是很难进入这个状态的。我们常说半步金丹,半步筑基,指的是修士万事俱备, 修为境界尽数圆满,只差突破,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筑基金丹修士。准筑基比起它们,又要更进一层,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练气十二层。” “练气十层圆满,即为十一层,也就是半步筑基。” “十二层,就是准筑基!” “之所以如今不提了,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进入不了这个境界,而是在十一层,也即十层圆满就直接筑基,这种我们叫它后天筑基,十二层筑基,即为先天筑基。很早之前,修仙界有一种说法,名为先天筑基乃是为先天道身做准备,一旦入此境界,则意味着大道可成,修为最低元婴起步!” 所以问尺的兴奋也就不足为怪了。 连惊梦也同样高兴不已。 哪怕它们都知道,以傅长宁的天赋,未来迟早有这一天,可迟早有和官方盖章还是不一样的。 问尺还有一点没说,先天筑基还意味着,傅长宁是此迭代气运集大成者,换而言之,天道宠儿。 之所以没说,是担心说出来很容易变味,哪怕它知道傅长宁本身性格谨慎,并非自负之人,可若有人天天在你耳边说,你是大气运者,做什么都会有天道眷顾,那再稳重的人,也难免会有不够稳重的时刻。 古今大气运者,并非没有身死之人,它绝不希望傅长宁成为下一个。 傅长宁默默听着,“原来是这样。” 她也高兴,能更进一步,谁会不高兴? 但此刻并不只有这一件高兴的事要解决。 傅长宁看向狸奴:“前辈方便和我单独说说话吗?” 问尺瞬间门察觉到了微妙,警惕起来。 “怎么了吗?” 也许是它不识好人心,但其实,从傅长宁进去以来,它就一直有点提着心,这一点一直到傅长宁出来,安然无恙,还更进一步,才放松下来。 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到了这一步,狸奴犯不着再害它们什么,但它就是有种奇异的危机感。 “没什么,就是在里边发现了一些和法则相关的东西,涉及到前辈隐私,想和它单独谈谈。” 傅长宁回答得很中正妥帖,狸奴却瞬间门竖起了瞳孔。 如果不是看出傅长宁似乎不想让绛雪尺和这朵惊梦花知道,它自己出于私心也不想让它们知道,和它翻脸,此刻它已经要愤怒地喵喵,问她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威胁它了。 最终,它忍气吞声地喵呜了一声。 “好。” 眼前一花,傅长宁被拉到了另一个地方。 四周微风习习,绿草如茵,眼前,一块巨大的形似猫脑袋的石头上,一个只有正常猫咪大小的棕黑色狸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有什么话,说吧。” 傅长宁也没什么包袱,见草地上还算干净,直接就地坐了下来。 狸奴瞬间门只能看到她一个脑袋,无法再以眼神施加压迫,它一噎,不得不跳下来,和她平视。 “有话快说。” 狸奴此刻的态度可比之前恶劣多了,不过傅长宁看着它的体型,觉得这样的它看起来顺眼多了。 “不应该是前辈要向我交代吗?我们最开始约定的内容里,可没有暗地里动手脚这部分。” “喵动什么手脚了?”狸奴愤怒地喵呜了一声,“喵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从素问界心法里学了那么多,不算?你突破准筑基身,不算?” “这些当然算,但一码归一码,该说的还是得说清楚。”傅长宁道。 “前辈先说,我的推测是对的吗?” 狸奴沉默片刻,破罐子破摔,“对!就是这样!怎么了?幻境里确实不会影响到现实,但你每用素问界心法杀一个人,就意味着你代表素问界对归元界发起了一次攻击。” “如果你是素问界人,这没什么,也不会受到报复,但你本身来自归元界,这么做会加快切割你与归元界的联系,直至最后,你亲手将那个传承了归元界道统的自己杀死,从此,一刀两断,专心做素问传人。” 听了这意料之中的话,傅长宁并没有什么反应。 比起狸奴强烈的攻击性,她态度一直是心平气和的,仿佛差点被坑了的不是自己。 “前辈还算坦诚。” 狸奴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它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喵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偷学心法里的内容,喵一句话没说,你要带所有人离开,喵也同意了,就连你说的那般可笑的炼虚承诺,喵都装作信了,兢兢业业培养你,浪费法则之力帮你提升,除了想让你继承素问界道统,喵有做错什么?” 才听到一半,傅长宁便恍然:“原来前辈知道。” “喵当然知道。”狸奴冷笑,“喵头顶上是顶着个蠢字吗?那般虚无缥缈的话也会信?” 不可否认,对于傅长宁的提议,它确实有些心动,这算是初步撬动了它心中的一个开关。 但它最终之所以妥协,更大的原因在于,它看上了傅长宁。 一个能让绛雪尺跟随的人,绝不可能简单。 这种人,无论是杀还是关,都可惜了。 它那时便萌发了想法,想着傅长宁若能成为素问界一个新的种子,该多好。 以她的天赋,没准真有炼虚布道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便是素问道统重新崛起之日。 可它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傅长宁和绛雪尺势必不可能同意。所以它假作提升磨砺之名,将傅长宁和绛雪尺隔开,再以利诱之,准备先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她们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可它可以毫不心虚地说,除了这一点,它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傅长宁。 那些付出都是实打实的,包括傅长宁之所以能将准筑基身带到现实,也是因为借助了它做的那些气运勾连的手脚。 “喵甚至连后路都帮你想好了,你们所说的域外战场,对喵来说,就是素问界的废墟残骸,喵清楚知道好几个地方的宝贝在哪,等你继承素问道统,喵就会把那些地方全告诉你,这里是域外,归元界天道管不到你,等之后提升到升无可升,喵再想办法送你去别的位面。” 说到这里,狸奴虽然仍然气愤,但也有些委屈地咕哝了一声。 “喵从没有存心要害你。” 真要害,何必为她考虑那么多? 傅长宁不由得想到了先前那个问尺说过的话。 ——妖与人不同,它们自私,但从不觉得这是自私,也不觉得牺牲别人为自己让步是多么不对的事。 上手就是要插手改变别人的人生,将人过往近十年心血尽数付诸东流,背弃天道,流浪异乡。 如此巨大的人生变故,放在狸奴嘴里,只有一句,没有坏心。 她叹了口气。 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我很感谢前辈对我的栽培,这些晚辈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报答,但素问道统这个事,不用再提,晚辈不会同意。” “可是为什么?”狸奴依旧不解,“灵涡修行明明就是比你们的厉害啊,你看,用灵涡,你都可以越阶和筑基后期对打了,换成你现在的,行吗?” “就算是要一切重来,可也只是耽误十几年而已,和漫长的修炼生涯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傅长宁看了它一眼。 “且不说前辈在这里边动了多少手脚,我只说一点,灵涡修行,真如前辈说的那么好吗?” 不管是她切身体验,还是从素问界最后的结局来看,灵涡修行,分明都存在极大的缺陷。 比起归元界的稳扎稳打,中正平和,它更像一种走捷径,看似短时间门内给予人更多的力量,可那种力量根本不是自己能掌控的,所谓的五行调和也并不稳定,她和对手打架的时候,好几次灵涡忽明忽暗,都是被她强行稳定了下来,换在更危急的时刻,这岂不是等死。 而且,她体验的时间门不长,这里边大概还有更多问题是她还没来得及发现的。 狸奴沉默不语。 傅长宁比绛雪尺用词更温和委婉,没有拿素问界被灭的事来刺激它,所以它此刻也能冷静下来,思考傅长宁的话。 良久,它才抬头,瞪圆了一双漂亮的幽绿色眼睛,认真道。 “那如果……喵,强迫你修炼呢?” “那我就只能和前辈撕破脸了。” 傅长宁回以同样的认真。 “早在之前,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前辈为什么无法杀人?为什么会任由我们拿走那块石头?甚至于,在此之前,那个筑基后期直接消耗掉了石头中大量的法则之力,以至于成为了前辈口中新的法则承载物,这种明显危害到前辈的行为,前辈居然会一无所觉吗?” “最后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那个东西的存在,就是用来镇压和限制前辈的,前辈根本无法靠近,也无法离开,威胁到旁人。” “可既然如此,那些蜥尾为什么会在白天纷纷外逃,夜晚又恢复正常呢?” “是因为前辈在通过将法则承载物转移到那个筑基后期身上,好让他带着你一起离开吗?” “过程中气息泄露,自然而然威胁到了那些蜥尾。” “如此说来的话,那前辈之前想要留下筑基后期的行为,就很值得商榷了呢。” 究竟是愤怒,还是,别有目的? 狸奴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 但这次,傅长宁没有再客气。 先礼后兵。 礼要,兵也不能少。 “晚辈不会影响到前辈什么,前辈自己的计划,爱如何做就如何做,但也请前辈体谅一下我,咱们互相体谅。” “这些事我也不会告诉问尺它们,咱们各退一步,一笔勾销。” 355离开椒楼(补) 长久的静默。 狸奴缓缓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它还以为她不说, 是不想让那两个担心。 “总要给我们双方留点余地。”傅长宁笑道。 若是问尺惊梦知道,势必直接吵起来, 这事就没得聊了,狸奴也未必会像现在这么理智。 “前辈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狸奴此刻情绪出乎意料的冷静,“但喵有个附加条件,这里除了你,其他人关于喵的记忆都要抹除。” 傅长宁蹙眉:“会影响到他们吗?” “不会。”狸奴看她一眼,“本来也是要抹除的,你的话提醒了喵, 得做干净点。” 不然这些人出去乱说话,它很快就会暴露。 傅长宁从这话里听出什么:“那行,不过, 这些人也算是意外被卷入这当中了,前辈可否补偿他们一些?” 她打量着它的神色, 道,“也不多,只是我看前辈似乎有办法让轮回境中的经历影响到现实, 既然如此, 能不能将他们在那数百次轮回中的经验和提升给他们?” “你是想说你那些队友吧。”狸奴喵呜了一声, 打了个哈欠, “也不是不行,他们的改变幅度不大,消耗不了多少法则之力。” 傅长宁面上受宠若惊,心中猜测则是落了地。 看来, 阴差阳错,她真的抓住了这只猫的软肋,它不想暴露自己, 尤其不想让人发觉它在图谋离开这里,所以才这么好说话。 “姚黄夜醉也可以给你们一些,还有几种别的香料,都是喵一直以来积攒的。” 见傅长宁看它眼神越来越奇怪,狸奴喵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前辈慈心仁善,我等没齿难忘!” - 回去后,问尺好奇一人一猫谈了什么,不过从傅长宁到狸奴都是讳莫如深,它见傅长宁没吃亏,也就没再追问。 狸奴则按照约定,将轮回境中的经验还给众人,接着清除了所有人关于它的记忆。 “这个筑基后期喵要留下,另外三个,要帮你一起解决了吗?” 狸奴问。 傅长宁:“都交给前辈处置吧。” 亲手杀了他们后,此刻再看这几人,她心中已经没什么波澜。 “只要不让他们有机会再威胁到我们即可。” “那肯定不会。”于是就这么约定好了,狸奴又将说好的几种香交给她。 问尺和惊梦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如果它们有这种东西的话。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那滚吧,省得再拆喵的家。” 狸奴眼中银色涟漪一闪而逝,所有人消失在原地,此地只剩下傅长宁和问尺、惊梦。 以及,一旁时不时探头的秋夜兰阿秋。 “那晚辈也告辞了。” 傅长宁行了一礼。 “等等——” 这次开口的,不是狸奴,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惊梦?” 傅长宁道。 旁边,惊梦迟疑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开口。 “人修,我想留下来一段时间门,等你从中央之地回来,再和你走,可以吗?” - “咱们真把它留下了?”一直到走出那片废墟宫殿,问尺犹且忍不住回头。 “惊梦不是说得挺清楚了,它想留下来和秋泽兰交流一段时间门,看能否突破,人各有志,我们总不能拦着它。” 只能说,狸奴的诱拐战术确实成功了。 这点不止傅长宁没想到,连狸奴自己听到惊梦的话时都是错愕的。 许久才喜笑颜开,欢快地喵喵了几声,说好。 “好吧。”问尺也知道如此,可变故来得太突然,明明这之前,惊梦不像是动心了的样子。 不过想想,惊梦虽然没对狸奴的话动心,但确实一直在围着那株秋泽兰追问来着。 它长叹一声。 傅长宁知道它骤然离开了惊梦,山洞里安静下来不习惯,她也不习惯,只能安慰。 “很快的,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带它一起走。” 她和惊梦有契约,惊梦自己也清楚,她的核心目的还是等傅长宁金丹,帮她去找那朵并蒂,所以并不准备长留,只是和秋泽兰交流一下。 十万年修为的草木花灵,也确实是个很好的前辈和学习对象。 “不行的话,问尺你和那条鱼聊聊天吧。” 池塘里,荷叶下,一直以来被她们忽视,此刻正在悠闲吐泡泡的银鱼一呆。 问尺一拍脑门。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它!” 银鱼:“……” 望着兴奋朝它飞来的青铜矩尺,瑟瑟发抖。 - “别看了,她们已经走啦。”秋泽兰看着惊梦,好奇,“你既然这么舍不得,干嘛还要留下呀?” “想跟你学习。” 惊梦闷闷道。 又强调,“其实我和人修她们没有太多感情的,只是相处习惯了。” “懂的懂的,我和绣绣也是这样。”秋泽兰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很是赞同地点头。 惊梦一噎。 半晌,才慢吞吞,极不情愿地道,“其实,是我感觉我进步太慢了。” 从前傅长宁才练气六层的时候,它不觉得有什么,但眼看着人修要筑基了,它依旧停留在原地。问尺虽然也受限,但可以帮上她很多忙,它呢? 大多数时候只是个吉祥物。 这不是惊梦想要的。 它认真道。 “我要跟着你学习,做一株合格的惊梦花王。” 秋泽兰不懂这些,但很捧场。 “哇,听起来很厉害。” 两株花在小声嘀嘀咕咕,狸奴则是站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处淡去的人影,它幽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人性化的复杂。 它没告诉傅长宁的是,早在发现傅长宁进入先天筑基境界时,它就动摇了。 先天筑基意味着什么,它比眼下的绛雪尺更清楚。 只是,终究还是有点不死心,想着再试试。 可惜傅长宁出乎意料的坚决。 不管了。 它回头看向四个被它打昏过去,躺了一地的筑基期修士,喵呜了一声。 它也该忙自己的事了。 - 出了那片宫殿废墟,远远的,傅长宁就看见了几个队友,和另一队洛逸仙宗的人。 一行人被狸奴甩出来,记忆断层,只隐约记得一些模糊的东西。 似乎是傅长宁用什么特殊的底牌,击杀了那几个筑基? 可却迟迟瞧不见傅长宁人,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差点就跑回去找人了,好在傅长宁及时回来。 ——不然他们就会发现,根本进不去。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才出来?” 一行人迎上来,着急询问。 傅长宁用早前想好的借口一一应付了过去,击杀筑基后期用的东西她则直接说了。 “是九玄剑宗入微道君给的入微剑意。” 众人一静。 另一队人马连忙要道谢。 元婴的本命剑意,这玩意儿,一听就知道有多珍贵! 傅长宁摇头,拒绝了他们的谢礼,“哪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要用的,何况,本来也算我们连累了你们。” 没有她们,那四个筑基未必会动杀心。 如此一说,方才止住了这群富家子弟往兜里淘宝贝的手。 其中一个少女说了实诚话:“其实没有你们,他们也未必不会动手的,我们露财太多了。” 领头的随天逸臭着脸道:“没错,我就丢了一枚胎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他这边,狸奴对记忆二次加工了下,随天逸只以为是自己把胎果拿出来了,不知道遗失在了什么地方。 傅长宁对这个也没办法,她自己的入微剑意小圆球也还在狸奴那呢。 不过她用了那么多次,也算用够本了,倒也不亏。 “对了,你之前说你有一个表哥,给你看过我的画像,是不是杨轻乾杨大哥!” 少年很快挥去那点郁闷,兴致冲冲问道。 听见这个名字,众人纷纷侧目。 傅长宁眼也不眨,“是他,不过我也许久没和他联系过了,不知道他眼下境况如何。”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名字,只是听这人在轮回里一口一个杨大哥,说两家人分明为一体,杨大哥却不带他,转而带了另一个人,为此愤愤不平,喋喋不休,记住了而已。 “杨大哥应该也进来了的,他没和你说过吗?”随天逸纳闷,“可能是离太远了吧,说来也是,你们归元宗的,怎么跑到南部战场来了?” 傅长宁乐得转移话题,不然这话她没法往下接。 “听说南部战场这边的魔族更擅长肉身之道,正好宗门下发了任务,我们就过来看看。” “好吧。”随天逸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看你们跑来椒楼废墟,就知道你们消息有多落后了,这边根本没什么好东西来着,这样吧,别的东西我们也不送了,我把我们打听到的南部战场的情报,都送你们一份,行不?也不说什么谢不谢的事儿了,就当交个朋友。” 他皮相好,笑容灿烂时还是很唬人的,傅长宁瞧着,感觉他比自己还小一点,没忍住问。 “你多大啊?” “十六。” 他身后,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从后边勾住他肩膀,朝傅长宁笑得露出一颗虎牙。 “姐姐,我们这一队,都差不多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才十五。” 这么说,这行人进入宗门的时候,一个个不过十岁十一岁? 傅长宁好像知道他们的杨大哥为什么不带他们玩了。 “好吧,那你们注意安全。” “嗯嗯,会的!” 熟络起来后,这几个少男少女是真的活泼粘人,不过他们的队长和另一个队员受伤了,因而也没有多待,留下用玉简拓印好的情报,一行人很快离开了。 方才傅长宁和他们交际的时候,几个队员一直没出声,一直到此刻,方才靠近。 李业感慨了一声。 “还是年轻好啊,一个个精力旺盛。” 众人已经懒得用眼白他了,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师妹,我们周身的气息变化是……” 是的,他们都察觉出了不同,只是方才有外人在,一直没说。 “过程有些曲折,不太好解释,我只能说,这里确实有一块法则碎片,我们不小心陷进去了,之后才出来,这些是你们在里边应得的。”傅长宁道。 一行人这才踏实,不然修为提升虽然是好事,平白无故发生,也怪吓人的。 具体的,傅长宁没说,他们也没问。 比起方才那几个活泼的少年,他们更懂得分寸。 “师妹看起来似乎也有提升,恭喜。” 还是莫无书第一个察觉出傅长宁的不同,虽然傅长宁已经尽量隐藏了,但气息的波动明显与之前不同。 “是有一些提升。”傅长宁没否认,“这也是我要说的,队长,还有几位师兄师姐,之后我们可能得分开行动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出乎意料,几人都没有意外的样子,尤其仇风七和朱卫,瞧着还松了口气。 傅长宁佯怒。 “怎么,我离开了,两位师兄很开心吗?” “没没。”两人连忙解释,“是早在之前,就知道有这一天了,当时在镇北关你记得吗?那个时候我们就做好会分开的准备了,能继续同行这么久,反而是一种缘分和惊喜。” 和天才一起历练,是极其有压力的一件事。 他们自认为天赋也不算弱,原以为这位傅师妹加入,起码能同行个一两年。 多个可靠的队友,谁不喜欢? 可真正接触过后才知道,双方的进度和节奏差得太多了,渐渐的,他们也会有压力和焦虑。 明明筑基花个十年二十年是正常事,可看着这位师妹修为实力一日一变,他们总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太慢了? 这和对傅长宁本人的观感无关。 傅长宁怕误会,连忙卸下来板起的面孔。 “我开玩笑的,两位师兄别介意。” 莫无书接过话题。 “那师妹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傅长宁沉吟片刻:“可能会回镇北关一趟。” 然后从那里出发,前往中央之地。 “那确实要分开了,我们大概会继续往下走。”莫无书道。 真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可不舍的。 见几人神色都有些低落,莫无书道。 “回宗门就能见到了。” 接着正色道。 “那就祝师妹此去马到功成,筑基成功。” 依旧奇怪的发音,但对已经听惯了的傅长宁而言,却无比亲切。 “大家亦然,内门再会。” - 傅长宁离开了。 留下了狸奴赠予的姚黄夜醉香,还有那份南部战场的情报。 望着大漠中她远去的背影,之前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李业道。 “其实不应该拉她进来的。”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傅长宁很好,他的队友也很好。 可双方并不合拍。 “可至少让我们见识了一下真正的天才的风采。”仇风七道。 “还欣赏了美人。” 柳琴瑶懒懒补上一句。 众人相视一笑。 “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傅长宁有傅长宁的目标。 他们亦然。 356残酷道争 问尺来历,世界一隅 “还算有心。” 等走远了, 问尺哼哼了一声。 “确实。”傅长宁笑着点头。 她也是见到这些人后才发现,狸奴除了消除他们的记忆, 还帮忙恢复了一下伤势。 之前仇风七和柳琴瑶算是伤得比较重的,可方才见面,两人气色虽然不好,却也没到无法行动的程度。 另一队亦是,全然恢复倒也没有,但伤势都轻了许多,且她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没人察觉到不对,可见狸奴还是用了心的。 “其实再和他们一起历练一段时间也不错,眼下才十一月, 距离四月还早。” 问尺其实没料到,傅长宁会这么快下定决心脱离队伍, 在此之前她并未提起这件事。 “历练又非为了历练而历练,寻到突破契机,也差不多了。”傅长宁道。 “此外, 我还有一些事想问问关长, 到时候从镇北关出发, 也差不多。” 总不能叫队友们配合她的路线。 “好吧。” 傅长宁看它百无聊赖, 道。 “怎么了,不和那条鱼聊了吗?” “没意思。”问尺懒懒道。 从前老嫌惊梦和它吵架,如今没了,才知道, 还不如天天吵呢。 “那你要出来逛逛吗?这里也没什么人。”傅长宁提议。 “不了,真发生什么就来不及了,我实力还没恢复, 到时候你未必应付得了。”问尺摇头。 说到这里,傅长宁试探性地问起。 “问尺,你是受过什么重伤吗?” 这个问题,一人一尺刚认识时也提起过,那时问尺的说法是,它长久困于天河战场,缺乏灵气蕴养,导致实力退步。 可来到修仙界这么些年,问尺也并未见恢复,甚至于,很少提出离开天河珠,虽然有山洞秘境在的缘故,但总显得过于把自己困在一处了。 傅长宁这些年一直避开这个问题,因为怕涉及来历过往,让问尺为难。 可这次狸奴又提起,还说起什么绛雪尺,什么实力大不如前,傅长宁一时间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关切。 “应该是吧。” 出乎意料,问尺并不避讳谈这些,可它自己也显得很茫然。 “我其实想不起来了,就和域外战场一样,在此之前,我真的没有相关的记忆,但上次你到魇魔界后,我突然又感觉,我好像是有印象的。之后我努力去回忆过,但直到现在也零零碎碎的,似乎是知道一些事,但问我具体经历过什么,又忘了。” “那你从前待的宗门是……” 傅长宁觉得,也许可以从这个入手,从问尺之前的话来看,它很明显是出身大宗门的。 从前问尺不愿意说也就罢了,如今愿意了,她其实也好奇。 问尺迟疑了一下。 吐出了一个傅长宁意料之外的名字。 “万法宗。” 傅长宁这下是真的诧异了。 “那你之前,更推崇归元宗……” 哪怕是傅长宁也是知道的,归元宗虽然号为道门第一,但在东洲,这个名声并不管用,因为大部分东洲人只认万法宗。 一直以来,万法宗也有与归元宗比肩之势,双方明面上客气,私下里颇有些王不见王,暗流涌动的意味。 不互相贬低已经是极为克制了,更别说夸对面。 “谁说出身万法宗,就一定要推崇万法宗?”问尺理直气壮道,“我也曾经给你推荐过万法宗的明梓道君啊,那老头人确实还不错,你不是没去嘛。” “……” 傅长宁沉默。 那是因为你把万法宗的明梓道君,同归元宗扶生道君,还有洛逸仙宗的神木道君放在一起讲。 这谁能看出来你的倾向? 她还以为,它是让她三选一呢。 “如果你早点说,我当初可能未必会选归元宗。”傅长宁真诚道。 有问尺在,说不定真的会影响她的抉择。 “我就是不想影响你才不说的。”问尺嘟囔,“而且,说实话,我对万法宗没什么感情,也谈不上归属感,就是个待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吧。” “我那个时候,在一处秘境里迷迷糊糊,意识混沌了很久,最后是被万法宗一个老头挖出来的,把我送给了他女儿。” “再后来,他女儿和一个男人嗝屁了,我又被他收了回来,成为了他的法宝之一。可他有自己的本命法宝,其实不太需要我,我大部分时间就在他的紫府里待着,对了,紫府就是修士到元婴境界后,体内自行开辟的小空间,死后保存得完善的话,会化为秘境。” “再后来我就没什么印象了,反正稀里糊涂就进天河珠来了,一躺几百年,再就是遇见你。” 上千年时光,在问尺嘴里异常简单,就几句话的事。 “那,那位道君的道号是……?” 傅长宁还是想帮问尺去打听一下。 “丈二,丈二和尚的那个丈二。”难得来了点谈性,问尺多说了几句,“和那群秃驴的恩怨也是这么来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很讨厌的秃驴吗,就是因为,他也想起这个道号,但已经有人起了,还是一位已经成名的前辈,那怎么办呢?去纠缠,打败这个人。” “丈二当时不堪其扰,就把我派出去应付这个和尚。我烦死他了,就没见过嘴巴这么贱的和尚,从此以后我看见一个脑门光亮的和尚,就想到他。” “不过这和尚后来也死了,我猜是他贱死的。” 丈二道君。 还有个和尚。 傅长宁默默记下名字,准备回修仙界后查一查。 - 回镇北关的路很顺畅,没了历练的需求,傅长宁一路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不过五六天,就已经抵达。 当天守城门的是认识她的将士,瞧见她还很是稀奇了一番,待看过她的令牌,确定身份后,方才放她入城,转头,就去通知了徐副将。 于是乎,傅长宁刚入城没多久,就被请去了城中大殿。 高台上,潘月鸣端坐其上,正在处理军务。 “见过关长。” 傅长宁行了个军礼。 “不错嘛,二十天不见,有长进。”潘月鸣没抬头,迅速把最后一封情报处理完了,方才抬眸看她,眼神锐利,一如往昔。 但下一刻,那种凝视洞察的压迫性目光便消失,变成了亲切的笑意。 “这是去哪儿了,提升得这么快?” “误入了一处遗迹,机缘巧合。” “来,坐下说。” 潘月鸣并非多礼之人,也不喜欢别人多礼。 傅长宁在一旁坐下,掐头去尾,把在椒楼废墟遇见的事说了下,略去了狸奴,只说自己机缘巧合遇见了一块法则碎片,还得到了些许素问界的传承。 “我在幻境中,看到了几个素问界的修士斗法,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感觉他们的修行方式,和我们似乎不大相同。” “确实不一样。”潘月鸣颔首,“你观察得很仔细,他们推行的是一种名为灵涡修行的方式,与之相对的话,我们这边可以理解为经脉修行。” 傅长宁心中石块顿时落了地。 潘月鸣果然是知道的。 她就说,人族驻守域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本素问界的心法都没找见过? 既然没推行,肯定有它的道理。 这也是她当时考虑拒绝的因素之一。 很多事,她没有经验,不代表这些前辈大能也没经验。 若自以为得了无双机遇,把别人当傻瓜,一味藏着掖着,最后后悔的,大概是自己。 “我瞧灵涡修行,似乎爆发力比我们这边更强一些,这些年来,没人修炼过吗?”她道。 潘月鸣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是有人修炼过的,军中甚至专门安排了一支军队,从小学习,但它不适合普通人学。” “这些人是死士,是冲锋者,敢死队。” “唯独不会是希望与未来。” 傅长宁怔住,“为何?” 她虽然知道灵涡修行有弊病,但若缺点这么大,素问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强大的修士? “因为灵涡修行,在如今,是死路。” 潘月鸣一字一顿道。 她没有提那些傅长宁发现的小弊端,那都是小节,不影响大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之前在联盟中偶然听人提起过,灵涡修行是一位顶级大能传承下来的道统,当时学习者众多,道统传布于三千世界。” “但那位大能最后未能飞升,反而为人所斩杀,身死道消,从此,灵涡一道也跟着没落了。” “一条没有前路的道,是不适合人走的。” “素问界被灭,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原本灵涡一道可能只有一些小问题,可当那位大能死去,气运消散,道统断绝,从此,原本的小问题也变成大问题了,且问题和漏洞越来越多,就和筛子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道运从里边不断流失。 傅长宁听得发怔。 这么大的,影响一整个,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世界的修行方式,居然出自一个人?这个人还死了?死了就影响所有世界?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我们呢?” 她情不自禁问。 “这是所有人刚知道这个问题时的第一反应。”潘月鸣笑道,“不过这你不用担心,经脉修行最早可以推行到几百万年前,那位道祖早已经飞升成仙了,经脉修行已经被证实了是一条可行的路,也是如今三千世界的主流修行方式。” 傅长宁听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那如果这位道祖,成仙后被杀了呢?” 潘月鸣被这个有些幼稚的问题逗笑了,“且不说,谁能杀死神仙?只道祖飞升一点,已经证明了我们的道统就是正确可行的啊,就算后来道祖死了,也不影响它已经被确认为一条可行的大道这一点。” 路既然是正确的,怎么可能因为先人死了,就变错呢。 只有不正确的路,才会如此。 傅长宁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心情却越发沉甸甸了。 她很难说自己此刻的感受,可能是瞬间接受的信息过多,过大,整个人脑袋此刻都有些发沉,发坠。 “灵涡当初面世时,其实是挑战了经脉修行的正统地位的,那位大能也确实惊才绝艳,开创出了这一全新的修行方式。”潘月鸣并不否认这一点,甚至是惊叹的,“可那位的陨落,也证明了灵涡并不正确,许多渴望新路的人最终失望而归,灵涡也是从此正式式微。” 傅长宁想说,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不准备修炼灵涡。 可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正确的因果关系,难道不是因为没有人走出新的路,渴望尝试的人都离开或者死了,灵涡才会逐渐衰弱吗? 是因为先失败了,才会被认为不正确。 而不是因为不正确,所以失败。 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可她最后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好像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信仰。 虽然这个词,在修仙界谈起来有些荒谬,修士也不会如同凡人那般信什么编造的神神鬼鬼,而是相信自己力可伐天,得证真仙。 可如今看来,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大家信的不是神佛保佑,而是冥冥中,自己认定的天理。 它看起来甚至不需要刻意去信,因为是天理,自然是天生就如此。 可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信仰。 那所谓灵涡修行的道运衰颓,到底是因为开山祖师爷的死,还是因为信仰的流失呢? 此刻的傅长宁无从得知。 只是在心里盖上了一个深深的疑问。 357军盟选拔 “你回来, 应当不只是为了这个吧?”聊完这个话题,潘月鸣问道。 “确实, 还有一件事,想向关长请教。” 傅长宁收起那些思绪,手中浮现一枚暗蓝色的印鉴。 “哦?” 潘月鸣抬手,那印鉴飞入她手中,她打量了片刻,手中出现一抹灵力,注入其中。 瞬间门, 印鉴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潘月鸣覆手一压,那印鉴硬是接连震碎了她三道力量,方才不甘心地被镇压下来。 “你这东西, 哪儿来的?” “在宗门宝库兑换的。”傅长宁如实道,“本来上次就想找您的, 但那次时间门来不及,就想着回来再说。” 从看到潘月鸣本命法宝是太平印起,傅长宁心里就冒过这个想法了, 但当时正值战后, 潘月鸣日理万机, 她也因突如其来的中央之地一事时间门紧张, 加之实力不够,这个念头过了一次,也就放弃了。 谁知道机缘巧合,历练提前结束, 她左思右想,到底觉得多积攒一分底气更好,便还是回来了。 “也亏得你大费周章跑一趟。”潘月鸣听完, 挑眉道,“不过,算你运气不错,论印鉴类法宝的运用,我在域外算行家,便是在修仙界,也少有几个比得上我。” “你这印鉴,若我没猜错,应该出自万妖境某种水系妖族之手,这类法宝,天然对人族有排斥。” 潘月鸣开口第一句,就道破了镇海鉴的真身。 傅长宁也有过这种猜测,但并不十分肯定,见状求教:“那我想操控这种法宝,有什么办法呢?” “有两种办法,其一,减少排斥,把自己变成妖族血脉或气息,其二,暴力镇压,把它打服了,打怕了,它自然就认你了。” 傅长宁默默思索,片刻后道。 “但以我如今的实力,可能不太够。” 镇海鉴是上品法器,她想把它打服,有难度。 “所以我们得两种结合着来。”潘月鸣起身,“走,带你去找刘真人。” 傅长宁仍一头雾水,已被风风火火的潘月鸣拉到了刘真人在镇北关的住宅。 刘真人这段时间门在炼化潘月鸣上次给的宝物,气色已经恢复了些,得知来意,也没推辞,当即把人带到了后院。 那里,一棵参天古榕树,正静静立于庭院之中,正是刘真人手中那株榕树妖。 “阿榕,来,帮这位你见过的小友,变幻一下气息。” 古榕树闻言,伸出一根枝条,从下往上,将傅长宁一层层包裹起来。 傅长宁到此刻也有些明白了,她没动,任由自己被包裹,片刻后,榕树妖将她松开。 此时,傅长宁周身,已染上一层淡淡的妖的气息。 刘真人眼皮垂下,目不能视物,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阿榕便是出身万妖境,它有一样本领,能将其他生灵,同化成自己的族类。这种同化,和伪造的妖族气息不同,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很难被看穿。” 潘月鸣则是说起了一件趣事,“有一阵,联盟特别喜欢借刘老的榕树妖去用,为的就是伪造气息,营造出是妖兽偷袭魔营的效果——域外这数万年来,被我们放生了不少妖兽,还有些在人境内残害生灵不服管的大妖,干脆都放逐到了域外,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谁知道,魔族那边不知是哪个天才,居然感应出了人境妖兽和万妖境妖族气息的不同,由此判断出,偷袭魔营的并非人境妖兽,而是万妖境妖族,甚至误以为人族与妖族私下里联手了,正在布置一桩惊天阴谋,很是如临大敌了几年。” “这事传出来后,成了一桩知名的笑柄,至今仍被大家引为笑谈。” 傅长宁听完,也没忍住笑了。 这得是什么坑货。 “总之你先试试,不一定管用,不过不行的话,也还有其他伪造气息的办法,咱们一个个试。”潘月鸣道。 “是,多谢关长,也谢过刘真人。” 傅长宁分别朝两人行了一礼。 接着,重新试着将气息注入镇海鉴中。这一次,第一步很顺利,镇海鉴虽然在感受到是妖植气息时,波动了一下,但并未产生排斥。 就在三人松了口气时,印鉴上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若非潘月鸣和刘真人同时出手,差点将整个院落轰成废墟。 那一刻,刘真人与潘月鸣面上皆有惊容。 刘真人缓缓道:“这物……恐怕不简单。” 说到底,上品法器再珍贵,也不过是筑基期用的法宝,绝不至于两个金丹联手压制都差点失控。 她们看向被镇海鉴轰出去,此刻刚勉强站稳的傅长宁,“小友,方才做了什么?” 傅长宁摇头,“我只是顺着气息,将灵力一并注入。” 这是必然的,要想要操控法宝,就必须注入灵力。 但按理说,不应该啊,灵力与气息相辅相成,气息都变了,镇海鉴还能单独识别出这是人族的灵力还是妖族的不成? “再试试。” “是。” 傅长宁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差不多,手上还受了点小伤。 这条路行不通,潘月鸣又带着傅长宁试了几种别的法子,同样不成。但这时候,潘月鸣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反而上来了,此时是大战过后的和平期,她将部分军务交给副将徐梅意,随后就带着傅长宁闭关,以太平印,为她引导牵制镇海鉴。 镇海鉴本身品阶远不如太平印,有太平印压制下,傅长宁终于初步将自身气息烙印上了镇海鉴,可以调动它的部分力量。 虽然极为勉强,但也比之前一接触就被反噬强多了。 “多谢关长。” 此事过后,傅长宁认真向潘月鸣行了一礼。 足足大半个月时间门,也亏得潘月鸣陪她一起折腾,换个人,绝无这般耐心。 潘月鸣摆手,“我不喜欢亏欠人,仅此而已。” 她性格强势,有时甚至到了独断刚愎的地步,不是不知道这样不讨喜,但她天性如此,也不准备改。 现在回忆起傅长宁当时极力劝阻她,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打断和指着鼻子骂的事,换个人,就算不怀恨在心,也势必不会再帮忙了。 可傅长宁硬是忍下来了这些脾气,帮她一起,将战局扭转为胜。 她面上不说,心里却是记得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她是粗人,不懂那些,但基本的做人道理还是明白的。 说完,也没打算继续听傅长宁道谢,直接道。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知道她不喜欢腻歪,傅长宁便也顺势将那些话收了,“还没想好,可能一边历练,一边往中央之地赶。” “算下来时间门确实差不多。”潘月鸣点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这边还有一条路,你想试试吗?” 傅长宁心中一动,“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潘月鸣一一道来,从她这次向联盟申请中央之地名额说起。 其中的勾心斗角和磨嘴皮子她都省略了,重点是后边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夺名额的事。 傅长宁听得一愣一愣的。 满脑子只有,还能这样? “总之,咱们这个名额是敲定了,所以稳坐钓鱼台,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往年输送往中央之地的人,大多天资横溢,且非有大军功者不能入选。可近五年局势还算和平,战争里出头的新人并不多,能到这种级别的,加上你,也就三个,里边还有一个是勉强凑数的。” 说到这,潘月鸣脸上不乏看戏神色。 “那其他人怎么能服气,那么多城池,剩下的无论选谁,其他人都不满意。名额确定下来后,是有一个公示期的,结果公示了三回,每回都有一半的人被举报掉,这个说虚报战功,那个说私下里虐待兵士,把人当炮灰使,心术不正。” “好好的一桩事,本来上个月就该定了,结果闹到现在,还没个结果。联盟头大,干脆放弃了原来的推举机制,改成选拔制,除了你和另外那两人,还有两个公示了三次都没被举报掉的年轻人,剩下五个名额,有意者统一报名,最后按照实力择其前五,能者居之。” 傅长宁没忍住点头,“这样也还算公平。” “可对那些原本想凭推举进来的关系户,就没那么友好了。”潘月鸣幸灾乐祸道。 “原本每个城池只能推举一个人,有些人仗着出身,同城池的人根本没法和他争,可眼下,那可是所有人都能报名。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擅长打斗的将士,都是军功卓著的,这里边水分多着呢。” 很多被推举出来的人,可能还不如同城池其他人厉害。 空有个即将筑基的天才名头而已。 “让他们闹吧闹吧,最好以后每次都改了,我看联盟也是顺势而为改制,也免得名额一直把持在同一批人手里。” 傅长宁心有同感地点头。 估计这些人闹的时候,也没想到,军盟会直接掀棋盘,这下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都傻眼了。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吃瓜虽然很快乐,但傅长宁其实有些不解。 “别急,马上就说到了。”潘月鸣道,“为了防止有人私下买通交易,或者威逼利诱对手放水,联盟准备在最后一轮,安排一批实力更为强劲的人镇守,要求必须是没有利益关系的城池,修为不得超过筑基中期,以免实力差距太大,没有反击之力。” “恰好,镇北关因为名额已经确定,就属于这批城池之一,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派你去当镇守者,也见识见识联盟年轻一代的风采。” 还有句话她没说。 也让联盟的年轻人,见识见识同时代,宗门天才的风采。 以免过于夜郎自大。 傅长宁陷入思索。 毫无疑问,她是心动的。 但显而易见,这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她本就不是军盟中人,不管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容易招惹非议。 但她怕这些非议吗? 傅长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到时候结束后,时间门上会否来不及?” 听到这句话,潘月鸣便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这方面不用担心,选拔结束后,联盟会统一安排你们去中央之地,比你自己去还要快些。” “那我去。” “好!”潘月鸣一锤定音,“正好,另一位外出增援的真人回来了,即将回联盟述职,我让他和你同行。” 358军事重镇 入军盟,风貌初体验 隔天, 傅长宁见到了这位外出增援的真人,其人姓丁, 和刘真人一样,以姓为号。 傅长宁后来私下里问了几句,才知道,在军盟当中,不是每个金丹真人都拥有道号的。 在这里,道号与其说是号,不如说是一种封诰, 需要有显赫战绩,由军盟进行加封。 如潘月鸣的屠安二字,便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称号。 自命的号, 是不被其他人承认的。 丁真人是个性情一板一眼的人,瞧着有些严厉, 不过潘月鸣告诉她,不必过于拘谨。 潘月鸣的原话是这样的。 “此人原为那一战后军盟派来监督我的,起初也发生过一些摩擦, 不过后来熟悉了后, 便知道他是个自有矩度的人, 只要不触碰军规, 他大多数时候不会干涉过问。你只把他当做挡箭牌就好,若有人找你麻烦,便去寻他,他虽实力不怎么样, 但出身很高,旁人不敢轻易得罪。” 傅长宁点头,表示明白。 两天后, 她跟着这位丁真人,去了传闻中的军盟。 那是一座远比镇北关还要高耸的军事重镇,守卫严密,光城门就有五丈高,傅长宁一路从进城到安稳下来,被搜查了十遍不止。 丁真人去述职了,随行的一名副统领带她在城中参观,傅长宁由此了解到,此地原为一处域外险地,是后来被人为改造成了一座军镇要塞,易守难攻,城中最低同时有三位元婴驻扎。 归元宗元婴也极多,但大多数时候不出现于人前,且归元山脉极大,隔着重重大山,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不为过,彼此互不干扰。 这里却是从元婴到练气,都生活在一座城池中。 傅长宁瞬间感受到,那种难言的肃杀和压迫感从何而来。 城中并无什么好参观的,灰黑色的钢铁之城,或许会在一开始震撼人心,但同样的建筑与样式看久了,更多的是乏味。 真正的机密之所,副统领也不会带她去,因此只是蜻蜓点水绕城转了一圈,就回了住所。 问尺在这时候是决计不敢说话的,因此傅长宁只是一个人待在房间修炼。 又等了三日,房门方才被敲响。 “是傅校尉吗?” 乍一听这个称呼,傅长宁差点没反应过来,滞了一下,才去开门,“是我,有什么事吗?” 校尉是潘月鸣为她在镇北关军中挂的虚职,职位不高不低,但对普通兵士而言,非有大功者,起码得是筑基期才能封这个官儿。 因此来人对她很是客气。 “这几日里,各城池推荐的镇守人选陆续到了,今天下午,杜中郎将会统一测试诸位的水准,留下十人,作为最终镇守者,属下是负责来通知傅校尉,和下午给您带路的。” “好,多谢。” 傅长宁已经熟知这边的做事风格,说话也简短了许多。 数日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丁真人,在得知有人上门通知她了后,也终于露面了。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 “谢过真人。” 傅长宁也没客气,此次来军盟总部,她代表着镇北关的门面,与这位丁真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下午,一行人在带路人的带领下,去往了测试之地。 核验过身份后,门口的人将丁真人等人引入旁边的观者席,傅长宁则被带入了场中。 此时,这里已经有了三十多号人。 傅长宁粗略一观,修为基本在筑基初期到中期不等,年龄老少皆有,她第一次有了轻微的压力。 不必想,此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军队里历练出来的身经百战之辈,论起来,见过的血可能比她吃过的盐还多,若论实战,未必逊色于她。 上边的人在介绍规则,内容很简单,等会儿杜中郎将会释放威压,坚持到最后的十个人即为胜者,不可倚靠外物抵挡,违者视为作弊处理。 傅长宁一时间,更加感受到了军队中的简洁、高效。 不像修仙界,每次选拔,形式都极为繁复。 杜中郎将从头到尾都曾露面,傅长宁是在场上待了约莫半刻钟后,察觉出不同的。 但这点压力对在场无论任何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场中甚至还有认识的人在叙旧, 是一直到聊着聊着,呼吸变得沉重,彼此方才安静下来。 傅长宁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目视着一个又一个人支撑不住,主动或被动下台。 她缓慢调整着呼吸。 此时距离她意识到的开始,已经过去了一柱香时间。 威压持续增大,渐渐的,里边带出些许杀意,从四面八方试探而来。 傅长宁得努力控制自己,才能遏制住出手反击的冲动。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 再次睁眼,是听到一处巨大的动静——有人没忍住,出手反击了。 反击的结果是瞬间被掀翻,淘汰出局。 这之后,压力再次暴增,傅长宁环顾场上,已经只剩不到十五人,其中泰半是她之前重点关注过的,一看就浸淫沙场已久之辈。 她此时感觉还尚可,威压和修为是不同的东西,哪怕金丹期的威压,除非有意压死人,否则也只是会对人形成压迫感,无法造成实质伤害。 而这种压迫感,恰恰是她不太惧怕的东西。 傅长宁自认为自己从进来到现在,应该还算低调,她也不想从一开始就招惹是非,孰料,她的一举一动,早已经映入观者席不少人的眼帘。 早在测试刚开始不久,就有人低声道。 “这就是那个被屠安真人申请了一等功的宗门弟子?” “应该就是了,虽然换了一身甲胄,但气质差别太过明显。” 战士是肃杀,端凝,冷硬和铁血的。 而这人气息中正到甚至有些柔和,哪怕穿上一样的甲胄,也无法改变周身闲适淡泊的风流气度,这正是宗门弟子与他们最大的不同。 也是许多军中人士看不太惯的点,总觉得他们过于懒散懈怠,沉溺于富贵温柔乡。 “是法修?” “应该是。” “不是说低阶法修都是脆皮吗?怎么她体质瞧着不弱。” 看其他留下的人,皮肤周围都碾出一层淡淡的血雾了,再不济,也面色通红,周身那层细细的血管微微肿胀。 哪怕是最身经百战的几个老前辈,这会儿也闭上眼,眉头微微颤动。 而她神色依旧自如,和一开始并无分别。 时间一息息过去,那些议论逐渐变成惊疑。 “这真的是……练气?” “不是说,是凭借谋略助镇北关脱落的吗?消息当真没有传错?” 倒不是他们小觑了宗门弟子,只是潘月鸣请功的时候,所列之项,确实都是以谋略为主,丝毫未提及实力。 而谋略这东西,本就是最容易掺水造假的。 那些常年造假的城池,他们心里都有数,此前还在腹诽,一向刚正不阿的潘月鸣,竟也开始了这副做派。 可眼下看来,这里边未必有假。 也有不服气的。 “能被塞进来的,实力自然不弱,但那功劳,却未必是她的,我听闻多是她背后宗门施压之故。” “我也听说了一点,说是归元宗来的……” “他爷爷的,老子镇守域外几十年,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传说中的归元宗呢,这些小崽子倒舒服,从小吃好的用好的,长大再来域外镀层金。” 归元宗,那是哪怕他们也听说过的顶级大宗门,哪怕心里看不上宗门弟子,此刻语气里也不乏复杂歆羡。 这些人当中,有窃窃私语的,也有传音的,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逃不过丁真人的耳朵。 他八方不动,闭目继续等待。 域外许多事,有着复杂的前因,并非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区分彼此待遇好坏的更不是简单的一句宗门弟子与军盟将士可以道明。 君不见许多军盟高门子弟,在域外都活得比里边的舒坦多了,要什么有什么。 但有时候,上层这样引导,自有他们的目的所在。 不到过火的时候,丁真人不会插手去管。 他此行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出手挑衅傅长宁,凭借身份背景暗中乱来,闹到无法收手的地步,造成军盟与归元宗交恶。 简单的言语,不归他管。 - 这头窃窃私语无数,那边,场中已经只剩下十一人,还差最后一人,就将结束测试。 此时傅长宁神色依旧没有变化,一定要说的话,她的呼吸紊乱了一些,没有一开始那么平和。 和她差不多表现的有两三位,都是筑基中期中的老手,剩下诸人,大多已经是强弩之末。 到这一刻,那位杜中郎将依旧没有现身。 突然,傅长宁微微蹙眉,膝盖一沉。 身上压力骤然增大了四五倍不止。 冷汗从她额头滴落,体内灵力迅速运转,调整呼吸,重新站直。 与此同时,一个之前表现和她差不多,看不出什么异样的人被击飞了出去。 一道悠远的女声出现在众人耳际。 “此人身负重宝,视为作弊,拉下去调查。” “是。” 另有两名将士将人拉了下去。 傅长宁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骤然加重,是这位中郎将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试探。 “剩下十人,过关。” 丢下这句话,声音的主人彻底消失不见。 众人周身皆是一轻。 傅长宁离开场地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同样年岁不大的青年追上来,“你是哪个城池的?同为镇守者,咱们或许可以认识一下。” “镇北关的。” 傅长宁已经看见了丁真人和副统领,朝二人招手。 身旁声音立刻哑了,艰难道。 “啊,你就是……?” 她没听完,但点头。 “对,我是。” 说罢便离开了。 359伐狂陶家(一更) 回去的路上, 副统领笑道:“小友果然非同凡响,实力超群。” “大家擅长的方向不同。” 傅长宁面上并无得色, 这话不是谦虚,是她这段时间来注意到的,域外似乎并不是所有将士都走的潘月鸣那种路线,战力无双,只凭借个人武力就能做到铁血镇压,像这样培养的,是少数。 普通将士, 更侧重于基础战斗素质的培养。 究其根本,是域外无法做到同时豢养如此大规模的修士,其中需要消耗的资源是恐怖的。 修仙界将这种压力分摊到个人, 每个人都得靠自己去抢、去拼,后果是造成了严重的弱肉强食。 域外却不能也把这些成本平铺到每个兵士身上。 如此一来, 造成的一些取舍和个体武力的劣势是必然的,傅长宁不会因为赢了他们,就觉得自己比这些人厉害。 副统领在域外多年, 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闻言反倒高看了她一眼。 本只是捧着说几句好话, 争取在关长面前留个好印象, 这下不由得也多出了两分真心。 “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在,但能被选出来军盟这边露脸的,个人战力都不会太弱,最低也是各大城池培养的中高层将领苗子, 已经很能彰显水准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回到住所。 接下来,傅长宁又闭关修炼了几天, 中间副统领偶尔会给她带来外边的消息,比如选拔已经在城南一处非公开的场馆内开始。 第一轮的时候,傅长宁去瞧了瞧,但只是看了两场,就摇头,回去修炼了。 中间比赛热热闹闹举办了大半个月,她都没有参与,一直低调行事,一直到临近决赛,只剩下四十人时,方才前去观赛。 四十进二十,第一场就是两个热门选手对上,都是半步筑基,一个擅长金法,一个擅长雷法,擂台上时而雷声滚滚,时而兵戈激烈。 副统领已经与她很熟了,侧头问她。 “傅小友觉得谁能赢?” 傅长宁观察了一会儿,道,“用雷法那个吧。” “可我瞧他施法粗糙,大而不精,难以落到实处,已经有灵力不支的迹象。”副统领道,“反而是金法那个,明显纯熟凝练一些。” “确实如此。”傅长宁点头表示认同,“但雷法手中那个法宝,看起来不简单,若金法以为自己必胜,生出轻慢之心,被雷法寻到机会,可能会一击必杀。” 她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一阵惊呼,正是台上擅雷法的那人出其不意,用尽余下全部灵力,使出全力一击,将金法击落到了台下。 金法吐了一口血,被人扶起来时,神色仍是不可置信的。 “唉,可惜了。”副统领叹了一声,又赞道,“傅小友一针见血。” 傅长宁不好接这话,这些天副统领变着法儿地夸她,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推辞,变成现在只能装傻。 但放在旁人眼里,这就是她宠辱不惊的证明了。 那些人私下里传音的传音,聊天的聊天。 傅长宁不是没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但只要不上门来找茬,她也不会主动找事。 第二场很快开始了,这场让她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因为其中一个出场的,是来之前徐副将同她提过的一个名字。 陶追然。 域外军盟,共有五支军队闻名五洲,其中南部战场这一支,名为伐狂军,意为讨伐常年活动于此的狂魔族,领头的老将军姓陶,陶追然,便是他的后代。 按理说,以陶老将军的声誉和战功,陶追然到了这个年纪,想去中央之地,名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但问题就在于,陶追然之前有个恶名昭著的黑历史。 他曾经以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诱杀狂魔族中一名声名不菲的天才。 最后人是成功杀掉了,但那支军队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事让陶追然从前少年天才,军功无数的名声,变得毁誉参半,在有人因为类似原因被举报名额之后,立刻就有人表示不公,凭什么我们只是以几人几十人诱杀,都要被骂不体恤将士性命,草菅人命,他害死了三千人,却可以不管不顾? 陶追然的名额就这么被撸掉了。 徐副将之所以提起他,是因为,这人是个大麻烦。 她告诉傅长宁,陶老将军寿元将尽,陶家后代也死得死伤的伤,中生代无人再能有能力执掌伐狂军,所以不少人盯上了伐狂军主帅的位置。 为此,陶追然如今的位置其实是相当危险的,有很多人不希望他拿到这个名额,更进一步。 但明面上的手脚他们动不了、也不敢动,她与关长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会在镇守者当中动手脚。 这也是这次镇守者测试要求严格的一个重要原因。 徐副将的意思是,这事和我们关系不大,但你身份特殊,有些事不好卷入其中,之后还是避开他点,非必要不结交,也别发生冲突。 当然,作为镇守者和他打一架不算。 傅长宁出于好奇,问了几句。 “那这个陶追然的个人实力呢?” 徐副将的回答她至今记得。 “三年前见,不弱于上回来镇北关的你。” “如今不知。” 陶追然上场时,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场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尽管只有一瞬,但那一瞬的静默,在这充满嘈杂之声的地方,也已经很诡异了。 一瞬过后,一切又恢复常态,四面皆是人声。 副统领叹道:“遥记得三年前来此时,陶小将军还不是如此待遇……” 见傅长宁望来,副统领解释道:“三年前,我随徐总管,如今的徐副将来总部述职,见过陶小将军一面。” 彼时的陶追然仍是万人追捧的少年天才,是整个军盟的骄傲。 要知道,军盟培育顶尖人才素来比宗门困难,十七八岁就实力修为样样拔尖且即将筑基的天才,在修仙界扒拉一下或许还有,但在域外,那简直是几百年难得一见,许多人这辈子也没见过修炼这么快的人。 哪怕是在纪律最严肃的总部,陶小将军依旧有一大批追捧者,人们热议他的实力与军功,津津乐道,乐此不疲。每次陶追然出门,都有一堆人争相同他问好,也问陶老将军好。 可仅仅三年而已。 世事变化,就是如此无常。 不是无法接受打战死人,可军盟多是普通军人,要么就是军人亲眷,除非是中了邪,他们才会和这种以他们性命为诱饵获取战功的冷血功利人物共情。 也没人再敢和他出去了,和他一起出去,谁知道下次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台上的陶追然一身白袍,对这些视线恍若无睹。 在同对手互相通过姓名后,出手。 不到三息,比赛结束,他下台,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徒留下一地议论。 傅长宁看了片刻,道:“他的武器,是一杆长枪?” 陶追然根本没用到枪,她是从他出手的风格判断的。她已经见过不少用枪的人,出手时几乎都有同一个特性,距离控制与枪身基本一致,比普通近战之人要远,但又远远称不上远战,下盘也比刀轻,比剑沉,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确实,陶老将军最出名的就是一杆伐狂枪,当初伐狂军便是以这个名号而来,陶小将军继承了这一点。” 就连咱们关长,印化为枪,也未必没有致敬陶老将军的意思——这话副统领没说,南部战场因为陶老将军而学枪的人,那可太多太多了。 第二场结束得太快,第三场的人匆匆上台,许多人的心思却仍停留在第二场上,连打气鼓劲儿都显得心不在焉。 一天一共比十场,等十场结束,傅长宁对几个实力强劲,有希望入围的也基本有了印象。 第二天,后十场,和昨天的相比,观赛人员明显稀少了许多,傅长宁瞬间意识到,很多人恐怕就是来看陶追然的。 只能说,大家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将军,是爱得深沉,恨得也深沉。 作为一个非域外之人,傅长宁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自己还受这些人敌视和一堆非议呢,如果她耳朵没坏的话,在这些人嘴里,她就是个从小锦衣软枕供着,玉露琼浆喂着,要什么有什么,权势滔天,长大后还能来域外镀金的,从没吃过半点苦头的高门子弟。 可以上任何一点,和她有半文钱干系? 心知肚明流言有多不可信,傅长宁自然不会妄下定论。 如果确是同伴性命说卖就卖的人,离远点就是了。 不是的话,那只能说明这域外军盟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四十进二十结束后,中间停了三天,作为修养之用。 听说是因为有两场比赛双方打出了鸡血,受伤颇重,哪怕已经请人去医治了,依旧需要时间。 当然,也只能给三天,再多就没有了,只能怪他们自己不懂得权衡利弊。 第六天,二十进十。 到这一步,筛选出的基本都是真正的精英了,那些因为运气好分到实力不出彩的对手的幸运儿,都淘汰完了,接下来的每场比赛都是实打实的。 也因此,每一场,都显得格外艰难。 除了陶追然那场,二十息之内就解决了战斗,其他的,最快也打了小半刻钟。 最久的一场打了半个时辰,战至最后,双方堪称惨烈,副统领面露不忍之色,道。 “这两人我有印象,应是非原城池选中之人,自己私下报名来的……” 换言之,两人都是原本不被城池看好之人,可却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到了这一关。 中间经历了多少艰难与阻挠未可知,到这一步,两人谁都不肯认输。 最后因为伤势过重,双双淘汰。 那一刻,两人眼底有血泪划过。 可淘汰赛就是如此,运气不好,和实力不弱于自己的人分到了一起,那就只有饮恨的份。 这两人被淘汰后,缺了一人,经过军盟评委等人商议后,前二十强的败者复赛,其中的胜者当选。 最后,由另一个实力表现不俗的选手顶上。 至此,二十进十彻底结束。 接下来,就轮到镇守者出场了。 和之前给足了休息时间不同,这一回,军盟只给了两个时辰调整。 当晚,前十与镇守者的对决,就轰轰烈烈展开。 评委宣读规则: 每个人三次挑战机会,三次不可以挑战同一人。 三次中任意一次胜过或击落镇守者,即为过关。 没胜过镇守者,则以坚持时间论处,旁边挂有沙漏,上边共十格,每过一格,积一分,分数最高者获得名额。 同时,镇守者这边,每人也只有三次被挑战机会,超过三次,则有权不接受。 前边的规则,主要是因为镇守者大多是筑基,参赛者却只是练气,胜的可能性不大。 后边的规则,就是为了防止一些人看部分镇守者弱,挑规则漏洞了。 作为场上明面上修为最低那个,傅长宁本以为自己会是最早被挑战的那个,谁知道,前边三人,上来就挑中其他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三人不出意外,都输了。 分别积四分,三分,六分。 挑战顺序是按照抽签来的,第一轮陶追然排第四,三人结束,紧随其后就是他。 他挑中了一位筑基中期的老将,双方缠斗近两刻钟,陶追然被击飞下台,积九分。 傅长宁心中默默估算了下。 久经沙场的老将,和散修筑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说是天堑之别也不为过,以她之前的实力,想要胜过这位,几乎不可能,坚持的时间可能还不如陶追然。 如今的话,倒是可能做到二八开,她二,老将八。 但概率本身是很悬的事,若老将轻敌,她未必毫无机会,但若生死搏杀,她想赢,起码还得再练个几十年。 如此算来,陶追然的实力应当比之前的她强,但比现在的她稍弱。 但三年之差,陶追然的进益,真的仅限于如此了吗? 傅长宁很快没空想这些了,因为下一个人,挑中了她。 她起身,上台。 对手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青年,不太符合她对军盟中人的固有印象,瞧见她时,脸还有些微微发红。 半晌才道,“在下易之,见过傅镇守者。” “傅长宁,见过易道友。” 简单见礼,双方迅速打了起来。 傅长宁很快察觉到这人的特点,溜得快,身上和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很难抓住,任何攻击落到他身上,都会被一种奇异的功法波动卸力,包括藤蔓。 这是个很容易拉分的优势。 换成从前,她大概率也很棘手。 可惜—— 就在易之再次跃起时,细密的黑色藤蔓悄无声息从后绕近。 易之察觉到了,但神色没变,这些东西拦不住他。但就在他继续往前奔逃时,那些藤蔓穿过他的身体,化为细雾,接着,用力一甩。 原本灵活的身体这一刻仿佛失效,他重重地跌落在一旁的比武台上,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嗜血木笼从天而降,荆棘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皮肤,将他牢牢锁住。 没等他破开,傅长宁已经连人带笼,送出了比武台。 此时沙漏才缓缓从第一格上降落。 易之神色苍白,如遭雷击。 “……” 傅长宁发誓,自己不是卡点把人送走的。 但这时候说话就更拉仇恨了,她只好默默走掉了。 裁判宣布:“选手易之,挑战失败,积零分。” 台下,其他挑战者神色凝重。 他们来之前就打听过上次测试的情形,也知道这位归元宗来的傅姓弟子表现不俗,所以一开始几个人都没敢挑战她,可能在一众镇守者优中选优择出来的,大多是筑基中期,唯二两个筑基初期也强势无比,前边几人已经用亲身试验过了,连陶追然都赢不了,他们怎么可能赢? 一时也不由得抱了侥幸心理,万一呢。 这傅姓弟子甚至都不是筑基,挑战她,总不可能比挑战筑基中期输得还惨烈吧。 结果谁知道,是不惨烈,但输得更快了。 直接零分。 观众席上同样热议如沸,不是每个人都去看过之前镇守者的内部测试的,他们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外来的宗门弟子实力如此强劲,轻描淡写,就将他们的十强选手送下了台。 域外同样是强者为尊,一时间,之前的不平声少了一半。 傅长宁坐下时,下一个挑战者已经上台了。 很快,第一轮挑战全部结束,其中分数最高者,不出意料是陶追然,至于击败镇守者的,无。 第二轮,重新抽签。 这回陶追然抽到了第一,选了另一个筑基中期。 傅长宁注意到,他这一轮改变了攻击风格,手中红缨银枪动如雷霆,疾如风,杀意如林,实力比之前暴涨五成不止。 她微微挑眉,看来这人之前还隐藏了实力。 可能因为是第一轮,选择了相对保守的打法,这一次,看来是想直接打赢了。 不出意外,面对他的攻击,镇守者被打得节节败退。但眼看着就要被陶追然击落时,镇守者忽然爆发,不顾攻击,一个回身,反将陶追然掀翻下了台。 镇守者手臂血流如注。 现场则是一片安静。 因为此时沙漏,同样没走过一格。 傅长宁听到身旁一些低低的议论声,哪怕同为镇守者,他们关注的也是陶追然。 “陶小将军轻敌了……” “这也太过大意了,宁可缓缓求之,也胜过操之过急啊。” 大家普遍认为,这一局是陶追然太急于求胜,大意所致。 傅长宁看向台下默默站到一边的少年,他垂着头,红缨落在他高挑的马尾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轮挑战还在继续。 也许是吃了前边易之和陶追然的亏,这一回合,没有一个人挑战傅长宁,也没有人试图速战速决解决对手,都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以至于这一局结束时,最高分来到了十四分,其次是两个十三,一个十一。 陶追然和另一个人并列第五。 第三轮开始。 这一回,陶追然抽到了倒二。 傅长宁缓缓坐直了身体。 她直觉,她可能要和这个人对上了。 来之前徐副将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可今日之事,明面上看起来并无不妥…… 若说有人操纵陶追然那局的沙漏,更加不可能,她敢肯定,陶追然每一局比赛,背后都有无数人盯着。 至于抽签,第三轮抽到倒二是倒霉了点,可前边他也不是没抽过第一,只是机会没把握住而已。 等等! 有什么从傅长宁脑海里一闪而逝,但流逝得太快,她没抓住。 之后傅长宁一直在回想那一瞬间的念头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直到场外传来一阵惊呼,她才回神。 只见台上,赫然是之前挑战过她的易之。 第二轮易之虽然拿到了不低的六分,但有第一轮的成绩在,他想要翻盘,基本没希望。 以至于绝望的易之在第三轮,直接爆发了最后一点潜力,使用了一门移花接木的功法,在即将被击落时,和对手来了个对换。 他自己似乎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成功,那一瞬间,眼眶通红,随即便是狂喜! 台下评委则在讨论过后,得出了决定。 “选手易之,击落镇守者,过关,获得第一个名额。” 五个名额,这就只剩下四个了。 这之后,又有一个分数不高的弟子,越阶使用了一样爆发类的法器,在僵持之际,将镇守者击落下台。 可以说,到了第三轮,所有人都拿出了最后的底牌。 由于并无规定说练气期修士不得越阶使用法器,在检查了这名参赛者是凭自己的本事发出这道攻击后,评委经过商议,同样判胜。 到这里,就只剩下三个名额了。 再之后,原来只有十一分的第四名,同样用出了明显不符合自身实力——对外号称压箱底的手段,获得了九分的超高分。 傅长宁心中越来越沉。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里边有问题了。 陶追然如今才九分,就算这一轮拿了满分,也才十九,还比不过这个二十,也就是说,他只能竞争最后两个名额,可只要前三里边任意两个稍微没那么拉胯,那两个名额,怎么可能落到他手里? 除非陶追然这一轮获胜。 可他的对手大概率是她,傅长宁倒不觉得自己一定能稳赢陶追然,可不管是输是赢,两人今天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她赢了,会得罪陶家。 陶追然赢了,固然拿到了名额,可作为宗门弟子代表的她成为了这逆袭一战的垫脚石,域外的舆论瞬间会传得满城风雨,原本就内涵她是走关系的人,这下更有话说道了。 傅长宁不觉得一个自己值得被算计,可她背后是归元宗,这分明是想让归元宗和伐狂军杠上! 说得更直白一点,有人想打压陶家。 在这个计划下,陶追然直接输掉名额更好,赢了也得给他拉仇恨,找点麻烦。 而她和背后的宗门,就是这些人计划里最合适的对象。 这是大老远跑来给人来当反派大恶人来了? 傅长宁气笑了。 360与之一战(修) 来这的这些天, 傅长宁一直奉行低调为主,遇事原则上都是能避则避,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和军盟一些人爆发什么冲突,她自然无事,宗门总是会保她的,可她不想让关长她们夹在中间难做人。 可眼下有人算计到她和宗门头上,固然以陶家如今的情形,大概率也没精力报复她什么, 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了了。 可问题是要怎么做,直接揭发? 这么多人,她不信没人察觉这接连三人的异样, 没说出来,要么就是利益相关, 要么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就是没找到证据,闹不起来。 他们都闹不起来, 她一个外人, 就更加不行了。 可正因为是外人, 刚好也有自己的优势。 ——来者是客, 客人遇到不公平待遇,势必会比自家人受到不公平待遇,更加引起重视。 因为这事关军盟的脸面。 傅长宁心中走了一圈,大概有了主意, 面上依旧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认真观赛。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有人正静静观察着她。 这位远道而来的归元宗少女, 相貌实在美丽,可以说,她的长相,符合了大部分泥里沙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军盟子弟对于仙子的想象,钟灵毓秀,清冷仙气,不染凡尘,偏偏又正好兼具实力,和不那么高傲的性格。 以至于哪怕不喜宗门弟子以权压人,大部分人在接触过她后,依旧是十足复杂,又酸又忍不住话里的偏爱。 和那位陶小将军何其相似。 都具备让人又爱又恨的魅力。 当然,经过他们这些天的观察,这少女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似乎不是很记仇的性格。 可是那又如何? 当她脸被踩在地上,成全陶追然的威名,当这些事闹得风风雨雨,所有人都在提,她不计较,她背后的人也要计较! 当然最好,还是她赢,直接从根源上杜绝陶追然崛起的可能。 这样就算有人想闹,哪怕为了不得罪归元宗,联盟也不可能轻易推翻既定的结局。 连陶老将军估计也会选择息事宁人,军盟和归元宗的关系联络,可比他曾孙子的一个名额重要多了。 - 后边几人发挥得四平八稳,也因此,分数几乎没什么波动,前三中最低的都有十九分。 到这一步,大部分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由于每一局都是播报当前这局所获得的分数,普通看热闹的观众根本没去计算每个人的总分和排名,顶多记得最高的,其他人,反正听着都是四分五分六分,没区别。 直到这一刻,三轮结束,分数和名额一合计,是个人都察觉不对了。 这实力最强的陶小将军好像注定出局了啊! 虽然好像是因为他自己第二轮太过大意所致,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陶小将军是这里实力最强的,和其他人都不在一个水平线。 按照实力来选的比赛,结果最强的反而被三振出局了,这合理吗? 这一刻,哪怕内心对这位小将军的情感极为复杂,他们也忍不住为此牵挂起来。 由于场馆非公开,能进来的大多是城中军人亲眷和直系,彼此也认识,大家三三两两议论开来,没多久,就讨论出,眼下陶小将军想要破局唯有一个方式。 战胜第三轮的对手。 可他第三轮对手会选谁呢? 哪个比较好赢一点? 众人目光在那十名镇守者中睃巡,却见陶小将军径直走向了其中年纪最轻,修为也最低的镇守者。 “请指教。” 台下一片哗然。 “怎么会选她?” 到这时候,终于有人想起那条一直没被提起,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规则。 每个镇守者只能被挑战三次! 其他人,莫不是都已经不能挑战了? 陶小将军,别无选择。 陶追然确实别无选择,他抬头,目光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姑娘。 “抱歉……等下,可能得罪了。” 傅长宁从他话里听出了未尽之意,这句抱歉,只怕不止为了等下,更为了把她牵扯局中。 陶追然长得显小,二十出头的年纪,依旧唇红齿白,灿如白杨,白袍银甲红缨枪,足可见当初的少年将军有多意气风发,可眼下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傅长宁从他面相看不出能以三千人诱杀的狠劲和魄力,她摇头。 “只当正常切磋即可。” 陶追然应当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因为他之后看起来更沉重了。 不过沉重不影响他出手。 萧肃风声,裹挟在枪身之中,迎面而来。 傅长宁刚避开第一击,枪身一晃,第二枪已经从另一侧袭来。 快! 比她见过的任何同龄人,都要快。 傅长宁此刻身体惯性仍往那边倒,没法再躲,只能正面迎接,左手握住枪身,右手玄黑色灵力汇聚,一个深黑色漩涡向陶追然覆盖而去,手上鲜红刺目的血滴下来,她眉头未皱,只愈发用力,直到将这一枪的力道彻底化解,方才横踢回去。 按理说,傅长宁炼过体,体质不应当如此脆弱,还会这么轻易流血,只能证明,这把枪品质不一般。 对面,陶追然也并不好受,他长枪力道他自己知道,数百钧之力,一般的法修都无法承受,可眼前的姑娘硬生生用手截下,打断了这股势。 那黑色漩涡则是一个水系法术,他在其中感受到不同于其他水灵根修士的巨大压迫力,不敢尝试,只得放弃继续进攻,借傅长宁横踢之力,退后一避数丈。 此时,黑色漩涡方才显露真身,那哪是什么漩涡,分明是飞速旋转的水型锯齿! 很难想象,他刚刚还停留在原地,会发生什么。 第一个回合就此结束,双方都感受到了对方的难缠。 第二个回合,主动进攻的是傅长宁。 灵波止水身法之下,地面一点水波涌动,傅长宁瞬间出现在了陶追然身后,碧落之鞭,朝他横扫而去。 这一鞭霸道十足,落在人身上,常常是筋骨皆断,傅长宁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对待同水平的对手,没这个必要。 果不其然,陶追然早有准备,一个半凌空跟斗避开,翻身侧脸,长枪直朝她面门扫来。 傅长宁刚吃过他方才那招的亏,同样的错误自然不会再犯,手一划,水镜在身前凝成冰,挡下这一招,趁此机会,长鞭再次向还没落地的人扫去。 陶追然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再次一个跟斗避开,长枪从上边,直劈她脑门! 此刻他还没落地,相当于是凭借腰力,凌空硬生生转的向,这个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 傅长宁长鞭未收,力尤在外,这一刻,场上不少人为她捏了一把汗。 陶小将军作为军盟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不是浪得虚名。 但很快,他们目光微愕地看着长枪落下,触碰到的是一片虚影。 竟是幻象! 陶追然身后,一道寒意悄然袭近,碧落之鞭再次落下,鞭声中,原本光新锃亮的铠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临近崩断。 若非陶追然避得快,这一鞭,几乎劈开他三层皮肉! 即便如此,他依旧倒退数步,腰间传来剧烈的痛麻感。 但从小生活中军中,这些伤都是家常便饭,陶追然并不觉得难捱,只是疑惑道:“你神识,突破筑基了?” 不然幻象不可能瞒得过他。 傅长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确保自己没有落在长枪攻击范围内后,再次袭来。 陶追然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之后再出手,就额外注意这方面一些,这也导致了他的攻击,不如一开始那般凌厉。 长枪的长度决定了它不适合贴身近战,但也不擅长远战,中长段是它的最佳舒适区。 傅长宁偏偏就是一直避开这个区域。 虽然陶追然照样能攻击得到,可那就需要花费更多心力,自然不如舒适区内如鱼得水。 如此,渐渐的,竟然落在了下风…… - 肉眼可见的,占据优势的是傅长宁。 台下观赛者一时心情尤为复杂,虽然都骂陶小将军,可那毕竟是他们军盟年轻一代领头的天才,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宗门弟子压制了吗? 这岂不是证明了,他们的人,同年龄水平段,实力果真不如宗门那边培养的? 唯有了解伐狂枪的人,才知道,这才哪到哪,伐狂枪能在南部战场杀出个赫赫凶名,可不是因为名字取得狂! 果不其然,仅在落后数个回合后,陶追然就借着傅长宁一次攻击,迅速将势调整了过来,且观他神色,心态异常平稳。 “接下来我会用伐狂枪,你小心。” 傅长宁正好想见识一下,南部战场大名鼎鼎的伐狂枪。 “好。” 她也不准备玩了,热身结束,该动真格了。 长枪再次袭来,傅长宁立刻察觉出了不同,比起之前纯粹的锐利,此刻枪中明显多出了一股凶悍的气息,宛若凶兽择人而噬,而非一把死物。 她原定计划瞬间改变,以巧劲避开,手中青色灵力如丝线般涌了出去,这些嫩青色的丝线在接触到实物时,落地结网,缠住陶追然的双腿,趁此机会,荆棘木刺悄然从地下涌出。 陶追然没有去看,只是气沉丹田,喝了一声。 “伐地!” 长枪点地,霸道的力量扩散开来,所有荆棘与丝线尽数崩裂。 不只是地上,地下所有动静,也跟着消失,傅长宁输送出去的灵力直接溃散,重新回到了天地之间。 她眉心一跳,子母锁魂枪出现在手中。 子枪袭来,陶追然摇头。 “你不该在我面前用枪。” 他甚至没怎么动作,只是枪身微微一翻转,子枪已经被镇压,他则凌空一跃,长枪掷出,如天青破晓,直射面门而来。 傅长宁往左,枪身在左,往右,枪身又在右,后退,长枪则以凌人之势,一路横穿。 最终,她选择了正面去接。 陶追然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微笑。 “你上当了。” 枪身巨震,非是枪本身在震,而是一阵阵狂鸣从内而外振发,产生的巨大内劲瞬间将傅长宁双手震得鲜血淋漓,血肉翻卷,露出零星的白骨。 傅长宁这才注意到,他握枪的手并非固定,而是一直在以一个极低幅度在颤动,只是那速度太快太快,而幅度又太小太小,以至于肉眼看上去,几乎察觉不出差别。 而就是这极细微的不同,瞬间废了她的双手。 疼痛感如影随形而来,她没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当即拉开距离,离到最远。 双手受伤太重,不管是剑还是别的都不能用了,不是用不了,而是用了也只会帮倒忙。 她双手掐诀,一个又一个玄黑色光斑在空中产生。 不清楚这是什么之前,陶追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那光斑不断合而为一,最后化成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破碎开来。 等他意识到严重性时,已经避之不及,那些碎片跃过长枪出现在他手上,留下冰凉的寒意时,他才发现,这些是冰。 但它们的韧度远超普通的冰,瞬间割裂出一大片的伤口,令他手上的皮肤如鱼鳞般绽开。 陶追然轻嘶了一声,瞬间感受到了这姑娘的睚眦必报。 他废她双手,她就以原样奉还。 可惜,他摇头,身上银色盔甲迅速蔓延,包裹住双手。 原本没想着包裹是因为手留在外边,更加灵活,可若收进去,也不是不可以,这并不影响他操控长枪。 傅长宁的回复是—— 那精度呢? 也没有影响吗? 青丝再次降临,这次并非困住双腿,而是如水面苔藓般,迅速长满他的盔甲,她本人则用鲜血淋漓的手,拄着一根翠绿色拐杖,从他身后一棍敲下。 也许是上回用了那狸奴的骨头棒子的缘故,傅长宁总觉得这样敲人很是畅快。 风声木拐杖不如那骨头棒子敲人厉害,但这本身的一敲,就代表着苍山风雪的释放。 陶追然以肉眼可见速度,周身凝结了一层寒霜,连带长枪亦是。 眼见傅长宁就要将他踢出擂台,陶追然唯一没冻住的瞳孔微微一缩,用尽全身力道,震动长枪。 很快,长枪之力反震! 一股凶悍之气瞬间将冰霜崩裂,陶追然一枪扫出。 可他刚刚从冰冻状态中解除,无论是速度还是准度和力道都有所下降,根本挡不住傅长宁,被一脚踢出去,只差半步,就要离开擂台。 观众席上,不知多少人为他绷紧了心中的弦,直到看到他撑住了,方才长舒口气。 长枪点地,在地上磨出一层镜面寒光,攻伐再次袭去。 这回傅长宁看清了,不是左右前后都有枪,也不是刻意制造的幻觉,而是他的枪震动时,可以从四面八方倏忽而至,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离都没有差别。 她这次没有去挡,似乎在思考什么。 “如果是想用什么厉害的法宝的话,直接用就好了,我这把枪是我曾祖父特意为我定制的,材质未来可以用作本命法宝,同样不俗,你不算胜之不武。” 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人居然战斗的时候,还给对手神识传音。 傅长宁第一次见到这种对手,兴致上来,原本犹豫要不要试试镇海鉴的心思反而淡了。 “我用体术和你玩一会。” 她总有些不甘心,想从输的地方讨教回来。 陶追然虽然惊讶,但从容应许:“乐意之至。” 如果打这么久,他还没看出来她修习过体术,那就是眼瞎了,普通法修可不会用双手接白刃,之前那一下,更不会只是见骨那么简单。 于是观众席便见,台上原本好好的法修少女,忽而不用法术了,改为近身肉搏。 “发生了什么,她疯了吗?陶小将军可是穿着银凤铠。” “她也穿着铠甲。” “那能一样吗?” “疯了疯了,今天这一个个的。” “不管了,正好,让陶小将军赢,不过她这样算不算放水啊……” 不止观众席有这个疑惑,评委席亦是如此,本来此战是不用设评委的,只要有裁判即可,但场上有时候会有突发情况,并非裁判可以判断,加上里边多了个陶追然情况特殊,综合考虑下,还是从军盟调了三个中立方地位不低的评委来。 此刻三人皆是眉头紧皱,其中一人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打断比赛了。 幸而,被另一个评委阻止了。 “再看看,可能没你我想得这么简单。” 要说这位代表了归元宗门面,由泽明道君亲自来信问候的弟子,会给陶家小子放水,她是不信的。 傅长宁想的没台下那么复杂,她的主意已经定了,这战是胜是负问题不大,她只想酣畅淋漓打一场,此刻拳拳到肉,可比之前一直要避开长枪锋芒痛快多了。 当然代价就是,长枪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陶追然也没好到哪去,长枪在贴身近战方面,处于绝对劣势,比之之前远战更惨,起码后者他可以有调整和喘息的空间,重新找到枪的势。 没错,就是势。 长枪一道,也同刀剑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进阶之路,其中势,是里边极其重要的一项。 可眼下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他的势已经越来越弱,快要支撑不起伐狂枪鸣了。 傅长宁一开始用体术,想的是从肉身一道上突破,正好也刺激刺激还没彻底玉质化成功的玉骨,谁成想阴差阳错,反而找到了陶追然的弱点。 此刻把陶追然打下台,应该是幕后人最想看到的。 但傅长宁思索了下,停了下来。 全场人跟她一起大喘气,刚才发生的事实在突破了他们的认知,明明对手没有突破银凤铠,可陶小将军就是应对得越来越狼狈,气势也越来越弱,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可就在大家以为她要乘胜追击时,她又停了下来,不是,这人究竟想干嘛? 傅长宁并不在意那些视线,静待陶追然调整片刻后,道,“再用你那招攻击我一次,你赢了,我主动跳下台。” 方才的打斗,那伐狂枪鸣带动了她体内的气血之力,但因为陶追然势越来越弱,总是不到点子上,她想再试试。 陶追然眉毛慢慢蹙了起来,他周身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片刻后,点头,“好。” 也没再继续占便宜,长枪如龙,直线而出,伐狂枪鸣再响,这次甚至带上了声声爆裂之声,无人注意到的铠甲之下,陶追然的双手也跟着寸寸皲裂。 傅长宁没想到他此时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势,但,来得正好,她调整内外气息,力图将气血之力与灵力达成一个平衡。 这在过去是一件很难的事,但自从她从素问界的灵涡修行里,意识到了体内五行平衡的重要性,并加以调整后,原本的很多问题就不攻自破了。 当二者彻底平衡,一尾类似于阴阳鱼的形状,在她体内气海诞生。 与此同时,傅长宁正面迎了上去,一拳轰出。 拳枪对接。 巨大的力道瞬间灌入傅长宁体内,她吐出一大口鲜血,但气海内,那抹阴阳鱼上,气血之力瞬间沸腾,占据全部位置,原定的灵力尽数消失。 紧接着,气血之力在体内蓬勃绽开,本已完成大半玉质化的骨髓进一步淬炼,最后一处普通骨头传来咔擦声。 打骨术第四重,骨身如玉,达成。 这一刻,一股玉质流光从傅长宁手骨上一闪而逝,她又是一拳轰出,倍增的力道,瞬间将陶追然轰退到了擂台边。 陶追然这次依旧没掉下去,依旧是刚刚好半个身体的距离,多年来训练的下盘功夫,让他不至于连这点困难都站不稳。 但他望着气息恢复强盛的傅长宁,片刻后,转身,主动下了台。 “我认输。” 361“挑事精” 片刻的安静, 裁判的声音响起:“选手陶追然,挑战失败,积十分。” 众人往他旁边的沙漏看去, 只见,上边的沙子,早已经见了底。 可是那又如何? 眼下分数最高的,分别是二十一, 二十, 十九, 十九, 和陶追然这个新增的十九, 可剩下的名额, 只有两个了,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陶追然身上。 陶小将军, 注定去不了中央之地了。 台下一时间响起巨大的议论声,这一刻,哪怕维持秩序的裁判, 也没有站出来说“安静”。 比赛仍在继续,台下却是暗流涌动。 傅长宁顶着所有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再次上场, 迎接最后一个参赛者的挑战。 这一回,她依旧没有手下留情,傅长宁比起其他镇守者来, 最大的一个优势是手段奇诡,且新,不似其他人都是战场上打磨下来的, 一个路子,大家都熟悉,哪怕实力有差距,也可以慢慢磨。 和她打,一着不慎,就容易被送下台。 这个参赛者已经算极为谨慎的了,实力也不弱,底牌尽出,最后依旧只积了四分。 结束时,傅长宁回头望了眼沙漏,接着轻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她在台上,隔得远,这话听清楚的只有裁判,和那个被击落的参赛者。 裁判皱眉看了她一眼,不知这个之前还算沉稳的宗门天才,此刻是不是飘了。 参赛者则是瞬间暴怒。 “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人莫非真以为赢了陶追然,就无敌了? 居然质疑沙漏是不是有问题,不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傅长宁看他一眼,语气平平道。 “不好意思,说错话了,不过你没必要生气,其实你实力已经算不错了。” 她态度良好,道了歉,也不计较他的冒犯,可越是如此,来人就越发怒气上涌,与名额失之交臂的痛苦,和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度交杂在一块,有些不该说的话,瞬间脱口而出。 “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天纵奇才,不照样是走后门进来的,中央之地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结果反倒要被你们这些人分去名额,还要来这里耀武扬威,真这么大度,就自己滚出去,不要来分我们的名额!” 傅长宁隐藏了手后边的青色灵力波动。 这话以最大音量扩散至全场。 瞬间,满场鸦雀无声。 青年脱口而出后自己也后悔了,他往常不是这么冲动的性格,今天,可能是失了名额的缘故,格外受不得刺激。 面前的少女眉目如画般,依旧平淡,也不恼,只是问。 “这就是各位的意思吗?” “闭嘴,胡说八道什么?”第一个起身的是评委之一,当即叫人,“把他带下去。” 裁判也跟着搭腔,“小友别生气,这人大概是怒气上头,一时冲动。” 接着看向那人,骂道,“身为域外守城的将士,这般输不起,胡搅蛮缠,像什么样子!” 守城将士那句,语气压得格外重,显然,听完了全程的他,心里自有立场和倾向。 同时也是在警告这位,得了,有些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知道她是先挑衅的,可不止他一个,评委和一些来观赛的筑基金丹修士,只是没说话而已。 傅长宁心中道了说抱歉。 不好意思,她就是来找事的。 她没搭理裁判,而是转身,面向台下所有人,认真道,“我知道在场中,有许多人都对我不服气,你们也是他这般想的吗?” 无人应答。 全场落针可闻。 裁判都快急死了,几个评委也匪夷所思,一边飞快传音,通知其他人前来处理善后,一边起身,准备先按下这事,之前没发现,这姑娘为人处世这么不灵透啊,简直像活在山里的野人,怎么泽明道君和屠安真人会推荐这样的人来? “这样,我也不占你们的便宜,在场的,只要是练气,能符合进中央之地的标准,都可以来挑战我,谁能赢我,我这个名额就送给谁,你们说,如何?” 傅长宁心中腹稿早都打好了,此刻自然轮不到他们来拦,根据她的观察,这些也不是能做主的人,估计一个个都不想出头惹事。 果不其然,她话一出口,三人步子都停住了。 台下更是轰动,热议如沸。 其实评委中的一人是想阻止的,可惜被另外两人拦住了,一是话已经出口,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反悔,二则,台下也有他们派系的后进子弟,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 这小姑娘未免太飘了些,之前那话,自己嘀咕两句也就罢了,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真当陶追然就是域外五十岁以下练气期最高水平? 她也未免太小看军盟了。 让她吃个教训也好。 三人不动,裁判也不动,一时间,台上竟形成了诡异的静默。 良久,才有一道声音从观赛台上遥遥传来。 “姑娘此话,当真?” “当真。” 傅长宁早已经站累了,盘膝坐了下来,闻言点头。 “那某前来讨教一番!” 一根横棍,从观赛台上飞来,插入比武台中,裂三尺痕。 傅长宁轻轻挑眉,起身迎战。 她正嫌与陶追然那场打得不够尽兴,陶追然实力不弱,但她如今已经是准筑基身,有些地方其实有些欺负人,当时哪怕两人是生生磨下去,陶追然最后也磨不过她。 她更期待和筑基后的陶追然打。 虽然奇怪为什么这人爆发的威势,比陶追然似乎还强一点,但傅长宁也没追问,正好给她进入炼体第四重境界的身体练练手,适应一下。 开始之前,她走到沙漏旁边,轻轻将其倒转过来,接着转身。 “之后几场能麻烦你帮我倒一下吗?” 被她拜托的青年惊讶抬头,见傅长宁认真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这话真是对他说的。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出言不逊,他脸色逐渐涨红,但到底还是不服气,便没拒绝。 很快,两道身影交错,战至一起。 时间来到三百息时,傅长宁抓住机会,一击爆发,将这人打下了台。 这位瞧着三四十岁,已经有些沧桑的中年人样貌的男子,朝她微微点头,“某自愧不如。” 说罢便离台了。 没多久,第二位上台。 “让我来讨教讨教!” 同样是三百息战败。 第三位,第四位…… 台下那么多人盯着,没人愿意占便宜,基本都是在傅长宁休憩片刻,起码气息恢复稳定后,再行挑战。 可这依旧是毋庸置疑的车轮战,傅长宁的消耗注定会越来越大,那点恢复时间,杯水车薪。 可她依旧在一次次赢,没有提出来要休息哪怕半个时辰、一刻钟。 台下看众越来越沉默,这种沉默不同于之前被指出心里想法那种尴尬又不服气,而是彻彻底底的死寂。 这个人用实力证明了,你们不服,我就打到你们服。 没有任何叽叽歪歪,但又确实是身处域外风沙中长大的他们,最服气的一种。 第八个,傅长宁心中默默记着数。 这次上台的是一个用枪的女子,傅长宁在她身上,看到了和潘月鸣相似的飒爽气质,年岁瞧着同样不轻了,但能上台,想来仍控制在中央之地五十岁的标准以内。 等她输后,傅长宁没忍住问道。 “你们既然有如此实力,为何不直接参加选拔?” 论综合实力,这些人里,一半都不比陶追然弱。 女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摇头,也没回答,跳下台,走了。 傅长宁决定回去后再问问。 第九个人上台时,傅长宁心里已经基本有数了,她也不再掩藏自己的修为,明明白白的筑基气息出现时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呼。 “筑基?!” “不对,她既然已经筑基了,还来参加这个做什么?这岂不是违背规则?” “等等,好像不是筑基,是准筑基身!” 有眼力好的认了出来。 “准筑基是什么,半步筑基?” 说话的人语气复杂:“不,可以理解为比半步筑基更进一步,练气十二层。”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战了这么多场依旧有余力了,能进入准筑基身境界的,许多真实战力都远强于普通筑基,换成真筑基站这里,还不一定比她强。 傅长宁放这个修为出来,是有心逼退一部分人的,她并不准备真的和源源不断的对手打,当然,要是真来了,她也不惧。 但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还是能少些就少些。 这之后,不出她所料,再有胆子上来的人,就很少了,稀稀落落的,等到第十六个人结束后,足足过去了一刻钟,依旧没有新人上台。傅长宁也跟着盘膝了一刻钟,见半天没动静,才道,“还打吗?” 满场无声。 傅长宁站起来,目光扫视全场,接着微微一笑。 “那就这么结束了。” 她站在空旷的比武台上,四面人山人海,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大部分人在静默,少部分人在深思。 傅长宁闭上眼,感受久违的风从她周身拂过。 气息在节节攀升。 非修为,而是一种气,亦或者说,势。 横扫同阶无敌,无畏也不惧的势。 这时,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起初只有零星一些,很快,迅速扩散至全场,掌声如雷。 “不愧是归元宗高徒!” 早已经来此半天,一直在底下等结束的一个中年将领走上台来,边鼓掌笑道。 傅长宁结束短暂的顿悟,睁眼。 看到他身后站着几个评委,以及裁判,便知道,这位就是能做主的人了。 “见过前辈。” 这种时候,傅长宁没有选择用军衔称呼。 此刻,她代表的是归元宗的身份。 “我与泽明道君同辈,交情也不错,不介意的话,小友可以称呼我为世叔。” 中年将领笑道。 这是把她当泽明道君嫡传看待了。 傅长宁当然不会接这话,便只是一笑。 “其实贤侄女何必大动如此干戈,你的名额,是结结实实用军功换来的,这一点谁都做不得假,若有人不服,只管让他来找我。” 傅长宁还是只是笑,“前辈说笑了。” 真为了点风言风语就去告状,到时候恶人的身份估计得换人了。 她油盐不进,中年将领便也不再多问,“那眼下挑战也结束了,贤侄女还有什么事吗?” 他道,“毕竟今日是这些人的主场,无事的话,还是把地方重新交还给他们为好。” 他看向那些参赛者。 里边有些名额确定的,已经不满很久了,只是强忍着被抢风头。 估计心里都在骂她事多。 傅长宁点头,“确实还有一件小事。” “哦,什么?” 中年将领维持着最后一点耐心。 “我觉得,这沙漏,可能有点问题。” 一句话,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些眼神汇聚的终点,负责看守沙漏,之前因为傅长宁一句对沙漏的质疑而暴跳如雷的青年,这回却异样的沉默。 良久,他才哑声道。 “我也觉得,这沙漏有问题。” “我想申请调查。” “你确定?” 中年将领的声音此刻情绪听不真切。 然而,青年狠了狠心,面对那些强烈得几乎能刺破人皮肤的目光,依旧没改变答案。 “我确定。” 他背后势力也不弱,既然发现了不对,打破这一切,未必没机会釜底抽薪。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甚至于…… 他看向那些同样没中选的人。 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这股能量加起来,并不小。 362各方涌动(修,新增2800字细节) “今日选拔到此结束, 入选名额十日后公布!” 驱逐令下达时,许多观众仍有不满,“凭什么不让我们留下?” “就是就是, 有什么内幕不能让我们知道吗?” “不是说要申请调查吗,等风检司的人来啊,大家一起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面对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中年将领只一句话, 就封住了所有人口。 “肃静, 此为军令!” 傅长宁在一旁, 亲眼看到人群中许多人面色一变, 接着, 不管是挑事拱火, 还是想浑水摸鱼的, 都不敢再出声。 人流安静地向外涌动。 不过半刻钟,场中已经只剩下相关人员。参赛者的亲友, 则也在经过允许后,留了下来。 场中,中年将领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确定, 要申请调查?” 青年这次已经没了迟疑:“我确定。” 将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一旁好似事不关己的傅长宁。 “好,我这就向上申请。在此之前, 所有人不得靠近这片区域。” 说着,大手一挥,一片金光从比武台上空笼罩而下。 等人走后, 那股威势消失,丁真人和副统领一行人才来到她身边,其中以副统领和她关系最好, 也最急,“怎么回事?” 傅长宁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沙漏有问题。” 副统领自然明白这话的严重性,“你确定吗?” 傅长宁点头。 边说话,她的目光从场上扫过——几乎所有参赛者都留了下来,连同他们背后的人,此刻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圈,大家相互之间神识传音,偶尔小声说两句,不时朝她与申请调查的青年投来诧异的目光。 和他们相比,那个坚持要调查的青年显得有些孤立无援,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最后居然定格在了她身上。 傅长宁见他大步走来,拒绝了副统领的阻拦,让他走到了面前。 青年定定看着她,片刻后,突然抱拳,弯下身。 “抱歉,我之前误会了你!” 他面色涨红,嗫嚅着解释道:“其实我平时不是这么输不起的人,可是今日名额实在至关重要,我便有些冲动了,你说的是对的,沙漏确实有问题。” “不过你放心,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件事就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也请你等下配合我,在风检司的人到来时如实说明问题,在下,遥门城顾然,对此感激不尽!” 他还弯着身,没起,副统领已经皱起了眉,这是怕自己一个人力量不够,得不到军盟重视,找盟友来了? 可他们凭什么要被拖下水? 比赛公不公平,和他们可没关系。 副统领不太痛快地想,这小子,之前放出过的狂言,这就忘了?还是被打服了,也没见他为此道歉啊,过来就直奔着联合,这目的性够强的。 副统领不太看得上此人,可惜这话他说了不算。 傅长宁对此的反应是:“我这人不说假话,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顾然松了口气:“如此,便够了。” 说罢,他便走了,和赶来的遥门城其他人汇集在一起。没多久,了解完发生什么的其他人,又找上别的城池的人…… 傅长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口气联系了十几家城池的人,心道,今天的事能不能闹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单独为陶追然那一场闹,事不关己,能有多少人支持? 要闹就让大家一起来,所有没得到好处的一起闹,没问题也是有问题。 再看原先名额基本已经板上钉钉的几人,虽然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但小动作不可谓不多。 可惜,其他人的目光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除了小声交谈两句,根本不敢做别的。 这种极致的动与静交杂在一起,反而让场上有种格外诡异的静谧,宛若暴风雨前夕。 此时此刻,在场各有心思、波云诡谲中,傅长宁反而是最坦然那个。 因为这件事无论成也好,不成也好,都对她造不成直接的冲击。 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她甚至有空和副统领聊起天。 “我瞧那位前辈实力高深,这件事他无权做主吗?” 中年将领说自己与泽明道君是同辈,说明修为最低也是金丹,甚至可能是元婴,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发生这种事,居然也要回去申请调查? 有种实力与权力无法匹配的割裂感。 副统领解释道:“这与实力强弱无关,那位确实,地位非同小可,但调查这种事归风检司管,实力再强,不是这个部门的,就没这个资格。” 管了那叫越权,会被弹劾的。 他心道。 所以中年将领心里哪怕有再多想法,只要事情发生了,有人举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就只能按部就班走流程。 哪怕他是元婴也没用。 傅长宁听明白了。 还怪新奇的。 其实这一套她并非不懂,可是自从来到修仙界后,所有人都默认金丹元婴,不在规则法度之内。 所以军盟居然能叫金丹和元婴也这么俯首帖耳,适应并自愿为这套规则所禁锢,不得不说,令人惊奇。 毕竟,对方其实拥有撂挑子不干,掀翻全场的实力。不摆大佬架子就不错了,居然还得跟普通人一样。 有种把拥有无边伟力的“神”当成人一样管理的感觉,一下就接地气了。 “还有件事,方才挑战我的人里,年龄都是符合的吗,为何我感觉,他们有些实力比陶追然还强些?” 她说话时并不传音,也没压低声音,就是正常音量,但这种时候,正常音量就已经是全场最突兀的了,以至于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望了过来。 包括被她直言不太行的陶追然。 里边神色各异。 傅长宁是真的不懂。 真有这个实力,他们不应该自己报名吗? 听见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何不食肉糜”,她也没反应,脸色都没变一下。 她记得关长同她说过,军盟推翻了之前的一城推举一人制,这回的选拔,只要年龄和修为符合要求,都可以报名。 这个问题,副统领明显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擦了擦薄汗,方道:“实力这方面不好说,但若小友是好奇他们为何没报名参加选拔的话,我倒是可以讲讲,因为军盟有规定,参加选拔之人,不得是罪犯、逃兵之后,不得是非军盟主城生人,以及,五代以内最低得有一位二级勋章以上获得者。” 后边的话,他用了传音。 “这些不是明文规定。” ——明文规定只有年龄修为一条。 “但都是硬性要求,不符合的,报名时会直接筛掉。此要求不限于此次选拔。” 傅长宁品味了下这三个条件,接着笑了下。 “所谓公平,不外如是。” 她已经不是一开始对军盟一无所知的那个人了,知道二级勋章,是起码筑基中后期才能获取的勋章。 军盟主城更是只有限定数量的那么多座,但域外招收军源,远不止那么几处地方。 副统领有些汗颜,他没想到傅长宁会问这个,但这确实一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俗成到哪个地步呢,就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自然而然过滤掉那些不符合的人,从未把他们考虑进去过。 就和规定所有有意的“人”都可以报名,结果很多人根本不符合“人”定义一样。 要说是不是有意的人都可以呢,那确实是。 但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呢,那肯定不是。 都不确定身家根底的人,这么重要的机会,怎么可能给出去? 一直不曾开过口的丁真人,直到此刻方才微微皱眉。 不明白这位关长大力推举的少女,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她不知道她这几句话一出,已经得罪一圈人了吗? 刚那些话都可以称之为挑衅了。 那股高高在上,浑然不通人情世故,谈论他人没有半分忌惮收敛的姿态,恰恰是很多人所不喜的。 就算是她帮忙说话的那些人,她以为那些人会感激她? 不,只会觉得她给他们生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明前些日子还不是,今日这世家大小姐的姿态,倒拿捏得十成十了。 想到这,丁真人一怔,狐疑地看了少女一眼。 傅长宁神色依旧漫不经心。 她要拿捏起那些腔调其实是很容易的,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天然带有那种味道,若再补上神态,便是她自己否认,别人也能从她说话时的模样,看出她出身不低,教养良好。 只是出身和教养再好,也抵不了话里那股子不识人间疾苦的惹人厌味儿。 是故意的么? 她的目的究竟是…… - 一刻钟后,中年将领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一共六人,都穿着与众不同的轻盔黑甲,黑披风,一上来,先是找上顾然,确定举报人,接着就打开金光罩,对沙漏和比武台进行了全面检查。 六人分为两队,其中两人负责询问事情经过。 对于这一点,顾然看了傅长宁一眼,才道:“是傅镇守者,她上台接受挑战前,嘱托我帮她看一下沙漏。” 傅长宁点头,作证自己确实这么做了。 “我在观察沙漏的时候,发现傅镇守者有意识将每一局都控制在三百息,最多不超过三百息,她一定会踢人下台。” 这话一出,四周安静无声,气氛有些微妙。 顾然则还在继续讲述,“但与之应对的沙漏,每次沙落的速度却不相同,倒与正相差明显。我起初以为是巧合,但十六次皆是如此,就容不得我再自欺欺人了。我甚至怀疑,不只是沙漏,连此次抽签,里边都大有学问,不然何以倒过来后,沙子流逝速度远慢于正?这岂不是说,但凡抽到单数号场次的选手,分数都远高于双数号?而我偏偏三次皆为双号,我不服!” 和他的激动相比,风检司的人显得尤为冷静。 “也就是说,你开始察觉沙漏有问题,是在选拔结束之后,是吗?” 顾然心中危机感瞬间飙升。 “不是,我敢肯定,那之前也有问题。” 风检司的人点头:“我明白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然摇头,“没有了。” 下一个是傅长宁。 作为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人,也许因为她的客人身份,又或者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格外“直”与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只是看到了,顺嘴就说出来了,很少有人怀疑这事和她有关。 ——毕竟,这是个上对元婴、军盟,下对陶小将军无差别攻击,哪哪都事多的人物,真·有什么说什么。 面对她,连风检司的人态度都客气很多。 “傅校尉提出异议的依据又是在哪里呢?” 傅长宁说得比顾然更简单。 “直觉,其他人我不确定,但这人,他绝无可能在我手下支撑这么久。” “所以傅校尉是有意安排他去见证沙漏存在的问题的?” 傅长宁:“不,我是想让他看看,他到底有多菜。” 顾然:“……” 他忍住额头跳青筋的冲动,告诉自己,这是盟友,他还需要她帮忙,不能翻脸。 “所以目前两位的观点,分别是认为沙漏慢了和快了,对吗?”这人最后确定道。 “对。”面对这个问题,两人倒是一致。 问话到此结束,风检司的人去询问别人了,其中一人则回到检查沙漏那几人身边,几人低声传音,时不时指着沙漏说着什么。 傅长宁则望着走远那人,蹙眉。 这人刚刚话里,引导意味实在很强。 这些人,靠谱吗? - “风检司是军盟里的绝对中立方,谈不上靠不靠谱,里边各方势力都有,难免有人有所偏向,但若说能影响调查结果,那就是高估他们了。” 第一次体验被风检司的人送回住所的滋味的丁真人道。 “倒是你,傅小友,愿意和我开诚布公谈谈吗,你想做什么?” 他关上门,目光如炬,严肃的面孔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其他人不识傅长宁本性,可以认为这就是她的性格,他却清楚知道,就在今天之前,一切还不是如此。 一并回来的副统领不敢说话,傅长宁却在这种气氛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接下来的对话,其他人能听见吗?” 丁真人:“我可以保证,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好,我只想问一句,真人当真不知道今日的事里有蹊跷?” 丁真人皱眉:“那和你没关系。” “用我与宗门做筏子,这叫和我没关系?真人这话我不懂。” 丁真人:“他们针对的并不是你。” 傅长宁:“对我来说没区别。” 丁真人一噎,道:“你今日已是出尽了风头,该做的都做了,军盟同样以实力为尊,以后这些人不会不服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适时收手,未必不好。” 傅长宁不语。 丁真人难得苦口婆心:“且你不要以为那些人真的不敢对你动手,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都不重要,他们顾忌的只是你的身份,可归元宗天才弟子的名头终究是有极限的,超出这个极限,他们便不会再收手了,到时候危险的是你自己。” 傅长宁听明白了,“所以真人是来当说客的?” 丁真人深深看她一眼。 “我是镇北关的真人,只代表镇北关的利益,镇北关不能得罪这么多敌人。” “是镇北关不能得罪,还是真人不能得罪?” 傅长宁直视他,毫不畏惧。 “其实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关长送我来之前,真的不知道这边会发生什么吗?” 丁真人浑身一震。 “徐副将提醒我,不要与陶追然走得太近,我照做了,可这并不是走不走得近的问题,是只要我过来,就会被人拿来当这把刺向陶家的利剑。这一点,我不清楚,难道关长她们也不清楚?” 她说着摇头,“就当她们不清楚吧。” “总之我身上三百斤反骨,这事既然要拖我下水,就别怪我拖所有人下水。” - 隔天,傅长宁被风检司的人再次叫去。 原因是沙漏已经被检查过无数遍,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也不存在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她到的时候,发现那顾然已经在了,且脸色通红,满头大汗,神情看起来压力不轻。 她瞬间明白这趟问话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之后风检司询问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引导她承认沙漏没有问题,是她看错了,不存在选拔作弊有黑幕一事。 傅长宁不知道这是不是军盟总体的意向,不过她猜不是,因为在她和顾然坚持不松口之后,仅仅下午,就又有另外的人重新来询问,且这次态度温和得多,一直在引导她们说出更多选拔中存在的不妥,或者哪里有违和之处。 换而言之,这批人在找有人作弊的证据。 从顾然骤然放松下来的态度来看,傅长宁猜测,这人大概是遥门城背后的派系的。 这些在比赛中没吃到肉,没占到好处的力量,终于开始发挥搅屎棍的作用了。 傅长宁也终于见识到了无理讲三分——在沙漏始终没检查出任何问题的前提下,接下来陆续有镇守者、选手、裁判被检举,存在暗地里的交易行为,抽签有问题,镇守者有问题,哪哪都有问题。 具体有没有问题不清楚,但反正一个个明面上都拿得出证据和理由,逼着风检司去查,去找,去翻个底朝天。 到这一步,傅长宁已经完全是个局外人了。 除了每天被请去风检司喝一两个时辰的茶,其他都和她没关系,风检司还得安排专人陪她聊天解闷,以免怠慢,失了待客的礼仪。 事实上,军盟内部此刻确实闹得天翻地覆。 一次非公开相关决议会上,一个个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兵痞子,年轻时候的混不吝,拍桌子拍得震天响。 “我不管,你们闹陶家那小子,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殃及了我底下的小辈,这事就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总不能真当我们眼瞎,就那几个小子的实力,不及陶家小子的一半,陶家小子都打不赢,他们反而赢了,说这里边没放水谁信啊?” “当初我就不同意这么搞,既然要按照实力来挑,那就好好挑,偏要设置这么多七七八八有的没的的规则,依我说,这些玩意儿就是方便人搞小动作的,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我家姑娘回去和我说,抽签肯定有问题,她次次都最后几个,哪有这么巧的事?那几个入选的平时水平比她还拉胯,尤其那个易家的,你说这合理吗?要我说,谁知道哪个老鬼不要脸,私下里用神识控制了抽签结果。” 莫名其妙被指桑骂槐了一通的易家老祖神色阴沉,“老姚,不要夹带私仇。” 特意被他挑出来的姚老祖冷哼一声,懒得理会。 这场会议的主持者,则是被闹得焦头烂额,“那各位,你们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依我说,继续查,查到作弊的,取消名额,往下顺延。” “顺延个屁!你就是看你孙子分数不低,想占便宜,依我说,这次比试从头到尾都有问题,不如成绩全部取消,重来一次!” “可重来一次,焉知又不会出现其他问题?到时候大家当真能彻底满意?”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在场的都是特意被叫来的,利益相关,且最低也是军盟中高层,想再闹一次,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可叫他们妥协也是绝不愿意的,子孙后辈的筑基事宜,倒不是一定要争这一年两年,可今年的离火卦象之旺,数百年难得一见,这一点在南部战场上体现得更为明显,错过了这一次,下一个五年绝无这么好的机会了。 能有最好的,谁愿意将就? 能退让,谁又愿意闹得这么难看,一次两次地相互检举? 归元宗那小姑娘人还在军盟做客呢,虽然这些内部事宜对外都瞒得死死的,但仅从透露出去的那些尾巴,对方只要不是蠢货,就足以看清军盟内部是何等乌烟瘴气,人心不齐了。 当真是一把老脸都丢尽了! 这场会议到最后,无疾而终。 最终,主持者长叹一声。 “先继续查着吧,能查的都查一遍,作弊者严惩不贷。” “但当日既然承诺了十日内公布结果,就别拖太久了,届时若依旧没有结果,便视作名额保留,但所有参赛者都有一次挑战机会,胜者可以取代。” “就这么定了,散会。” - 傅长宁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在连续去了六七天风检司后,她终于不用去了,可以安心待在住所,等结果出来。 谁知道,结果先没等到,先等来了上门的陶家人。 那一刻,傅长宁是有些诧异的。 陶家人是来送礼的,明面上的理由是,她那天和陶追然那一架,帮陶追然发现了他的弱点——在近身战中,势容易断。 但其实,真正的理由,双方都心照不宣。 陶追然更是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被傅长宁当即起身避开了,“你我是同辈,不必如此。” “不过这样看来,你名额是到手了?” “正是!”陶追然一改当日的颓靡,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常将军出关,亲自主持了第二轮比试,所有没拿到名额的人可以对有名额的进行挑战,胜者取而代之。” “恭喜。” 傅长宁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至今仍不知道陶追然身上的黑点是真是假,但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判断。 陶追然给她说了第二轮比试的情形。 “五人中,有四人被挑下马,换了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日运气不好,凑在一块,打得身受重伤那两人?” 傅长宁点头:“有印象。” “经过这些天的修养,两人伤势已经好全了,其中一人,生生将其中一位斗了下去,且守住了之后其他人的攻势。这人也是此次最大的黑马,另外两位,是顾然和姚家妹妹。” 傅长宁:“那守住那人呢?” 陶追然道:“你肯定想不到,是易之。其实我也没想到,不过易家老祖实力不弱,易之身上底牌确实挺多的。” 傅长宁回忆了下,这人她也有印象。 就是被她零分出局那个。 旁边跟着一起来的陶家人看他俩相谈甚欢,颇为欣慰。 三人聊了小半个时辰,陶家两人才起身告辞。 “结果应该明日就会出来了,这次的事耽误太久了,估计最多不超过五日,联盟便会组织人手前往中央之地,傅道友记得做好准备。” “明白,多谢。” 走前,两人坚持把礼物留下。 等人离开后,傅长宁打开盒子,一块泛着雾气的淡蓝色温玉出现在手中,触感软绵,通体生凉。 问尺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东西留着,对你筑基后稳固灵台大有好处。” 身处军盟总部,一人一尺并不敢直接联系,问尺是通过留在傅长宁脑海中那抹灵识发声的,即便如此,依旧极为小心。 傅长宁点头,将东西收起来。 第二天,结果果然公布。 确实调查出了一些问题,比如镇守者有疑似被买通的,还有抽签,确实被人动过手脚。 但也有还没查清楚的,比如那个最开始就被指出来有问题的沙漏,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问题来。 这事也成为了一桩悬案。 傅长宁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心道,当然查不出问题。 ——因为沙漏本来就没有问题。 那么多人盯着的东西,真有问题,轮得到她来发现? 她只是在顾然身上动了点手脚。 这是傅长宁后来才想起的,她忘了什么——这里边存在一个视角盲区,就像她说的那样,陶追然每场比赛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沙漏能做手脚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可陶追然的比赛每场都有人盯着,不等于其他人的也是。 她没办法证明沙漏有问题。 同理,那些人也没法证明其他场次的沙漏没问题。 与其让她来找那些人犯过罪的证据,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证明,自己没犯过罪。 这可比她盲人摸象快多了。 四日后,傅长宁隔着门,辞别丁真人与副统领,正式踏上前往中央之地的旅途。 她走后,副统领从门内出来,长叹口气。 两人这段时日,也算有几分交情了,可这次的事,确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身为镇北关人,他坚决维护镇北关的利益,站在丁真人这一边。 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363中央之地 朱雀精魄,万事俱备 北风卷地, 天地间的沙砾被吹起,远远望去,一队二十余人的队伍, 奔行在大漠之中。 距离一行人离开军盟,前往中央之地,已经过去三天。 前两天都是坐的一只大鸟,速度极快, 不比上回的玄羽仙鸟差, 几乎只用了一天半的功夫, 她们就从南部战场边缘, 来到了核心区域。 从第二天的晚上开始, 改为步行。 因为南部战场越往里, 法则越混乱, 尤其是空中,这个时候还继续飞行, 只会成为靶子。 傅长宁坐在一匹军盟赠送给她的铁羽马身上。 马这种物种,不管在凡界还是修仙界,都是上好的坐骑选择, 域外军盟特别培养的这种铁羽马,更是格外适应大漠环境。 军盟给前往中央之地的十人一人送了一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此外, 还送了一些丹药和防身法器,如一人一件的夜龙鳞甲。 经过一路上的交流,她已经知道了, 中央之地并不在南部战场正中央,而是位于一处秘境当中。 传闻当年朱雀便是在此处闭关栖息,谁知最后竟坐化于此, 死前万般不甘,将整个坐化之地化为火海。后来素问界被灭,位面法则碎片亦遗落于此,万万年过,沧海桑田,此地便成了一处秘境。 傅长宁也曾好奇过:“那魔族不曾参与吗?” 这么大一处机缘,魔族会肯平白让给人族? 得到的是领队的讳莫如深,含糊道:“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进去绝不会遇到魔族。” 傅长宁自知不是自己人,许多事他们不会告诉自己,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再问了。 又骑了一日马,总算到了秘境入口。 负责出手的是那日选拔镇守者,露过声音的杜中郎将,也是她们此行的最高级别护送人。 那位莫领队负责日常事务,杜中郎将则负责武力护送,只见她手中出现一把圆环,掷出,于身前掐了个简单的诀,原本空无一物的大漠当中,骤然出现一面巨大的光晕轮。 瞬间亮起的强光,刺到了不少人眼睛,众人纷纷抬手遮挡。 傅长宁挡眼之余,亦看了那晕轮一眼,便见原本的白色周围,一点点亮起火光,如焚烧一般,将亮面层层吞噬,到最后,只余一层火光。 杜中郎将收起圆环:“可以进了。” 到这一步,再往后,他们已经不能再陪同了,领队拍拍手,示意所有人看过来。 “该说的,来的路上我已经同你们说过了,不再赘述。只再强调两点,一,朱离之火五六月最强,在此之前,你们可在秘境中自寻一处合适的地方修炼,同时捕捉吸收一些朱雀精魄,以免到时候承受不住朱离之火。” “其二,我想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这次离火之强盛,百年难能一遇,希望各位珍重,把握机会,争取在此地筑基,成为未来军盟、乃至人族的栋梁之材。” “是!” 十人纷纷应声。 领队目光扫了一圈,在傅长宁身上停留片刻。 “进去吧,我们会一直在出口等着你们,期待你们的归来。” 十道身影,牵着铁羽马,消失在火焰当中。 - 进来的第一体验,是热。 头顶仿佛顶着十个大太阳,计划着将皮肉都烫熟,浑身上下充斥着焦干感,几乎是第一时间,十人中就有七人拿出了水囊,哐哐往腹里灌。 清凉的水进入身体后,那股燥热方才得以缓解,但没过几息,嘴唇又重新干裂,只得再次喝水。 傅长宁也有些渴,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她目光更多用于打量这里的一切。 和外边的大漠环境不同,这里是有植被的,只是,都呈现出各种艳丽的色泽,火红如橘,抑或幽深如苔,大片亮色调的植被,让这里的一切充斥着不真实感。 地上没有一棵草,俱是通红的岩石,这些植被就在岩石中扎根。 傅长宁试着调动了下木灵气,这些植被全无反应。 也就是说,它们本质上和草木之灵已经毫无关系。 身旁的铁羽马有些躁动地动了动蹄,好在来之前,军盟给它们安装了专门的铁蹄,就是为了来防止这种情况的。 地上太烫了,不可能指望进来的人耗费大量灵气抵御,该代步的,还是得用上。 傅长宁回头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骑上马了。 她抬头,望着他们。 其中,这两日跟她已经有些熟悉,且自认为化干帛为玉帛的顾然开口:“傅道友,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作为撬起这次整桩事件,且在第二轮选拔中脱颖而出的人,顾然这两天意气风发,不管是原定名额里的五人,还是和他同样后进的四个人,他都会顾及到,颇有几分领头羊的觉悟。 “不了,我想自己看看。” 傅长宁摇头。 她这几日一贯的话少、独,倒延续了之前的人设,众人听到这个回答,也不奇怪。 他们当中有些人,自上次的事后,是对这位宗门天才有些好感的,尤其是通过二轮选拔上来的几人。 没有这么大个外人和贵客杵在这,当时那事可不一定能排除万难调查下去。 傅长宁看似什么也没做,可她人在这,军盟就不可能丢这个脸面。 也有些人因为她当时的挑战心情复杂,听到这话,更多是松口气。 傅长宁牵马离开了。 没多久,陶追然也与队伍告别。 他的离开也没有人挽留,众人对这位陶小将军的感受之复杂,不下于远道而来的傅长宁。 唯一一个想说什么的姚姑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开口。 没半个时辰,又有三人先后告辞。 顾然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勉强维持着笑容:“他们都习惯一个人走,那就咱们五个人了。” “五个人也挺好的。”另一人道,“先去找朱雀精魄吧,不然这热的,我实在受不了。” 五人往南一路走去。 另一侧,傅长宁选择了往西的一条路。 路上碰见过陶追然,两人只是点头,便交错而过。 傅长宁虽然帮了陶追然,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为了陶家才这么做的,更多是出于自身被利用的一种不快。 陶追然也清楚,加之他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和人走得太近,因此两人这几日只作不识,点头之交。 中央之地面积不小,离开大队伍半日后,傅长宁才捕捉到第一抹朱雀精魄。 所谓朱雀精魄,其实就是朱离之火每次爆发,溢散出的朱雀气息,能够帮助抵抗朱离之火的侵蚀。 用领队的话说,朱雀精魄进入体内后,会自动改造身体,适应极端火属性环境。 最早的时候,发现这处机缘的人,并未察觉朱雀精魄的作用,也因此,进来的修士,往往最多只能坚持十天半个月,且必须承受朱离之火带来的巨大痛苦,甚至有可能爆体而亡。 一直到朱雀精魄的作用被发现,这块地方才真正成为了一个香饽饽。 大家可以提前数月进入,做好充足准备,毫无风险地迎接朱离之火的淬炼。 傅长宁一连吸收了两片,又给马儿喂了一片,自觉没之前那么热得难受了,就不再吸收。 她的观念和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当然,也可能和她的灵根有关,她是水木灵根,天生排斥火属性,用朱离之火锻体筑基她是愿意的,但吸收太多朱雀精魄,非她所愿,够用就行。 事实上,这里的环境,她待下来并不舒服。 火灵气过于充裕的地方,她的身体会本能地有股排斥感,只是傅长宁将这种感觉强压了下来。 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布下阵法,傅长宁取出净化过后的诅咒之种,开始修炼。 这就是提前进来的意义所在了,因为朱离之火除了淬炼神魂与修为,也能促进身体与筑基灵物的融合,有些人的筑基灵物不一定适合自己,或者适合自己,但不够好,有杂质,这些情况,朱离之火都可以解决,帮助身体和灵物抵达最佳状态,再行筑基。 如此一来,成功率几乎高达九成,而不会像外界那般,筑基成功者百中无一。 傅长宁还记得泽明道君说过的话。 她想要筑基,有三点需要注意。 其一,体魄不能太弱,起码不能弱于同阶体修。 其二,没有筑基灵物帮忙,她得自己将自身水木灵气转化成灵炁。 其三,寻一个金丹护法,以防诅咒之种能量过于强大,导致爆体。 其中一二都已经达成,只差三了,金丹进不来中央之地,所以傅长宁几乎没可能就地筑基,她也很平常心,只要将身体状态调整至最佳就好,出去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时间在修炼中度过,两个月转瞬即逝。 到这时,地下的朱离之火已经较之前活跃了三四倍不止,铁羽马坐立难安,躁动得厉害,傅长宁又给它喂了两片朱雀精魄,摸摸马头,把它收进了妖兽袋里。 她自己,或许因为逐渐习惯了这种温度,倒觉得还好。 诅咒之种这两个月来,和她的气息融洽了许多,不像一开始排斥得那么厉害了,之后进一步淬炼,应该在五月份就能彻底完成,六月就可以专心淬炼己身。 进度顺利,傅长宁心中也畅快。 再出门时,可以清晰看到,周围植被都比之前色调鲜艳了数倍不止,仿佛朱离之火越浓烈,它们的生命力就越强。 四面已经有些地方隐隐涌现出地火,龟裂的岩石中,偶尔会有剧烈的火焰迸发出来,伴随它们而来的,是大量游荡的朱雀精魄。 不同于之前捕捉的那些,历经了五年,气息早已经削弱得不成样子,这些朱雀精魄都是全新诞生的,实力格外强大,且遇到活物,会自动靠近攻击,张牙舞爪的,和之前那些躲躲藏藏的简直不像一个物种。 傅长宁击退了一片,又来一片。 到后来,不得不避其锋芒,一边往中心区域走。 根据领队说的,朱离之火爆发的核心就在那,相当于地火眼,到时候大家都要筑基,干扰到谁都不好,她准备自己提前找块合适的地盘。 到的时候,才发现,前人们早有准备,竟生生在这里造出了十几个合适的山洞,里边各有一处地火眼。 此刻都处于爆发前的宁静。 傅长宁挑了一处,赶跑其中的朱雀精魄,就这么住下了。 364波澜骤起 地火浓烈处, 不只有烈焰岩浆,更有随处可见的簇簇红云,傅长宁清理朱雀精魄时, 不小心触碰到了一朵,那蒸汽酿成的红云直接在她手臂上烫出一道晕痕。 要知道,傅长宁如今的肉身强度并不比普通筑基差,连她都如此, 换作寻常修士, 来这么一下子, 只怕皮肉都要烫熟。 倒是能想办法隔绝, 可一旦隔绝了, 地火也跟着排斥在外了, 只得一并当作肉身淬炼的一部分。粗粗上完药, 便不再管它,取出诅咒之种继续融合。 被净化过后的诅咒之种看起来像朵纯净无害的白花, 没人会把它与困扰魇魔一族万年的诅咒联系到一起,连周围散发的能量波动都是柔和的,只有身处其中的傅长宁知道, 它抵抗的反应有多强烈。 而这已经是温驯了起码四成的结果,换作三个月前,连想近它身都难。 傅长宁深吸一口气, 忽略周围不断浮动靠近的红云,继续淬炼。 在此地的日子是枯燥且难耐的,傅长宁从未在一个如此令她不适的环境待这么久, 旺盛的火灵气之于水木灵根,就像一场巨大且看不见的囚牢,从方方面面锁死她的气机, 而她不能做出抵抗,只能迎接,身与心的疲惫和压抑,远超单纯的□□灼伤带来的痛苦。 幸而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到四月底的时候,诅咒之种的气息已经基本与她融为一体,傅长宁心念一动,那朵白花便落在了她原先的七叶雪灯印记上,覆盖住烂漫的青色花瓣间门那朵雪白的花蕊。 傅长宁将衣袖放下,起身,出了山洞。 “谁!”旁边山洞中响起一道女声,片刻后,一个人探出身来,瞧见她,意外道,“是你。” 傅长宁也认出了来人,此人正是和她一样,凭军功拿下名额的三人之一,姓郑。 “郑道友。” 郑青药收回目光,不甚有礼貌地随意回了一礼,“傅道友。” 接着,状若无意地问:“你来多少天了?” “约莫半个月吧。”傅长宁思考了会儿,答。 郑青药听完,面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过很快自己调整了过来,“傅道友怎么来这么早?这边朱雀精魄密集,还有那红云干扰,打坐很难静下心来。” 她才来这四天,就已经被打断十几次了,如果不是想着早来适应一下,顺便占据有利地形,她宁可在外边再多待一段时间门。 这般想着,她终于认真看了傅长宁一眼,果不其然,见这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一种异样的浅红,且色泽不一,有新有旧。 烧伤得这么严重? 郑青药一下想起,她好像是水木灵根来着,心中对此地有人她却没发现的不快淡去,郑青药道,“你这一身伤,出去还是得养养。” 傅长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谢谢关心。” 她是知道,此次同行九人里,少说有一半对她有意见的,郑青药此前一直没正眼瞧过她,她以为她也是其中之一。 郑青药也是一时被勾起了胜负欲,此刻问完了,便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双方各自安静了一会,便若无其事,各自去忙自己的。 傅长宁在遍地裂缝岩浆中,寻处搭了个架子,又翻出来一大块香风猪肉,挂了上去。 郑青药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此刻也不好回去,只好四处走走,假装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正好山洞里实在闷热得她受不了——就算有朱雀精魄护体,那玩意儿也只能护住心脉,缓解朱离之火的侵蚀,以免修士走火入魔损伤根本,根本改变不了燥热和灼伤的事实。更别说她为了淬体效果更明显,根本没吸收几片。 直到闻到烤肉的香气,她方才下意识看过去。 ——傅长宁正在往半人高的猪肋排上抹香料。 那味儿传开,一股又辣又刺激的香味,瞬间门荡向了全场。 按理说,这么高温的环境,料再这么重,应该毫无胃口才是,但郑青药还是瞬间门被激得吞了口唾沫。 她想起了少时吃过的一种极为珍贵的妖兽肉,听说是只有修仙界顶级厨修才能做好的食材,域外难见到半扇肉价格堪比五千战功。 那可是五千战功! 可惜她也就只吃过那么一次了。 傅长宁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杵了个人,郑青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烤肉瞧,“你居然带肉进来,不怕烤坏了吗?” 虽说妖兽肉比普通肉类耐高温,但这么高的温度,肉刚拿出来就应该烧成碳了。 她准备的都是普通的干粮,吃了几个月,嘴里几乎要长草。 “可以用灵力调和。”傅长宁给她看底下,原来,她另一只手,一直在操控着周围一小块的温度与灵气,在这堪比熔浆口的地方,开辟了一小块单独的空间门。 “你很会做饭吗?”郑青药问,此刻的她没空去想这人一心二用乃至三用,灵气操纵细致到这个程度意味着什么,满脑子只有面前烤得香喷喷的香风猪肉。 傅长宁摇头,“不太会。” 这个动作终于把郑青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她满脸不可思议,“你管这叫不太会?” “抹个料的事。”傅长宁手心出现一包黄色的纸皮,打开,里边一堆各色的香料粉末,见郑青药盯着瞧,她解释道,“一个朋友年初给我送的,说是东洲特产,可以缓解我的手残。” 傅长宁倒不是手残,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味道确实就只是普通,全看食材本身。 三人里,最初最会做饭的,是小何。 不过后来小何自己引气入体,沉迷修炼后,就不怎么动手了,主厨的变成了虽然从前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大少爷,但如今手脚已经很利索的苏二。 来归元宗那趟,跟着意娘学了一手后,苏二手艺就越发好了,今年更是遥遥给她寄来一堆香料,说是商队走南闯北,在东洲一个小地方发现的特产。 傅长宁出门前,特意带了十几包,眼下只剩三包了,吃过的李业、莫无书他们都赞不绝口。 “修仙界好东西真多。”郑青药感慨了一句,眼睛依旧寸步不离架子上的烤肉。 傅长宁邀请她坐下,“一起吃吧。” 郑青药仿佛就等着这话,当即在她准备的垫子上坐下了,坐下后还不忘夸,“你这垫子真不错,舒服又隔热。” “我用一件法衣改的。” 虽然话少,但确实是每一句都应了,郑青药好奇地看着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情绪,一派平静的傅长宁,仿佛这才第一次将她正式纳入打量视线。 “你好像,没他们说的那么,大小姐。” 她斟酌了一下最后一个用词。 郑青药没去比赛现场,作为名额最早敲定下来的人之一,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家中长辈的指导下潜心闭关,调整状态,有关傅长宁的事都是比赛结束后,从旁人那听来的。 她对傅长宁观感不好不坏,就是个正常的拿到名额的同行者,又威胁不到她,在意那么多做甚? 但对傅长宁性格和行事作风还是有所了解的,眼下所见,明显与她认知不同。 “我发脾气时,比较凶。” 傅长宁想了想,给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郑青药被她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样子逗乐了,“那确实正常,我发脾气的时候也很不好惹。” 但凡是天才,谁没有点气性在呢。 郑青药被这话给说服了。 接过烤肉的时候道了声谢,随即吃得满嘴流油,一边烫舌头,一边往嘴里撕扯肉。 和她相比,傅长宁吃的动作就要慢多了。 “你这几天,有见过其他人来吗?” 郑青药一边吞咽,一边摇头,声音含含糊糊的。 “没。就你,还是你主动出来我才发现的,不过其他山洞我也没进去看过,也许有些也有人?” 她说这话也只是猜测,真有人,外边这么大动静,早该出来了。 傅长宁一时未语。 她问这个,并非无的放矢。 之前随口说的半个月是敷衍郑青药的,事实上,她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郑青药的到来,她很清楚,但其他人,她并未听到动静。 眼下已经四月底了。 五月六月便是离火最旺之时,这两日地火更是已经开始喷发,便是有再多考虑,这几天也应该过来了才是。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事,也许这两天人陆陆续续就会来了。 大快朵颐一顿,两人各自回山洞中修炼。 隔天一大早,两人就都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出去一瞧,也是个熟人。 唇红齿白,玉面修长的少年将军身着银铠,手持红缨枪,好不威风,可惜此刻却和一群朱雀精魄在斗智斗勇,被追得灰头土脸。 两人二话没说,上去帮忙。 “多谢!” 陶追然只来得及丢出一句,便集中注意力,继续应对朱雀精魄。 等一切都结束后,三人都有些喘息。 “你从哪招惹来这么多朱雀精魄?” 旁人面对陶追然,因着心情格外复杂的缘故,都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郑青药却没那么多顾忌。 “我也不知。”陶追然摇头苦笑,“这些小东西从十几天前起,就格外活跃,就差撵着我跑了。” “怕不是你身上人命太多,被看出来了。”郑青药嘲笑。 她素来是不顾忌这些的,好的不顾忌,坏的也不顾忌,浑然不管这话是不是戳人伤口。 陶追然唯有沉默。 两人瞧起来是认识的,傅长宁眼下却没空去想那些,她原本正因为陶追然的出现,有些释然,觉得自己果然想多了,此刻却看着这些消散的精魄皱眉。 “怎么了?”郑青药问。 “有些不对劲。” 365人魔分境 俗话说得好,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傅长宁和朱雀精魄虽然不是敌人, 但她天生排斥火灵气,连带着对其中细微的差别,也十分敏感。 “这些朱雀精魄,太活跃了。” 陶追然和郑青药均不是大意轻慢之人, 闻言收起了各自的心情, 细问:“怎么说?” “我们之前遇到的精魄, 不管是最早那批, 还是后来新诞生的, 都逃脱不了它们的本质——它们是伴随朱离之火而涌现的死去朱雀的气息。死物与活物天然不同, 无主的东西, 也和有主的不一样。” 傅长宁手一抬,将一片精魄收入手中。灵力涌动间门, 那团红色气流迅速被压缩,伴随一声朱雀的清唳,化成一滴鲜红的血, 落在掌心。 “你们来感受一下。” 一时,两人神色都更郑重分。这些惹人厌的精魄消灭和降伏起来容易,想凝炼回朱雀血却极难, 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傅长宁既然愿意花费这个代价,想来事项不小。 郑青药先接过, 片刻后,拧眉,说你来, 递给了陶追然。 陶追然只刚到手,就感受到了差异。 只还未等到他开口,那滴血突然爆发。 “后退!”巨大的朱雀纹路朝他扑来,伐狂枪尖挑动,陶追然翻身一跃,枪尖在纹路上留下锋利枪意,一阵锵鸣,纹路从中间门裂开数道细纹,归于溃散。 傅长宁和郑青药早在他开口时,已往两侧避开。可那朱雀纹路理都没理会她俩,直追陶追然。 一直到平息下来,人才重新汇合。 “这是怎么回事?” 郑青药看向陶追然,先前的挖苦只是玩笑,难道朱雀精魄还真能识别谁身上杀孽多不成。 “之前的那些也是,光追着你跑,你是不是招惹什么麻烦了?” 陶追然回忆了一番进来几个月发生的事,“应该没有。” 他近几年运气一直不好,人也消沉许多,这次的名额之事,算是唯一一次否极泰来了,但谨慎的性格已经养成,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行事张扬。 两人交谈时,傅长宁踏步,来到纹路溃散的地方。 那附近地火喧沸,纹路刚崩裂没几息,破碎的红光已经坠入地缝之中。她手心出现一道灵光,之前压缩时注入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重新回到手中。 只是枝叶已经枯萎,唯余空荡荡一截细条,没几息,便自焚干净了。 她收回手,“应该不是你有问题,是这中央之地出什么状况了。” 这些精魄,大有不对劲。 郑青药眉头紧锁,“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这里出过什么问题啊。” 她刚也感受到了那血液中一点不同,但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危机感并不强。 眼看着就快到朱离之火爆发洗礼的日子了,这个关头,不管出什么事,都会耽误她们筑基,她此刻的烦躁显而易见。 傅长宁看向在场最后一人。 陶追然握枪的手微微攥紧,片刻后,抬头,眼眸诚恳道:“不都说,今年离火卦象是百年来最盛之时吗?可能是因此,秘境内有一些异象变动,不足为奇。正好那些精魄只攻击我,我注意一些就是了,剩下的,可以等咱们淬炼完再行查探。” “对,也可以等等其他人来,到时候一起商量。”郑青药道。 两人都这么说,傅长宁便把原先还想说的话压回去了,“那行,咱们再看看。” 单一个精魄的事,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且论起对中央之地的了解,这两人是远甚于她的。 说是如此说,又修炼了半日,再次出来会面时,傅长宁依旧打听起了中央之地的事。 这些事她之前出于身份敏感,不好问,此刻倒没那么多顾忌了。 郑青药也不是领队那种说什么都讳莫如深的性格,她自忖吃人嘴短,傅长宁问什么,知道的,能说的,她都说了。 “素问界的事你知道对吧,域外天魔吞噬了素问界,制造了自己的圣域——我们称之为魔域,余下的碎片与大地,尽数与原本的归元界外域拼接到了一块儿。朱雀陨落之地,原本应该是一座火焰山的,硬生生被砸成了平地,之所以叫中央之地,就是因为它是我们外域原本的中心,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南部战场的中心还要再往南,这一块其实偏西边。” “魔族?魔族当然想参与,但咱们人族也不是好惹的,最后听说是打了上百年的架,才敲定下来,在边缘划了一块地给魔族,但和我们这边隔得很远,中间门有重重禁制阻隔,数万年来,两边秋毫无犯,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见过魔族。” 领队大概也没想到,他费心藏着掖着的,郑青药完全没觉得是什么隐私,一股脑儿都透露给傅长宁了。 这些内幕,其实军盟这边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外界流传的版本里,中央之地一直是人族的属地。 傅长宁问这个问题,原本是想着,在域外战场,要真能出什么事,最大的可能无外乎就是魔族做的手脚。此刻听完,反倒觉得可能性不大了。 人魔分境,既然明知道魔族也能进,人族的先辈绝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那必然是堵得死死的,除非有天选之子,天纵奇才,才可能突破防线,杀到人族这边来。 可既然不是魔族,那会是谁呢? 两日后,清晨,傅长宁早早地结束修炼,出来山洞。 没成想,另外两人比她出来得更早。 “怎么了?” 郑青药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凝重,“我看了下时间门,今天是四月最后一天了,其他人还没来。” 见傅长宁看起来没有特别意外,她道,“你之前问我的时候,就想到了是不是。” 前两天,傅长宁问她的时候,她还没多想,只以为是寒暄客套两句。但昨晚修炼的时候,她猛然想起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出来时,才发现陶追然也没在山洞,两人一起在外边静静地等到天亮,依旧没有一个人来。 此刻是上午辰时了,距离五月还有九个时辰不到。 人呢? - 人呢? 顾然等人也在纳闷这个问题。 当时十个人进来,傅长宁和陶追然先后离队,没多久,郑青药等人也离开了,这些都是艺高人胆大之辈,习惯了独来独往,顾然虽然不快,却也知道留不住他们。他们五人一路南行,遇到朱雀精魄,互相配合,击杀吸收,倒也无碍。 之后就是长达个月的与灵物的磨合期,结束后,他们本来就准备去找其他人了,结果队伍里的易之,提起他从家中听说的一个隐秘。 道是中央之地火灵气浓郁,此等绝地,本应极容易诞生火属性灵物,只是因为此地朱雀精魄众多,处处横冲直撞,冲散了地脉,所以灵物往往易生难养,极难成形。 但几十年前,他家一位族兄在此地筑基时,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株。只是当时还未彻底成熟,如今过去四五十年,以此地火灵气的浓郁程度,若未被人摘桃子,想来已经可以采摘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心动了。 易之的态度也十分客气,甚至有些腼腆:“我不擅长攻击,以我个人的实力,是无法把灵物拿到手的,咱们五人这个月来守望相助,也算有了些情分,我愿意带路,与诸位一同前往,到时候东西拿到手,我占四成,剩下的诸位平分,如何?” 四人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就连家祖和易家有仇的姚家姑娘,这时候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易之的意思很清楚,东西就那么一件,越多人知道,他们个人能分得的就越少。正好那五人要独行,错失机缘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难道还指望着他们此刻想着他们,分他们一半吗? 之后他们颇费了些功夫,才将那灵物拿到手。 此时距离五月已经只剩下半个月了,再浪费时间门也没意义,一行人当即决定前往核心区域。 去了那,不出意外,他们是到得最早的。一行人在那安心修炼了半个月,眼看着五月马上要到了,还没有第六个人来,这才察觉出不对。 人呢? 五人在四周探查了一圈又一圈,除了越来越烦人的朱雀精魄,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们再次汇合,商量着要不要往再外围去找的时候,五人中,最后一个回营地的姑娘神色仓皇地跑近,“我好像在外边,看到了魔族!” - 碧绿色的藤蔓从天而降,将环绕于四周,宛若成百上千头朱红色游鱼的朱雀精魄打散,此举似乎激怒了集结于此的精魄们,它们一个个调转身头,朝赶来的人扑去。 “这堆玩意儿,比你之前招惹来的那些还要夸张!” 郑青药被这密密麻麻的“肥鱼”晃得眼睛疼,人飞速后退,手中出现一把长弓,向它们射杀而去。 陶追然则手提银枪,冲到了“鱼群”中间门,每一击,都有数条精魄被击散。 趁此机会,傅长宁将被精魄困住,已经奄奄一息,进气多出气少的青年救了出来,“走!” 她们没时间门和这些精魄纠缠。 郑青药和陶追然也不恋战,等她带人走远,立刻放弃吸引仇恨,追了上去。 一直到跑出去几里,确定这些精魄没追上来,人才长松口气,郑青药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一瓶丹药,递给傅长宁,傅长宁认出那是极珍贵的四品丹药,郑青药道:“没事,这人我认识,吃了我多少,回头他家都会补给我。” 傅长宁这才接了,给青年喂下去。 连续喂了颗,人才转醒,但人还是虚弱的,瞧见傅长宁,先是瞳孔震了下,待看见郑青药,又震了下。 直到又看见最远的陶追然。 青年:“……” 原本卡喉咙里的“多谢救命之恩”,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怎么就是这个,刚好和他关系最差的。 默默咽了口老血,青年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到底把这句话出口了,“多谢位,之后我白家必有后报。” 青年名为白显业,是除了傅长宁、郑青药人外,第二批拍板确定下来名额的人,就是那个公示了次都没被举报掉的幸运儿。 和他一样的幸运儿还有一个,不过,白显业说:“她和顾然他们一起走的,只要没分散,应该问题不大。”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更在意这个。 早上,发现不对后,人当即做了决定,出去找人。这回,连顾虑重重的郑青药和陶追然也没犹豫。 倒不是和其他人关系多好,只是,他们是一起进来的,眼看着筑基在即,意外却接连爆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找了半天,才找着第一个,也就是被成百上千朱雀精魄围攻,差点被弄死的白显业,此刻人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奈何白显业自己也不清楚,“当时你们人先后离开,没多久,天方城的陈幽也走了,你知道的,我和易之、顾然关系都不好,眼看着人都走完一半了,我犹豫了下,就也离开了。之后我就自己找了块隐蔽地方融合灵物,顺便击杀朱雀精魄,一直到前几天,来这边的路上,被一堆精魄追杀。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话几乎没什么信息可言,人对视一眼,却都迅速想到了一个人。 “陈幽。” 剩下那五人不清楚,但陈幽,这个时候还没来,大概率有危险。 陈幽就是当初和人生死搏斗,伤得特别厉害,无奈退出比赛的那两人之一。她本来在天方城不受重视,这次是自己报的名,受伤后已是绝望,谁知道峰回路转,开启了第二轮比赛,反而成了杀出来的那匹黑马。 印象里,是个喜欢穿黑衣服,特别干练话少的姑娘。 “咱们商量下,谁留下照顾他,另外两人去找陈幽。”傅长宁当机立断道。 郑青药左看看,右看看。 又看了眼,眼巴巴看着她的白显业。 捏着鼻子道。 “你们去,我留下吧。” 白家是吧,给我等着。 366以毒攻毒 找到陈幽花了不少时间。 这姑娘比白显业求生意志更强, 被追杀了几天几夜,依旧没放弃挣扎。 但越是如此,她吸引的朱雀精魄就越多, 到后来,直接变成一朵巨大的红云,缀在她身后。 两人有次神识远远探查到过,但因为中央之地地形特殊, 炽热异常, 神识在其中被扭曲得厉害, 当时只以为是一处特殊景观。 这样的景观在此地并不少, 约莫是朱离之火太盛的缘故, 这里充斥着各类常人难以想象的火焰奇观。 直到第二次遥遥察觉, 两人才意识到不对, 当即追了上去,跑了十多里, 才在红云的手中救下陈幽。 傅长宁和陶追然自己也被弄得灰头土脸。 傅长宁原先在山洞中就被烫伤得厉害,这次直接打破了她的体术防御,内脏也被灼伤, 吃了好些丹药才缓过来。 陶追然有陶家给的银凤铠护体,倒比傅长宁强一些,但依旧汗如雨下, 面色通红,周身体温与灵力消耗飙升。 三人狼狈地甩开红云,逃到安全地方时, 陈幽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散开,昏死过去。 等再次醒来,就是五人齐聚之时。 身上伤势已经恢复泰半, 四周安静静的,除了郑青药和白显业偶尔的说话声,不见人响,只有山洞里滴答的水声。 哪来的水? 且四周似乎格外清凉。这种舒服的感觉,她已经几个月没感受过了。 陈幽正疑惑,抬眼,看见了远处少女手中黑色灵力涌动,正在一处阵法上捣鼓什么。 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她记得这位是水木双修。 “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她站起来,虽然步伐有些踉跄,但勉强是站稳了。 这一声,才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 率先开口的是郑青药,“救你的是傅道友和陶追然,你谢他们就好。” 白显业被她呛了数回,这会儿也乖觉:“对,我和你一样,也是被救的。” 陈幽点头,迟疑片刻,才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追然在洞口守着,手提银枪,没有进来。 傅长宁加固完阵法,回来回答她:“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陈幽便如实说了,她的经历也很简单,进来后,吸收朱雀精魄,随即找地方修炼。唯一区别于白显业的就是,她觉得和朱雀精魄缠斗有助于提高对火的抗性,也能淬炼体魄,因此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历练。 傅长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分别问了另外三人击杀朱雀精魄的数量,心中猜想落实。 几人也从她的问题里听出了什么:“所以,是和击杀朱雀精魄的数量有关?可往年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啊。” 傅长宁和郑青药击杀朱雀精魄最少,陶追然和白显业其次,陈幽最多,这些都对上了。可朱雀精魄又没有神志,难不成还会主动报复不成? 白显业想到了一个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可能:“该不会是,死去的朱雀复苏了吧?发现外界有一些小虫子在消灭它的气息,愤怒之下,就对我们动了手?” 其余四人一时未语。 白显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正好今年离火卦象百年难得一遇,朱雀本就主火,没准火运昌盛之下,重新孕育了它的神志,也未可知啊!” 郑青药原本觉得荒谬,听了这话,一时间居然也有几分道理:“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要出去求救吗?” 陶追然不知何时从洞口回来,“此地距离出口起码上百里,而此刻,外边全是游荡的朱雀精魄。” 他在洞口守了两天,眼睁睁看着周围朱雀精魄越来越多,此刻他们出去,短距离还好,时间长了,妥妥的人肉靶子。 几人都是经历过被重重朱雀精魄围住的体验的,一时间都心有余悸。 “那怎么办,我们的时间就空耗在这里?” 傅长宁道:“有一个法子,等五六月过去,朱离之火归于平静,那个时候,朱雀精魄就没现在这么强了,我们可以试试强行闯出去。” 当然前提是,这里能坚守住。 这话她没说,也不用说了,仅前半段,大家已经都不说话了。 白显业脸色尤为晦气,辛辛苦苦挣来名额,难不成是来这里坐等的吗?虽说融合了筑基灵物,已是成功了一半,可他们进来,可不止是为了筑基。 要筑基哪里不能筑?进来,当然是为了打下最好的底子,为以后的修炼凿下通天坦途。 傅长宁打量着在场各自的脸色,从两日前,郑青药和陶追然不愿深究精魄的异常起,她便知道,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立场。看起来好相处,好说话,遇事能一起出力,也仅限于利益相同之时。 这很正常,但她一个人,有些事确实力有未逮。所以,想达成目的,得尽量让大家的立场拧在同一条绳子上。 眼下就是了。 白显业第一个开口:“这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解决这些朱雀精魄,哪怕耽误些时间也要。” 陈幽和郑青药也是如此想的。 唯一一个没开口的居然是陶追然。 他的消极显而易见。 郑青药和白显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陶追然,你还是陶追然吗?这三年,该不会把你的锐气也磨掉了吧!想当年,伐狂军的陶小将军是何等意气风发,怎的如今成了一个只会沉默的软骨虫?!” 陶追然神色平静,看起来并不在意两人话里的贬低。也是,这几年,他什么难听话没听过? “你们留下来就够了,我这两天观察过,通往核心区域的朱雀精魄是最少的,我想试着闯一闯。” 他跟出来,原是怕秘境中当真出了什么大变故,眼下人救了,观察了两天,异常的也只有朱雀精魄,其他的不影响,他便想回去了。 “可那边的精魄,也是最强的。” 傅长宁淡淡提醒。 关注外边变化的,不止陶追然一个。 通往核心区域的朱雀精魄少,可不是因为人家不去,而是实力强的吞噬了弱的,养出来一批超强级别的精魄,逼迫得其它精魄不敢去。 “我知道。”陶追然道,“但我仍然想试试。” 他不后悔出来探查情况,此刻,也不后悔回去。 “哪怕代价是重伤甚至死?” “是。” 傅长宁看着他,陶追然沉默且坚持地握着手中银枪,想到陶家,傅长宁有些明白了他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这山洞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众人先是不解,接着便是如临大敌:“那怎么办?” 山洞里的阵法是傅长宁布置的,用的是从前袭击她那内门弟子王争手中得到的阵盘,但此地环境过于极端,阵盘一直在遭受外边朱雀精魄的强烈侵蚀,眼下已经有报废之危。 “换个地方。”她道。 “以毒攻毒。” - “咱们真要去啊?”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傅长宁让每个人都调息一会儿,恢复到最佳状态。这会儿见其他人都进了状态,白显业终究没忍住,偷偷给郑青药传音。 郑青药被他烦得不耐烦极了,“我们关系也不好吧,你老找我干嘛。” 白显业一脸无辜。 问题是,他和其他人关系更差啊! 在场去过的人只有他们仨,总不能让他去问傅长宁和陶追然吧? 没得到更多回复,他只得厚着脸皮继续传音:“我倒是希望去看看,本来要筑基就得往那去,可现在,傻子都知道那里应该最危险,咱们真的要过去吗?” 郑青药无语:“那么不情愿,那你刚才还答应?” 白显业往傅长宁和陶追然的方向努努嘴,明知传音不会被听到,说这话时依旧压低了嗓音:“那不是两大战力都要去吗?” 他和陈幽伤势未愈,留下来死得更惨吧。 他后边的话没出口,但郑青药依旧听明白了,她眯眼:“所以你就来鼓动唯一还剩下的一个我是吧?” 白显业讪讪一笑。 “想得挺美。” 郑青药不再回应。 想让她给俩伤患当血包,没门。 傅长宁把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心中一叹,果然这回能被选进来的,都是军盟未来的中流砥柱,这性格,一个个都鬼精。 但大家都不想吃亏,反而好办了。 半个时辰后,五人调息完毕,陆续睁眼。傅长宁将已然残破的阵盘收好,“准备出发。” 这时候,最迟疑的反而是陶追然,“你们当真要一起?” 此去必然是危险重重,他怕傅长宁是为了他而妥协,但他有自己的原因,不希望连累其他人。 “不然呢。” 白显业语气毫不客气,显然也觉得和他有关。 虽然被救过一次,但三分之一的恩情,眼下却要他舍命陪君子,他实在很难升起什么好脸色。 “和你没关系。”傅长宁道。 又对白显业道,“和你也没关系,不想去可以不去。” 白显业一下如同被掐了脖子的大鹅,气焰弱下来。 “傅道友,我没说我不去。” 药是郑青药给的,地是傅长宁备的,队伍听谁的话,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那就出发。” - 刚出门,就遇到了第一波麻烦。山洞外边的精魄,早早闻到了陶追然三人身上的同类气息,虽不知具体在哪里,但一直徘徊在附近不肯离去。 眼下五人出来,迎面正好撞上。 傅长宁方才在山洞里了解了陈幽和白显业擅长的东西,此刻快速交代:“陶道友和我一起,在最前方,白道友陈道友居中,保存实力,郑道友擅弓,可以攀越,伺机而动。” 四人:“明白!” 郑青药不忘说:“这种时候,不用客气,叫姓氏我不一定反应得过来,直接叫名字。” 傅长宁表示明白。 接着,第一个冲了上去。 她也许久没打过一场真正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367人地魔营 冲出重围,疑点重重 翠绿色拐杖出现在天地间那一刻, 无边风雪涌动,袭向八面四方,那一瞬间, 除了陶追然,另外三人都冻得一个激灵。 三人里,当初去观过赛的只有白显业,但即便是白显业, 也只是在台下看到傅长宁释放风种, 见陶追然反应不大, 也就没放在心上, 哪能想到在这极端火属性环境下, 被冻得浑身打颤的酸爽? 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 四周围上来的朱雀精魄肉眼可见的没那么嚣张了, 甚至有小部分,身体从朱红色变成了淡淡的浅红色。 五人压力大减, 边冲杀,边往地火最浓郁的方向突围。 拐杖还在持续释放风种,大范围的风雪将环境对他们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傅长宁一心二用,操控神木拐杖的同时,双手掐诀, 漫天玄黑色镜子成形。 破碎的那一刻,无边碎片飞向那些扑来的精魄。 她手上不停,两条水兽以她周身为圆点, 破笼而出,咆哮着朝剩余的精魄吞吃而去。 这些都是水系灵力所化,木系在火面前不占优势, 水却是天然的克火,重重包裹之下,精魄自然力尽,或化作再无攻击性的普通精魄,灰溜溜脱离战场。 傅长宁特意挑的覆盖打击面广的法术,效果立竿见影,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近三分之二的火力。 其实几人也是见过她出手的,印象里,实力相当强横,但并非全然的望尘莫及。直至此刻,方才知晓,她之前约莫从未出过全力。 水灵根修士不管在修仙界还是域外,都鲜少充当过正面输出,但这一刻,几人心中都有了不同的看法。 出去后,自家部下或城池,或许也可以试着培养一下攻击型水系法修。 傅长宁不知他们的心思,她攻击时,气海内,灵湖水亦在剧烈翻涌,将成形未成的黑龙在水面盘旋,每一次吐息,都有无数精华的水灵炁自气海涌出,流向身体四周,进而化作对外的攻击。 壬水龙息如今已经与黑龙融为一体,彻底变作了她气海的一部分,而这,也是这几个月修行的成果,她正在适应这种改变。 除此之外,她还在尝试调动诅咒之种的气息。 诅咒之种与她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她是可以借用它的气息与修为来施法的,固然,这样会对诅咒之种造成消耗,可练气期施法的消耗,对魇魔族万年修为精华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反而能加速她身体对诅咒之种的适应。 几人看到的傅长宁,是有诅咒之种加持下的,不然凭她一人,拦下三分之二的朱雀精魄,其实相当有难度。 她的付出肉眼可见,另外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换了策略,收缩阵型,以傅长宁为中心。 陶追然重点清除两翼傅长宁没来得及顾到的朱雀精魄,郑青药对漏网之鱼进行单点射击,白显业和陈幽,则在护住自己的前提下,解决后方来兵。 如此,效率大大提升。 傅长宁之前没提过这种方式,是知道在场的天赋家世心气都不低,强行安排他们辅助,若心有不满,反而会坏事。 可她也忽略了一个事,几人固然是天之骄子,却也与修仙界不同,他们在军盟,从小接受的就是服从性集体型训练,有些事,早已刻进骨髓,成为本能。 这边,五人持续突围。 另一头。 一片大乱。 时间回到两日前。 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在易之的提议下,五人匆匆就近寻了个地方躲起来,用上了刘家姑娘出门前长辈给她防身用的一张高级隐形符箓,大气不敢喘。 之所以就近,是因为易之提出,他们必须弄明白为什么魔族会出现在这,躲太远不便观察。 隐形符箓虽然能隔绝神识探查,可同样会限制他们自己,若是探出神识,很容易被发觉。 另外三人觉得有理,唯一一个心态有些微妙的顾然,少数服从多数之下,也只能同意。 此刻,在他们的视线中心处,十个长相形状不一的魔族,正在地火喷发处来回走动,挑挑拣拣,不时为最佳修炼位置而大打出手。 这十个魔族的种族他们都认识,其中三个是狂魔族,两个蛮魔族,剩下的也都是南部战场上常见的种族。 他们说的语言是魔族通用语,这是每一个域外长大的人族从小就要学习的语言——虽然魔族自己也不经常说,通用语的认可程度太低了,他们日常通常是说本族语,在外则是说人族语,后者是文明和体面的体现。 南部战场的魔族在四大战场中,素来是公认最野蛮最不通教化的那个,偏偏因为力量为王,大家都信服老大哥狂魔族的缘故,通用语反而得到普及。 此刻,听了这些魔族的交谈,五人的神色逐渐从紧张变到凝重。 这些魔族根本没谈及入侵占据人族秘境的事! 从他们的话里来看,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二十年来一次,已经成了惯例,而这些都是这次竞争出来的佼佼者! 在场五人,家世出身都不低,多多少少也是也是听说过一些传闻的,道是当年军盟根本没把魔族彻底赶出中央之地,而是人魔分境,各为所用,这才平息了争端。 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魔族那边的动静,他们便也只当作是传闻而已。 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可问题是,不是说两边绝不可能碰到彼此吗?他们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 难怪一直没碰到另外五人,原来是他们自己走错地方了。 五人此刻神色尤为苍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一步,南部战场的魔族,同阶肉身实力强于人族,这点几乎是公认的,他们还只有五个人,五打十,怎么可能赢? 可若放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些魔族筑基,而他们浪费这大好的机会?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魔族必然派了人在出口守着,他们若找不到回人族所治区域的路,就完了! 深陷魔营。 这就是他们眼下的处境。 气氛一时间低迷到不可以道理计。 最终,还是易之先振作了起来,在确保符箓能隔绝神识泄露后,内部传音:“我们先按兵不动,观察两天,等他们进入修炼状态,那个时候,是他们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伺机而动。” 不得不说,他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四人一番思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 只是之后的发展,实在超乎了所有人意料。 先是占据了最佳修炼位置的那个狂魔族,在第二天爆体而亡。 再是一个蛮魔族修炼着修炼着,走火入魔,对另外八个魔族无差别攻击,最后被八魔合力击杀。 到这一步,不管是在场魔族,还是远远观望的五个人族,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蛮魔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当即双掌捶胸,朝天狂啸:“是谁,是谁!害了我的两个兄弟!” 狂魔族和蛮魔族亲如一家,他此刻的愤懑可想而知,另两个狂魔族倒不似他这么冲动,耐心安抚了几句,但心里也觉得是被人动了手脚,便指使其他魔族一起,分兵往四周探查情况。 五人立即紧张了起来。 “要不要跑?” 隐形符箓再好用,也只是隐形而已,又不是真的消失了,到时候这些魔族攻击之下,必然露馅。 五人中,姚家姑娘和另一个同样以战功入选的李姓青年,是不太想走的。 两人的想法是,最强的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八魔,他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跑了等这些魔族筑基成功,到时候反而更难办。 刘家姑娘比较胆小,易之没开口,像是在权衡,顾然则是跃跃欲试,但又不敢提出来担这个责。 最终,还是易之敲定。 “那咱们就试试吧。” 身为军盟最出众的一批天才,他们虽然被家族保护得很好,少经风雨,但骨子里的血性和实力并不缺,决定了,便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和宝贝,一时间,竟也没全然落在下风。 虽然惨,但在其中两个魔族的大意之下,竟也成功了斩杀了他们的同伴,人数进一步被拉到五比七。 眼见希望的曙光即将来临,五人不由得更加卖力,一个个被打得浑身浴血,也浑不在乎。 对面。 刚因大意失了同伴,被两个狂魔族好一通斥责的两个魔族蔫头耷脑,在混乱的群战中,对视一眼。 手中的武器刚抬起,眼前映下一片雪亮的剑光。 冲杀出来的李姓青年,怔怔看着穿过他腹部的长剑。 他慢吞吞转头,顺着长剑,一路划至尽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气海破碎,体内灵气在迅速抽离。 易之抽剑而出。 李姓青年跪地,至死,仍保留着回头的动作。 “李锋!”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原本还在和其他魔族艰难缠斗的人纷纷回头,那一瞬间,他们的神情空白到几乎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直觉喊出那一声—— “易之,你在做什么!” 姚晟觉得自己要疯了,刘家姑娘和顾然也是神情恍惚,一片空白,这时,易之再次出手,向姚晟攻去。 对面,俩魔族对视一眼,齐刷刷向姚晟攻去。 看起来,是要联合起来,一起致姚晟于死地。 姚晟三面被围,只能朝一面突围,最终,以左肩被刺穿的代价,从一个魔族手中逃出生天。 直到这个时候,顾然和刘家姑娘才反应过来,与重伤的姚晟会合。 场上局势陡转,一下成五比七,变成三比八。 看着和魔族站在一块的易之,三人难以置信,“易之,你还是易之吗?还是说,你是魔族假扮的?!” “也是,你明明不擅长攻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会用剑!” 易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几个魔族则是哈哈大笑,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他们听不懂的不知道哪个小族的语言。 最终,是一个狂魔族站出来,用着看似彬彬有礼的人族语道。 “你们伤势都很重了,负隅顽抗没必要,投降者,不杀。” 先前被他斥责的两个魔族,跟在最后边,老实地低着头。 其中一人朝另一人看了一眼。 另一人微微摇头。 368大鱼游方 回忆起这数月的情形, 杨轻乾到现在还有些如在梦中。 事情的起因,源于他怀中的感应玉突然有了反应。 那玉是出发前,随天逸那小子强行塞给他的。 当时他和小何正在躲避两只筑基期蛮魔族的追杀, 战场上,规则紊乱,他们一路狼狈奔逃,早不知身处何方了。 感应玉只有在方圆二十里内, 才会有反应。 杨轻乾虽然不爱带小屁孩玩, 但碰到了, 就决定去看看, 有困难的话关心一下。 得亏他和小何去了, 那几个小屁孩, 居然碰上了沙漠里毒性最烈的勾虫蚁王, 差点就全葬送在那了! 费了不少功夫解决后,杨轻乾没好气地训了他们一顿, 一群小孩自知理亏,倒也老实听训。但没多久,随天逸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他们发现了一处机缘。 域外战场这地方,有太多人族还没弄透的东西了,杨轻乾听罢, 就叫来了小何,询问他的意见。 此前他们交谈时,小何并未靠近, 一人于一处沙丘上,低头擦拭着刀。 这会儿杨轻乾叫他了,方才走近。 一身黑衣, 瘦削的影子撇了一抹,在落日前的黄沙上,强烈的距离感,一如本人。 按说,和外门天才走得近的普通弟子不止小何一人,谈不上有多特别,但小何给人印象最深刻的点就在于,他从不像跟班,不像小弟,也不是依附的朋友、仰慕的配角,总是存在感极强,如一柄黑而无锋的刃。 他只站在杨轻乾身侧,就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 哪怕此人入门五年,修为才练气五层。 “见过小何师兄。” 一行人纷纷见礼,不管往日里如何不服气杨轻乾带他玩不带他们,但方才小何也出手相救了是事实。 小何回了声“嗯”,听杨轻乾复述了一遍机缘的事。 事情得从随天逸一行人上次进南部战场说起。 和归元宗不同,洛逸仙宗的规矩,进南部战场是用贡献点换的,只要贡献点足够了,签下保密契约,就可以进。 随天逸一行人背靠家族,哪怕修为底蕴不够,也很快凑足了贡献点。上回就是他们第一次来,才第一次进,就意外闯进了一个地方,在那得到了一块残缺的地图,回去后,经过比对确认,他们确定了,地图所在的区域在一处名为椒楼废墟的地方。 在了解到椒楼废墟临近废弃,除了一些低阶蜥尾魔族没什么威胁后,一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少年,这次进来后,就直奔椒楼去了。 结果没成想,这一去差点翻大车。 杨轻乾是转述,知道小何不关心这些人的情况,方才出手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便略过了具体经过。 “好在东西是拿到手了,是一块很古朴的木令,上边刻了一个姬字。” “跟那块木令一起的,还有另外小半边地图,他们把两块拼凑了一下,最后确定大致是在这一块区域,但因为缺少剩下的地图,在这边找了很多天也没头绪,现在问我们要不要一起。” 他话里征求小何意见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众人都有些侧目。 迎着那些视线,小何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可以去看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们在附近有可能的地方,找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就在杨轻乾都有些想放弃,不再浪费时间时,某天,木令突然有了反应。 他们顺着那反应往目的地行去,中间,不知哪块规则碎片又不稳定了,大漠间烟尘滚滚,天地色变,他们所在的区域径直塌陷,空间扭曲破碎,所有人消失在原地。 等杨轻乾再醒来,就已经身处这秘境当中了。 他是火土双灵根,其中火灵根十成纯度,这地方对他而言,简直是神仙洞府,他虽惊又喜,强自修炼了几日,方才忍住恋恋不舍,出去寻找其他人。 有次疑似发现一个出口,还未出去,就被早早藏身在此地的小何一把拽住,“外边都是魔族。” 瞬间,喜悦褪去,杨轻乾惊出了一身冷汗。 之后,他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确定这里是哪。中央之地这个秘境,素来只在域外军盟中流传,半分不肯让宗门弟子染指的,虽不知道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无疑是个大大的机缘。 在确定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们,而且他们也没办法出去后,两人索性定下心来修炼。 两人都没到筑基契机,也没融合灵物的需求,纯粹就是凝炼修为。 几个月下来,杨轻乾修为倒退到练气九层巅峰。 小何则重新跌回练气四层。 看似修为下降,实则实力都大有进益。 中间,他们也亲眼见到了魔族派人进入其中,两人都是一路避开,同时心里也有了数,这个中央之地大概率不是军盟那个,如此一来,他们就更没心理负担了,两人直接干掉了两个落单的魔族,伪装身份,混入其中。 一直到顾然、易之等人出现前,两人混得那都叫一个如鱼得水。 在发现人族也有人进来的时候,两人认知着实产生了片刻混乱。但还是小何心黑,提醒他们离开,发现人还没走后,直接在争斗中对地火做了手脚,做掉了实力最强的两个魔族。 杨轻乾心知肚明,他这是改了打算,准备冒险把这批魔族全部留下。 看似五对八,其实七对六,他们这边胜算很大。 谁知道,他们还没反水,对面先有人反了水! 杨轻乾一时躁动,忍不住看向小何,得了否定的答案,便也安静蛰伏下来,静观后变。 另一侧。 面对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朱雀精魄,白显业手忙脚乱。 “快快快,谁帮我拦一下,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杆银枪,与一片水幕同时袭来。 银枪所经之处,精魄立消。 水幕则如同一张毯子,将实力最强的两条“大鱼”同时网住,热意与攻击也隔离在外,这一瞬间的冰凉和爽快,舒服得白显业直叹气。 但很可惜,安宁不超过三息,水幕消失,磅礴的热度重新袭来,白显业瞬间跌到了地狱。 更灾难的是,水幕消失后,大鱼也随着来了,虽然已经被削弱了几成,但,削弱后的大鱼,还是大鱼啊! 白显业被灼伤得再次痛叫。 “快快,谁来帮帮我!” 但这次,没有人再来帮他。 傅长宁闭目,盘坐于中间调息,汗如雨下。 陈幽刚伤上加伤,被替换下来,神色苍白,同样在调息。 陶追然要负责的区域,比他还大一倍。 唯一一个稍微有点空的郑青药,此刻已经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一个旋镜一般的法宝,正在他们脚下,将从底下来的精魄击退,同时支撑着他们前行,光是维持这个,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见白显业还要叫,郑青药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闭嘴,就你痛就你难受是吧?” “但我真的撑不住了!”白显业叫屈。 “是不是真的撑不住,你自己心里有数。在场哪个不比你出力得多?”郑青药冷笑一声,不与他纠缠。 不说前边维护了他们一路,此刻力竭的傅长宁,之后默不吭声撑起原先傅长宁区域的陶追然,她和陈幽,哪个不是损失惨重,陈幽出身不高,身上唯一一件好不容易得到的下品法器为此都报废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光她,身上大半符箓和丹药,全贡献出来了,法器也废了三件。 就白显业,每次轮到他顶上都有状况,就他事多。 按说这等不和谐的话出来,其他三人势必是会劝上两句的,但这次,三人都没开口。 白显业等台阶等了半天没等到,顿时明白过来,这些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没说罢了,一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是真的想省省力气,不想跟着去送死。 但也知道,离开这些人,他一样是个死。 此刻自尊被灼痛,一时冲动之下,也为了证明自己,狠狠心,当真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了。 “谁说我没出力了!” 他的宝贝是一本书,或者说,□□经。 这不像军盟世家常见的宝物,白显业拿出来时,也有几分小心,手在上方一连掐了十几个小诀,又滴了一滴血在上边,那本瞧着有些破烂的蓝色道经才有反应。 无数金色的文字从中飞出,汇聚成一把大剑,在他们前进的方向,斩出一条长达十几丈的坦途。 白显业还在神气,“谁说我没出力了?” 其他人已经眼前一亮,郑青药当即操控旋镜往前飞去,一边道:“继续!” 这样推进度,可比他们一路砍杀快多了。 冲动劲过去,白显业已经有些后悔,但此刻覆水难收,加上郑青药一直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在之后危险时,又用了两次,然后一把收起来,“不能再用了!这个法宝有使用次数限制的,短时间内只能开启三次!” “当真?”郑青药狐疑。 “我骗你干嘛!” “没事,接下来我来。”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傅长宁站起来,收回落在那蓝色道经上的目光,看向远处。 “已经能看到目的地了。” 那些浓郁的地火,与冲天的火柱。 精魄穿梭在其间,宛若火海中游弋的一尾尾红鱼。 天地是它们的道场。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些两三丈长的大鱼时,身躯不受控地战栗。 此前,他们经历的最大的,也就七八尺,而那些实力就已经相当于筑基。 这些,是真的会死的! 一青一银白两道身影,几乎没犹豫,再次打头阵,冲在了最前边。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跑这一趟……”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掺和这次的中央之地名额之争。 白显业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郑青药深吸一口气,“走,跟上!” 陈幽无话,默默攥紧了手中武器。 旋镜飞出,如一道冰蓝焰影,在空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接着,撞入赤色火海当中。 - 白显业进来前,连舍身就义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成想真正进来后,反而没他想象中糟糕。 这些朱雀精魄虽然强大,但似乎攻击欲望并不强,也没外边那些疯,追着他们不死不休。它们只是一遍遍地绕着那些火柱飞,宛若有什么执念一般。 四周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这还让众人有些不习惯。 “怎么突然就不喊打喊杀了?” “等等,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在这里修炼了?!” 白显业突然发现了盲点。 他们为什么没法安心下来修炼,不就是因为那些糟心精魄吗? 眼下这里既没有追杀,本身还是天然的朱离之火最浓郁的场所,不正是绝佳的修炼之所? “居然歪打正着给我们撞对了!”他脸上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不枉费我们冒着危险冲过来。” 郑青药本想附和,余光瞥见傅长宁和陶追然神色并未放松,那话便咽下去了。 她还是更相信这两人的判断。 两人也没让她等太久。 傅长宁四处观察了一会儿,回来道:“这里有些不太对劲。” 陈幽:“可我刚尝试攻击了下那些精魄,它们确实没有反应。” 傅长宁:“如果这里的攻击性也很强,那反而没问题了,正因为它们不攻击人,问题才大。” 攻击性都强,说明它们是同一种异常原因,解决完精魄,剩下的万事大吉。 但唯独这里的不一样,那就说明,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傅长宁原本同意过来这里,是想着借此地朱离之火之盛,以毒攻毒。 那些朱雀精魄,说到底不过是地火喷发时溢散出来的气息,本质上是一些边角料,是碰不过朱离之火的,她们也可借机炼体,风险虽大,但若有机会成功筑基,也未可知。 但此刻,她反而不敢动了。 “大家先调息吧,恢复到最佳状态,顺便这两天,搜查一下四周的异动,剩下的之后再说。” 这一路下来,几人对她都心服口服,加上这话确实稳妥不出错,哪怕小心思最多的白显业,也没反对。 “那成。”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下来,状态最差的陈幽,也恢复了七八成。 当然代价是,她们此次带进来的灵石和丹药,几乎都耗空了。 “这下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再没能筑基,那就真的要损失惨重了。” 白显业哀叹。 “还筑基,保住命就不错了。”郑青药看着空空的储物戒,心里的绝望比他还多一点。 她进来前,可是带了快百万灵石的物资。 两人身上的物资是最多的,傅长宁和陶追然都没他们多,到这一步,也无所谓什么藏不藏了,哪怕是白显业,虽然爱惜小命,但金钱上也不吝啬,于是泰半都分给了另外三人,好保存战力。 尤其傅长宁,吃灵石大户,一个人用的,快比得上他们四个人加起来的了。 但她实力也最强,来的路上,前三分之二都是她在撑,后边也时不时出手描补,用白显业私下里找郑青药嘀咕传音的话来说,就当花钱雇打手了。 虽然这话过去没多久,他就被派去调查最不好惹的那块区域了。 弄得白显业之后疑神疑鬼,总怀疑这鬼地方传音是不是有问题,会泄露出去。 “按我们这三天搜查的结果来看,除了这些精魄不准我们太靠近那些火柱外,没别的异常。” 率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是陈幽。 “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今日已经五月初七了。 最佳两月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快八分之一。 “另外五人眼下不知道情形如何,但迟迟没到,要么是找地方躲起来了,要么已经遭遇了不测,此番军盟损失惨重,我们必须挽回一部分损失。” 陈幽是坚定的军盟利益维护者。 她性格能吃苦,韧性强,也愿意服从命令,不抱怨,但前提是,这些与她的立场不相违背。 比起另外三人还各有私心,为自己为家族考虑,她在这一点上,还要更纯粹一些。 她这话,也把几人这些天一直心照不宣没说的东西,提到了台面上来。 到底筑不筑基? 他们愿意因为傅长宁的救命和帮扶之恩,听她的话,等待三天,愿意为了这个,彻底错失这次机会吗? 只怕没有一个人的回答会是“愿意”。 只是没人愿意第一个说出来罢了,反倒累了最后陈幽出来做这个恶人。 傅长宁等这个质疑等了两天,才等到,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她心中微叹。 “我依旧不改变我原先的想法,但你们想筑基的话,也可以,正好我没事,可以在旁边守着。” 她这话很怀柔了,不仅没生气,还提出来可以帮忙守着,陈幽微怔,一时心情颇为复杂。 另外三人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结合这些天的相处,所以外边到底谁传的说傅道友眼高于顶,不识人间疾苦的啊?什么毛病!这品行,这性格,不比九成九以上的修士好得多得多得多了。 傅长宁不知几人此刻的心情变化,她本就是不会在此地筑基的,眼下不修炼,虽然可惜,难以将灵气进一步淬炼,但也不算太过惋惜。 对她而言,最大的重头戏是炼化诅咒之种,这一步,已经完成了。 见几人忙活起来,她便端坐于一旁。 没多久,四人各自挑了一个山洞,进入。 四下里一时只剩下傅长宁一人,安静地与四面沸腾的熔浆、通天火柱,与红色大鱼相对。 她除了分了一分心思在几处山洞里,剩下的,便都用在观察这些红色奇观上。 事实上,这三天,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管是肉眼,灵气,还是神识,都察觉不出什么异常。 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有自己参不透的古怪。 没半个时辰,山洞里,四人已然彻底进入修炼状态。 在没东西捣乱的前提下,这里的高温对吸收过朱雀精魄的她们而言,并不难捱。 等等。 傅长宁思绪忽而一顿。 那些捣乱的红云呢? 她记得上次来,不管是她,还是郑青药,都备受那些蒸汽红云困扰,她手上那些烧伤的痕迹就是因此来的,现在还没消。 怎么这次来不见了? 被那些大鱼吞了吗? 傅长宁看向那些绕着火柱飞的大鱼,它们的身躯太庞大了,最小的也有一层楼那么长,看不出内里有什么。 傅长宁之前尝试过攻击它们,大鱼没有反应,比起外边那些精魄来得迟钝得多。若是攻击得再重了,伤害甚至会反弹。 它们只对她们靠近那些火柱有反应,仿佛将那些地方视作自己的领地。 傅长宁起身,又一次靠近火柱。 大鱼果然飞过来了,朝她重重一撞。 傅长宁借着这股力道,试了下,没成功。 她也没留恋,当即换了一个更小的,还不成,再换,同时加大力道。 这一次,成功了。 傅长宁感觉自己撞进了一片水里。 红色的水,但又似乎不是水,而是一股股成形的涟漪,它们飘荡在四周,将她包裹在中间。 这情形,和识海很像。 傅长宁尝试着用神识去触碰那些涟漪,感受到了一股极微弱的抵触感,但那些意念在她筑基期的神识面前,太脆弱了,很快就被取代。 在神识的控制下,整个空间都跟着飘起来。 傅长宁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透过那些红色层,她看到外边不断延长的火柱。 是她,在升空! 她心念一动,大鱼很快将速度降下来,绕着偌大的火柱,游了一圈又一圈。 能闯进去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傅长宁已经一头扎进了火柱里。 顺着漫长的火柱,一路直达地下。 那些之前虽不至于害怕,但也总归要避开的岩浆,此刻像是变作了另一处海,而她正往海的深处扎。 369直指易家 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知向下扎了多久, 眼前突然一黑。 四周都寂静下来,原先涌动的熔浆与火焰,都像是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虚无。 神识在此刻失去了作用,但危机感并不强,傅长宁停了片刻,长明灯出现在手中, 这才操控大鱼, 继续前进。 没了岩浆阻碍, 往下扎的速度快了十数倍不止, 强烈的失重感带来的是身体的失控感, 傅长宁险而又险, 才重新控制住大鱼, 而这时,已经基本到平地了。 外边一片安静。 傅长宁伸出的手, 犹豫了许久,方才落定,从大鱼中走出。 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依旧没有什么危机感。 她的手, 攥紧了长明灯,一层无形的水灵气从双脚升起,逐渐护住全身。 有时候, 没有危机感,恰恰是最大的危机感。 但事实仿佛证明了她的反应是错觉,直到她提着灯, 走到这块区域的尽头,依旧没发生什么。 长明灯能照亮的区域是周身三尺,肉眼能见的区域都是大面积的岩块, 被灯照亮后呈现一种橙红的色泽,傅长宁以灵力击碎,敲下一块,接着又走到另一面的尽头,依旧无事发生。 这里就像一处普通的岩浆层的下部,除了埋在地壳的深处外,并无特别。 傅长宁带着这块不知名的石头,返回了地上。 其余四人还在修炼。 天河珠里,思忖着这时候出声不会被发现的问尺传音道:“怎么样?里边有什么?我刚突然就被屏蔽感知了,后边发生了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也没有。”傅长宁答。 “问尺你认识这种岩石吗?” 问尺定睛瞧了一眼。脱离了地下的特殊环境,这岩石的真实色泽露了出来,是灰绿色,上边有细长条状的泛白迹象,和几处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不清楚,你问下这几个域外的,他们可能更了解一些。” 傅长宁往山洞那边瞧了一眼。 片刻后。 白显业的洞门被敲响。 他出来时仍有不耐,等听见是傅长宁有事找他帮忙,一下又变成受宠若惊。 说到底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数的,要说四个人里头,谁最不服管,那就是他了,傅长宁明显和陶追然郑青药两个更亲近啊,有事怎么会找他? 但手上很诚实,认真看完了,又翻出来一本灰扑扑的书,吹了上边的灰,仔细比对了几遍,方才答。 “这就是绿昴岩,一种域外火属性环境下,很常见的石头,耐高温火烧,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因为和另外两种石头有点像,我还认真分辨了下,怎么了,傅道友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 傅长宁:“还没,不过,能告诉我,和它长得像的两种石头是什么吗?” 白显业回忆了下:“一种叫绿蕉石,作用是吸收月华,就是域外月亮一直很暗淡不明亮嘛,有些专门靠月华修炼的修士,就需要用到它。还有一种,小沙石,但小沙石不常见,这里应该不会出现的。” “为何?” “因为小沙石是易家的图腾石。” 说这话的是陶追然,他不知何时,听见动静,从山洞中出来了。 白显业被抢了风头,肉眼可见的不快,直到傅长宁问:“它很稀有吗?白道友。” 方才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回答。 “倒不是稀不稀有的问题,小沙石就是白家带来的,除了他家,别的地方很少见。你如果见过易之的功法就知道,他老是滑不溜秋的,因为他们从小就用这种小沙石训练,它最大的特点是如沙如石,所以虽然颜色像,但这不是小沙石。” “我明白了,多谢。” 白显业回去继续修炼了,倒是陶追然,一时半会没有回去。 四周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傅长宁收起那块石头,问。 “陶道友不修炼了吗?” 陶追然摇头:“我这次可能筑不了基了。” 出乎意料,少女听了他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陶追然目视着她,“傅道友并不意外。” “应该意外什么?”傅长宁问。 “意外道友明明来之前这么急切,一副为了家族我必须突破,哪怕死也无所谓的决然,来之后却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些?” 陶追然叹气,“果然没骗过你。” “不,当时是真信了,只是有些事,禁不起回头细想。” 陶追然若真这么冲动,一心只想筑基,不考虑性命,当什么陶小将军、陶家这一辈的希望,怕不是早死了百八十次了。 “你接了我的话,我默认你现在改了主意,不打算藏着掖着了,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第一次见我,就极力铺陈你单纯且赤忱的形象,我那时以为是无意,现在想来,于我,是第一次见你,于你,却未必如此,你当真不知道那些人的算计?还是明知道,但有意拉我入伙?” 执掌南部战场最强伐狂军的陶家,陶家最天资出众,从十三岁开始上战场屡立奇功的陶小将军,面对军盟小人的陷害,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旁人欺凌,夺去名额,这话说出去,谁敢信? 但陶家,或者说陶追然,居然真的做得出来。 示弱至此。 陶追然不答,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潘姨告诉我,你是个真性情的人,有什么便说什么,路见不平,即便不出手相救,立场上亦会有所倾斜,做朋友、做战友,都是个极好的人选。我同她说,不一定要成为朋友,成为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好事,如此即可。” 傅长宁听完,神色无动于衷。 陶追然:“你早知道了?” “你是指你与镇北关关长认识,还是指我们不会成为朋友?” 陶追然一时了然,“难怪你这一路过来,神色如此。” 他一直觉得,傅长宁在这件事里,过于置身事外了些。 虽然看似件件都参与,事事都主导,但其实本身意志很微弱,不管白显业和郑青药怎么闹腾,她都和没脾气的泥人一样。 但能成为归元宗此届外门第一的人,当然不可能毫无脾气,无外乎是她不在乎。 不入眼者,不入心。 自然也难以激起半分波澜。 “我不知你眼下是如何看我,但也大概猜到了,不会有什么正面的好印象,我只能说,许多事不是针对你而来,只是机缘巧合,有机会,就做了。就像你那次在台上,有机会,就借机扫清所有障碍,一样的。”陶追然诚恳道。 傅长宁一定要借那次机会挑战所有台下未参赛者吗? 一定要把那些潜规则说得广之于众吗? 她又不是真的一点不会看眼色,不外乎就是烦了,干脆借着被人利用后生气生事的由头,光明正大把那些流言蜚语都给解决,还借机讽刺了域外军盟的不公,从此以后,谁还敢阴阳怪气仙门如何如何,先看下自个儿一直吹捧的联盟有好到哪里去。 “那现在呢?” “嗯?”陶追然这次是真的懵了一下。 为傅长宁跳跃的思路。 “那次不是,现在呢?” ——那次不是有意针对,现在这次呢? 陶追然终于听明白了。 “这次,我为了什么而来,你应该知道。”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傅长宁重新取出的那块石头上。 “这确实不是小沙石,但我知道它怎么变成小沙石。” “你猜的不错,这里的事,确实和易家有关。” 早在白显业提起小沙石和易家的关系时,就迅速引起了傅长宁注意,而眼下陶追然的话,无疑是佐证了这话。 又或者说,正因为他看到这玩意儿,就急于跳出来,才真正证实了傅长宁心中的猜想。 ——他和陶家,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清白无害。 但陶追然聪明就聪明在,他没有继续打哑谜,试探关于这块石头的事,而是在意识到傅长宁发现后,就果断坦白,把一切都交代了。 如此,反而保留了最后一分情面。 现在,两个人才能好好站在这说话。 “易家在军盟,是一个流传很久的家族,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未知,但他们的出名,就伴随着小沙石作为图腾,和巨额的战功。” “那个年代,易家是战场上不可忽视的一抹亮色,他们的功法能够甩脱魔族的追杀,直入万军之中,取魔族将领首级,几次战役下来,魔族有了防备心,易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是我知道的信息。等我真正长大成人时,易家已经是如今的老祖易冲之为首,上一任老祖于数十年前战死,至于下一代,原本有一个易柳儿,但没多久,也因为某次事故被杀了,军盟年轻一代,夭折率其实是很高的,所以当时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易之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被推出来的年轻一代新的领头羊。” “这个之字很有讲究,他原先不叫易之,应该是确定了某种身份后,才被赋予的一个的名字,等他成为新的易家老祖,就会和如今的老祖易冲之一样,在旧名中取一个字,放在中间,作为全名。” “这种取名法,人族当中闻所未闻,魔族当中,倒是有几个小众魔族有这种规矩,但也已经失传很多年了。真正让众人对易家起疑心的,是近两百年许多场易家参与的战役,都或多或少有意外发生,比如你可能不知道,上回你所在的镇北关,之所以魔族几十万大军压境,就是因为另一处关卡,有个将领无意中泄了密,说出了镇北关如今只有两位真人看守的事。而事后调查,那人与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起这些事,陶追然神色肃然。 “我这次明面上是为了筑基来,但实际上,陶家面对的状况没有那么严重,那些压力更多只是障眼法,我这次的目标,是易家。” 他的话,也算解了傅长宁心中一些疑惑,可也有更多疑惑诞生了,“可眼下,有问题的不是中央之地,怎么又和魔族有关系?” “你也知道,中央之地其实是人魔分境而治的,这次我们收到的情报就是,易家会配合魔族那边一起行事,谋夺中央之地。” “那你不去盯着易之,和我们在这浪费时间?” 傅长宁眼中的怀疑太过明显,陶追然也有些哑口无言。 “总之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还有,中央之地实际发生的变故,也远超了我预料,有些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问题不大,这次进来的人里,不止我一个有任务,易之身边也有一个跟着他的,实力不比我弱。” “谁?” “你之后就知道了。” 370天魔像 “到现在了, 还藏着掖着?” 傅长宁不生气,只觉得好笑。 “好吧,是刘愿安。” 陶追然大概也觉得不妥, 权衡过后,到底越过了那些严格的保密条例,向傅长宁告知了真相。 事从权宜。 刘愿安。 傅长宁在心中把名字和人脸对了下,想起来了, 是十人中, 看起来最胆小温吞的那个刘家姑娘。 “所以这次看似是经过重重挑选的人员, 其实, 里边我没需求, 易之是叛徒, 你和刘愿安有任务, 真正来筑基的,只有一半?” “对, 我和刘愿安军盟都另有安排,不可能在此地筑基,我坚持回来, 其实是之前在外边没调查到东西,刘愿安那边留下的线索也断了,我意识到出了问题, 所以想赶回来,没想到,你们会坚持一起, 更没想到,你比我先找到了线索。” 陶追然面色有些无奈。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意识到傅长宁发现线索那一刻, 他就必须站出来了。 这时候就没必要区分什么军盟宗门域外域内了,“易家勾结魔域,背叛人族,人修理应人人得而诛之。傅道友,我在此郑重邀请你,协同我们一起调查,解决中央之地这次的祸端,当然,事后军盟必有报酬,同时也会为你积累军功,与上次的镇北关事件放在一起。” 傅长宁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对我在镇北关的事,很了解?” 已经提起不止一次两次了。 陶追然解释:“傅道友可能不明白镇北关之捷对军盟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哪怕在军盟历史上,也是史无前例的。” 几万人对几十万魔族,在没有任何优势的情况下,斩杀魔族金丹二人,魔众数十万。 这是个异常恢宏的战绩。 不然归元宗再怎么施压,军盟也不可能把这个名额给傅长宁的,归元宗虽然强,军盟却也不是吃素的。 这就是双方的信息差了,傅长宁哪怕之前再怎么听潘月鸣说她立功匪浅,要为她申请奖励,也没有这一刻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含金量。 见傅长宁没应声,陶追然以为是奖励不够让她心动,不由解释道:“傅道友如果不明白军功含义的话,可以理解为军衔和你们那边贡献点的双重叠加,同时,它也意味着此人在军盟的信誉值,军功累计得越多,能从军盟获得的优惠便越多。比如,军盟有一项规定,军功超过十万点之人,在遇到困难时,可无条件邀请军盟一位元婴相助,被邀请者不得拒绝。” 最后一句,可算把傅长宁从发怔的状态中震醒了,“还能这样,被邀请的元婴万一正在闭关呢?” “除非是闭死关,否则,盟主亲自去叫。” 只此一句,可见军盟决心。 傅长宁收敛起之前的那些思绪。 “我明白了,我愿意配合。” 既然答应了,傅长宁进入状态也很快,“咱们先把彼此知道的消息都汇拢一下,我怀疑,我们有些认知不一样。” 陶追然赞成她的意见,但到了这种真正要紧的事上,他却不可能把主导权都交给傅长宁。 “边走边说。你是怎么找到这石头的,我之前加上撞上你们那次,来了三回,什么也没找到。” 在山洞修炼时,他也没敢用神识探查外边,既然知道傅长宁神识已到筑基期,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傅长宁倒也痛快,“得利用这些精魄。” 她指向半空中游弋的红色“大鱼”。 半刻钟后,两人各自操控一条大鱼,向火海深处飞去。 陶追然起初惊于这些大鱼的妙用,但随着逐渐往下,却忍不住眉眼凝重。 “我进来前,当真只以为易家是和魔族勾结,但进来后所见种种,总觉得不对。击杀那些精魄是我有意为之,当时我就已感受到了不同,但只以为,是离火卦象之故,可眼下所见,易家分明对这中央之地的情形了如指掌,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把那石头埋到这底下?” 若非傅长宁发现“大鱼”的作用,他探查多少遍,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可易家却可以。 可以前没有异变的“大鱼”,他们是怎么下来的? “这也是我想说的问题。不止这个,你之前说刘愿安留下的线索断了,正常情况下,无外乎被发现了,情况危急正在逃命,来不及留下线索。可你又说,线索断得突然,加之易家和魔族勾结,这里又是大家都知道的人魔分境,那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刘愿安也不知道自己没能留下线索?因为早在无知无觉中,她就去了另一处。”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易家,他们哪来的本事穿过人魔界线,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当真被他们研究出来穿过去的方法?” “不可能。”陶追然断然道,“你不明白,人魔分境线,是人族与魔族四位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后期的大能同时布下,当时甚至延引了一部分天道之力,若有人能在里边钻漏洞,除非他连天道都可以避开,否则,我人族元婴必有所察觉。” “若真能避开天道呢?” 傅长宁的反问,让陶追然迟疑片刻,“你的意思是……” “域外本就是天道难以眷顾之处,在这,可以钻的漏子不要太多。” 她就见过一个,椒楼废墟,那只叫绣绣的狸奴。 陶追然默然片刻,认同了她的说法。 “那他们配合起来就更方便了。” 原本还只是两头行事,这下直接凑到一块。 说着,大鱼已经抵达最底端,两人走出,陶追然终于也见到了傅长宁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但他比傅长宁准备得多一些,思量片刻,便取出了一物,将那东西放在地上,没片刻,他们脚踩的地面便变得流动起来。 傅长宁手提长明灯,看着这一幕,见原本坚硬的岩石变成半石半沙,才知道,世上当真有如此之物。 她周身早早凝成一圈灵气罩,内里同时还有上次在事务峰换的一套分散型防御宝具。 陶追然则是亮起了银凤铠,提起了伐狂枪。 在底下的岩石彻底化为流沙之时,数团自流沙中生成的沙人向他们攻来。 两人心照不宣分割阵地,各自应对其中两只。 沙石流动性强,当以木困住。 傅长宁调出木法,见碧落之鞭对它们没用,抽断又重新聚集,便换成了木笼。 枯木自沙中覆盖,往旁交叠枝桠,断去去路。细如缕的绿色嫩丝,从沙人身上长出,一个不慎,沙人便成了嫩丝的巢穴,被钉在原地,沙身上开出一朵朵白色小花来。 这便是结合寄生、开花两种法术的新妙用。 侧头一看,陶追然也差不多解决好了。 沙人消失后,地上留下四颗不知名的晶体。 两人捡了起来,顺着流动的沙,继续往下。 这几只沙人实力在练气十层到筑基之间,对如今的傅长宁和陶追然而言,解决起来都不难。 倒是再往下,又碰见的新沙人,实力逐渐增强。 到后来,两人不得不合力斩杀,即便如此,依旧吃亏不小。 越是如此,越可见底下有古怪。 当小沙石不再流动时,两人都松了口气。 傅长宁环视了一圈周围,此处反而不像先前那地方那么黑黢黢了,像个大型祭坛。 中间高,有立柱,四面低,立柱上雕刻了一些看不清的花纹,祭坛上则有四个已经陈旧的雕像,由于年代久远,同样看不清是谁。 “易家果然和魔族有关。” 此前怀疑了那么多,却是直到此刻,才真正尘埃落定下来,陶追然道。 “这是典型的魔族制式的祭坛,那四座雕像,刻的是曾经为魔族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四位天魔,天妹,王喜,流句,和生海。不过一般而言,一个种族只会祭祀其中一位天魔,这里不知为何,把四个都摆上来了。” 在魔族,祭坛极为常见,就和他们的天魔守誓一样,大多数魔族真心相信最顶端的几位天魔,也就是他们的神灵,会通过祭坛赐福,庇佑于他们。 傅长宁已经走到了四座雕像的面前。 远了不觉得,离得近了,才会发现这些雕像一个比一个庞大,眼睛与眉毛都刻画得十分狰狞,颇有金刚怒目之感,可又比金刚少了威慑,多了欲与念。 她想起来,她原应该是见过类似的祭坛的。 在魇魔界。 如今看来,那座祭坛供奉的应该是王喜魔,不过魇魔界式微太久,那祭坛早已经废弃得不成样子了,王喜魔也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 “你有没有觉得……这四个天魔,姿态有些怪,像在害怕什么?” 陶追然正在搜查另一头,听到这话,回过头来,认真看了四天魔一眼。 两人的身量,还比不上这天魔像的底座高,体型差距太大,有些细节是很难看清的,他没有轻视傅长宁的话,而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道。 “我曾经见过几次天魔像,从我的记忆来看,这里的没有什么分别,一定要说的话,表情更狰狞一点,说是惧怕也不是不行,但很难说,是不是不同雕刻者技艺水平不同的原因。” 傅长宁一时未语。 她也形容不上来,总觉得这几座雕像看起来神态自若,肢体昂扬,其实,整体神韵有一点畏缩。 是害怕吗? 可好像也不像。 与其说是惧怕,倒不如说是…… 赎罪。 它们的身体都向着祭坛的中心,眉眼被大体积的石像放得巨大,笑与怒似乎都藏在了眉间。 双腿反而被忽略了,有种畸形的短屈感,到下边便完全融为了一体,但说底下是巨大的底座,没有费心思雕刻也行。 “罢了,先找其他的吧。” 没有更多头绪,浪费时间也无用,不如先找其他线索。 没一会儿,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东西。 在祭坛的中心处,有个阵法,破坏了那个阵法,底下放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尸骨。 两人起初眉头紧皱,但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里边人族的尸骨很少,反而是魔族尸体居多。 魔族骨架比人族大,脊柱如月弧,骨头块数也不同,分辨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可这也让两人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若这真的和易家有关,易家这到底是在干嘛? 他们究竟是本身就是魔族幻化而来,还是身为人族,却和魔族有所勾结? 二者中不管是哪个,都罪无可恕。 可前者,却要严重得多,那代表魔族已经有完整熟练的潜入人族的经验和方法,能几百年上千年都不被发现。 371白骨生火 万法恩怨,沙中有毒 “傅道友, 你过来下,看这是什么。” 陶追然骤然凝重起来的语气,让傅长宁放下刚捡起的玉佩, 走了过去,“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刚被陶追然从尸骨堆里挖出来的,上边还带着泥的成年男子的白骨。 其中腰腹肋骨处, 燃着一团蓝色的火。 “骨火?” 她刚伸手, 被陶追然一把拉住, “别碰, 这种尸体上诞生的东西, 大多有剧毒。” “没事。”傅长宁手上出现一层透明晶莹的冰纱, 掌心感受了一下火焰余温, 很快收回,“确实是骨火。” 和正常火焰相比, 骨火有个遮盖不了的特质,死人味儿,还有就是阴寒。 它是以燃烧死人的白骨为生的。 “易家和邪修也有牵连?” “应该是。”陶追然语气更沉了分。 骨火是非常典型的邪修法术, 且普通人身上烧不起来,因为它能不灭,本质上不在于燃烧白骨, 而是趁着修士死后那点真灵未散,直接捕捉了,拿来当骨火的引子, 凡人的真灵没练过,起不到这个作用。 真灵的作用是投胎转世,真灵被烧, 意味着永生永世魂飞魄散,这在修士间是结大仇的做法,骨火因此被列为禁术,只有邪修会修行。 “域外邪修多吗?”傅长宁和易家不熟,没他那么沉重的心理担子,直接问了。 这点还是陶追然更了解些。 “不多,域外虽有许多拾荒人,但大部分集中型区域,说到底还是军盟建立起来的,人员都筛过一遍又一遍,哪怕是犯过错,被追杀驱逐到域外的修士,我们也会严格审查,决不允许邪修混入。” 邪修在这里,和魔族是同一个待遇。 且因为域外军盟集体性和荣誉感更强,比起修仙界不犯到眼前来就不管的行事作风,军盟那是会主动派军队对邪修进行绞杀的。 不谈勾结魔族,只这一个骨火,传回去,易家在军盟便是千夫所指。 “别愁了,这是他们自己犯的错。” 看他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傅长宁到底还是宽慰了句。 “对了,我刚也发现一个东西。” 她把玉佩拿出来。 “这好像是个万法宗弟子。” 这话终于成功转移了陶追然的注意力,他接过刻着万法宗宗徽的玉佩,见上边写着大大的“由苍”二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遽然一变。 “怎么了?” “这个由苍,我有印象,百年前,万法宗一位真人曾经为了他跑来军盟要人,那随行的弟子口口声声称,他亲眼看见由苍跟着一个着甲的军盟将士同行,之后由苍就失踪了,怀疑是军盟之人害了他。” “那后来呢?”傅长宁好奇。 陶追然脸色一下更难看了。 “后来,被打出去了。” 军盟当然不可能信这种无稽之谈,那由苍是当时万法宗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号称古法修一脉的最佳继承人。 所谓古法修一脉,就是坚持法修只能使用法术,摒弃任何外物,在当今修仙界潮流中,哪怕是最崇尚法术一道的万法宗,古法修也难以大规模发展,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好苗子,那都是当心头肉护着的,军盟只要脑子没坑,就不可能背这个大锅。 偏生那两人坚持如此说,双方一言不合,就上了擂台,最后那位真人输了,被扫地出门,临走前放下狠话,以后突破元婴,势来找茬。 陶追然如何知道的呢? 因为其中一位当事人,正是他一位长辈。 说完全部前因后果,陶追然吐了口气,神色复杂,“打跑他的,你也认识,是潘姨。” 傅长宁:“……” “潘姨当时脾气暴,那人说话也难听。”陶追然到底还是给潘月鸣解释了一句。 “这不是重点。”傅长宁消化完大瓜,道,“问题是现在怎么办,这玉佩还给万法宗还回去吗?” 如果没恩怨,倒是可以还。 但这已经结了仇的,可不好办。 陶追然想了想,“你先把玉佩给我吧,顺便我们收敛一下这里所有人族道友的尸骨,其他的,容回去后再说。” “行。” 接下来,两人又陆续找出十多副人族尸骨,其中大部分都没有身份标识,但也有几个,身上有着明显的标志,傅长宁将其中一具出自归元宗的尸骨单独收敛了,剩下的,都交给了陶追然。 “说来有个问题我可以问吗?我来之前,宗门的师兄师姐说,此前我们活动的区域以西部战场为主,是这次南部战场新发了许多任务,这才吸引了人过来,这是为何?” 这不是陶追然管辖的范围,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南洲本土弟子退出太多的缘故。” “南洲本土的一等宗门,以洛逸仙宗为首,另外几家,天河屿和问心寺是一向低调,酆山则是魔门。去年起,洛逸仙宗就不再往域外派新人了,反而是原来的弟子,有许多都退了回去,听说是要举办什么大会。域外许多事都需要宗门弟子配合,这边人数不够,我们就只能往别的洲派发任务,吸引人过来了。” 原来如此。 但傅长宁记得,她去年十月在椒楼废墟碰见的那批弟子,就是洛逸仙宗的。 想来退回去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边交谈,尸身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将阵法重新封好,至少从外边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至于其中关键处,则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里除了祭坛,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两人又找了一圈,确定无误后,便准备出去。 这时,傅长宁忽而感觉,下半身有点发麻。 她抬头,刚欲张口,先看清了此刻的陶追然。 “你身上……” “怎么了?” 陶追然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直到望见傅长宁怪异的目光,方才低头,只见,他身上,以大腿为分界线,下半身,已经彻底沙化! 并且此刻,那道分界线还在不断消融银凤铠的影响。 一道道灵光消解,眼看着沙化就要再往上发展。 他刚要出手截断,被傅长宁喝止:“你双腿还要不要了。” 说罢,一掌拍了出去,一路冰封。 这还不止,她立马给自己也拍了一掌。 她的沙化反应比陶追然来得晚些,但就这说话之间,也已经到了脚踝。 此刻,被冰封死,方才停止了张牙舞爪的扩张速度,但即便如此,也只是稍稍遏止,肉眼可见的,那些沙子还在继续侵蚀。 傅长宁只得又加封了几层,同时飞速翻找丹药。 她之前所有恢复灵气和伤势的丹药都拿出来了,解毒类的倒是还有一些,其中效果最好的当属无极丹,眼下也分不清这是不是中毒,死马当成活马医,傅长宁飞速吃了一颗,又给了一颗给陶追然。 见那沙化停止下来,两人才长松口气。 可更令他们不解的是,他们什么时候中的毒? “是之前那些沙子?” 傅长宁只能想到那个,两人下沉时,穿过了那小沙石溶解后的区域,当时虽有灵气护体,但仍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一些。 “还是那些沙人?” 想到这,她拿出了那些消灭那些沙人后得到的晶体。 “先别看了,我们得赶快出去,这里恐怕有危险。”陶追然感受着四周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握紧了手中枪,道。 无极丹虽然成功制止了沙化继续,但之前已经沙化的地方并未恢复,他们现在要行动起来,比之前吃力得多。 傅长宁将晶体收起,拉上他,“走。” 她动起来比陶追然方便些,但做出这些陷阱的人显然早有准备,没走出几步,他们就被团团围住。 无数只有巴掌大的沙蟹向他们扑来,傅长宁周身荡开一层巨大的水浪,将沙蟹震开,接着,冰封层层蔓延。 但这些沙蟹似乎只会被冻住片刻,很快,傅长宁便感受到,那些冰块中有沙子在飞速穿行,待出来后,重新凝聚成沙蟹,甚至有些怪异的力量直接顺着水灵气,差点依附到她身上来! 傅长宁只得临时中断了灵气运输。 另一头,陶追然也没好到哪去。 沙蟹靠近时,他没有再动,只沉声喝了一句:“伐地!” 枪头点地,伐狂枪鸣引得大地震荡起来,无数沙蟹被震飞。 但很快,那些沙蟹居然顺着他枪震颤的频率,追了上来,如此,枪鸣反而成了它们的助力,使得沙蟹动作更快了。 陶追然狼狈结束了这一招,正面清扫,但他此刻行动不便,几乎是个靶子竖在这,再如何发挥,周围的沙蟹仍是越来越多,有些已经爬到他身上去了。 傅长宁帮他清理了两波,剩下的自顾不暇。 不管是木灵气还是水灵气,对这些沙蟹都没用! 它们好像什么都能融进去,傅长宁每次感觉到那些沙子要顺着灵气进来她的身体,就一阵毛骨悚然,不得不一次次中断施法,如此怎么可能解决得掉? “这样下去不行。” 傅长宁心一横,取出一样已经不用的灵器,控制其自爆,趁着这个空挡,拽着陶追然御剑往外跑。 碧妆剑升空没两息就像被什么压制,落了下来,不管傅长宁再怎么驭使都没反应了,两人只能继续拖着半冰半沙化的腿往外跑,到了先前下来的地方,陶追然再丢出先前的东西,上边的岩石却毫无反应。 ——他们被困在这了。 傅长宁回过头去看那些追过来的沙蟹,深吸一口气,子母枪出现在手里。 旁边陶追然尝试了数次,仍旧不行,他呼吸逐渐粗重。那物是一件形似罗盘的法器,此刻上边的指针一直在飞速转动,但就是启动不了。 傅长宁已经和沙蟹战到了一起。 他手忙脚乱尝试最后一次,这次狠了心,直接滴了一滴精血在其上,精血祭出后,陶追然神色肉眼可见萎靡了不少,但这次,那罗盘终于有动静了。 却不是向上,而是往下! 地面骤然一空,两人伴随无数流沙与沙蟹,一并跌了下去。 372朱雀尸骸 分境大阵,朱红映天 傅长宁重重摔在了一处石头上, 陶追然跟着砸下来,盔甲落地,发出剧烈的宛若铁石碰撞的声响。 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落下的沙子, 傅长宁站起来,忍着痛,给自己用了个清洁术。 不知道这一摔掉了多少丈,中途她试图控制过身体, 但没用, 这里约莫有什么禁空的禁制。 清理完自己, 她去扶陶追然, “怎么样?” 陶追然晃了晃脑袋, 他是唇红齿白, 标准的俊俏少年郎长相, 此刻却也灰头土脸,眼冒金星, 好半晌才站定,“没事。” 一点痛楚,对两人来说, 都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的重点是—— “这是哪儿?那些沙蟹呢?” 傅长宁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条巨大的地下山脊,上方的岩石, 也就是她们此刻所踩的脚下,坚硬无比。 以傅长宁如今的体质,这么高摔下来, 正常山岩是有可能被砸烂一个坑的,但刚刚,底下不止毫无动静, 还给了她重重一击,差点把她撞散架。 那些沙蟹也不见了,仿佛掉下来后,就只剩下了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到更深处了,毕竟,她们摔下来的地方还好,有一丈多宽,但目之所及,最窄的地方只有不到三尺。 这些灰黑色,宽宽窄窄的岩石在黑暗中一路延长,望不到尽头。 神识也没法用,傅长宁拖着步子,走到最边缘,往下一看,深不见底,藤蔓探出,才往下延伸了十几丈,自个儿灰溜溜缩了回来。 陶追然提着枪,撑着被冰封、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双腿,艰难走过来。 “我们现在起码在地下几百丈以下了,要出去难如登天,要不要再试试那罗盘,可能只是祭坛那里有问题,” 傅长宁摇头,“你听,是不是有风。” 陶追然一怔,细细去感受,似乎确实是有阵阵凉意,从极远的地方行来。 地下的风,那就意味着生机和出口。 哪怕很微弱,接近于无,但也比赌那罗盘强,谁知道他们下次又会坠落到什么地方? 他同意了这个决策,“那走吧,我们往前去看看。” 于是,两个人拖着不良于行的双腿,行走在这地下山脊之上。 越往前走,傅长宁心中怪异感越甚。 这地方,好像不只是单纯的一条地下山脊,它的岩石生长方向极为奇怪,有些地方往内弯曲得,正常天然生长的石柱能达到那样吗? 好在很快,她们就抵达了尽头。 两条纵横的山脊,将眼前的路凭空分成了一个十字,每一个路口之间,都间隔着偌大的深渊。 想要继续,要么往前直行,要么往左右拐。 其中左右的距离近一些,往前,则隔着十多丈。 但两人观察片刻,傅长宁又取出风声木拐杖,感应了一番,确定风是从对面来的,便决定直行。 没办法御剑,只能找东西借力,傅长宁往前探出三根藤蔓,确定藤蔓捆住了对面的山崖后,提气,往前越出。 这是归元宗当初基础武术课上教过无数遍的东西,早已经成为一种基础,哪怕傅长宁此刻双脚不便,也不影响她借助藤蔓前行。 可在又一次踩在藤蔓上借力时,她却重重撞上了一堵墙。 明明藤蔓穿过去了。 眼前也没有东西。 可她就是被挡住了。 傅长宁眼疾手快,反手套在陶追然的枪上,借着力道重新回到了山脊上。 陶追然手扶枪,枪身纹丝不动,等她站定,方才扶了一把。 “你看清刚拦我的是什么了吗?” “在你身体碰到那一块的时候,有一个巨大的蓝色法阵闪现了下,但它消失得太快了。” 那阵法覆盖了一整片天地,极为宏妙繁复,他为之所摄,只来得及看清其中一小块,即便如此,依旧感到双目刺痛,若非及时移开目光,眼睛只怕要流血不止。 陶追然语气有些沉,“我可能知道它是什么了。” 他曾经听过这处大阵的描述。 “人魔分境线,居然在这里。” 地上根本看不出来,也找不到在哪。 傅长宁心中也有几分猜测,得到他的肯定,算是落了实。 “你有办法过去吗?” 陶追然摇头,“这是人族和魔族元婴一起布置的,来之前盟里倒是想给我钥匙,但没有。” “那没办法了。” 在又尝试了几次,均失败后,傅长宁长出一口气,扶他,“走吧,我们去探索一下两边。” 陶追然注意着她的神色,见遭受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后,她情绪虽然有些低,但不见什么沮丧和烦躁之意,心里也松了口气。 “先去右边,如何?” 傅长宁选了右。 陶追然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默默回来。 右走到最后,居然是绝路。 “这边不会也没路吧。”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但两人都没说出来,只撑着口气,继续往前走。 和右边比,左面路要窄一些,这也是傅长宁方才选择右边的原因。 左边起初也确实不宽,但越往后走,路居然越开阔起来,这让两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些许。 但紧随而来的,就是越来越怪的地形。 再次展开的横向小路不说,路况也更为高低起伏,两侧多出了数不尽的向上生长的岩柱,和先前那些接近,但弧度和长度却远比那些更夸张。 再之后,更有无数细长小道分布在主路两端,但都是死路,最多不过几十丈长。 傅长宁在去亲眼看过几次后,回来后就一直没说话。 陶追然也没急着追问。 直到后来,傅长宁自己考虑好了,说了出来。 “我怀疑,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山脊,而是……” “朱雀死后的尸身石化所致。” “我们现在行走的地方,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朱雀的脊柱那些大路小路都是脊柱上延伸出去的骨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它那怪异的弯曲弧度。至于为什么猜是朱雀,一个是体型,二者,中央之地的传说,你我都知道,这里位于朱离之火的下方极深处,正常来说,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走到这来。” 能穿过那无穷的熔浆与火焰的,已是极少数中的少数,祭坛若非陶追然提前准备了,她们都到不了,更别说这鬼地方了。 傅长宁和陶追然开诚布公,有自己的考虑。 “这地方军盟有了解吗?既然在这布阵,说明起码是知道朱雀尸身在这的吧。” 对她的话,陶追然起初有些震惊,很快,就开始吸收这巨大的信息量。 至于傅长宁提起的军盟,他摇头:“这阵法都是几万年前布置的了,就算当时布阵的大能知道,到现在,也早已经成为隐秘。别人不清楚,至少我来之前,没人和我说过这些。” 傅长宁看了他一会儿,去搀扶。 “走吧。” 陶追然知道她不信,但这时候,不能爆发信任危机:“我没瞒你,如果我真对这里有所了解,现在也没必要和盲人似的瞎打转。” “走吧。” 傅长宁又说了一遍。 陶追然仍然看着她,拒绝搀扶,一脸要把这话说明白。 这会儿倒能看出他年纪不大了,青涩执拗的少年气很明显,不像之前,各方面都四平八稳。 傅长宁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 第三次扶人被拒绝,她停下。 “你当真要与我论个清楚?” “陶道友。”三个字,语气加重。 “有些事,你瞒没瞒我,心里没数?” 傅长宁不想这个时候吵架,她的性格,比起发脾气,更多时候是暗自记仇,然后当场或者下场就报复回去,这比发脾气可有用也解气多了。 从小养成的习惯,发脾气也没人理会,久而久之有些事自然不挂脸色。 但心里,那都记着呢。 但对不明就里的人而言,很多时候,看起来,她就是过于平静,冷静得和木头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 “你说你进来,是为了寻找易家和魔族勾结的证据,是因为易家和魔族合伙谋夺中央之地,我当我信了。” “你说你也不清楚中央之地的变故是什么,我也当我信了。” “你现在说你不知道,我还是信了。” “但陶追然,你别把我当傻子。” “易家和魔族谋夺中央之地,军盟会只派你和刘愿安两个人来?对中央之地的变故什么都不清楚,你安安心心搁那儿修炼几天不动弹?军盟都惦记着给你钥匙让你穿过去魔族那边了,你告诉我,你对大阵这边一无所知,你要不自己看一下,你在说什么。” 一点火光,在两人眉心和瞳孔中涌动。 陶追然只愣怔片刻,就反应过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说的话。” 傅长宁道,“是你非要撕破脸。” “那不必谈了。”分明是气极反笑,可此刻,他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分开正好。” “这正是你的目的所在吧。” 丢下这句话,傅长宁提起剑,转身就走。 一抹朱红,在碧妆剑泛着寒光的剑身中一闪而逝。 此时此刻,最懵的是天河珠里的问尺,和被它强行拽住陪玩,此刻同样两眼痴呆的银鱼。 不是,发生了什么? 长宁有气它能理解,但说开了不就行了吗,没必要在这种破地方彻底闹翻吧? 最差的最差,就算这小子真有鬼,那更要盯着他啊,刚吃了那么多亏呢,怎么能让这小子吃独食! 问尺坚定站傅长宁,因此此刻头脑风暴,迅速想了一大通,甚至疑心过是不是什么计策手段,也正因为这点顾虑,一直没敢吭声,怕破坏两人的计划。 但傅长宁一直走出十多里,都没回头。 它彻底傻眼了。 “长宁……” “你在叫我吗?”回应的,分明是傅长宁的声音,清脆干净,带着点清凌凌的冷意。 可这一声出来时,问尺却差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如果它有的话。 问尺当场暴跳。 “你是谁?!长宁呢!!” “她在呢,只是不能说话。” ‘傅长宁’答。 “小器灵,借你这个小主人躯壳一用。” 话落。 磅礴的火,点彻天地。 朱红映天。 流霞泛滥,映射天地,整个南部战场为之一静。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铸时道,阿沙耶,出来一见。” 良久。 两道回应分别响起。 “阿沙耶已死,孤是她的重孙。” “铸时道已前往上界,生死未知,可否由老朽代替?” “亦可。” 373朱雀印 大邙山,守墓人 和遍布南部战场的异象不同, 这几声交谈,只有寥寥几人听见。 其中,就包括此时已经失去身体掌控权, 但意识仍然存在的傅长宁。 她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远处一片白茫茫中,走出来两个影子。 一个眉心有流纹的白发青年,一个驼背老者。 瞧见“她”, 两人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诧异, 很快行礼。 “夜峤见过前辈。” “温盖如, 见过前辈。” 他们开口时, 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天地仿佛与之交腔共鸣, 傅长宁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砰!砰!砰! 脏腑深处, 那颗炽热鲜活的红色心脏,仿佛能伴着这声音, 跳脱出胸腔。 可操控她身体的人,神色并无变化。 她结结实实受下了这一礼。 哪怕这具脆弱的身体,周身已经开始龟裂。 任由眼前两人神色如何紧绷抑或惊疑, 她都不动如山,两处虚无而巨大的朱红色翼影,拱卫于她的身侧, 长羽轻盈地浮动着。 “我意识无法凝聚太久,长话短说。” “阿沙耶与铸时道曾经欠我一个约定,如今二人既都不在了, 希望作为他们的后辈,你们能替他们履行。” 这话,两人不敢贸然应下。 那自称温盖如的人族老者迟疑片刻, 方才问道:“却不知……是什么约定。” “替我送一样东西。” 温盖如一怔,高高悬起的心,听到这里落下一半来。 “前辈且说是何物,又要送交给何人,吾等自当尽心。” 朱红色翼影垂下,一片光团缓缓从女子手中飞出,一分为二,落到他和白发青年手里。 “此物,交给大邙山的守墓人。” 温盖如与旁边的夜峤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茫然,夜峤道:“孤与温老也算阅历深厚,但这大邙山守墓人,却是从未听闻,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在哪?”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声落,朱红色翼影在天地间垂下,万般云彩尽数后退,天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一片片,如流水般涌动的光影。 这一刻,无数域外之人,仰头望向这一幕。 云舒霞卷,赤羽浓丽,瑰异万千。 不知有多少人朝着这边一路狂奔而来,不过行至一半,便有一场细如柳丝的红色大雨轰然落下。 淋了雨的人们怔怔抬头,绞尽脑汁,再想不起来丝毫方才要做的事,最终只能茫然往回赶。 而这边,驼背老者与白发青年,也早在翼影垂下时,消失不见。 一片白茫茫里,只剩下了女子一人。 她望着不知何处,神思悠远。 良久,才听到一声与她借用这身躯同源的女声,问,“前辈是朱雀吗?” “是,也不是。”她轻笑了一声,答。 傅长宁好不容易琢磨出一个把声音送出去的办法,听到回复,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前辈还是有交谈欲望的。 “前辈没死?还是复活了?不知晚辈能为您做些什么。” “小姑娘,不必试探,我不图你这具身体。”朱雀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傅长宁被拆穿也不恼,认真说:“前辈知道有人利用您身死之地做文章吗,中央之地现在很古怪,随时有毁灭之危。” “从我与阿沙耶、铸时道约定起,那些我已不再管。”朱雀道,她神色是轻盈带笑的,丝毫听不出话里的危机,“倒是你与那小子,闯入了我的长眠之地,还做把戏唬我,我倒真好好欣赏了一番。” 傅长宁唯有挠头,尬笑装傻。 见朱雀并未计较,她稍缓片刻,道:“前辈将重要之物交予那两人,不怕两人不履行约定吗?那两人连证实都没证实一下,就答应下来,看着总有些不靠谱。” 瞧着像在为她出主意的样子。 朱雀声音有些似笑非笑。 傅长宁有点想象不出来,这个神情放在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她说:“那两人中一个,可是你人族的化神。” 傅长宁轻咳一声。 这话不好应,但朱雀不再接话,她只能继续拉话聊,“没事,反正前辈也不会去告黑状,不是吗?” “那可未必。” 逗归这么逗她,朱雀声音里的兴致却明显淡了,显然不欲再交谈下去。 傅长宁心中危机感一下加重。 她试探性地发问。 “前辈既然出来了,何不亲自转交呢?” 并非傅长宁不想问得委婉一些,只是朱雀明显不想理睬她了,这时候想再激起对方兴致,只能简单粗暴直着来。 朱雀果然才又有了些回应的兴致。 “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问个问题,都问得九曲十八弯的。 傅长宁忐忑的不外乎这些事关隐秘,朱雀不愿回答,直接问容易触怒她,可事实上,朱雀并不在意这些,“告诉你也无妨,我出不去,也无法存在太久,真正的朱雀,确实已经死了,这只是,我的一抹残念。” 她语气幽幽。 “我等了太多太多年,等到残魂都要与天地同散了,才等到这一天。” 不管朱雀之前怎么承诺不会觊觎她的身体,都没放松下来的傅长宁,直到听到这句回应,方才真正地松下一口气来。 解决了性命攸关的问题,她才有空去考虑其他。 “前辈意识既然一直存在,那应当知道中央之地发生了什么,您的朱离之火与朱雀精魄被利用了,还有人在您的尸骨上建了祭坛,您不生气吗?” “为何要气?”朱雀问。 她想了想:“如果是生前的朱雀,应该确实会很愤怒,居然有人敢冒犯她,但死去的朱雀,就只是一具死物而已,你会在意一具尸体怎么看你吗?” “没人在意的,我的骨架化为了地下的山脊,我的内脏化为了珍贵的山岩,我的愤怒成为了他人灼烧修为的烈火,我的双眼,成了烈火的源泉。” “死物,能提供价值的死物才是好物,我也庆幸我还有这些价值,才能与那两人定下这个约定,否则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瞑目。” “可前辈哪怕只剩下一抹残魂,也能使天地变色,化神如临大敌,如此,也这么卑微吗?” 卑微,是的。 她用了卑微二字。 难以辨别其中是否有刻意激怒的意味,但不管有没有,朱雀显然都不在意,“小姑娘,死了就是死了,万事成空,你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你不解我死后仍有如此威能,却要这般退让,才能达成目的,焉知不是因为我与他人达成了约定,方才能在此时爆发出这等威能呢?”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不知是否还在消化这话。 朱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该解决的。” “你有许多小聪明,但三千大界,从不缺聪明人,能被你鼓动的,要么是庸人,要么本来自己便想去做,剩下的,浪费口舌并没有意义。” “……晚辈明白了。” “好好修炼吧,往后的日子还长。” 朱雀喃喃自语,“占据了你这身体,也该给点补偿,就在你心口种一片朱雀印吧。” 眼前骤然一黑。 下一刻,傅长宁重新出现在了地下山脊中。 脚踝以下部位的沙化和冰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想来是朱雀占据身体时不耐烦,化解掉了。 傅长宁抬手,抚住心口,上边一片滚烫。 问尺直到此刻才能重新联系到她,在傅长宁消失的这段时间,它在天河珠简直心急如焚。 “怎么样?她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没。”傅长宁缓慢摇头。 意识似乎有片刻的迟钝,她又缓慢眨了下眼,这才感受到,身体重新回到自己掌控当中。 视线里,山脊尽头,陶追然正努力往这边赶来,由于下半身过于失控,动作笨拙得像个没有双腿的窝瓜。 直到看到她,方才长松口气,手扶住银白色枪身,一蹦一蹦地靠近。 “你没事吧?我刚一直没听到信号。” 两人进来前,就约定过一种信号,方才察觉不对时,第一时间做戏分开,引背后人出手,陶追然在那头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便知幕后人朝傅长宁去了。 结果傅长宁这边一直没声响,他还以为是出事了。 “没事,已经解决了。” 傅长宁回答。 她目光一直落在他双腿上,陶追然察觉了异样:“怎么了?”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傅长宁腿上的沙毒消失了! “你……” “嘘——”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傅长宁的回应是,“让我试试。” 她尝试着调动那股心口的力量,很奇异的感觉,除了起初的滚烫以外,剩下的时候,它并不热,反而有些冰冰凉凉。 突兀的,一个红色的朱雀图纹,出现在她掌心,从中扑出一团滚烫的红色气息,向陶追然双腿直直而去。 陶追然下意识要避开,等触及她的目光时,又生生忍下来。那是一种好奇但很干净纯粹的眼神,像在尝试什么新体验,总之,并不带有恶意。 重要的是,两人是同伴,他应该给予一些信任。 红色气息所到之处,层层冰封尽数消融,就在他提着心,忧心双腿会不会直接废掉之时,底下的沙化,似乎也随着融化的冰一并消失了! 重新出现了健全的双腿。 他动了动腿,“哎?好了。” 傅长宁退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朱雀印。 她方才只是隐约有所感,自己好像能化解这沙毒,结果居然真的行…… 朱雀给她的这东西,居然还能解百毒吗? “多谢。”陶追然没有追问傅长宁手中的朱雀印从何而来,真挚地表达谢意。 “既然好了,就继续行动起来。”傅长宁看着他,道,“方才虽然有演戏的成分,但里边有些话,是真心的。” 陶追然当然知道,那些情绪上的激烈,固然有外物影响,但其中一些话,又何尝不是出自本心? “我明白,接下来的行动,我不会再瞒你。但也得请你见谅,你我立场不同,有些事是军盟机密,确实不能说。” “那好。”傅长宁感受着掌心仍在隐隐发烫的朱雀印,虽然疑惑朱雀当真像她说的那么佛系淡然不记仇,干嘛把这搅浑水的东西给她,但此刻,想那些无益。 “我们先去找点东西,然后回之前的分叉口。” “我知道怎么通过分境大阵了。” 374“诈”和“等” 再次行走在地下山脊当中, 陶追然很快感受到了不同。 他抬头,看向面前带路的傅长宁。 她似乎……突然对这里很是了解? 之前两人只是匆匆赶路,很多岔道口, 或者说延伸出去的骨架小路,都是浅尝辄止,不曾深入。 但这次,傅长宁仿佛知道要怎么走似的, 在这些小路上七拐八拐, 脚步一步也未曾停留。 很快, 他们就抵达了一个巨大的天坑处。 说是天坑, 其实是一个向下凹陷, 一路往前的岩石栈道, 中间中空, 目光极远处,深黑色古朴的岩石散发着淡淡威压, 两侧则是耸立的岩棱。 他们身处空中小路上,上下隔着一段距离,胸腔里的跳动声在隐隐加快, 陶追然对这是何处隐约有了些猜测。 “这里是,朱雀的心脏部位?” “对。” 他见傅长宁在左右找着什么,没一会儿, 朝一块仅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奇异之处的岩石走去,手覆盖在上方。 朱雀印的气息顺着掌心流动,一层红色的纹路颤巍巍地绽开在岩石上, 傅长宁回头,“帮一下忙,看好这块石头, 别让它碎了,我下去一趟。” 陶追然虽然不解其意,但点头。 等傅长宁下去后,他守着这块石头,见它身上裂痕越来越大,想了想,银枪点地。 红缨翻转,伐狂枪鸣,与这岩石震颤频率刚好达成一致,渐渐的,岩石开裂的速度慢了下来。 另一头,傅长宁操控着藤蔓,一路向下。 掌心的朱雀印仍在灼热发烫,这一路过来,它发挥着莫大的作用,不然仅凭傅长宁,对着这地下迷宫般的朱雀骨架,根本无从下手。 它们除了格外坚硬些,也确实看不出神异。 但现在,她知道,骨架虽已石化,有用的东西也都被取走,但隐藏在身体深处的一些隐秘,并未被发掘。 朱雀印此刻的提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东西没多强,却是一种代表朱雀意志行动的证明,整个朱雀的骨架感应到都会产生反应,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她,所以傅长宁说朱雀在搅浑水,真不在意,把这东西给她做什么? 至于解毒,倒是意外之喜了。 很快到了底端,傅长宁找到朱雀印感应的位置,朱红色纹路瞬间放大,覆盖住一整片地面。 片刻后,一个红色晶体飞了出来,落入她手中。 之后傅长宁又如法炮制,在另外两处取走两样东西,然后,带着陶追然直奔先前来的地方。 朱雀之前说,她的双眼,变成了烈火的源泉。 不出意外,她们在外边修炼的地方,就是朱雀双眼的正上方。 死后的朱雀不甘怨愤,双眼所倾吐出的火焰,恰巧成为了人类修士磨砺自身的产物,也成了中央之地最珍贵的东西。 但人族当时应该只占据了一边,以朱雀双眼中心为中轴线,另一侧,是魔族的底盘。 所谓的人魔分境大阵,就是把朱雀身体,纵向劈成两半,人魔各一半。 很难想象朱雀残魂看到这一幕是什么体验,不过她既然与人魔二族都达成约定,想来气也没办法。 且既然眼睛一端,是核心,那显而易见,她们进来的地方,就是朱雀的尾翼之处。 两边在地下应该也是可以互相连接的。 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傅长宁对整个中央之地地形的了解,都有所加深。 朱雀看起来没说什么,其实说的、给的,都是关键之处,正中核心。 “到了。” 两人在熟悉的交叉口停下。 朱雀印再次祭出,红色大印覆盖而下那一刻,分境大阵若隐若现,似乎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波动,但很快,一切归于平静,傅长宁拉着陶追然,顺利穿过。 隔断朱雀死后躯体的大阵,怎么可能拦得过朱雀本身的意志通过呢? 这就是这个大阵最大的漏洞。 - 分境大阵有人穿过那一刻。 军盟和魔族某界域深处,同时有人睁开了眼睛。 “它的气息?” 在感应到朱雀的气息时,那两双眼睛,又很快阖上…… 离这两人其中一人不远的地方,刚回来的温盖如,将解下的披风,放在大殿的席位旁。 匆匆进来的中年将领行了一礼,问:“温老,可要派人前去查看?” 温盖如摇头,“不必了,这事你们不用关注。” 中年将领虽然不解,但还是恭敬退下:“是。” 朱雀造成的异象满域外都可见,纵使消除了大部分人的记忆,军盟和魔族高层,又岂会一无所知? 但此刻,双方的高层都不约而同传达下来一个指令。 不必管。 等人退下后,温盖如才取出先前得到的那片光团,回来的路上,他将光团放在了一个盒子里,此刻托着盒子,喃喃。 “大邙山,守墓人……” 究竟是什么呢?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次异常重要的机遇。 对他,对军盟,对……人族。 - 中央之地外。 距离一行人进去,已经过去数个月之久。 守在外边的领队等人,也已经等了数月,原本一切无碍,谁知道,就在小半个时辰前,突发异象。 虽然不知道那异象的起始点在那,但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一片的天空,领队在征得队伍修为最高的杜中郎将的同意后,当即派人出去搜索。 但没多久,他们也跟着淋了那场雨。 一行人,包括金丹期的杜中郎将在内,全部失去了相关记忆。 不是没人意识到不对,想避开这雨,但都没成功,它仿佛无视任何灵力和法宝防御。 等一切结束后,一行人失魂落魄,怔怔不知所得。 唯二知道朱雀身份和异象发生在哪的人,回去后则都没有提起,以两人的身份和修为,也没人敢问,这事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 中央之地内。 相比外界还留下了些许雪泥鸿爪,在里边的人,那是真的对变故一无所知。 小何和杨轻乾这半日里,一直没有轻举妄动,就是想弄清楚,这些魔族到底在捣什么鬼。 他们抓了人,好像也没杀。 也不对,易之是想杀了那个重伤的姚晟的,按照他的说法,易家和姚家恩怨颇深,此人不能留。 但被那几个魔族拦下了,他们又用那种小众魔族语叽里呱啦说了一串什么,杨轻乾和小何一个字没听懂,但由于两人取代的魔族身份低,也没人和他们商量这些,只要装听懂了就好。 说来他们能伪装得天衣无缝,不被魔族发现,还得多亏了小何的一样法宝。 据他自己说,那东西是他一个好友送他的。 杨轻乾虽然好奇他这个孤僻的性子,怎么认识的别的朋友,却也知道,早两年,小何一直有和宗外的一只中洲商队和一只本洲商队保有联系。后来倒是没了,听说是他朋友那边提供了另外的渠道。 总之有这样东西在,短时间内他们倒是不用担心被发现。 可长时间,也难免出事。 他们毕竟不是真魔族,相处越久,漏洞越多。 好在,没多久,这些魔族终于行动了。 他们将人拖到了自己修炼的地方,包括之前死去的那个人族青年,就在两人不明所以然时,为首的狂魔族青年,直接将李锋尸体推入了火海之中。 小何和杨轻乾对视一眼,同时后退一步。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之前一直没吭声的顾然情绪激烈地反抗起来,刘愿安也跟着挣扎,可几个魔族根本不管不顾,在听到他质问“不是说投降者不杀吗”时,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压着两个人和重伤的姚晟一并靠近火海。 ——动手吗? 杨轻乾嘴唇微动。 小何无声轻点了下头。 两人悍然出手。 与此同时,被一个魔族反压着的刘愿安也跟着出手,一掌劈晕了那个魔族。 三人突然跳反,先后夺走姚晟,救下顾然,几个魔族始料未及,被他们得了手。 可就在四人带着昏迷的姚晟后退时,杨轻乾忽而感觉腿下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消失,地上只剩下一滩沙子! 对面的魔族再次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们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真能瞒过我们吗?我们早就发现了,这一下就是为了试探你们,没想到,还抓出来一个!”他冷哼一声。 刘愿安方才出手是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根本不知道这两人也是帮手,此刻看他们双腿都在沙化,瞳孔一缩,两枚定型符立刻拍了上去,帮助两人勉强把腿定住了型,可跑是跑不了了。 唯二还健全的,只有她和顾然。 动不了的却有三个。 至于魔族的话,她听了只当耳旁风,真一早就发现了,那几个魔族就不会死了。明明是死多了以后才发现问题,狂魔族果然一向的脸皮厚。 杨轻乾和小何之前见的杀的多是没有灵智的魔物,缺乏应对高等级魔族的经验,这一下,就跌入了坑里。 但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见五个魔族连带着那个叫易之的人族,将他们团团围住,两人没有犹豫,武器再次出现在手中。 两人用的都是刀,杨轻乾是把家传的火焰刀,小何的则是自己收集材料打造的圆月弯刀。 刀是近战武器,一时间影响倒也不大,但无法动弹,势必导致两人大多数时候只能被动挨打。 至于刘愿安和顾然,要对敌,还得护住姚晟,自顾且不暇,更别说帮忙。 没多久,五人便再次束手就擒。 避开五个俘虏,那个狂魔族青年再次用几人听不懂的小族语开口:“斯摩,这次总不会再有意外了吧?” 之前,他们本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结果是斯摩突然提醒他们,队伍里两个魔族有问题,可能是奸细。 他半信半疑,听他的话逼了一把,果不其然把人逼出来了,一时间又是惊怒又是庆幸。 可眼下人既然都抓出来了,剩下的总应该没事了吧。 他眼中的迫切溢于言表,易之,也就是被他称作斯摩的人,默默在心里算了一把。 “可以了,走吧。” 那边,精魄应该也把人清除掉了。 他取出一个火红色的灵物,顾然瞪大眼睛,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点燃,这正是之前易之骗他们一起去取,说之后五人分成的那个灵物,他们还花了不小功夫才拿到手! 灵物在众人目光下,肉眼可见地变小。 直到最后,变成一把只有巴掌大的红色雀型钥匙。 易之将钥匙拍入地下。 原本的岩浆,火海,与可以站立的空间,尽数消失,只剩下了一声清脆的唳叫,一只火红的朱雀从地下飞出,艳丽的尾羽在空中留下道道灵光。 一行人爬上朱雀的背。 由朱雀带着,直冲入地下。 375地下重逢 神起之地,暗岩法洞 既已迈入魔族的营地, 自然不能像之前那么明目张胆行动。陶追然取出两枚绿色的丹丸,递给傅长宁一枚,然后自己先服下, 傅长宁眼睁睁看着, 他从人形, 变成一棵约半丈高的棕色树状魔族。 她用神识感应了一番, 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陶追然解释道:“这是一种叫深槐魔的魔族精血炼制而成的丹丸,可以短暂拥有深槐魔的各项能力, 金丹期以下,与真正的深槐魔无异。” “深槐魔在南部战场,常用做先遣兵,等下如若遇到突发情况, 咱们可以假称外边出了事,进来汇报。” 傅长宁点头,服下,没一会儿, 也变成一个棕色木头桩子, 口中发出浑厚的声音:“走吧。” 陶追然顿了下,道:“这是为了这次行动特意准备的, 在此之前没有对外暴露过。之所以这么小心,主要是为了怕打草惊蛇。只有我和刘愿安两个人进来,也是这个缘故,人再多,易家未必会付出行动。” 关于之前的欺瞒,那是场不太愉快的话题,他正在尽力弥补。 “可易家究竟要做什么?方便说说你们知道多少吗?” 顺着朱雀印的感应,两人一路前行。 “当然, 不勉强,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职责。” 没了朱雀刻意引动情绪,傅长宁对这事其实没有陶追然想象中在意。就像她绝不会和域外这些人泄露归元宗的机密一样,对陶追然而言,他的身份也决定了,很多事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偏偏因为朱雀当时对情绪的引爆,让她把一些心底话说出来了,事后,尴尬的其实不止陶追然。 但任务要紧,两人都选择了若无其事。 陶追然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为了这回的准备,狂魔族压制了三个排名靠前的继承人长达几十年。” “名义上是在休眠闭关,实则是不断延后筑基的时间门。魔族寿命本就远长于我们,几百岁筑基也不是什么怪事,因而一开始并未有人察觉不对,直到后来易家的事暴露了,两边才联系到一起。” “来之前,我和刘愿安收到的任务就是分头行动,她负责盯着易之,我找线索。至于分境大阵,我确实知道一点,但不多,他们告诉我的是如果实在不行,事从权宜,有一个法子可以暂时引动大阵,造成混乱,让我择机出手。但朱雀相关事宜,这应当是最高机密,眼下的我还没资格知道。” 由于双方信息不对等,傅长宁似乎以为他知道的很多,陶追然眼下便是想澄清这点。 他确实有隐瞒,但不像她想的那样。 傅长宁默默点头,也不知信没信。 两人安静行走于地下。 忽然,傅长宁脚步一顿,“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陶追然茫然片刻:“没。” 傅长宁疑惑地往上方岩石中看了一眼,她听见了一声鸟叫,但消失得太快了,等意识到后,便觉得像是错觉。 正待继续前行之际,胸口忽而滚烫,朱雀印跟着在掌心浮现。 “不对,有人在靠近。” “真的有动静,走,我们过去看看。” 原定路线瞬间门改变。 原本两人是准备绕过正上方的“眼睛”,避开魔族正面,抄小道从耳道过去的,可眼下计划赶不上变化。 陶追然匆忙递给她一枚隐匿气息的符箓,两人放低动静,一路跟上。 朱雀印的反应这次尤为强烈,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丝愤怒,这种熊熊灼烧的怒意,一直到她和陶追然隔着一层岩石一路追过去,方才稍有平息。 等上边人停下来时,傅长宁和陶追然也跟着停下,然后一观察,才发现,这地方她们来过,就是之前走错路,走到尽头那处。不过当时有分境大阵隔着,她们身处的是人族那一端。 结合之后获知的信息来看,这里应该就是朱雀的尸身尽头了,也就是头颅骨所在地。 掌心的朱雀印还在发烫,一圈又一圈的红纹顺着朱雀印扩散开,热意沸腾间门,隐隐绰绰的声音从中传来。 - “斯摩,这就是你说的神起之地?” 两个狂魔族青年正好奇地打量四周,在他们身侧,是负责带路的,笑容依旧有些腼腆的易之。 和狂魔族一向交好,互为兄弟种族的蛮魔族青年,则负责在一旁看守几个人族俘虏,看到有人有小动作,就上去踹一脚,“给我老实点!” 被踹了的刘愿安闷哼一声,伏趴在地上,乌黑的长发盖住她的脸,只能看到纤弱得有些过分的身段,和侧脸柔弱的线条。 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有欺骗性,哪怕杨轻乾之前看过她出手,此刻也有些不忍,蛮魔族第二下踹过来时,他帮忙挡了一下,嘴上更是直接回嘴,“欺软怕硬,算什么好汉?!” “哟呵,怜香惜玉是吧。”蛮魔族脾气上来,朝着他脸又踹了好几脚,直到听到狂魔族青年的制止,“等下他们还有用”,方才停下来。 饶是如此,蛮魔族力大无穷,杨轻乾也早被踹得脸肿如猪头,青紫一片。 刘愿安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 杨轻乾努力挤出一个不要紧的笑容。 一旁,小何收回落在刘愿安腰间门的目光。 他们此刻都被捆得严严实实,他和杨轻乾因为双腿沙化,只勉强用定型符定了型,这会儿情况最糟糕,只比一直昏迷的姚家姑娘姚晟好一些,也因此,蛮魔族的主要注意力都在还健全的刘愿安和顾然身上。 有了之前那次的经验,这回,哪怕是给他们服用了能让人虚弱的丹药,这几个魔族也不安心,一定要确保他们再无任何行动力。 那头,领头的狂魔族青年说完那句让蛮魔族收敛的话,就不再管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听着面前易之的回答,一边吩咐其他魔族开始布置。 他们的交谈依旧很谨慎,用的那种小族语千年前就已经灭绝,确保没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性。 狂魔族青年:“就这么几个人,够用吗?” 易之:“够了,根据我们得到的秘法,人牲主要看的不是数量,而是修为和血脉,这些人被朱离之火淬炼了几个月,周身气息再纯净不过,加上一身的朱雀气息,正是最适合的祭品。” 说着,易之有些无奈:“当然,更好的其实是全找单火灵根的修士来,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我们也左右不了域外军盟选人。” 狂魔族青年摆摆手:“这我当然知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吩咐他们去布置了,那我和狂曜等下需要做什么?” 狂曜就是除了他外,最后一个狂魔族青年。 两人本不是这次派来的最强人选,奈何最强的那个,已经被那两个伪装成魔族的人族暗算而死,只剩下了他俩。 易之道:“殿下等人无需做什么,经过这么多年来的部署,其他的,我易家前辈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殿下等会儿只需要等阵法引动,安心修炼突破即可。这次的离火卦象数百年难能一遇,还望殿下抓住机会。” 狂魔族青年大喜:“那好,等这次回去后,我会请族长大大嘉奖沙魔族。” 易之躬身行礼:“那斯摩就提前谢过殿下了。” 声音在此断掉,接下来响起的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刚把他们的话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的陶追然神色有些冷,但总归还不忘给傅长宁解释。 “这是乞羽魔族的语言,乞羽魔族繁衍不易,一千多年前就已经灭族,是一种极其小众的魔族。” 傅长宁:……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这么小众的种族语,你也会吗? 算了,不打岔了,“其中一道声音,我没听错的话,是易之?他们说有几个人族在上边,应该就是和易之一起走那几个人,他们果然跑这边来了。” 许是因为提前就有过猜测,这会儿两人对此并不意外,倒是对人还没死,松了口气。 “倒是他们说的秘法,你听过吗?” 陶追然迟疑片刻,点头。 “我们在魔族的探子确实有传回来消息,说是这次的动静,和易家在军盟禁地之一暗岩法洞中得到的一样机缘有关,那机缘是一种特殊的神通秘法。可事实上,我们事后自查,并未找到他说的那样东西。这次我和刘愿安过来,其中一个目标,就是为了核实这个。” 暗岩法洞源于素问界,神妙异常,有些地方至今还没探清,军盟也怕当真被拿走了什么重要东西,资了敌。 这其中困惑重重,这也是迷惑了军盟的一大重要原因。 到这,傅长宁倒有些信,他们确实不知道易家的目的了,这事确实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 “那先不想了,救人要紧。” 原本,这地下是朱雀的埋骨之地,死后形成的禁制,足以让所有人无法御空。但有了朱雀印后,这禁制对傅长宁来说倒不再是什么难事,两人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御剑往上飞了几十丈,然后陶追然开启罗盘,化石为沙,瞬间门来到上层。 一路用隐匿符箓悄悄逼近,很快,就看清了这行人在做什么。 几个魔族正兢兢业业布置着阵法,魔族大多不擅长丹阵符器四道,这几个魔族动作相当笨拙,好在有易之从旁指导,倒也无碍。 另一侧,一个身材高大如铁塔,头顶长着两个牛角的蛮魔族正在给几个绑成粽子的人质放血,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这当中还有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魔族。 傅长宁一眼看到了他们沙化的下半身,和她跟陶追然之前一样。 这是有魔族反水了? 还是人族伪装的? 人数和想象中对不上,多了一个,她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这时阵法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不过傅长宁倒不是特别担心,来之前,她和陶追然破坏掉的那个祭坛,显然也是这阵法的一部分,缺了一块,这阵法怎么也不可能成型。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当发现阵法没有成功运行时,易之皱了皱眉,亲自去检查了几个魔族布置得有无问题。 一把雀形钥匙从他手中飞出,伴随一声清唳,朱尾青喙,赤红如流霞的雀鸟浮现,尾羽在空中闪过数道流光,数道红色的炎热气息盘旋绕着此地飞舞。 掌心的朱雀印愈发滚烫,那股强烈的愤怒甚至影响到了傅长宁本人,如果有机会飞出来的话,傅长宁怀疑,它会立刻冲出去把所有人给烧个干净。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原本一直伏趴在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还服用了虚弱丹药的刘愿安突然暴起,一把乌青长钺出现在她手中,转瞬割下那蛮魔族的脑袋。 没能成功,但割掉了一半。 蛮魔族暴怒,他们没了头颅并不会立刻死,此刻一边扶住脑袋,一边朝刘愿安冲去,但这时,刘愿安捏碎了一直放在腰间门的玉佩,天地顷刻间门摇晃动荡起来,一道蓝色阵法波纹朝蛮魔族攻去。 她本人,则朝那钥匙化成的雀鸟夺去。 局势瞬间门全乱。 “她知道的,看起来比你多。” 傅长宁语气轻飘飘。 陶追然默然。 “不管如何,该我们出手了。” 傅长宁丢下这话,身影瞬间门出现在一片混乱中,朱雀印一闪而逝,两个原本双腿沙化的魔族下半身立时有了知觉,连带着之前导致虚弱的丹药也一并失去了作用,力量重新回到体内。 两人抬头,只见一个同样分不清真身,只看得见两个黑窟窿眼睛的木头桩子,朝他们发出浑厚沉闷的声响。 “是人族?” 杨轻乾抢先应了。 “是!” “那来帮忙。” 一根翠绿色拐杖,出现在天地之间门。 黑刃刚于掌心浮现的小何愕然抬头。 376 人心不足 风声木拐杖曾经找人祭炼过, 外观上做了伪装,瞧起来只是一根乌漆麻黑的烧火棍。 但当时祭炼的器修水准并不高,加之这一路上傅长宁多次出手, 拐杖被朱离之火与朱雀精魄不断焚烧, 早已经失去了伪装, 回归了本体。 眼下碧莹莹的翠光在空中闪烁,转瞬, 四面温度都急剧降了下来,冻得在场不少人一个激灵。 苍山风雪是远高于练气位格的一样宝物, 从前傅长宁修为低,能够利用它的最大程度不过是粗糙的释放和控场, 等到成为准筑基身后, 却有了更加深刻的体悟。 只是这段时日来, 无论是面对军盟众人, 还是朱雀精魄,都没有合适的试验的地方, 眼下却有了最佳练手的对象! 暴风雪倏忽而至,傅长宁手中掐诀, 伴随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天地间风雪一停, 原本大范围的风雪化作几缕寒风,从魔族暴露在外的口鼻耳中穿刺而过。 剧痛传来, 几个魔族动作皆是一滞。 未及驱赶, 七窍内,一股更加剧烈的疼痛传开。 仿佛有精细的刀子,钻入了最虚弱的部位,一通乱捣, 五感在此刻失灵,蓬勃的血雾在四面爆开! 傅长宁一击脱离,并未再留恋,这招的本质是压缩苍山风雪,越阶强行操控,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消耗。 但代价却是值得的,南部战场的魔族本就不擅长神识,五感被摧毁后,攻击力至少集体下跌四分之一。 陶追然趁此机会入内,伐狂枪瞬间挑上其中一个追赶上傅长宁的狂魔族的背,两人战至一起。 能被挑进中央之地的,不管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是双方阵营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此代又尤以魔族为盛。 按照陶追然之前的说法,这次入内的几个狂魔族,都是魔族那边精心挑选的种子,刻意压制了筑基几十年,本身修为和实力已至化境。 来之前,两人几乎做好了四面皆敌的准备,可此刻情形却并非如此,狂魔族三人中少了一人,剩下两人中,其中一人此刻也不过略略压制陶追然,另一个则被两个刚从虚弱中恢复过来的疑似伪装成魔族的人族缠住。 剩下三个,蛮魔族本就被刘愿安割掉了半个脑袋,又被那神秘莫测的蓝色阵法阵法重击,此刻五感皆失,犹如断掉最后一根弦,终于强撑不住,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步伐骤然一滞,跌落在地。 另外两个魔族实力则远不如这三人强,傅长宁以消耗过后的修为与二魔游走,局势一时间竟然占了上风! 唯独幸免的一个,便是易之。 这人功法圆滑似泥鳅,方才一个闪避,躲过了傅长宁的攻击,眼下正与刘愿安纠缠在一起,抢夺那朱雀钥匙。 傅长宁和陶追然的出现,他起初没有认出来,等两人的标志性法宝出现,再结合刘愿安的出手,他瞬间便明白了全部关窍,神情也不似之前腼腆,反而带了些阴狠。 “你们果然是在演戏!” 易家也是军盟中打压陶家的势力之一,但并不是主力,更多是存着一种搅混水的意味在里头。军盟内部矛盾越尖锐,对他们越有利。 这次中央之地的事,冷眼瞧着其他人集体针对陶家,易家也不是没人提出过不对劲。 陶家如今是式微,但陶老将军还没死呢,就这么针对他的后代,当真不怕出事? 但到底站在风口浪尖的是陶追然,不是他们,易家乐得看有人吸引走注意力,甚至还跟着落井下石了一把,陶追然这等实力的少年天才,进不去自然是最好。 可眼下,本在葬送在另一端的陶追然和傅长宁没死,本该一无所知的刘愿安也明显别有目的,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事分明就是一个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降低他们行动的戒心,军盟早就发现他们的不对了! 这一瞬间,易之想到了很多。 可局势早已经朝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眼见胜利的天平即将倾斜,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数点灵光在他身上出现,绘作一个特殊的图纹,他的身躯骤然溃散,化作一把风沙,裹挟着朱雀钥匙遁走。 傅长宁手中朱雀印再次滚烫,原本在和二魔对战的她不得不回头,正好就看见了他逃走的一幕。 她欲要去追赶,偏偏被二魔拦住,正要再次出手,旁边忽而闪过一道身影,替她拦下了两人。 “我来,你去追。” 傅长宁看了他一眼,认出是伪装成魔族那两个人族之一,“行。” 天地间的摇晃动荡越发明显了。 结合陶追然之前说的,显然,刘愿安之前捏碎的那块玉佩,应该就是能暂时引动大阵,造成混乱的法子。 只是,刘愿安捏碎时,想的是给这些魔族造成混乱,方便她动手,此刻形势逆转,却成了给她们自己带来不便。 不断有乱石从上方跌落,拦下两人去路,反而是化成风沙的易之,毫无阻碍,转瞬间,就已经穿过长长的山洞,抵达了另一处空地。 到这一步,他反而不逃了。 风沙中凝聚出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一张一合。 “你们逼我舍弃了一重肉身,现在便要付出代价。” 说着,他不知按下了什么开关,上方岩石骤然塌陷,赤红的岩浆从天而降,滚烫的气息铺天盖地,气势汹汹朝山洞这头流淌而来。 两人瞳孔骤然一缩,顾不得再前进,连忙往回奔。 混合着强烈朱离之火气息的岩浆一路追赶,很快,便浩浩荡荡穿过了山洞,来到了之前布阵的地方。 在场几个魔族,原本见易之逃出去了,大喜过望,可此刻自己却也堵在了这,眼见岩浆不断靠近,自己却出去不得,一时不由得失色。 “该死的,他在做什么?!” 几个人族则没他们考虑得那么多,当即布阵,抵挡岩浆。 在这个过程中,地面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傅长宁听见侧旁陶追然传音问刘愿安的声音:“引动阵法的动静有这么大吗?” 陶追然当然知道这话瞒不过神识已达筑基期的傅长宁,他也没想过瞒她,传音的主要目的是避开在场其他人。 刘愿安的声音和她的相貌一样柔弱纤细:“按理说没有。” 两人的交谈很短暂,剩下的时间都在配合其他人,抵挡岩浆。 傅长宁同样在帮忙,她对阵法有了解,但不多,不过大家身上或多或少带了阵盘,开启后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趁这个时间,陶追然再次启动他那个罗盘,不过显而易见的,失效了,有了之前的经验,这回他毫不犹豫挤出一滴精血,滴在罗盘上,很快,指针唰唰摇摆起来。 “快撑不住了……” 左前方的杨轻乾咬着牙,不远处,小何掌心涌现一道浓郁如雾的白色灵气,朝他身前的阵法弹去。 奇异的波动,瞬间让那侧的阵法加强了三分。 傅长宁在另一侧镇守,此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小何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幻化,变回人族模样,只是腰间,悄无声息多出了一块小玉匕。 那是一块玉质温润的水墨烟玉,磨成了极其精巧的形状,里边藏着一只龟壳上有个吉字背纹的小吉祥龟,烟雾流动间,那龟似乎也在慢吞吞地游动。 傅长宁的手一顿。 这一顿,看起来过了很久很久。 但其实,现实中也不过过去几息,她神色已经恢复自然,只是轻点了下下巴。 小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和杨轻乾是外来客,此刻虽然打定了主意合作帮忙,但并不准备在这些军盟来客面前暴露身份。 比起起码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的归元宗,南洲大宗门和此地军盟的关系要微妙得多。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此刻局势火烧火燎,四面都是蔓延而来的岩浆,唯有他们这一块净土,至于魔族,有岩浆拦着,他们根本看不清外界的情形如何。 陶追然手中的罗盘还在飞快转动,但地面始终没有发生变故。 渐渐的,炽热感越来越重,所有人额头都遍布汗水。 剧烈的高温,甚至让周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扭曲感,仿佛一切在汽化,变形。 傅长宁的神识探不出去,朱雀印依旧滚烫不已,但它没有意识,只有本能的愤怒,催促着傅长宁去寻找那一枚朱雀形状的钥匙。 傅长宁凭着它,甚至能隐隐绰绰感应到,易之此刻并未走远,但出不去,便只能困死在这里。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外界视野。 化成一团风沙的易之遥遥看着远处那一片岩浆海,从他的视角,那边放眼望去一片通红,火光漫天,只有一个微弱的光团在其中挣扎,但也如同风中烛火般,随时会被吞噬。 被他接出来的几个魔族,直到落地方才长松口气,为首的狂魔族青年赞道:“斯摩,这招干得漂亮,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易之却并没有他们那般的喜色,计划被打乱的他此刻心情极其糟糕,尤其是想到之前阵法失效,很可能是被这些人摸去了祭坛这个可能性,让他一颗心禁不住直直往下沉。 这地下的布置,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很多地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想在地下胜过他,几乎没可能。 可他想要的并不是简单的让他们死。 几个都还没筑基的人族,死了有什么意义? 见这几个魔族还在聒噪不已,他隐藏住那股藏得极深的厌恶与烦躁,“眼下阵法失效了,我们必须重新想办法给几位殿下铸就法体。实在不行,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朱离之火了。” “这怎么行。”那名为狂曜的青年打断道,“我们几兄弟,可是听从你们一族的计划,等了几十年。真要用朱离之火,早两次之前就用了。” 魔族和人族的规矩不同,进中央之地并不限制年龄,但限制修为,必须是即将筑基的魔族。且由于魔族筑基消耗大,比不得人族五年开启一次,中央之地是二十年才开启一次,几人苦苦等待数十年,中间遇到各种机会都咬牙舍弃了,可不是等这一句和其他人一样的。 易之也知道,眼下轻易无法叫这些魔族放弃。 “那就只能试试另一条路子了。” 他语气平静,将那股极其轻微的杀意隐藏得极好。 哪有什么第二条路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不肯听劝,就只有和这些人族一样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