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养的小魅魔总在喵喵叫》 第1章 密林深处 二月初三,惊蛰。 风雨大作。 沉闷的春雷在天际炸响,一道又一道闪电宛如游龙般咆哮着撕扯开漆黑的天幕。狂风呼啸,犹带着漫长严冬还未散去的寒意。 黑压压的积云在天边翻滚,滂沱的雨幕笼罩着黑夜下茂盛诡秘的山林。 “妖女,哪里逃!” 祝灵昭化作一只小小的黑猫,不顾身后的断喝,只闷头向前逃窜蹿。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众造型各异的修士们正穷追不舍。五颜六色的术法与宝器呼啸着向她袭来,就算是小小一只的黑猫在山林里再怎么灵活,也还是被逼得狼狈不已,柔软的皮毛上满是狰狞的伤痕。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她小小的身体上,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在泥泞中磨出了血,正火辣辣地痛。但祝灵昭却不敢停下来,只想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可不想被抓住抽筋扒皮,做成一条干巴巴的魅魔腊肉干! 就在三个月前,祝灵昭还是一只生活在21世纪快快乐乐的小魅魔。虽然和其他同族相比,她可能挑食了一点点,菜了一点点,倒霉了一点点。 但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她出生以来就自带的霉运不止让她总是找不到食物,吃不饱饭,竟然还让她稀里糊涂地一跤摔到了另一个世界! 正好掉进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归原宗里,阴差阳错地成了外门弟子。 被正道修士团团围住的小魅魔瑟瑟发抖,只能含泪藏好自己的魅魔尾巴,和斗篷一样的魅魔小翅膀,虚以为蛇,再伺机逃跑。 可惜纸里包不住火,祝灵昭的身份还是泄露了。 更可怕的是,魅魔在21世纪只是一种等级很低的普通精怪,但在这个修真世界里,竟然成了上古时早已绝迹的隐含了成仙秘密的传说一族。 祝灵昭:???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唐僧肉? 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可怜的小倒霉蛋魅魔! 成仙对于修士来说是何等梦寐以求的无上诱惑?这下整个修真界都闻风而动,宛如嗜血的秃鹫般紧追着她不放。 虽然还没有抓住她,但《如何使用魅魔的一百零八种方法》早写出了无数个版本,成为修真界炙手可热的必备手册,听着就让小魅魔胆颤。 祝灵昭双拳难敌整个修真界。 她自认为自己变化法术最有天赋,化作的黑猫就算是妖怪祖宗来了也辨认不出来。 但这些修士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哪怕祝灵昭已经跑到了圣荒大陆的最北端,荒无人烟的邬云山脉里,也总能精准地追寻而来,布下天罗地网。 “铮——” 一声长剑出鞘的铮鸣。 锋利的剑光破空而来,死亡的危机感直指后心,祝灵昭甚至不敢回头,只凭着直觉跃上身旁的大树。 娇小的黑猫在半空中犹如翩然的蝴蝶般轻盈腾转,连翻躲过了自身后刺来的三剑。 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眼看着黑猫刚落在横斜的树干上,一颗青黑色的珠子从雨幕的间隙中绕过树梢,角度刁钻地射来,重重砸在了她的脊背上。 “咪!”只听得骨骼断裂的轻响,祝灵昭惨叫一声,崩断的小猫爪子甚至扒不住枝干,只能无助地跌落下去。 好痛! 祝灵昭掉进冰冷的泥水里。那一击几乎打断了她的脊骨,剧烈的疼痛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刺得她浑身发抖。 要死了吗? 隔着模糊的大雨,祝灵昭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包抄追来的修士,他们贪婪而又亢奋的神情近在咫尺,仿佛一群嗅到了血腥味胜券在握的鬣狗。 手持长剑的白衣修士冲在最前,一身剑气凌然,目光冰冷。 还有不远处握着一串佛珠的男人,用阴鸷的神情遥遥望着她,满脸势在必得的狞笑。 不,她绝不要死在这里! 祝灵昭咬紧牙关。小小的黑猫从泥泞的地上颤抖着爬起来,努力想要迈开小爪子向前跑。 恰在这时,滂沱的雨声骤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漆黑的密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祝灵昭警惕地竖起小猫耳朵。 “等等,那是什么?!” 蜂拥而来的修士们也察觉到了。 因为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压迫感在空气中无声地膨胀。 似乎风和雨,以及这漫天的雷云都为之静止。 下一秒。 借着天上雷霆的微光,只见无数干枯狰狞的树枝从黑暗深处铺天盖地蔓延而来,像是长蛇又像是闪电,迅猛而又致命,呼啸着带起凌冽的破空声。 它们擦着泥泞中小黑猫那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越了过去,直直向后方席卷。 “这是什么鬼东西?术法怎么会没有用?” “呵,区区枯枝……啊啊啊——!” “啊啊——这东西是——啊!” 祝灵昭被那股膨胀的威慑感压得喘不过气来,无边的枯枝遮挡了天空,她趴在泥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是一片漆黑,只听到耳边不断传来修士们极具有穿透力的凄厉惨叫。 但是一切都结束的太快了。 所有惨叫声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寂静的空气中,霎时间弥漫开一片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祝灵昭脑袋嗡嗡作响,她是真的有点想吐。 她自然不会对一堆追杀她的修士产生什么怜悯之心,但能一瞬间杀死所有修士的枯枝岂不是更加可怕? 修士们追杀她尚且算是有原因动机,但这些突兀冒出来的枯枝又是什么? 未知远比死亡更加恐怖。 祝灵昭并没有觉得逃过一劫,反而心脏跳得更加剧烈。她脑子里转过很多五花八门的念头,但现实中她浑身都像散架了一般剧痛,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诡异的枯枝会放过她吗? 还是说……杀掉修士之后,会再来杀她呢? 祝灵昭后背的猫毛都炸了起来,一片漆黑中,只听到被截断的雨声重新响起,冰凉的雨水混合着鲜血透过缝隙,落在她的小猫脸上。 那些枯枝窸窸窣窣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收。 在路过悄咪咪趴在地上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小黑猫时,枯枝顿了顿,“嗖”的一下精准无比地揪住了小魅魔命运的后颈皮。 祝灵昭:!!! 如同小孩捡到路上的玻璃珠那般,枯枝不顾小黑猫的奋力挣扎,将她整个儿拎了起来。 明亮的闪电轰然划破苍穹。 祝灵昭蓦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夜幕之下,是几乎被腥风血雨染成全红的山林,以及顺着枯枝缓缓滴落的鲜血。 完蛋了,难道枯枝要把小猫咪当储备粮一样打包带走? 这便是祝灵昭被枯枝包裹进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2章 宫殿中的神秘男 搭乘枯枝版快车的体验并不友好。 祝灵昭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的可怜小纸片,在枯枝之间上上下下地不知道翻滚了多久,才被吐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咪……”祝灵昭晕晕乎乎地滚落到角落里。 但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布满白骨和残骸如同炼狱般的枯枝大本营。 而是一个极为空旷和破败的大殿。 昏暗、怪异。 四面八方都是干枯的树枝。这些狰狞而又扭曲的枯枝环拱在一起,密密麻麻凸起的丑陋瘤痕一个挨着一个,完全覆盖了大殿的地面、四壁和穹顶,令人看不出这座大殿的本来面貌。 唯有丝缕血色的霞光从上方枝杈的缝隙中泄进来,照射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而在这个荒凉到什么都没有的诡异大殿里,那高高的由枯枝拥簇而成的王座之上,竟然坐着一个男人! 与周围丑陋环境截然不同的是,这个男人生得如此格格不入,俊美无暇。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面如莹玉,眉若春山,唇色温润,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带着一抹烟若云霞般瑰丽的绯红。 似乎是察觉到角落里的响动,那双如初生明日般金黄耀眼的眼眸睥睨而来,灼灼然不可直视,仿佛古老神话中端坐在缭绕云雪之上的神明,庄穆凛冽,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妖冶和冷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有冷寂而又淫靡的禅香在空气中弥漫。 祝灵昭被震住了,缩在阴影里一动都不敢动。 她一丁点欣赏美色的心情都没有,男人那冷寂中透着惑人的神情和淡淡的禅香仿佛化为了最致命的毒药,刺得她小猫尾巴上的毛都差点炸成了花。 诡异场景,格格不入的漂亮美男。 这是什么? 这绝对不是艳遇,是赤裸裸的恐怖片开端! 这男人也不是美人,而是红颜枯骨的大魔王! 没错,在天生以恶为食的小魅魔眼中,男人身上庞大浓稠的黑气几乎化为实质,甚至遮挡了他那张具有魅惑性的脸。 整个被枯枝覆盖的大殿也与他交相辉映,仿佛一座魔王的巢穴。 这是超级大恶人才会有的气息。和他一比,追杀祝灵昭的那些修士都显得像纯洁小白兔一样无辜无害。 这得是多坏的坏蛋,祝灵昭想象不出来,反正她十六年的魅魔生涯里没见过。但她知道这个人很强,比她见过最强的大妖都强。 总之就是又强又坏的大魔王,一指头能戳死三只小魅魔,恐怖如斯! “出来。”男人抬眸看过来,清冷的声音轻吐,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流过剔透的玉石,搅乱了一室幽靡的禅香。 这一声,听在小魅魔耳中,犹如恶魔在地狱大门前的召唤。 祝灵昭瑟瑟发抖地在内心“唔”了一声,小小一只地趴伏在枯枝的凹陷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境地。 可怜小魅魔,才逃狼爪,又入虎穴。 虽然她一贯很倒霉,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的霉运简直发挥出了全新的境界。 男人面容冷峻地皱了皱眉。 阴影中的小魅魔顿时紧张地用小猫爪子抠住枯枝上翘起的树皮,心脏提到嗓子眼,脑海中甚至开始过起了死亡前的走马灯。 难、难道她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吗? …… 枯枝遮掩下的阴影之中没有动静。 男人却已然没有再说第二遍的耐心。 枯枝向着角落里的这一小片阴影袭来,如同无数条游弋着渴望撕咬猎物的长蛇。 然而被枯枝拎到男人面前的,却并不是他以为的不速之客,而是一只又轻又小巧的黑猫。 黑色皮毛,翠绿猫瞳,尖尖软软的小猫耳朵。 “喵、喵……?” 男人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出现在面前这毛绒绒的一小团,如同神殿里庄严无情的石佛。 一阵胆战心惊的死寂之后,男人轻轻挑起了长眉,眼尾一抹瑰丽的绯红在刹那间绽开:“竟然是只黑猫?” 小小的黑猫被拎在半空,无辜地与男人对视。 “小东西,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冷清妖冶的金眸中似乎染上些许玩味,自顾自地低语。 殊不知,被提在半空中,悄咪咪睁开眼睛缝的魅魔猫猫望着男人那张骤然放大了无数倍的大脸,比他还要惊讶。 竟、竟然没被大魔王撕成碎片? 难不成…… 祝灵昭在千钧一发之际似乎抓住了什么。 但是她来不及震惊太多,因为魔尊大人正眸色幽深地注视着她,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像般漠然,令人无法捉摸。 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禅香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浓郁了,熏得人昏昏沉沉,脑海中却始终有一根神经发出尖锐的危险警报。 顾不了那么多了! 被拎住命运后颈皮的小魅魔在这一瞬间,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急智。 她模仿着以前大街上那些非常擅长碰瓷愚蠢人类的猫咪前辈们,努力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猫眼,眼神湿漉漉的,一边硬着头皮尝试着发出棉花糖一样天真无害的叫声:“喵~”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小猫咪了! 魅魔猫猫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成功了吗? 祝灵昭不太清楚。 只知道沉默半晌之后,清冷的禅香扑面而来。男人冷着那张俊美绝艳的脸,却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把小小一只的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温热的大手动作有些生硬地覆过来,盖住魅魔猫猫毛绒绒的小猫脑袋。 “小东西,真可怜。”头顶上传来男人的一声轻叹,但比起怜悯,更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轻佻和讽刺。 第3章 猫猫被圈养 这一声叹息所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是错觉吗,这位大魔王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魅魔猫猫有些疑惑,悄咪咪地从男人的大手下拱出一个小猫脑袋。 翠绿猫瞳对上了男人那双妖冶冷艳的金眸。 小小的黑猫正倒映在男人金光流动的眼里。 祝灵昭的眼睛微微睁大。 og! 那只浑身皮毛乱糟糟还带着伤痕的小流浪猫是谁?! 祝灵昭这才想起来,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一只可爱漂亮的小黑猫。她一路身受重伤又在泥泞里打滚,早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狼狈小野猫。 所以她刚才其实是一只小丑八怪在撒娇卖萌?! 爱漂亮的小魅魔顿时如遭雷击。 “咪!!”祝灵昭正想着,一颗模样古怪的绿色小果子就被男人强塞进了嘴里,入口即化,又酸又涩的味道炸裂开来,就好像吃了一百颗酸柠檬。魅魔猫猫霎时被惊得跳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竖起,小猫脸皱成一团。 大魔王原来是想要毒死小猫咪! 那一瞬间,小魅魔脑海中闪过很多小猫咪凄惨而死被孤零零埋在小土堆里,上面还插着小白旗的悲惨画面。 但是很快,咽下肚中的汁水化为一股涓涓细流,抚过身体里隐隐作痛的地方。 不痛了?伤势在好转。 “喵?”魅魔猫猫诧异地瞪大了翠绿色的眼睛,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竖了起来。 见男人正看着她,她赶紧矜持蹲坐下来,重新恢复成乖巧文静的一只猫,仿佛刚才那只浑身炸毛的猫咪不是她。 男人显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了上来,有些生疏,又有些僵硬地,从小黑猫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摸到了柔软的尾巴尖。 轻缓而又生硬的力道顺着脊背一扫而过。 祝灵昭猫猫震惊: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撸起了猫?! 他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爱护小动物的人。 男人那妖异绯红的眼尾冷冽下来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月黑风高杀人夜里的变态杀人狂,正准备把手底下柔弱无辜的小猫咪解剖成一百零八块。 但是……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仰起小猫脸,偷偷地用那双翠绿色的猫瞳,观察着男人那张妖艳却神情淡漠的脸。 大魔王好像暂时并不想伤害她。 难道她刚才在生死存亡之际赌对了,他真的是一个猫猫爱好者吗? 祝灵昭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些微的善意。 见男人那副完全不会撸猫,端着小猫咪就像是摸炸弹般僵硬笨拙的模样,魅魔猫猫下意识地用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蹭了蹭男人略显粗糙的掌心。 男人那张一直鲜少有表情的脸上微不可查地一僵。 这一团小而柔软的温暖就抵在他的掌下,就像是羽毛轻轻刮过,很奇妙,很微小,但的确是千百年来都从未感受到的,真实而又柔软的暖意。 原本是想喂完果子就把这只脏兮兮的猫扔下去的,但是…… 男人竟然罕见地有了犹豫,他有些生疏地再次试着摸了摸小黑猫柔软的皮毛。 祝灵昭瞥他一眼,机智而又敏锐地看穿了男人冷峻面容下的松动,胆子不由得大了一些。 “喵~”魅魔猫猫再接再厉,又蹭了蹭他,发出细声细气的叫声。 不是错觉,这无疑是一种来自小猫咪的鼓舞和引诱。 男人的眉梢微动。 于是有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第三下…… 男人一下一下抚摸着腿上的小黑猫,那张俊美的脸上神情依然是冷漠的,但他手下的动作却很轻柔,从生疏到熟练。 有点舒服。最重要的是,好像暂时是安全的。 祝灵昭想道。自从穿越以来的这些遭遇太过惊险刺激,一旦解除了死亡的威胁,那些疼痛、后怕和疲倦便一窝蜂地翻涌上来,坠在她的眼皮上沉甸甸的。 小魅魔很快便昏昏欲睡。 片刻后,小小的黑猫在男人大腿上摊开成了一张柔软的猫饼。 陷入沉睡的小魅魔并不知道。 冰冷昏暗的枯枝巢穴之中。 男人抚摸的大手顿了顿,他垂下眼帘。 这只小动物在自己膝头毫无防备地摊开四肢酣睡,毛绒绒的小肚皮一起一伏,小小的呼气声吹拂着,仿佛花瓣上颤动的露珠,天真明媚,又渺小脆弱。 男人清冷妖冶的眸光中带着些许奇异。 是他在漆黑中待了太久,终于疯了吗? 还是说,真的会有这样的存在? 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只有他一人的死寂之地中。 不害怕他,就这样傻乎乎地凑过来。 天真的小猫咪依偎在恶魔的怀里,柔软又温暖,和这个漆黑的、冰冷的、丑陋的牢笼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个奇迹。 就像是曾经的…… 男人骤然打断了那沉寂于漫长时光中的回忆。 奇迹不会出现第二次,这只是一个意外,和一只普通的黑猫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但男人目光沉沉地盯了半晌,终究不舍得把这只放肆睡着的小动物掀翻下去。 大手再次伸过来,轻轻抚摸着小黑猫柔软的皮毛。 死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枝巢穴里,也回响起了猫咪特有的代表着安心的呼噜呼噜声。 第4章 偷偷干饭 当祝灵昭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月上中天。 只有一缕浅淡的月光艰难地穿过重重枝杈照进来。 男人的大手依旧轻轻抚摸着她,好像动作就没有变过。 祝灵昭悄悄抬起眼睛看他,却发现男人正仰着头,出神地望着枯枝之间,能窥见月色的那一丝缝隙。 如水的月光落在男人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有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孤寂摄住了祝灵昭。 就好像面前的男人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不知道被囚禁在黑暗中多少年,心已经死去了的冰冷雕像。 祝灵昭的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喵。”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用柔软的小猫爪子拍了拍男人的大手。 “咕噜噜……”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饥肠辘辘的小猫肚子。 男人回过神来,微微挑起眉。那种感觉一下子消散了,就像是从石像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 “小东西,饿了?也对,猫是要吃东西。”男人说着,大手摸了一下小黑猫瘪瘪的肚子,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绿油油的小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小黑猫的嘴巴里。 “喵嗷!!!”嘴巴里巨酸无比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祝灵昭炸毛地发出哀嚎,可惜过于娇小的猫咪就连抗议声都是细声细气的。 魅魔猫猫,再起不能。 “咪……”小黑猫“啪叽”一下生无可恋地趴了下去,小耳朵蔫耷耷。 她是想让男人回神,但绝不是以这种牺牲自己的谐星方式! 而且喂果子有什么用啊。果子只能治伤,又不能顶饿。小猫咪是吃肉的,小魅魔是吃欲望和情绪的。 小魅魔趴着偷偷去瞄男人,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一只猫的正常食谱是什么。 她其实早就快饿成小猫干了。 和其他魅魔不同,祝灵昭天生就更偏好吃恶人的欲望和情绪。只是21世纪的恶人太难找,祝灵昭又天生霉运,捕食就没有一次成功过,总是还没吃几口,就阴差阳错地把她找到的“食物”送进了监狱里。 饿肚子是她的家常便饭。更何况她在归原宗里兢兢业业隐藏身份不敢妄动,被追杀后又一路生死逃亡,这么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告罄的边缘。 酸涩的果子让胃里更饿了,像火一样火辣辣地烧灼,仿佛要在她肚皮上烧穿一个洞。 而且……对于祝灵昭来说美味无比的大餐就摆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男人身上只有顶级大恶人才有的庞大气息黑光闪闪,闪烁着极度诱人的光芒,仿佛在招着手欢迎祝灵昭扑过去大快朵颐。 但是不敢,被发现就死定了,百分之百会被锤成小猫饼干。 祝灵昭委屈地蜷缩成一小团,试图抵御罪恶香气的侵袭。 这是什么民间疾苦,在快渴死的人面前放水,在快饿死的人面前放食物,只能看不能碰。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小魅魔可怜巴巴地想。 ……要不,就偷吃一点点? 大魔王的恶念那么多,如果只是小心地偷偷吃一丁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如果再不吃饭的话,她真的会饿死的,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饿死的魅魔。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在祝灵昭脑海中迅速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小猫咪也不能,小魅魔更不能! 祝灵昭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小心地团成一坨,然后偷偷地,悄悄咪咪地吸了一口。 祝灵昭:“!!!!” 憎恨、不甘、野心……那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深沉情绪霎时直冲心脾,小魅魔几乎要为这种发酵出冲天恶意的陈年佳酿迷醉了。 她从未吃过如此浓稠纯粹的恶。 她曾经的那些“食物”,都是各种各样的恶人,虽然她每次没吃上几口,就总会以五花八门离奇的原因被迫中断。但她曾从这些人里吃到过各种情绪,有扭曲疯狂,也有快乐和喜悦。 但这个男人没有。 祝灵昭品尝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浓黑,如山般沉重,竟然找不出一丝可供休憩的轻松。 就好像他的一生中全是悲凉,竟没有一丝快乐和温暖。 即使是天生的坏蛋,也该有作恶时感觉到的快乐。 ……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魅魔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干饭,吃一口、又吃一口…… 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说只吃一小小小口。 直到。 “嗝。”一个小小的奶嗝从小黑猫嘴巴里突兀地冒了出来。 得意忘形的魅魔猫猫瞬间从耳朵僵硬到尾巴尖。 糟糕,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佳肴,她竟然一下吃到饱了! 小魅魔回过神来,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男人蓦地嗤笑一声,大手按了按小黑猫略微鼓起的肚子。 “小东西,你竟然吃一个果子就饱了。”男人道。 他的神情总是淡漠中略带轻嘲的,眼尾又狭长,看上去像是在讽刺。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吃过他的情绪的原因,祝灵昭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不带恶意。 他没发现? 魅魔猫猫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的神色,随即大为震撼:这个男人,竟然真的认为小猫咪可以靠一颗酸果子吃饱! 微淼的月色落下来,男人复又望向上方枯枝间的缝隙,许久,祝灵昭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之时。 男人才露出一丝自嘲的轻笑。 “真可笑。”冷而幽靡的禅香萦绕,男人笑意妖冶,姝色绝艳,微凉的月色洒落在白衣青丝之上,犹如秋日清晨的霜雪,竟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我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吗……一只猫而已……” 轻缓的尾音久久不散。 男人轻轻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轻声自语道:“有一个你陪伴,我竟然难得感觉到了轻松。” 废话!那是因为我刚吃掉了一些你背负的恶啊。 小魅魔瞥着他,偷偷腹诽。 但菜鸡小魅魔不敢说出来,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她睁着翠绿色的眼睛,拖长声音软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算作回应:“喵~” 别看我,我只是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柔弱小猫咪罢了。 第5章 分歧 魅魔猫猫竟然就这样和枯枝宫殿中不知来历的冷艳男人诡异又和谐地相处了下去。 也许是在这个诡异的空间待了太久,男人似乎有点微妙地缺乏常识,不太清楚一只正常的猫是怎样的。 正好祝灵昭也是第一次做猫,对自己哪些行为不像个猫完全没有概念。 祝灵昭渐渐发现男人死寂的一面其实才是他的常态。 男人大多数时间都会下意识陷入一动不动坐着的状态,没有表情,如同摆放在神殿里冰冷的雕塑。 就连撸猫都是大手按着小黑猫,一下一下,轻重和速度完全相同,仿佛一个无情的撸猫机器。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在这里的生活。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想起来腿上还有个多出来的小猫咪似的,和她说两句话,给她喂酸果子。 生性活泼的小魅魔哪里受得了这个! 太安静小猫咪都要闷死了,不闷死也要被男人把猫毛都撸秃了! 大魔王根本不懂怎么养猫! 小魅魔决定自力更生。 “喵~”魅魔猫猫发出小猫咪娇滴滴的弯弯绕绕的叫声,一边用毛茸茸的小猫脑袋顶开男人的大手,小爪子踩着男人的衣襟往上爬。 男人目光森然地盯着她,冷艳的脸上神情漠然,犹如恶鬼。 小魅魔心里怦怦直跳,但面上还是无辜小猫咪的样子,小小一团地蹲上男人的肩膀,鼓着勇气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瞳,可可爱爱地和他对视。 许久,男人冷着脸移开了充满威慑力的视线,却没有把她赶下去。 咦?开拓新领地的行动,成功! 小魅魔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试探的。 魅魔猫猫天性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男人这一点小小的纵容,对她来说就是加速冲锋,得寸进尺的信号。 很快,胆大妄为的小猫咪就在男人身上开拓了各种各样的新领地,从只能委屈巴巴缩在男人腿上,变成了能赖在男人肩膀上,用毛绒小猫爪子扒拉男人垂落在胸前的头发。 男人终于真正意义上意识到小黑猫是一只鲜活的、喵喵乱叫的、会爬上爬下的小动物。 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下意识看向小猫咪的时间越来越多。 “喵嗷~”魅魔猫猫自娱自乐地从凹凸不平的枯枝间欢快跑过,犹如一阵小旋风。 “喵——”小小一只的黑猫又从左到右跑回来,翘着毛茸茸的尾巴,跳上男人的膝盖。 “聒噪。”俊美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冷声道。一根枯枝猛地横伸过来,拎起小黑猫将她甩飞出去。 “咪——!” 小小的黑色闪电划过半空,枯枝围成的昏暗空间里响起小猫咪的惊叫。 然而短短五秒钟之后。 被甩到枯枝另一头的魅魔猫猫就重新蹭了回来,爬上男人的大腿,绕着小猫尾巴,乖巧蹲坐成一只矜持的小猫咪。 “喵~”魅魔猫猫仰起小猫脸,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无辜地睁大了那双无往不利的翠绿猫瞳。 死皮赖脸的,一切都仿佛无事发生。 男人用阴冷莫测的目光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挑起长眉,曲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小黑猫的脑门,把她敲得一个仰倒,四仰八叉地翻过来。 “没脸没皮。”他轻声评价道,一贯冰冷的眼中却似乎含了一丝笑。 虽然下一回小猫咪闹腾的时候他还是会用枯枝把她甩飞出去。 但魅魔猫猫也会很快啪嗒啪嗒地跑回来。 因为枯枝甩出去的力道其实一点都不会摔疼她。 小黑猫是死寂之地中唯一鲜活的存在。 男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已经在冰冷漆黑的禁地里待了太久太久,久到他甚至忘记了很多东西,只有这只一点都不怕他,蹦蹦跳跳的小黑猫,才让他渐渐记起。 ——原来他也是活着的,并非置身于死寂的炼狱之中。 呵,被囚禁在这片死寂之地,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唯有这个奇迹般出现的小家伙,才让漆黑中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就像是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男人生疏地尝试着去触碰这毛茸茸的一小团,用覆盖着冷冰冰鳞片的尾巴去戳它柔软的小肚子,并从中得到了乐趣。 男人对小黑猫的纵容与日俱增。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男人每天执着地用绿色小果子投喂猫咪。 而可怜小猫咪生怕暴露出自己有另一个食物来源,只得含泪吃下。 谁让男人太香了呢?祝灵昭每一次都选择把他原谅。 毕竟这也是祝灵昭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吃饭吃到饱的滋味。 男人是举世罕见的大恶人,即使她吃到肚皮鼓起,但她吃掉的那点饭量相比起男人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从来没阔过的小魅魔如今每次吃饭都能吃到自己热泪盈眶。 这样的日子虽然还算安逸,不过活泼的小魅魔还是很快就感觉到了无聊。 因为这座被枯枝覆盖的大殿实在是太过于单调和空旷。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枯枝,没有阳光没有天空,空气也带着死寂的尘土味。 整个大殿里除了男人坐着的王座,竟然找不到第二样东西。 祝灵昭是闲不住的性子,在这样黑漆漆的环境里待不了多久就能憋疯,她顶着小黑猫无辜可爱的外表,心里却忍不住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想法泡泡。 打着在大殿里跑来跑去玩耍的幌子,祝灵昭发现,这座大殿是全然封闭的,竟然找不到一丝可以出去的地方。 魅魔猫猫好奇地蹲在本应该是大殿正门的地方,但重重枯枝遮挡在那里,弄得整个大殿都昏暗无光。 “喵喵~”祝灵昭用毛绒绒的小猫爪子拍了拍那里坚固如同铁壁的枯枝,歪着小猫脑袋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为什么没有门呢? 魅魔猫猫伸出了一点试探的小猫爪子。 她既然能被抓进来,那自然也有出去的办法。 然而男人却只是撑着头,用那双妖艳的金眸平静地注视着她,对小黑猫的举动无动于衷。 祝灵昭再接再厉。 “喵喵喵!”小小一团的黑猫整只都挂在了挡住大门的枯枝上,用细细的小猫爪子试图扒拉出一条缝隙。 男人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久,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猫儿都是向往自由的。” 男人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相比起最初,逐渐丰富了很多,就像是在封存的石像中一点点找回身为人类的部分。 他话语温和,但祝灵昭的心里却蓦地沉了下去。 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分歧。 虽然很感谢大魔王在客观上救了自己。 但自由的魅魔猫猫永远属于外面广袤的天地,待在空旷单调的怪物巢穴里,时间长了,是会枯萎而死的! 男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她出去。 恶人永远都是恶人。 被囚禁在黑暗中的毒蛇不懂得真正的喜爱,只会本能地占有和狩猎,死死叼住他想要的东西不放。 哪怕会深深地伤害到对方,哪怕凋零。 直到一同坠入冰冷的泥沼,直到死去。 第6章 猫猫吵架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打不过大魔王啊! 难道她要和大魔王在这里相依为命几百年,直到她通过干饭成长为顶天立地超强大妖怪,打败大魔王,才能离开吗?! 想象力丰富的小魅魔立刻联想到了百年之后,已经变成老魅魔的她颤颤巍巍拄着拐棍,终于走出这座大殿,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场景。 这画面太美。 魅魔猫猫甚至忍不住鼓起勇气,用圆滚滚的翠绿猫瞳去瞪男人。 强制囚禁绝对是错误的想法,不可以! 祝灵昭:小猫咪不赞同的目光,盯—— 也许是小黑猫那委屈控诉的视线太过具有存在感。 男人一开始还满不在意地无视,但这一次,娇声娇气的猫儿却没有很快缠过来撒娇卖萌,而是不高兴地蹲在死死关住的大殿门前,仰着毛茸茸的小猫脸,倔强又固执地瞪他。 这只小家伙好像真的有点灵性。 她像是不可思议地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 男人脸上包容的笑意淡去,变成了他一贯的如同石佛般冷漠的表情。 他自然是愿意宠着这只灵动的小黑猫,权当是逗乐。 但是。 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哪怕小黑猫做出的这点忤逆微小到不值一提,但男人还是感到了久违的不愉。 有一瞬间,男人那张俊美绝艳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暴戾。 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男人金眸中汇聚起的风暴,不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但是她总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这里,在黑暗中变成一只干瘪瘪的小猫干吧! “喵喵~”她想出去嘛。 魅魔猫猫睁大眼睛,据理力争地瞪着男人。 “不行。”男人面无表情道,那双暗沉的金眸中漠然冷酷。 “喵~喵~”只是出去晒晒太阳也不行吗? 冷着脸的男人太吓猫了,魅魔猫猫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做出战略性让步。 “不行。”男人断然拒绝。 “喵喵?”那打开门,她站在门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行。” “喵……喵?”那打开窗户透透气,见见光总行吧! “不行。”男人道。他顿了顿,看见小小一只的黑猫正愤怒地瞪着他,翠绿的猫瞳里写满不服气,他的耐心也到了极限。 “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男人被气笑了,他那双森冷的金眸阴沉沉地注视着小黑猫,俊美的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鸷,“你知道忤逆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高高在上,冷声命令道:“把你的小心思全都丢掉。做我的猫儿,不需要有任何想法!” 磅礴的杀气铺天盖地压来。 祝灵昭一愣,随即浑身炸毛地跳了起来:“喵喵喵喵!” 谁要做没有思想的猫啊!! 她提的要求已经很小很小了,连开窗看看外面都不允许吗? 再说一遍,这个该死的男人根本不会养猫! 男人要把她完全视作笼中金雀的想法完全踩中了祝灵昭的雷区,气血涌上头的时候,就连死亡的威胁都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反正现在就被大魔王杀掉是死,被关在黑漆漆的宫殿里枯萎而死也是死。 [反正关在这里也是死,要不然就把我杀掉好了!] “喵喵,喵!”祝灵昭愤怒地冲男人喵喵叫,小小一只的黑猫好像炸成了一个蓬松的毛绒球。 “你、很、好!”男人暴怒,咬牙切齿道,那双冷酷的金眸中几乎电闪雷鸣,他高大的身体向前倾斜,整个枯枝覆盖的宫殿都为之震颤。 这几天原本闻不到了的禅香忽然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变成了渗透着血腥气味,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味道。 无数锋利的长刺从枯枝上破体而出,只听到枯枝破裂的声音,转瞬之间,四面八方的枯枝都粗壮了几倍,暴涨成长刺狰狞的模样。 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倾巢而动,把小小的黑猫串成烤串。 祝灵昭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倔强地瞪着暴怒的大魔王。 “喵喵!” 她没说错! 也许再成长很多年,祝灵昭会像其他很多人一样,明白惜命和妥协,但这时候的小魅魔还十分年轻,虽然畏惧大魔王的杀意,但骨子里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气势。 因为对于生性自由的小魅魔来说,被囚禁,比死还可怕! “呵。”男人盛怒之下露出森然的冷笑,眼角的绯红瑰丽而又冷艳,犹如峥嵘枝头嗜血绽放的桃花,活脱脱一尊阴冷狰狞的修罗。 他几时遭到过这种忤逆? 以往他只要稍稍冷下脸来,整个三界都噤若寒蝉,偏偏这只倔得要死的小黑猫敢顶着他的怒火和他对着干! 有一瞬间,男人是真的想把小黑猫活撕了。 但是—— “喵……” 小黑猫还是倔强地瞪着他,但小小的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炸成毛绒球的样子像是虚张声势的雏鸟,又像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小牛犊。 那双翠绿色的猫瞳里沁出一点水光来,仿佛晨曦下的露珠般清澈洌滟。 她吓哭了? 身体甚至比思想还要快,男人几乎下意识地杀气一滞。 而且,小黑猫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竟然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明明最厌恶有人忤逆他。 察觉到自己一闪而逝的想法,男人那一刹那活像是见了鬼。 他是不是疯了?! 可是…… 男人屏息凝神再去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忍着不想掉泪珠子的小黑猫。 该死。他是真的觉得不听他话的小黑猫有那么一点可爱。 俊美冷艳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那小小一团黑球球。 恰在这时,枯枝突然震颤了一下。 男人的神情微顿。 祝灵昭:? 他不杀她了? 小魅魔对男人的情绪敏锐得过分,即使正怒气冲冲地对峙,也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打断了男人。 不等她仔细观察,男人阴晴不定地沉默了一会儿后,突兀地挥了挥手,暴涨出尖刺的枯枝缓缓退了回去,甚至在小黑猫身后退出了一个小小的洞,露出后面暗红色的宫殿大门。 “你去打发走。”男人冷声道。幽糜的禅香缭绕,他金眸中翻涌着无边的暗潮,阴沉沉盯着小黑猫的样子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敢逃跑,我就剥了你的猫皮。” 咦? 正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魅魔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 男人说的凶恶,神情也像是一口能吃一百只猫。 但祝灵昭却敏锐地意识到,这的确是大魔王某种难得的别扭让步。 她可以偶尔出去遛遛吗? 祝灵昭诧异地看向男人。 那双翠绿猫瞳睁得圆溜溜的,但男人的神情却越发险恶,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地问:“不想去?” “喵喵!”想去想去! 意识到再待下去男人会更加恼羞成怒。虽然对发生了什么有点稀里糊涂的,但祝灵昭还是连忙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擦了擦脸,急匆匆钻出了敞开的宫殿大门。 黑猫娇小的身影仿佛急不可耐地消失在枯枝组成的墙壁之后。 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的大殿之中,独留男人坐在高高的枯枝王座之上,遥望着那一点仅够小黑猫钻出去的小小洞口。 一点阳光从洞口落进来,仿佛与男人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昏暗的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寂寥与空白仅仅持续了十秒钟。 一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从洞口猫猫祟祟地冒了出来,像极了悄悄偷油吃的小老鼠。 男人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娇小的黑猫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蹭进来。 “喵喵~”谢谢嘛。 别别扭扭地扔下两声细声细气的小猫叫之后,趁着男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小黑猫“嗖”的一下跑没了影。 男人怔了怔,那双耀眼的金眸微微有些瞠大。 这一回,大殿是真的恢复了寂静。 只是这次的寂静有些许不同。 空旷的大殿里,男人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上扬起一个陌生的弧度。 很微小,但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微笑。 许久。 男人才放下手,锦白的袖口随之滑落,轻嗤一声。 “哼,油嘴滑舌。” 第7章 魔尊叫谁 尽管大魔王十分凶险可怕,甚至有一瞬间,祝灵昭距离小猫咪惨死事件的发生仅有一步之遥。 但终究,男人还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步了。 一点点,并不多。 但就像是漆黑荒芜的荒原上长出了一棵幼嫩的草芽。 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善意和动摇。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 大魔王霸道蛮横不讲理时,祝灵昭敢针尖对麦芒,但一旦对方流露出善意,祝灵昭便也没办法再怒怼下去。 是以,小魅魔擦干净因为愤怒和害怕而涌出来的眼泪,又蹭回去真诚地道了谢。 魅魔猫猫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丝毫不知男人复杂的心情,只觉得此事已了,蹦蹦跳跳地蹿出了被枯枝覆盖的主殿。 祝灵昭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偌大的宫殿。 虽然已经破败了,院子里寸草不生,朱红的墙漆也有些剥落,但从那些精致的壁画雕花,回环往复的长廊,金砖玉砌的台阶,仍可以看出它曾经的奢华和恢弘。 还有宫殿正中那棵大得吓人的枯树,数十人合抱都不一定能围住的粗壮树干上缠着古怪的红绳。 小魅魔只不过几天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就好像恍如隔世一样,一时间有点看呆了。 她一会儿扒拉扒拉枯树的树干,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回环的长廊上爬高上低,仿佛一只奔出了羊圈的小羊羔。 久违了,这是风和阳光的味道! 魅魔猫猫轻盈地跳上屋檐,感受着春日的阳光穿过瘴气照射进来,呼吸着难得的来自山林的新鲜空气。 直到攀在屋檐上的枯枝等待不及,拱了拱她,祝灵昭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大魔王好像是让她把什么人打发走。 魅魔猫猫一路被枯枝引导着来到尘封的宫门之前。 随着“吱呀”一声,钝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出现在宫门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也不知等候了多久,他眼睛骤然亮起,迎上前来激动道。 “魔尊大人!您终于……” 黑衣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面对敞开后空无一人的宫门愣了愣,视线缓缓下移。 小小一只的黑猫正蹲在门边,抬起圆圆的翠绿色猫瞳,无比震惊地望着他。 高大的宫门衬得小黑猫格外娇小。 黑衣男人僵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陷入了艰难的思考。 半晌,他才有些犹豫地低下头,望着那只还没他脚面高的小黑猫,态度恭敬而又认真地小声叫道:“魔、魔尊大人?” 魅魔猫猫呆呆地睁着翠绿色的猫瞳和他面面相觑。 魔尊大人?什么魔尊?魔尊叫谁呢? 两秒钟后。 祝灵昭霍然绷直了小猫尾巴。 什么?那个坐在大殿里的男人竟然就是魔尊,司烛黎?! 司烛黎是何许人物? 就连在这个世界没待多久的祝灵昭都知道他的传说。 在整个圣荒大陆,有关于魔尊的恐怖传闻比比皆是,据说他曾经灭国屠戮,血洗宗门,所到之处无一不掀起血雨腥风。 最可怕的是,他曾经真的差一点毁灭了世界。 最后是由无数修士以命布阵,再由正道宗门合力镇压,付出巨大的代价,才终于将其封印。 经此一役,圣荒大陆元气大伤,灵力衰退,再也没有万年之前的盛况。也因此,自那以后再无一人飞升成仙。 而传说中魔尊的封印之地正是圣荒大陆极北的邬云山脉。 一切都对上了,也难怪那个男人身上的罪孽黑得能遮天! 智慧的闪电“劈咔”一下划过脑海,祝灵昭在一瞬间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不由得一个猫猫战术后仰。 好家伙,她的霉运果然不同凡响。 没想到她竟然一头撞进了魔尊大人的巢穴里! 而这个来找魔尊的人,祝灵昭心里也有了答案。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袍上隐隐绘着蛟纹,腰间挂着一个青黑色的蛟龙面具。 此人正是魔域左护法鬼面龙君,曲无疆。 据说他是魔域三十二城之首,主杀伐,有蛟龙血脉。世人称龙不称蛟,是为尊称。 只是…… 小魅魔仰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弯着腰恭敬称她为魔尊的男人,面色逐渐古怪。 “喵喵喵?” 连自家的魔尊都能认错,这位整个圣荒大陆都赫赫有名的鬼面龙君是不是有点憨? 第8章 鬼面龙君 实际上,曲无疆对于把小猫咪认成是自家魔尊大人这一举动,有着自己一套非常合理的思考过程。 困在枯枝巢穴里的祝灵昭并不知道。 她只在其中待了几日,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魔尊封印松动,泄漏出来的秽气污染了整个邬云山脉。 浓黑的瘴气浩浩荡荡,无处不在的嗜血枯枝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有进无出的禁地,不知有多少误入的修士都殒命于此。 灭世魔尊的余威至今犹存,一时之间,整个圣荒大陆都人心惶惶,就连魅魔现世的消息都不那么香了。 不过有人担忧,自然就有人欢喜。 魔域三十二城众已经等待了魔尊一万年之久。 封印松动的消息一出。 魔域左护法曲无疆便日夜兼程,很快赶到了群山包围之下,尘封的宫殿门前。 “魔尊大人,属下曲无疆,前来觐见。” 曲无疆对着紧闭的宫门长长一拜,朗声恭敬道。 一片寂静。 早春微凉的风飒飒吹过,昏暗的瘴气笼罩之下,只有一身黑衣的男人孤零零地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曲无疆却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万年之前,魔尊大人就不是很爱理人。 在魔尊大人高深莫测的沉默中猜测对方的意思,或者耐心等待,是他们这些老下属们的必修课。 经过万年的封印之后,魔尊大人大概是更加冷漠不爱理人了吧。 是的,虽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但魔域里叱咤风云的左护法大人其实心态非常平和,他早就做好了吃个闭门羹,在这里站上两三天,之后无功而返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曲无疆只站了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宫门便在他面前敞开了! 难道这次魔尊大人也很渴望突破封印吗?!所以才这么快就给予了回应。 一想到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可能也想要见到他们这些下属。 曲无疆顿时激动得无法自已。 至于出现在面前的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黑猫。 在这种瘴气弥漫的地方怎么会有猫?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魔尊大人还无法挣脱封印,便化身成一只黑猫出现,以便和他共商解除封印,重临三界的大计! 即使这只小黑猫看起来娇娇弱弱,甚至还没有他的靴面高。 但魔尊做事永远有他的道理,魔尊大人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高大威猛! 曲无疆恭敬而又认真地想道。 …… 左护法大人一本正经地想了什么,无人知道。 但目睹了他离谱的举动,就连远在主殿之内的男人都有一瞬无语,停顿了片刻,不得不出声解释:“无疆,这是我的使者,今后,见它如见我。” 魔尊大人遥遥传来的声音沉稳冷冽。曲无疆微微一顿,立刻明白是自己搞错了。 但鬼面龙君心理素质惊人,他面上毫无异样地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小黑猫,像是丝毫不觉得一只普通的小猫做使者有多么奇怪,一丝不苟地向它恭敬行礼:“参见使者大人。” 魅魔猫猫仰着小脑袋,和他可可爱爱地对视。 但是黑衣男人并没有直起身来,而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束起的黑色长发自肩膀滑落,他垂眸注视着小黑猫,眼中隐隐含着期待。 祝灵昭:……啊?他在期待什么?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啊! “喵喵?”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小魅魔只得试探地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拍了拍曲无疆的靴面。 “多谢使者大人。”曲无疆面色如常地直起身来。 黑衣男人紧接着一抬手,数十箱塞得满满当当的玳瑁漆箱凭空出现在宫门前的空地上,那一刹那珍宝法器散发出的流光溢彩差点闪瞎了魅魔猫猫的眼睛。 “使者大人,这是魔域三十二城为魔尊大人献上的供奉。自那一日起,已过去了一万两千三百一十二年,便有十二供箱,属下已全部为魔尊大人集齐。”曲无疆沉声道。 有魔尊大人的命令在先,忠心耿耿的魔域左护法即使面对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猫咪,也仿佛是在向领导作报告一般严谨认真。 他说着打开第一箱:“这是瘟都城献上的飞鱼图,由西境圣物抱花灵鲤的鳞片绘制而成,展开之时便能张开幻境,非金丹期以上不可破。这是九洲城献上的神书无极瓶,乃婆祎族圣物……” 哇。 小魅魔好奇地看着曲无疆拿出五花八门的宝器,大开眼界。 这些珍宝任意拿出一个,都足以让无数修士打破脑袋争抢,但在这里,这种等级的宝器竟然有整整十二大箱。 第9章 圣元丹 然而好奇只有最初的时刻。 魅魔猫猫听着听着,起初的新奇全部化作了麻木,圆圆的猫瞳逐渐呆滞。 因为曲无疆已经声调毫无起伏,句式也全部相同相似地挨个介绍到了第三十二个法器,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有一瞬间,小魅魔仿佛被他那机器人般程序化作报告的声音拉回了高中数学课。 祝灵昭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打架。 等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一激灵醒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升到天空最高点,曲无疆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姿势,站在宫门外,介绍着箱子里的法宝:“……这是嵇汤城献上的九星伏魔镜,由极渊寒冰在九星连珠之日炼造而成……” 祝灵昭猫猫落泪:……师父,别念了。 而此时,第一个大箱子里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讲完。 小魅魔惊恐地望着曲无疆,恨不得找两根小棍棍把自己的眼皮撑起来。 【呵,那还不赶紧让他带着东西走人?】 魔尊大人的声音突然单独出现在魅魔猫猫的脑海里。 祝灵昭:? 祝灵昭恍然大悟。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司烛黎会派她出来把人打发走了。 破案了,这位鬼面龙君恐怖如斯,竟然连魔尊大人都不敢听他念经! 只能把可怜又无辜的小猫咪推出来直面唐僧唠叨的恐怖。 吓死猫了,她差点以为要在这里听个三天三夜呢。 魅魔猫猫当机立断,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捂住了耳朵,蜷成一小团,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思。 “……使者大人?”曲无疆停了下来。 祝灵昭抬眼望去,见黑衣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喵喵喵!”小魅魔吓得连忙捂着耳朵摇头,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小黑猫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生动形象。 曲无疆只得询问:“使者大人,是不想听属下汇报了吗?” “喵!”祝灵昭果断点头,她又象征性地推了一把最前面的大漆箱,冲曲无疆甩了甩毛茸茸的小猫爪子。 “喵喵,喵。”带着东西,走你! 曲无疆看懂了,目露遗憾。实际上,他很少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向魔尊大人汇报工作。 不过要对魔尊大人亲封的使者大人保持尊敬,眼看着小黑猫都有些炸毛了,再说下去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曲无疆只得控制住自己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心,拱手道:“遵命,使者大人。属下之前说的内容还望使者大人代为转达。” 但就在曲无疆离去的前一刻,小小的黑猫却突然叫住了他。 “喵喵。”等等。 “使者大人,这是?”曲无疆疑惑地看向她。 自然是因为远在主殿中逃避下属汇报工作的魔尊大人有所指示。 [等等,你去最后的箱子里拿那颗明黄色的珠子。] 魅魔猫猫依言走到最后的大漆箱前,果然找到了一颗像珍珠一样小巧,却散发着明亮光辉的珠子。 小猫咪毛茸茸的爪子不方便拿取,她才伸着爪子拨动了一下,枯枝便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十分体贴殷勤地帮她拿起小珠子。 这是魔尊大人第一次收取他们的供奉! 曲无疆带着无比感动又满足的神情驾云离去。 而小黑猫则蹲在原地,望着鬼面龙君终于离去的背影,好奇地看着那颗专门被挑出来的小珠子。 “喵喵?”这是什么呀? 祝灵昭知道,这附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魔尊的掌控范围内。 魔尊大人也的确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圣元丹。】男人清越冷冽的声音传来,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问道,【小东西,你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吗?】 第10章 我是猫妖? 那当然是不知道的。 鬼面龙君师父还没念到这一茬。 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魅魔猫猫乖乖巧巧地蹲坐在男人怀里,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他。 司烛黎依旧端坐在枯枝缠绕而成的王座上,一手轻轻抚摸着小黑猫柔软的皮毛,另一只手里拿着那颗明亮的小珠子。 隐隐的光亮映照着男人莹白眼尾处那一抹妖艳的绯红。 出去逛了一圈,魅魔猫猫的心情好了很多。 小黑猫又愿意没脸没皮地爬上男人的膝盖喵喵叫,和他亲亲蜜蜜地贴贴,就好像之前激烈的争吵不存在。 魔尊大人似乎也对小猫咪的撒娇很受用,一时间竟然觉得偶尔让她出去放放风也不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解答祝灵昭的疑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圣元丹。 许久。 魅魔猫猫都在男人怀里摊成一张猫饼昏昏欲睡了。 男人的大手忽地一抬小黑猫的下巴,将那颗明黄的小珠子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圆润的小珠子“咕噜”一下顺着喉咙滑了进去,和酸涩的小绿果子不同,这味道竟然十分甘甜可口。 祝灵昭一下子清醒了,瞪圆了翠绿色的猫瞳看着男人:“喵喵?” 她倒不觉得男人想害自己,想杀她早杀了,但是这种一看就很高大上的丹药到底有什么作用啊?为什么要喂给无辜的小猫咪吃? 但司烛黎并不作答,只笑了一下,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小黑猫毛茸茸的脑袋,道:“乖一点。” 男人的笑有些冷,带着些许不知对着谁的讥讽,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小魅魔仔细看了看,发觉自己得不到回答,便蹭了蹭男人略显粗糙的手心,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算啦,应该对她没坏处的。 只不过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就是这颗平平无奇的小珠子,给她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坑! 好热。 又热又闷,就像是被憋在一个小罐子里,只有把罐子打碎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恍惚中,似乎短短的手脚都拉长了。 …… 夜色深沉,这本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男人首先察觉到自己的小黑猫有些不对劲,体温高得不正常,在睡梦中不安分地翻来翻去。 生病了吗? 按理说圣元丹药性温和,只能改善体质,并不会造成这样后果。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 下一秒,小小的黑猫身上骤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已经昏暗了很多年的空旷大殿里霎时间被光芒所点亮。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黑猫已经在光芒中快速拉长变形,化为一个浑身赤|裸的娇小少女落入他的怀中。 远比小黑猫更大更温暖的香软身躯依偎在他怀里,少女如同海藻般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裸|露出那大片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在浅淡的月光下仿佛出水芙蓉般圣洁而又惑人。 司烛黎深金色的瞳孔骤缩。 几乎是在变成人的那一瞬间,祝灵昭便悚然惊醒,大概是魔力暴涨的缘故,她竟然在睡梦中不受控制地解除了变形法术。 完蛋了! 小魅魔坐在俊美冷艳的男人怀里,懵逼地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刚被挤出鸟巢摔蒙了的雏鸟。 空气有一瞬寂静。 司烛黎有片刻的不敢置信。 紧接着而来,便是滔天的冷气如同巍峨的高山一样压来,将祝灵昭死死笼罩其中。 那股异样的禅香仿佛潮水般弥漫出来,浓郁得甚至变成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恶臭。 “你竟然……”司烛黎的声音冰冷,那张妖冶绝艳的脸上霎时间变得仿佛石像般冷漠无情。 唯有那双耀眼的金眸紧紧地盯着她,神色莫测,仿佛泛着森冷暴戾的光。 “你,不是猫?”男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问。 “我……”小魅魔哭丧着小脸说不出话来。 要死了要死了!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能容许自己被欺骗吗? 那必须不能啊! 想想她装成猫在魔尊大人面前做了多少事,撒了多少娇?魔尊大人不得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祝灵昭面色惨淡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是猫妖?” 啥? 小魅魔诧异地睁开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 他说啥? 他刚才说的是……猫妖? 她堂堂一个货真价实的魅魔,什么时候变成猫妖了? 但祝灵昭的神情却被司烛黎认成了是茫然和疑惑。 男人阴晴不定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垂眸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并不太大,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上犹带着一些稚嫩,懵懂而又无辜,乌黑的发垂落下来,带着某种楚楚动人而不自知的魅惑。 她正看着他,黑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司烛黎在其中找到了些许属于小黑猫的影子。 终究,他没有舍得杀她。 男人在心中轻叹一声,他伸出手,在少女略微颤抖的目光中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就和小黑猫的皮毛一样柔软,生硬道。 “无妨,不必害怕。你只是吃了圣元丹,成功化形了而已。” 此话一出,司烛黎便清晰地意识到,他似乎为这只小猫破例了太多次,他竟然会想着,也罢,养一只猫妖和养一只普通的黑猫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在男人的话语里猛然明白了一切。 魔尊大人竟然把她当做是因为吃了丹药而化出人形的猫妖? 这就不算是欺骗了,而且看样子男人还打算继续养着她。 那她的小命是不是……成功续费了?! 正所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小魅魔的神情瞬间振奋。虽然她很想说自己是个魅魔啦,但看着魔尊那张就算不发怒也足够可怕的冷脸,只得试探地答应下来:“是……是?” 少女的神情实在是丰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头顶上仿佛竖起了一对不该存在的小猫耳朵。 “原来会说话。”男人说道。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和意味不明,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看着她。 但已经习惯男人阴阳怪气的小魅魔却不太在意,甚至还点点头,认真回答:“嗯,会说!” 和小黑猫时不同,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说话时就像唱着一支动人的歌谣。但又和小黑猫很像,微微拖长的尾音也是又娇又俏。 从未被人如此接过话的司烛黎:…… 半晌,眼见少女在他大腿上坐得心安理得、毫无自觉,高大俊美的魔尊大人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皱起眉,恶狠狠地冷声道:“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去给我把衣服穿上!” 第11章 穿衣服 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遒劲的枯枝密密麻麻地纠结缠绕成一座偌大的怪物巢穴。 娇小的少女站在大殿一角,枯枝竖起一道屏风遮挡住她。 “……你既然听得懂,那也该学得这世间的礼义廉耻。”男人清冷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和做猫不同,化作人形必须要穿衣服,尤其你是女子,更需注意。” 祝灵昭被枯枝挡在后面,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把她想成了什么样的智障,大概是刚化成人形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猫咪吧。 但小魅魔真的很无辜。她一边和身上浅灰色的衣袍搏斗,一边涨红了脸,仗着男人看不见猛翻白眼。 她当然知道应该穿衣服!她又没有裸奔的癖好! 但是生死存亡面前,再加上她变成猫太久,哪里还记得自己没穿衣服。 她之前逃亡的时候受了伤,衣服破破烂烂还沾满了血迹,变成猫的时候正好想到可以用破衣服的气息引走追兵,这才脱了衣服。 反正等有机会随便从哪偷件衣服就好了。 哪里能想到后来的经历这么波折。 男人一提醒,祝灵昭自己也是一激灵,这才知道男人为什么只看着她的眼睛。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跳下来,一张白嫩的小脸烧得通红,手足无措地也不知道捂哪,是该蹲下还是该转过身去。 最后还是男人看不下去,用枯枝现编了一件袍子,让她去角落里换。 没办法,谁让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魅魔呢!缺乏经验就是这样羞涩。 等她长大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就能像那些魅魔姐姐们坦然地面对一切了。 祝灵昭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想。 反倒是男人作为堂堂一魔尊,竟然跟个老古板一样絮絮叨叨了她半天。 祝灵昭等脸上烧起来的温度降下去,才踢踏着衣袍走了出去。 “我好啦。”小魅魔的声音清亮。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目光看过来,却蓦地顿了顿。 原来娇小的少女得意洋洋地向他张开手,面带笑容,像是在展示着什么。 浅灰的袍子并不合身,不仅长得盖住了那双白玉可爱的玉足,还十分松垮,宽大的领口敞开着,露出半截少女那柔嫩洁白的雪肩。 身上的系带也是缠得乱七八糟,少女稍一动作,就会从没系好的长袍之下露出一截若隐若现,莹白匀称的大腿。 再配合上她胡乱扎起来的马尾,活像是个村子里没人管的小野孩。 也不知道她在自顾自地得意个什么劲儿。 魔尊大人的眉心跳了跳。 “不好看吗?”祝灵昭不可思议地问。 不会吧?她长得这么好看!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人身,又费了半天劲才把袍子穿好。小魅魔自然是觉得自己美得不得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少女的司烛黎:…… 平心而论,眼前的少女当然是好看的,即使她穿着不合身的粗糙衣服,但乌发飘飘,肤白胜雪,那笑意如花的眉眼精致得仿佛上苍偏爱,亲手一笔笔描绘出山云锦绣。 饶是冷酷漠然的魔尊也说不出否定的话。 但是。 这并不代表少女可以像野孩子一样为所欲为。 就算是猫妖,但她作为女子,怎么能如此肆意地露出自己的肩膀和大腿? 这实在是—— “不像话!”司烛黎额角青筋暴起,冷声哼道。 她哪里不像话了? 小魅魔茫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恍然大悟。 噢对!她的衣服确实系得不好看。 “可是我不会穿嘛。”祝灵昭拢了拢胸口松垮的衣襟,嘟囔道。她本来就不怎么会穿这个世界的古装,男人给她变出来的衣袍又更加古老,连盘扣都没有,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穿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男人一时无言。 小魅魔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正神情莫测的注视着她,唯有那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他似乎正处于某种不愉的阴鸷情绪之中。 好半天,俊美无暇的男人才缓缓开口道:“过来。” 魔尊大人的气势慑人,但祝灵昭知道他只是日常情感失衡而已,所以毫无防备地提起过长的袍角,哒哒哒跑到了男人面前。 少女这像小黑猫一样信任又黏黏糊糊的举动令男人的神色稍缓。 “做什么……”祝灵昭疑惑的声音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小魅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冷酷暴虐的魔尊微微倾过身来,那双修长白皙的大手轻点她胸口系死的绳结。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死结,帮她轻拢着衣服,一点点将系带系在了正确的位置。 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娇小的少女笼罩其中,他凑得很近,却又带着克制守礼的距离。那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轻轻垂落下来,仿佛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温热而又妖冶。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放缓了。空气中弥漫出某些温暖的意味。 祝灵昭抬眸看去,恰好看到男人冷着一张俊脸,金眸微垂的样子,像是认真,又像是专注。 莫名的,祝灵昭怔了怔。 他帮她系衣服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邪恶的魔尊。 男人起初动作有些生疏,但很快他就熟练起来,像是逐渐唤起了某些尘封的回忆,修长的手指也变得灵活了很多。 “以后要这样穿,知道了吗?”等到穿好后,司烛黎退开一点,说道。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见到少女脸上忡愣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祝灵昭连忙道。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心跳好像有一瞬间不规律了一样,但她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吓到啊? 祝灵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男人整理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衣袍。 冥思苦想一番,机智的小魅魔终于灵光一闪,明白了自己感到异样的原因。 难道说…… 是因为她发现了魔尊大人他——有强迫症?! 第12章 桃之夭夭 其实关于这一点,祝灵昭早有所察觉。 因为她每次在司烛黎身上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扒拉,男人都会很快把弄皱的衣服抚平。所以有时候,小魅魔会故意弄乱男人的衣服,哪怕只是出现一小道褶皱,男人也会立刻看过来,然后把锦白的袍子弄得一丝不苟。 用这种方法引起男人的注意,百试百灵。 就连对小黑猫。 冷酷的魔尊大人也会冷着脸,把小黑猫的每一根毛都捋得顺顺滑滑,没有一丝乱。 如果魅魔猫猫自己把毛舔乱了,男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按在膝盖上,抚平翘起的乱毛。 直到男人穿衣服都要给祝灵昭穿得板板正正,忍受不了一丝杂乱,小魅魔才百分之百确定。 司烛黎他绝对有相当了不得的强迫症。 没关系,这点症状和他时不时陷入冷漠状态,超级喜怒无常相比,已经是无伤大雅的小病了。 小魅魔想着,伸出细细白白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男人的膝盖。 这是她做小黑猫时的习惯动作。 空旷的大殿里,娇小的少女就靠坐在男人的脚边,穿着那件单薄的浅灰色衣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枯枝缠绕而成的王座旁。 男人垂下清冷妖冶的金眸望去时,正看到少女仰起头来看他,黑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活泼和理直气壮,仿佛一只矜贵又快乐的雏鸟。 神态和那只爱撒娇的小黑猫别无二致。 但她的确又是一个婀娜动人的少女。她赖唧唧地趴在男人的膝头,少女那特有的窈窕曲线毫无防备地贴着他,柔软、温热、好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司烛黎的眉心微跳,因为他忽然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如,养一只普通的小猫,和养一只活蹦乱跳的猫妖少女,可能的确是不同的…… 但祝灵昭却不管那些。 小魅魔向来擅长踩着别人的底线来回试探。 既然男人破例允许她出主殿,那有一就有二。 祝灵昭就如同当初能爬上男人的肩膀那样,很快便得寸进尺。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就一会会儿。”小魅魔扒拉着男人垂落下来的宽大袖口,仰头问他。 她的声音娇软清亮,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 司烛黎垂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那璀璨的金眸冷漠阴郁,但小魅魔却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意思。 “喵喵~”嘿,那我出去啦! 漂亮的魅魔少女“嗖”地一下变作了小黑猫,摇着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兴高采烈地冲出了主殿大门上,那个枯枝专门给她留出的小小洞口。 司烛黎:……?他不是还没说话吗? 男人望着小黑猫风风火火的背影,眉心再度跳了跳。 也罢,出去玩一会儿也无妨。 …… 短短几日,这一幕多次上演。 小小的黑猫在洞口里喵进喵出,来去如风,快活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但她的确又很懂男人的底线,虽然会溜出去,但从来不出偌大的般罗宫,只在宫墙里,自己一只猫安安分分地自娱自乐。 似乎无从对她发火。 眼看着小黑猫又一次“喵”的一声溜了出去,被独自留在王座上的司烛黎忍耐地按了按眉心。 算了,想玩便让她玩吧。 …… 然而。 少女口中的“一会会儿”,也从一两炷香时间,逐渐变成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上午、整整一个白天…… 夕阳斜照。 这一日风和日丽,一缕血色的残阳透过枯枝间隙倾泻下来,落在男人的手边,染红了他锦白的袖口。 司烛黎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面对着空旷寂静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大殿,终于忍不住在昏暗中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冷笑。 算……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树不修不直溜,家里的猫咪不打不着家。 玩?!他再让这只没心没肺的猫儿溜出去他就不配叫魔尊! 直到夜色低垂,最后一缕红霞在天边散尽。 小小一团的黑猫才踏着新月的清辉钻进了洞口。 司烛黎居高临下,目光阴鸷地注视着她。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唯有那双冷酷暴戾的金眸扫视而来,仿佛翻涌着无边的暗潮。 幽糜的禅香已经在大殿中弥漫了有一阵子,引得四周狰狞的枯枝也隐隐有些躁动。 他似乎太纵容她了。 今天,他必须要给这只得寸进尺的猫儿一个教训。 今后她不得再踏出主殿半步! 司烛黎在心里冷冷地想道。 然而祝灵昭却一贯地无视了男人的冷意,只是闻到那浓郁到刺鼻的禅香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不明白男人的心情怎么又不好了。 昏暗的大殿里一片寂静。 小魅魔摇身变回清丽绝美的少女,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到了男人的面前。 少女如花的笑靥对上了男人异常冰冷的视线。 “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男人冷冷开口。 “给你。”祝灵昭几乎是在同时说道。 一簇盛开的无比娇艳动人的桃花被少女捧在胸口递过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男人冷厉阴鸷的金眸中。 司烛黎暗金色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放大了。 清冷的月光落了进来,遒劲的桃枝点缀着怒放的花朵。 那一束粉白的桃花挤挤攘攘的,是如此绚烂和繁盛,像火一样热烈,又像云朵一样清丽烂漫。 “这是春天开的第一支桃花,我想带给你看看。”少女在繁盛的桃花后笑着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明明是在寂静浓黑的夜里,是在与世隔绝的枯枝巢穴里。 但那捧艳丽的桃花倒映进少女明亮的眼睛里,令人无端联想起春日里照在桃花枝头那温暖灿烂的阳光。 司烛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本盘旋在脑海中那些阴暗扭曲的思想似乎被一一抚平,深深落进脚下的泥土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男人炙热又略带薄茧的大手落在少女细腻纤细的手腕上。 两人都是一怔。 桃花簇微微一颤,一片粉白的花瓣飘落在男人白玉似的锦袍上。 司烛黎回过神来,收回手。 祝灵昭没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她把桃花塞进男人的怀里,笑着看着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像是不知所措般僵硬地抱着一大束桃花。 “没想到桃花都开了。”全然不知男人复杂的情绪,祝灵昭今天的确玩得很开心,手舞足蹈地和男人分享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还好东南角有一树桃花开进了宫墙里,要不然我都够不到哩。” 少女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司烛黎注视着少女鲜活灵动的神情,好像真的随着她的描述,看到了个子娇小的少女爬上宫墙,蹦蹦跳跳地伸长了手臂,去够外面桃枝的样子。 “这是我认真设计过的插花,绝对错落有致,疏密得当。”小魅魔没有道理,也能煞有介事地说出几分道理来。 在男人眼中,这簇桃花插得格外狂放,花朵拥簇地挤在一起,他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什么有格调的设计来。 但小魅魔一点都不脸红,她对自己有信心得很,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好看吧?” 司烛黎静静垂眸看着怀中的桃花,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娇艳的笑颜。 好半天。 他长眉微挑,轻笑了一声道:“好看。” 祝灵昭皱着小脸看了男人一会儿。 她确信男人是真的笑了,不是冷笑讥笑之类不好的笑,但是……这位魔尊大人怎么好端端地笑起来也阴阳怪气的。 救命,他是不是不会正常的笑啊! 小魅魔原本想夸夸男人好不容易展露的笑容,但实在夸不出口,她眨眨眼睛,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起了今天在宫里玩耍的故事。 “我给你讲噢,我发现东边竟然有个二层阁楼,那是……” 平日里,司烛黎总觉得拥有人形后长了张嘴的小猫妖过于聒噪,但莫名的,这一次,他静静听了下去。 这一晚少女清越甜蜜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一直持续了很久。 不知不觉中,桃花盛开的芬芳弥漫开来,盖过了枯枝巢穴里那股糜烂怪异的禅香。 第13章 纵容 那一束桃花被永久地保留在了枯枝大殿中。 在小魅魔的强烈要求下,魔尊大人用枯枝做成了一个花瓶,用来盛放那鲜艳灿烂的桃花。 可是花瓶摆在哪里呢? 于是,在小魅魔催促的目光中,魔尊大人又冷着脸用枯枝做出了一张八仙桌,两把木头椅,像模像样地摆在本该是大殿窗户的位置,用来摆放花瓶。 祝灵昭自始至终不知道男人曾动过要好好收拾小猫咪的念头,还是每天快乐地变作小黑猫溜进溜出。 很难说,小魅魔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只是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纵容更上一筹。 于是机智的小脑瓜里,很快冒出了更多奇妙的点子。 “砰、砰、砰。” 祝灵昭站在主殿外,伸着手,把那扇被枯枝封死的窗户拍得砰砰作响。 空旷的大殿内,司烛黎听着那一声声富有节奏感敲击声,深吸一口气,深深发觉了小猫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道理。 司烛黎冷着脸权当听不到。 殿外,祝灵昭敲了一会儿后,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没有安静几秒。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挡住了主殿大门下那个小小的洞口。 司烛黎看过去,嘴角不由得一抽。 只见出现在洞口的,不是毛茸茸的小黑猫,而是少女趴在地上,拧着脖子努力把脸怼在洞口的模样。 一向讲究的魔尊大人拒绝去想殿外这只猫妖少女到底是以何种粗犷而又豪迈的姿势,撅着屁股趴在那里的。 “司烛黎,我在窗外种了一棵桃树噢。”小魅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姿势有多诡异,扒在洞口兴致勃勃地大声说道。 这天马行空的行为,甚至让司烛黎觉得小猫妖直呼他名字这件事都显得无比正常,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去纠正。 “你又要做什么?”司烛黎冷声问道。 魔尊大人声音冷冽,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冷漠模样。 但某个“又”字微妙地折射出他冷酷表情下油然而生的无奈。 “我还在东边阁楼里找到了好看的榻子,费了好大劲才搬到窗子下。”祝灵昭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话,而是详细描述了自己一早上的辛勤劳动,“还有西边偏殿里的桌子……” 昏暗大殿里的男人默不作声地听着。 小魅魔弯弯绕绕了一大堆,踩在魔尊大人耐心耗尽之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本意:“你把窗子打开好不好?” “这样我在外面玩,还有晒太阳的时候,你就可以透过窗子看到我啦。” 果然。 殿内,魔尊大人冷冷笑了一下。 正如小魅魔揣度男人的心思精准非常,他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这只小猫妖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这是少女惯会的花言巧语,甜蜜的陷阱。 “好不好嘛?”少女像猫儿一样娇娇俏俏的声音通过大门底下的洞口传进来。 司烛黎冷笑一声:“想都别想!” 他堂堂一个令整个圣荒大陆都恐惧的魔尊,岂能被一只小小的猫妖拿捏住了心思? …… 一定是因为这只小猫妖太缠人,太锲而不舍了。 三日后,司烛黎看着窗外,那个躺在贵妃榻上晒太阳的少女,无比深沉地想道。 春日的阳光十分灿烂,大殿侧面那扇雕花木窗大敞着,阳光直直落进了万年都不曾有这么多阳光光顾过的大殿里。 像是十分厌恶阳光一般,枯枝畏缩地退到一边,没精打采地缩在角落里。 暖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大殿,照亮了王座前高高的台阶,也照亮了放在窗边那简陋的木桌木椅,以及木花瓶里绽放的桃花。 微风拂动着花枝摇曳。 窗外躺在榻上的少女沐浴在阳光下昏昏欲睡,白皙细腻的肌肤像是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在她身旁,一棵小小的桃树枝插在湿润的泥土里。 在少女勤勤恳恳的浇水呵护之下,桃枝上竟然真的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甚至有一刹那感觉到了刺眼。 像是被这过于明亮鲜艳的画面灼伤了。 记忆里的暗海似乎有一瞬间暴涨翻涌,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什么。眼前的画面轻微晃动。 是曾经……? 司烛黎扶住额头,金色眼眸中茫然了一瞬。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等司烛黎抬起头来时,他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丝微妙的异样。 莫名的,他再看了一眼窗外。 大概是有一瞬间竟然生出了惶恐吧,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一幕与整个死寂的般罗宫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是他不配拥有的温暖。 大殿内,司烛黎想道。 不过再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小魅魔面前都能烟消云散。 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度的。 就连魔尊大人也是如此。 枯枝巢穴开了个大窗,春日里的阳光和风都一股脑地灌进来,再也不复当初那个逼仄阴冷的样子。 格格不入的小桌子小花瓶摆在窗边。 窗外那片湿润的泥土地里,逐渐多出了不少古怪的种子和嫩芽。 “司烛黎,你觉得这是什么?” 祝灵昭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小瓷盆,她执意要把生长得最好的那株嫩芽移植到盆里,然后放进空旷的枯枝大殿中,美名曰点缀。 不过这些种子都是被风吹进来的,她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东西来。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花盆亲亲蜜蜜地摆放在枯枝王座脚下,里面嫩绿的芽迎风招摇。 司烛黎:…… 俊美的男人用璀璨凌厉的金眸看了少女一眼,又沉默地移开视线。 他懒得理会少女,似乎对她分外冷漠,却又只字不提让她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扔出去。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面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好吧,还是习惯不了。 在又一个夜晚,春雷“轰隆——轰隆——”炸响,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 电闪雷鸣中,少女在窗外认认真真地给小桃枝用法术做防护罩。 等少女终于弄完,浑身湿透地翻进窗子里。 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枯枝覆盖的地面上,少女还是快乐又活泼地看着他。 “大功告成!我把我们的小桃树保护好了。” 然而司烛黎目光阴鸷的看着她,俊秀的眉头越皱越深。 “司烛黎?”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也照亮了窗前的少女。 单薄的灰袍紧贴在那具娇小柔韧的身躯上,勾勒出少女姣好动人的曲线。她的长发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颈间。 透明的水珠蜿蜒流过少女白净的额角,流过她精致的眉眼、娇艳的唇角、尖尖的下巴,流过她如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流进湿淋淋的、饱满起伏着的雪白胸口。 雷声轰然,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终于忍无可忍:“够了!”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金眸中仿佛汇聚着汹涌冰冷的风暴。 “小东西,看来我是太过纵容你了。”男人冷冷道。 祝灵昭:……? 他在说什么? 小魅魔看着男人,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第14章 魔尊的爱宠 春日,骤雨稍歇。 荒凉破败的宫门外,树林经过一晚暴雨的洗礼愈发青翠,山林里的土地全都化作了湿漉漉的泥泞。 曲无疆站在宫门前,镶嵌着翠绿宝珠的靴子却不沾一点泥水。 只是此时,他无暇顾及其他。 这位魔尊座下最得力的干将(自封的),执掌魔域的左护法大人,呆呆地望着面前离奇的一幕,瞳孔地震。 只见整整十个朱红木箱敞开着,书籍摆设、奇异种子、女子的衣服首饰,琳琅满目,陈列其中。 而小小的黑猫整只猫都埋在大红木箱里,只在箱子边缘翘起一条毛茸茸的小猫尾巴,一本正经地挑选着东西。 “喵。”这个。 小小的黑猫像模像样地踩了踩那件水蓝色的萝裙。 狰狞的枯枝仿佛化为了最好的侍从,贤惠又贴心地将衣服叠好,拿起。 “喵。”还有这个。 小黑猫跳到了箱子的另一边。 枯枝从善如流地伸了过去。 一旁,已经有厚厚一摞女子的衣服首饰被枯枝小心翼翼地捧在半空。 魔尊大人在上,他中了鬼镜幻术了吗?! 左护法大人内心无比动摇。 没有人知道曲无疆接到魔尊大人的敕令时有多么感动落泪,这是万年以来的第一次,不,是他侍奉在魔尊大人座下以来的第一次! 魔尊大人竟然向他们发来了敕令! 然而在听到敕令中的内容,曲无疆的内心却更加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魔尊大人要的不是珍宝丹药,不是奇兵利器,甚至和突破封印毫无关系,而是要一些基础的书籍用品——还要是女子用的;以及衣服首饰——依然是女子用的;以及一些简单好种的植物种子。 曲无疆:!!! 左护法大人如遭雷击。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魔尊大人终于对这方面感兴趣了,想要圈养宠侍?可是宠侍也无法穿过封印进到般罗宫里去,也不知道那只小小的黑猫用了什么办法得以进去。 总归,魔尊大人做事自有他的深意。这难道是一种暗示?他是不是应该找几个漂亮体贴的宠姬送过去? 曲无疆思维混乱地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依本照做,并且没有把这惊世骇俗的消息告诉其他同僚,要不然整个魔域都会震荡一番。 却没想到…… 他原以为这只小黑猫只是魔尊大人不方便出封印的代行者。 原来,它竟然是魔尊大人的爱宠吗! 曲无疆看着小黑猫在大红木箱里钻来钻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甚至宠到了愿意给它准备玩具的地步。 只不过这只小黑猫的爱好好独特,它竟然喜欢玩女子的衣物? 因为它可能是一只母猫……女猫? 魔尊大人一直以来从未有过什么亲近的宠侍,永远都是孑然一身,所以哪怕对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 曲无疆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今后,他要把它当做小主人来尊敬! …… 如果祝灵昭知道对方的想法,肯定想拍拍左护法大人的脑子,让他清醒一点。 她变回猫咪形态,还不是因为司烛黎说什么也不允许她穿着灰袍子出来。 明明灰袍子是男人自己给的,却非要说她不成体统,没有世间的礼仪不适合见人。 好在枯枝足够善解人意,能够帮她拿东西。 饶是祝灵昭也没想到。 昨夜里魔尊大人吼辣么大声,下一秒竟然是化出一张符箓,破天荒地联系了千里之外的魔域。 祝灵昭第一次知道,原来司烛黎竟然可以主动联系外界,她还以为男人只能在枯枝巢穴里自闭呢。 眼瞅着男人要求送来女子的服装,小魅魔立刻来了精神,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提要求。 “我想要一件红色的大氅。”小魅魔喵声喵气地说。 司烛黎用那双冰冷的金眸看她一眼,默认了小猫妖赖唧唧凑上来的举动。 “还要种子!”小魅魔继续喵喵,她想了想,“要容易种活的种子。” 在发现男人对她的要求并无不可后,祝灵昭掰着细细白白的手指一点点提要求,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要漂亮衣服,要漂亮首饰,要日常用品,要可以吃的饭菜…… “做好的食物不能放太久。即使是用术法保存,也会流失味道。”司烛黎冷冷地道。 但祝灵昭并不气馁,飞快地想到了解决办法:“那我要种菜!” 机智小魅魔紧接着要了一大堆锅碗瓢盆,并开始畅想日后她做出大餐的美好生活。 司烛黎只是面容冷峻地听着,却对她提的要求一一应允。 毕竟…… 相比起开窗户和看着她趴在地上用那张绝美的小脸蛋堵洞口。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魔尊一魅魔都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丝毫不知,这密密麻麻的清单给左护法大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祝灵昭挑完东西,看着曲无疆恍恍惚惚飘走的背影,还萌哒哒地歪了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感到了一丝疑惑。 心满意足的小魅魔翘着小猫尾巴,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枯枝挑着成箱的东西跟在她身边,仿佛感受到了清空某宝购物车般的快乐。 可惜此刻高兴的小魅魔并不知道,在枯枝大殿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远在大陆西端的魔域。 红色天空下,秽气弥漫,灰鸦遍野。 目光呆滞的曲无疆刚踏入边界,就被一个身穿红衣的妖娆女子拦住了。 “呦,左护法大人,别来无恙啊。”红衣女子立在黑色的城门前,葱白的手指绕着垂落在饱满胸前的紫发,娇声笑道。 此人正是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之一,瘟都城城主,师宵宵。 曲无疆冷漠地路过她:“师城主,与你无关。” “别呀,左护法大人。”师宵宵旋身追上去,扬声说道,“这魔域里谁不知道您是接受到了尊上的召唤。尊上有何指令,我们大家可都翘首以盼呢。” “尊上近况如何,如今也只有您才知道。” 这句话,恰好又唤起了曲无疆的回忆。 山林、宫门、女子服饰、黑猫…… “……魔尊大人有了一个宠侍,是一只黑猫。”曲无疆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什么?”师宵宵疑惑道,下一秒,妆容精美的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等等!你是说……” 糟了,说漏了! 曲无疆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 然而师宵宵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住脸尖声激动道:“尊上竟然喜欢的是猫?!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原来是他的癖好与众不同!” “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曲无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要去告诉秋水!”但姿容艳丽的红衣女子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她自顾自地说完,便身法迅速地蹿了出去,一骑绝尘。 曲无疆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望着那道闪电般消失在天边的红色身影:“……” “嘎——嘎——” 寂静的城门外,乌鸦缓缓飞过。 曲无疆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内心却与冷静外表截然不同的,缓缓扭曲成了呐喊状的世界名画。 完完完蛋了!!! 被师宵宵那个嘴巴漏风的女人知道,不出一个时辰,整个魔域恐怕都得对魔尊大人的独特癖好了如指掌。 魔尊大人在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15章 魔尊大人站起来 般罗宫的主殿里,依旧是一成不变纠结缠绕着的枯枝,但不同的,却是洒落进来的明亮阳光。 以及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祝灵昭坐在窗边的桌前,心不在焉地偷偷瞄着面前的男人。 悄悄瞅一眼,再瞅一眼…… 男人坐在桌前,阳光落在他锦白的衣袍和披散着的青丝上,如同镀了一层浅淡的金光,他微微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在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落下一点淡淡的剪影。 那双金眸中仿佛淬进了金子,又融化流动成璀璨的熔岩,熠熠生辉。 如果说坐在枯枝王座上的男人,像是一尊古老而又诡异的冷漠神像。 那么沐浴在阳光下的男人,似乎被过于温暖的阳光盖去了骨子里寂寥的冷意,变成了宛如初生明日般耀眼辉煌,出尘绝绝不可一世的真正的神祇。 “你在看什么?”司烛黎早就发现了小魅魔鬼鬼祟祟的小眼神,不由得皱眉道。 “唔。”祝灵昭连忙竖起手里的书,假装在读。 这谁能想到啊! 小魅魔心里止不住地呐喊。 谁能想到。 这个一直以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他,竟然,站起来了!!! 就在两炷香之前。 小魅魔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她套上一件鹅黄色的穿花云锦纱裙,穿好藕丝缎面秀花鞋,只觉得自己和整个春天特别相配。听到魔尊大人叫她,就快快乐乐地跑过去,让男人细细帮她整理好衣服—— 然后被魔尊大人一把揪住。 “是我前些日子太过纵容你。”男人用清冷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从今日起,你需得学会这世间的礼义廉耻,不可再这般放纵。” 小魅魔警觉地竖起头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 注意到她的神情,司烛黎才有些像“你也有今天”似的挑起长眉,似笑非笑道:“就从读书识字开始吧。” 祝灵昭:……?!! 小魅魔“嗖”的一声变成了小黑猫,从男人手里挣脱出来,一溜烟跑到了大殿里离男人最远的地方。 “喵喵!”不学! 魅魔猫猫紧紧贴着覆盖住墙壁的枯枝,警惕地看着男人,一边偷偷用余光去瞟窗户的位置,恨不得马上翻窗户逃跑。 男人用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冷冷瞥她一眼。 就在祝灵昭还在想男人会使什么招逼她学习的时候。 却看到王座上高大冷漠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锦白的缎袍随之垂落。 站起身来。 站!起身! ……站?!!!!! 她还以为男人和王座长在一起了呢! 原来他没有被枯枝禁锢在王座上,一直以来竟然都是可以站起来的吗?!!! 小魅魔当场震惊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冷酷暴戾的魔尊大人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揪住她后颈柔软的皮毛轻轻拎起来。 “变成人。”司烛黎淡声道。 还处在震惊中的祝灵昭下意识变回人形。 男人将她按在靠窗那张唯一的桌子前,修长的手指轻点,一本书便摊开在眼前。 时间回到现在。 祝灵昭犹还沉浸在震惊中,满心嘀咕。 她学过古文,自然看得懂书。男人给她的书是启蒙用的《千字文》,和她在21世纪看过的差不多。 很显然,鉴于祝灵昭不会穿衣服,以及这几天来格外清奇的操作。 魔尊大人更加坚信祝灵昭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初生小妖怪。 祝灵昭:…… 虽然猫妖马甲又被套上了一层结识的防护罩,但被阴差阳错当成小婴儿,总觉得她的智商受到了无形的侮辱。 一旁的司烛黎将她贼眉鼠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当然知道少女埋在书后面是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必要去说什么。 其实他的活动范围是整个大殿。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旷、死寂、荒芜、陈旧……这便是这座宫殿里蕴含的全部内容。 王座之上,王座之外。主殿之内,主殿之外。 又有什么不同? 万年以来,日复一日。 他在枯枝覆盖的昏暗巢穴里沉寂,昔日的一切都一点点离他远去。 他逐渐化作冰冷空洞的石像,就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 直到这只鲜活灵动的小小黑猫意外闯了进来。 这座偌大的宫殿里才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他允许小黑猫在他身上攀爬,允许她在大殿里跑跳嬉闹,甚至允许她可以短暂地离开他身边。 就这么一点一点,一步一步。 这座死死封闭的枯枝巢穴打开一个小洞,又打开一扇窗。 任由万年不见的阳光照射进来。 任由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摆放进来。 最终怪物的巢穴变成了眼前这样连男人自己都不曾想到的鲜活模样。 他终于有一天感觉到,自己可以不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枯等。 他好像有了可以做的事。 在小猫妖叽叽喳喳的描述里,他甚至第一次开始想象枯枝巢穴之外的样子。 这个世界,对他敞开了。 或者说,被封印在这里的魔尊大人,终于因为望向小黑猫,连带着望向了这个有着小黑猫存在的世界。 但这些,司烛黎当然不会让小黑猫知道。 这只娇小漂亮的猫妖已经足够狡猾,再让她知道她对于他的意义,怕不是要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踩到他头上螺旋升天。 眼见着少女已经开始神游天外,司烛黎曲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不要走神。”他淡淡道。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能忍受这种从识字开始教起的折磨,更何况看魔尊大人这个架势,根本不会教人。 扔本启蒙书,逼着别人看,就叫教人了吗? 是以,小魅魔鼓起勇气,大胆道:“我会识字!” 不管了,妖怪本来就是稀奇古怪,不能以常识论之的。 她作为一个格外聪明的小猫咪,天生就会认字,也很正常对吧! 第16章 最好的学生 “噢?”司烛黎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祝灵昭觉得这是来自男人的质疑,她竖起书,声音清亮地大声读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朗朗上口,抑扬顿挫。 窗边的小魅魔读得起劲,还有点读出了自信。她一边读书,一边挺起胸脯骄傲地看向司烛黎。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小孩子炫耀似的举动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魔尊大人的确觉得自家小猫妖挺厉害。 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识字其实是极少数人才具备的技能,就连高高在上的修士中也不乏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他座下的魔域三十二城更是文化的重灾区。 是以,司烛黎饶有兴致地夸奖了她:“不错。” 祝灵昭更加得意地翘起了身后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女神情鲜活又灵动,鹅黄色的裙衫更显得像一只毛绒绒的小雏鸟。 男人剔透的金眸中噙了些微的笑意,他轻轻抬手,笔墨缓缓落于桌上,柔软的宣纸在祝灵昭面前铺开,道:“既然你识字,那会写吗?” “会!”祝灵昭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兴致勃勃地举起手。 小魅魔从不说大话,她是真的会。 蘸饱墨汁,悬腕提笔,祝灵昭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了起来。 一缕调皮的发梢垂落在少女姣好的脸侧,落下一小道浅淡的剪影。 司烛黎的目光在其上停顿片刻,思绪蓦地转到了那一整箱被小猫妖挑挑拣拣过后,惋惜地纹丝未动的精美首饰。 衣服都不会穿的小魅魔自然更不会挽发。 可惜,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也不会女子的梳妆,只得默默忍受少女那古里古怪扎起的马尾辫…… “好啦。”祝灵昭放下笔。 司烛黎看过去,不禁微微一愣。 只见六个娟秀端正的墨字跃然纸上。 “司烛黎”。 “祝灵昭”。 男人没有想到,这个快活灵动的小猫妖写出的第一个字竟然是自己的名字。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司烛黎心中还是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一丝柔软。 “你叫祝灵昭?”司烛黎看着与他并排在一起的第二个名字。 “嗯嗯,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昭昭。”祝灵昭疯狂点头,她早就对男人一直管自己叫小东西颇有微词,赶紧抓住机会要求互换称呼。 男人看出了少女那过于浅显的小心思,长眉微挑。 妖怪都是天生天养的,有些刚诞生的小妖怪的确会本能地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只是以大部分妖怪的能力,大多都是“小蒜”、“大河”、“雷雨”之类滑稽的名字,从而一时失足成千古恨。 司烛黎本想为小猫妖起个好听的名字,以免日后被人笑话。但这么看来,她给自己起的名字竟意外的不错。 但魔尊大人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毕竟,他养的小猫妖合该与那些粗鄙的乡下妖怪都不同,是只优雅聪明的文化猫! “也好。”男人微微一哂道,他思及小猫妖既然懂得读书认字,那想必缺乏的的确是行为规矩,礼义廉耻。 他神念微动,便从曲无疆带来的书箱里找出一本大概是教导女子规矩的书。 却不想好不容易端正了一会儿的少女“哗”地一下后仰到了椅子背上,与他拉开距离,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恍惚中,好像有不该存在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俨然一副“你为什么要迫害无辜小猫咪”的神情。 “怎么?不想学?”司烛黎挑了挑眉,嗓音清冽道。 那肯定呀! 祝灵昭如果变成小黑猫,想必浑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她苦大仇深地瞪着男人手里的那本书。 只见书册微微泛黄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女戒》。 为什么换了一个世界还会有这种规劝女子三从四德的书出现? 她就是从枯枝大殿的顶上跳下去,饿死,也绝对不会学的。 祝灵昭猫猫严肃,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种逃避学习的办法。但是看到男人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微微一愣。 小魅魔缓慢地眨了眨眼,难道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面讲了什么?”祝灵昭狐疑地问。 男人不置可否。 在魔尊大人的想法中,女人当然要看女人的书,他一个大男人看来做什么? “哈!”意识到男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小魅魔立刻支楞了起来,叉起腰来振振有词道,“为人师表,要以身作则。你都没有看过,还怎么教我啊?” 司烛黎微微蹙眉,那双冷金色的眼眸不赞同地看着她。 祝灵昭理直气壮地睁大了眼睛回视过去。 比对视她才不怕,她眼睛超大的! 司烛黎从少女的神情中察觉到她似乎是真心抵触,不由得也是一愣。他本以为小猫妖只是性格活泼,单纯地逃避学习。 但是……她似乎说得也有道理。 以小猫妖的古灵精怪,如果他没有先熟读这本书,恐怕很难强压着她学习。 魔尊大人冷着一张俊脸在心里默默想道。 小魅魔何等敏锐,她看到男人动摇,根本不给他再想的机会,眼疾手快地把《女戒》抽走,远远扔到大殿另一端的角落里。 薄薄一本书册掉落在空旷的大殿一角,发出一声轻响。 司烛黎:…… 冷酷漠然的魔尊大人扬起眉,欲言又止。 因为还不等他开口。祝灵昭便已经瞥到放在箱子上方的棋具,机智地转移了话题:“读书我都会啦,你教我这些,还不如教我下棋呢。” “我一点都不会下棋,但觉得会下棋的人好厉害。” 少女的声音清甜。 扔掉了《女戒》,她又亲亲蜜蜜地凑了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扯住男人宽大的袖子,好像刚才差点翻过椅背逃跑的不是她一样。 喵里喵气的。 仿佛在喵喵叫着说,都怪坏《女戒》,但魔尊大人永远是好人。 小小的心机过于直白。 司烛黎:…… 明明以往最厌烦这些钩心斗角,但高大俊美的男人垂下金眸望向少女,却觉得小猫妖凑过来甜言蜜语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 拿捏了,彻底拿捏了。 小猫咪根本就是在这座偌大的般罗宫中为所欲为。 但被拿捏住的魔尊大人却浑然不觉。 或者说,隐有所觉的司烛黎打从心底不愿意承认。 …… 这一来二去,时间已近黄昏。 四方周正的棋盘被拿了出来,黑白棋子分放两边。这场教导终于迟迟开始了。 昏暗的大殿里首次点起了烛火。温暖的烛光摇曳,照亮了窗外茁壮成长的小桃树。 只不过按照小魅魔的尿性,她和魔尊大人之间永远也安生不了几刻钟。 和书法不同,祝灵昭从没接触过围棋,而司烛黎恰好也从没教过人。不过一会儿,小魅魔就把男人气得直放冷气,甚至有一次把棋子狠狠扔在了地上。 黑色棋子在枯枝覆盖的地面上乒乒乓乓地跳动,滚落进枯枝之间的缝隙里。 魔尊大人一挥袖子,厉声怒骂:“愚蠢!” 丝毫不记得自己前不久刚觉得小猫妖聪明又机灵。 可是面对自己不会的东西,做学生的祝灵昭态度好极了。 小魅魔哒哒哒跑过去蹲下身,把棋子捡回来,细细白白的手指拿着圆润的黑棋,放进男人宽大炽热的掌心里。 “对不起嘛,你再讲一遍我就会啦。”小魅魔细声细气地说。 她蹲在男人面前,仰头望着他,那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烛光倒映进她的眼睛里,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勾勒出一层浅光,像是某种柔软又纯白的小动物。 司烛黎的眉心狠狠一跳,火不知为何就发不出来了。高大的男人冷着俊脸让少女坐回来,又冷酷又霸道地再讲了一遍。 如果小猫妖再学不会,就把她没用的小猫脑袋吊在殿顶上。司烛黎冷漠阴鸷地想道。 然而祝灵昭说的是真话,尽管男人讲的晦涩难懂,几乎是她遇见过最差劲的老师。 但她渐渐摸索到了围棋蕴含的逻辑,进展就突飞猛进起来。司烛黎再讲什么她都能立刻领悟,还可以举一反三。 魔尊大人对小猫妖的评价重新变回了那个与众不同的机灵小妖怪。 即使一开始只是为了让少女不要那么肆意妄为,但有这样一个乖巧好学又聪明的学生,司烛黎竟然破天荒地体会到了一点教人的乐趣。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静谧,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烛光掩映,两道影子渐渐交织着落在窗楹上。 殿外长着新芽的小桃树在夜色中迎风摇曳,殿内落子声轻响,徒增了几分橙黄的暖意。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第17章 师父来了?! 司烛黎的教导稳步进行了下去。 只是和他最初设想的,有亿点小小的差别。 在祝灵昭不知道的时候。 魔尊大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冷漠地看着那本《女戒》,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 “一派胡言。”高大俊美的男人冷哼一声,将那本小薄册子狠狠扔到一边,枯枝殷勤地扑过来将它毁尸灭迹。 什么妇德妇容妇言妇工,他的小猫妖才不需要遵守那些。 小猫妖不想学那些是对的。 于是这一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 祝灵昭好奇心强,又勤学好问,给点阳光就灿烂。 发觉男人有意教她东西,小魅魔就总是扒着司烛黎问天问地,天马行空,就算男人冷着脸发火,也从不生气害怕,过一会儿又喵声喵气地缠了上来。 当司烛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教了少女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就连修行心法也指导了一二。 而他的初衷——让小猫妖的行为有所收敛。 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展。 司烛黎:……好像有哪里不对。 至于祝灵昭,则对魔尊大人的复杂心情全然不知,男人博学多识,只要摈除了他的坏脾气,小魅魔其实听课听得很开心。 这一日阳光明媚,十里春风吹红了满山桃花。 即使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也能看到山野里挤挤攘攘的桃花盛开,与黑色瘴气交相辉映着,若隐若现。 祝灵昭正蹲在主殿门口的田地上呵护她新种下的菜种。 萝卜、白菜、大葱、西红柿……各不相同的绿芽在术法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偌大的般罗宫里,却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身形修长,风仙道骨,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青白色道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瀑布般顺滑飘逸,在阳光下仿佛浮动着隐隐的流光。 和司烛黎那明显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莹白不同,这个银发男人白得像山巅上的雪,浑身都好似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柔光。 他突兀地站在那里,双眼蒙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唇角含笑,仿佛天边破晓时那一缕湛白的黎光,又好像九天之上悲天悯人的善神。 祝灵昭猫猫震惊。 他是怎么穿过封印,进到般罗宫里来的? 不。 更重要的是—— 白发、蒙眼、好似加了柔光特效一般,白得像个白化病患者。 这哥哥她曾经见过的。 这不正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手将她拉扯长大的白泽之主吗?! 难道白泽他穿过世界来接她回家了? 小魅魔一时间惊得说不出来话,甚至忘了站起身,只是怔怔地望着银发男人一步步走近。 银发男人踏着春日里清澈的风翩然而至,待到祝灵昭面前,低下头来像是看了看她,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春风般温暖静谧,也格外熟悉。 “白、白泽……?”祝灵昭犹豫地小小声叫道。 “那是谁?”银发男人笑了笑,他长了一张祝灵昭最最熟悉亲近的脸,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陌生。 他向蹲在地上的小魅魔伸出手来,温声说道:“在下溥云深,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敢问姑娘……” 他话音还未落。 “溥云深。” 主殿之内传来了司烛黎冷冽中隐含着告诫的声音:“不要做多余的事。” 祝灵昭也小小一团地蹲在地上,像是看呆了,没有动作。 被称作是溥云深的男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小东……昭昭,你去前殿玩。”司烛黎的声音缓缓说道。 这是第一次,男人主动让祝灵昭离开他目所能及的范围。 能进入封印中的银发男人必然不同凡响。 祝灵昭心知他们这是有事要商议,有意支开她。 她最后看了银发男人一眼,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走了。 …… 这一商议,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日渐西沉,天边泛起火红的霞云,灿烂而又瑰丽,仿佛有女子的胭脂被揉碎了肆意涂抹在广袤的天空上似的。 祝灵昭坐在前殿的青石台阶上,拿着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地在沙土地上写写画画。 她的思绪难得有些混乱,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叫溥云深的男人。 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可是那个男人的表现,又的确是个与她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小魅魔心情低落地皱起小脸,有点想家了。 其实在21世纪里,妖灵精怪们已经十分没落了。像魅魔这样本就低等的种族,更是子嗣凋零,已经有两百多年再无新的族人诞生。 而祝灵昭,就是魅魔一族两百年来唯一出现的幼崽。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出身本就有点逆天而为的意思。 祝灵昭是个孤儿,天生就霉运加身。 如果不是抚养她长大的正是白泽之主这样来自上古的瑞兽,她早在一岁大地震恰好卡进地裂的缝隙里、两岁暴雨天被闪电追着劈、三岁走在大马路上路过井盖被瓦斯爆炸掀飞八米高……的时候,就夭折了。 笑死,根本长不大。 不过随着祝灵昭渐渐成长,就很少再遇到那种一门心思致她于死地的倒霉事件了。 像什么走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热汤泼,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骑自行车链条三天断五次,第四天被人偷了之类的,对见多识广的小魅魔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这次穿越之后,也许就是失去了白泽之主的气运庇佑,祝灵昭才会掉进正道修士之间,又紧接着被追杀,最后被邪恶魔尊抓回家,倒霉惨中惨。 不过这么一想。 她最近好像几乎没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小魅魔若有所思地想道。 总之,白泽之主对于祝灵昭来说,其实是她亦师亦父的人。 虽然那个一点都不靠谱的银发男人从不允许祝灵昭叫他“师父”或者“父亲”,每每都会生气。 曾经尚且年幼的祝灵昭还一度十分伤心,但妖怪之间本就亲缘淡薄,等她慢慢长大,见识到白泽之主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坑比之后,也就逐渐习惯了这种关系。 祝灵昭想得入神,没有察觉到溥云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等到祝灵昭看到男人的影子遮住了她在地上的简笔画时,还吓了一大跳。 小魅魔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对着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好。 傍晚的暖风轻轻拂过。 “你叫什么名字?”最终是银发男人先开口,他青白色的道袍随风飘荡。 “祝灵昭。”祝灵昭诚实地回答道。 黄昏时分明暗交织的光影绰约笼罩在男人周身,祝灵昭隐约觉得此时的溥云深和白天在主殿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她站起身,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在看什么?” 说完,小魅魔又觉得“看”字是不是不太贴切。 毕竟男人眼睛上的布条蒙得严严实实。 但银发男人却并不在意,他布条之后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停留在祝灵昭的身上,许久,他轻轻笑了笑,那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融化进了天边昏红的霞光里。 “我在看你。”溥云深说道,他的声音犹如这傍晚的风一样娓娓道来,“我在想,这上古封印举世无双,无人能解,一只普通的猫妖为何能够来去自如,视结界为无物。” 祝灵昭心里立刻警惕起来,她看了看男人脸上那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笑,好奇地歪头:“但是你进来了?” “我不一样。我算是……有点独到的法门。”溥云深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能做到这点的,恐怕普天之下也不超过三人。” “这样吗?”祝灵昭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我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呀,一只柔弱的小猫咪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然而傅云深看着她那无辜而又茫然的小脸,却突然“噗嗤”一下,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来。 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祝灵昭恼怒地瞪他。 “装得太假了。”溥云深评价道。 祝灵昭一愣:“什么……” 但溥云深却忽地倾过身来。 他比娇小的少女高大太多,于是微微俯身,凑近祝灵昭的耳边。 “小、骗、子。” 漫天红霞掩映之下,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含笑的低沉嗓音轻轻传入耳畔。 “你明明就是个魅魔。” 祝灵昭蓦地怔在原地。 青白色的道袍稍触即离,溥云深轻笑一声,与小魅魔擦肩而过。 好半天。 祝灵昭才骇然地回过头来,但面前却只有紧闭的宫门,破败荒凉的宫墙之内空空荡荡。 那个神秘的银发男人已然离开。 邬云山脉之外。 直到出了魔尊感知的范围,身穿道袍的银发男人才停下了脚步。 那温柔却又虚假的微笑落了下去,他神情莫测地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 一直到夜幕低垂。 溥云深缓缓抬起左臂,将宽大的袖袍挽了上去。 只见那线条分明的左臂内侧,竟然隐隐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刻字。 修仙之人身体难留瑕疵。 即使时过境迁,仍可以从那狰狞凌乱的痕迹中看出,他自己曾经是如何用力而又慌乱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刀在手臂上反复描绘着这个字。 直到它被深深地刻印进骨血里,无法用任何方法被抹去。 星转云移,清冷的月光落下。 银发男人小臂上的刻印也愈发清晰地暴露在夜空之下,那赫然是—— “昭。” 溥云深念出这个字,在夜色里略显疯狂地低声笑了。 第18章 吐血 他怎么知道她是魅魔? 春暖日长,微风拂过。祝灵昭趴在主殿窗外的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操控着术法给小桃树浇水。 那个自称溥云深的道士走了,但他最后抛下的话却把祝灵昭炸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八丈高。 祝灵昭天生擅长隐蔽气息,她变猫时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咪,变人时也不带一丝魔气。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正道第一大宗门里藏了好几个月,之后就连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也没发现端倪。 但溥云深却一见面就掀了她的老底。 难道说…… 他也和白泽之主一样,有着一双传说中可以洞穿世间一切的眼睛?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他和白泽之主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和司烛黎看起来是共谋什么大事的合作关系,他却没有告诉司烛黎她的秘密吗? 越来越多的问题蜂拥而至,挤得祝灵昭脑子里乱哄哄的。 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她不知不觉浇下去的水太多,已经在小桃树的根部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而枯枝大殿内,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也已经透过窗户,遥遥看过来很多眼,并且一次比一次的目光更加冰冷。 这不是第一次了。 司烛黎默想道,他只觉得少女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无比刺眼。 细想起来,大概就是从溥云深那厮离开后开始的。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他想起了溥云深不请自来时正撞上少女的时候,他家这只平日里机灵又跳脱的小猫妖却呆头呆脑的,好似看呆了一般…… 大殿内的枯枝有一瞬间骚动。 冷酷阴厉的魔尊大人竟然莫名感觉到心里有一丝不舒服。 ——大概是不想小猫妖被欺骗吧。 溥云深那个道貌岸然的道士外貌的确唬人,而小猫妖又过于天真轻信。随便一个人来拿根萝卜都能把她哄走。 司烛黎越想,浑身散发的冷气就越盛。 短短一会儿时间,在男人的心里,傻乎乎的小猫妖就已经被以各种方式骗走了一百零八次。 窗外的少女还在榻子上趴着,下巴枕在双手上,懒洋洋地晃着小腿,像是在看田地里新生的嫩芽。 但司烛黎却一眼看出,少女的心神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男人俊美的眉宇深深蹙了起来。 小猫妖这般模样。 让他如何放心? 光阴在不知不觉间悄声溜走。 当祝灵昭种下的第一批蔬菜在术法的加持下成熟时,时间已至初夏。 天气逐渐转暖,满山桃花开了又败,新芽长出,最终枝繁叶茂,连成一片苍翠的山野。 祝灵昭蹲在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田地里扒拉土豆,嶙峋的枯枝等候在她身旁。 她每挖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枯枝就伸过来帮她放进编制而成的枯枝小菜篮里,如同一只殷勤的小狗。 自己种菜自己收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小魅魔撅着屁股干得正起劲。 其实她近日来觉得有些无聊,偌大的般罗宫和枯枝覆盖的主殿相比,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一点的鸟笼。 虽然能够晒晒太阳,吹吹风,但般罗宫里荒芜一片,祝灵昭已经翻遍了宫中每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跑过每一处回环往复的院落,钻过每一个隐藏起来的暗道密门。 这座昔日里恢弘奢华的般罗宫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吸引力。 随着夏日的气温越来越热,小魅魔不可避免地蔫了下去。 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浇花种菜,缠着魔尊大人讲魔域里的故事。 却没有注意到司烛黎望向她的目光越发深沉。 “我回来啦!” 当祝灵昭挽着装满了土豆的枯枝小菜篮,兴冲冲跳进主殿内的时候。 正迎上男人那双璀璨冷艳的金眸。 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魔尊大人还像往常那样坐在高高的枯枝王座上,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但祝灵昭却是微微一愣。 是错觉吗? 刚才那稍纵即逝的,好像是森森杀气? 不过小魅魔对男人比小孩还多变的情绪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太过深究。 她把菜筐放在桌上,蹦蹦跳跳地去翻大殿内侧的箱子,一堆东西被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司烛黎,锅铲在哪里?” 少女像小鸟一样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 阳光落在桌边的菜筐里,大颗白菜青翠欲滴,红彤彤的番茄泛着诱人的水光,滚圆的土豆上还沾着春泥。 司烛黎冰冷的目光凝固在掉落在桌面的几点泥土上。 蔬菜、锅铲、调料,这些都是他全然陌生的东西。无论是翻找东西的乒乒乓乓声,还是弄脏了桌子的泥土,都是男人原先根本无法忍受的。 但是。 他看着少女将东西翻得满地都是,也只是轻轻蹙眉,心中的厌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 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没有听见少女的问题。 但枯枝却好似背叛了他,一听召唤便非常狗腿地凑过去,从杂七杂八的箱子里拎出一个木铲。 “哇,棒!”祝灵昭高兴地冲它竖起拇指。 见男人不理她,小魅魔干脆试图与她的枯枝管家直接交流:“你能帮我找找香料在哪儿吗?” 枯枝欣然应允。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祝灵昭正想着该怎么样做她在这般罗宫里的第一顿饭。 然而。 “噗——” 一声轻响。 祝灵昭猛然转身。 就见司烛黎维持着那冷酷漠然的模样,却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血竟然是金色。 司烛黎捂住嘴,但大股大股的金血还止不住地从他口中呕出来,弄脏了他洁白的锦袍,又一点点滴落到枯枝上,滋滋作响地迅速腐蚀出黑色的大洞。 小魅魔吓得魂都快飞了出来。 “司烛黎,你怎么了?!”她连忙扑过去。 却被突然拔地而起的枯枝拦住了去路。 “司烛黎!?” 祝灵昭不明所以。 但司烛黎抬眼看到她焦急的神情,却好似见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一般,深深地凝视着她。 “……你在关心我?”金色的鲜血不断从他手边滑落,好半天,他才声音嘶哑地问。 “那当然了!”祝灵昭扒着拦住她的枯枝,只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司烛黎脑子坏掉了。 说得好像她很冷血一样! 司烛黎却突然苦笑了一下。 “你别过来。”他说。 男人将捂住嘴的手摊开给祝灵昭看,只见那白皙修长的手掌中竟坑坑洼洼,血肉模糊,到处都是被腐蚀过的痕迹。 祝灵昭大惊。 但司烛黎却好像被腐蚀成这副模样的不是自己,淡淡道:“这血会腐蚀万物,你不要碰。” “你到底是怎么了?要我帮你叫人来吗?是叫曲无疆,还是溥云深?”祝灵昭急得直跳脚。 她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短短几分钟时间,司烛黎就好像要将全身的血都呕出来那样。 但吐血的本人又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像是知道原因却又不告诉她。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祝灵昭叉腰跺脚,愤愤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司烛黎蓦地低声说道。 祝灵昭诧异地看过去,却发现司烛黎意识都已经涣散了,他那双金眸失去了往日的锋利与深沉,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他望着祝灵昭,动了动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丝笑。 “昭昭……”司烛黎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秒。 司烛黎无力地顺着枯枝王座歪斜下去。 原本温顺的枯枝瞬间暴动。 狰狞的长刺破体而出,犹如无数条毒蛇从四面八方呼啸袭来。 但它们的目标竟然不是祝灵昭这个外来者。 而是—— “司烛黎!!!” 祝灵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第19章 枯枝暴动 枯枝和司烛黎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小魅魔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下意识以为,枯枝是司烛黎能力的一部分。 虽然司烛黎被封印在此地,但他操控的枯枝却逐渐蔓延至整个邬云山脉。 枯枝是他的手,他的眼。 所以。 当这些狰狞庞大的枯枝猛地朝向王座席卷而去,狠狠贯穿了司烛黎的胸膛时。 祝灵昭的震惊可想而知。 大片大片金色的血液飞溅出来,犹如绽放的金花,但落在枯枝上,却滋滋地烧灼出浓黑的坑洞。 祝灵昭下意识变成小黑猫,从枯枝的间隙中钻了过去。 “司烛黎,你快醒醒!” 小魅魔在王座边变回人形,急切地呼喊着男人。 但司烛黎已然失去了意识。 狂暴的枯枝仿佛群蛇蜂拥而至,将司烛黎包裹在其中。 “撕拉——” 是血肉被硬生生撕扯开的声音。 这些枯枝竟然生出了一张张血盆大口,在撕咬吞噬着司烛黎的身体。 越来越多金色的血溢了出来。 那股许久未见的禅香味肆意弥漫,像是惑人的幽香,又像是淫靡的恶臭。 祝灵昭几欲作呕。 她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司烛黎就这样被枯枝一点点蚕食殆尽吧。 这画面太过极限,还不是未成年小魅魔能承受得了的。 她甚至没想太多,就冲上前,脑海中能想到的法术一窝蜂全都扔上去,想要逼退枯枝。 “焚焰断空!” 这是小魅魔所学的威力最大的术法,能轻易烧毁一小片山林。 但是偌大的烈焰在半空炸裂开来,火光四射之中,枯枝的行动却没有一丝停滞。 火焰附在粗糙的树皮表面燃烧,枯枝却始终毫发无伤。 “焚焰断空!” 祝灵昭再试了一次,炽热的火球犹如太阳般照亮了枯枝大殿。 但又有什么用呢? 粗壮的枯枝像疯了一样分食着司烛黎的血肉,眨眼间,司烛黎的胸膛和手臂上都裸|露出森森白骨。 法术不行,那大力出奇迹总行吧。 祝灵昭咬咬牙,从狂舞的枯枝间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司烛黎那血肉模糊的手臂。 “滋滋……” 金色血液立刻腐蚀出黑烟,钻心的疼痛顺着掌心传来,小魅魔疼得一哆嗦,但她紧紧抓着司烛黎,拼了命地将他往外扯。 这简直就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枯枝对祝灵昭一点兴趣都没有,它们只盯着那最好的猎物,大口大口吞噬着司烛黎的血肉,哪怕被金血腐蚀出黑洞也不放弃。 一些枯枝被金血腐蚀了,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枯枝涌上来。 越来越多的枯枝几乎要将司烛黎吞没,包裹成一个球状。 小魅魔都快看不见司烛黎的脸了,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放手,只在外面死死抓着司烛黎那可以摸到骨头的手臂。 使尽全力拉住他。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强撑着有什么意义,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如果就这样松开手,任由一个大活人被血淋淋地啃成骨架,小魅魔一定会做很多年噩梦的! “咔嚓——” 一声骨骼的轻响。 祝灵昭的脸色骤变。 剧烈的疼痛慢了半拍才蔓延上来,祝灵昭脸色煞白。 ——她的手臂折了。 因为枯枝包裹得越来越密集,硬生生挤断了她小臂的骨头。 疼,真的太疼了! 小魅魔最怕疼。 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却还是努力要把司烛黎往外拉。 “断都断了,总要把你拉出来吧。要不然不是白断了……”祝灵昭哆嗦着,小声喃喃自语。 祝灵昭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只知道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襟。 她好像把司烛黎拉出来一点,又好像没有。 ……!!! 不,不是错觉。 她是真的缓缓拉动了被枯枝包裹着的司烛黎。 就像是逆着湍急的水流。 一点点,一点点。 祝灵昭痛得浑身发抖,但还是用断了的手臂用力扯住男人。 突然,枯枝猛地松缓下来。 祝灵昭猝不及防,向后仰倒。 满是鲜血的男人被祝灵昭拉得从王座上踉跄下来,高大的身躯“砰”的一下盖住了祝灵昭。 小魅魔顿时被压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司烛黎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的模样比恐怖片里还惊悚。 祝灵昭想推开他,但刚刚把他推开一半。 徘徊在周围的枯枝便又蠢蠢欲动地向他伸出枝杈。 祝灵昭下意识地把司烛黎揽了回来。 枯枝又不动了。 祝灵昭:??? 小魅魔又疼又累,还被山一样重的男人压在地上,她懵逼了一会儿,才缓缓理解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祝灵昭试探地把司烛黎推离她。 枯枝立刻窸窸窣窣地往上凑。 祝灵昭把司烛黎抱进怀里。 枯枝顿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后退。 小魅魔小心翼翼地反复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原因—— 这些枯枝,好像害怕……她的血? 祝灵昭的手臂断得很厉害,一小截破碎的骨头从皮肤下戳出来,鲜血突突地向外直冒。 而这些被金血腐蚀出黑洞都奋勇向前的枯枝却好似耗子见了猫一般,恨不得离祝灵昭的血远远的。 祝灵昭的掌心也被司烛黎的血腐蚀出伤口。 她把手上的血向着漫天枯枝一甩。 这些枯枝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后退缩,逃窜得甚至比扑上来吃人时还要快。 她的血还有这功效? 不应该啊,她从小到大在医院里验过多少次血了,每次都特别正常健康。 小魅魔一头雾水。 不过有用就行。 祝灵昭用流血的右手护着司烛黎,慢慢坐起来。 在她四处洒血之后,这些枯枝又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在她身下的枯枝更是逃得像兔子,甚至露出了大殿原本的白玉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魅魔头晕眼花地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这才任劳任怨地叹了口气。 她一边拖着司烛黎,一边艰难地向大殿内侧放着东西的木箱走去。 希望能找到疗伤的丹药吧。 早知如此,就不让曲无疆把之前那些贡品圣物带回去了。 祝灵昭就这么走走歇歇,终于带着司烛黎到了木箱旁。 她翻找着里面乱七八糟的物品,却蓦地顿了一下。 奇怪。 小魅魔骤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抓住司烛黎时,只碰到他的一点血,就立刻被腐蚀出了伤口。 但后来,满身是血的司烛黎整个倒在她的身上。 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第20章 心软 司烛黎变成了小魅魔的随身挂件。 祝灵昭哪敢把他丢下,生怕稍微离远一点,那些枯枝又要像疯了似地扑上来。 她在木箱里翻找出一些能用的药品,给自己和司烛黎服下。 虽然断折的手臂看起来很严重。 但对妖怪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吃了丹药后很快就恢复如初。 祝灵昭只能用刀把手臂划开,这样才能保证一直都有血能逼退枯枝。 司烛黎却恢复得很慢。 他被枯枝吞噬掉的血肉并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吃掉了一部分”,祝灵昭只能看着他慢慢修养。 唯一的好消息是。 有鲜血铺路,祝灵昭竟然能把司烛黎带出主殿。 她找了一间偏殿,总算把司烛黎安置下来。 只是司烛黎金色的血走一路滴一路,所到之处无不腐蚀出深深的坑洞。就连把他放在床上,那些金血淌下来,也很快就把床腐蚀得破烂不堪。 祝灵昭:……累了,就让他凑合着躺吧。 祝灵昭自己的确不再受金血的影响了。 但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太刺激。小魅魔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强撑着用自己的血在司烛黎的床边像画咒一样画了一个圈,然后趴在床头沉沉睡去。 祝灵昭是被饿醒的。 她的魔力消耗一空,而司烛黎虽然昏迷着,但他身上那股纯恶的香气翻滚着沸腾,诱人程度直逼米其林餐厅。 小魅魔肚子咕咕响得像打雷。 她凑在床边吃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消耗得太过,她的食量变大了很多,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魔尊大人,估计都不够她吃。 以后离开了魔尊大人,可能她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味丰盛的食物了。 这大概就是以前魅魔姐姐们说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小魅魔不禁为此文艺地忧伤了一秒。 直到现在,祝灵昭才终于能好好思考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诸多疑团在她脑子里打架。 其实细想起来。 司烛黎和枯枝的关系的确很微妙。 这个世界里人族当道,妖魔精怪其实都很少见。 司烛黎在传说中是万年前修真之国的皇子,后来他屠尽了整个皇室,在空荡的皇城中一人称王。 如今这座荒芜的般罗宫,正是昔日景国那无比奢华宏伟的皇宫。 司烛黎应该是个纯正的人族,但现在一举一动都与枯枝有关,活像是个黑山老树妖似的。 而且,如果这枯枝纯粹是他的能力。 那为什么这枯枝覆盖的主殿却好似是他的封印呢? 当祝灵昭用血逼走枯枝之后,她就能顺利地带着司烛黎出来。 祝灵昭想来。 这枯枝与司烛黎应该是互相制衡的关系,此强彼弱。 司烛黎清醒时,就有能力绝对掌控枯枝,而他不知为何吐血显露出虚弱时,枯枝又会伺机而动。 司烛黎为什么会突然吐血? 还有,她的血又为什么会突然有了神奇的功效? 小魅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如果她的血有这能力,那她一开始怎么会倒霉地被枯枝抓进来啊?! 算了,多想无益。 祝灵昭没有任何联系外界的方式,只能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守着魔尊大人先醒来。 然而,一连过去一个月,司烛黎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夏夜的空气有些闷热。 空旷的偏殿里更是火光通明。 祝灵昭正用炼丹的小鼎炉在烤土豆,旺火混杂着柴香和土豆的香气,隐隐好似盖过了那股难闻的禅香。 司烛黎就躺在一旁破破烂烂的床上,不省人事,俊美的脸庞上苍白得几近透明。 如果不是他还在极其缓慢地呼吸,几乎看不出他还活着。 “真是太丑了。”祝灵昭一边用铁钳去捅鼎炉里的土豆,一边心有余悸地瞥了瞥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还记得司烛黎刚被从枯枝里拉出来的模样,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好似恐怖片里跑出来的怪物那样破破烂烂。 一向颜控的小魅魔差点吓得当场哭出来。 敷再多灵药好像都是徒劳。好在男人自己能够缓慢地愈合。 祝灵昭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毁容的血骷髅,一点点长出血肉和皮肤,恢复成他本来的模样。 ……说实话,有点恶心。 不过看多了好像也就习惯了。 “就当是报答你当初救我的事啦。”小魅魔嘟嘟囔囔地说。 对着司烛黎自言自语,也是她近来为数不多的消遣。 这偌大的般罗宫里,仅仅是少了一个人在说话,就突然变得安静孤独到有些陌生。 这一个月里,祝灵昭也想了很多。 其实她本来是隐隐想着跑路的。 突然出现的溥云深已经发现了她是魅魔,要是在被魔尊大人发现了,非得把她可爱漂亮的小脑袋拧下来不可。 但司烛黎突然莫名其妙地吐血却全盘打乱了她的计划。 此时司烛黎虚弱昏迷,其实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但看着昔日爱规整又有洁癖的魔尊大人,如今生死未卜,一尘不染的白袍也被金血浸染,腐蚀得凌乱褴褛。 祝灵昭竟莫名地有些不忍心走。 虽然现在枯枝又安静了下来。 但万一她前脚拍屁股走人,后脚枯枝就一拥而上把人吃干抹净了呢? 那她的胳膊不是白断了,血不是白流了? 于是小魅魔无数次溜到朱红色的宫门前,又溜回来,踩着屋檐砖瓦眺望连绵起伏的远山,又垂头丧气地跳下来。 最后只得无比憋闷地蹲在司烛黎床边烤土豆。 “昭昭,你总是这样心软。” 莫名的,祝灵昭想起以前白泽之主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祝灵昭才十岁,扎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她因为是个又弱又倒霉的小魅魔,被妖怪学校里的同学们孤立。 但祝灵昭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觉得自己就是全学校最靓的崽,放学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和不理她的同学们挥手告别。 白泽之主站在街口看着她,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祝灵昭莫名其妙,心想她哪里心软了,大家都说她没心没肺的,天生就是当魅魔的好苗子。 “也可能就是心软吧。”回忆起从前,祝灵昭从鼎炉里拿出滋滋冒着香气的烤土豆,嘟囔道。 她现在不跑,等司烛黎醒来,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跑掉了。 伴君如伴虎,伴在魔尊大人身边,说不定哪天身份败露,就会被直接咔嚓掉。 想想小魅魔的脖子就是一凉。 烤土豆香喷喷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偏殿,祝灵昭吹了吹,刚咬了一口。 就听到般罗宫之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原本老实卧在偏殿门口的枯枝瞬间亢奋地暴动起来。 祝灵昭手一抖,热气腾腾的烤土豆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21章 乍见师姐 “轰——” 巨响接二连三地传来。 枯枝犹如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窸窸窣窣地探寻过去。 祝灵昭猫猫震惊。 这还是这片被枯枝所统治的山林里从未出现过的动静。 而且听起来离般罗宫很近。 难道是司烛黎昏迷后,枯枝光顾着觊觎魔尊大人的肉|体,从而忽略了宫外的情况? 祝灵昭一边想着,一边无比节俭地捡起地上的烤土豆吹了吹。 嗯,自己亲手种的纯天然有机灵菜,剥掉皮还能吃! 祝灵昭本以为嗜血枯枝无往不利,能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就将踏入邬云山脉的人蚕食殆尽。 然而,山林中的响动并很快没有停歇。 嘈杂声、尖叫声、与灵力碰撞的波动交织在一起,逐渐响彻了整片山林。 是这次的敌人太强大? 还是司烛黎昏迷后,枯枝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一时间,就连亲手烤的土豆也不香了。 祝灵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奇和不安像蚂蚁一样在心里爬来爬去。 她一面担心枯枝如今真的战斗力下降,让这些人闯进了般罗宫中,那她和躺在一旁做睡美人的魔尊大人都要遭大殃。 一面又实在想知道外面的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人能和枯枝打得有来有往。 要知道,她已经独自对着睡美人自说自话长达一个月了。 小魅魔早都无聊成了一块寂寞孤单的小猫饼干。 直到天边渐渐泛起白色的微光。 山林中的异动依然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而祝灵昭也渐渐发现,自己的感官好像敏锐了不少,以往她是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感知到遥远距离外发生的事情的。 但如今,来自远方的风、声音、气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她好像能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不同人的灵力,就仿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清晰而又直观地呈现在她的识海中。 这下小魅魔就更加按捺不住了。 如果完全察觉不到还好,这样一知半解、雾里看花的样子,就像是祝灵昭拿着望远镜站在演唱会的最后排,看到了,但只能看到一点点。 恨不得马上凑到第一线去看现场直播。 而且,发现情况不对,她才能以最快速度逃命啊。 祝灵昭溜到门边,又蹿了回来。 她看着躺在床上对外界全然不知的男人,叉起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先把娇弱的魔尊大人塞进密室里。 然后再用老办法在他身边用血画个圈吧。 名著里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孙悟空出去探路,一定要画个圈圈防止唐僧被坏东西(枯枝)偷家! 昏暗、诡秘。 嗜血枯枝神出鬼没,无边的黑色瘴气笼罩在山林中,仿佛吞噬了天空,也吞噬了方向。 祝灵昭变成小黑猫悄悄咪咪地在枝杈间穿梭。 这片被瘴气污染的山林就和她来时一模一样,依然是危险而又压抑的。 明明是夏天,但闷热的空气中却好像弥漫着一丝彻骨的凉意。 小魅魔感受到这股气氛,才恍然意识到。 这才是这片封印之地的本来面目。 曾经的般罗宫更是恐怖与杀意的中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亮的阳光洒了进来,荒芜冰冷的宫殿里好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幅样子。 原来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吗? 祝灵昭有些惊奇。 她还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自己被枯枝拎走时是多么的狼狈。 唔,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就是了。 万旬老魔尊一病不起,只留下孤单柔弱的小魅魔含辛茹苦地支撑起了这个家! 祝灵昭在心里乱七八糟地瞎想着,却骤然听到一声极具有穿透力的尖锐惨叫。 “啊啊——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祝灵昭吓了一跳,连忙一个急刹车,她穿过茂密的树叶,偷偷接近了声音响起的地方。 四处横斜的嗜血枯枝是小魅魔最好的掩护,她小小一团地藏在大树上,透过缝隙看向下面。 只见老根盘绕的树底,一个面色青绿的魔修正将长剑从一个少女的胸口拔出。 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少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面上犹带着惊惧,缓缓倒进血泊之中。 祝灵昭惊得后背的小猫毛都炸了起来,她本以为是枯枝做的好事。 却没想到,这其中还夹杂着魔修和正派修士的争斗。 不过这好像不仅仅是单纯的正邪之争。 鲜血惹得枯枝更加狂暴,眼看着就要向那青绿色的魔修袭去。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一张染血的淡金色符箓从少女豁开的胸口处浮现出来。 这淡金的光芒四处散射,仿佛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结界,枯枝与结界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任枯枝再怎么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就这么硬生生被阻隔在了符箓形成的结界之外。 藏在大树上的祝灵昭霍然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些人真的有抵挡嗜血枯枝的手段! 而浑身青绿色的魔修与他身旁那个老迈佝偻的魔修都不见意外之色。 他们目光阴郁地看向脚边被七星锁束缚住的两个白袍修士。 “青虚子,你这个畜生!”被捆在地上的女修怒不可遏,厉声怒骂道,“我们都身带命牌,你今日杀了我们,归原宗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呵。”那被称作青虚子的男魔修甩去长剑上的血,桀桀阴笑道,“那正好,只靠你们两个人,我们还怕符箓不够用。你们这样的弟子,那可真是多多益善啊,桀桀桀……” 祝灵昭悚然一惊,毛茸茸的小猫爪子一滑,差点掉下了树。 因为,这说话的女修虽然满脸血污,但她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 好巧不巧,这正是她以前在归原宗里,待她甚好的师姐! 第22章 阴差阳错 祝灵昭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的这个师姐,其实是一个颇为奇特的人。 那时候,小魅魔刚刚穿越,入目是白茫茫的雪山,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扑面而来。 十几个穿着青绿色道袍的少年少女们聚在那里。 一个白袍修士站在众人面前,器宇轩昂地说着什么。 “入我归原宗,便要遵守我归原宗的规矩。从今往后,必要修身明智……” 他们满身浩荡灵气,端方睿明——俨然像是一群捉妖炼丹的少年法海。 祝灵昭躲在大石头后面探头探脑,弱小可怜,振翅欲飞——但小斗篷一样的魅魔翅膀刚打开一点点,就差点被雪山上呼啸的风吹了一个趔趄。 师姐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她不但走过来,还一把将小魅魔从大石头后面像拎猫一样拎起。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女修严厉的目光扫过祝灵昭身上的衣服,皱起眉头,“还有,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衣服?换什么衣服? 祝灵昭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一边拼命藏好自己刚打开一点的翅膀。 女修看了她几眼,然后皱着眉给她变出一套青白色的道袍,又把她拎到前面的队伍里,强压着她一块听课。 祝灵昭直到排进修士队伍里,都一脸懵逼, 但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女修却大力拍了一下她的背,严厉道:“你既然入了归原宗,就要有修士的样子,把腰直起来,以后不许再缩在最后。” 祝灵昭的嘴瞬间震惊得成了“o”形。 ——救命,这个人竟然把她当成了青白色小修士中的一员。 怎么会有人粗心大意到连自己家的弟子都不认识啊! 后来,祝灵昭才知道,这里正是归原宗预备弟子训练的地方,而强行给她安排身份的女修,则是训练他们的大师姐迟莎莎。 这是祝灵昭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被正派修士包围的感觉是如此赤鸡,彼时尚且天真的小魅魔藏好自己的翅膀和尾巴,暗想这还不简单。 于是她偷奸耍滑,浑水摸鱼。 别人听课她溜号,别人修炼她打盹,晚上宵禁了,她还要偷偷溜出预备弟子的大通铺,去厨房里偷吃东西。 只想着归原宗快快把她踢出山门,一别两宽。 祝灵昭本以为被逐出训练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没想到迟莎莎却好像自此盯上她了似的。 她摸鱼打盹,迟莎莎就把她拎起来强塞进修行的队伍之中。 她上课开小差,迟莎莎就每天堵在学堂之外考察她当日学过的内容。 她半夜偷吃东西,刚刚点起火,迟莎莎就板着脸出现在了漆黑的厨房门口。 小魅魔哪里见过如此阴魂不散、神出鬼没的师姐,每天吓得小心脏怦怦直跳,早中晚三省自己身份有没有暴露。 她想都这样了,迟莎莎总要给她打一个大大的不合格吧? 但是抓归抓,罚归罚,迟莎莎却只字不提淘汰一事。 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 祝灵昭咬了咬牙,干脆偷走了迟莎莎的佩剑。 心想她不仅手脚不干净,还动了你身为剑修最重要的“老婆”,肯定能把她开除了吧。 然而迟莎莎踏雪追上来,白袍翻滚,剑气冲天。 “是你干的?”迟莎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是我!”小魅魔在寒风萧瑟中努力挺起胸脯。 迟莎莎却忽地露出一个笑,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很好。这才像点样子,身手不错。” 啥? 她竟然不但不生气,还夸了她?! 祝灵昭瞳孔地震。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迟莎莎展露出来的温柔笑颜,对剑修那不同寻常的脑回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来二去。 祝灵昭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精彩纷呈。 同期的其他预备弟子,也都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看着祝灵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小魅魔心里生起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哈,这回所有人都发现了她是如此顽劣不堪,总该能把她逐出山门了吧。 到了修行结束之后,预备弟子们纷纷收起长剑,围了上来。 祝灵昭暗自期待着大家的指责和愤慨。 可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走过来,轻轻拉住了祝灵昭的手。 “我可以叫你灵昭吗?你是不是得罪过迟师姐呀,她也对你太苛刻啦。” “就是,就是。你也别太难过,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最近也有进步呢。” “别这么说,迟师姐应该也是为我们好,就是她为人比较严厉。” …… 大家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脸上是祝灵昭期望的愤慨。 可是。 这个愤慨的对象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小魅魔愣在当场。 而女孩子则热情地摇着小魅魔的手:“对了,灵昭。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祝灵昭:…… 祝灵昭只得含泪答应。 她想说她本来是不难过的,但是大家对她如此包容和睦,竟然一丁点都不想放她走出山门,她就突然难过了起来。 祝灵昭就这样好端端地待到了训练期结束。 当她一路走进归原宗里,领到外门弟子的命牌。 祝灵昭深沉地望着自己身上像大葱一样青白色的道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一个魅魔,竟然阴差阳错地混成了正派修士的弟子?! 都怪那个超级一根筋的女修啦!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无意中路过的时候都听到了,最后还是迟莎莎极力推荐下,她才在训练期里顺利毕业,成为归原宗外门弟子的。 师姐,什么仇什么怨呀。 要如此为难一个无辜可怜的小魅魔。 祝灵昭气得直跳脚。 她想要冲出去找迟莎莎说个清楚。 但是迟莎莎却先一步找到了她。 那天是终日积雪的山顶上难得的晴天。 清澈的霞光映红了山巅上的雪,雄鹰振翅,发出悠长的啼鸣。 “恭喜啊,今后你就是我的师妹了。”迟莎莎笑着说。 这意外平和而又亲切的态度,令祝灵昭微微一愣。 第23章 靠谱师姐 常年习剑的女修身形挺拔,翻飞的衣角好似倒映着漫天霞光。 迟莎莎看着她,目光正直且清冽。 “世道险阻,修行不易。世人都爱以灵根论高低,但我却觉得不然。” “这世间天赋异禀者毕竟只在少数,更多的,是你我这样,能够有幸窥得修真之境,却又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修行的普通人。” “但是你看,只要肯努力,你也成功成为了归原宗的外门弟子。” “我曾经也是外门弟子,练剑十余载,如今已经入了内门。” “你虽然生性活泼,爱玩闹,但我觉得你资质上佳,一定能比我更快成为内门弟子。” 迟莎莎说着,笑了笑,朔风拂过,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白雪,像是与绚丽的霞光一同倒映进了她的眼睛里。 “你可能觉得我很烦。”她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修行,昂首挺胸,做个自由无羁的修士。” 祝灵昭怔然。 她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女修,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小魅魔原本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她才不想留在修士堆里,也不想当个修士,因为她根本就是个根正苗红的魅魔啊! 她还想说,师姐你可把我害惨了,你知道把一个弱小的小魅魔阴差阳错拐进修真门派里,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吗? 但是在那一刻。 所有话都堆在了喉咙里,祝灵昭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小魅魔甚至升起了一种奇怪的胆怯。 就好似面对长辈一般。 昔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只能喏喏地答应,呆头呆脑地看着迟莎莎离开。 过了好久,祝灵昭看着女修离去的方向,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珍重而又诚恳的话语。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 但祝灵昭其实算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小孩子。 毕竟她自小无父无母,又有白泽之主那样一个极其不靠谱的监护人。 她每天要自己与各种各样从天而降的倒霉事件搏斗,总是狼狈不堪,一瘸一拐地回家。 然后白泽之主就看着她黑一块白一块的小脏脸,或者撩起她像小疯子一样披散下来的头发哈哈大笑。 祝灵昭倒是不怎么难过。 ——她习惯了。 更何况,如果不是白泽之主的庇佑,她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进了妖怪学校,魅魔本来名声就不好,更是精怪里最低等弱小的存在。所以同学们也都不和祝灵昭玩。 祝灵昭就孤零零地上课,孤零零地回家,时不时因为她过于清奇的霉运,而在学校里制造出更多传奇可怕的传闻。 再后来。 祝灵昭好不容易找到了魅魔同胞,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发现魅魔哥哥姐姐们根本不带她玩。 可以说,在祝灵昭的成长过程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沉稳靠谱的长辈,或者同伴形象。 也从未有任何一个人为祝灵昭真心考虑过。 白泽之主也许对她是真心的。 但这个来自上古的大妖怪太过心思莫测,还时不时充当令人恼怒的谜语人。 每当小魅魔回到家里,一边做饭,一边看着银发男人笑瘫在电视机前时,都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是她把白泽之主拉扯长大的感觉。 所以祝灵昭总是自己为自己谋算的。 所以她莫名其妙穿越,被正道修士团团包围时。她立刻想的是,用什么方法隐藏自己,然后逃跑。 所以她被迟莎莎屡次阻拦,屡次失败时。她想的是,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所以她误入了魔尊大人的封印之地,不得不装小猫咪保命时。她想的依然是如何保全自己。 小魅魔机灵的脑袋里时刻都装着无穷无尽的想法。 因为她永远都只有自己。 这是残酷世界里,无依无靠的弱者生存下来的本能。 而迟莎莎是第一个,真心为小魅魔打算的人。 祝灵昭在那一刻听懂了迟莎莎话语里蕴藏的意思。 迟莎莎看出了小魅魔躲藏在石头后的小心翼翼。只是她误以为那是一个初入修真界的小孩的胆怯与自卑。 所以她强硬地把祝灵昭拉出来,后面又监督着祝灵昭的行为,一遍又一遍督促她修行。 她不把祝灵昭赶出训练营,也是因为她很清楚,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成为归原宗弟子的机会是多么珍贵。 哪怕祝灵昭行为顽劣,她也想要尽可能地帮助祝灵昭,不想她就此断送了修真之途。 明明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能整出这样驴头不对马嘴的误会,只能说明迟莎莎的脑回路就如同她手中的剑一样笔直。 但迟莎莎的确是真心实意为祝灵昭打算着。 她不知道祝灵昭心惊胆战是为了什么,只是希望她能够不要再畏首畏尾,挺直脊背,不为强者们过于强大的力量所畏缩,也不为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而自卑,成为一个脚踏实地、堂堂正正的修士。 ……虽然大方向上完全是跑偏了。 但这份真诚的善意,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坚定弥足珍贵。 修道即为修心。 祝灵昭想,也许迟莎莎的确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之人。 小魅魔因为从小的经历,对那些恶意和冷嘲有些丰富的应对经验,但面对这样过于直白的善意却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小魅魔的脑袋只宕机了一会儿。 她很快就踏着雪追了上去。 一身白色道袍的女修踏雪无痕,但祝灵昭却把积雪踩着咯吱咯吱直响。 “迟师姐,你等等我!” 几乎是凭借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祝灵昭追上迟莎莎,甜甜地拉住她的袖子。 迟莎莎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但纵使是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也抵挡不住小魅魔的甜蜜陷阱,正直善良的剑修又怎么可能有一敌之力呢? 虽然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当祝灵昭真心想接近某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从未失败过。 迟莎莎就这样在小魅魔一声声喵里喵气的“师姐”中迷失了自我…… 不,实际上,迟莎莎是真的对祝灵昭更加上心了。 但身为一个剑修,她上心的直接表现方式——就是更加严厉地每天督促祝灵昭修行。 而小魅魔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其实她知道,她只是迟莎莎众多师弟师妹中的一个。 迟莎莎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她这样帮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祝灵昭不管,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师姐。 她虽然还是想逃离归原宗,但她也渐渐开始不再那么害怕同门的师兄弟们。她发现这些外门弟子们虽然修为低微,但其实人都很好。 喜欢了,就一定要去做。 这是小魅魔的原则。 所以祝灵昭是真心想在离开前对师姐好,她拉着师姐去看雪山之巅的日出,去听山涧潺潺流过的溪水,去逛山下张灯结彩的小镇…… 就算后来祝灵昭被师姐意外发现了魅魔尾巴。 就算她就此被整个修真界追杀,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很多。 祝灵昭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这个曾经真心为她打算过的师姐。 第24章 救人(上) 至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被魔修杀死。 短短一个瞬间,祝灵昭趴在树上,脑海中想了很多。 而大树下的两个魔修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淡金色符箓。 嗜血枯枝因为遭到阻挡而越发狂暴,长满倒刺的枝丫狂乱地抽打着半球形结界,发出“砰砰”的声响,带动着周围的大树也都随之摇摆。 在如此凶猛的攻势下,符箓散发出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淡,结界所笼罩的范围似乎也随着光芒的退却而一点点缩小。 “师父,这张符箓恐怕撑不了多久。”青虚子对着身旁佝偻的老者说道。 那老者披着一件黑袍子,脸上纵横着狰狞的刀疤,他看着结界,估算道:“看来这符箓在体内能够一直令枯枝退避,一旦从体内抽出,最多就只能支撑两炷香时间。” 老者说着,低低冷笑了一下:“归原宗真是好手段。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弄出的这种符箓,竟然还能种在门内弟子身上。” “的确。”青虚子沉思道,“能够抵挡魔尊瘴气的符箓,徒儿之前从未听闻过。也难怪归原宗这次敢号称要平复瘴气,还一次性派出如此多的弟子。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哼,他们再多花样,也只能为我们做了嫁衣。”老者冷哼道,他阴鸷的目光冷冷扫过捆在地上的两个归原宗弟子,“他们也没想到,我还能有手段抽出符箓吧。” “但两个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青虚子说。 倒在地上的少女尸体还未凉,淡淡的金光倒映在地上的一小滩血泊里。 迟莎莎闻言更是双目血红地瞪着他们。 与她绑在一起的是一个有些矮胖的小师弟,庞乐英。他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不屈服地努力瞪大了眼睛怒视回去。 大树上的祝灵昭竖着小猫耳朵听着,也终于猜出了老者的身份。 这青虚子她没怎么听过。 但这个老者,恐怕是修真界里凶名赫赫的奎宿老祖,据说他精通符箓占卜,门下弟子众多。 司烛黎在给她将魔域三十二城的实力划分里从未提过他,但祝灵昭却在曲无疆拿来的杂书里翻出过不少魔域的八卦小报。 这奎宿老祖也算是八卦小报里的风云人物,据说他一度成立了魔教,在他的老巢隗山自立为尊,野心勃勃,手段毒辣。 小魅魔是何等机灵,她立刻意识到这奎宿老祖八成不算是魔尊大人的部下,那他估计来者不善。 这也很正常,毕竟司烛黎已经被封印了一万年之久,魔域其实早就四分五裂,更有很多人都以为魔尊只是一个传说。 再加上司烛黎本人那副终日自闭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热衷于权势。 小魅魔甚至觉得,像曲无疆那样到现在都忠心耿耿的愣哥可能才是极少数。 祝灵昭:司烛黎,一万年不出去,你怎么这么拉呀。 可惜现在的司烛黎全然不知祝灵昭的想法,没法跳起来给她一个魔尊大人式冰冷的目光。 奎宿老祖显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修真之人对目光分外敏感。 小魅魔也不太敢观察得太仔细,她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小心翼翼地瞄了两眼,只觉得如果让奎宿老祖就这样找到抵御枯枝的办法,恐怕今天中午般罗宫就会被他杀个七进七出。 太可怕了,魔尊大人只是因为莫名吐了口血,就惨遭同行竞争者打上家门。 祝灵昭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抠着树皮,慢慢皱起了眉。 其实相比起把危险和不怀好意写在脸上的奎宿老祖,看似平平无奇的归原宗才更引起她的警惕。 归原宗怎么会有抵御嗜血枯枝的手段? 这对于正道第一大派来说,可能也并不算稀奇。 但奇怪的是,他们前来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司烛黎前脚昏迷虚弱,归原宗就派了大批弟子前来,还每个人都种上了特殊的符箓。 如此之大的手笔,还在如此恰当的时间。 还是说,司烛黎昏迷的事,外界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探知到吗? 已知的信息太少,祝灵昭推断不出来。 她明白,不管是围绕着魔尊大人封印松动的事情也好,还是她被胡说八道认定成“身负飞升秘密的魅魔”也好,修真界其实一直都处在风雨飘摇的急剧动荡之中。 她自己在逃命时也亲身体验到了这一点。 只是意外跑到了司烛黎身边,她才难得又过上了那种既危险又安定的生活。 ——危险是他,安定也是他。 如今魔尊大人晕倒了,遮风挡雨的大树扯去,这个世界里复杂交织的危险与诡计便又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如果离开了魔尊大人,以后她就会重新面对这样的生活啦,总要提早适应才行。 这大概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小魅魔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想着目前的计划。 总之,要救师姐,还得想办法对付奎宿老祖。 而祝灵昭在头脑风暴的同时,大树下的魔修也没有闲着,两炷香时间很快就要过去,符箓散发的金光如同狂风中飘摇的烛光,越来越微弱。 结界也好像在嗜血枯枝的攻击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砰。” “砰。” 嗜血枯枝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击打着结界,因为符箓所能守护的范围逐渐缩小,枯枝也距离结界之中的魔修们越来越近。 那长满倒刺的粗壮枯枝几乎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两个魔修也把主意打向了捆在地上的两人。 青虚子和奎宿老祖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有了想法。 青虚子的目光在两个归原宗弟子之间徘徊了一下,他似乎也觉察出迟莎莎作为剑修的耿直和坚定,于是掠过她,选中了一旁的小师弟庞乐英。 “咔嚓。” 一声骨骼断裂的轻响。 矮胖的小师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们归原宗弟子之间,也该有互相联络的方式。”青虚子慢条斯理地收回像骷髅一样干瘦惨绿的手,他刚刚就是这样随手一挥,便拧断了庞乐英的手臂。 “说吧。你们的其他师兄弟在哪?” 青虚子说着,眯了眯眼,像是陶醉在小师弟痛苦惊恐的神情之中,露出了一个阴柔中暗藏着歹毒与狠厉的笑。 “如果不说,我就一寸寸拧断你全身的骨头。” 第25章 救人(下) “畜生!你别动他,有本事冲我来!”迟莎莎咬着牙,厉声叫道。 她挣得身上的七星锁哗啦啦作响,银亮的铁链已经在她的手腕和脖颈出勒出深深的血痕。 但魔修们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怒骂。 对于奎宿老祖这样的人物来说,大概只有归原宗里的长老才能让他高看两眼,像迟莎莎这样的小弟子,恐怕比蝼蚁还低微。 “闭嘴!”青虚子一脚揣在女修的胸口,将她狠狠踢到了大树下。 迟莎莎后背撞上树干,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头歪斜到一边,没了动静。 大树上的小魅魔也是心惊胆战。 她猜迟莎莎应该暂时是不会死的,毕竟魔修们还要抽取符箓。 但目前的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小师弟庞乐英疼得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不肯说。 青虚子自然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他言出必行,轻轻一抬手,无形的力量立刻压下来,硬生生又将庞乐英那条断了的右臂弯折向另一个方向。 “啊啊——” 庞乐英惨叫着倒在地上。 “说!你的师兄弟在哪?如果你说了,我说不定能留你一命。”青虚子踩住少年修士的肩膀,狭长的眼睛里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狠辣。 “我、我不说。”庞乐英浑身都在抖,但还是努力看着魔修。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 这次是庞乐英的肩膀被青虚子生生踩碎了。 “啊啊啊——!” 庞乐英像翻滚在岸上的鱼一样在青虚子脚下剧烈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青虚子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这样人类在极痛时发出的凄厉哀鸣。 “或者不说也行。”青虚子说道,符箓散发的淡淡金光之中,他冲着脚下的少年修士笑了笑,“用你们的联络方法,把他们叫过来。” 庞乐英看着他,煞白的嘴唇上沾着自己咬出来的血,不断颤抖。 他没说话。 所以这场折磨继续了下去。 祝灵昭小小一团地藏在树上,也焦急地抠断了两根细细的小猫爪子。 她偏好以恶人恶念为食,接触过的恶人数不胜数。 所以小魅魔最知道这些恶人能够做出什么来。 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痛苦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血腥味弥漫出来。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踩住路过身旁的一根细枯枝,恶声恶气道:“喵!喵喵!” ‘等下就按我说的做,知道了没有!’ 枯枝轻轻蹭了一下她,像是表示答应。 祝灵昭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继续威胁道,仿佛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超级恶霸猫:“喵喵喵!喵喵。” ‘听我的,你就可以吃到那两个魔修。如果你搞砸了,我就马上回主殿里放血浇死你!’ 这一个月来,枯枝都快对祝灵昭的血产生肌肉记忆了,一提到这个,立刻哆嗦一下,然后可怜兮兮地又蹭了蹭她。 小魅魔对枯枝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十分无语。 她深知嗜血枯枝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心里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如今和枯枝的关系有些微妙。 就像是小魅魔行走在漆黑的荒野里遇上了一只凶狠野狗,它可以吃了她,但它又有点害怕她,讨好她。 而祝灵昭实际上拿对方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忌惮,只得将信将疑,虚张声势。 双方都在不断试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大树之下。 庞乐英几次昏死过去,却又被奎宿老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持清晰。他的四肢都扭曲了,鲜血淌了满地。 青虚子终于皱了皱眉。 “废物!”奎宿老祖一掌扇在青虚子脸上,呵斥道,“连个小孩的嘴都撬不开。” 青虚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来,却不敢有任何违抗,只是低着头,连声说道:“师父,请再给徒儿一点时间……” “还有什么时间?!”奎宿老祖怒骂道。 奎宿老祖估算得很准。 两柱香时间已到。 符箓也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灵力,化为淡光消散在黎明的曦光之中。 “喵喵!”就是现在。 祝灵昭拍了拍枯枝。 “砰!” 嗜血枯枝重重击打在结界上,淡金色的结界应声破裂。 而奎宿老祖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出手如同闪电般迅猛,直掏庞乐英的胸膛。 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修士俨然没有任何躲闪的力气。 只能任由奎宿老祖将手伸进他的胸口,眼看着就要掏出那张血淋淋的金色符箓。 这本来是来得及的。 以奎宿老祖的身手,他在嗜血枯枝袭来前抽出符箓重构结界绰绰有余。 而在最后关头才出手,也是他身为老祖高高在上惯了,养成的习惯。 但是今天。 小魅魔就要告诉他,傲慢乃是大忌,凡事不要踩点卡极限,你但凡早点抽出符箓来,可能都没有这事儿了。 “喵嗷~” 吃我大剑啦!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蹲在树上的祝灵昭张开了她小斗篷似的魅魔翅膀。 藏在她翅膀里的宝剑闪烁着寒芒,犹如流星般直直坠落了下去。 “轰——” 宝剑与大地相碰的瞬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霎时间雷光万丈,将昏暗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什么?!”奎宿老祖猝不及防被闪得睁不开眼。 而祝灵昭也在同时飞扑到了他手上,将即将冒出金光的符箓死死按回了庞乐英的胸膛。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没有了符箓形成的结界。 嗜血枯枝盘蜷上两个魔修的腰部,将他们带上高空,无数枯枝一拥而上,奎宿老祖甚至来不及使出他的无上神通,就被蜂拥而至的枯枝彻底吞噬进去。 祝灵昭小小一团地蹲在地上,仰起头。 迎着山林里升起的第一缕晨光,血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第26章 被认出来了! 成功了! 半空中狰狞的嗜血枯枝涌动。 而祝灵昭则跳上少年修士鲜血淋漓的胸口,她又扑扇了一下自己的黑色小翅膀,掉出一个小瓷瓶来。 庞乐英已经昏死过去,大地上还带着被雷光扫射过的焦黑裂痕。 没有了魔修的控制,小魅魔很轻松就解开了七星锁。 她看了看庞乐英那张浸满了痛苦又略显稚嫩的脸,用小爪子扒拉着,把生肌丹强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又走过去,费劲巴拉地拔出插进地面的宝剑,藏回自己的翅膀底下。 这本是把蕴含雷霆之力的圣品宝剑,但在完全不会使剑的小魅魔这里,完全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只能当成一个可投掷的大号闪光弹来用。 这都是曲无疆送过来的东西,祝灵昭这次出来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她把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都带进自己的小翅膀里。 可惜小翅膀能装的空间有限,不然祝灵昭能把整个大木箱都塞进来。 最后。 祝灵昭才慢吞吞走到昏倒在大树根下的迟莎莎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师姐和几个月前好似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昏迷过去,眉宇间也是紧皱着,带着剑修特有的不怒自威与坚毅。 师姐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太好,那把总是不离身的剑不知去了哪里,再加上被魔修抓住后估计也受了不清的伤,唇色苍白。 祝灵昭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把一颗生肌丹喂进她的嘴里。 “咪~” 小魅魔细声细气地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她是被追杀的魅魔,而她则是天下第一派里的正道修士,已经是两路人了。 迟师姐,以后可要好好的,再别被魔修抓了。 从此天涯陌路,再也不见啦…… “啊?灵昭师妹?” 然而。 祝灵昭的气刚叹到一半,迟莎莎就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她刚才是不是不是撞晕了,而是单纯地睡着了。 这也醒得太快了吧! 祝灵昭满头黑线。 虽然知道她这位剑修师姐一向壮得像牛一样,但她醒得如此之快,简直就像之前在装睡好不好! “灵昭师妹?”迟莎莎茫然而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说了一遍。 祝灵昭一愣。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毛茸茸的小猫爪子看了看,没错啊,她现在是小黑猫的形态。 她还以为之前是听错了。 好家伙,师姐这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小魅魔猫猫震惊。 但表面上一定要稳住! “喵~喵~”祝灵昭无辜地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瞳,冲着迟莎莎晃了晃细细软软的尾巴。 什么灵昭师妹,路过的小猫咪不知道噢。 可是见到小黑猫露出傻乎乎又无害的模样,迟莎莎的神情却从疑惑骤然转为了坚定。 女修的双手还被七星锁缚在身后,她像毛毛虫一样蛄蛹起来,认真低头看了看小小一只的黑猫,语气笃定道:“灵昭师妹,是你啊。你怎么变成黑猫了?” 真的被认出来了!!! 她要稳住…… 喵唔——不行,这谁稳得住啊? 小魅魔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后颈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难道剑修都是这么作弊的吗?她都变成猫了,怎么还会被一眼认出来? 祝灵昭的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她几乎凭借本能张开了黑色小翅膀,宛如流星般嗖的一声窜上了大树。 “等等,灵昭师妹,别走!” 迟莎莎似乎这么喊了一声,在树下把七星锁挣得哗啦啦直响。 但祝灵昭也顾不上那么多,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茂密昏暗的山林之中。 直到感觉跑出去了很远。 祝灵昭才慢慢停下了脚步,在粗壮的树枝上委屈地趴成一小团。 她后知后觉地反思了自己的失误。 她竟然忘记把翅膀收回来了! 一只长着一对黑翅膀的小黑猫,一看就不普通啊。 不过祝灵昭还是没明白师姐到底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虽然她并不怪师姐揭穿了她的身份,导致她被全修真界追杀——立场不同嘛。 但如果亲眼目睹往日待她那么温柔友善的师姐要对她怒目相向,喊打喊杀的,那就算没心没肺的小魅魔也会有点难过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见了。 小魅魔收拾好心情,重新站了起来。她不太熟练地运用着新多出来的感知技能,向四面八方搜寻着灵力波动。 虽然师姐是救出来了,但目前最大的威胁,其实是身怀特殊符箓的归原宗弟子,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在这偌大的邬云山脉中畅通无阻,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摸到般罗宫里去。 而从奎宿老祖来看,这一次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人混在这诡秘的密林里。 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祝灵昭伸出小猫爪子,“啪嗒”一声按住身旁缠绕在大树枝干上的枯枝:“喵喵?喵喵喵?” ‘我们谈谈,你也不想被这些人进到般罗宫里去吧?’ 枯枝窸窸窣窣地向着小黑猫伸过来。 祝灵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喵~喵喵。” ‘既然你攻击不了他们,那让他们找不到路就可以了吧?’ “喵?”不如我们来做个迷宫? 清晨的阳光透过瘴气与枝丫,朦朦胧胧地落了下来,形成细碎的光斑。 枯枝悬停在小黑猫的面前,看起来有几分乖巧。 祝灵昭就当它同意了,她跳下大树,用小猫爪子在地上画出一个大致的迷宫示意图,生怕没有脑子的枯枝看不懂,还喵声喵气地解释了好半天。 “喵喵?”就是这样用枯枝在树林间构筑墙壁,形成迷宫,听懂了吗? 枯枝探头探脑地停在小黑猫身边,没有反应。 晨间的树林有些潮湿,祝灵昭小猫爪子上沾了一点泥巴,她把泥土蹭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喵?” 枯枝似乎微妙地顿住了。 在小魅魔略显茫然的翠绿猫瞳之中,枯枝凑近过来,很轻很轻地掠过她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轻柔得就像是林间的微风。 ——又像是一个抚摸。 祝灵昭:? 她愣了愣,小猫耳朵奇怪地支棱起来。 她怎么感觉枯枝忽然变得有些怪怪的? 第27章 迷宫 不过枯枝的行为并不重要,它又没有脑子! 小魅魔并没有太在意。 在魅魔猫猫喵里喵气的指挥下,无数枯枝在偌大的山林中横斜穿梭,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嗜血枯枝挪动的声音在瞬间响彻了整片山林。 就如同蜘蛛结网。 在大树与大树之间,枝干与枝干之间,狰狞粗壮的枯枝从四面八方而来,飞快地纠结缠绕在一起。 无数座高大的墙壁凭空而起,遮天蔽日。 在茂密的树林中仿若高耸入云的小山般林立。 邬云山脉仿佛在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由深褐色枯枝所构筑的迷宫。 无处不在的黑色瘴气缭绕。 原本还透着些许微光的山林一下变得更加昏暗诡秘。 在其中的人们也很快发现了不对。 当嗜血枯枝伸展过来时,他们还严阵以待,以为又要经历一场殊死战斗,却不想粗壮狰狞的枯枝竟然瞅都不瞅他们一眼,“嗖”的一声就擦着他们的肩膀飞驰而过。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在树林间动作飞快、勤勤恳恳地结网,眨眼间就结成了一堵密不透风、高耸入云的厚实墙壁。 人们看着嗜血枯枝诡异的行为面面相觑。 “……师兄,我们的路是不是被挡住了?”一头雾水之中,有年轻的小弟子指着面前严严实实的墙壁,耿直说道。 对啊,邬云山脉本就地形复杂,难寻方向,如今又有高墙堵路,这岂不是成了迷宫吗?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又能怎么办呢? 嗜血枯枝天然免疫术法和宝器,瘴气笼罩之下又不能飞得太高,归原宗弟子的符箓也只是能抵御攻击。 人们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承认,他们实际上拿这枯枝形成的重重墙壁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便只能沿着枯枝构筑的墙壁走了。 可是这高墙回环往复,弯弯绕绕,不少人走了几圈,都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没想到修行千百载,竟然要在这邬云山脉里徒步玩什么迷宫游戏。 一时间,偌大的山林之中响起了无数修士骂骂咧咧的声音。 而祝灵昭则小小一只地蹲在高墙最上端,清朗的微风吹过,黑色的小猫尾巴垂在身后一荡一荡。 她眺望着下面一望无际,连阳光都照射不进去的巨型枯枝迷宫,发出了满意的喵声。 除了归原宗弟子,这其中趁乱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他们原本都大差不差地采用了捕猎归原宗弟子,抽取他们符箓的方式。 但如今的迷宫地形大大增加了他们找人的难度,一旦没有了符箓限制,枯枝就能一拥而上,将他们吞噬殆尽。 祝灵昭蹲的地方很高,下面迷宫里的修士们就像蚂蚁一样小,被茂密的树林和过于高大的墙壁淹没其中。 般罗宫作为迷宫的中心,被无数高耸的墙壁所阻挡。 以目前修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迷宫里乱蹿的进度,在找到般罗宫之前,他们估计能饿死在里面。 嘿,完美! 她真是一个机智聪明的小魅魔。 祝灵昭高兴地抬起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向身旁的一根枯枝示意:“喵~” 仅从这件事来说,合作愉快啦。 枯枝又不明原因地停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凑过来,遵从祝灵昭的意思,贴了贴她的小爪子,和她完成了一次击掌。 “喵?”你怎么总是慢半拍? 祝灵昭奇怪地看着它,难道是构筑迷宫消耗太大了?还是说……暗搓搓有了什么别的小心思? “喵喵!喵!”不许背地里搞小动作,不然我就放血浇死你噢!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踩住枯枝,恶声恶气地威胁。 枯枝似乎愣了愣,然后有些迟疑地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 祝灵昭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爪子。 她又蹲着观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迷宫计划似乎实施得很顺利,心满意足地跳下高墙,打造回宫。 而晃着小猫尾巴吧唧吧唧跑回般罗宫的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跳下高墙的瞬间。 重重围困的复杂迷宫里,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刚刚蹲过的高墙。 如果祝灵昭能看到,她一定会惊讶地认出来。 这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追杀过她的白衣剑客。 他依旧剑气凛然,此时正孤身一身被四面高墙重重包围,脸上却不带几分焦虑之色,也不急着找路,反而面色沉静地盘腿坐在大树下,横剑于膝。 也不知有没有符箓的庇护,嗜血枯枝蠢蠢欲动地围在他身边,却始终没有上前。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已然没有了小魅魔踪影的墙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 而另一个,则是曾经用佛珠重伤过祝灵昭的男人。 他身披紫衣袈裟,脚边倒落着两具尸体,一张沾血的淡金色符箓飘在身前,将嗜血枯枝阻挡在结界之外。 枯枝狂暴地敲击着结界,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在淡金色光芒照不到的阴影处,似乎还有不少人被捆在一起,奋力挣扎。晃动的人影交织在一起,似乎正嘶声怒骂着什么。 但男人却好似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坦然站在满地血泊中,华丽的袈裟一尘不染。 他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那个小魅魔蹲过的高墙,低低自语道:“有趣。” “师父,您在看什么?什么有趣?”他身边的小沙弥好奇地问道。 男人收回目光,双手合十,袈裟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那一串暗青色佛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我在看这迷宫。” “这枯枝是魔尊泄漏的秽气侵蚀所致,只嗜血而动。今日为何突然改变了作风。” “是啊,为何?”小沙弥迷惑道。 “你看。”男人意有所指地说,“像不像有人在操控。” 小沙弥似懂非懂:“师父,您是说魔尊?” 穿着紫衣袈裟的男人低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第28章 小猫妖不知道(上) “司烛黎,你快看……” 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少女坐在一棵巨大桃树的枝丫上,笑吟吟地说着什么,殷红绚丽的桃花轻轻蹭过她白皙的脸庞。 司烛黎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 春风吹乱了满树繁花,明媚的阳光与少女灿烂的笑靥一同落进他的眼里。 司烛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他也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做过梦了。 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凡是梦境必有预兆。 是对未来的某种象征吗?还是久远记忆里缺失的一角? 但是不可能吧。 他已经被封印了一万年之久,他和这只尚且稚嫩年幼的小猫妖怎么可能有什么过往。 司烛黎静静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梦境之外发生了什么。 啊,是枯枝又蚕食了他的血肉吧。 司烛黎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那天小猫妖带着哭腔的焦急叫喊。 她恐怕是吓到了。 小猫妖胆子那么小,平时稍微瞪一瞪就会吓得眼泪汪汪。 这么想着的司烛黎全然忘了祝灵昭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时的场景,心里泛着淡淡的心疼和怜惜。 当小猫妖穿过重重枯枝,扑上来用力拉住他时,司烛黎其实是清醒的。 是的,每一次他都是清醒的。 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行。 这样被无数枯枝簇拥着,拆骨嗜肉,活生生蚕食殆尽的痛苦,他已经经历过千千万万遍。 他想让小猫妖别怕,别管他。 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但平日里那么娇气又善于自保的少女却好像无视了危险与疼痛一般,哪怕忍受着手臂折断的痛苦,也不愿意放开他。 司烛黎已经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非人折磨中麻木,他在地狱中徘徊了太久。 但这是第一次。 有人死死拽着他,手沾鲜血,神情坚定,明亮的眼眸中染着惊心动魄的火光,将他从令人作呕的肮脏枯枝里拉出来。 那一瞬间,司烛黎有一丝怔然。 他也很难以描述心中涌动着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记得这样一个故事。 无恶不作的魔鬼被封印在瓶子里,于无边的黑暗中沉寂。 被封印的第一个百年,魔鬼心想,如果有人救他,他必许诺那人一辈子荣华富贵。 被封印的第二个百年,魔鬼又想,如果有人能救他,他可以满足那人任何愿望。 但是无数个百年过去了…… 最后,魔鬼诅咒世人,这时有人救他,他便会杀了他。 因为魔鬼已然绝望和麻木。 冰冷的黑暗带走了魔鬼仅有的美好与温暖,所剩下的,便只有无边的恶意与憎恨。 魔鬼甚至无法明白心中那丝陌生的悸动到底是什么。 司烛黎凝望着梦境中那棵盛开的桃树,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小猫妖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她不知道,也许最初司烛黎是司烛黎,枯枝是枯枝,但在漫长的吞噬与修复的轮回之中,司烛黎已经彻底与枯枝融为一体。 他就是枯枝,枯枝就是他。 这种吞噬也许在最初看来是恐怖而残忍的,但对于现在的司烛黎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机械重复的普通环节。 小猫妖无意中打断了这个“环节”,反而才是司烛黎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无法恢复的原因。 不,这其实根本不是“枯枝”,也不是世人所想被他秽气侵蚀的产物,而是…… 司烛黎微微一哂。 他不期然,又回想起那天溥云深来见他时所说的话。 “啧啧啧,真稀奇……” 那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士进不了封印最核心的主殿,却不妨碍他站在殿门外发出恼人的声音。 司烛黎非常讨厌那人吊儿郎当的性格,是以并不打算理会他的废话。 但溥云深却硬顶着四周蠢蠢欲动的嗜血枯枝,抄着手四处乱逛。 昔日威严宏伟的皇宫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主殿前曾经是园林的地方被开垦成了田地,七零八落地种着蔬菜,殿侧的窗户下摆着贵妃榻和小几,小桃树和不知名的嫩芽们一同沐浴着阳光。 在司烛黎即将爆发把他轰出去之前,溥云深忽地吟了一句奇怪的酸诗。 “鸟儿轻轻唱,落在河洲上……”溥云深念完,微微敛袖,双手结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太极阴阳印,笑吟吟道,“恭喜魔尊大人,枯木逢春啊。” 司烛黎额上暴起一根青筋:“你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 “溥某从不妄言。”溥云深放下手,从容道。 司烛黎还未说什么。 溥云深却说:“这是万年以来你第一次联系我。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出来了呢。” 他话说得荒谬。怎么会有人愿意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封印里,不想出来? 司烛黎皱起眉。 “这封印到底是什么,你我都清楚。”溥云深说,“天地为谋,辰星为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但时局流转,每千年必会衰落一次。也就是说,这封印每隔千年就会松动。” “但是。”溥云深顿了顿。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在枯枝大殿里轻轻回荡:“一万年过去了,怎么时至今日,你才想要利用这个机会。” 随着他的话语,枯枝王座之上,司烛黎高大的身形逐渐隐没在莫测的阴影中,仿佛再次变成了冰冷威严的神像。 “是因为那个前殿的姑娘吗?”溥云深问。 “溥云深!”司烛黎声音冰冷地告诫道,“与你无关。” 溥云深笑了笑,无意再去挑拨魔尊的底线,只是转而说道:“所以我才觉得稀奇。” 溥云深的声音自殿外悠悠传来。 但关上了窗子的昏暗大殿内,司烛黎却是微微一怔。 心脏,重重地,重重地沉了下去。 因为他说。 “太稀奇了!以你的性格,竟然没有抓着她一起腐烂在这里。而是,想要和她一起出去。” …… 许久的沉默。 枯枝覆盖的主殿门扉紧闭,岿然屹立,犹如这千万年来的死寂。 嗜血的枯枝仿佛有一瞬间暴动。 但站在殿外的溥云深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遮眼布条的一角,露出其下苍空般湛蓝剔透的眼眸。 仿佛穿透了重重枯枝,一眼窥见了那之后的东西。 “司烛黎,你不会忘了吧?” 那双犹如淬了冰的湛蓝眼眸中倒映着一个庞然狰狞、不断扭曲变幻着的影子。 溥云深的话语里渗出些许讥讽与冷意。 “你现在的力量是因扭曲与憎恨而生,当你不再拥有这些时,你又会如何呢?” 第29章 小猫妖不知道(下) 又会如何? 当他内心竟然从漆黑冰冷的荒芜中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期许时,他的力量就在衰退了。 但只有被溥云深毫不留情地点出来时。 司烛黎才发现,自己竟然犹豫踟蹰到了这个地步。 殿外,溥云深还在恼人地喋喋不休。他悠然发问。 “不如,把她杀了如何?” 一瞬间,也不知是被戳破了心中某些隐秘的妄想,还是触及到了最深处不可言说的角落。 司烛黎前所未有地暴怒。 “滚——!” 他发出低低的怒吼。 狰狞的枯枝一拥而上,将溥云深打包扔了出去。 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个浑身冒坏水的假道士的确有几分本事,司烛黎定要叫他血溅当场。 那一刻,司烛黎在心里真情实意地想:天下何其之大,相似的黑猫更是数不胜数。 杀便杀,死便死。 区区一只猫罢了。 他经历过莫大的绝望与黑暗,痛苦与折磨,才塑就了如今的他,又岂会为一只傻乎乎的小猫妖而心软? 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但是当小猫妖唰的一下推开窗户,傍晚的残阳洒进主殿,她蹦蹦跳跳地翻窗进来,黑亮的眼眸里倒映进男人的身影。 “司烛黎?”她走到他面前,亲近又天真地望着他。 司烛黎深沉地看着少女细细白白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下,就能立刻杀了她…… “那个叫溥云深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呀?” 杀了她……?! 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那个假道士?! 司烛黎的思绪骤然中断,他抬起眼来带着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猫妖的眼睛。 祝灵昭:? 她疑惑又茫然地和司烛黎对视。 看吧,这只小猫妖根本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司烛黎微微皱起了眉。 但小猫咪是不可能反省自己的罪过的。 所以司烛黎只能淡声道:“不要管他。” 管那个假道士做什么? 这个笨兮兮的小猫妖根本不知道,那个道士刚才还说要杀了她呢。 非常有必要告诉小猫妖这人世间的险恶! 司烛黎没忍住,又拉着小猫妖连恐吓带威胁地教育了一番。 这一课上到了半夜。 “困啦。你不用睡觉,但是我还要睡呢。”烛光摇曳,少女赖唧唧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像猫儿一样又软又糯。 可是这本《九国占略》不是她自己选的吗?还剩一半没有讲完。 司烛黎不赞同地看向小猫妖。 但少女却干脆变成了小小一团的黑猫,在司烛黎严厉的目光中,喵声喵气地爬上了他的膝盖。 “喵~”晚安啦。 司烛黎欲言又止。 而小黑猫已经自顾自地在司烛黎大腿上找好位置,熟练地蜷成一个小毛球,发出呼噜呼噜的小猫鼾声。 独留司烛黎对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小黑煤球兀自陷入沉思…… 直到天边泛白。 司烛黎才惊觉,这不对。 他应该杀掉小猫妖,不应该再放纵她为所欲为。 但小小的黑猫正露着肚皮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难道要在睡梦中杀了她吗? 司烛黎还清晰地记得,最开始小黑猫缩在他的膝盖上时那样警惕又胆小,好不容易才能够这般毫无防备地向他坦露出柔软的腹部。(指某魅魔从缩成一团到酣然入睡,总共不到两刻钟。) 那难道他堂堂魔尊杀人,还要等人睡醒了再杀? 司烛黎目光阴鸷地盯着膝头浑然不知的小猫咪,越想越觉得有些生气。 这只天真的小猫妖,她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司烛黎把呼呼大睡的小黑猫摇醒了。 “喵呜~”干嘛呀?好困鸭。 小黑猫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发出软软糯糯的喵声,犹带着氤氲水光的翠绿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是绿湖上泛起带着曦光的薄雾。 司烛黎:…… “没事,睡吧。”他板着脸说道。 因为小猫妖看起来真的很困的样子。 “喵~” 小黑猫哼唧一声,睡眠质量超好地倒头就睡。 ……还是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司烛黎考虑周全地想道。 等她睡醒了,一定,他是不可能心软的。 明天一定。 下次一定。 …… 甚至连司烛黎自己都不知道,时间为什么流逝得那么快。 直到他吐血的那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 ——啊,原来自己还没杀死小猫妖啊。 意识到这一点。 那颗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小小种子便再也抑制不住,迅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钻心的剧痛席卷了全身。 正如溥云深所说,司烛黎因绝望与憎恨而生,这是他自己选的道路。 任何一丝对美好的期许,对他来说,都是颠覆自身存在的蚀骨毒药。 枯枝蜂拥而至。 是这一回的吞噬因此提前了。 如果因此而彻底陨落的话。 那小猫妖也会在这里永远永远地陪着他。 这样,倒也不错。 司烛黎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小猫妖却扑了上来。 “……你在关心我?”司烛黎深深地注视着面带焦急的少女。 “那当然了!”少女回答得掷地有声。 心里的种子在那一瞬间长成了大树,怦然开出大片大片灿烂的花来。 于是司烛黎蓦地放下了。 “你别过来。”他说。 其实那一刻他更想说的是。 ——你走吧。 太危险了。 司烛黎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小猫妖的所有危险正来自于他自身,离开了他,小猫妖才会过得更好。 但是这样的话,让他亲口说出来,对他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司烛黎在失去意识之前,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知道小猫妖有多么心心念念着自由。 被强行困在他身边又有多么不情愿。 所以,这一次,如果小猫妖溜走了,司烛黎就当做不知道。 这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好。 他也不会再破坏道行,自然也不用再杀了她。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 当司烛黎再次醒来的时候。 ——小猫妖没有走。 第30章 蜜汁自信 虽然身体还不能动。 但司烛黎的意识却率先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好端端地躺在一间狭小而又陌生的密室里。 深埋在地下的密室甚至没有风。 只有墙角一小根烛火明灭着。 干涸的鲜血在他身周画出一个弯弯扭扭的圆圈。 这活像是某种古老祭祀仪式的糟糕现场,与司烛黎所设想的一切都不尽相同。 司烛黎:…… 他在蓦然震惊和无语过后,他在这种熟悉的头痛中慢慢意识到都发生了什么。 是小猫妖那总是与众不同的风格没错了。 司烛黎逐渐察觉到,那是小猫妖为了保护他,一点一点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 她一定很痛。 真不知道那个娇气的少女为何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坚韧。 这股念头先于“小猫妖的血为什么能抑制枯枝”的疑问冒了出来。 司烛黎甚至不想深究小猫妖身上屡次显现出的奇异之处。 她没有走。 她还在。 她甚至……为了他而受伤了。 …… 这样的声音反复在司烛黎的脑海中回响。 那一刻充盈在心底深处的似乎是卑劣的窃喜。 当所有理智回笼,司烛黎端详着小猫妖留下的满地乱七八糟的血迹,甚至忽略了他一贯对于“不干净”和“不整洁”的排斥。 小猫妖已经做得很好了。 尽管少女不知为何把他扔在布满了灰尘的肮脏密室,任由他衣冠凌乱,躺在冰冷的地上,满室都是散不去的血腥味。 但小猫妖真的尽力在照顾他了。 那可是娇滴滴的,天真稚嫩的,让她多读两页书都会撒娇耍赖的小猫妖,他一定是她在短暂的小猫咪生涯中所照顾的第一个人。 司烛黎充满了蜜汁自信地想着。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放手? 让小猫妖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会好好养着小黑猫,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为她找来。 既然小猫妖想要出去。 那他们就一起出去。 司烛黎会让她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尊贵的猫,予她万人之上的地位,以及这世间所有的珍宝。 他不会杀掉小猫妖。 司烛黎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点。他何至于连一只小小的猫儿都养不了? 正如当初的他选择了将痛苦与绝望化作力量。 现在接受小黑猫对他产生的影响和动摇,也是他做出的选择。 犹如饱餐之后难得晒太阳的野兽,心满意足地在阳光下打着盹,就连锋利的爪牙都暂时收了起来。 所以当司烛黎发现又有人想打这般罗宫主意的时候。 司烛黎都没有太生气。 哪怕是归原宗拿了那种恶心的符箓靠近过来,司烛黎甚至在厌恶之余,都没有升起太多暴虐嗜血的情绪。 魔尊大人只想知道他的小猫妖在哪。 一查之下,才发现那只胆大包天的小猫妖竟然跑出了宫,在瘴气笼罩的山林之中。 她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 难道不知道他现在还没有恢复,不能像以前那样护她周全吗? 前来探查般罗宫的蛇鼠之辈在司烛黎眼中犹如蝼蚁,但对于脆弱又天真的小猫妖来说,却有着十足的威胁。 司烛黎内心掠过一丝忧虑。 他脑海中霎时间冒出了许多,小猫妖傻乎乎跑出去玩,却被凶恶魔修吓得眼泪汪汪,蹲在大树上瑟瑟发抖;或者被那些正道修士们蒙骗,天真地跟着他们走,却被扒了好看的皮毛……之类栩栩如生的画面。 魔尊大人几乎是立刻就调动枯枝,想要寻找小猫妖的具体位置。 ——然后他就被想象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黑猫一爪子狠狠踩住了。 司烛黎:? 小小的身体,圆滚滚的翠绿色猫瞳,却被小黑猫瞪大到了不符合她的程度。 “喵!”丛林恶霸猫发出了小豹子一般凶恶的叫声。 司烛黎的意识附在枯枝上,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小黑猫。 那总是拖长了尾音可可爱爱的小猫叫声不见了,变成了恶声恶气的喵嗷声。 面对来势汹汹的暴徒,小猫妖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很快就做出了应对。 而对于狰狞危险的枯枝,小猫妖也能恶狠狠地威胁,与之合作。 司烛黎望着小猫妖蹲在高高围墙上趾高气扬的模样,又看了看迷宫中被重重高墙折磨得苦不堪言,发出凄惨嚎叫的修士们,逐渐陷入了沉思。 “喵喵!喵!”不许背地里搞小动作,不然我就放血浇死你噢。 小黑猫恶狠狠的喵声打断了司烛黎的思考。 司烛黎看着阳光下小黑猫仿佛翠松石般明亮动人的猫瞳,微微一顿。 嗯,即使是威胁人的小猫妖也很可爱。 司烛黎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操控着枯枝,轻轻摸了摸小猫妖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没毛病,这才是他魔尊应该有的猫。 即使是少女蹦蹦跶跶地跑回密室里,蹲在他身边呼哧呼哧地用仙级鼎炉烤白菜。柴火的烟雾与作料鲜香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密室。 正处于看小猫咪哪儿哪儿都好状态中的魔尊大人也只是微微皱眉不超过一秒钟。 就很快在心里自动美化了小猫妖的行为。 看,她一回宫就回到了他身边,甚至没有被外面的事物多吸引一眼。 就连小猫妖做食物时,都不舍得离开他。 非要待在他身边才行。 …… 当然,以司烛黎与小魅魔的过往相处来看,也不知道这一回,魔尊大人这种悠然包容的心态能持续多久。 第31章 疯剑客 且不管魔尊大人这边思绪几何。 另一边,小魅魔却对司烛黎恢复了意识,正附在枯枝上看她一事浑然不知。 在发现这几日与枯枝配合得越来越顺手,很多想法都能完成,迷宫计划也成果显著时,祝灵昭的胆子越来越大,对众人会闯入般罗宫的忧虑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设计真人版密室大逃脱,让别人来玩的兴奋感。 祝灵昭:嘿,玩大型真人版游戏,超开心的! 祝灵昭仗着司烛黎不在,愉快地放飞着自我。 她本来就在这空旷无聊的般罗宫里无聊到发霉,好不容易有了新奇玩意儿,一下就吸引过去百分之九十的注意。 小魅魔在外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晚回到密室里看司烛黎时也越来越敷衍,连蔬菜都没时间烤了,急匆匆看一眼司烛黎完好无损,就又火急火燎地蹿了出去。 默默旁观司烛黎:……??? 而随着祝灵昭的灵感迸发,被困在迷宫中的众人也逐渐发现事情的走向变得离奇了起来。 比如枯枝构筑的高墙上多出了很多不起眼的暗门。 第一个发现暗门的修士还无比高兴,以为自己是看破了迷宫玄机的幸运儿。 然而推开暗门之后,却冲出来一个枯枝编成的巨大牛头怪物,横冲直撞,将一条通道上的修士们顶得人仰马翻。 没造成多大伤害,但侮辱性极强。 这些暗门之后的东西千奇百怪,有些是另一条路,有些是枯枝编制而成的各式各样的怪物,有些则是题目。从算术题到风土人情,甚至还有修炼中会遇到的问题。 这些狰狞的枯枝不知为何不再热衷于嗜血,反而兢兢业业地在墙壁上勾画出一行行文字,如果答对了,就会让开一条道路来。 ……虽然不知道道路通向哪里。 但以所有人的惯性思维来说,答对题目之后,所获得的道路总该是“正确”道路吧。 那小魅魔就会高兴地告诉他们。 崩崩~答对啦!就是通往外面的正确道路噢! 那些燃烧大脑死磕着做出一道道题目,最终发现自己终于出了迷宫,却站在邬云山脉地界之外的修士们:…… 祝灵昭玩得很开心,那些老老实实不怎么搞事的修士们,她就会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他们往邬云山脉之外走,而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就会在用光了符箓之后,被早就饥渴难耐的嗜血枯枝吞噬殆尽。 这么玩了几天,最后迷宫里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其中身种符箓的归原宗弟子占了大半。 祝灵昭也明白,剩下的这些人,必然有过人的本事,目前迷宫的手段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他们虽然依然找不到路,但迷宫也不能轻易把他们驱逐出去。 祝灵昭只能每天都用自己敏锐的感知力细细搜寻一遍,只要发现有人稍微靠近了般罗宫的方向,就想尽办法弯曲他附近的墙壁道路,将他引导到错误的方向。 别看小魅魔好像光在玩,其实她每天画迷宫图纸都画了几百份,比以前在妖怪学校里学习还要认真。 而其中最引起祝灵昭警觉的,就是一个白衣剑客。 小魅魔简直吓了一大跳。 他独来独往,造成的动静也不大,在一开始修士们人才济济,各显神通的时候一点都不显眼,甚至十分低调。 当祝灵昭发现他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了所有人里最接近般罗宫的人。 尤其在认出他竟然还是当初追杀她到这个地方的人时,祝灵昭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赶紧调动枯枝和瘴气,烧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充分发挥自己在21世纪学过的知识,什么视错觉感知错觉,都用上了。 但那个白衣剑客的方向感好得出奇。 明明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难以辨别方位。 但白衣剑客却始终能排除干扰,笔直地向着迷宫正中般罗宫的方向前进。 嗜血枯枝也奈何不了他。 他手中那把剑不似凡品,祝灵昭看不出来历,但凡是靠近他的枯枝,都会被锐不可当的雪白剑光斩断。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见到有什么人能对枯枝造成伤害。 与归原宗符箓形成的抵御结界不同。 白衣剑客只是出剑非常快,每当枯枝想要袭击他的时候,那长剑出鞘便化为漫天密不透风的锋利剑网,宛如白驹过隙,恍恍乎不可直视。 祝灵昭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是修真界里哪一号大人物。 只是听偶尔与他撞见的那些修士们,叫他“疯剑客”。 听起来是个独自修行的散修,没有归属门派。 但是小魅魔蹲在高墙上好奇地瞅了瞅男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想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疯啊。 倒是祝灵昭好几次像是差点被他发现。 祝灵昭暗中操控着枯枝与他斗智斗勇几番,却都只是暂缓了他的脚步。看他每天前进的方向,依然是般罗宫没错。 总得想个办法对付他。 能劈开枯枝的剑,说不定也能把躺在地下密室里的司烛黎连人带地一起劈成两半。 小魅魔忧心忡忡地想道。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无意中说出来了,枯枝好像停滞了一下,紧接着敲了敲祝灵昭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喵?喵!”你敢敲我?你是不是要造反啦?!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立刻气势汹汹地喵回去。 她要杜绝枯枝的一切不正之风。 把枯枝所有的小心思都扼杀在摇篮里。 枯枝好像被小黑猫凶巴巴的样子威胁到了,犹豫了一会儿,又蹭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顺着她后背柔软光滑的皮毛轻抚下去。 “喵。” 祝灵昭十动然拒地推开了枯枝,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地被讨好。 更何况,她也有很多正事要办呢。 祝灵昭正在监视疯剑客。 鉴于对方的感官实在是太过敏锐,小魅魔也不敢靠近,只远远隔着无数树枝和树叶,再有枯枝替她遮掩,才勉勉强强躲好,猫猫祟祟地偷偷瞄他。 她要在疯剑客真的劈开般罗宫大门之前,找到他的弱点。 可是从白天瞄到晚上。 疯剑客却只是在原地打坐,那把雪亮的长剑被他放在膝上擦了又擦,擦到暗中观察的祝灵昭都瞌睡了,还是一成不变的动作。 疯剑客的确每天都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打坐擦剑。 真正站起来前进的时间很少。 眼看天色渐晚,遮天蔽日的迷宫里更显昏暗。 祝灵昭毕竟心里还惦记着扔在密室里的司烛黎,她动了动趴在树上有点僵硬的小爪子,打算先回去。 但一直自顾自打坐的疯剑客却轻轻向着小魅魔藏身的方向侧过头来。 他是绝对看不见祝灵昭的。 实际上,他的眼睛也没有准确看到祝灵昭的位置。 但他的神情却带着笃定。 “要走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就好像早已经知道祝灵昭藏在那里。 第32章 砸脑袋的决定 被发现了?! 趴在树枝上的小魅魔心脏骤停。 这怎么可能,他们之间至少隔了一个操场那么远,而修士的神识在这瘴气迷雾之中都会被限制才对! 而那边疯剑客的手却已经摸上了剑。 强烈的危机感犹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祝灵昭心念急转。 她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好机会。 这个高冷的白衣剑客不一定知道她是之前被追杀的那个小魅魔,多半只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而且,当初追杀的时候她一直都是黑猫形态,疯剑客能认出她来吗? 但时间容不得小魅魔想那么多了。 下一秒,疯剑客出剑了。 他不清楚祝灵昭藏身的具体位置,也不在乎。 雪亮的剑光直直横扫而来,犹如长虹贯日,斩断了沿路上的枝杈,茂密的树叶受剑风席卷,发出窸窣的声响。 祝灵昭在剑风扫来的最后一刻跳下了大树,趴在枯枝组成的低洼处,锋利的剑芒堪堪擦着她毛茸茸的小猫脑袋斩过去,在原本浓密的树林里霍然横斩出一条道路来。 祝灵昭大松一口气,好在重重枯枝构建起的墙壁足够厚实,能抵挡住疯剑客的剑光。 但即使如此,任何时候都岿然不动的枯枝墙壁上却依然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痕迹。 祝灵昭指示枯枝过去将墙壁上的剑痕修复。 她动了动头顶上的小猫耳朵,确认自己完好无损,才跳起来,借着倒塌树枝的遮掩,变回了人身。 而另一边,即使挥出了如此恐怖一剑的白衣剑客,却依然气定神闲地盘腿坐在那里,甚至没有起身的打算。 “出来。”他淡淡地说,神情如同山巅上的落雪般沉静。 也没有再装傻的必要。 祝灵昭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暗中戒备着疯剑客的神情,只要有一点认出她来的迹象,就赶紧逃跑,一边叉起腰来,略带着点不满地说道:“你差点伤到我了。” 这话说的,可谓是十分理直气壮了。 疯剑客的那一剑里并没有杀气,也不想伤人,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小魅魔立刻就支楞了起来。 祝灵昭:哎嘿~不管做没做坏事,反正小猫咪表面上总要理直气壮的。 疯剑客目光从她那张昳丽略带一丝娇蛮的小脸上一扫而过,问道:“你是谁?” 没认出她来! 祝灵昭更放心了,她抬脚跨过地上横斜的树枝,从满地狼藉中走近白衣剑客,回答道:“我叫白昭,你呢?” 疯剑客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眼眸中犹如井水般波澜不惊,任由祝灵昭一蹦一跳地走近,只是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祝灵昭来到疯剑客打坐的大树下,但也没有赫然靠得太近,她看了白衣剑客一会儿,发觉对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样的话,自己站着就太突兀了。 于是小魅魔也在疯剑客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她这个古里古怪走过来蹲下的动作,引得疯剑客多看了她一眼。 “因为我走不出迷宫,看你好像知道路的样子。”祝灵昭保持着与疯剑客平视,认真说道。 小魅魔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天衣无缝。 疯剑客看了她一会儿。 祝灵昭坦然与他对视。 残阳已落幕,夜晚的星光穿不透枯枝所筑成的重重高墙。迷宫里几乎一丝光都没有,小魅魔看不清疯剑客的表情。 但疯剑客却将少女那仿佛娇宠着养大般娇嫩昳丽的容貌看得分明,那黑亮的眸子里清澈见底。她乖乖蹲在他身边,是最没有心机又无害的模样。 疯剑客问:“你是归原宗的弟子?” 因为突然出现的少女显然不受枯枝的袭击。 “嗯,是的噢。”祝灵昭点点头,她看着疯剑客补充道,“我看你也不怕嗜血枯枝的攻击,应该是不需要我的符箓的。” 很好,跟着疯剑客的合理性又多了一层。 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归原宗弟子落单了,想要抱上一个不觊觎她符箓的金大腿,这很常见,也很合理。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无辜路过的女修。 祝灵昭马上就顺杆子往上爬地发出了抱大腿的请求:“我可以跟着你吗?” “就只跟着你找路,其他的不用管我。”祝灵昭很乖巧地说道。 然后她就被从大树上突然掉下来的一小截树枝砸了脑袋。 “哎呦。”祝灵昭捂住头。 疯剑客看了她一眼,随后不再说话了,继续低头擦起了他手中那把银亮的长剑。 他似乎只在意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完后便将祝灵昭是为路边最常见的石头,无可无不可地忽视过去。 经历过司烛黎后,拥有与冷漠冰山丰富经验的祝灵昭就当他是同意了,厚脸皮地往一旁挪了挪,也找了棵树坐下。 反正如果疯剑客不同意的话,他肯定会马上赶人的。不赶人就说明他默认了。 小魅魔十分逻辑通。 这也符合她这几天暗搓搓围观疯剑客的印象。 出人意料的,当初抓她时穷追不舍的白衣剑客,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斗嗜杀的人。 祝灵昭反倒觉得他脾气挺好的,偶尔遇上了其他修士也没有随便动手,即使对方当面喊他“疯剑客”,也只是淡淡扫过去一眼,并无别的反应。 只是一身冲天的剑气太过冰冷刺人而已。 不过他身上开的冷气哪有魔尊大人多,小魅魔早都习惯了,根本不是个事。 祝灵昭正在心里默默打着小算盘。 头顶上的大树突然又是“咔嚓”一声,一截还带着两片嫩叶的树枝从天而降,正正砸到了她的脑门上。 “啊唔。”祝灵昭皱起小脸,捂着发红的脑门痛呼出声。 就算她运气再不好,也不能几分钟不到就被树枝连砸两次吧! 小魅魔恼怒地抬起头,准备用自己的目光狠狠谴责一下这棵欺负她的大树。 却刚好看到大树上,一小段狰狞的枯枝正飞快地缩回了茂密的树叶。而就在它的旁边,树叶都还在微微摇动,一截树枝上的断口是那么新鲜明晰。 两次掰断树枝砸人的罪魁祸首是谁,昭然若揭。 祝灵昭:…… 怎么回事?枯枝造反啦? 第33章 并不白 这还了得?! 祝灵昭借着捂额头的动作,气势汹汹地瞪向大树上干坏事的枯枝。 努力传达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用树枝砸我?你是不是想搞小动作了?!’ 然而没想到,一向面对她怂唧唧的枯枝竟然变得无比硬气,一点都没有之前携手建造迷宫时的顺从。 被祝灵昭这么偷偷一瞪,枯枝竟然更叛逆了。 原本还往树叶里藏的枯枝干脆不藏了,到底还是顾及着不能被擦剑的白衣剑客发现,枯枝伸出一点细细尖尖的枝丫,冲着祝灵昭狠狠指了指。 像是在警告和不满。 但祝灵昭哪能看得懂枯枝的情绪。 枯枝在小魅魔眼里就是凶神恶煞没有脑袋,做事全凭本能的大杀器,根本不去体会它的动作都有什么细腻的含义。 只是更加凶恶地瞪过去。 黑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等我回去,你就死定了”这句话。 大有“叛逆枯枝不听话了怎么办?唯有暴力压制,放血浇之”的意思。 还从来没被少女如此凶狠地瞪过的司烛黎:…… 他也渐渐明白过来。 小猫妖根本没发现如今操控枯枝的是他,还以为枯枝是之前全凭本能行动的状态。 但司烛黎又没法表明身份,他现在身体仍在恢复,除了意识附在枯枝上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魔尊大人只希望在小猫妖心目中永远是高大英俊的形象,他的偶像包袱不允许他让小猫妖知道他还有这么无力的时候。 但是。 这也不代表小猫妖可以在以为他没醒的时候,去靠近别人! 她突然出现在这个白衣剑客面前,是想干什么? 还蹲在人家旁边,还那样说话,那样笑…… 如果祝灵昭知道魔尊大人的内心想法,一定会露出非常无辜的神情,据理力争:“我哪样说话,哪样笑啦?” 具体到底是怎样说话的,司烛黎也说不清楚。 但他就是心里有个警钟在突突突地敲。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小猫妖从大树后走出来,慢慢靠近白衣剑客时的模样有点眼熟。 难道小猫妖打算在外面找一个野生饲主? 司烛黎很生气,想把小黑猫拎起来狠狠敲她的脑袋。 但又怕被那个剑客发现了小猫妖在说谎,一剑把又菜又爱跑的小黑猫戳个对穿。 只好憋屈地缩在大树上,抠树杈。 抠着抠着不小心把树枝抠断了,掉下去正好砸中了某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 小猫妖“哎呦”一声。 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 而大树下被砸了两次的小魅魔哪里知道魔尊大人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她皱着小脸疑神疑鬼了半天。 一面忧虑万一枯枝真的不听话也不怕她的血了怎么办,一面又担心叛逆的枯枝不会回头把密室里当睡美人的魔尊给吃了吧。 但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接近了疯剑客一点点,又不舍得这边打入内部的大好机会。 近距离观察疯剑客,才能早日找出他的弱点,以及他为什么能挥剑斩断枯枝。 祝灵昭在内心蔫哒哒地叹了口气。 每天辛勤工作的小魅魔真是太难了,得努力做好般罗宫的安保系统不说,还要被随时会背后捅刀的枯枝砸脑袋。 祝灵昭就靠在大树下表面小憩,实则内心疯狂与空气斗智斗勇了一个晚上。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穿过重重高墙漏下来一点点。 祝灵昭没有立刻意识到天亮了。 疯剑客却突然停止了擦剑的动作,他突兀起身,自顾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祝灵昭连忙小步跑着跟上。 她正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只跟着,其他什么也不做。 疯剑客也不理她,只独自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遇到过不去的高墙,他就停顿一会儿。 祝灵昭站在后面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情,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他就突然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走去。 祝灵昭一头雾水地跟着,既没发现疯剑客带着什么厉害的法宝,也没看到他去观察树木风向来辨认方向。 不过这方圆百里的迷宫都是祝灵昭不久之前才认真设计过的,复杂得不得了。 疯剑客带着一往无前坚定的步伐向前走。 当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小魅魔才迟疑地发现:这地方他们是不是刚才才走过啊? 祝灵昭打量着疯剑客的表情。 这位身形挺直的白衣剑客正站在坚实的枯枝高墙前,左右都有两条岔路,他面容坚定地沉思着,随后挑了左边那条路走过去。 祝灵昭:……如果不是她发现他们刚才也经过了这个岔路口,她差点就被他那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神情唬过去了。 只不过刚才走的是右边的岔路。 祝灵昭哒哒哒地跟在疯剑客后面,也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说明疯剑客也并非心里像装了gps导航那样清楚,他也是会走错路的。 这一天走到了傍晚。 祝灵昭在心里模拟了一下她画好的迷宫地图,发觉他们这一天虽然走了很多弯路错路,但汇总下来,的确是向着般罗宫的方向靠近了那么一点点。 疯剑客从没有吃过睡过,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又比祝灵昭先察觉出来,就地坐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他没擦剑,看起来也不是在冥想打坐。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他,向着他的方向小小挪了一点点。 疯剑客向着她波澜不惊地看过来。 小魅魔觉得目光交汇就是开启谈话的意思,于是她掏出怀里珍藏的烤红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你要吃吗?” “不吃。”疯剑客说,他又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嘿,她猜也是。这个烤红薯本来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口粮。 祝灵昭咬下一小口又甜又香的烤红薯,幸福地眯了眯眼睛,然后问道:“你好像的确很会找路,在这迷宫里,你到底是怎么辨别方向的呀?” 疯剑客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祝灵昭也不气馁,一边吃着微微有些凉了的烤红薯,一边继续问,就当是闲聊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人总要有个称呼吧。” 疯剑客淡淡道:“人们都叫我疯剑客。” 这就是祝灵昭最好奇的问题之一了。 “为什么这么叫?可我看你并不疯呀。” 疯剑客终于抬起眼来看着她。 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不怕疯剑客身上的剑气,自然不会回避他那过于冰冷锋利的目光。 “你叫白昭。”疯剑客说道,漆黑无光的夜色之中,他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可我看你也并不白。” 第34章 双重人格 哈,怎么会有人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瞪着白衣剑客,大声逼逼道:“可我这是名字,你那是代号。没听说过吗?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代号。” “而且我哪里不白啦?”祝灵昭低头看看自己细细白白的胳膊和手。 她这么好看,这么白,而且三伏天放在大太阳底下不打伞也晒不黑。 至于好像被揭穿了什么的心虚? 不存在的。 对于疯剑客这种一看就是能动手绝不多逼逼的酷哥剑修,他如果真的对祝灵昭有什么意见,就绝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早就一剑扫过来了。 所以祝灵昭一点都不理亏,甚至还把倒打一耙、振振有词。 疯剑客静静看着她表演,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但脸上却依旧是如同朔九寒风般的冷酷。 祝灵昭心里觉得有点奇怪,神情中也就表现了出来。 她看疯剑客不回答,却也好像不太忌讳的样子,便直接出声问:“是因为你面瘫吗?” “就是你脸上做不出来太多表情的意思。”小魅魔想了想,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可能听不太懂,又补充道。 疯剑客眉梢微动,似乎对这个说法很诧异,但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冷太少,祝灵昭也看不明白。 而与他那寡淡表情相反的,则是他那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兴趣盎然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疯剑客用那白开水似平静没有起伏的声调问。 祝灵昭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盛了,不过她直觉面前的白衣剑客并没有生气,直言不讳道:“因为我感觉你心里挺高兴的,但表情却不是。” 这下疯剑客脸上的惊讶好像更明显了一些。 他认真看了看祝灵昭,不咸不淡道:“你很敏锐。” 这是夸奖?还是在阴阳怪气? 小魅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救命,她怎么感觉自从来到这个修真世界以后,大家说话都怪腔怪调的? 但支持她大着胆子在疯剑客面前不停喵喵的根本原因,其实是疯剑客并不算一个坏人。 他身上象征着恶念的黑气比这邬云山脉里的大部分人都少。 世界上大恶人们各有各的奇葩和扭曲,但好人们的优良品质却总是大致相似。 比如,他不会阴晴不定,像个小孩一样几秒钟就变一次脸,也不会随便冲别人乱发脾气。 祝灵昭平静地想着,丝毫看不出她心里正在疯狂内涵某个密室里的睡美人。 而惨遭内涵的某人本尊,正附在枯枝上,阴暗地观察,发出一声并没有人能听见的冷笑。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说反话?”祝灵昭拿不准,就直接问了。以她和剑修的相处经验,直来直往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疯剑客僵了僵,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不知为何,竟然生动地展现出了“怎么会?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的懵逼神情。 “我没有。”他飞快地说道,“我在夸你。” 小魅魔对情绪的感知向来体察入微,感觉疯剑客这话说得真诚,但他看着她的眼睛却依旧泛着奇怪的笑意,单看眼睛,这个白衣剑客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狂笑出声了。 这完全挑起了小魅魔的好奇心。 就像是放在小猫咪面前的毛线团,甚至还颇有心机地特意露出一小截毛线头头,勾引着爪子痒的小猫咪上前去抓。 祝灵昭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他。 在与疯剑客对视的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笼罩了她,就像是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在深深看着她。 而那个人——就在疯剑客的眼底深处!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咔”一下划过小魅魔的大脑,骤然照亮了这个无光的夜晚。 “啊。”祝灵昭恍然大悟,“你……” 祝灵昭琢磨了一下,用了这个世界比较常见的说法:“你一体双魂?” ——这不就是多重人格吗?控制身体和表情的是一个冷酷剑客人格,躲在身体里好像在大笑的是另一个人格。 破案了,原来这才是他叫疯剑客的原因! 疯剑客顿住了,他深深看了祝灵昭一眼。 隔着朦胧的夜色看不分明,祝灵昭只能感觉到疯剑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他突然动了起来,将始终横放在膝上的长剑随手放在了一边。 祝灵昭眼皮子一跳,意识到她可能说对了。 而且疯剑客似乎就这么大明大放地当着她的面转换了人格。 毕竟那个一板一眼的冷酷剑修不可能把他的宝贝剑随便放在地上。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疯剑客问,他变换了一个更加随意的坐姿,脸上的神情也刹那间生动了起来。 这回,他的表情和眼中的笑意总算是相符了。 “嗯……”祝灵昭思考了一下,“通过观察?” 疯剑客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这下那个冷若冰霜、充满压迫感的剑客形象不复存在,他现在变得活泼又生动,像是已经憋笑憋了好久了。 下一秒。 在祝灵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蓦地靠近了她,那张如今含着开朗笑意的俊脸近在咫尺。 祝灵昭瞳孔骤缩。 他太快了,而且也靠得太近了些。 头顶的大树上传来“咔嚓”一声树杈断裂的声音。 但两人都没在意。 “白昭?”这个笑着的白衣剑客叫出了祝灵昭的假名,他看着她,眼中盈盈波光浮动。 如果说之前的疯剑客像是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寒冰,那么现在的这个人,就像是漂浮在山巅上绚丽明快的霞光。 “认识一下?”白衣剑客说着,对着祝灵昭眨了眨眼,“我是他的弟弟,你可以叫我楚决明。” 第35章 真弟弟,假弟弟 一个人,就算是多重人格,可以拥有两份不同的恶念吗?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妖怪大学里研究写论文的问题。 至少在祝灵昭看来是这样的。 自称楚决明的人格看起来比冰冷剑客友善了不少,但携带的恶念却多了许多。 不过祝灵昭看在眼里,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喜欢太靠近,伸出手把白衣剑客推开,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离远一点,不然我都看不清楚你的脸。” 头顶大树那茂密的枝叶里,不明的“咔嚓”声似乎小了很多。 楚决明“噢”了一声,很顺从地退后一点。 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对祝灵昭很感兴趣,那股按捺不住的热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他哥”缺失的温度弥补回来。 “你是归原宗的弟子吗?看你的穿着,你应该很受重视吧。”楚决明蹲在旁边,好奇地扯了扯祝灵昭铺开在地上的裙摆。 祝灵昭的衣服可都是魔域三十二城悉心供上的上品,她不明白具体价值,但也知道的确非同一般,所以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 一边把水蓝色的裙摆从白衣剑客的大手里扯回来,认真说道:“不要随便动我的衣服。” 也可能是自称为“弟弟”的缘故。 这个名叫楚决明的人格老大一个个子,但行为举止都很像多动症的小孩子。 楚决明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点和“他哥”倒是一模一样。 “那你的修为怎么这么差?”他问。 祝灵昭噎了一下,她决定在心里称呼他为“小屁孩”。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解释 “因为我有后台。”小魅魔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还有很多师兄师姐,只是我们走散了。” 把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修二代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因为祝灵昭到底是21世纪而来,被白泽之主养在身边的孩子,天生带着一点好似被宠爱出来的娇气和自信,从没有吃过这个落后世界里穷苦人家的苦。 这话由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加了八成可信度。 楚决明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那你呢?你是哪里的人?”祝灵昭问。 楚决明道:“我和我哥都是无门无派,四处流浪的散修。” “嗯,做散修其实也很自由潇洒。”祝灵昭认同地点点头。 楚决明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祝灵昭问。 “哈哈,大家都会觉得做散修很惨吧,你竟然会说散修潇洒。不愧是大门派里的弟子。”楚决明笑了起来。 祝灵昭却有些不解了,有些疑惑地看着莫名笑起来的剑客:“可是你们这么强,如果想加入哪个门派的话,一定会被奉为座上宾吧。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们想当散修吗?” 小魅魔十分尊重他的语言习惯,对他使用了复数人称代词。 而且说实话,祝灵昭早就对他们那与实力完全不相称的名声感到好奇了。 “疯剑客”听起来在修真界里根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但他特立独行的作风和强大的实力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在强者为尊,实力就代表了一切的修真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楚决明蓦地愣了一下,开朗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在他脸上消失,这阴晴不定的变脸速度,倒有几分“疯剑客”的模样。 祝灵昭也有些见怪不怪,她只不明所以地看着白衣剑客,等着他回答。 楚决明深深地看着她一会儿,突然说:“你可真奇怪。” 嚯,竟然被多重人格的疯子说奇怪了! 祝灵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谁奇怪呀?” “你。”楚决明加重语气肯定道。 “其实我们不是一体双魂。”楚决明看着祝灵昭,突然说,“这具身体里没有两个灵魂。我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一点残片都没有留下。” 嗯,双重人格实锤了。 祝灵昭点点头。 “现在的我只是我哥哥幻想出来的异象。”楚决明说着,欢快地笑了笑,他神情中带着与外表不相符的天真和诡异,“其实‘我’是我哥哥的心魔。” “但是‘我’出现后,我哥哥却一点都不想除掉我,反而不断哺育我,保护我,要带着我一起生活。” “你知道吗?” 楚决明顿了顿,偌大迷宫中的风仿佛有片刻凝滞,漆黑的夜色中,他抬起眼来,原本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妖异的红光闪动,如同来自地狱熊熊燃烧的鬼火。 “我哥哥甚至想给我做一具身体,把我分离出来,让我真正成为他的弟弟。” 无论是心魔,还是妄图复活已经死去的人,这在修真界里都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大忌。 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逆天而为。 所以这才是疯剑客之所以被叫做疯剑客的原因。 祝灵昭目露了然。 但是楚决明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蓦地皱起了眉,不满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祝灵昭:?说什么? 她不解地回望过去,发现楚决明正认真严肃地盯着她,像是老板开会时候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大饼,然后指责她开小差根本没听一样。 小魅魔只好努力对他刚才的那番话做阅读理解。 “嗯……你说你其实是你哥哥的心魔?”祝灵昭认真思考。 “嗯,是噢。”楚决明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祝灵昭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祝灵昭继续思考:“那你哥这三百年来,修为提高了吗?” 楚决明也顺着回忆了一下:“提高了不少吧,毕竟又过了三百年,他修行很努力的。”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身体超好,一点问题都没有。”祝灵昭认可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哥哥可是剑修。”楚决明不满道。 剑修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身体强壮。 “可是,修真界里有出过罹患心魔后反而修行提升的例子吗?” 楚决明一愣。 真的没出过。 心魔就像是修真界里的癌症,得了不是百分百会死,但一定会身体遭受重创,历经百般折磨,从此不可能再拥有全然健康的身体,更别说修为了。 祝灵昭一拍手,豁然开朗道。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说,你其实不是他的心魔,而是他真正的弟弟?” 楚决明:…… 楚决明:!!! 白衣剑客的脸上蓦地一片空白。 祝灵昭疑惑地看了看他:“所以你是给我出了一道解密推理题?” 第36章 切换 啊这……格局打开,未曾设想的思路增加了。 楚决明瞳孔地震。 看起来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天外陨石狠狠砸了个正着。 他猛地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祝灵昭,宛如一只扭头看到了身后有根黄瓜的大猫,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炸毛。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楚决明惊恐地大叫道,甚至有些破音。 全然没有了刚才诡秘莫测的样子。 祝灵昭:? 祝灵昭茫然疑惑地看着他。 “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她问。 “你闭嘴!”楚决明在原地状似癫狂。 他在讲这件往事的时候,从未想过竟然会把事情导向一个不可控制的奇怪方向。 怎么会有人平淡地说出这么奇怪,这么恐怖的事。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楚决明望着祝灵昭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巨恐怖巨恐怖的恶魔。 小魅魔今日成就:反讲鬼故事吓到心魔。 “楚决明已经死了!魂飞魄散!”白衣剑客歇斯底里地大吼。 祝灵昭其实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过激反应,只能试图继续做阅读理解:“嗯,确实。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以常理来看,还是以当事人为准吧。不知道是以什么手段魂飞魄散的,万一散的不太干净呢?” 灵魂这个事,真的十分深奥。就连修真界也不敢说就全部研究清楚了。 “这不可能!”自称楚决明的白衣剑客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他猛然挥手,无形的剑气如同波涛般在空气中翻滚起来,四周茂密的大树轰鸣着倒塌,仿佛经历过炮火洗礼一般。 “不可能……因为我就是楚决明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死了……” 白衣剑客抱住头喃喃自语。 突然就被树叶糊了一脸的祝灵昭:…… 坏了,不会她问了几句话把这个人格给问崩了吧。 看看他现在说的话,都前后矛盾了。 小魅魔蹲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充满了吐槽欲,但又怕继续刺激对方。 他作为楚决明,笃信自己已经死得彻底。但既然死得彻底,他怎么又能是楚决明呢? 这简直就跟卡了bug的程序一样,陷入了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 “楚决明已经死了……” 白衣剑客还在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祝灵昭能看见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身上喷涌出来,这样庞大的恶意和业障倒与他心魔的身份有几分相似。 不受控制的剑气就好像不要钱一般散播出来,仿佛台风过境,将方圆十里的山林全部狠狠摧残了一番。 祝灵昭战术性抱头防蹲。 好在这样的剑气没有明确的指向性,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杀伤力并不大,只有不能反抗不能动的植物遭了大殃。 也不知过了多久,狂暴而又冰冷的剑气才攸然停止。 祝灵昭抬起头来,满地都是残破的树枝与飘零的树叶,就像是狂风骤雨之后那个安宁又狼藉的早晨。 唯有那道修长的白色身影静静站在倒塌的大树之间,被随手扔掉的剑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但长剑并没有出鞘,白衣剑客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深思、激动、犹疑、震惊、欲言又止、不知所措……那么多难言的情绪混杂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 这是正常了,还是没正常? 小魅魔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想……”白衣剑客站在满地狼藉中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他应该只是想吓吓你,并没有给你出解密推理题。” “……啊。”祝灵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吓吓她? 他讲的故事哪里吓人了吗? 小魅魔没有明白楚决明的逻辑,要知道她其实不怎么怕鬼,她可是能大半夜穿着小熊睡衣看鬼片看得咯咯直笑的唯物主义好魅魔! 不过,这样说话的,应该不是那个小屁孩了吧? 祝灵昭试探地问:“你是‘哥哥’?” 白衣剑客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复杂,弄得小魅魔也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人家的弟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没聊两句话就被她整得情绪崩溃。 祝灵昭颇有一种无意中干了坏事,然后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来的心虚感。 无论是心魔,还是真的弟弟,但能带在身上三百年,哪怕被别人叫成是“疯子”也不打算放弃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究极弟控。 他不会一剑戳死她吧? 但是白衣剑客没有拔剑,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深深看向祝灵昭,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镇重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祝灵昭从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犹豫地点点头。 第37章 送命题 大抵是高手都有些自己的格调。 白衣剑客看了看四周,似乎觉得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率先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祝灵昭一个小跳敏捷地躲过不知道从哪扔出来的一根小木棍。 什么鬼?这个破枯枝竟然已经过分到扔东西砸她了?! 它是不是在霸凌她? 小魅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角落里阴暗爬行的枯枝,然后哒哒哒地跟上前面的剑客。 他们沿着枯枝构筑的高墙转过两个岔路,正巧林间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一缕浅淡的阳光竟然穿过了重重遮挡,落进了这里。 原来已经是又一个早上了。 白衣剑客像之前一样在大树下盘腿坐下,横剑于膝。阳光落在他的手边,剑穗上温润的白玉微微泛着光泽。 祝灵昭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叫楚常山。”白衣剑客说道。如果说之前他的目光如同井水般毫无波澜,那么现在,就像是拨开了平静的水面,露出了其下复杂交织的暗潮。 他顿了顿,缓缓讲起了一个刚刚被楚决明讲过,但又不尽相同的故事。 楚家是一个修真界里不大不小的医修世家。 楚常山与楚决明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家族里,原本只是不受重视的旁支,他们的母亲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楚常山将他的胞弟一手拉扯长大。 这样的日子十分艰难,旁支就只是主家的奴仆而已,只能听候差遣,为其服务。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是不甘于人下的性格。 所以,楚常山很努力。他的天赋也很快显现出来。 修真界毕竟是以强者为尊,当楚家发现楚常山那卓越的天赋时,他的地位便从此不同了起来,他被认养在楚家家主的名下,与楚家真正的嫡子平起平坐,一时间风光无量。 而楚决明却截然不同,他天资平平,身体也不好。明明与楚常山是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但却在之后拥有了与他截然不同的境遇。 楚常山坚持要与楚决明在一起。但楚家从始至终都把楚决明是为没有用处的累赘。 渐渐地,楚决明开始与楚常山疏远起来。无论楚常山如何接近,都只能得到胞弟的冷言冷语。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待他。”白衣剑客说道。 他的脸上还是表情很少,但祝灵昭却能看出那张冰山脸下的为难。 看出来了。祝灵昭在心里暗自嘀咕道,她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 身为哥哥的楚常山虽然看似冷酷,气场强大,但他好像真的有点呆……大概就是情商不怎么高的样子。 而那个笑嘻嘻的楚决明,一看就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楚常山虽然实力出众,但玩心眼大概是玩不过他弟弟的。 时间就这样在楚常山不知所措地努力接近,以及楚决明不明原因的疏远中度过了。 祝灵昭猜测这期间也许还发生了很多事,但一心沉迷修炼的楚常山可能什么也没有发现。 直到真相来临的那一刻。 楚常山才知道,原来他的弟弟并不是真的“资质平平”。 楚决明虽然在修行上没有建树,但他却是楚家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体质——他是天生的灵药。 他这种体质怎么叫已经无所谓了,但他的血肉可以解百毒、医百病,最重要的是,用特殊方法将他炼化,就可以得到令人毫无风险突破大境界的圣药。 多少修士终其一生都只能卡在某个境界上,再无长进的可能。但楚决明却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增长修为,在口口相传之下,他甚至变成了能让人瞬间顿悟,看破大道,乃至有望飞升的“万能药”。 祝灵昭:……这个她熟。魅魔也被大家这么传来着。 楚家家主发现了楚决明的体质,并决定隐藏起来,将他贬低为毫无天赋的废物,只等着一切准备好之后,将他抓来炼化。 而楚常山的天赋则是一个意外之喜。 楚家家主就这样用楚决明来要挟楚常山为家族卖命,又用楚常山来威胁楚决明乖乖听话,束手就擒。 楚常山也不知道楚决明是如何发现这其中的真相的,即使到了三百年后的今天,他也搞不清楚胞弟的想法。 总之,楚决明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选择默默等待自己的死期。 而楚常山却在楚决明死后,才明白这一切。 这个故事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高潮和转折,现实中的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平淡。 楚常山在外出执行任务,回到家中之后,才发现胞弟失踪了。 他找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寻着蛛丝马迹觉察到背后的真相,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信赖着的楚家竟然藏着这样血淋淋的丹方。 楚常山发现学医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这个家。 于是他叛出家族,弃医从剑。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三百年前,他杀上门去,让楚家家主偿了命,又在密室里找到了被家主珍藏起来,静待良辰吉日吞服的,由他胞弟一身血肉炼化而成的那颗圣丹。 故事到这里就该落幕。 楚常山捧着那颗丹药跪倒在地,他没有见过胞弟的最后一面,甚至没有机会见到胞弟的尸骨。 当他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当他还作为楚家赫赫有名,备受尊重的嫡公子时,当他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时候。 他想要好好守护的胞弟却已经备受折磨、遍体鳞伤,孤零零地死在漆黑无人的地下密室里。 就像是万丈深潭下渺小卑微的气泡,轻轻破裂,却只能发出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声音。 “但是,我突然看见他了。”白衣剑客平静地说道,“他就站在我身边,正在偷偷地哭。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是掉眼泪,就和他小时候的习惯一样。” “他不知道我能看见他。” 这就是故事真正的转折了。 楚常山看见他胞弟的魂魄就飘在一旁,鲜活、真实,就像是他还活着那样。 而且也许是以为哥哥看不见自己,楚决明比活着的时候更坦率。至少活着的时候,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当着楚常山的面哭。 一人一魂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愣住了。 楚常山觉得,既然魂魄还在,那就有重塑身体复活胞弟的办法。所以他把楚决明的魂魄带在身体里,细心呵护,这一次绝不会再放任楚决明一个人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好像没什么毛病,逻辑也很通顺。 祝灵昭看着白衣剑客,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才是对方想要说的重点。 果然,白衣剑客也抬起眼来看她,像是在封存的厚厚冰山之下掀起暗潮的一角,他慢慢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我知道那个炼化方法,是连灵魂一起炼化的。” 圣丹就在楚常山的手中,说明炼化已经成功。 楚决明不可能有灵魂留下,更别说是楚常山所见到的如此完整的灵魂。 而且这个灵魂只有楚常山能看到。 所有人都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修真者能感知灵魂的方法千千万,不存在别人都探知不到,却只有特定一个人能看到的灵魂。 “他们说,这是我的心魔。”白衣剑客说,“我不信。” “于是,他们都说我疯了。” 白衣剑客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注视着祝灵昭,像是暗藏着一丝期许,又像是一种隐隐的不动声色的疯狂。 密林中的风好像有一瞬寂静。 “你觉得呢?”他问。 第38章 心魔(上) 祝灵昭觉得药丸。 正如楚决明在开启这个话题吓人时并没有想过会被脑回路清奇的祝灵昭问破防,祝灵昭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单纯来探查一下敌情,却陷入了如今这样的境地。 就仿佛玩游戏时不小心误入了奇怪的支线剧情,成功了好像没得到什么奖励,失败了却会被直接送回快乐老家。 祝灵昭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绞尽脑汁的心理医生,只不过坐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病人。 虽然白衣剑客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但小魅魔总觉得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似乎在无声地告诫着什么。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楚常山显然想要得到一个真正的弟弟,但冒然回答肯定是不行的,楚常山想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而如果回答“我觉得你确实有点不正常,大概有多重人格。”,楚常山很可能会在弄懂意思的第一时间发疯,把祝灵昭干掉。 小魅魔表面一片镇定,内心却已经把小脸皱成了包子。 所以说,不要掺和别人的陈年家事,会变得不幸。 祝灵昭陷入奇妙的思考。 楚常山也不急,他等这样的答案已经等了太久,几天、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他都等得下去。 楚常山没有说的是。 他在白天占据身体的主导,夜晚则通常交给弟弟来使用。 但楚常山一如既往地弄不懂楚决明在想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爱热闹的胞弟到了夜晚可以出来的时候,却从来都一动不动,仿佛骨子里抵触外面的世界。 只有昨晚是个意外。 面前的少女是第一个在初次见面时就发现胞弟藏匿于他身体中的人。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很惊讶,所以楚决明第一次主动出来,并与少女搭话…… 虽然在楚常山看来,就是胞弟不知为何似乎想要用心魔来吓唬女孩子,却反被女孩子意料之外的问题弄得大受刺激。 楚常山想了想,他的胞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看似虚张声势,实则容易跳脚的性子。 啊,那没事了。 就如此时此刻,楚决明正缩在楚常山识海的角落里兀自沉默,楚常山去和他说话也不理人,仿佛一株阴暗的蘑菇。 但少女说的话也的确引起了楚常山的注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常山寻遍圣荒大陆,江河南北,这个自称“白昭”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大门派里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但却是第一个说“楚决明不是心魔,而是他真正的弟弟”的人。 因为她的口出妄言,楚常山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期待。 头顶上枝繁叶茂的大树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楚常山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皱眉。 不知是不是这个柔弱的少女引来了嗜血枯枝的觊觎,自从她出现以来,附近的枯枝总会有些异样的动作。 楚常山已经做好了保护少女的准备,但枯枝却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嗯……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祝灵昭终于开口了,“你现在的弟弟,有知道什么你完全不知道,但真正的楚决明应该知道的事吗?” 她这个问题有些曲折。 楚常山顿了顿,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木着一张冰山脸道:“我不知道。” 祝灵昭:…… 也对,都说了是楚常山本人完全不知道的事了。 清晨的微风吹过枯枝高墙之间悠长的通道,祝灵昭和白衣剑客面面相觑。 其实小魅魔想说“你去问问你的弟弟啊”,但她有理由怀疑楚常山去问过了,然后碰了壁。 大概是实在受不了祝灵昭和楚常山相顾无言时的蠢样,白衣剑客的神情微微变了变,语气突然从呆板变成了怒气冲冲。 “凤代那个蠢女人其实挺喜欢他的,威胁她退婚的其实是我,这个算吗?” 是楚决明在说话,看得出来他怨气其实十分大了。 小魅魔感觉出对方的怨气是冲自己来的,不禁静默了一秒,不过还是抵不住八卦的心思,问道:“凤代是谁?” 楚常山则像是震惊了,潭水似平静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茫然:“我曾经的未婚妻。” 祝灵昭默了默,退婚放在这个世界里,估计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惊天动地。 这是什么嘴臭的恶弟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祝灵昭问。 白衣剑客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屑:“凤代是凤家的庶女,资质平平,既没有高深修为,又没有背后势力。她配不上我哥哥,反而会碍了我哥哥的前程。” 祝灵昭好奇:“什么前程?” 楚决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登上家主之位的前程。我哥哥天赋超群,声望极高,如果不是他自己死心眼叛出家族,这家主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祝灵昭:…… 可是从楚常山的故事里听起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在楚常山的讲述里,他更像是被养在嫡子身边的打手,或者未来得力心腹,只想着积累更多功绩,好带着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兄弟俩的视角是不是相差太大了? 没想到,这个楚决明不仅是兄控,还是个事业逼。 小魅魔努力忍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她看了看白衣剑客那张与眼中神色不同,逐渐呆滞的冰山脸,不由得问道:“楚常山,这事你知道吗?” 白衣剑客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 “我不过是记在家主名下的养子,我以为凤姑娘……” 楚常山的话才是说到一半,就被楚决明打断了。 “哈。”楚决明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笑。 而坐在一旁的祝灵昭看着白衣剑客脸色变来变去,自己和自己说话,对兄弟俩突然翻出来的陈年破事叹为观止。 “楚常山,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弟弟想让你当家主吗?”祝灵昭疑惑道。 白衣剑客又沉默下去。 “不知道。”楚常山说道。 祝灵昭看着他,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他本来冷酷无情、气势非凡的冰山脸,在祝灵昭眼中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呆头鱼。 不过小魅魔并没有忘记正事:“那楚决明,你从小到大的记忆完整吗?” 白衣剑客顿了一下,是楚决明换上来说话了:“你在说什么蠢问题?会有人的记忆不完整吗?” 他对着祝灵昭的语气恶劣,就像是对着不明物体拼命哈气的猫。 祝灵昭没有太在意。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确定道:“那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心魔。” 白衣剑客抬起眼来。 有一瞬间,祝灵昭感觉到了一阵被凶神盯上而产生的本能的心悸。 ——楚常山和楚决明透过同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第39章 心魔(下) 不过祝灵昭并不太害怕。 谦虚地说,她其实对心魔略知一二。 虽然在21世纪,灵力衰退到近乎于没有,无论是精怪还是人类修士,都已经大不复曾经的辉煌,修炼方法也简化到可以在妖怪学校里学习。 但祝灵昭恰好有一个号称“知晓世间万物”的监护人——白泽之主。 像心魔这样类似于误解癌症的重大问题,大家都倾向于托尽各种关系,找到白泽之主来上门讨教。 所以祝灵昭其实从小就见到了各式各样患了心魔的人。 白泽之主也会偶尔对祝灵昭说上两句。 “心魔虽然是修行过程中产生的业障和劫难,很多人把它视为悟道之路上必须要迈过去的门槛,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但其实从来没有人成功迈过的门槛就不叫门槛了吧,而且大多数人至今从未遇见过自己的心魔。” “所以,我觉得心魔只是单纯的重大心理问题。和修行无关。” 白泽之主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捧着一本专业晦涩的心理学书籍。察觉到祝灵昭看过去的目光,他笑了笑,冲祝灵昭一扬手上的书。 “怎么?要不要一起来看?” 那时候小小的祝灵昭对于和“养父”的亲密互动十分向往,立刻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爬到白泽之主的腿上,和他一起看书。 然而那些书太难太长,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样在祝灵昭眼中变成晦涩难懂的符号。 而白泽之主又看得太快,一目十行。 小小的祝灵昭一个字一个字地才读过书页上的第一行,白泽之主就哗啦一下翻到了下一页。 一下午过去,祝灵昭的眼睛里晕成了蚊香那样的圈圈。 白泽之主从书里回过神来,看着祝灵昭的样子笑得东倒西歪,过于放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能看懂呢,你也太蠢了吧!”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小魅魔被“养父”打击得眼泪汪汪。 要是换了现在的祝灵昭,她一定会冲着白泽之主那张可恶的笑脸邦邦给他两拳。 不过白泽之主在业务上还是值得信赖的。 祝灵昭觉得他说的对。 心魔都是由自己内心的悔恨、缺陷、扭曲、病态、疯狂……堆积起来的。归根到底,还是自我的臆象。 所以,从原理上来讲,心魔诞生出来的幻想也好,“人”也好,怪物也好,不应该存在本人不知道的东西。 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听闻、从未见过的事物。 所以如果楚决明真的是心魔的话,他就不应该知道楚常山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更不应该拥有“楚决明”完整清晰的记忆。 至少,心魔绝对不可能有“楚决明”独自在密室中死去的那段记忆。 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楚决明本人,和死去的楚家家主知道。 祝灵昭用这个世界能听懂的方式,慢慢讲给白衣剑客听。 白衣剑客的神色有一丝忡然。 楚常山和楚决明似乎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里,久久地沉默着。 祝灵昭看到剑客冷着脸,手却紧紧抓住了横放在膝盖上的长剑,正微微颤抖着,指节用力到发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内心波澜起伏的心绪。 她知道控制身体的是楚常山,也能明白这个被世人称为“疯剑客”的男人,等这样一个答案等了多久。 但是…… 祝灵昭眨了眨眼,乖巧地蜷起腿,像猫一样在大石头上把自己蹲坐成一个大号团子。 许久。 白衣剑客的眼睛突然动了动。 他看向祝灵昭,声音冷冽中带着一丝沉重:“那我是什么?” 他不复之前的活泼和恶劣。 但祝灵昭知道,楚常山是问不出来这个问题的,说话的是楚决明。 他发现了言语里的陷阱。 祝灵昭只说他不是心魔,但她并没有说过,他就是真正的弟弟。 “不知道。”祝灵昭回答。 眼见白衣剑客眼中闪过怒意,又要像猫一样炸毛。 祝灵昭认真说道:“我又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我只能确定你不是心魔,但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 “这是只有你们才能找到的答案。”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决定祸水东引:“如果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的话,你们可以去找白泽之主。” 楚决明疑惑:“白泽之主?” 祝灵昭正色道:“透过去,晓未来,四方诛邪以避,达知万物之情,是为世间义恉之共主,白泽之主也。我知道的这些,也是曾经偶然遇见他,侥幸得他启迪。” 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白泽之主这么一号人物。 但是祝灵昭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再加上她之前的确言之有物。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没有怀疑,反而若有所思:“那他在哪里?” 祝灵昭:“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总不可能让我知道行踪。” 白衣剑客僵着冰山脸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心里对话,然后向着祝灵昭点点头,镇重说道:“多谢。” 他解下剑柄上挂着的白玉剑穗,递给祝灵昭,那双剑客独有的潭水般冰冷平静的眼眸里,楚决明似乎也在深处看着她。 “今日感你所言,他日你可唤我做一件事。此乃信物。” 祝灵昭接过白玉剑穗,冲他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好耶,此行不虚。 有了这个承诺,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他不抓小魅魔。 祝灵昭已然知道了楚常山为什么会追杀小魅魔,以及他来寻找般罗宫的原因。 或得道成仙,或取得世间至宝,总归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复活他的弟弟。 浅淡的阳关落在这片难得的林间空地上,祝灵昭笑容明媚而又轻快,白衣剑客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舒缓。 然而,这边气氛融洽。 一直阴暗躲在树上,窸窸窣窣抠着树枝的某人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终于忍不住了。 他就不该放任小猫妖自己出来玩! 才这么一会儿,小猫妖就能跟陌生的剑修打成一片。要是再给她一点发挥空间,那还了得?! 嗜血枯枝瞬间暴动,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 楚常山早有防备,起身拔剑,雪亮的剑光四射,将靠近的枯枝尽数斩断。 但他没有想到,枯枝的目的并不是攻击人。 就在枯枝铺天盖地的遮掩下,一小根枯枝悄无声息地环住了祝灵昭的腰,祝灵昭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就被枯枝一抛一甩,吞了进去。 “铮——” 剑气激荡,长剑蓦然发出一声铮鸣。 被斩断的枯枝掉落在地上。 白衣剑客看着少女被吞没在无数枯枝中的身影,神情冷了下来。 第40章 恶龙的财宝 这不是祝灵昭第一次被嗜血枯枝打包带走。 她内心又惊又惧,担心枯枝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要对她这个柔弱可怜的小魅魔下手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只凭借本能行动的野兽露怯,岂不就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是个香喷喷鲜嫩可口的小点心? 唯有虚张声势,狠狠地吓唬住对方。 当被枯枝“噗通”一声扔回了熟悉的昏暗主殿时,小魅魔的脑海里已经飞快转过了八百个弯。 她顾不上被摔疼的屁股,咬咬牙,手起刀落就在手臂上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来,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原本还环绕在她身边的枯枝顿时如同见了鬼般飞快逃散,在她身周空开好大一片地方。 好在鲜血还管用! 祝灵昭心里松了口气,她像奥特曼变身一样浮夸地举着自己带血的手,气势汹汹地瞪着枯枝,兴师问罪:“你想干嘛?我说过吧,不许耍小动作!” 她这一刀划得太快。 枯枝僵在了原地。 昏暗阴冷的大殿之中,枯枝包围之下的少女脸色微微发白,但却努力瞪圆了眼睛,就像是张牙舞爪着炸起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大更凶一点的猫咪。 殷红的血顺着她细细白白的手腕蜿蜒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白玉地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 虽然知道小猫妖完全就是依靠鲜血才能在疯狂的枯枝中护他周全,但亲眼见到一向娇气的少女竟然如此果决地划伤自己,司烛黎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此时正在虚弱中,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不免也沾染上了枯枝本身的习性。 心绪浮动之下,枯枝也跟着在半空中游弋起来。 像是什么探出洞口的小动物,想要靠近,但在少女戒备的神情中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枯枝的本能想要退缩,但司烛黎却驱使着它向前。 于是,在祝灵昭眼里,枯枝探头探脑地迟疑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想要向她伸来。 祝灵昭的脸色一僵,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不许过来!”祝灵昭举着手色厉内荏地叫道。 但枯枝还是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祝灵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枯枝顿了顿,再次向前。 祝灵昭又退。 …… “砰。” 一声门扉的轻响。 小魅魔终于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门板上。 钝重的主殿大门依旧紧闭,唯有下面那个小小的洞口,是曾经司烛黎留给小黑猫通向外面的小门。 多日不曾有人的大殿中空气沉闷,四面窸窸窣窣的枝影攒动。 眼看着那狰狞而又嶙峋的枯枝已经近在咫尺,像是一只干枯可怖的僵尸手那样向她伸来。 说时迟那时快。 祝灵昭“嗖”的一声化作小黑猫,就打算从门洞上溜走。 快跑! 但是枯枝比她反应更快,泄出一点点阳光的小小洞口被蜂拥而至的枯枝堵死。 祝灵昭无处可逃,不禁“喵呜”一声,凄惨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满是司烛黎被枯枝活生生撕咬成骷髅的恐怖画面。 救命啊,完蛋了,枯枝要吃小魅魔了! 小黑猫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 枯枝慢吞吞移动到小黑猫的头顶,却不是要拧下她毛茸茸的可爱小脑袋,而是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 这动作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祝灵昭微微一愣。 紧接着,一颗油绿油绿的小果子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被枯枝塞进了小黑猫的嘴巴里。 “咕噜。”小魅魔咽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皱起脸,准备迎接那比生吃柠檬还要酸了一百八十倍的酸涩感。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次的小绿果子并不太酸,在最初的酸味过后,竟然品出了一丝丝的清甜。 咦? 祝灵昭奇怪地睁大眼睛,头顶上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她吧唧吧唧嘴。 的确是甜的。 那股酸涩过后的汁水竟然清甜可口,有点像是她小时候吃过的一种会由酸变甜的糖。 但此时绿果子并不是重点。 魅魔猫猫歪了歪脑袋,那双翠绿色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似乎毫无攻击性的枯枝。 “喵喵?”司烛黎? 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听懂了她的猫语。 枯枝再次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小猫脑袋,算是一种默认。 枯枝粗糙的树皮并不如人手那般温暖柔软。 但意识到对方是谁的那一刻,祝灵昭却下意识地蹭了蹭,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那样。 心里高悬着的大石头无声落到了地上。 一瞬间,祝灵昭变回了人形。 “太好啦,司烛黎,你终于醒了!” 她拉住枯枝,雀跃着说。 尽管有诸多思绪,但在知道司烛黎醒来的那一刻,喜悦已经率先迸发出来。 小魅魔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淡淡阴霾像是骤然间被擦去了,露出其后一碧如洗的明媚天空。 仿佛近日以来所有的忧心、考量、成熟和坚韧全都被扔到了一边。 小魅魔又变成了喵里喵气,天真而又骄纵的猫妖少女,就连声音都拖长了一些,轻快娇俏的尾音轻轻上扬着,如同来回摇晃的小猫尾巴。 少女的笑靥就像是阳光下的白云那般清丽又灿烂。 到底是出自浑然天成的伪装和演技呢? 还是就连小魅魔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一丝下意识的依恋呢? 不得而知。 但司烛黎也被少女的笑靥所感染了,在无人能够听到的地方,他也一同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太好了。 他能醒来,然后她也还在他的身边。 司烛黎在心中默想着。 而枯枝已经顺应他内心最直白的想法,从四面八方无声地环绕上去,一圈又一圈,仿佛以少女为中心筑起了一座新的枯枝巢穴。 阴暗、逼仄、密不透风。 但又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少女身周,生怕弄伤她娇嫩的皮肤。 少女娇小的身影被枯枝重重包围,几乎要淹没其中。 仿若一个含蓄的拥抱。 又像是恶龙守护着只有他才能拥有的财宝。 第41章 撒娇 空旷寂静的主殿重新迎来了阳光。 紧闭的木窗再次打开。 夏日略带燥热的风吹拂进来,吹散了一室寂寥的尘埃。 祝灵昭坐在靠窗的木桌前,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毕竟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和人聊天了。 “司烛黎,你知道吗?你那天真的快吓死我了……”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飘散在空旷的大殿里。 就像是之前一样。 只不过小魅魔对面的,并不是人模人样的魔尊大人,而是从四处伸展过来的枯枝。 笔墨铺展在它面前。 不过枯枝还未动笔,司烛黎不知从哪拿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正拉住少女的左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手臂上蜿蜒的血渍。 匕首的划伤已经痊愈。 但魔尊大人根本看不得小魅魔随意的样子,他细细将血迹擦净,放下水蓝色的衣袖,把少女白皙的手臂重新遮挡起来。 祝灵昭没太在意,她早就习惯了魔尊大人那不得了的洁癖。 但是她实在太跳脱,在即将从椅子上蹦起来的前一秒,司烛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按了回去,诸多枯枝极其方便地固定住她,然后将她衣裙上的褶皱一一捋平。 呼——气终于顺了。 司烛黎心情舒畅地看着椅子上重新变得规规整整、漂漂亮亮的小猫妖。 而突然就被枯枝按得动弹不得的祝灵昭:…… 这种任由狰狞枯枝在自己身上徘徊的场景,好像恐怖片噢。 以及,有没有一种可能,生性跳脱的小魅魔其实最讨厌整齐和一板一眼了? 但是看在魔尊大人可能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释放自己洁癖的份上,算了。 祝灵昭鼓了鼓腮帮子,决定包容司烛黎的这点小癖好。 她心思跳得快,已经很快转到了下一个需要抱怨的话题上。 “用刀划自己,真的好痛。而且我还每天都要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枯枝突然就害怕我的血了。”祝灵昭把司烛黎刚弄好的袖子又撸了起来,给司烛黎看自己细细白白的手臂。 少女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她的手腕很细,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延伸着。 司烛黎的目光落在少女伸来的手臂上。 很痛吧?他想问。 但其实他知道答案。小猫妖肯定痛得小声抽气,还要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很难想象,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怕痛的小猫妖每天都要反复划伤自己。 如果不是妖怪恢复能力强,又有生肌丹吃,这细白的手臂上大概满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 在司烛黎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枯枝已经小心翼翼地落了下去。 它伸出的是最细最软的一根枯枝,因为害怕伤到少女,尖细的枯枝末端犹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少女的皮肤,从手臂,一直滑到白嫩的手腕内侧,在阳光下留过一道浅淡的剪影。 ——然后轻轻勾了勾她葱白纤细的手指。 有点痒。 祝灵昭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而司烛黎则黑着脸把擅自行动的枯枝收了回来。 它、它怎么能去摸少女的手臂,还拉她的手?! 它怎么能做这种登徒子的事? 虽然将小猫妖视为他的所有物,但她毕竟是女子,魔尊大人从未有过逾越不轨的举动。 没错,司烛黎坚决不承认刚才做出这种事的枯枝是受他意识操控的。 不过祝灵昭哪知道魔尊大人在想什么。 一根根从各种角度伸来的枯枝连脸都没有,她根本无从判断司烛黎的情绪。 既然司烛黎没有打断她,那小魅魔就继续着她无意识的说不上是抱怨,还是撒娇的行为。 “还有,我本来是想把第一波收获的蔬菜和你一起吃的,但是你突然就吐血了……我烤的土豆那么好吃,但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都没有人陪我……” 祝灵昭说得振振有词。 好像她蹲在司烛黎病床前烤土豆烤得热火朝天是多么委屈的事一样。 丝毫不提她其实根本没想着给司烛黎留,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但司烛黎却非常心疼。 枯枝又不受控制地伸过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小魅魔十分受用,她投桃报李,也学着枯枝刚才的动作,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用手指勾了勾枯枝细软的末端。 枯枝猛然一颤,触电般收了回去。 祝灵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委屈的神情。 枯枝又飞快地伸过来,杵在祝灵昭面前。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拉拉拉,随便你拉。 祝灵昭这才重新笑起来,她拉了拉枯枝,兴高采烈地继续逼逼:“还有外面来的那些人,好恐怖……” 司烛黎安抚地拍拍她,似乎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 就像是摔倒的孩子,四处无人的时候,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心疼,只会咬着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膝盖上磕破皮了也不会哭。 但一旦走到了亲近的人身边,那些疼痛、委屈和害怕便一同涌了上来。 这其实对祝灵昭来说也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只是独自一人闷得太久,想随便聊点什么,那些委屈和害怕也是九分假,一份真。 但司烛黎却很耐心,听着她胡诌出来的话,像是真的在心疼她,安慰她。 明明他是个黑气浓厚得几乎要遮天的大恶人,不是吗? 但好像是第一个发自内心安慰她的人。 如果换成是白泽之主,那个男人一定会冲着祝灵昭哈哈大笑,说她“又菜又笨”,然后祝灵昭气鼓鼓地打他,两个人演变成全武行。 于是小魅魔便忍不住越说越多。 阳光照进窗子里,枯枝狰狞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司烛黎静静听着,像是要将这一个月来遗失的东西全部弥补回来。 …… 这一弥补,就弥补到了晚上。 小魅魔说累了,吨吨吨地喝水。 原本是用来给司烛黎写字交流的宣纸上,此时还洁白一片。 窗外的那一小片田地因为没有打理,而变得有些凌乱。 祝灵昭喝完水,又翻窗出去,蹲在地里试图把倒塌的西红柿支架重新立起来。 好在小桃树远比蔬菜要更坚韧一些,不仅没有蔫哒,反而还成长得更为茁壮了,从顶端发出了一根新的枝丫。 而司烛黎望了望窗外撅着屁股种地的少女,又看了看面前只字未动的宣纸,蓦地陷入了沉思。 不对呀,他把小猫妖抓回来,原本是要干什么来着? 第42章 思量 好像是为了教育小猫妖,不许跑出去和别的男人撒娇,也不要以为找到新的饲主,然后就可以溜走。 家猫就要有家猫的亚子。 随随便便溜出去,绕着别人喵喵叫,是只有小野猫才会做的事。 她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魔尊大人满足不了的?何需去找别人? 然而。 司烛黎把祝灵昭拎回椅子上坐着,这样唰唰唰地在纸上写完,少女却看着他瞪圆了眼睛。 司烛黎立刻感到一阵不明所以的心虚,枯枝都忍不住缩了起来。 但是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难道他说的不对吗? 司烛黎这么一想,就又坚定地用枯枝拍了拍纸笔,示意小猫妖要好好记住这些。 祝灵昭眨眨眼睛。 其实她想说,魔尊大人如今这副样子,好像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吧? 她难道要在般罗宫里蹲着,什么也不知道地等着外面那些人打上门来吗? 不说拥有特殊符箓的归原宗弟子,就比如疯剑客那把锐不可当的剑,枯枝好像暂时都拿他没办法耶。 小魅魔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向来都是主动出击的。 不过,祝灵昭看了看空气中那根呆头呆脑,不会说话,但行为却极其人性化的枯枝,还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如果魔尊大人此时还是人模人样地坐在她面前,冷着那双璀璨的金眸,一本正经地按着她说这些。 那小魅魔一定会忍不住喵喵叫着杠回去了。 但是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根从主殿穹顶上探下来的枯枝。 四面八方的枯枝环绕着,像是都在静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面前的这根枯枝,还认认真真地在桌子上写字,一点小小的墨渍沾在枯枝末端深褐色的树皮上,可一向爱干净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发现。 一想到这根没鼻子没眼的枯枝就是那位端坐在王座上高冷矜持的魔尊大人。 就显得既可怜,又……有点可爱。 祝灵昭被小小地萌了一下。 她已经猜到了之前莫名被砸头事件的真相。 也就是说,司烛黎已经醒来了一段时间,但却没有立刻告诉她。 小魅魔其实觉得,这很符合魔尊大人那一贯偶像包袱极其严重的风格。 反而是现在这样。 司烛黎愿意以不得不附在枯枝上这般无力、而又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小魅魔才感觉有些意外。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变得更近一点点呢? 不过看司烛黎的样子,他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祝灵昭也没有表现出来,在枯枝的催促下,乖巧地点了点头,娇娇软软地答应:“我知道啦。” 答应了,但不一定照做喵。 枯枝满意地拍拍桌子,然后又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夜晚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小桌。 窗外刚浇过水的小田地里泥土湿漉漉的,歪倒的番茄幼苗上滚着晶莹的水珠。 司烛黎把自己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的情况告诉了祝灵昭,又让她不要担心,即使只能操纵枯枝,但他也能护她周全。 祝灵昭乖乖点头。 “那你到底为什么吐血呢?”但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枯枝很明显地一顿。 祝灵昭发现,附在枯枝上的司烛黎,似乎情绪的表达更加直观了。 就比如现在。 司烛黎不想说,于是枯枝就很形象地像卷柏一样为难地向后蜷了起来,做出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小魅魔看着它,一边在宽大的椅子上萌哒哒地晃着脚,耐心地等待着。 显得又乖又无害。 怎么有人能拒绝小猫咪期待又乖巧的目光呢? 司烛黎沉默了很长时间。 枯枝像断了线一样久久地停顿在半空中。 最终,它重新卷起放在桌上的毛笔,慢吞吞地在宣纸上写。 “是我修炼的功法所致,每千年就会有一次,不碍事。” 烛光忽闪。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会儿,攸地露出一个笑:“好吧,那我就放心啦。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告诉我呀。” 枯枝明显从僵硬变得放松下来。 它伸过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这一关就这么过去。 夜深了,祝灵昭打了个哈欠。 她这一个月来,为了防止魔尊大人半夜被暴起的枯枝吃掉,都是变成小黑猫,睡在他的枕头边边。 现在看她要睡觉。 枯枝窸窸窣窣地把她拎起来,放到了主殿正中被枯枝拥簇的王座上。 睡吧。 司烛黎拍拍她,宽宏大量地想道。 魔尊大人的王座,愿与她一同分享。 祝灵昭小小一只地坐在上面,脚都够不到地:…… 谁要睡在硬邦邦的枯枝王座上啊? 虽然王座很宽敞,但她坐着都嫌弃硌屁股,更别说躺着睡觉了。 但大殿中无数枯枝都垂落下来,仿佛飓风拥簇着正中的风眼。 像是守候,又像是蜘蛛包裹着自己的猎物。 小魅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没能找到逃跑的位置。 经此一遭,魔尊大人是不是变得更变态了? 祝灵昭心里冒出一丝疑问。 不过没必要在两人重逢的第一天就闹别扭。 祝灵昭变作小小的黑猫,在坚硬冰冷的王座上团成小毛球。 算了,凑合睡吧。 好歹小猫咪有柔软的皮毛,能睡得舒服一些。 啊,对了。 魅魔猫猫抬起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喵喵喵?”你能不能让开一点,挡住我的月光了。 司烛黎停顿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挪走横在小黑猫头顶上的枯枝。 “喵~”晚安,司烛黎。 小魅魔喵了一声。 窗边的烛光熄灭,枯枝大殿中重回漆黑与寂静。唯有那缕浅淡的月光从斜上方倾泻下来,落在小黑猫柔软光滑的皮毛上。 晚安,小猫妖。 枯枝摸了摸小黑猫,然后与满殿盘旋的枯枝一同,悬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而祝灵昭闭着眼睛蜷成可可爱爱的小黑煤球。 脑海中却丝毫没有睡意。 ——司烛黎没有说真话。 小魅魔怀疑魔尊大人附在枯枝上,是不是思维也受枯枝影响而变得简单了。 他真的好不会撒谎。 以前祝灵昭从不知道这些事,也就无从猜想。 但如今这么多奇怪的事摆在眼前,她如果再视而不见,她就是个小瞎子。 祝灵昭原本没有这么想过。 但刚才司烛黎的举动,却突然让她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司烛黎吐血和她有关?所以他才会吞吞吐吐,沉默那么长时间。 而且,即使说假话,也总有其依据。 祝灵昭怀疑,司烛黎每隔千年可能的确会发生什么事,但这一次严重到长睡不起,八成是她这个意外闯入的变数有关? 这可能吗? 堂堂灭世魔尊因为她一只小魅魔吐血虚弱? 她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小魅魔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思绪转来转去,终于还是转到了绕不开的一个人身上。 溥云深,就决定是你了。 这个人看起来知道很多的样子。 下回抓到溥云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第43章 陷阱 由于魔尊大人的意外插手。 小魅魔就这么在般罗宫里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天。 其实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外面的疯剑客,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现在疯剑客面前,然后又突然没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原本的气氛多么融洽呀。 一个剑修的承诺都要到了,说不定关系处好了,疯剑客就愿意放弃追杀小魅魔,转而去专心找白泽之主了呢。 这个世界的修士高深莫测,以楚常山对弟弟的执着,万一真发现了白泽之主的线索,那小魅魔就是白白赚到。 祝灵昭觉得自己这一刺探敌情的行动聪明机智的不得了,偏偏司烛黎就是要捣乱。 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被人破开宫门一样。 也是,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肯定没有她这种小弱鸡的烦恼。 祝灵昭蹲在田地里拿着根小木棍戳戳戳,枯枝杵在她旁边,被她用来挂一个又大又沉的铜制水壶。 因为司烛黎一连拒绝了好几次她想要出宫看看情况的要求。 小魅魔正处于气鼓鼓背对着枯枝,不和他说话的阶段。 遭遇了冷暴力的魔尊大人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枯枝毕竟不如人身方便。 司烛黎用枯枝去敲小猫妖的脑袋,但力气没掌握好,粗糙的树皮在少女白净的脑门上刮出一片红痕。 祝灵昭就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瞪他。 枯枝很明显地僵硬在半空。 小魅魔立刻就发现了,并且暗中觉得枯枝魔尊比人形的魔尊更好,更坦率。 要不还是别变回来了吧?(划掉) 无数次事实证明,一旦被狡猾的小魅魔抓住了弱点,她就会毫不客气地得寸进尺,顺着杆子喵喵叫着往上爬,攻城略地,为所欲为。 祝灵昭泪腺很发达,但她其实很少掉眼泪。 不过如果泪眼朦胧有用的话,小魅魔也不介意战术性掉金豆豆。 祝灵昭觉得自己很讲武德,只是不和司烛黎说话而已,她承诺不首先使用“眼泪”这一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祝灵昭翻好土,让空气更容易渗透进疏松的泥土里。 而枯枝环绕在她身周,左看右看,像是想像拎猫一样把她拎起来,但又觉得少女会更加不理他。 没有纸笔,司烛黎甚至没办法教育她。 这个帐他记下了。 祝灵昭并不知道,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正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账,打算彻底恢复后好好和小猫妖说说这些事。 不过现在显然是没辙的。 又过了几天,司烛黎的态度终于还是在小魅魔的坚持下松动了。 祝灵昭见好就收,又拉着枯枝喵里喵气地说了很多好听话。 “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呀,我不想让别人进到我们的宫殿里来。”祝灵昭说道,“那些有符箓的归原宗弟子,你就不担心吗?” 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担心的,等他恢复后全杀了便是。 司烛黎在无人听见的地方冷哼一声,但他喜欢小猫妖口中的“我们”这个词,所以他忍住了。 “我真的放心不下,会睡不着觉啦。司烛黎,你就让我出去看看,你现在可以陪我一起出去,保护我嘛。而且我保证只是偷偷躲着,不让别人发现。”祝灵昭甜甜地再接再厉。 小魅魔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根本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司烛黎自己都不着急,但她是真的忧心忡忡,却还要反过来哄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倔强魔尊。 好在一般情况下,魔尊大人很好哄……至少在小魅魔看来是这样的。 祝灵昭看着枯枝,伸出葱白的食指,轻轻勾了勾枯枝的末端:“司烛黎,好不好?” 枯枝闪电般抽回去。 一炷香后。 一只娇小的黑猫甩着小猫尾巴,轻盈地越过般罗宫高高的外墙,很快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事后,祝灵昭无数次复盘,都觉得这一系列事情真的是太巧了。 如果她没有恰巧在这个时间出去,那她刚救回来的师姐可能就会在她全然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但同时她也就不会落入陷阱之中。 不过,祝灵昭又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到底还是大意了。 在看到白衣剑客的时候,祝灵昭早该想到,既然当初追杀她的人群里,白衣剑客能从嗜血枯枝的攻击中活下来,那就应该有别人也能活着。 那知道小魅魔与这片山林有联系的,就不止疯剑客一个人。 只要祝灵昭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就早晚都会被阴到。 可惜,事后诸葛亮要不得。 彼时的小魅魔在茂密的树林中跑跑跳跳,观察过两拨在迷宫中迷路的归原宗弟子,正稍稍安心之时,就骤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几乎惨烈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即使有重重枯枝墙壁阻挡,也响彻了整座迷宫。 那声音有点耳熟,难道是师姐迟莎莎吗? 可是这叫声怎么会这么大?就像是被用某种方法放大了一样。 这两个念头几乎是同时拥挤在祝灵昭的脑海里。 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祝灵昭飞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特意留了心眼,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那个地方。 隔着茂密的枝叶。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祝灵昭的心里一跳。 真的是迟莎莎! 明明是个挺厉害的剑修,又是归原宗的高徒,但不知为何,她的运气如此之差。 个子高挑的女修被金丝束缚在地上,极细的金丝深深陷进她的皮肉里,她的胸膛赫然被生生剖开了,露出内里粉白的脏器。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连接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管子,被挑出来,扔在她身旁的地面上,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着。 鲜血在她身下几乎流淌成河。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一个身披袈裟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边,慢条斯理地拿着一块帕子擦手。 然后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祝灵昭躲藏的方向。 就像是朔九寒冬中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祝灵昭顿时通体生寒。 因为她认出了那个人。 ——正是曾经追杀她时,用佛珠偷袭了她的人。 而那个人也正遥遥看着她,眼中盈着阴毒的笑意。 树林飒飒摇动着,重重迷宫之中,有一刹那风起。 小魅魔蓦地明白过来。 不是师姐运气差,而是她因为祝灵昭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师姐只是一个饵。 这个穿着袈裟的男人,正是冲着祝灵昭来的。 第44章 蜘蛛织网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祝灵昭就飞快向后跳去。 然而已经晚了。 祝灵昭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并没有冒然接近。 可是骤然从地上升起的,是远比祝灵昭想象的范围大得多的结界。 枯枝猛地裹住小小的黑猫,想要将她带走。 但淡金色的结界像是一颗明亮的小太阳一般冉冉升起,金光所扫射到的地方,枯枝便如同潮水般退却溃败,就连高大坚实的枯枝墙壁,都在刹那间泯灭为无形的尘埃。 司烛黎!他没事吧? 祝灵昭从湮灭的枯枝碎屑中掉落在地上。 结界已然张开,更多蜂拥而至的枯枝被阻挡在外面,狂暴地攻击着像肥皂泡一般的半球形结界上。 而祝灵昭却被关在结界里,一头撞在结界壁上,小猫脑袋都嗡得响了一下。 耀眼的金光刺得人有一刹那失明。 在恢复了视力的时候,祝灵昭才看到天空中、地面上,无数张淡金色的符箓仿佛流风一般飞速转动着,形成了这个偌大的、金光闪烁的结界。 祝灵昭瞳孔骤缩。 每一张沾血的符箓就是一个归原宗弟子。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她甚至数不清有多少张淡金色的符箓。 不过小魅魔也顾不了那些了。 符箓就像是蛛网上的节点,而将符箓连接起来的,则是密密麻麻的金丝。 在结界升起来的同时,隐埋在地下的金丝也一同弹出,向着小黑猫袭来。 祝灵昭的反应也极快,她化为人身,侧身闪过,金丝像是化为了锋利的刀,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殷红的血珠飞溅开来。 跑不了了,那就只好殊死一搏。 祝灵昭手中掐诀,以自己的鲜血作为媒介,血珠化为绚丽的火焰在半空中炸裂,顺着金丝一路焚烧过去。 构筑了结界的金丝好像有一瞬摇晃。 祝灵昭在纵横交错的金丝之间腾挪闪躲,她娇小的身影敏捷得就像风,又像是蝶,不断翻转闪避中仿若是踩着一支奇异又轻盈的舞蹈。 但金丝实在是太多了,一些被烧掉后,就有源源不断的金丝填补上来。 祝灵昭能够躲闪的空间越来越小。 直到原本半透明的结界中被密密麻麻的金丝填成了一个盘丝洞,祝灵昭退无可退,被逼到最后的角落里,金丝缠绕上她的手脚,将她带到了结界的中央。 而穿着袈裟的男人就站在结界中心,笑吟吟地看着她。 “啪、啪、啪。” 他放下鼓掌的手,像模像样地赞赏道:“不愧是在整个修真界的围捕下都能逃脱的魅魔,的确有几分本事。在我的结界里,想要抓你,都废了一番功夫。” 祝灵昭奋力挣扎,但她就像是被粘进蛛网里的蝴蝶,不仅没有挣开,金丝反而越缠越紧。 她被缚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为何这样看着我?”男人淡淡笑了,和清俊高洁的外表不同,他眼中含着挥之不去的阴冷,“我以为魅魔会更活泼一些。” 小魅魔的确生性活泼,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得到她的笑容和甜言蜜语。 “活泼会让你放过我吗?”祝灵昭问。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似乎微微有些诧异,他颇感新奇地看了看满脸冷漠与戒备的祝灵昭,好像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一般。 男人的表现很奇怪。 祝灵昭心中疑惑,不,准确地说,她心里几乎快要被疑惑填满了。 她已经知道了这是针对自己的一个陷阱。 知道她明明躲在相隔很远的大树上,男人是怎么精准感知到她的到来——通过提前埋藏好的金丝。 但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身披袈裟的男人怎么确定她就在这个地方?又怎么可能知道她与师姐迟莎莎之间的联系?又怎么想到用克制枯枝的符箓来构筑结界? 难道他知道了她与枯枝的联系? 小魅魔明白自己这回被抓得不冤。 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出乎意料、从天而降的巨大灾难。 但对于面前的男人来说,这是他苦心孤诣、周密谋划得来的结果。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到了克制祝灵昭的地方。 而祝灵昭在此之前,甚至对他的存在都毫不知情。 ——他甚至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存在感。 祝灵昭关注着迷宫里的动向,她察觉到了疯剑客的特殊,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在什么时候劫掠了如此之多的符箓。 就是无知无觉在空中飞舞的蝴蝶,她不知道蜘蛛正在暗中编织着大网,只有撞进网中,动弹不得的那一刻,她才会骤然发觉自己的死期。 这回估计是真的要完蛋了。 小魅魔心脏怦怦直跳,那擂鼓般的声音激荡着她的耳膜。但内心再慌,是绝对不可能表露出来的。 祝灵昭努力保持着冷静,观察面前的男人,脑海中涌现出无数想法,但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很奇异,他细细端详着被捆在金丝中的少女,很漠然,但又带着流于表面的赞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放置于玻璃展柜中的艺术品。 祝灵昭突然意识到,男人并没有把她当做是一个同等的人,而是把她看成是一个有趣的珍贵的物品,或者是有趣的小宠物。 他花费心思研究、谋划,并抓住了小宠物,却突然发现小宠物竟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充满了兴趣。 是因为她魅魔的身份吗? 也会有这样的人,对于人类来说,妖灵精怪都像是动物一样,是比人类低一等的存在。 小魅魔的心里重重地落了下去。 对于这样的人,可以沟通吗? 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脱呢? 快想。 还是说,这一点,正是可以利用的呢? 第45章 诸天魔教 男人似乎并不急于做什么,他带着计划成功的自得,把祝灵昭视为自己的掌中之物,并不觉得她会逃脱。 要让他把这种戏耍宠物的兴趣延伸下去吗? 只有拖延时间,才有几乎寻找更多变数。 祝灵昭心中转过的念头像万花筒一样繁多复杂,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男人,突然说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鲜血从她脸颊上被金丝划开的伤口缓缓渗出来,沾湿了她的小半张脸。 “你到底是谁?”祝灵昭追问。 有这种本事的人,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男人双手合十,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缠绕着的暗青色佛珠,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佛修,但他口中诵念出的却不是任何一个佛法:“诸魔诸天,万法皆缘。” 祝灵昭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这是一句在圣荒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口号。 但它本该消失了至少有一千年才对。 这是千年前曾经盛及整片大陆的诸天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句教义。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甚至颇有点道理。 但这个魔教所修行的一种功法,实际上是掠夺机缘。 气运、起源、财宝、灵力、乃至血缘、天赋……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被诸天教所掠夺。 而他们所提倡的,就是“万法皆缘”,意为“我能掠夺过来的,便是与我有缘的东西。” 诸天教所在之处,无不掀起血雨腥风。 这自然引起了所有修士的排斥和反对。在无数次斗争和围剿之下,诸天教最终还是覆灭了。 而直到一千年后的现在,诸天教也是一个人们讳莫如深的邪教,更是戳在修士敏感神经上的一根刺,凡是发现有诸天教的蛛丝马迹,正道门派都会联合起来将其狠狠拔去,不允许任何一点苗头出现。 但是这些正道修士显然工作不够仔细啊,他们划水摸鱼了是不是? 这不是这么大一个诸天教教徒杵在这里吗?! 都没有人来管一管。 祝灵昭心里暗暗叫苦。 她感觉自己不是快要完蛋了,而是已经安详地躺在了坟墓里,还不断有土抖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小魅魔绷不住的神情,身披袈裟的男人坦然站在那里,缓缓说道:“我已在无数人的记忆里看见过你。”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记忆?! 他竟然可以掠夺别人的记忆? 祝灵昭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重重金丝之下,那淡金色的符箓结界,突然明白了那些记忆都是来自于哪里。 “……是归原宗的弟子们?”祝灵昭声音有些艰涩地问。 男人笑了,他似乎很欣赏祝灵昭的敏锐,略带着点赞许地说道:“不错,世人谁能想到,他们所追逐的魅魔,曾经也是归原宗弟子中的一员呢?” 所以怪不对他好像对祝灵昭真的有几分了解。 因为这个男人已经拥有了无数个归原宗弟子的记忆,这其中总有曾经认识祝灵昭的人,甚至,有祝灵昭曾经相处过的伙伴们。 所以他也知道迟莎莎与祝灵昭的关系。 祝灵昭在一瞬间想了很多,更大的疑惑是,就算她与师姐曾经关系很好,这个男人又怎么确定她一定会来救师姐呢? 除非…… 祝灵昭震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轻轻点头,肯定了祝灵昭的猜测。 “奎宿老祖。”他笑吟吟地说出一个名字。 他竟然还拥有奎宿老祖的记忆!!! 可是奎宿老祖都已经死了呀,被枯枝吃得渣都不剩了。 祝灵昭也不知道诸天教的掠夺功法到底霸道到了什么地步,怎么人都死了,这个男人还能找到记忆,难道他是把那片土地都铲起来,挨个筛了一遍吗? 小魅魔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并且大为震撼。 这合理吗? 一个人如果能不断从周围获取记忆,那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全知全能了。 也难怪祝灵昭自觉躲得很好,怎么会被算计到这个地步。 在面前这个男人的眼里,她可不就像是裸|露在阳光下的小黑猫,无处遁形吗? 祝灵昭觉得这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疯剑客和魔尊大人还要强得变态。 要是司烛黎有这本事…… 小魅魔在心里一哆嗦。 不敢想,不敢想。魔尊大人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怕不是要第一时间就扒了她的小猫皮。 敌人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祝灵昭一时间竟然有点心如死灰般的安详。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座用来装小魅魔的小小坟墓。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祝灵昭问,她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红肿起来,正火辣辣地疼着。 但在即将死亡的威胁面前,似乎这些疼痛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男人笑了笑,算是默认。 淡金色的符箓漂浮在半空,密密麻麻的金丝四处横斜穿插,构成了这个蛛网一般的陷阱。 透过重重叠叠的金丝,祝灵昭似乎看到了在结界之外张牙舞爪的枯枝,但它们穿透不进来。 祝灵昭觉得自己已经拖延了很多时间了,但还是丝毫看不到转机。 “那……”祝灵昭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她定定地看着身披袈裟的男人,问道,“你要杀了我吗?” “放心。”男人向着祝灵昭的胸口伸出手来,佛珠轻轻摇晃着,他的手在漫天金丝的映衬下像是象牙雕刻般修长而又秀美。 他微微笑着,但那笑意却不达阴冷邪毒的眼底,他语气温和,但却带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 “不会太痛的,很快就好。” 死亡强烈的危机感像是滚烫的长针一般刺痛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祝灵昭脸色微微发白,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不能慌,不能慌。 快想想办法。 小魅魔绝对不要就这么死在这里! “你要对我做什么?”祝灵昭问。 身披袈裟的男人看着她,脸上虚假的笑意不改,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你在拖延时间?”他说,“会有人来救你吗?” 好像不会啊。 祝灵昭抿住唇,但她还是努力说点什么:“你真的相信魅魔能让人得道成仙吗?” “无妨。”男人淡淡地说道,“只是一试罢了。” 祝灵昭明白了男人的逻辑。 他并非多么相信传说中魅魔的作用,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他就要试一试,即使失败了,也只是小魅魔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而已,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就像是他为什么会布这么大的局,以师姐迟莎莎做饵。 并不是他确定祝灵昭一定会来,他只是试一试。 为了这个不一定成功的陷阱,那么多归原宗弟子的性命,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就像是把冷酷和残忍镌刻进了骨子里。 男人冰凉的指尖已然碰到了祝灵昭胸口的皮肤。 就在这个瞬间。 淡金色的结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就像是地龙翻滚,山川震荡。身披袈裟的男人站不稳地摇晃了一下,捆绑着祝灵昭的金丝有一刹那紊乱。 第46章 魅魔争夺战(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跑就对了。 祝灵昭抓住时机猛然挣脱了金丝。 极细的金丝划破了她的手腕,小魅魔咬了咬牙,掐诀将飞溅在半空的鲜血化为火焰。 明亮的火光迸裂,燃烧着密密麻麻的金丝,也遮挡了男人的视线。 “轰——” 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 祝灵昭被剧烈的冲击波推得打了一个滚,也终于在混乱中看清了声音的源头。 结界中纵横交错的金丝就像是被凭空斩断的长发般骤然一空,它们上面还沾染着星点火焰,犹如落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而在淡金色结界的一角,霍然敞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 伫立在缺口前的那人白衣翩然,剑气凌冽,雪亮的长剑斜指苍穹,淡淡的金芒照耀之下,仿若雷光天降。 “疯、剑、客。” 漫天飘飞的金丝中,祝灵昭听到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狠狠盯着一脚踏入结界的人,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 祝灵昭躲在一旁,看见白衣剑客轻描淡写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在说“我不本来就是疯了吗?”,忍不住有点想笑。 嗜血枯枝拥堵在白衣剑客的身后,似乎也想从破开的缺口钻进来,但是金光笼罩之下,它无从突破,只能愤怒地锤击在结界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疯剑客没有在意身后舞动的枯枝,也没有在意男人的质问,坦然自若地走进结界里。 符箓飞快流转着,缺口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我来找人。”疯剑客淡淡地说,他目光越过身穿袈裟的男人,看向了躲在一旁,脸上还沾着血的少女。 身披袈裟的男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祝灵昭,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你也是冲着她来的。” 白衣剑客微微颔首,抬眼直视着男人,不避不闪,目光如剑般凌冽:“巫长湛,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太过不客气。 简直像是生生把别人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被称为巫长湛的男人面容扭曲了。 而祝灵昭也被疯剑客神乎其神的说话技巧折服得五体投地,那一丝因绝处逢生而迸发出的惊喜,也缓缓转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这话说得很像霸道总裁,但她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呢? “呵,区区一个楚家的小子……”巫长湛怒极反笑,满地散落的金丝重新凝聚起来,向着白衣剑客袭去,“那我们便各凭本事吧。” 他没把一旁的祝灵昭放在眼里。 总归她逃不出这个结界,等打败了疯剑客,小魅魔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在同时,白衣剑客也出剑了,他动作不大,只是将剑从浩渺的苍穹斜劈过来,给人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凌冽的剑气如同飓风般扫射,所触及的金丝在顷刻间断裂。 巫长湛伸出手去,黑雾在他掌心凝聚,又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腾空跃起,直直向着疯剑客扑去。 霎时间,庞大的黑龙宛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了白衣剑客的身影。 祝灵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在两人灵力对轰的爆破中猫猫祟祟,眼疾手快地将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迟莎莎捞了起来,一同躲向结界的角落。 随即就在下一秒。 “轰——” 雪亮的剑光穿透了黑雾,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冲击,生生将黑龙撕成两半,然后重重擦过巫长湛的身边,在地上留下一道狭长的沟壑似的剑痕。 白衣剑客的身形从消散的黑雾中逐渐显露出来,他衣冠未乱,墨黑的长发随剑气轻轻飘荡着,脸上寒气凛然,好似这样的交手只称得上是一场热身。 “我不喜欢听到楚家这两个字。”疯剑客面无表情道,眸中杀气四溢,仿若一尊煞神。 而巫长湛恶狠狠地笑了,他右手的袖子被剑气撕裂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刚才闪得快,那一剑能将他的整个右手都斩断下来。 祝灵昭发现疯剑客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刚才的交手之中,巫长湛好似已经落了下风。 果然。 巫长湛虽然脸色阴狠,但深深呼了几次气以后,终究是忍了下来,不打算再硬碰硬。 “不如这样。”身穿袈裟的男人提议道,他眼中闪过考量和算计,“我可以立誓,将她炼化以后,分你一半。不然你一个剑修,就算得到她了,也无法将功效发挥到最大。” 这是赤|裸|裸的恶人分赃现场。 很可惜,小魅魔正是那个被分的“东西”。 不过也许是虱子多了不压身,祝灵昭并没有被当成是货物的不悦,而是心里蓦地一跳,连忙抬头向疯剑客看去。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只见那白衣剑客依然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祝灵昭却敏锐地看到他微不可查的一愣,眼神中透漏出些许茫然。 坏了! 祝灵昭暗暗叫苦。 她是真的不知道疯剑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救她,但更要命的是,疯剑客好像不知道她是魅魔啊! 第47章 魅魔争夺战(中) 祝灵昭感觉自己好像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她心里砰砰跳得像是在打鼓,只能努力绷住表情,好让自己显得不要太心虚。 不过以剑修笔直的脑回路,并没有太在意巫长湛说话里的细节。白衣剑客在默默茫然了一瞬后,就断然拒绝:“我说过了,你不能动她。” 巫长湛简直气得要死,他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但这个死脑筋的剑客却丝毫不知变通。 “你难道要独占她不成?”巫长湛恶狠狠地说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谈判破裂。 修士都是能动手就不多逼逼的典范。 两人一言不合再次打了起来。 这一次两人都不再留手,身穿紫色袈裟的身影和白色身影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树叶、金丝、黑龙、剑影……嗖嗖嗖地四处横飞着。 他们的速度太快。 祝灵昭根本追不上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庞大的黑龙盘旋又消失,犹如长虹贯日般的剑光横扫而过。 灵力碰撞产生的冲击仿佛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将附近的大树全都连根拔起。 要死、要死、要死…… 他们是动真格的。 祝灵昭目瞪口呆地望着半空中交战的身影。 他们打得越认真,祝灵昭也就越绝望。 试图接近疯剑客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如今小魅魔被困在结界里,溜也溜不走,只能任由狂暴的灵力吹散了她的头发。 她好像一个祸国妖妃噢。 竟然引得两个如此强大的男人为了她而争斗。 可是没有人比小魅魔更清楚这一架是如何在鸡同鸭讲中打起来的。 巫长湛以为疯剑客是一门心思要独占魅魔。 而疯剑客则是单纯地出于聊天之情,想要救下祝灵昭。 ……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发现事情的真相。 然后到那时—— 祝灵昭在内心抽噎了一下,她觉得她的死期就到了。 小魅魔把迟莎莎拖到远一点的大树后藏好,给她喂了一颗生肌丹,然后在一片混乱中默默抱住自己。 祝灵昭:猫猫逐渐停止了思考。 不多时。 在半空中频繁交手的两道影子终于渐渐放缓动作,落在了地上。 祝灵昭看过去,发现两人都微微喘息着,巫长湛身上的袈裟已经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他腰腹和手臂上都是血痕,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下落。 而疯剑客身上也被金丝划出了细小的伤痕,虽然没有其他大的外伤,但他的唇色却是青黑的,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中了毒。 疯剑客定定地看着巫长湛,脸上依然波澜不惊,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而巫长湛也并不好过,他脸色苍白,怨毒地盯着白衣剑客,厉声道:“疯剑客,我们为何不能联手?你也知道这嗜血枯枝的厉害,难道你要等到我们打成两败俱伤,再被个枯枝捡了便宜吗?这岂不是让人笑话?” “枯枝?”疯剑客不甚在意地擦去唇角的黑血,淡淡道,“装模作样。这操纵枯枝的,不正是你吗?” “什么?”巫长湛一愣。 就连旁听的祝灵昭也是一愣,不明白疯剑客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这可和她没关系啊。 应该……没关系……吧? 小魅魔正这么想着,突然脑海中“劈咔”一声划过一道闪电。 啊,如果完全代入疯剑客的视角来看的话。 自称“白昭”的少女在他面前被枯枝抓走,然后再次见到少女时,她在巫长湛手里。 这不就是巫长湛用枯枝把“白昭”抓走了吗? 估计巫长湛都没想到这口飞来横锅能扣在他的头上。 祝灵昭恍然大悟,但她更加生无可恋了。 如果她说她不是故意的……疯剑客会信吗? 而巫长湛好像觉得白衣剑客是在故意找茬,破口大骂道:“你在说什么狗屁!” 疯剑客无动于衷,只冷冷举起了手中的剑。凌冽的剑气缭绕,甚至比之前更盛几分。 巫长湛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上下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疯剑客,你何必要纠缠不休?!”巫长湛恨恨道。 “纠缠不休的人是你。”疯剑客说道,“归原宗弟子那么多,你又何需执着于这一个。” 凌冽的剑气吹拂四野。 祝灵昭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归原宗弟子?”巫长湛又愣了愣。 巫长湛直觉有什么不对,蓦地陷入了沉思。 他的心思何等敏锐,几个呼吸间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忽地露出一个扭曲的冷笑,阴毒的目光扫过祝灵昭,又看向对面的白衣剑客。 “疯剑客,你真是个疯子。”巫长湛咬牙切齿道,他伸手一指缩在旁边的祝灵昭,冷声道,“你以为她是谁?” 白衣剑客还没说话。 巫长湛指着满脸无辜的祝灵昭,盛怒道:“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也对,你没有见过她的人形。但是,疯剑客,你怎么连追了半个多月的魅魔都认不出来?” 祝灵昭听到巫长湛低低骂了几句粗口,知道这个男人恐怕是气疯了。 她跳起来就想跑,却被巫长湛掌风一吸,抓着扔到了面前。 “疯剑客,你好好看看她,她哪是什么归原宗弟子。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魅魔!” 巫长湛说着,看向祝灵昭,语气阴冷犹如极寒地狱:“真不愧是魅魔,蛊惑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 疯剑客愣住了。 他的目光一同看向了摔在地上的祝灵昭。 祝灵昭很轻易就看穿了白衣剑客那张冰山脸下的震惊和动摇。 而巫长湛则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祝灵昭白嫩的下巴,硬生生掰着她的小脸朝向白衣剑客,冷冷地说:“说呀,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骗他的。” 巫长湛怒不可遏的灵力与疯剑客凌冽的剑气激荡在一起,压得祝灵昭脸色苍白,两耳嗡嗡作响。 是杀气吗? 就好像赤|身|裸|体地置身于雪山之上,刺骨的寒冷钻进骨缝里,浑身皮肤像针扎一样疼,直教人止不住地发抖。 小魅魔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生机了。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被锋利的长剑戳个对穿。 不能害怕、不能害怕…… 祝灵昭努力看向白衣剑客的眼睛。 “我叫祝灵昭。”祝灵昭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她看着白衣剑客,轻声说道,“除此之外,我都没有骗你。” 疯剑客最在意什么?当然是弟弟与心魔的事。 她在最重要的事上没有骗他。 问题是,如今疯剑客会相信她吗? 白衣剑客久久地沉默着。 但是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在发现自己被欺骗后,没有第一时间就杀了她。 祝灵昭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只是从死刑变成了死缓。 “呵。”巫长湛虽然不知道祝灵昭和疯剑客之间的事,但却察觉到了疯剑客的迟疑,他将祝灵昭狠狠甩到地上,冲着疯剑客冷笑,“魅魔惯会骗人,怎么?疯剑客,你难道还相信她的话?” “我……”一片寂静中,白衣剑客缓缓开口。他垂眸看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白昭’。” 第48章 魅魔争夺战(下) 啥? 尽管性命攸关,但祝灵昭还是有一瞬间差点没有绷住。 他知道她用了假名? 他连他亲弟弟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呢! 但是祝灵昭很快反应过来,疯剑客说得这个“我”,应该不是控制身体的楚常山,而是楚决明。 小魅魔回想起在关于名字的这个话题上,当时楚决明的表现的确有点奇怪。 不过疯剑客这么说,意思是他不打算把骗了他的小魅魔做成登仙套餐了吗?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只是有点害怕。”她小声说。 小魅魔说这话的时候发自真心。 却不知白衣剑客几乎是在刹那间瞳孔紧缩。 “哥哥,我有点害怕。” 恍惚中,楚常山好像看见了楚决明的脸与面前的少女有一瞬重合。 他的弟弟被活生生炼化成丹方时,也是这样吗? 小脸苍白,瑟瑟发抖,犹如待宰的羔羊,无助地跌坐在地上。 楚常山寻找魅魔,的确是为了借助魅魔在传说中的功效,修成大道。 只有这样,楚常山才能将楚决明分离出来,为他重塑身躯。 楚常山并非抱有怜悯之心的人。他手下收割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不知为何。 是因为这个少女是唯一能和弟弟楚决明聊天的人吗?还是她说的那些事,于他而言,的确算是一桩恩情? 楚常山竟然破天荒地将眼前的少女与他的弟弟等同起来。 猎人在猎杀麋鹿时会想麋鹿也会害怕和痛苦吗? 不会的。 鹿的痛苦与我何干? 楚常山本来也不会的,但在这一刻,他竟然意识到坐在地上的少女是如此娇小又柔弱。 她湿漉漉望着自己的眼睛,很明亮,像是星星。 也很像他的弟弟。 “不要被她骗了,疯剑客。”巫长湛冷哼一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是魅魔的看家本领。引得我们两个交手,差一点两败俱伤的,不就是她吗?” “我没有。”祝灵昭鼓起勇气小声逼逼。 她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连饭都吃不饱,是21世纪最菜的小魅魔了。 “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巫长湛看向祝灵昭的目光里冰冷得像是淬了毒,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仿若毒蛇吐着信子的阴冷耳语,“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下巴敲碎,知道了吗?” 祝灵昭后背一寒,非常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她看了巫长湛一眼,又忍不住去看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白衣剑客。 不知为何,巫长湛就一心认定了她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立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告诫她连眼睛都不许乱瞟。 为了不被挖眼睛。 祝灵昭只得垂下头,盯着掉落着金丝的地面,就像是在静默中接受审判的巫女。 结界淡金色的光芒缓缓落下来,映照着小魅魔单薄的脊背。 少女的发髻散落着,那一段雪白的脖颈微微弯下去,犹如风中轻颤的芙蓉,又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那高悬在头顶上的剑刃,是会挥下,还是会抬起呢? 许久。 “你打算如何做?” 祝灵昭听到疯剑客这么问道。 她的心脏停跳了半秒。 而巫长湛则大笑出声:“哈哈哈……早该如此。疯剑客,我在此立誓,只要你我不再争斗,我便将她分你一半。” 祝灵昭忍不住又偷偷抬眼去瞅他们。 白衣剑客正静静看着她,潭水似的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巫长湛猛一抬手,被白衣剑客斩断的金丝便又重新聚集起来,缠住祝灵昭的手脚,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我的功法能将她的修为、躯体、机缘、灵力……全部炼化成无上金气。”巫长湛一边解释,一边向着祝灵昭抬起手来,重新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动作。 巫长湛道:“这生生不息的金丝就是我用无上金气打造的。疯剑客,这世上只有我能做到这一点。你该知道,与我合作,是你最明智的选择。届时我便将无上金气分予你。” 祝灵昭在短短几息时间内已经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了很多次。 她知道自己在这两人面前必然跑不掉,也没有挣扎的念头,只是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是说,你真的能掠夺一切?就连机缘和灵力也可以?” “当然。”巫长湛冷冷笑了,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狠厉的自得,“诸天教功法,自然举世无双。” 可是,掠夺机缘真的是好事吗? 祝灵昭看着他,心里怦怦直跳,在死亡真的来临的这一刻,她甚至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脑海中依旧冒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比如她的机缘。 ……或者说用“惊天动地的霉运”来形容更加恰当吧? 他确定这玩意儿能助他成仙? 还有…… 巫长湛的指尖碰到了祝灵昭的胸口,然后坚定地没入进去。 祝灵昭脸色骤然一白,她咬紧了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好痛、太痛了…… 就好像用很钝很钝的刀一下下戳下来,然后捅开她的皮肤,破开她的胸膛。 大股大股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染红了她的视野。 巫长湛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破开的胸腔里。 祝灵昭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内,就像是把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碎、碾成粉末,然后随着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巫长湛的手里。 好像有极其璀璨,仿若太阳般耀眼的金光在巫长湛的手中缓缓凝聚。 很快。 祝灵昭就连意识都模糊了。 她开始觉得冷,彻骨的寒意从指尖开始蔓延。 要死了吗? 恍惚中,祝灵昭好像听到巫长湛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祝灵昭努力睁开眼,看到巫长湛手中堪堪成形的“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着。 就好像遭遇了日食,黑雾从“太阳”的一角开始扩散,很快便将金色的光球整个吞噬进去。 巫长湛手中的金光湮灭了,反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如同贪婪的水草般疯狂弥漫,甚至反过来巫长湛的右手笼罩其中。 祝灵昭霍地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笑。 反正她死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大概是巫长湛修炼的功法与她不兼容吧。 其实祝灵昭早就想说了,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全员都修炼着灵力,无论是司烛黎这样的魔尊,还是那些精灵妖怪。 但在祝灵昭之前的世界里,妖怪修的是妖力,而她作为比较特殊的魅魔一族,修炼的是魔力。 就像是往电动的车里加汽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巫长湛爆发出一长串气急败坏的咒骂。 这效果似乎好过了头。 纵横交错的金丝无力地松弛下来,祝灵昭手脚一松。 ……被松开了。 这是逃跑的好机会! 祝灵昭在心中想着,但开膛破肚的痛苦太多剧烈,她手脚不听使唤,努力想要动起来,却只能缓缓向前倒去。 快动起来呀! 小魅魔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下一秒。 四周骤然一静。 风声、树声、巫长湛的咒骂声……像是空气都被抽走一般,统统泯灭在真空之中。 祝灵昭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黑了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在瞬间膨胀,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中。 ——不可思议的黑夜,降临了。 第49章 魔尊出现了 祝灵昭落进一个怀抱中。 宽阔、熟悉、带着淡淡的禅香。 祝灵昭感觉到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有一瞬间收紧。 “你从没有想过,我会来救你,是吗?” 恍惚中,祝灵昭似乎听到那人冰冷的声音。 但祝灵昭的意识都模糊了,被破开的胸口正冒着血,发出潺潺的声响。她看到那张仿若神明般俊美无暇的脸,不由得露出一丝笑。 得救了。 这几乎是她本能就知道的事。 小魅魔下意识地抓住那人一尘不染的白衣,在上面留下刺眼的血痕,小声道:“好痛……” 痛死了。 少女的声音中透着颤抖和虚弱,轻轻软软,就像天边飘着的云。 司烛黎狠狠一梗,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看向对面的两个男人。 实际上,并非是黑夜降临。 而是无穷无尽的枯枝将整个邬云山脉都笼罩起来。 不断有锋利的长刺从枯枝上生长出来。 枯枝甚至还在膨胀,还在变多。一层又一层地,像是浩瀚的树海,在整个偌大的邬云山脉上空,形成一个恢宏而又狰狞的巨大穹顶。 人在这样的枯枝穹顶面前,是如此渺小。 树林中有修士抬起头来。如果他们能窥得这枯枝穹顶的全貌,也许就会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穹顶,而是一座牢笼。 ——它要将踏入邬云山脉的所有人,全都吞噬进去。 而几乎在司烛黎出现的瞬间。 疯剑客和巫长湛就向后撤去。 “你……”巫长湛注视着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你是魔尊?” 狰狞的枯枝在半空中摇摆着。 司烛黎伫立在枯枝之中,他轻轻抱着怀中的少女,鲜血染红了他洁白的锦衣。听闻此言,他淡淡抬眸看去。 仅一眼。 那鎏金色的眼睛仿若海面上纵横亘古的金轮,高贵凛然、璀璨生辉,灼灼然不可直视。 巫长湛的瞳孔骤缩。 就像他从不把小魅魔放在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也从来没有将他放进眼里过。 就好像面对脚边的蝼蚁,这个男人甚至不屑于低头去看他一眼。 那是从九天之上俯视而来的轻蔑和冷漠。 但是。 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为什么却要抱着那个卑贱的魅魔?! 巫长湛看到魅魔不断涌出的血沾湿了男人的衣袍,但男人却视而不见。 是视而不见,还是甘之如殆呢? 不过巫长湛并没有机会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下一秒,枯枝蜂拥而上。他试图用符箓抵挡,但这一次,淡金色的符箓却被狂暴的枯枝撕得粉碎。 “啊啊啊——” 巫长湛被枯枝彻底吞噬进去,就连凄厉的惨叫也一同被泯灭于黑暗之中。 “铮——” 一声宝剑的铮鸣。 是疯剑客出剑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将长剑直刺而来。 他的剑的确锐不可当,时机也的确抓得准。 白衣翻飞着,一路上的枯枝被长剑尽数斩断。 司烛黎本来是可以挡开的,但他两手都抱着祝灵昭,而祝灵昭的伤势又不适合他再做太大的动作。 只是微微迟疑了不到万分之一秒。锋利的剑尖就犹如电光火石,已然来到了祝灵昭的面前。 这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雪亮的剑光倒映进祝灵昭的眼里,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轰——” 枯枝从侧面拍过来,白衣剑客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一片倒塌的大树里。 横斜的枝干吞没了他的身影,但对于嗜血枯枝来说却称不上是什么阻碍,仿若群蛇般猛扑上去。 祝灵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扯了扯司烛黎的衣服,轻声说道:“放、放过他吧。” 司烛黎皱起眉。 “他……也算是救了我。”祝灵昭说。 阴差阳错中,疯剑客的确是救了祝灵昭的命。要不然,根本等不到司烛黎来,她早就被开膛破肚了。 而且……祝灵昭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想道:就在刚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疯剑客的剑终究还是顿了一下。 司烛黎冷着脸,垂眸注视着她。那双金眸冰冷得像是埋了一百座雪山。 即使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小魅魔总是能最精准地把握住魔尊大人的心思,她看着男人,用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撒娇语气,小声说道:“好痛……我想回去了。” 司烛黎再次哽了一下。 小小的猫儿就靠在他的怀里,又轻又娇小。那张昳丽的小脸惨白惨白,那双黑亮的眼眸柔柔地看着他,看上去既可怜……又让人生气。 司烛黎冷着脸,将一颗绿果子塞给她。 祝灵昭毫无防备地吃下果子,却发现这一次的果子竟然又变回了以前的超级酸酸果,不仅酸,还苦,还辣。 小魅魔的脸委屈地皱成了包子。 被酸得眼冒金星的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到。 那边白衣剑客从倒塌的树干之间慢慢撑起来,他衣衫破碎,胸口带着自己刚吐出来的血迹。 司烛黎淡而冰冷地看他一眼,却终究没有做什么,抱着祝灵昭转身离去。 徒留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噗——”的又吐出一口血来。但他墨黑的眼中平静无波,只慢慢抬起手,擦去唇边的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50章 魔尊生气了 昏暗大殿,枯枝盘旋。 祝灵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里很难受。 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才发现她正趴在司烛黎的怀里,锦白的衣袍上沾染着淡淡的禅香味,冷寂之下隐藏着些许柔软。 再冷的男人,他身上也总有些地方是柔软的。 莫名的,祝灵昭脑海里想到了这句话,被自己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藏在男人怀里偷偷地笑,司烛黎垂下金眸看向她。 祝灵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以人形睡在司烛黎怀里的。 这可是头一遭,枯枝王座再宽敞,也不够人躺下。祝灵昭只能蜷着腿,缩成一小只,她暗暗佩服自己的柔韧性,一边坐起来,伸展有些僵硬的身体。 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 祝灵昭脑袋里还有些发懵,小绿果子的功效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使开膛破肚的伤,祝灵昭一觉起来,也愈合如初。 明明好像被巫长湛抽出去了不少东西,但祝灵昭并不觉得疲惫,相反,她竟然觉得体内很充盈。 然后,祝灵昭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 四周好暗。 依旧是熟悉的枯枝大殿,但往日敞开的窗户紧闭着,就连头顶上原本能露出阳光的缝隙,以及大门上留给小黑猫的猫洞,都消失不见。 峥嵘的枯枝一层又一层地环绕在周围,将整个大殿缠绕得更加狭小、更加逼仄、更加阴冷黑暗。 如果不是小魅魔近来实力见涨,她根本没法看清楚东西。 坏了。 小魅魔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空气中弥漫的禅香味已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连忙偷偷去瞟一言不合就变臭的魔尊大人。 在沉默中沉默了许久的司烛黎终于冷哼了一声,他唇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你醒了。”司烛黎看似平静道。 但小魅魔从其中隐隐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心里咯噔一声。 ——药丸,魔尊大人生气了! “呜~我错了。”祝灵昭下意识抱住头,可怜巴巴地说。 她认错认得干脆,但很显然,人形并不能在魔尊大人这里萌混过关。 司烛黎甚至被气笑了:“你错在哪里?” 祝灵昭愣了愣。 啊,她不知道鸭? 少女这副茫然忡愣的神情太过明显,司烛黎望着她那张仿佛天生就自带着无辜的小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三天,你睡了三天。”司烛黎说道。 祝灵昭有些诧异。 但在这寂静的三天里,司烛黎的怒火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逐渐发酵成空气中浓郁到刺鼻的禅香。 黑暗中,男人那双冷艳妖冶的金眸中盛满了暴风般的冷意。 “祝、灵、昭!”他一字一顿地叫她。 祝灵昭浑身一个激灵,简直梦回在学校里偷偷睡觉,然后被老师突然点名的时候,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魔尊大人为什么这么生气。 “是、是我太弱了……?”祝灵昭小心翼翼地问。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点了。 如果她再强一点,再努力一点,就不会被抓住,还差点死掉,让司烛黎来救。 毕竟是她自己要跑出去,也是她自己担心师姐的。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吧?这样强行出来,对你有什么影响啊?都是我害得你……” 小魅魔认真反思的声音在男人愈发冰冷狰狞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魔尊大人看起来要吃人。 祝灵昭差点当场哭出来:“对、对不起,我不知道qaq……” 司烛黎脸上冷得仿佛北风呼啸,他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小魅魔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手落在祝灵昭的头上,然后一路下滑,挑起了垂落在她肩膀上的发丝。 没挨打,她漂亮可爱的脑袋也没有被魔尊大人残忍地拧掉。 祝灵昭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男人,就像是被吓呆了的毛茸茸的小雏鸟。 “你吃了我的果子。”司烛黎说道,“身体里有我的信种。”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一碾。 祝灵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她乌黑的发梢骤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卷起,如同树木的枝丫,生长蔓延,然后在顶端盛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那朵小花是粉白的,像是桃花,但又比桃花的花瓣更加繁密。 浓黑的大殿中看不分明。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那朵小花,想辨认它的品种,但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却忽然好像一张一合地动了起来,数不清的花瓣转动。 仿佛化成一张长满了尖牙的怪嘴,要猛扑出来将人吞噬。 就连那原本清丽的粉色,也好似在一瞬间变成刺眼的鲜血,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祝灵昭霎时间头晕眼花,甚至有点恶心想吐。 司烛黎把小花摘下来,祝灵昭的发梢垂落下去,重新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头发。 而祝灵昭那股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眨眨眼,再看时,那朵在司烛黎手掌中的小花,还是那样漂漂亮亮的粉白模样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这是什么?” 司烛黎金眸中泛起一丝不知对谁的讥讽:“吃了果子,结出花,有什么奇怪吗?” 哪里都奇怪好吧。 不要把别人的身体当成培养皿啊! 小魅魔在心里嘀咕,但却不敢说出声。 司烛黎把花随意扔到地上,粉白的花朵很快消失在脚下重叠的枯枝之中。 “如果开了花,我就会知道。有花的地方,我就能出现。” 祝灵昭不明所以。 “如果是你,有所求,我必会回应。”司烛黎说,他那双冷金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少女,声音中含着彻骨的冷冽,“哪怕只有一丝,一瞬。” “祝灵昭,我不求你做我的信徒。但在那个时候,你心里哪怕只有一丝想到我,我都可以去救你。” 然而现实却是,这朵花始终没有开过。 就像是埋在地里的磐石。 就像是死了一般。 第51章 我会来救你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猫? 看似亲亲蜜蜜的样子。 她可以趴在你膝头毫无防备地酣睡,可以喵喵叫地围着你绕着你,用那双翠绿色的猫瞳看着你,好像你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 她依偎在你身旁,向你撒娇,也只对你喊痛。 她那么怕痛,那么娇气,但却可以不顾一切地救你。 你以为她很胆小。 但她却很勇敢地拉住你,甚至想要好好地保护你。 于是,你便以为她喜欢你。 但其实全是一厢情愿。 猫儿可可爱爱的脑袋里,根本没有你。 “祝灵昭,即使是快要死去的时候,你也没有想过我。”司烛黎说道。 黑暗而又逼仄的枯枝大殿中,男人那双金眸冷而寂寞。 祝灵昭愣住了。 一向机灵聪明的小魅魔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理解了男人的话。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有一种莫名的羞赫席卷了她。 之前虽然认错迅速,但祝灵昭其实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 她只以为是魔尊大人又在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只要把魔尊大人哄好就可以啦。 但现在。 小魅魔却罕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可、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出来啊……”祝灵昭结结巴巴地说。 她的理由其实很充分的,魔尊大人被封印在般罗宫里,谁知道他能出来? 但在男人冷厉的目光中,祝灵昭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气短。 奇怪,为什么? 司烛黎冷声道:“也对,毕竟我出不来,还会有别人来救你。比如那个剑客……” “我没有!”祝灵昭小声逼逼,“我也没想过他会来救我。” 小魅魔说得真心实意。 她是真没有想到,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疯剑客还会想着来找被枯枝抓走的她。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似乎有很多难听话想说,但到底是忍住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司烛黎突然问。 祝灵昭直觉男人肯定又要生气,但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出她的想法:“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 司烛黎道:“哪怕你自己有可能死?” “哪怕我有可能死,我也不想以后后悔。”祝灵昭诚实地说。 司烛黎冷冷地笑了一下。 小魅魔不明白。 司烛黎只是突然间意识到了。 他以为他在小猫妖心里是特殊的,却原来谁都不特殊。 他想要救小猫妖,是因为她是她,换了旁的人,司烛黎抬脚踩过去,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而小猫妖救他,只是因为她想救,换做是其他什么人,她都会救,她只是看不得人死在自己眼前。 到底是谁更冷心冷情呢? 堂堂魔尊大人甚至说不清楚。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定定地看着少女那茫然中不禁透出委屈的小脸。 他知道小猫妖是真的不明白。 所以也就更加生气。 甚至想撬开小猫妖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你想不明白吗?”司烛黎说道,“能不能,和想不想,是两码事。” 就像是一个人喜欢吃苹果,尽管他知道今天家里没有了,但总会有哪一刻想到苹果。 因为喜欢。 只有彻彻底底的无感、不喜欢,才会脑海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个选项。 祝灵昭觉得不对。 她真的不知道魔尊大人会来救她。 她在魔尊大人眼里难道不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吗? 魔尊大人对她温柔,是因为她性格可爱。 魔尊大人对她好,是因为她漂亮又乖巧。 没有人会拒绝魅魔猫猫! 但是有人会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强行突破结界,来救一只小猫咪吗? “想有用吗?”祝灵昭讷讷地问。 如果想有用的话,祝灵昭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她就不会吃不饱肚子,不会穿越,不会被追杀,不会总是遇见危险。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祝灵昭,“想”是没有用的。 能救自己,能帮助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但是黑暗中,男人那双如同旭日般璀璨的金眸直视着她,声音清冷,却仿佛镌刻在神像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用。”司烛黎说,“祝灵昭,只要你心里有所求,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祝灵昭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璀璨的明日掉进了海里,明亮的波涛翻滚起来,将整片漆黑的海照得透亮。 传说中想要毁灭世界的魔尊,一个待在黑黢黢枯枝巢穴里又冷又古怪的男人,也能做太阳吗? 但小魅魔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丝触动。 蓦地,她想到了结界中,司烛黎出现的那一刻。 “我没想到会来救我。”祝灵昭小声说。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金眸中掀起的暴虐和冷意简直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那时候我好冷,又好痛,我以为我要死了……” “但是你接住了我。”小魅魔在男人暴风雪般冷酷的目光中,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握住了男人放在膝盖上紧攥成拳的大手,她抬起眼来看他,忽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少女柔声细语地说着。 这一次不是无知无觉,她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碎光,犹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 她握住他的手柔软而又温暖。 司烛黎心里下意识地一松。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她好像懂事一点了,既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没办法了…… 然后魔尊大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松懈。 他明明是想好好给小猫妖一个教训的。 就算她什么都不明白,也要把这些好好刻印进脑子里。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司烛黎在心里想。 但他微不可查的动摇却很快就被祝灵昭察觉到了。 小魅魔本能地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人来救我。我只能靠自己。”祝灵昭语气低落地说道。 不能原谅她。 “但是。”少女看着他,露出灿烂又轻快的笑容,“我现在知道啦,你会来救我。” 不能原谅她…… “我知道,只有你会无条件地来救我。” 不能…… 少女亲昵地摇了摇男人的大手,她靠过来,声音简直像浸泡进了蜂蜜中那样甜蜜:“原谅我吧,好不好?” 司烛黎:…… 魔尊大人在暴怒中的时候,小猫妖哪怕只是轻轻喊一句“好痛”,都能被堵得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是面对小猫妖如此娇软可爱的撒娇呢? 男人被抓住的手忍不住地动了动。 第52章 鳞片 魔尊大人,一败涂地。 哪一次对着小猫妖,司烛黎不是重重抬起,轻轻放下呢? 只要少女凑过来看看他,贴贴他,再用那张能言善辩的小猫嘴巴喵点好听的话,司烛黎心里再多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即使脸再冷。 他还依然抱着小猫妖默默抱了三天,没有把她扔出去,不就已经说明了态度吗? 不过司烛黎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松动归松动,魔尊大人还是板着脸多撑了几天。 祝灵昭也惯会见风使舵。 在黑漆漆的大殿里,好声好气地陪着魔尊大人待了几天。面对魔尊大人的冷脸,持之以恒地喵喵叫着往上凑。 正所谓伸手不打小猫咪的笑脸。 司烛黎就算心里还是堵得慌,但也不忍心看着少女的笑靥低落下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更何况,小魅魔还搬出了她宝贝的小丹炉,勤勤恳恳地给魔尊大人烤土豆。 “这可是我亲手种的噢,一直想和你一起吃!” 少女白嫩的小脸被丹炉的猛火熏得微红,她把热气腾腾的烤土豆递到司烛黎面前,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星。 上万年没有吃过食物的司烛黎看着她,终于还是轻轻咬了一口油汪汪的烤土豆。 好吃吗? 非也。 司烛黎其实不太喜欢食物的味道。 或许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进过食,甚至不习惯有东西进入嘴巴里的感觉。 他只是单纯喜欢少女吃东西时那满足而又快乐的神情,也喜欢少女与他分享时那期待的目光。 “好吃吗?”祝灵昭紧张地等待着他的评价。 司烛黎用冷金色的眼眸注视她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活泼俏丽的少女立刻欢呼雀跃。 不过。 这样省心乖巧又可爱的小猫咪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不出几日,祝灵昭就图穷匕见,露出了乖巧外表下的本来面目。 “司烛黎,你不觉得到处都是烧烤的味道,我们应该通通风吗?” 再又一次用炼丹的小鼎炉烤完蔬菜过后,祝灵昭拉住司烛黎的袖子,可可爱爱地问。 司烛黎:…… 他看看少女那张天衣无缝的无辜小脸,又看看漆黑大殿里那鼎燃着火光的小丹炉,蔬菜烧烤过后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大殿里。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感觉到匪夷所思。 难道这也在小猫咪浑然天成的算计之中吗? 是继续用枯枝把大殿封的严严实实,忍受烧烤的味道;还是重新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这是一个问题。 微妙的沉默之后。 过于拥挤的狰狞枯枝动了动,露出了其后的木窗,和大门下那个小小的猫洞。 司烛黎甚至没眼去看,有根枯枝极其狗腿地溜过去,“噗嗤”一下打开了主殿紧闭的窗子。 彼时正值白天,夏日热烈的阳光照耀着窗外的小桃树,略带燥热的风吹散了满殿阴冷的空气。 少女开开心心地奔到窗边,伸展双臂,像招摇的小桃树一样沐浴阳光。 然后就是更加明显的得寸进尺。 “司烛黎,有些人,就把他们放了吧?”祝灵昭说。 虽然小魅魔在逼仄的枯枝主殿里安闲度日,但她知道,在般罗宫外的山林里,那些枯枝简直是杀疯了。 以前闯进邬云山脉的人,打不过枯枝好歹还能跑。但如今拔地而起的枯枝将整片山脉围成了一座死亡的牢笼,短短几日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命丧于此。 那些本就手中沾满了鲜血的人死不足惜,但也有像师姐迟莎莎那样真正善良正直的修士。 他们只是接受了门派的任务过来探明情况,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探到,放他们一命也不影响大局。 “你不喜欢杀人?”司烛黎那双妖冶的金眸淡淡看向她。 “当然了。”祝灵昭道。 她又不是变态杀人狂。 但他却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尊。 而少女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对他表现出排斥和不赞同,不过以少女精湛的演技,谁都不知道她可爱的小脑袋里正想着什么。 已经逐渐摸清小猫妖有多么会骗人的司烛黎顿了顿,认真审视着少女的神情:“但你却不阻止我杀人?” 祝灵昭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只管我眼前的事。” 她只会尽力去救眼前的人,至于不在她眼前的时候,那人死不死,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魅魔,又不是生命之神,只做尽力而为的事,并不能拯救全天下的人。 “我不喜欢不必要的杀戮。”小魅魔认真向男人解释道,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你……很喜欢杀人吗?” 司烛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微微一哂:“不。” 杀戮对他而言就像喝水那样简单自然,说不上讨厌,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既然小猫妖不喜欢,那便顺着她,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因为暴虐而在山林中构筑起的枯枝牢笼,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消散了,被鲜血和黑暗肆虐的山林重见天日。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司烛黎出事之前的日子。 又是一片岁月静好。 祝灵昭每天继续从主殿的窗户上翻进翻出,培育她的灵植和蔬菜,然后被司烛黎按在桌前,学习所谓的“世间礼义廉耻”。 好像什么都没变。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祝灵昭终于鼓起勇气,告诉魔尊大人,其实他的枯枝王座硬邦邦的,睡着一点也不舒服。 司烛黎愣了愣,考虑到是他自己说要让小猫妖学得正常一点,阴鸷地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在主殿后面给少女摆了张床,再用屏风遮挡起来。 终于获得自己独立小房间的小魅魔,当天晚上就兴奋地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徒留空巢老魔尊憋屈地坐在枯枝王座上,那阴森森的目光像是要把屏风烧穿一个洞来。 不过。 祝灵昭知道,其实还是有很多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 比如司烛黎的身体到底恢复了几成,再比如归原宗所掌握的能够抑制枯枝的符箓。 虽然在司烛黎醒来后,符箓对于枯枝的抵御作用就变得不堪一击。 但祝灵昭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她去问司烛黎,却只得到男人眼带轻蔑的沉默。 那便是“不需要她担心,与她无关”的意思。 又比如,祝灵昭在重伤醒来后,其实偷偷地肚子涨了好久,撑得直打饱嗝,一时间竟然连魔尊大人那无比美味的恶念都吃不下去了。 祝灵昭努力回忆,也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大概……可能……应该是被巫长湛掏胸时,不小心把他的什么东西反吃了进去。 不会吧? 瞎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会不会拉肚子啊。 小魅魔忧心忡忡。 直到深夏的一天,祝灵昭从自己柔软的小床上醒来,她挠挠自己发痒的小腿,心里蓦地咯噔一下。 坏了,虽然没有拉肚子,但是比拉肚子更惨。 祝灵昭向自己的小腿看去。 只见光滑白皙的小腿外侧,赫然长出了一片墨黑色的鳞片。 第53章 魔化 那枚鳞片坚硬而又漆黑,在昏暗的枯枝大殿中泛着冷冷的光泽。 它生长在少女柔软白皙的小腿上,就像是洁白的雪地上掉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煤炭,突兀又刺眼。 祝灵昭吓了一跳,她在床上柔韧性超好地抱着自己的jiojio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 比鱼的鳞片大很多,比蛇的鳞片更坚硬。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蛋,她要狗带了。 祝灵昭欲哭无泪。 她可是正经魅魔,除了有一对小蝙蝠翅膀和一条尖尖的爱心尾巴,其他都和人类一模一样。 突然长出鳞片这样的异变,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魔化”了。 正如人类修士会走火入魔,精灵妖怪走岔了路,也会发生“魔化”。 小魅魔脑海中立刻冒出很多栩栩如生的画面:她逐渐魔化成奇形怪状的丑八怪,再也没有漂亮可爱的脸蛋,以后只能在夜晚出没,舌头老长吊在胸口,用八只脚阴暗地爬行,并发出桀桀怪笑。 祝灵昭打了个冷战。 就说不能乱吃东西吧! 祝灵昭总觉得,自从她的血突然可以逼退枯枝以后,她的身体就向着某个不可思议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意外吃掉了巫长湛乱七八糟的力量,就更是一针催化剂。 这可怎么办? 古往今来,似乎就没有逆转魔化的例子。 但祝灵昭又不敢让司烛黎知道,魔化这么严重的事势必要深入检查身体,她还没忘记自己都骗了魔尊大人什么,这一检查傻瓜也能发现她是魅魔了。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小腿上的那枚鳞片,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遮起来。 就像是她四岁时不小心尿床了一样,仿佛只要用被子遮起来,就能掩耳盗铃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等祝灵昭穿戴整齐,磨磨蹭蹭地走出屏风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天的魔尊大人似乎有所不同。 往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总会第一时间就将那双清冷的金眸看过来,细细打量祝灵昭一番,然后将她拎到面前,把她衣服上不甚在意的褶皱一一捋平。 但此时司烛黎却兀自沉默着,那双金眸望向大殿中昏暗的虚空,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听到祝灵昭的声音,男人才转过眼来,淡声道:“昭昭,你去殿外玩,但不许出宫。” 祝灵昭立刻眼前一亮。 听听这熟悉的说辞,是溥云深来了? 不过小魅魔不敢在心眼比针尖还小的魔尊大人面前表现出来,她“噢”了一声,乖乖跳出窗户,哒哒哒地往偏殿跑。 溥云深果然站在主殿外。 他还穿着那身似真似假的道袍,宛如浮光流转般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这一次他蒙眼的布条换成了黑色。 但并不妨碍他过于常人的敏锐感官。 祝灵昭跑过时只偷偷瞟了他一眼,溥云深便像是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遥遥“看”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饶有深意的笑。 祝灵昭微微一愣。 那个身穿道袍的银发男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祝灵昭却感觉自己好像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溥云深,但该怎么问起好呢? 祝灵昭趴在偏殿的假山边,犹犹豫豫了很久,才来到了前殿门口。 瑰丽的夕阳斜照,前殿翘起的飞檐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深夏的傍晚有些闷热。 这是小魅魔上一次和溥云深聊天的地方,她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发现银发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祝灵昭问。 她犹豫的原因简直不要太明显,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男人主动约她见面,就好像是黄鼠狼给小母鸡设下的陷阱。 溥云深笑了:“不是你想要找我吗?” 祝灵昭鼓起白嫩的腮帮子。 虽然对方这么说也没错,小魅魔囤积了满脑袋的问题想问。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魔尊大人一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念想”的模样,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都嫌弃无比,却每每都要和溥云深见面,一定是所图甚大。 溥云深只是笑,却不回答。 祝灵昭也知道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她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你知道司烛黎他吐血了吗?” “噢?他吐血了?”溥云深挑起眉,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魔尊受伤的消息,就这么告诉我,无所谓吗?” 男人的态度滑不溜丢,捉摸不透。 明明是他主动给祝灵昭挤眉弄眼(不)约她的。 但小魅魔已经习惯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那过于不着调的态度,所以一点都没有被带跑偏。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步,突然问道。 “你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眼睛吗?” 溥云深愣了愣。 而祝灵昭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什么,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知道。你知道司烛黎的事。”祝灵昭确定地说。 这个傍晚没有风,天边被烧红的云彩久久地停留在天空上,一动未动。 溥云深低下头来,像是透过蒙眼的布条,锋利而又仔细地端详着只到他胸口的魅魔少女。 许久。 “有趣。”他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你好像认识我。” 第54章 秘密(上) 和溥云深打哑谜实在是一件烧脑的事情。 祝灵昭对溥云深会这样说,并不太意外。 她只是有所猜测。 面前的银发男人和白泽之主那么相像,甚至连蒙眼这点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白泽之主通常戴着天桥底下算命先生那样的小圆墨镜。 而溥云深则是用布条遮挡。 白泽之主这样做的原因,是他的眼睛很特殊。面对那样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从内到外,完全被摊开在他眼前,就像是赤|身|裸|体被扔到雪山里,唯有在肆虐的寒风中僵硬发抖,不能自抑。 当白泽之主摘下墨镜的时候,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会为之退避。 那溥云深又是因为什么呢? 所以祝灵昭才会出言试探。 从溥云深的反应来看,他的眼睛也和白泽之主一样的概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那他知道祝灵昭是魅魔也就不奇怪了。 只要他想,他什么都可以知道。 但祝灵昭也知道,白泽之主通晓万物的眼睛在21世纪并不是个秘密,而在这个世界里,她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就连溥云深这个人,祝灵昭也没发现有哪个传说能对得上号。 能知道他眼睛秘密的人,应该是认识他吧。 溥云深应该是这么想的。 但祝灵昭太清楚对付这种神神秘秘,不正经的人该怎么办了,所以她理直气壮道:“不认识。” 她说的是真话,让他琢磨去吧。 溥云深不说话了,他仔细审视着少女的神情。 但祝灵昭才不管他怎么想,只问自己的问题:“所以司烛黎到底为什么会吐血呢?” 溥云深神情莫测:“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是正常的,每隔千年就会有一次。” “但听起来你并不相信。”溥云深说。 祝灵昭的小脸不禁鼓了鼓。 那当然了,这不是骗小猫咪呢。 但是魔尊大人的偶像包袱有千斤重。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的。 所以祝灵昭只能从别的地方获取。 “我不明白。”祝灵昭有些郁闷地咕哝道,“但我觉得,他这次受伤,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不像他说的那么轻。”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溥云深,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溥云深低下头来,祝灵昭能感觉到有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霞光静静落在男人英俊的脸侧,更显出几分瑰丽。 寂静的黄昏中,银发男人突然开口:“这就是魅魔吗?” “什么?”祝灵昭一愣。 但身穿道袍的男人却猛地伸出手来,略带薄茧的大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得更近。 祝灵昭被这突兀的动作吓得瞪圆了眼睛。 “你很擅长这样和别人讲话。” 男人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祝灵昭的耳畔:“是不是没有人拒绝过你?” “你在说什么呀?!” 祝灵昭生气地踩了男人一脚,她踩得超级用力,就差蹦起来打他的膝盖了。 男人猝不及防,吃痛地抽了口气。 而祝灵昭则已经甩开他的手,远远地跳到了青石台阶上,警惕地看着溥云深,就像是雨天里被人莫名踩了一脚的猫。 明明她才是踩人的那一个不是吗? 但祝灵昭不管,她觉得男人有病,明明好好说着话,但男人却突然提起了什么魅魔不魅魔的事,莫名其妙。 “看来的确很少有人拒绝过你。”溥云深道。 祝灵昭正站在屋檐下张牙舞爪地瞪他,闻言,她叉起腰,气势汹汹地问:“那就是说,你也不会拒绝我喽?” 溥云深微微一怔。 他隔着蒙眼的布条与少女那双黑亮鲜活的眼眸对视着,许久,身穿道袍的男人率先挪开了视线。 咦? 原本只是和他斗嘴,但男人的这个反应……? 祝灵昭惊奇地望着他。 这一下又吸引了小魅魔的注意,刚刚被吓跑的猫从台阶上跳下来,又好奇地围了上去,像是想探究男人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男人的态度实在算不得是友善,无论是他那令人恼火的打哑谜和兜圈子,还是刚才突然拉祝灵昭的动作。 如果不是祝灵昭确认自己又不认识他,甚至还以为他们两人有什么过节。 但是…… 祝灵昭看着银发男人那捉摸不透的俊脸,他刚才是不自在吗? 小魅魔搞不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但不妨碍她猫猫祟祟地试探。 “你不会拒绝我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溥云深似乎自知刚才暴露了什么,他轻抿起唇,不说话。 但祝灵昭这次没被他的冷脸唬住,跃跃欲试。 “司烛黎什么也不告诉我,但是你可以告诉我的,对吗?”祝灵昭问,她想了想,又说,“我们偷偷说,不让他知道。” 溥云深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小魅魔无辜回望过去。 溥云深:…… 银发男人再次伸出手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用手抵住少女的脑门,把探头探脑凑过来的小魅魔稍微推远了一点。 “仇恨、痛苦、绝望……所有黑暗负面的东西,是司烛黎的养分。”溥云深说道,“他因这些而诞生,也因这些而强大。” 哇—— 虽然溥云深还是一副高深的样子,但他真的开始解释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微不可查地一愣。 “没错。”溥云深“看”着她,缓缓说道,“但是你让他有了期翼,无论这份希望来自于什么,但这与他存在的根本相违背。” 所以司烛黎才会吐血虚弱。 原来真的和她有关。 她让司烛黎有了一丝与黑暗格格不入的情绪吗? 祝灵昭明白过来,但是却又有了更多的疑惑:“可是我从没有听过有这种功法?” 即使是黑进骨子里的大恶人,也该有自己癫狂而又扭曲的快乐。 而司烛黎这样的,听起来连一丝正面情绪都不允许存在,这难道不奇怪吗?用这种方式变强大,岂不是一种对自己的折磨? 小魅魔忍不住皱起眉。 溥云深观察着少女的表情。 “你知道他是什么吗?”他问。 第55章 秘密(下) “是魔尊?”祝灵昭迟疑道。 但银发男人既然这样问了,肯定不是这样简单。 果然。 溥云深不置可否,他慢悠悠抄起手,宽大的道袍袖子微微飘荡:“这牵扯到司烛黎的秘密,既然他没有告诉你,那我也不会说。” 祝灵昭望着他。 溥云深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干脆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推得更远了一点:“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套对我没用。” 那干嘛捂她的眼睛? 祝灵昭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睛,睫毛轻轻扫过男人炽热的掌心,溥云深闪电般缩回手去,不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小魅魔已经发现了。 这些男人的偶像包袱一个比一个重。 她原本以为溥云深这样笑嘻嘻的男人不太在意这些,但其实也很爱端着架子。 不过目前还是司烛黎的事更重要一些。 祝灵昭陷入沉思。 其实她觉得司烛黎身上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那些枯枝,到底是什么?”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了笑,向着祝灵昭摊开手。 这是他不会说的意思。 祝灵昭看着他:“那信徒是什么?” 溥云深一怔,他的笑容微敛:“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司烛黎说的。”祝灵昭眨了眨眼睛,说道,“他说我是他的信徒。” 溥云深抬起手,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掀起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但他神情严肃地看了看祝灵昭,忽地笑了。 “不,你不是。”溥云深说道,他直接用手敲了一下祝灵昭的脑袋,“小骗子。” 祝灵昭皱起眉,盯着他。 所以溥云深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信徒是指某些特定的人,这是可以直接看出来的吗?” “不。”溥云深做出一个禁止的手势,“不许套我的话。” “看来信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祝灵昭还在尝试。 溥云深滴水不漏,耸肩道:“做魔尊的信徒,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祝灵昭:“可是他说,我身体里有他的信种。” 溥云深顿了顿,他又认真打量了少女一次,问道:“你做什么了?” “我吃了他的果子。”祝灵昭回答,她想了一下,补充道,“一种绿色的小果子,很酸,但能快速治愈伤势。那是什么?” 溥云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久久地沉默着,天边的晚霞渐渐黯淡。好半天,他才说:“我知道有一种果子,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吃的那种。我也不知道它的味道。” “那是什么果子?”祝灵昭追问。 但溥云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皱起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祝灵昭忍不住好奇:“你在想什么?” 溥云深这才看向她,有些戏谑地敲了敲她的头:“我在想你怎么还活着。” 祝灵昭:……谢谢噢,她的命还真是大。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也是一条线索,连忙道:“对了,那些枯枝好像很怕我的血。” 溥云深微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富有深意地问,“就这样告诉我?” 祝灵昭却很坦然,她堆积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到了不解答就快要睡不着觉的地步了。 “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她诚实地说,“毕竟,你都说你不会拒绝我了。” “我没说。”溥云深下意识反驳。 但回过神来,他看着少女那副天然又无辜的模样,不由得“啧”了一声。 他就知道,如果一旦被狡猾的小魅魔拿捏住的话,事情就会这样发展。他有些烦躁,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而祝灵昭却觉得自己已经逐渐掌握了溥云深的一部分想法。 “你为什么不向司烛黎揭穿我呢?”她问。 “因为这样的发展会更有趣。”银发男人不假思索地说道。 懂了,乐子人。 这个穿着道袍的男人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事情是不是有意思。 他不站在任何一方。 那溥云深愿意来找她聊天,就很有意思了? 回想到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会驻足在一个小魅魔身旁,还与她说话呢? 小魅魔起初以为他是为了吓唬她。 或者是觉得逗她的反应有趣。 但是,综合来看。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脑海,祝灵昭回想起之前溥云深说过的话,恍然大悟。 “啊,是你认识我?” 不是祝灵昭好像认识他。 而是他认识祝灵昭才对! 但这不可能。 “白泽?”小魅魔犹豫地试探道。 认识她的应该是白泽之主,难道真是那个男人在骗着她玩吗? 莫名的,有一瞬间,空气中好像膨胀出一股可怕的力量,但又很快收了回去。 “你认识的人叫白泽是吗?和我很像?”溥云深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银发男人隔着蒙眼的布条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他嗤笑一声,否认道:“不,我认识的人也不是你。” 小魅魔懵住了。 什么叫“我认识的人也不是你”? 难道就像是溥云深和白泽之主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一个人和她长得完全相同? 不会是两个世界的同位体吧? 祝灵昭一时间脑洞大开,她直觉溥云深说话的语气很奇怪,但又品不出来其中的缘由。 “祝灵昭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溥云深问。 祝灵昭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为什么问这个?她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叫这个名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为难小魅魔了? 溥云深却好像从她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了然道:“是那个叫白泽的男人?” 祝灵昭乖巧沉默。 大概……好像……? 溥云深仿佛若有所思。 天色渐深,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前殿的飞檐上。溥云深理了理袖袍,道:“不该有人的血与枯枝成克制关系,这的确古怪。我可以去查查,如果下回有计划的话,我会告诉你。” 祝灵昭心领神会:“你要走了吗?” 溥云深微微颔首,他见祝灵昭欲言又止,意有所指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凝视深渊的时候,你也会被逐渐同化。” “什么?”祝灵昭一怔。 身穿道袍的男人轻轻笑了笑,他指了指祝灵昭的小腿,在少女逐渐明白过来的神情中,将手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不可说,不可说。 因为那位端坐于枯枝王座上的魔尊大人,是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存在。 第56章 梦境 溥云深就是个可恶的谜语人! 夜里,祝灵昭躺在自己软蓬蓬的小床上,无比确信道。 小魅魔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苦恼地绕着脸侧的头发。 她原本以为见到溥云深过后,会解答很多疑问,但解答倒是解答了,疑问却是有增无减。 甚至还带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与司烛黎接触太深了,就会魔化吗? 司烛黎难不成是什么辐射源泉? 最关键的是,小魅魔一点都不想魔化成一个怪物啊。 听溥云深话里的意思,好像她还活着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不过,祝灵昭怀疑司烛黎自己是不知道魔化这件事的。 小魅魔打心里觉得魔尊大人并不想伤害她,如果知道她在魔化,魔尊大人应该不会无动于衷的。 毕竟,司烛黎承诺过,他会回应她的所有期许呢。 祝灵昭一边想着,一边侧过身,看着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屏风。 就在屏风之后,那个男人大概一如既往地荒坐在枯枝王座上。 明明一开始,那个冰冷而又阴鸷的魔尊大人还会把小黑猫强硬地按在膝头,一遍又一遍地撸过她的皮毛,就像是在抚摸什么柔软的解压小玩具。 但是现在,祝灵昭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小空间。她躺在小床上,枯枝也只扒在屏风的边缘,不逾越雷池一步。 司烛黎是不是有一点点把她当成个女孩子来看了,而不仅仅只是一只小猫咪。 祝灵昭在心里默默想着。 “昭昭?不睡吗?”屏风那一侧,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依然冰冷淡漠,仿佛暴风雪肆虐。 但他叫她“昭昭”哎。 相比起魔尊大人连名带姓叫她时的可怕威压,这种程度的冰冷简直算得上是十里春风,月光静谧了。 所以祝灵昭并不害怕,但有一种晚上不睡觉被人查岗的心虚感。 “准备睡了。”祝灵昭嘟囔道,“但是有点睡不着。” 屏风那头沉默了。 祝灵昭看不见司烛黎的表情,也无从判断他的想法。 一般这种情况下,总要追问一句“为什么睡不着”吧。 但万年单身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这份体贴的心思,他好像只是随口这么问了一句之后,就再无别的关注了。 这不就是把天聊死了吗? 这个般罗宫,终究还是得小魅魔支撑起来。 祝灵昭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喵里喵气地开口道:“天气有点热,司烛黎,你热吗?” 魔尊大人心如坚冰,肯定是不热的。 屏风那头依然没有声音。 但攀在屏风上的枯枝却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在小魅魔头顶打开一把折扇,殷勤地扇了起来。 轻柔的风传到脸上。 小魅魔满意了。 “司烛黎,晚安。”她咕哝着说,一把将被子蒙过头顶。 柔软的被子带来了更深更彻底的黑暗,被子里狭小的空间微微发闷,但带来一种牢固的安心感。 “……晚安。” 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 不知为何,小魅魔乱糟糟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一点。 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想法纷纷落了下去,祝灵昭手指掠过自己纤细的脚踝,微微停顿一下,又抱在膝盖上。 她熟练地在被子里把自己蜷起来,好像一只猫猫球。 鳞片好像又多长出来一片…… 在这样令人安心的黑暗中,祝灵昭模模糊糊地睡去。 “祝灵昭,祝灵昭……” 祝灵昭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隐隐有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 她觉得有点吵,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在做梦。 难道是最近想的事太多了? 凡是不凡者所梦必有其意义。 祝灵昭虽然是个弱唧唧的魅魔,但她自小运气逆天(倒霉的那个方向),又是在白泽之主身边长大,沾染了他的气息。 是以,她大概也算某种“不凡”,其实很少做梦,偶尔做的梦也都会是某些预兆。 “祝灵昭,祝灵昭……” 吵死了,好烦啊。 祝灵昭不愿意过去,但那个声音一直忽近忽远地徘徊在她周围,像广场舞上的大喇叭一样扰人清梦。 小魅魔在黑暗中踢踢踏踏了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循着那道声音走了过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道极其耀眼的白光刺破了黑暗,眼前忽然光芒大作。 “祝灵昭,速速听令!” 伴随着耳边一声响亮的大喝。 祝灵昭感觉自己像是从轻飘飘的空中被拽到了地上,她“哎呦”一声跌落下来,竟然来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殿堂里。 四周门窗紧闭。 朱红的圆柱支撑着巍峨的穹顶,放眼望去,如此浩大的宫殿里竟然一点也不空旷。 地面上、墙壁上、半空中……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木牌,那些木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各自的颜色不尽相同。 好似有古老的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祝灵昭嗅了嗅,觉得这种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闻过。 一个长须老者正背对着祝灵昭,抬手掐诀,那些木牌便随着他的手势盘旋漂浮,好像浩瀚海洋中庞杂的鱼群。 其中一块木牌正悬浮在老者面前,仿佛燃烧着熊熊金芒的,其上隐约可以看见“祝灵昭”三个端端正正的刻字。 祝灵昭本能觉得那块木牌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是哪里?”祝灵昭问。 而那老者也缓缓转过身来,他其实看起来并不算老,白发童颜,身形挺拔,身上的青衣绣着繁复的暗纹,无风自动。 祝灵昭却是心中一凛。 因为这人正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彼时小魅魔还猫猫祟祟混在归原宗的外门弟子里时,她只在每月门派大典的时候,才在人群最后,遥遥见过几次这位站在高台上的宗主。 而此时,她竟然被从梦中召唤到了他面前。 祝灵昭顿时感觉后背发凉。 救命,她竟然被归原宗找到了?! 第57章 命牌 震惊!归原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擅长梦中抓人。 祝灵昭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此时不是耍宝的时候,她看向落在那块漂浮在半空中,写着她名字的木牌上,心念急转,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我的命牌?”祝灵昭警觉地问道。 杜渐升看着她,像是微微有些诧异:“不错,好眼力。” 祝灵昭忍不住皱起眉。 所谓命牌,是一些大门派里的秘传之法。需要修为高深者才能制作,往往是师父为自己心爱的弟子,或是家人道侣之间才会有。 做好之后,无论这人身处何方,哪怕被围困在结界之内,手握命牌的人都能大致感知到他的方向,以及状况。如有身死,这边就会得知。 是为师徒亲人复仇所用。 但制作命牌,不仅需要制作者高超的能力,还要取命牌所系那人的一滴心头血。哪是那么容易制成? 一般而言,即使是归原宗这样的大门派,也只有长老和峰主的关门弟子才会有这个待遇。 而祝灵昭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她不可能有命牌握在归原宗手里。 祝灵昭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的目光越过老者的身影,看向整个殿堂中密密麻麻的命牌,不禁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难不成,这不是简单的命牌? 而且,这难道是所有归原宗里的弟子,人手一块吗? 祝灵昭想到了她作为外门弟子时,归原宗的确给每个人都发过一块小小的木牌,但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牌子,用以识别身份。 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老者:“你把所有弟子的性命都做成了牌子?!” 这是疯子才会干的事吧? 而且,这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多么精妙的法门,才能做成如此之多的命牌?这甚至不需要取心头血。 归原宗里的弟子知道吗?知道归原宗其实能时时刻刻通过木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祝灵昭想起她在归原宗里的生活。 ——恐怕是不知道的。 与此同时,祝灵昭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当初在逃脱追杀时,无论怎么变幻和躲藏,都能被找到。 因为归原宗能通过木牌感应到她的位置! 虽然最后追杀的人里没有明面上的归原宗弟子,但一定是归原宗把她的动向泄露给那些恶徒的。 祝灵昭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这一切,她看着杜渐升,气得牙痒痒。 ——这简直是最阴险卑鄙的人! 原来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而杜渐升则对祝灵昭愤怒的眼神毫不在意,他面前燃烧着那块写有“祝灵昭”三个字的木牌,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眼带傲慢。 他能用这种特殊的命牌从梦中将祝灵昭召唤过来,就能做到更多的事。 “祝灵昭,我问你,你与邬云山脉中的枯枝是什么关系?”杜渐升问道。 祝灵昭一愣。 对啊,归原宗一直握有命牌,却现在才来找她。 为什么? 祝灵昭心中转过很多个念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命牌突兀地闪过一丝青光。 杜渐升抬手一划,命牌上金色的火焰“轰”的一声燃烧得更旺。 祝灵昭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登时疼得闷哼一声。 “不要耍小聪明。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杜渐升冷冷地看着她,逼问道:“说!你与那枯枝是什么关系?” 祝灵昭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心里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咬死,但又很好地忍住了,她一边猜测着命牌是不是还逆天地拥有分别真假话的能力,一边眼里泛着泪花,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 此乃真话。 小魅魔是真的不知道她与枯枝的关系。 命牌没有动静。 祝灵昭的眼睛闪了闪。 杜渐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祝灵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突然问:“你知道邬云山脉里有什么,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祝灵昭已经对命牌分辨真假的运作原理有所猜测,她可以把“我不知道”做成真话,但这个回答本身实在是太假了。 所以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而杜渐升则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他的脸色变了变,有一瞬间,他眼中像是闪过非常复杂难辨的情绪,也说不上是恐惧,还是贪婪,还是狂热。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祝灵昭。 “你见到他了,你见过那个……那个人了!” “那个人?”祝灵昭问。 “那个……”杜渐升的嘴唇啜嚅了两下,像是低声喃喃了什么。 祝灵昭听不清。 “魔尊。”杜渐升最终说,“你见过魔尊了,是不是?”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祝灵昭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只不过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杜渐升就又一挥手,命牌上的金色火焰窜高了一分。 “唔……”祝灵昭捂住剧痛的胸口,狠狠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啊! “告诉我!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杜渐升高声喝道。 祝灵昭痛得直打颤:“我看到了……魔尊,还有般罗宫……” 剧痛停止了。 “很好。”杜渐升说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发白的祝灵昭,眼中充满着算计和打量,“不愧是传说中的魅魔。你知道吗?自魔尊封印的万年来,你是唯一能够进入结界里,见到他的人。” “祝灵昭,我要你去找一个东西。” 祝灵昭抬起头来看他:“找什么?” “祉兰神果。” 祝灵昭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那是什么?” “是神树的果子,一千年才会结一次。”杜渐升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要去找寻魔尊吗?” 祝灵昭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魔尊是曾经犯下滔天之罪,妄图灭世的恶人。但在他被封印之前,他曾坐拥天下至宝,世间最珍贵的丹药、武器、法宝……悉数归他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收在般罗宫之中。” 祝灵昭目露惊讶,像是被他的描述震惊到了。 实际上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瞎说,她把般罗宫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了,她怎么没见过这些东西? “祉兰神果就是其中之一。”杜渐升道,“魔尊曾经收集了世间存在的所有祉兰神果。” 空气中突然微微摇晃了一下,就像是水面泛起波纹。 祝灵昭知道梦要醒了。 杜渐升更是直直看着祝灵昭:“祝灵昭,记住,你必须要找到祉兰神果,便可以在梦中联系我。” “否则,你的命牌握在我的手中,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祝灵昭抓紧时间问:“可是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杜渐升微微笑了,高深莫测道:“祉兰神果没有固定的样子,等你见到,就会知道了。” 第58章 猜测 她上次听见这么没用的话,还是在上次。 祝灵昭心中无语。 青衣老者目光深远地望着她。满殿密密麻麻的木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倒映在他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倨傲与神秘。 祝灵昭还想再问什么。 眼前的画面却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骤然破裂。 祝灵昭向后跌去。 和来时在黑暗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同,这一次祝灵昭只是眼前一花,就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柔软又坚实的东西。 ——是她的床铺。 梦醒了。 祝灵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才在黑暗的主殿里看清事物的轮廓。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根在半空中狂舞的枯枝,仿佛灾难片里沉没巨轮的章鱼海怪。 “怎么了?”司烛黎在屏风那一侧问。 祝灵昭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微微地发抖,浑身都冒着冷汗。 她被自己身体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虽然梦境中被归原宗宗主杜渐升以命牌作为要挟,但其实并没有痛到要死的地步。 祝灵昭与其说是真的很痛很害怕,倒不如说她习惯性在那种情况下以弱示人。 杜渐升对她态度轻蔑,小魅魔便顺水推舟,装得很柔弱、任人摆布的样子,想套出更多情报。 但是祝灵昭醒来后,身体却抖得像是大冷天被扔进了雪地里。 祝灵昭深深呼吸,才让身体缓和下来。 “做噩梦了。”祝灵昭小小声地说。 屏风那头沉默了。 一根枯枝伸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紧接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枝缩了回去,重新退回到屏风之后。 “睡吧,离天亮还早。” 男人清冷的声音轻轻飘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灵昭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嗯。” 她娇娇软软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团吧团吧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呼吸渐渐放缓。 小魅魔装睡的本领天衣无缝。 她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 有关司烛黎秘密的最后一块拼图,出现了。 ——司烛黎,与归原宗,到底是什么关系? 早在发现归原宗弟子身上种有抑制枯枝符箓的时候,祝灵昭心里就有所猜测了。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再加上,归原宗持有的,不需要取心头血,便能够大规模制造的,能够控制弟子的命牌。 都是在这个世界里,远超乎修士们想象的高端存在。 这简直就像是归原宗掌握了这个世界的顶尖黑科技一样。 所以,归原宗一定大有秘密。 而他们,又好像偏偏对封印之中的魔尊格外有兴趣。 祝灵昭猜测,既然巫长湛都能发现她与枯枝之间的联系,那归原宗能够通过符箓与命牌,得知这些,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们显然不如巫长湛知道的多,从杜渐升的问题来看,他顶多只知道祝灵昭能进入魔尊的封印,可能就像是小老鼠能溜进结界里偶尔偷偷油,躲躲雨这样的程度。 并没有想过,其实魅魔猫猫早已经登堂入室,为所欲为,成为了般罗宫里的顶梁柱。 要不然杜渐升的命令,就不会只是“找到祉兰神果”这么简单了。 “祉兰神果”。 祝灵昭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直觉这是破解谜团的关键点。 据杜渐升所说,这是神树的果子。 虽然没有听说过祉兰神果,但是祝灵昭知道什么是神树。 或者说,这是整个圣荒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存在。 那是一棵位于大陆东边的参天巨树,传说中,从开天辟地时就伫立在那里,拥有无上神力。 它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神,是无数凡人和修士的信仰。 据说在更古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信奉着神树。到如今,信奉神树的人虽然少了,但每到盛大典礼时,依旧会先进行供奉神树的礼仪。 可祝灵昭只听说过神树会回应人们的愿望,庇佑一方水土,没听说过神树还会结果子。 …… 不会吧? 直到第二天,祝灵昭都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她把不爱吃的胡萝卜不动声色地摆在司烛黎面前。 俊美妖冶的男人淡淡看她一眼,那清冷的金眸中平静而又深邃,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到底没说什么,只用筷子夹了一些放进嘴里。 这一天蒙蒙下起了阴雨,连带着主殿里也灰乌乌的,空气中闷热而又潮湿。 祝灵昭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感觉从骨头缝里都渗出些湿漉漉的潮气来。 所以她难得没有出去瞎跑,但待在主殿里被司烛黎揪着读书又无趣,所以她干脆搬出猛火小鼎炉,挥舞着锅铲哐哧哐哧一番操作,宛如厨神附体。 铁锅炖土豆,铁锅炒白菜,铁锅焖胡萝卜…… 靠窗的木桌上纸笔被卷成一坨,可怜兮兮地放在了地上,却而代之的,是热气腾腾的菜肴。 在整个过程中,司烛黎阴森森地看了她好几眼。 但祝灵昭炒着菜,哼着歌,权当做看不见。 她不仅要自己炒着玩,还要霍霍司烛黎,把他拉到桌前,硬要他一起吃。 “好吃吗?”祝灵昭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问。 司烛黎冷冽的金眸扫过来。 祝灵昭继续笑望着他。 男人微微沉默了一下:“……好吃。” 祝灵昭满意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胡萝卜,还要做成菜,问就是好玩。 小魅魔从小自由生长、自学成才的厨艺只能算是勉强入口,但上万年都没有吃过饭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什么评判标准,问什么都是好吃。 祝灵昭从中获取了极其虚荣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堪称般罗宫里的头号大厨。 不过司烛黎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吃过饭后,是每天照常的“上课”环节。 小魅魔若无其事地翻着古籍。 司烛黎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凝视着她。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祝灵昭一怔。 要问吗?还是不问呢? 祝灵昭心里只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你每次给我吃的绿果子,到底是什么呀?” 第59章 漆黑池水 没错。 其实在杜渐升说出“芷兰神果”的时候,祝灵昭心里就隐隐有所猜测了。 虽然这样的推断很没有道理。 但是。 那个吃起来又酸又涩的小绿果子,是祝灵昭在般罗宫里见到的,唯一和果子有关的东西而来。 就是看司烛黎有事没事就往她嘴巴里塞一颗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杜渐升所说的“神树一千年才结一次”那么珍贵。 不会吧? 有这么巧吗? 司烛黎深深地看着她:“想知道?” 祝灵昭点点头:“嗯,想知道!那个果子吃起来好酸,到底是什么呀?” 就算没有杜渐升,祝灵昭也好奇好久了。 “很酸?” “超级酸。”祝灵昭一想起那个酸味,就觉得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近两次,它好像吃起来没那么酸了,还有点甜,有点辣。” 司烛黎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瞪她。 祝灵昭:? 她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司烛黎抬手敲在她额头上,“啪”的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呦。”祝灵昭猫猫抱头。 司烛黎长眉轻挑,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有意思。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俊美妖冶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抽出手边的一本册子,淡淡道,“你把这本书背会,我就告诉你。” 小魅魔最讨厌背书! 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也不是不能背。 相比起21世纪要学习的科目,这个世界一本书的字数还是很有限的。 司烛黎让祝灵昭背的是《阵法通略》。 似乎在魔尊大人看来,晦涩难懂的阵法布局应该是人人都必备的基础常识。 祝灵昭愁眉苦脸地瞪着他。 魔尊大人是不是有点鸡娃……鸡猫? 他打算把无辜可爱的小猫咪教导成修真学专业的博士吗? 不过司烛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俨然已经忘了最初“上课”的目的,如今只觉得他家聪明的小猫妖本就应该博闻强识,到处有所涉猎。 这一背就背到了晚上。 见少女磕磕绊绊地背完。 司烛黎也不在意她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淡淡道:“过来吧。” 祝灵昭茫然地凑到男人身边。 只见无数枯枝盘旋着铺就了一条通道,主殿之后一直紧闭着的后门轰然打开。 祝灵昭惊讶地发现,原来主殿后门,还有一方小小的空间。 如果在正常的宫殿里,这应该是殿后温泉或者水池的位置。 也许在万年之前,般罗宫正繁华景盛的时候,这个被回廊环绕起来的四方空间是一个漂亮精致的小花园。 但此时,呈现在祝灵昭眼前的,只有破败荒芜的土地。 以及正中椭圆形的黑色池水。 这里没有枯枝的覆盖,清冷的月光落下来,倒映在黑漆漆的池水里。 而在这样一看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中,竟然生长着两株莲花。 是莲花吗? 祝灵昭好奇地走到池水旁张望。 宽宽大大、平铺在水面上的叶子,看起来很像是睡莲,只不过这两株植物的叶子是漆黑枯萎的,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早已经凋零,就如同枯枝那般。 司烛黎站在她身旁,任由少女像猫儿一样伸着小脑袋把四周都看了个遍,然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看回到他的身上。 不用少女说话,司烛黎都能看出她好奇又期待的神色。 “司烛黎,那是什么?”祝灵昭不懂就问。 她还没有见过黑色的水。 而且,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这里的禅香味好像更浓郁一点。 平时在主殿里,除了司烛黎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少能闻到这么刺鼻的禅香味了。 司烛黎注意到她嗅闻的小动作,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闻吗?” 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不好闻。” 司烛黎轻轻挑起眉,之前他也隐约察觉到,小猫妖好像对这股味道很是排斥,不由得说道:“很少有人会这么觉得。” 祝灵昭惊讶地看向他。 不会吧?这么难闻的禅香味,如果不是觉得对魔尊大人不太礼貌,简直是小魅魔想拿十瓶空气清新剂来乱喷一通的程度。 然而事实却是,这是司烛黎第一次遇见觉得这股味道难闻的人。 “你对这些东西,总是很敏锐。”司烛黎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嫌弃的少女。 祝灵昭没听懂。 男人也不作解释。 如水的月色落在他子夜般漆黑的长发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碎光。 在祝灵昭的印象里,魔尊大人从未出现在室外过,脱离了封闭昏暗的枯枝大殿,男人的肤色更加莹白,那双冷金色的眼眸中好似也在夜色中隐隐闪动着流光。 颜控的小魅魔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叹一声。 司烛黎伸出手,悬在漆黑池水的上方,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掐破了指尖。 金色的血液如同一道金丝,从他的指尖,直直落进黑黝黝的池水里。 犹如水入油锅。 整池黑水霎时间沸腾起来,如同硫酸滋滋烧灼,又仿佛饥饿了许久的毒蛇终于等到了它们所渴求的猎物。 死亡与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祝灵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就像是太阳从海面之下升起,祝灵昭看见有明亮的金珠从漆黑的水底深处缓缓浮现上来,逐渐将整池黑水照得透亮。 那颗金珠一点一点攀升,融进了池水中央枯萎的荷叶里,荷叶散发着金芒,飒飒摇动着。 然后“噗”的一下,光芒熄灭,四周重回黑暗。 而在那枯萎漆黑的荷叶之中,一颗熟悉的小绿果子静静生长在那里。 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司烛黎抬手将那颗小绿果子招进手里,他把果子递给祝灵昭。 祝灵昭没有伸手去接,她瞪着那颗躺在男人白皙掌心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绿果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个果子,是你……?”祝灵昭的目光不断在小绿果子和男人之间游弋,惊疑不定地说。 男人那双冷艳的金眸静静看着她:“这个果子,是用我的血孕育出来的。” 第60章 我都给你 祝灵昭攸地看向那片漆黑的池水:“那这池水是?” “是我的血。”司烛黎道。 他的神情淡漠,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而祝灵昭脸色怪异。 她忽地有点想吐,但又觉得好像对魔尊大人不太礼貌。 但这可是血啊! 这满满一池,竟然都是司烛黎流出来的血。 那她一直以来闻到的禅香味……? 司烛黎似乎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那是我的血的味道。” 男人的目光也一同看向月光下静谧漆黑的池水。 “一开始,这里还是金色的。”他轻轻说道,“后来,时间久了,它才慢慢变成如今漆黑的模样。” 祝灵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嫌弃。 虽然这是修真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在小魅魔看来,这依然是一池鲜血,放着放着,变成了一池腐败的血。 而她吃的小绿果子,就是从腐败的血里面长出来的东西。 四舍五入,她就是在吃司烛黎的血。 救命,她是吃恶欲恶念的小魅魔,而不是喝血的吸血鬼啊。 少女的脸色变来变去,看起来精彩极了。 司烛黎看着她,剔透的金眸中像是闪过了一丝不知道对谁的讥讽:“这是世人争相追捧的东西。” “医白骨,治百病,只要是有一口气在,再重的伤病,都能在顷刻间痊愈。” 这的确是世人追捧的圣药了。 祝灵昭想起司烛黎每次给自己塞果子吃的那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动作,顿时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她的伤势好像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吧?而且最开始,很多时候司烛黎不是把小绿果子当成猫咪饲料来投喂她的吗? “一天一绿果,饥饿远离我”之类的? 司烛黎的神情也不像是把它视为多么好的东西。 祝灵昭想了想,忍不住问:“所以吃下果子后,就会被你在体内种下什么东西吗?” 司烛黎微愣,似乎有些诧异祝灵昭会问这个问题。 “你害怕吗?”司烛黎看着少女那略带紧张的小脸,冷冷地笑了。他忽地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侧,挑起垂落在肩膀上的秀发。 浓郁的禅香味随着他锦白的袖口在空气中浮动。 “不需要果子。气味、声音……甚至只需要简单地靠近,看到,听到,感知到,与我同处同一个空间之中。”男人清冽的声音仿佛从亘古徐徐吹来的夜风。 “于我而言,任何方式都可以是种下信种的媒介。” 祝灵昭看到自己的发梢又在男人的指间化为一株打着卷的藤蔓,像是有生命般,轻轻缠绕着他的指尖。 然后男人放下手,小小的藤蔓又重新变回乌黑的发丝。 司烛黎金眸中深沉而又阴鸷,似笑非笑道:“但是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你心里并不信我,不是吗?只要从未有一丝贪欲,信种就不会发芽。” 祝灵昭眼观鼻,鼻观心,乖巧无比。 虽然小魅魔知道魔尊大人所说的“信”,是之前他们说过的,更为深刻的东西。 但是…… 不要问她,天真无辜的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鸭。 好在魔尊大人并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一味深究,他轻轻揭过,转而说道:“但是古往今来,鲜少有人能吃过我的果子,短时间内吃过这么多次的,你还是第一个。” “你会不会有什么反应,无人能够知晓。” “或许。”男人扯了扯唇角,像是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信种会不断生长,从你那张惯会骗人的小嘴巴里一路长出来呢?” 祝灵昭:…… 祝灵昭默然无语,她虚着眼睛看着摆出冷酷表情的魔尊大人,心中甚至升不起一丝惊慌。 看来魔尊大人是真的不知道。 信种可能不会从她的肚子里长出来。 但是黑色鳞片却是真的从她的腿上长出来了。 也不知道,如果小魅魔当场撩起裤腿给他看,会不会反过来把魔尊大人吓一大跳。 “你也是第一个说这味道难闻的人。”俊美妖异的男人说道。 他的目光掠过漆黑平静的池水,看向那头蜿蜒生长着裂缝的宫墙,像是看到这里昔日的盛景:“在很久之前,人们把它视为最昂贵最顶级的熏香,在整片圣荒大陆上,只有最强大的修士,和最顶尖的皇室,才有资格使用。” “他们认为,在这种熏香中修炼,能更快地助长修为。” 祝灵昭一怔,她看着男人在月光下俊美的侧脸,忽然有些难过。 因为她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们拿你的血去制作熏香了吗?在什么时候呢?在你还没成为强大的魔尊之前吗? 想来厉害如司烛黎,应该也不是生来就如此邪恶和强大的。 这个问题小魅魔没有问出口,因为她觉得这未免也太过赤|裸和血腥了。 “还有这种果子。”司烛黎低头看向自己掌心中那颗小小的青涩的果子,“吃下它的人,无一不觉得这是世间无上的美味。我竟不知道,原来在你尝来,是极酸的吗?” “其实后来再吃,就变得有点甜了。”小魅魔试图安慰道。 司烛黎意味深长地笑了,那笑容有些凉薄,又有些冷酷。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颗小绿果子再次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不过这的确是世人不惜一切,也要追捧的东西。” 月色如水,男人的声音冷冽而又低沉,那双耀眼的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昭昭,给你。”他说,“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第61章 不要骗我 祝灵昭心中蓦地一顿。 她迟疑地望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男人的脸上不像是嘲讽,也不像是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冷艳的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祝灵昭好像明白了司烛黎为什么要突然带她看这些东西。 但是小魅魔没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司烛黎又猜到了多少呢? 祝灵昭在心里猫猫挠头。 但其实她根本没打算听从杜渐升的命令的,有命牌作为要挟算得了什么,有她正在魔化,腿上长鳞片严重吗? 堂堂归原宗宗主也不能抑制她的魔化呀。 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祝灵昭现在身上又是信种(还得被魔尊大人指责心里没他),又是魔化的,再多一个命牌好像也没有那么焦虑了。 就像是考试考多了就会麻木,祝灵昭这段时间一直生生死死地反复徘徊,心里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已经是个有充分与死神拉扯经验的成熟魅魔了。 所以,小魅魔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 祝灵昭摇了摇头,她看着司烛黎耀眼的金色眼睛,认真解释道:“不用给我,没关系的。” 司烛黎轻轻蹙眉。 “真哒,我不需要啦。”祝灵昭说道。 其实她还挺惊讶的,魔尊大人发现她似乎是一只想要从他身边偷东西的小猫咪,却没有扒掉她毛茸茸的小猫皮,反而主动把东西给她。 然而司烛黎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少女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之下真实的想法,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背后的人是谁?”他问。 啊,他问的好直白。 但是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所以祝灵昭诚实回答:“是归原宗。” “归、原、宗。”司烛黎金眸中似乎透出一瞬暴虐的冷意,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本安静蛰伏的枯枝好像都蠢蠢欲动起来。 “对对,就是归原宗,他们对你不怀好意。”祝灵昭积极告状,“他们还有能克制枯枝的符箓呢。” 司烛黎面色冷峻:“他们威胁你?你有何把柄拿捏在归原宗手里?” 祝灵昭皱起脸,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正所谓撒一个谎,就得用更多谎去圆。 她担心说出自己曾经是归原宗弟子,还被做了命牌,哪天魔尊大人兴起去查一查归原宗里头的人,就会发现有某个隐藏在其中的魅魔慌不择路闯进了邬云山脉。 见少女目露难色,司烛黎冷笑了一下。 魔尊大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未宽容过哪个人。 这傻乎乎的小猫妖知道以前他是怎么对待身边有了二心,或是另有其主的人吗?他定要狠狠折磨…… 噢,魔尊大人从没有分给任何人额外的目光,这样的人早在发现的一刹那就被他杀死了。 那没事了。 这种事情上竟然找不出一个先例。 杀又不能杀,可是惩罚,又该怎样惩罚小猫妖比较好? 罚她背书?还是像私塾先生一样打她的手板? 万一小猫妖一言不合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怎么办? 难道司烛黎还能任由少女一边哭,一边继续打她? 司烛黎颇感棘手,他用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盯着面前还不到他胸口的少女,神色不定,仿佛满目阴霾,风雨欲来。 但冷酷暴戾的魔尊大人终究还是没舍得做出些什么来。 “罢了。”男人冷冷地说道。 算了,小猫妖本就受人胁迫,处境艰难。万一他再凶她,岂不是让少女更加害怕,孤苦无依了? 司烛黎默默想着,他强忍住心里澎湃的怒火,略带僵硬地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道:“我不逼你。” “但若是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司烛黎犹豫了一下,又道,“就算你是归原宗派来的奸细,只要你好好待在般罗宫里,我便不追究。” “你不必害怕。区区一个归原宗……”男人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有什么要挟你的,只要你说,我都能给你解决。” 祝灵昭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他。 司烛黎以为她不信,目光阴鸷,还想再说什么。 但祝灵昭却突然扑上前来,抱住他。 司烛黎瞳孔骤缩。 少女的身躯就像是天边白云,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像是夏日的暖意,又仿佛朝露的清甜。 一时间,好像连满池浓郁淫|靡的禅香都盖了过去。 但她又抱得很紧,结结实实地扑在男人怀里,和做小黑猫时那小小一团的重量不太一样。 她的脸埋在司烛黎的胸口,暖洋洋的,像是个小太阳,又像是个抱着心爱桉树不放的小树袋熊。 “谢谢你,司烛黎。”祝灵昭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能给我说这些,还有带我看这个池子,我都很开心,感觉更了解你一些了。” 砰、砰、砰—— 是错觉吗? 祝灵昭好像听到了一下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对待身边的人一向直白,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表达出来。如果是白泽之主,此时一定会把她拎出来,让她好好站直了,不要像个黏糊糊湿哒哒的小蜗牛那样说话。 所以小魅魔心里有些忐忑。 但是司烛黎没有,他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小猫妖怎么能这样说话,像是吃了蜜一样,弄得他耳朵都有些发痒。 还有她怎么能这样抱上来? 上了那么多课,还是没有学会女子的行为举止该如何去做吗? 不过她是猫,好像也没关系吧…… 高大的男人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他慢慢俯下身来,生疏地抱了回去。 这是对小猫妖纵容的回馈吗? 砰、砰、砰—— 心跳声好像更大了。 “昭昭,你莫要哄骗我。”男人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祝灵昭的耳畔,“旁的那些小事也就罢了。” “这件事上我也不逼你,但你刚才说过的话,若有一句假话。”司烛黎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冷冷笑了一下,那双金眸仿佛在黑夜中闪烁着阴冷的光,缓缓说道,“我就把你的猫皮扒下来。” 男人微凉的气息吹拂下来,宛如毒蛇嘶嘶轻吐着信子。 扒猫皮威胁虽迟但到。 温情时刻不超过三秒。 这甚至说不上是一个拥抱,还是被泥沼中的毒蛇死死缠绕住了。 “好呀,我刚才没骗你。”不过祝灵昭对魔尊大人的死亡威胁免疫力超群,她甜甜地回应道,更用力地抱抱他。 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漆黑的池水上,也照在一高一矮相拥着的两人身上。 于是,这一天临了,司烛黎也没问清楚小猫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少女躺回屏风之后的小床上陷入梦乡,司烛黎坐在枯枝王座上,垂眸看着握在手里的那颗小小的绿果子。 也许是拿了太久,小绿果子上还带着一点余温。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这才慢慢皱起眉。 所以,小猫妖到底需不需要这个果子? 以小猫妖倔强的性格,万一她是在逞强,那他是不是应该强硬一点把果子给她,好让她能回去交差。 当然。 黑暗中,司烛黎金眸中凝聚着冰冷而狠厉的风暴。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来找他的小猫妖拿东西。 第62章 闭关 祝灵昭身上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司烛黎无从猜出她魅魔的身份,但也知道她绝非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 只不过在魔尊大人看来,一只小小的猫妖就算再怎么样,是别有用心也好,是被别人派到他身边来的奸细也罢,那些在小猫妖看来了不得的大问题,于他而言,顶多是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 只要小猫妖愿意,司烛黎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 说到底,这是来自魔尊大人的偏爱。 司烛黎决定给少女宽容,只给一点点,并不多。不然这只胆大的小黑猫一定会跳到主殿顶上撒野。 之后祝灵昭也好奇地问过:“司烛黎,你怎么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呀?万一我选了归原宗呢?” 说这话的时候,祝灵昭正坐在窗边的小木桌旁,撑着脑袋看他。 阳光落在窗外茁壮成长的小桃树上,在湿润的泥土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深夏燥热的风从郁郁葱葱的远山中吹来。 司烛黎用那双妖冶的金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有一瞬间,空气中沸腾的血淋淋的禅香味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我知道。”司烛黎曲起修长的手指敲在祝灵昭的额头上,似笑非笑地说,“你一定会选择更好的那边。” 小魅魔顿时安静如鸡。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她好像被司烛黎看透了似的。 魔尊大人相信的并不是魅魔猫猫的良心,而是他知道,相比起归原宗,聪明的小猫妖一定会选择更加强大,也更愿意纵容她的自己。 谁更好,开出的价码更高,没心没肺的猫儿就会跟着谁喵喵叫。 司烛黎只是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祝灵昭被司烛黎那过于赤|裸的言外之意刺得一阵心虚,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渣猫,但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 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好嘛! 而且她根本不是故意接近司烛黎的奸细啊。 于是,小魅魔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而归原宗那边的耐心十分有限,没过几天,祝灵昭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又被杜渐升召唤到了那个布满了木牌的大殿里。 杜渐升问:“可找到什么线索?” 祝灵昭像个半透明的魂魄一样脚不沾地地飘在半空,她眨眨眼睛,神情无辜又诚恳:“没有,我把般罗宫里翻遍了,都没有找到祉兰神果。” 可不是嘛,哪有什么祉兰神果。 杜渐升说他要找的祉兰神果是神树结出来的果子,可是祝灵昭看到的,却是司烛黎用血养出来的酸酸小绿果。 那不是祉兰神果,绝对不是。 悬浮在半空中的命牌没有反应。 杜渐升仔细看看命牌,又看看祝灵昭那张乖巧的小脸,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命令她加大力度,继续认真寻找。 祝灵昭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然而到了“下次”的时候,祝灵昭又是一样的说辞。 祝灵昭是魔尊大人认证过的演技,她被杜渐升用命牌折磨得脸色发白,也没改变过自己的回答。 祝灵昭知道杜渐升不会杀了自己,毕竟她是唯一能进入结界里的人。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命牌用多了有了抗性,祝灵昭觉得自己受命牌的限制好像越来越小了,她偷偷去瞟杜渐升的神情,感觉对方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所以每次梦里被杜渐升召唤过去,祝灵昭都要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一看杜渐升操控命牌要惩罚她,祝灵昭就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地假装痛呼。 活灵活现,生动入微。 俨然是西施转世,弱小无助,我见犹怜。 司烛黎自然也能察觉到归原宗是通过梦境与祝灵昭联系。 只不过祝灵昭每次都心大地安慰回去。 这在小魅魔看来的确不算是个事,她怀疑再多几次,命牌对她就无效了,到时候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鬼才想晚上睡觉时在梦里看到一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呢。 可惜司烛黎似乎不这样认为。 他说过不逼小猫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暗自憋闷,阴森森地放着冷气,眼刀乱飞。 但现在的小猫咪又不怕他这个。 除非是动真格的,不然这样冷冰冰的魔尊大人在小猫咪眼中永远都只是一只纸老虎。 等到了初秋,般罗宫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 屋檐下不断滚落的雨滴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 祝灵昭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听着窗外雨点打在小桃叶上的声音。 因为她始终不肯说,司烛黎看向她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冰冷,此时正坐在枯枝王座上,阴沉沉地盯着她。 主殿里光线昏暗,阴影打在司烛黎的脸上,唯有那双金眸冰冷而又明亮,仿佛是恐怖片里盯梢的杀人狂魔。 小魅魔觉得魔尊大人是在生闷气,也不想凑上去讨没趣。 这些天里,她也认真翻了很多古籍,但都没看到有关魔化,或者归原宗里那种独特命牌的记载,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鳞片也越长越多,不仅是腿上,她后背的翅膀根下,也长出了细小的鳞片。 眼看着瞒不了多久了。 祝灵昭在心里捉摸着要不要干脆向司烛黎坦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死得痛快点。 不过就是不知道发现自己被欺骗了,暴怒之下的魔尊大人愿不愿意给她个痛快…… “昭昭。”沉默了许久的司烛黎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祝灵昭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嗯,我在。” 司烛黎久久地注视着她。 “?”男人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站起身来,哒哒哒跑到了他的身边,“怎么啦?” 少女如花般的笑靥熠熠生辉。 司烛黎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 “昭昭。我要闭关了。” 祝灵昭:? 祝灵昭:……哎?!!!! 第63章 狼外婆 祝灵昭猫猫震惊。 但是司烛黎意外吐血昏迷,之后又没有完全修养好,就强行突破封印去救祝灵昭。 祝灵昭早就怀疑魔尊大人的身体压根就没恢复好,他想要闭关,也在情理之中。 小魅魔适当地表现出了依依不舍。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小猫咪那乖巧外表下,渴望奔向自由的心。 祝灵昭原以为魔尊大人会给她写出一百二十条禁令,勒令她不许出宫,不许逃跑,不许这,不许那…… 但没想到,司烛黎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我会尽快出来的,你好生待着,不要担心,只要你在这般罗宫中,谁也不敢动你分毫。”俊美妖冶的男人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嘱咐道。 祝灵昭抱了抱他。 “我会想你的,你要快点出来呀。”她软软糯糯地说。 紧接着狰狞的枯枝攒动起来,将少女推出主殿,再一层又一层地将整个恢弘的主殿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体。 祝灵昭站在主殿前的青石板路上,看着那个严严实实的枯枝巢穴愣了半晌,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 哎嘿,既然魔尊大人闭关了,那独自在宫里的小猫咪是不是可以搞事啦? 祝灵昭欢快地转身就跑。 然后就被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拦了个正着。 那人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银色长发翩然,在秋日的阳光下闪动着碎光,他双眼上蒙着一条青色的布条,却微微低头,好似正在看着祝灵昭,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祝姑娘,别来无恙啊。” 祝灵昭的嘴巴张成了“o”型。 她再次转身,快跑! 溥云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 小魅魔像被揪住命运后颈皮的猫一样挣扎。 “你不想见到我吗?”溥云深笑吟吟地问。 祝灵昭:“你是被司烛黎叫来看我的,对不对?” 银发男人笑而不语。 祝灵昭郁猝地看他一眼。 破案了,她说司烛黎怎么一点都不怕她跑了,原来是有后手——他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监工! 怎会如此? 这就像是以为今天老爸老妈不在家,结果打开门发现二大爷堵在门口。 “真让人伤心,你之前明明很想见到我的。”溥云深感叹道。 “那是之前有问题想问你。”祝灵昭嘟囔着说。 溥云深放开少女的领子:“用过就丢吗?真狠心。” 祝灵昭冲他撇撇嘴。 “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吧?”溥云深说着,他忽地俯下身来,凑近少女的耳畔,轻声说道,“说不定我能带你出去玩呢?如何?” 小魅魔睁大了眼睛,然后—— 忍不住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目光警惕。 溥云深挑起眉:“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祝灵昭认真道:“因为我想起一个歇后语。” 溥云深:“什么?” 祝灵昭:“狼外婆给小猫咪拜年。” 溥云深:…… 他虽然没听懂,但也大概理解了祝灵昭的意思,不禁被她逗笑了。 “你不是被司烛黎拜托来的吗?”祝灵昭问。 然后这人还企图拐带她出去,红果果的钓鱼执法,真是好险恶一男的。 溥云深摊开手:“但是反正他也闭关了,对不对?”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监守自盗,居心叵测。 司烛黎怎么会找他来看管她? 但是想一想,司烛黎又不知道她和溥云深有聊过天,而且溥云深又是唯一能进入般罗宫的人。 溥云深竟然是司烛黎唯一的人选。 好惨,没有朋友的魔尊大人好惨。 小魅魔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艰难地抵挡住了这次诱惑,摇摇头道:“不去。” “真的不去?”溥云深的笑意加深了。 “不去。”祝灵昭绕开银发男人,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溥云深慢悠悠地跟着她,像是在蛊惑路边遇到的小野猫:“真可惜。过段时间便是一年里最盛大的秋收祭,到处都举办庆典,我本想着能带你出去看看呢。” 祝灵昭默默加快了脚步。 “应该很热闹吧。这是难得修士和普通人都会参加的节日,还会有交易宝器的集市,大概十来天的时间,应该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和物品。” “啊,还有吃的。我记得去年,我还吃过一个九仙山上的冰灵兽肉,那味道……”溥云深看了看路边小魅魔种的萝卜白菜,戏谑道,“应该比萝卜好吃。” 祝灵昭停下脚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也太损了! 萝卜白菜怎么啦?! “不想去吗?”溥云深问道。 “你太可疑了。”祝灵昭小声咕哝道。 身穿道袍的男人不置可否。 祝灵昭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想带我出去呢?” 溥云深走到她的身侧,抄起手,道袍宽大的袖口悠悠垂落下来:“受人之托,我得看着你,当然我也负责保护你。” “但是,我们两个待在这般罗宫里,你不觉得太无聊了吗?”银发男人低下头来看她,“不如出去逛逛。魔尊又不会知道。” 他说的好有道理。 虽然小魅魔不想承认,但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说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祝灵昭又是一阵心驰神往,可恶,那个什么秋收祭一听就好有趣的样子! 祝灵昭穿到这个世界以来,不是在归原宗里,就是待在这荒芜的般罗宫中,还没有好好见过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呢。 小魅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可是,我的身份要是被发现了不就惨了?”祝灵昭忍不住问,语气中的动摇显露无疑。 溥云深笑了笑:“放心,我带你出去,自然也能全须全尾地带你回来。” 祝灵昭盯着他猛瞧。 虽然知道溥云深修为高深,来历非凡,但她还是很好奇,他要怎么样防止她不被追杀。 不会是易容吧? 可是归原宗握有她的命牌,还是能找到她的行踪的。 要不还是算了……? 因为溥云深这个人真的好可疑,从头到脚的可疑。 祝灵昭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忍痛拒绝:“算了,我还是……” 但溥云深却突然打断了她,一拍手道:“对了,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祝灵昭停下了话头,苦大仇深地盯着他,她觉得男人是故意的,但却不得不听。 “你说你的血可以克制枯枝?”溥云深问。 他脸上挂着可恶的笑意。 第64章 诱饵 “嗯。”祝灵昭不情不愿地回答。 “一直都可以吗?” 祝灵昭道:“以前没有,就是上次司烛黎吐血的时候,我想把他从枯枝里拉出来……” 溥云深忍不住打断她:“你把他拉出来了?” “嗯,那时候我的血就突然可以了。”祝灵昭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 溥云深的面色十分古怪,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啧”了一声:“没什么。”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能给我看看你的腿吗?” 祝灵昭狐疑地瞥了他两眼,一边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漆黑的鳞片已经从小腿外侧长到了她的脚踝,在阳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溥云深低下头去,像是在认真看着那些鳞片。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祝灵昭把裤腿放下来,看着面前身穿道袍的男人。 她也很想知道溥云深能得出什么结论,毕竟魔化这事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变成怪物。 “我好像犯了一个错……”溥云深喃喃道。 祝灵昭顿时紧张起来:“什么?” 然而溥云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祝灵昭,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魅魔的?” 祝灵昭始料未及:“啊?” 这是什么问题?那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人类的呢? “这难道不是天生就知道的吗……?” 小魅魔的声音在溥云深那突然严肃的脸色中越来越小。 溥云深忽地凑近过来。 男人的身形太过高大,虽然穿着儒雅又宽大的道袍,但还是带来一种仿佛恐怖野兽一般凶猛而又具有侵略性的压迫感。 祝灵昭心里蓦地停跳了半拍,她愣愣地盯着溥云深的脸瞅了一会儿,总觉得汗毛直立,身体里好像蠢蠢欲动。 想逃跑,或者暴揍他。 小魅魔忍耐地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那个叫白泽的男人告诉你的吗?”溥云深问。 祝灵昭一愣,她不由得顺着男人的话努力思索了起来。 是白泽之主说的吗? 这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可能记得请嘛。 而且。 “你离我远一点。”祝灵昭不太高兴地嘟囔道,她把银发男人推远了一点,“难道我不是魅魔吗?我有尾巴,也有翅膀。” 溥云深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来:“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翅膀吗?” “不可以!”祝灵昭警惕地看着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而是刚才那一瞬间,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好像身体里有潜藏的本能在拼命拉响警报,让祝灵昭把他视为敌人似的。 面对敌人,当然不可能给他看翅膀了。 溥云深见她实在抗拒,不由得扬了扬眉,只好问道:“那你的翅膀和尾巴,和其他魅魔一样吗?” “一样吧。”祝灵昭说,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翅膀尾巴有什么特别的。 魅魔们都爱漂亮,还专门有保养翅膀和尾巴的精油,祝灵昭也在自己的小翅膀底下囤了好几瓶。 只可惜穿越以来,一直都没有机会用。 她的翅膀可能都没有以前细腻有光泽了。 “还有呢?”溥云深问,“你有和其他魅魔不一样的地方吗?” 祝灵昭冥思苦想,她和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她的捕食技巧格外的菜。 啊,这个不就是吗? 祝灵昭有些犹豫地说:“我有点挑食算吗?我更喜欢吃恶念和恶欲……” 魅魔以情绪为食,对于其他魅魔来说,无论是善还是恶,爱还是恨,只要是激烈的情绪就是高质量的美味。 但祝灵昭只喜欢负面的情绪,而且要很强烈的程度,才能满足她的标准。 不然也不会从小饿到大。 “原来如此。”溥云深无比敏锐道,“你吃了魔尊的恶念吗?” 祝灵昭点点头。 溥云深:“好吃吗?”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 祝灵昭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但还是诚实回答:“好吃。” 溥云深又陷入了沉思。 “你……”他纠结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你对魔尊是什么感觉?” 祝灵昭懵了一瞬。 这又是什么?怎么好像突然跳到情感咨询栏目了? “你上次说的果子。”溥云深说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我又去确认过了,吃过的人都觉得那是无上的美味,但你却说是酸的。” 祝灵昭若有所思:“司烛黎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 祝灵昭道:“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闻到,我觉得很难闻。” “呼——”溥云深忽地拍了一下手,发出响亮的声音,指着祝灵昭道,“所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有问题的人——” “是你。” 祝灵昭:…… 她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我多多少少有点自觉……” 难道不就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才来问他的吗? 溥云深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像很克那家伙啊。” 祝灵昭皱起眉,她还没说什么。 银发男人那张超凡脱俗的俊脸就又凑到了她的眼前。 “想知道吗?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溥云深声音低沉地问。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 他直起身来,身上飘逸的道袍随之飘荡:“可是我也还是不能确定啊,只能再多观察一段时间。除非……” 溥云深脸上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声音扬了起来:“除非我们一起出去,增加接触的时间,说不定我就能很快得出结论了。” 祝灵昭忍不住露出了小猫咪谴责的目光。 但身穿道袍的男人毫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笑容中带着笃定和胜券在握。 就像是在说:看吧,弯弯绕绕,你终是会答应和我出去。 是他那双藏匿在布条之下,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局吗? 硬了,拳头硬了。 小魅魔觉得男人那得意洋洋的笑脸无比可恶。 但是要错过这个能得知答案的机会吗? 男人已经放下了他的诱饵。 祝灵昭觉得,以溥云深的性格,如果她不答应的话,他真的能什么也不说,把嘴巴闭到地老天荒。 是以,小魅魔憋屈地思考了好久,终于还是忍气吞声、忍辱负重道:“去,我去。” 第65章 玉钩镇 虽然答应时不情不愿,但当被溥云深带着一路飞过般罗宫高高的宫墙,越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时。 微凉的夜风吹过耳畔。 小魅魔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惊叹一声。 “我的天赋是天机遮断。”溥云深说道,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说出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能力。 他对祝灵昭笑了笑,道:“所以你只要在我身边,任何人都无法探得你的行踪。除非有人见到你,认出了你的脸。” “不过那也没关系。”溥云深洋洋得意地说,“就算打不过,但论起逃跑,没有人能追得上我。” 祝灵昭猫猫黑线,她觉得溥云深得意的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很快,祝灵昭就从漆黑的夜空里,看到了下面那个明亮又繁荣的城镇。 就像是点缀在大地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小魅魔霎时间忘记了所有的猜测。 他们轻轻落在地上,周围人都投来见怪不怪的目光。 九月初三,灯市似锦。 夜色渐深,玉钩镇上是与荒凉破败的般罗宫里截然不同的热闹。 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站在街两旁叫卖,造型精美的花灯从东街一直挂到西街。 有栩栩如生的龙灯,盘踞在阁楼上,口中吞吐着烟雾,每一片鳞甲都闪闪发亮。 也有小巧可爱的莲花灯,由丝线坠着连成一长串,高低错落地挂在楼与楼之间,仿佛在玉钩镇上方挂起了一片星空。 祝灵昭呜哇一声,身边往来的行人脸上皆是洋溢着笑容。 溥云深站在她身旁,他身形高挑,蒙着眼,一头银发又格外出众,但在这样五光十色的灯市里,竟然也不是那么显眼了。 这个玉钩镇,是出了邬云山脉以来,最大最繁盛的城镇,不仅有普通人,也是附近修士们重要的集会之地。 正如溥云深所说,秋收祭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虽然还没有到时间,但人们都早早地准备起来,四处张挂的彩灯已然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到位。 每到这个时候,平日里忙于生活的人们就要走出家门,欣赏夜景,享受这一年之中难得的清闲。 人们会对着花灯许愿,之后或放飞,或放入河里顺流而下。花灯走得越远,便代表愿望越可能实现。 而对于修士们而言,平日里各个居于深山老林中清修,或在门派里严格遵守清规戒律。但秋收祭却是一个约定俗成,大家各自出来,探亲访友,以物易物的好时间。 “如何?不亏吧?”溥云深笑吟吟地问道。 “太棒了!”祝灵昭欢呼一声。她真的无聊了太久,如今正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东张西望。 他们毫不抗拒地顺着人群走,小魅魔东瞧瞧西看看,眼睛亮晶晶的,只觉得哪盏花灯都很漂亮。 溥云深拉了她一把,防止她被人群冲散,低声道:“不要离我太远。” “知道啦!”祝灵昭满口答应。 只能说小魅魔开心的时候,她就仿佛是世界上最乖巧最甜美的猫咪。 明明之前还对溥云深满腹狐疑,小脸上全写着“眼前的人类怕不是想要毒害朕”的猫咪警惕。 但魅魔猫猫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雀跃地看着琳琅满目的灯市,小脸上倒映着灯光,仿佛染上了一层娇丽的薄红,明晃晃,俏生生,好似要让人醉倒在她流转的眼波里。 溥云深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但祝灵昭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那一刹那晦涩的心思,她看到前面里里外外围得都是人,也好奇得心痒痒,连忙拉着溥云深往前凑。 “溥云深,你快来!”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又欢快。 他们毕竟都不是凡人,掐了个法诀就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挤到了最前排。 只见一条绚丽的大鲤鱼花灯下,是一个做糖画的摊子。 那做糖画的,明显是个修士。 那是个比较白净的青年,中规中矩地穿着素袍,双手修长白皙,看起来更像是一双拿笔弹琴的手,而非拿着竹签在街边画糖画。 他用一根竹签引着糖浆,直接在半空中游龙走凤,琥珀色的糖浆在他手中就好似笔下的墨迹那般听话,时而停顿时而拉长。 糖浆渐渐勾勒出轮廓,那竟然是一只花纹繁杂的麒麟。与其他糖画不同,这只糖浆麒麟是立体的,高昂着头,一只前蹄抬起,鬓毛根根清晰。 他做糖画的技艺实在高超,小魅魔看得入了迷。 而溥云深低下头去,看了看少女抓着他袖子忘记放开的手,不由得心情复杂。 她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少女对他目露警惕时,溥云深不觉得有什么,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互相猜忌才是人之常情。 但少女对他展现出一点点亲近时,溥云深却罕见的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他隐藏得极好。 身穿道袍的男人脸上笑容不变,丝毫看不出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而那边,糖浆麒麟已然完工,灯光照耀之下,就连四肢弯曲时的褶皱都栩栩如生。 那个修士最后点出眼睛,这只麒麟竟然像真的一般,活灵活现地眨了眨眼。 “好!”四周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小魅魔也松开了抓着男人袖子的手,兴高采烈地鼓掌。 年轻的修士丝毫不受影响,表情不变地把麒麟插在摊子前,用竹签沾了沾糖浆,画起了下一个。 祝灵昭津津有味地看着,满街红橙交织的花灯倒映进她的眼里。 溥云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那个年轻修士收摊离去,身边攒动的人群一空,祝灵昭拿着三个糖画哒哒哒地跑回溥云深的身边。 她手里拿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一只振翅欲飞的灵鹤,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二尾猫。 小魅魔在三个糖画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忍痛选择了那只可可爱爱的猫咪。 “给你。”祝灵昭把竹签塞给他,显得大方极了。 溥云深下意识接过,他回过神来,与竹签上那只蜜糖色的二尾猫面面相觑。 那只小巧的二尾猫虽然不如麒麟复杂,但神态拿捏得极准,仿佛真的是一只蹲在竹签上晃尾巴的猫咪。 第66章 享受 “这是什么?”溥云深问。 “糖画呀。”祝灵昭奇怪地瞟他一眼,像是在说这个人好没见识,竟然连糖画都没见过。 溥云深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手上那只傻乎乎的猫,道:“我是说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们正随着人群走上了拱桥。 祝灵昭转过身来,震惊地看了看他。她倒着走了几步,正好站在拱桥的最上面。 她的身后正是万家灯火通明,朱红的阁楼错落有致,每家每户都挂了花灯在窗户上。 橙红的灯光照亮了一扇扇造型精巧的雕花木窗,也倒映进潺潺流动的河水里,仿佛晃成了一片星河。 少女站在其中,昳丽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好似要融进那些璀璨的花灯里一样。 “难道不好看吗?”祝灵昭理所当然地问道,她举着糖画,琥珀色的龙和灵鹤在花灯之下张牙舞爪。 也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在那精致的糖画。 四周往来的路人都不禁看向她。 没有人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就算是玩世不恭的假道士也一样。 “好看。”溥云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回答。 祝灵昭心满意足地嘿嘿笑了两下。 她举着糖画犹豫不决,既舍不得吃,又实在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听说了吗?结鸳社的杜老板在东街搭台唱戏呢。” “哇,如今这杜老板身价可不低哩……” 几句闲谈飘了过来。 祝灵昭不禁好奇地竖起耳朵,她见人群都沿着玉水河,向着一个方向涌去,便也一路顺着人潮往前走。 溥云深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偶尔几艘花舟从他们身旁驶过,带来些许花枝招展的脂粉味。 到了东街,果然搭了极为奢华的戏台子,人们口中的杜老板一身青衣,一纸折扇,正在灯火辉煌的高台上咿呀唱念。 这唱的什么戏,小魅魔不知道,只看得出这杜老板身如青竹,举手投足行云流水,满座皆是喝彩,祝灵昭便也踮着脚往里看,兴高采烈地跟着叫好。 “你听得懂吗?”溥云深在旁边笑她。 祝灵昭就不高兴地撇撇嘴:“谁说我不懂?” 溥云深看了看她。 祝灵昭不服气地回瞪过去。 但溥云深却突然拉起她,往前走,一路做到了上座。 虽然是搭在街口,但上座的八仙桌和玉雕屏风,却是该有的全都有。 小厮立刻殷勤地跑过来。 “一壶蓝雾仙折。”溥云深道。 小厮激动地涨红了脸,但戏台上正唱到情深处,他憋住了没有喊出声,只小步跑走,不一会儿,就为两人沏上了所谓的“蓝雾仙折”。 淡淡的蓝烟从茶盏中升起,带着一丝冰甜。 祝灵昭好奇地捧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顺着口腔一路滑进胃里。 “好喝。”祝灵昭不由得道。 溥云深淡淡道:“这是日升山产的灵茶,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冲泡之时便有蓝雾升腾。一杯的价格,大概是二十块上品灵石。” 祝灵昭:!!! 祝灵昭目瞪口呆,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小厮会那么激动。 她也曾了解过这个世界的物价,要知道,一块中品灵石,就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二十块上品灵石……大约昂贵到令小魅魔怀疑这是茶叶诈骗的地步。 溥云深冲她扬了扬眉,似乎在嘲笑少女的大惊小怪。 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戏台上的杜老板,道:“听戏要听最红的名伶,喝茶自然也要喝最贵的灵茶,此乃享受。否则,我又为何带你出来?” 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 没想到这个不正经的道士竟然这么有钱! 前不久还在吃烤土豆的小魅魔默默放下茶盏,感觉把自己卖上十遍,也顶不上这一杯灵茶的价钱。 “你怎么会这么有钱?”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溥云深笑了笑。 台上的杜老板正唱到精彩的地方,四周叫好声不断。 “因为我知道很多秘密。”溥云深神秘道。 祝灵昭恍然大悟。 以他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不管是拿这些秘密去做点什么,还是单纯地倒卖情报,估计都是不菲的收入。 再加上溥云深拥有遮断天机的天赋,堪称跑路躲藏神技,谁都找不到他,又确保了他不但能赚钱,还擅长卷钱。 小魅魔没有注意,就在她恍然大明白的时候,溥云深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嘴角。 她好像的确对他有几分了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那个和他很像的,名为白泽的男人。 这个念头在溥云深的心里转了转,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转而说道:“魔尊的财富比我还要多,他只是从未给你花过。” 祝灵昭想了想,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其实司烛黎倒也不是抠门,只是那般罗宫里,实在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 而且万年空巢老魔尊似乎也对物质条件不怎么在意,如果不是小魅魔努力丰富他的精神世界,他能在那张硬邦邦的枯枝王座上坐到裤子都磨烂。 咦? 这么说来,司烛黎在枯枝主殿里待了那么久,一动不动的,衣服竟然没有破成碎片? 祝灵昭挥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 而溥云深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你大概没有见过昔日般罗宫的盛景,那几乎是整个圣荒大陆最繁华和富有的地方。” “养猫就该用最奢华的条件来养。”溥云深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茶盏,意味深长道,“只可惜某个没有情趣的老男人不懂得这个道理,还十分霸道。” “怎么样?”溥云深冲她挑了挑眉,“要不要换我来养你?” 祝灵昭:…… 祝灵昭虚着眼睛看他。 “怎么?”溥云深问。 祝灵昭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幽幽道:“溥云深,你好茶噢。” 第67章 红衣女孩 小魅魔一向是自己养自己。 ……虽然养的可能不太好。 和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灵茶是比不了啦。 不过祝灵昭认真地想了想,她丝毫不为所动的原因,大概是溥云深看上去太不认真了,完全就是在调侃她。 以及,溥云深一丁点都不好吃。 她是认真的。 虽然直觉上,能和灭世魔尊厮混在一起,整天不怀好意的银发男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但他身上的气息竟然意外的干净,根本找不到一丝象征“恶”的黑气。 简单来说,溥云深是个好人。(再次强调,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小魅魔不喜欢。 灵茶和听戏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但填饱肚子可是头等大事。 溥云深虽然没听懂祝灵昭的话,但意思能理解个八成,他耸了耸肩,也不恼,和少女一起,慢悠悠地品着茶,听着戏。 台上五光十色,台下喝彩连连。 这个夜,是热闹而喧嚣的。 但晚风静静吹过,带来万家烟火的气息,透出一种别样的安静与祥和。 祝灵昭喝着昂贵的茶叶。 但不得不承认,溥云深是对的——她的确不怎么听得懂戏。 她努力看了一会儿,最初的新奇过后,小魅魔慢吞吞吃完了灵鹤的糖画,眼睛就止不住地开始乱瞟。 然而在看到戏台一角的阴影里时,祝灵昭却忽然顿住了。 只因那灯火阑珊处,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孩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浓郁的恶念扑面而来。 小魅魔的肚子下意识地咕噜一声。 是恶灵?还是从恶中诞生的妖怪? 但不管是什么,小魅魔觅食的本能蠢蠢欲动。 祝灵昭瞅一眼,又瞅一眼,她看溥云深听戏听得正陶醉,忍不住偷偷溜下座位,轻手轻脚地接近阴影里那道红色的身影。 戏台之上喧嚣热闹,更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但没有灯光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却显得有些寂寥。 冷风吹过,杜老板清亮的戏声远远传来。 那红女服女孩个头不高,静静站在黑暗里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一道清脆明媚的声音打破了夜色里的孤寂。 “漂亮姐姐,如此星辰良宵,是谁舍得让佳人独自在这里呢?” 只见角落里彩灯暗淡的边缘,少女姣好精致的脸庞上倒映着些许暖橙色的光芒,一双眉眼含笑,如夜里昙花般灿烂,又袒露着脉脉的温和与关切。 听闻此声,那红衣女孩似乎微微一愣,转过身来。 黑暗中,只见面对着祝灵昭的,赫然是一张五官只剩下几个窟窿的血肉模糊的脸! 祝灵昭:!!! 确认了,是有执念而不肯去投胎的恶灵! “漂亮……你看我的脸……漂亮吗?”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滑落,红衣女孩嘶哑地问,声音如同拉破了风箱。 小魅魔心脏吓得怦怦直跳,但脸上的笑却一点不变,极具求生欲地回答:“美人自然是在骨不在皮的,我老远见到姐姐在这里好似伤心,便忍不住想来看看姐姐,何事惹得姐姐不高兴呢?” 红衣女孩不说话了,脸上那黑黝黝的只剩两个洞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她,好半天,才歪了歪头,鲜血淋漓的肌肉扯动,像是在笑:“……花言……巧语。” 不知为何,祝灵昭总觉得这个词汇出现在她身上的频率有点高。 红衣女孩正幽幽地盯着她。 恶灵的思维没有那么完整。 祝灵昭想了想,凭借以前自己与恶灵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主动道:“姐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红衣女孩似乎也有些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手帕……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好说。可是姐姐的手帕是什么样子?说的详细点,我也好快些找到。”祝灵昭从善如流地应道。 “那是我的……定情……信物。比翼……双飞蝶,此生……不相……负。”红衣女孩说着,脸上竟然流下两行血泪来。 “丢在何处了?”祝灵昭问。 “在这……附近。天亮……之前,我要……找到。”红衣女孩说罢,身影渐渐模糊在夜色之中,唯有冷冷清清的地上,留着几滴她滴落的血迹。 所以这手帕就是恶灵的执念了。 祝灵昭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小魅魔偷偷溜走,待她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戏台旁的阴影之中。 溥云深脸上似真似假的笑容才冷了下去。 喧嚣的夜都仿佛一同安静下来。 身量高挑的银发男人坐在上座,器宇轩昂,似乎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不笑的时候气势太过冷峻,周围原本有几个打扮漂亮的姑娘嬉笑着想和他打招呼,或是将手里香气扑鼻的帕子扔给他,却都被这陡然冰冷的气势吓了回去。 溥云深低头看着小小茶盏中蓝雾蒸腾的倒影,忽地冷笑一下,轻声道。 “魔尊大人,好闲情。” 一截细小的藤蔓从溥云深的后脖颈出爬了出来,迅速生长变大,在他眼前轻轻摇摆,而周围里里外外看戏的人却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如果祝灵昭在这里的话,她就会认出这藤蔓,与曾经她头发上生长的那种非常相似。 可惜她不在,就算她在,也听不懂藤蔓那根本没有任何声音的交流方式。 台上戏声清亮,锣鼓奏响,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犹如雾里看花,听不太分明。 溥云深像是听见了藤蔓在说什么一般,毫无障碍地应声道:“魔尊大人此言差矣,我只答应你,帮你照看她,却没说该如何照看。” “反倒是你,竟然还有功夫窥探这里,如果不好好闭关,恐怕是凶多吉少。” 有一瞬间,藤蔓像是蛇一样立起,浑身暴涨出锋利的尖刺。空气中弥漫出一种可怖的威压。 溥云深不为所动。 他保持着那样戏谑的神情,抱臂道:“既然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你也该知道,她很开心吧?” “是在你那般罗宫里枯萎,还是在热闹的灯市里招摇……”溥云深的语气悠然,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嘲讽,“那还用选吗?” 茶盏,桌椅,乃至大地……都好像震颤了一刹那。 溥云深扶住白瓷茶盏,不让里面的茶水撒出来。 “魔尊大人怎样对她,那是你的事。”溥云深道,话语中暗藏着机锋,“但是我要怎样对她,那也是我的事。” 长满了尖刺的藤蔓摇摆着,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溥云深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许久。 溥云深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对。”他傲慢而又嘲讽地说,“我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第68章 寻找手帕 当祝灵昭溜溜达达跑回坐席时,这一晚的戏幕已经接近尾声,杜老板正站在戏台上谢幕。 溥云深瞥她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被诅咒了?” 祝灵昭猫猫挠头,她给溥云深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刚才在戏台旁边的发现。 溥云深问:“你知道,如果天亮之前没找到,你会怎么样吗?” 按照鬼故事的套路。 “大概是也被扒下脸皮吧。” 想象力丰富的小魅魔回答道,不禁顺着这个浮想联翩。 溥云深见她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不由得扬起眉:“你很想死?” “当然不啦。”祝灵昭不服气地说,她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喝彩,“其实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溥云深似乎是隔着布条,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 祝灵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估计是又用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忍不住问:“剧透有意思吗?” 如果只在故事开头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结尾,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新奇感了吗? 而溥云深则悠悠举起手中的“蓝雾仙折”,也学着她的语气回道:“有意思呀。” 祝灵昭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再理男人,趁着人群散场的胡乱之际,站起身来像猫咪一样灵巧地溜进了戏场的后台。 戏园里的人各自忙碌,拆台的拆台,卸行头的卸行头。 祝灵昭运气不错,她一处处摸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杜老板独处。 铜镜前,面容清丽的男子正将紧绷的头发拆开,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杜老板。”祝灵昭轻叫了一声,在男子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念出了手帕上的内容,“比翼双飞蝶,此生不相负。” “这句话,杜老板可熟悉?” 名满城池的杜老板瞳孔骤缩,手中眉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你是如何知道这句话的?”面上犹带着妆容的男子霍然起身,急切道。 “有人托我,拿着这句话来寻你。”祝灵昭回答。 “不可能!”杜老板高声道。 祝灵昭不说话,只是用平静地目光仰头看着他。 好半天,这个清瘦的男子才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面色灰白,低声道:“这位小姐……杜某不知你从何处知道此事,但你莫要诓骗与我。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祝灵昭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句句发自肺腑。 “因为她已经死了?”小魅魔语出惊人。 杜老板脸色刷白,停顿许久,才语气颤抖地说:“小姐既然知道,就莫要再提了。” 祝灵昭向前走了一步,看着男子的眼睛,放缓了语气说:“我句句属实,之前曾蒙姐姐关照,后来无处报答。” “只知道她唯一的心愿是找到那方定情的帕子,我便想带到她面前,了她遗愿。之前我并不知道姐姐言语中的他是谁,辗转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小魅魔言之凿凿,说得真切。 见杜老板有所动摇。 她又再接再厉道:“杜老板请信我,不然我如何得知那帕子上的内容。” 男女之间私定终生的帕子本就最为私密。而且能准确说出他们之间的事,除非蓝烟亲口告知。 杜老板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信了,语气和缓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这真是她的遗愿?她……不怨我?” 祝灵昭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点头:“真的!” 凄惨死去之后都在寻找帕子,那肯定是她货真价实的遗愿了。小魅魔理直气壮地在心里补充。 这事似乎也在杜老板心中藏了多时,在小魅魔说谎不打草稿的真诚演技之下,清瘦的男子真心将她当成了蓝烟那知恩图报的妹妹,一时间竟然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很多事。 这是一个老套的苦命男女相爱却无法相守,女孩惨遭奸人所害的故事。 祝灵昭耐心听着,时不时安慰两句,直把一个孤身挑起整个戏园重担的汉子聊得掩面哭泣。 中途杜老板甚至赶走了几波前来催促的人。 一直聊到天将破晓,杜老板才把藏在怀里的帕子拿出来,小心地放在祝灵昭手中。那帕子是一对,有些旧了,还带着一些余温,可见被人贴身保护得很好。 “蓝烟有你这样的妹妹,也算是她苦命中唯一的幸事了。”杜老板拉着祝灵昭的手说道。 时间离天亮只剩下毫厘之差。 祝灵昭命悬一线,心中急得要死,面上却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与杜老板温声道别,抬脚往外走。 “等等!”临出门前,杜老板突然又说。 小魅魔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里,却还是回答微笑:“怎么了,杜老板?” “蓝烟……如今身在何处?”杜老板问得委婉。 这她怎么知道?尸体不知道,但恶灵可能就在外面等着扒她脸皮呢。 但可不能这么说。 祝灵昭面上微微露出一些难色。 杜老板何等擅长察言观色,便立刻不问了,眼睛红红地黯然道:“也罢。人死灯灭,你这个妹妹去便好。” 历经一晚,祝灵昭终于揣着那一方要命的帕子走出了戏场。 溥云深斜倚在门口,默默围观了她是如何面不改色地编织谎言,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 “怎么样?”祝灵昭眉飞色舞地向他挥舞了一下手帕。 “小骗子。”银色长发的男人挑了挑眉,话语里的笑意还没有散去,“你信口雌黄,也不怕那恶灵知道了撕烂你的嘴。” “那要怎么办嘛。”祝灵昭撇撇嘴,“都是恶灵了,她要发疯,自有一百种理由。” 正所谓好人好的千篇一律,坏人却都坏的各有千秋。 经验丰富的小魅魔知道,和大恶人们讲道理是最靠不住的。 像这个恶灵,就险恶得很。 说是寻找帕子,但要是真的傻傻在各处寻找岂不是死路一条? 谁能想到所谓“丢失的帕子”不是不小心落在某个地方,而是被珍藏在戏园老板的怀中呢? 只有她,只有她机智的小魅魔发现了! “可是。”溥云深慢悠悠地问,“这不是你自找的吗?我请你喝最上等的茶叶,你为何偏要主动去找恶灵?” 还能是因为什么? 祝灵昭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道:“因为这边更好吃啊。” 溥云深一时错愕。 第69章 超度 “你看,这个恶灵至少也有地煞的级别,我又打不过她。但只要我先帮她满足执念,她情绪缓和了,应该就会愿意让我稍微吃点她身上缠绕的恶啦。” 但祝灵昭却振振有词。 她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机智的不得了。 溥云深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脸色似乎有些古怪:“……你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吃饭的吗?” 祝灵昭非常科学和谨慎:“那肯定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 “那怪不得你营养不良,长得跟个小鸡似的。”溥云深评价道。 “你说什么?!”祝灵昭瞪大眼睛,跳起来气鼓鼓地踩了他一脚,“我帕子都拿到了,这回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推理绝不会出错! 溥云深只是笑,他伸伸手,对着少女做了一个“您请便”的动作。 祝灵昭不想理男人那可恶的笑脸,加快速度越过他。 赶在黎明的最后一刻,小魅魔终于有惊无险地将帕子交还给了红衣女孩。 四下无人,那女孩接过帕子,手上的鲜血在洁白的手帕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她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 小魅魔赶紧抓住时机:“好姐姐,一报还一报,你看……”是不是可以让她吃点恶念啦? 红衣女孩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定定地朝向她,似乎是在认真地看她。 “谢……谢……”她缓缓说道。 嘿,成啦! 执念得以满足的恶灵暂时和缓下来。 祝灵昭试探地向前一步,并没有得到恶灵的攻击,不由得精神一振,期待地猫猫搓手:“那……” “恩情……无以……为报。”红衣女孩继续说了下去。 被打断的祝灵昭再接再厉:“姐姐……” 然而红衣女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久久凝望着手中那块帕子,接着她抬起头来,冲祝灵昭微微一笑,恍惚间,似乎有了当年那个名为“蓝烟”的女孩温婉又动人的模样。 黎明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过。 祝灵昭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抓:“等等,姐姐你……” “来……生……再……见。”下一秒,红衣女孩说着,身形变如同风中摇曳的破泡沫,很快消散在晨光之中。 祝灵昭扑了个空,只捞到了一手空气。 祝灵昭:…… “噗——哈哈哈哈……”一旁围观的溥云深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祝灵昭回过头,怒视他。 “哈哈……真了不起,哈哈哈……”身穿道袍的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竟然……真的把她给超度了哈哈哈……” “不许说!”小魅魔恼羞成怒。 但溥云深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狂笑不止:“哈哈哈……真是大功德一件……” 祝灵昭气成了河豚,她不仅忙活了一晚上一口恶都没吃到,还把这么大一个凶神恶煞的恶灵超度去了往生,连想偷偷蹭一点恶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是想暂时缓和一下恶灵的执念,哪里能想的到,只是一块帕子,就直接把对方给送走了呀! 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魅魔。 祝灵昭跺脚叉腰:“你是不是早就‘看’到这个结果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溥云深更憋不住了:“噗——” “那你还不早点给我说?”祝灵昭不可思议地说,难道看她认认真真一晚上很好玩吗? “因为……哈哈哈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恶灵给超度了的。”溥云深其实忍了一晚上,现在快要笑死了。 怎么会有以恶为生的魅魔,在觅食的时候,把自己要找的饲主给超度了。 祝灵昭:…… 祝灵昭忍不住幽幽地盯着他:“我有没有功德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个道士快要把功德给笑没了。” 溥云深毫不在意:“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假的。” 祝灵昭气得转身就走。 溥云深像个狡猾的狐狸一样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发出“噗嗤噗嗤”的憋笑声。 “你以前也是这么觅食的吗?”他问。 祝灵昭瞪他一眼。 气死魅魔了。 以前能在21世纪,能遇见的恶灵少,但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大恶人,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阴差阳错地进了监狱。 总之也是经常一口都吃不到。 但是以前没有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追在身边疯狂嘲笑她。 噢,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 祝灵昭以前饿着肚子回家的时候,白泽之主也会抱着肚子狂笑捶桌。 可恶,他们都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两相叠加之下,小魅魔不由得更气了,闷头往前走,小腿倒腾得飞快。 一夜灯市过后,玉钩镇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 只有玉水河上悠悠驶过一两艘小渔船。 溥云深长腿一迈,跟上来毫不费力:“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老是失败吗?” 祝灵昭郁闷道:“因为我从小就运气不好。” 是经过白泽之主认证的超级霉运。 “我觉得不是运气的问题。”溥云深又开始“噗嗤噗嗤”地笑,像个被小鸡骨头卡住了脖子的狐狸。 祝灵昭不理他。 好半天,祝灵昭都快走到了街尾。 溥云深才停下来,他瞅瞅少女的脸色:“生气了?” “生气了!”祝灵昭气势汹汹地说。 清晨略带一丝丝凉意的阳光落下来,溥云深看看少女那张冷着的小脸,想了想,找了个办法来哄她:“不过你找到帕子的过程,也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你是怎么知道帕子在那杜老板的身上?” 祝灵昭还是不理他。 “告诉我吧,祝姑娘。”溥云深说道,他学着少女之前的样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被少女甩开,又好声好气地凑上去。 祝灵昭绷住小脸。 溥云深看出了她的动摇,继续道:“我好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嗯?聪明的昭昭?” 晨光落在玉水河上,散成一片粼粼的波光。 银发男人嗓音低沉又温柔。 哪怕知道他是装的,祝灵昭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他。 第70章 瑶光阁 “是因为那个姐姐的姿态……”祝灵昭不情不愿地开口。 她瞟了瞟走在身边的男人,见他侧着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由得就说了下去:“恶灵总是出现在与执念有关联的地方,她在戏台旁,又侧耳听曲,尤其是在杜老板上台时好像听得格外认真。” “她不转脸去看,是不想用那张脸去面对心上人。” “有道理。”溥云深赞同地点点头。 小魅魔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还有那杜老板正值盛名,却眼中郁郁。” “我见休场时,他面露疲态,就下意识地去摸胸口,像是怀里有什么重要之物。” 溥云深道:“但你又怎么知道,他怀里的东西就一定是手帕呢?” “我的确不能确定。”祝灵昭说道,她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不过能唱戏时都随身揣在怀里的东西,第一,一定不大。” “第二,还很轻便柔软。这岂不是很像手帕?” 溥云深若有所思:“而且,一个容貌被毁的女子,又与台上的戏子有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情爱,而民间男女之间,又喜欢用手帕作为信物。” “所以,杜老板很可能随身携带着定情信物,这就很容易推断出来了。我说的可对?” “对的。”祝灵昭点头,她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冲男人做了个鬼脸,说道,“更何况,谁说我听不懂唱戏?我都看出来了,他唱到情人分隔不得善终时,眼中最是动情,好像很有体会。” 说不定是想到了自己呢? “所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真相只有一个!请叫我祝·福尔摩斯·灵昭!”祝灵昭站在街边洋洋得意地叉起腰,翘起了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溥云深听不懂她的梗,但却知道她在自夸,不由得扬了扬眉。 他拥有一眼看破结局的能力,但少女却是真真正正依靠自己的推断,得出了这一切。虽然最后的结果与少女所想的背道而驰,但超度恶灵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祝灵昭并不知道。 但溥云深却能一眼看出,这个恶灵本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血光加身,在这玉钩镇里不知用这一套害了多少人,如今却被少女轻松破解。 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的确是十分珍贵的才能。 光凭这一点,她就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与那些令他无比厌恶的庸才和蠢材有着云泥之别。 溥云深看着阳光下,少女那张得意的小脸,忽然就蠢蠢欲动,很想要戳一下。 于是,他就戳了,直直在少女白嫩嫩的脸颊上戳出一个红印来。 祝灵昭“哎呦”一声,捂住脸,像个毛茸茸的小鸟一样瞪着他:“你干什么呀?” “所以你从接触那个恶灵之前,心中就有所猜测了吗?”溥云深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魅魔的注意力果然很容易被带跑,说起这个,她兴高采烈地蹦了蹦:“那当然啦,恶灵都那么凶,我肯定是有几分把握,才会去主动找他们嘛。”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祝灵昭一套操作猛如虎,最后却一丁点恶念都没吃着。 反而像溥云深说的那样,可能还得到了一点功德。 她一个魅魔,要功德做什么?呕呕呕…… 这么一想,祝灵昭又蔫了下来。 少女的小脸变来变去,溥云深看在眼里,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嗯?他笑了? 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祝灵昭警觉地猫猫竖耳。 “你的小脑瓜的确很聪明。只可惜……”溥云深磁性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祝灵昭问:“可惜什么?” 身穿道袍的男人笑而不语,他大步走到了前面,飘逸的银色长发在清澈的晨光中仿佛泛着一层柔和的微光:“走吧。” “去哪里呀?我们不回去吗?”祝灵昭哒哒哒地小步跑着跟上,好奇地问。 “回去干什么?”溥云深诧异地看她一眼,他带着小魅魔走河面上的拱桥,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了下来,一挥手,话语里又带上了那种一掷千金的奢靡。 “逛了灯市,听了曲,我们现在,自然要住最好的客栈。” 祝灵昭疑惑地看着他。 就见溥云深拉着她走到了门口蹲守的两个石狮子中间,敲了敲那扇镶着铜钉的朱红院门。 朱红色的院门嘎吱一声推开。 祝灵昭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破开了一个结界。 展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古色古香、装潢豪华的巨大宅邸。 精美的阁楼、回环的长廊、嶙峋的假山、蜿蜒的流水、从半空中直落下来银白色的飞瀑……巨大的水声轰然作响,四周鼎沸的人声络绎不绝。 祝灵昭摸了摸溅在脸颊上的水雾,好像闻到了一股酒味,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 甜的? “这是瑶光阁有名的‘酒落黄泉’,那整座瀑布,都是由灵酒做成的。”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看着面前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宅邸,不由得发出了没有见识的声音:“这是客栈?” “当然是客栈。”溥云深示意祝灵昭看向四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不过是专属于修士的客栈。” “如何?你应该还没有见过,修士正儿八经的生活,是怎样的吧?” 第71章 罪魁祸首 修士的生活? 难道不是蹲在方圆百里渺无人烟的雪山上,打打坐,念念经,练练剑,悟悟道吗? 在归原宗里,弟子们每天不光要修炼学习,还要做日课给门派里做任务打扫卫生呢。 就连入室弟子也不例外,无非是他们做的任务更高级一些。 祝灵昭跟着溥云深走在长廊上,小声给他如此说了。 小厮热情洋溢地在前面引路,那是个圆圆脸的少年,脸上带着机灵又讨喜的笑容。虽然做着小厮打扮,但身上也带着灵力,俨然是个小修士。 一路上雕梁画柱,明晃晃的金饰做成珠帘挂在屋檐下,阳光一照,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竟然是各个时节精美非凡的花卉。 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那些小小的金珠竟然都被雕空了,将花卉的纹理雕进了镂空的心里。 祝灵昭一路看过来,竟然没发现一个重样的。 遇见的小厮和侍女也都品貌端正,脸上带笑,热闹地向他们问好。 小魅魔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在21世纪里去某家知名店“海o捞”里吃火锅的场景。 溥云深则对祝灵昭的说法嗤笑出声。 “你接触过几个弟子?噢,那些在归原宗里扫地的外门弟子不算。”他说。 祝灵昭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外门弟子怎么啦?她也是外门弟子呢! 但是,她的确没接触过太多修士,躲都来不及呢。 想来想去,她也还是对作为剑修的师姐迟莎莎了解最多。可是以迟莎莎刚正不阿的性格,想必她是不怎么会享受的。 低声说话间,他们走过了前厅,转过绘着十二海相图的青墙,祝灵昭看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却精巧绝伦。流水蜿蜒淌过白沙,红枫簇拥下,朱红色的阁楼高低错落。 “两位客观,红霜斋到了。您二位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圆圆脸的小厮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而祝灵昭则好奇地看着这个精致的小院子,又看了看流水中几尾银蓝色的小鱼,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这哪里是客栈,这简直就是五十星的酒店呀。 “住在这里多少钱呢?”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了笑:“一晚上五块上品灵石。” 祝灵昭掰着细细白白的手指算了算,发觉溥云深这一趟带她出来,估计是不会卖掉她了。 因为小魅魔可能抵不上溥云深身家的一个零头。 像是察觉到少女在想什么,溥云深呼噜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戏谑道:“你倒不必妄自菲薄。灵石对于修士来说易得,但得道成仙的机会却是举世难求。” “真要说起来,把你卖了,估计能换回来十个瑶光阁。” 说起这个,祝灵昭的小脸就皱成了包子,不高兴地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乱传的谣言,我身上哪有什么成仙的秘密。” “……那可不一定。”溥云深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轻咳一声道。 祝灵昭:…… 咦? 哪里不对劲? 小魅魔敏锐地看过去,目光锋利地扫过银发男人的表情。 已知男人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又已知男人估计有什么贩卖情报的身份,而且他还穿着道袍,一副能掐会算的道士模样。 所以—— 指挥的闪电“劈咔”一声照亮了小魅魔的脑海。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是你……?!” 没想到少女竟然这么敏锐。 明明他只是稍微沉默了一瞬间,就被抓住了。 溥云深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甚至吹起了口哨。 祝灵昭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抓住银发男人胸前的衣襟,抓狂道:“原来是你,是你说的!你知不知道害得我有多惨!” 到现在都要猫猫祟祟的,生怕被发现,引来整个修真界的追杀。 溥云深顺着她的动作像海草一样摇晃。 祝灵昭无比懊恼。 她早该想到的! 溥云深有这样一双眼睛,还那么有钱,在修真界里肯定有个超级德高望重,能泄漏天机的身份。 而“魅魔出世,身上藏有成仙的秘密”这么重大的消息,除了能看破一切的溥云深,还有谁能说出来,又有谁说出来,能让整个修真界深信不疑,奉若圣典。 仇人竟在我眼前?! 哈,他还说,她可以藏在他身边,遮断天机,从而不会被人追杀呢。 就连她被追杀,都是他害得! 这个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祝灵昭又生气又委屈。 溥云深面露迟疑。 祝灵昭气急了,她蹦起来一把扯下男人蒙眼的布条。 猝不及防间,溥云深竟然真的让她得手了,青色的布条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就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长而浓密,仿佛阳光下振翅的蝴蝶般轻轻颤动,露出那双宛如苍空般剔透深远的湛蓝色眼眸。 “你看着我,回答我!”祝灵昭气势汹汹地直视着他。 少女昳丽的面容与阳光一同落进溥云深眼里,他好久没有以这样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轻轻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的一切。 正如另一个世界的白泽之主一般,能洞穿一切的苍蓝之瞳能令万物为之退避,无人能够直视他。 但面前的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锋利得像是一只嗷嗷叫着要吃人的小豹子。 “真是……吓到我了。” 溥云深慢了半拍,才轻轻说道。 “什么?”祝灵昭茫然不解。 溥云深动了动嘴,他的声音很小,祝灵昭要凑上去,才好不容易听清了他仿佛略带着一丝委屈的指责。 “……你好凶噢。” 太凶了。 她真的好凶。 吓得他的心跳好像都停止了一拍。 “你还倒打一耙?!”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在装什么委屈啊? 但溥云深个子高高大大地站在那里,却好像被罚站在墙角的小孩一样,将目光瞥向了一旁。 也不知道是不是露出了眼睛的缘故,他的神情一下子丰富了很多。 祝灵昭甚至从其中品出了一丝生动的委屈和倔强。 祝灵昭:……??? 怎么突然变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为什么溥云深突然做作地演起来了? 祝灵昭踮起脚,掰着他偏过去的头,强迫他转回来。 “你演得太做作了,不许打岔!”祝灵昭凶巴巴地训斥他,“你先说,你为什么要散播那样的消息?” 溥云深那双过于漂亮、和具有侵略性的湛蓝色眼睛望着她,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清纯又无辜。 明明装无辜无害是她最擅长的东西才对! 祝灵昭向他投去猫猫指责的目光。 溥云深依旧无辜地看着她。 初秋微凉的风吹过庭院,艳丽的红枫飒飒摇动着。 一片红枫飘落到流水之上,随波逐流,在白沙掩映的清水中荡出一片艳红的光。 不会吧? 祝灵昭蓦地都吸一口冷气,吃惊地看着溥云深。 “难道说……”小魅魔的声音都颤抖了,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了出来,“难道说,你说的这个传言,是真的?你看到了?!” 第72章 不是魅魔?! 溥云深撇开眼睛,他沉默了好半天,才在祝灵昭越发惊恐的目光中,低声咕哝道:“所以说……我好像犯了一个错。” “什么意思?”祝灵昭茫然地追问。 溥云深又不说话了。 祝灵昭以前以为,只有在枯枝巢穴中自闭了的魔尊大人才有这样的表达障碍,但没想到溥云深竟然也突然罹患了这种不治之症。 小魅魔只好自力更生,努力猜测道:“因为你之前看错了?” “既然你认识类似的人,那你就该知道,我的眼睛从来不会看错。”溥云深语气傲慢地说。 祝灵昭狠狠踩了他一脚:“你还得意起来了嗷?” 溥云深吃痛,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祝灵昭怒视着他。 “……好吧。”抵挡不住少女的目光,溥云深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我的确看错了。” 对于看天看地,看破古今,看穿一切的溥云深来说,让他这么当面承认他看错了,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祝灵昭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但溥云深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剔透的湛蓝色眼眸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你以为我看错了什么呢?”他问道。 “这还用问……”祝灵昭愣了愣。 她本以为那肯定是看错了她根本与成仙八竿子打不着呗。 还能是什么? 但溥云深却这样问了。 祝灵昭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你看错了人吗?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不是我?”小魅魔心存侥幸,颤巍巍地问道。 溥云深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其实,我只看错了前面的一部分。”他说道。 前面的一部分? 祝灵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溥云深笑了,他忽地低下头来,凑近祝灵昭的耳畔,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伴随着飒飒的秋风,缓缓传进她的心里。 “昭昭,如果一个东西,她的食谱和魅魔不一样,修炼的力量和魅魔不一样,甚至长得都和魅魔不一样了。” “那她就不应该是个魅魔。” 祝灵昭怔住了。 直到溥云深轻笑着,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布条,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土,又重新缠回眼睛上。 祝灵昭依然久久地愣在原地。 不是由于溥云深的话太难以理解,正是因为祝灵昭听懂了,才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魅魔? 那她还能是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就变物种了?! 祝灵昭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溥云深:“等等,我修炼的力量为什么会和魅魔不一样?” 溥云深问:“你以为你使用的力量叫什么?” 他这话就问得奇怪。 什么叫“你以为”? 但祝灵昭却没法像之前那样自信了,她有些迟疑地回答:“……魔力?” 溥云深嗤笑一声:“谁告诉你的?”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祝灵昭的额头,淡淡道:“什么样的魔力,能完美伪装成其他力量,而不被人发现?就连魔尊都能蒙骗过去。” “你难道没有见过魔修吗?他们用的力量和你一样吗?” 祝灵昭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魔修使用的,应该是被污染过后的灵力,而不是魔力? 可是细细想来,从小到大,从21世纪,到这个世界,祝灵昭的确没有见过使用和她一样的“魔力”的人。 “但是我和其他魅魔使用的力量一样呀。都是魔力。”祝灵昭反驳道。 “真的吗?”溥云深挑起眉,无比犀利地问道,“他们有你一样的伪装能力吗?” 的确没有。 只有祝灵昭拥有如此天衣无缝,瞒天过海的伪装能力。 “我以为那是我的天赋?”祝灵昭啜嚅道。 溥云深笑了:“没错,这是你的天赋。” 银发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但是昭昭,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装修士能骗过归原宗,装猫能骗过魔尊——” “那你有没有可能,假装成魅魔,骗过所有人呢?” 祝灵昭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像是把小魅魔十几年来所相信的世界全都推翻了重来。 但是,祝灵昭蓦地发现,她竟然无法辩驳。这好像是有可能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祝灵昭问。 “这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溥云深说道,“当它本身很罕见,但又非常弱小的时候,伪装成别的种族,有利于保护它自己。” 祝灵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水蓝色的裙摆:“那我腿上的鳞片?” “没错,那不是魔化。” 溥云深抄起手,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我原本以为,那是你和魔尊靠得太近,被他污染所导致的魔化。” “但是你的血能逼退枯枝,信种虽然种在你的身上,却不能发芽。你甚至不会被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果子,所蛊惑。” “这说明你对他有很强的抗性。就不该有这么明显的魔化特征。” “所以。”溥云深顿了顿,“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祝灵昭:“另一种可能?” 溥云深颔首:“比如说,你说了你是以恶为食,如果是因为突然吃了魔尊身上极其纯粹的恶念,从而导致的加速成长呢?” “也就是说。鳞片并不是异变,而是你成长后,本来就该长的东西。” 溥云深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说:“魅魔可不该长鳞片。” “所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身穿道袍的男人一拍手,笃定地下出结论,“你不是魅魔,你只是在幼年期拟态成了魅魔。而现在长鳞片,只是因为你长大了,你要成年了。” 祝灵昭目瞪口呆。 这个结论太具有冲击力,就像是一个人类好好生活了十几年,突然有绿油油的小外星人把他抓进飞船里,告诉他其实我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有办法转动了。 “可是我不是魅魔……” 好半天,祝灵昭才抬起眼睛,慢吞吞地问道:“那我又是什么呢?” 擅长变成各种生物的变形怪吗? 第73章 隔壁 祝灵昭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坨长满了黑色鳞片、黏糊糊软哒哒的变异史莱姆。 “我不知道。”溥云深坦然地说。 “啊?你不知道?”祝灵昭诧异地看着他。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溥云深理直气壮道。 话虽如此,但这个话由面前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祝灵昭憋闷地盯着银发男人看了一会儿。 溥云深想了想,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好吧,我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 简直就像是脑筋急转弯一样弯弯绕绕。 祝灵昭若有所思,但她知道,溥云深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算了,多想无益。 这么神秘的样子,估计除了溥云深,在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做了那么多年魅魔都习惯了。 在彻底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种族之前,祝灵昭决定就继续做一个快快乐乐,普普通通的小魅魔 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更致命的问题。 “所以我身上,真的有关于成仙的秘密吗?”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而不语。 这也太吓人了。 这比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魅魔要可怕多了! 魅魔不魅魔,也只是自身的种族定位问题。 但这个,可是会要了她的小猫命! 她怎么这么可怜,简直是世界上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魅魔……也可能是长黑色鳞片的小变形怪。 祝灵昭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谁导致了她如今这样的下场! 溥云深笑了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在努力弥补了吗?” 祝灵昭瞅瞅男人脸上认真的神情,这才意识到,怪不得他愿意答应司烛黎照看她,还要带她出来玩,帮她遮掩行踪。 原来,这在溥云深看来,是一种弥补吗?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她完全不知道都弥补了些什么。是指用闪瞎猫眼的金钱砸她吗?! 银发男人蓦地伸出大手,遮住了祝灵昭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我嘛。”他说道。 祝灵昭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眼睛上是男人掌心炽热的温度。 “我要是早知道……” 溥云深似乎低声咕哝了些什么,听不分明。 祝灵昭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男人很快就放开了手。 “说不定我还有惊喜要给你呢?”溥云深说道。 “一点都不惊喜。”祝灵昭愤愤地小声说道。 毕竟被整个修真界追杀的痛苦,任何人都不想体验。 而且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来,再想要撤回,可就难了,哪怕溥云深再出面说是假的,大家也会将信将疑,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的态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小魅魔抓住试试,没用了再说。 他们试试就试试。 但小魅魔的小命可是试试就试没了。 然而溥云深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表情,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怎么了?”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祝灵昭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问道。 溥云深因为少女不自觉的配合笑了笑,他一指院门西边的方向,低声说道:“这边都是贵席,隐私极好,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有固定常住的那么几个院子。” “而此时是秋收祭,正是修士们出来交易和举办庆典的日子。” “你猜,住在我们隔壁的是谁?” 祝灵昭一愣。 会是谁? 这个世界上与她有联系的,总共也没有几个人。 可是让溥云深如此神神秘秘地特意指出来的人…… “难道是……?”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溥云深忽地把她一拉,躲在了红艳艳的枫树下,两人一下挨得极近,祝灵昭的脑袋差点杵到了男人的胸口上。 “天机遮断,你还记得吗?”溥云深挡住祝灵昭想要挣扎的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是噢。 祝灵昭停止下意识的反击,目光复杂地看了溥云深一眼。 他这个天赋是不是太优秀了? 不但可以防止追踪,竟然还可以用来偷窥吗?! 这是什么阴暗猥琐的天赋? “想什么呢?”溥云深一眼看穿少女的腹诽,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要把她的想法拍出去。 祝灵昭捂住脑袋,小声问:“可是为了保证隐私,每个院子难道不是用结界笼罩起来了吗?我们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能看到什么?” 这瑶光阁能做这么大,肯定不可小觑,他们设下的结界当然也不可能让人随便瞟一瞟就看到了。 溥云深眼睛好,什么都能看到。 可是小魅魔却什么都看不到呀。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天赋了。”溥云深洋洋得意地说。 祝灵昭好奇地问:“什么?” 难道溥云深还有两个天赋,这也太酷了吧!真是闻所未闻。 “详细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溥云深说道,“总之,就是能穿透结界的能力。” “哇。”祝灵昭羡慕地感叹一声。 溥云深突然拍拍她,示意她看过去:“屏息凝神,仔细看。” 祝灵昭立刻认真起来,她顺着溥云深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开始,只能看到自己院落的篱笆,为了保证每个院子的通透性,都没有采取高大的院墙,而是修剪漂亮的篱笆。 隔断各个院子之间视线的,主要是依靠瑶光阁设立的结界。 祝灵昭也是只看到了做成树影模样的结界,但是突然之间,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结界好像变得透明起来。 模模糊糊的,像是雾里看花,却也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祝灵昭看到由小厮引来的一行五人,都穿着归原宗制式的衣服,却比外门弟子看起来要昂贵得多。 光是那些人腰间镶着的带防护功能的宝玉,就能看出身为大门派的阔绰。 而为首的那个人白发童颜,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古朴青衣,神情端庄威严,不似在梦中万千木牌环绕之下的癫狂 ——那赫然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祝灵昭看到他们进了隔壁的院子,那是素净悠然,充满了禅意的小院。他们分别到房间里放置行囊,而杜渐升则走进了主间,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祝灵昭抓住身旁溥云深的袖子,激动地小声说道:“我看见了!” 真的好神奇! 第74章 共济行 虽然不太多,但小魅魔竟然真的看见了结界那边的东西。 祝灵昭眼睛亮晶晶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很快,杜渐升一行人又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祝灵昭连忙紧张地屏住呼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修士安置行囊完全不似普通人那样麻烦,他们只需要掐个法诀,就能将收拢在储物空间里的东西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这也是小魅魔到归原宗里学习的第一个术法,堪称懒猫必备。 “师父。”其中一个高个子,神情沉稳的青年恭敬地喊了一声。他腰间挂着一块翡光十足的宝玉,正是杜渐升的关门大弟子闫开琼。 他们在庭院中白色的凉亭中坐下,闫开琼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杜渐升,道:“这是明日共济行的拍卖清单,请师父过目。” 杜渐升接过清单,低头看了起来。 “共济行是什么?”红枫树下,祝灵昭凑到溥云深耳边,小小声地问道。 溥云深也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小小声地回答:“是瑶光阁经营的拍卖行,会员邀请制,只有拿到请帖的人才能参加,每年的秋收祭,基本上就是拍卖品最昂贵最繁多的时候。” 祝灵昭点点头。 而那边,杜渐升一目十行地看完,只淡淡吩咐:“思月,许谷,明天的拍卖会由你们两个前去,那金蛇梅花鞭品质上等,若是能拍到,思月你就拿着用吧。” “是,师父。”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弟子纷纷应声。 尤其是那个叫做“思月”的女修,腰间盘着一条细软的银鞭,听闻此言,脸上的欣喜更是遮都遮不住。 杜渐升接着又细细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比如那拍卖会里有哪些不能惹的人,不能与其争价;又或者哪些东西可以酌情拍下,大概价格在什么范围;以及他们最高可以花多少额度。 杜渐升将一袋灵石,以及作为请帖的玉碟交给两名弟子,那细致周到、出手阔绰的样子,简直是感动修真界十大好师父的典范。 丝毫看不出他私下里将能控制监视弟子的命牌偷偷攒了一整个殿堂。 尽管知道杜渐升不是个好东西,但祝灵昭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别说是他的弟子,就连她,都对明天的拍卖会了解了个大概。 “我们有请帖吗?”祝灵昭拉了拉溥云深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 溥云深立刻眉飞色舞,洋洋得意道:“当然,这天下没有我搞不来的东西。” 祝灵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很酷很厉害的事情,但溥云深就是能说得很不靠谱。 而隔壁的庭院里,杜渐升三言两语安排了之后几天的任务,几个弟子都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祝灵昭脑子里正琢磨着那拍卖会的事,以为这次的偷窥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就见到杜渐升忽地脸色一变,将手中的卷轴扔到石桌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旁只有大弟子闫开琼没有走,他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屋子的方向,见其他几个弟子都在屋里,房门紧闭,这才转回眼来。 闫开琼为杜渐升斟了一盏茶,低声问道:“师父,这次的清单里依然没有吗?” “哼,没用的废物。”杜渐升冷声训斥道,“我让你悉心搜寻,你就找来了这些垃圾!” 闫开琼斟茶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眼帘,也不做辩驳,像是已经习惯了。 不过红枫树下的祝灵昭却觉得这样的杜渐升顺眼了很多。 “对味了。”她小声咕哝道。 梦里把她召唤到大殿里的杜宗主也是这个尖酸刻薄的样子。 “不可能没有。”那边凉亭中,杜渐升还在略显神经质地喃喃道,他烦躁地又翻了一遍手里的卷轴,“共济行已经是最大的拍卖场所,只要还有一部分留存于世,十有八九都会流到这里来。今年的秋收祭,我一定能找到!” 闫开琼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低声开口:“师父,您到底要找什么?……若是有什么特征,弟子也好去……” “就是一截树枝。”杜渐升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大弟子一眼,告诫道,“记住你的身份。” “那树枝绝非凡品,等你见到,你自然就会明白。”杜渐升话语冷酷,“你只需要听从命令。其他的与你无关,知道吗?” 闫开琼又沉默下来,好半天,他才恭顺地回答:“是,师父。” 杜渐升趾高气昂地走了。 独留归原宗赫赫有名的大弟子坐在凉亭中,目光低垂,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微风拂过,吹动了禅意小院中青翠挺拔的松树,也吹动了红霜斋里艳丽动人的红枫。 枫树下,祝灵昭把掉落到肩膀上的一片枫叶拿下来,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太巧了。 杜渐升让她去找果子,又让归原宗的大弟子闫开琼去找什么树枝。 还都是模棱两可,神神秘秘的,只说“见到就会明白”。 怎么都跟树有关? 而且,司烛黎也恰好像个阴暗的黑山老树妖一样…… 不会吧? 总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祝灵昭又看了隔壁两眼,见那杜渐升进了屋子,似乎没有再出来的意思,而闫开琼也坐在凉亭里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感觉不会再有什么新的信息。 小魅魔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 嘿,能偷偷收集到杜渐升那老头的信息,真是太好了! “你太厉害了!”祝灵昭压低了声音,雀跃地说。 这还是多亏了溥云深的帮忙。 她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魅魔,得了对方帮助,自然是要疯狂夸夸的。 然而溥云深却是一愣。 “什么?”他问。 祝灵昭也是一愣,茫然地说:“我说你太厉害了,怎么了?” 溥云深面色古怪,然后退开一点,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 祝灵昭在男人猖狂的笑声中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有结界,所以我们不用小声说话,也不用躲起来,是不是?”祝灵昭气鼓鼓地说道,她跳起来,重重打在男人的手臂上。 害她偷偷摸摸地在树下像做贼一样藏了这么久。 坏东西,吃她一拳啦! “营造一点氛围嘛。”溥云深“噗嗤噗嗤”地笑,像是一个在打气的轮胎。他见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挡住挥来的猫猫拳。 “傻昭昭,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祝灵昭警觉。 溥云深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可恶的像是在看小傻猫一样的怜悯。 “穿透结界的天赋,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呀。” 第75章 天赋 祝灵昭:?!! “我的天赋不是拟态吗?”祝灵昭有些茫然地说。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天赋就是特别善于伪装,各种意义上的。 “伪装成别的种族而不被发现,是物种为了自保而诞生出的本能,也算是天赋吧,不过不是那种‘天赋’。”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明白了。 如果溥云深和白泽之主的情况一样的话,那么他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就是这个种族都会有的种族能力。 就像是魅魔以情绪为食,自然就能够看到他人身上的情绪。 但是大家所说的“天赋”,实际上是指“天赋灵印”,是每个人刻印在身体里,所独有的能力。 传说中,这由上天所赐,与生俱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拥有。 在祝灵昭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天赋灵印”几乎已经成了神话传说一样的存在。 她在上学的时候,妖怪学校里的第一,就有名为“时生”的天赋灵印,能把时间延长五十倍,无论是睡觉学习,还是修炼,都能比别人更充裕。 祝灵昭一度羡慕得流口水,这个天赋不仅生活中特别有用,打起架来也很厉害。 而圣荒大陆上灵力充沛,修真者盛行,拥有天赋灵印的人好像也多一些。 祝灵昭在归原宗的时候,曾经听说,拥有天赋灵印,只是被宗主和长老们收为入室弟子的门槛。 她的师姐迟莎莎,虽然在她看来已经修炼天赋很好了,但因为没有天赋灵印,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始终无法被长老们看重。 “所以,我的天赋是穿透结界?”祝灵昭不可思议地说。 这听起来好厉害噢。 总感觉菜菜小魅魔,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起来了! 溥云深笑了笑:“要不然,你为什么能在魔尊的封印里来去自如呢?” ……有道理!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她还以为是司烛黎那边有什么问题,但是想一想,她一开始就掉进了主殿最严密的封印里,这完全有可能是她自身的能力啊! 祝灵昭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可是,我确实被结界困住过啊?” 她之前被巫长湛抓住的时候,就被结界困住了。 “你才刚觉醒不久,能力还不稳定。而且……”溥云深敲了敲少女的脑袋,意味深长道,“能限制住你的,只有你的思想。” 祝灵昭恍然大悟。 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所以没有去有意识地使用过。 刚才她“以为”自己能看穿结界,于是就真的看到了隔壁的情形。 秋日的阳光静静地落下来,天空中湛蓝而又明亮。 溥云深慢慢悠悠地往屋子里走。 祝灵昭连忙小跑着跟上,像只活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那我应该多多练习吗?” “溥云深,天赋应该怎样锻炼呢?” 溥云深停下脚步,他抵着少女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一点。 “不许撒娇。”银白色长发的男人漠然地说道,“修炼的事,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是噢。 可能是问白泽之主问习惯了。 小魅魔从小到大的修炼都是白泽之主教的嘛。 “那……”祝灵昭想了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可以告诉我吗?” 溥云深:…… 有人可以拒绝路上绕着你的脚踝喵喵叫的小猫咪吗? 她那双清澈又可爱的猫瞳望着你,只是为了要一点点你顺手就可以给出的烤肠而已。 ——但是溥云深坚守住了底线。 溥云深拉开房间的门,冲着少女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不、可、以、噢。”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砰”的一声,雕花木门在祝灵昭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祝灵昭:……好叭。 不说就不说,溥云深其实已经告诉她很多了。 白嫖失败的小魅魔也不气恼。 她好奇心旺盛地在庭院中溜达了一圈,爬到朱红的阁楼上,挑了一间窗外风景最好的房间,住了下来。 “昭昭……” 睡梦中,祝灵昭下意识地以为又是杜渐升那个烦人鬼在叫她。 “昭昭,过来……” 但是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祝灵昭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 咦? 是司烛黎? 这个念头一出,梦境中漆黑的场景翻天覆地,刹那间变成了精致漂亮的红霜斋。 流水潺潺,白沙清澈,湛蓝色天空的掩映下,红枫飒飒摇动着,朱红色的阁楼愈发鲜艳动人。 司烛黎就站在窗边,明媚的阳光静静洒落在他的身上,那鸦羽般漆黑的长发仿佛浮动着一层光晕。 那双璀璨的金眸直直看过来。 祝灵昭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司烛黎?”祝灵昭有些疑惑地问。 是她梦到了司烛黎,还是司烛黎跑进了她的梦境里? 而高大俊美的男人则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冷冷地哼了一声:“哼,他倒是会显摆。” 祝灵昭:? 破案了,这臭着脸的魔尊大人应该是真人。 小魅魔明智地决定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好奇地问道:“司烛黎,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闭关吗?” 司烛黎的脸色更冷了:“怎么?我不能来吗?”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无辜地看着他。 魔尊大人终究还是在少女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毕竟对方可可爱爱,这一腔邪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司烛黎招招手,祝灵昭立刻就哒哒哒跑到他身边。司烛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神情缓和下来。 只不过男人说出来的话,虽然轻柔,却好像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为什么出宫?”他问。 第76章 守天真人 这是一道送命题。 溥云深大骗子,谁说的魔尊大人不会知道。 这才刚出来一天。 司烛黎就找上门来质问了! 祝灵昭暗暗叫苦,小脑瓜里飞速转动。 “是溥云深那个家伙非要带我出来的!”祝灵昭告状告得飞快,特别像个刚和别人喵喵叫完就翻脸无情的小猫咪。 虽然很有卖队友的嫌疑。 但那要祝灵昭怎么说呢?难不成她要说:对,我不想和你这个黑山老树妖待在一起,我想和外面的香野花出去玩吗? 不要吧,会被魔尊大人扒猫皮警告的。 所以祝灵昭飞速站队,她扒住司烛黎锦白色的袖子,用实际行动表明:我和你才是站在一起的! 司烛黎用那双艳丽的金眸冷冷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噢?是吗?我看你玩得很开心?” “没有,绝对没有。”小魅魔矢口否认,把头摇得像个可可爱爱的拨浪鼓。她看起来乖巧极了,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好想你。但是你闭关了,我又不敢打扰你,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般罗宫里,好孤单。” 祝灵昭低头,语气里带着一点可怜巴巴的失落:“不像上次,虽然你不能陪我说话,但我还可以蹲在你身边烤土豆,让我觉得是有人陪伴的。但是这一次,我甚至都看不到你。” 司烛黎:……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秒,他阴鸷地扫了少女一眼,眼风似刀。 明知道这只狡猾的猫儿惯会撒娇卖萌装可怜。 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招数对某人来说能当场拒绝,但对某人来说,却是无往不利的。 “花言巧语。”司烛黎冷声说道,他见少女乖乖低着头,但一想她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小算盘,就忍不住曲起修长的手指,一下敲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你以为那溥云深是个什么好东西?”司烛黎问道,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讥讽,“以他的道行,能把十个你骗出去卖掉,抽筋扒皮,连点渣子都不剩。” 祝灵昭不由得赞同地点头:“嗯嗯,他不是好东西。” 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可能没有那么坏。 而且这话由黑气冲天的魔尊大人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烛黎不知道少女在腹诽什么,只以为她还没有意识到对方的险恶程度,恨不得揪起她的小猫耳朵,好好灌进她的小脑瓜里:“你知道他是谁吗?”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司烛黎长眉轻挑:“怎么?”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对他不感兴趣。不过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听。”祝灵昭喵声喵气地说道。 看起乖巧,实则一个无比圆滑狡黠的官腔猫猫。 司烛黎被她装乖之下的小聪明气笑了,他阴森森地敲了一下祝灵昭的脑门,冷冷道:“在我还没有成为魔尊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千万年来,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名号?” 其实祝灵昭也很好奇这一点,暗搓搓地竖起了小猫耳朵。 “那是因为,他换过的身份,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司烛黎淡淡地瞥她一眼,问道,“你当那些身份全都是凭空捏造而来,想换便换的吗?” 祝灵昭吃了一惊:“你是说他……?” 司烛黎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自然是杀人灭口,鹊巢鸠占。”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好家伙,溥云深是真滴很黑呀,竟然会干出抢人身份的事情来。但是他身上的气息的确很干净,不像是做过什么大坏事的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那个“天机遮断”的天赋?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对溥云深导致自己被追杀的事耿耿于怀,趁此机会问道:“那他现在,最有名的身份是什么呢?” “现在吗?他做什么与我何干?”司烛黎漠然道,“不过,他曾经有个守天真人的身份,竟成了正道第一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祝灵昭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是她没想到的,她一直在猜测溥云深那个德高望重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但是,正道第一人? 认真的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守天真人在如今修真界里的地位,都快和传说中的“道祖”一样了,听他的名号就知道,“守天”二字,意为奉守天道,一行一动皆为代行天道的真意。 “可是守天真人不是仙逝了吗?”祝灵昭喃喃道。 不仅是在祝灵昭眼里,其实在整个修真界人的眼中,守天真人都应该是个超凡脱俗、慈祥威严的老者形象,最后飞升失败,当场羽化了。 但是,代入一下溥云深那个家伙的脸…… 好怪! 小魅魔的小脸皱了起来。 司烛黎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 祝灵昭明白过来,可能令整个修真界都震惊叹惋的“守天真人羽化事件”,对于溥云深来说,就只是脱了马甲跑路而已。 毕竟按司烛黎的说法,这是溥云深从古至今的老本行了。 而且,守天真人也未必就死了。 万一他没有死,只是隐退了呢? 只不过他退出了大众的视线,只有极少数站在顶尖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然后当他说出点什么“成仙秘密”的时候,必然会引起这些人的高度重视,从而在修真界掀起惊天巨浪。 祝灵昭迅速理清了全部的前因后果,她鼓了鼓腮帮子,甚至想要跳下阁楼,再把溥云深拽出来狠狠摇晃他的领子。 “所以,不要傻乎乎地被那厮骗了。”司烛黎说道,“他带你出来干什么?” 祝灵昭其实也对溥云深的真实目的抱有怀疑,不过目前看来—— “他带我出来,应该是想让我解决和归原宗之间的事。”祝灵昭认真地回答道。 “归原宗?”司烛黎微微蹙起眉。 祝灵昭点点头:“嗯,我们现在就住在归原宗的隔壁呢。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司烛黎陷入了沉思。 秋风裹挟着一片红枫吹进了屋里。 祝灵昭好奇地打量着司烛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魔尊大人出现在冷宫荒林之外的场景。 红枫轻轻落男人的肩头,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拿下来,阳光静静洒落进来,艳丽的红霞像是染在了他锦白的衣袍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暧昧的秋色。 一时间,仿佛就连那双妖冶的金眸中都泛起了氤氲的暖光。 半晌,司烛黎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也罢,和归原宗之间,是该做个了断。” “我在闭关,只能偶尔通过梦境与你联系。”司烛黎说道,他向着祝灵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话语轻柔温雅,“昭昭,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满院红枫之下,男人笑得姝色冷艳,却远比他冷着脸时更加令人不寒而栗。那片红枫从他修长的指间直直坠落下去,像折断了翅膀的枯叶蝶。 “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既然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 第77章 神秘拍卖品 睡醒后的祝灵昭从窗边的桌子上爬起来,她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会儿,但是这一觉睡得有点长,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过,祝灵昭懵了一会儿,她活动了一下睡僵了的肩膀,蓦然回想起梦里司烛黎说的事,攸地瞪圆了眼睛。 “溥云深,呼叫溥云深。”小魅魔连蹦带跳地直接从阁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在柔软的白沙地上轻盈地来了一招猫猫落地,然后直扑溥云深的房门。 “砰、砰、砰”没敲几下,紧闭的房门就被臭着脸的溥云深一把打开了。 “你……”银发男人只穿了素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眼睛上没蒙布条,脸上还带着睡觉到一半被打断的暴躁。 很显然,他也是一个作息极其不规律的典范。 “快看!”祝灵昭将自己的头发举起来。 溥云深骂人的话戛然而止,他骤然睁大眼睛,那双犹如苍穹般剔透湛蓝的眼眸在瞬间恢复了清明与锋利。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祝灵昭兴高采烈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是x光般穿透了祝灵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他的眼中流逝与绽放。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想法。”祝灵昭谦虚地说。 然后,溥云深饶有兴致地扬起了眉。 “有趣。”他慢吞吞地说道,脸上的神情与少女如出一辙。 跳脱、恶劣、带着即将要搞事的跃跃欲试。 三日后。 名为共济行的拍卖场,其实就在瑶光阁的地下。 唯有修士才能建造出如此宏伟的地下殿堂。 整个殿拍卖场呈圆拱形,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穹顶上是闪烁着星光的七星八阵图,地面则由整块的灵玉铺就而成,内里镶嵌着金丝与宝珠勾勒出的星象图。 碎光如同流苏般闪动着,将整个拍卖场映照得优雅、奢华,而又神秘昏暗。 四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包厢,窗口朝着正中的拍卖台。 每个包厢独立的结界保证了其中的隐私,从里向外看,能将拍卖台看得一清二楚,但从外向里看,则只能看到包厢中人物模糊的轮廓。 有些不屑于隐藏身份,甚至想要以权势压人的家伙,就能以标志性的外表让别人认出来,从而不敢与他争价。 而对于想要隐藏身份的人,只要稍稍做些掩盖,其他人就无从辨认。 至于包厢的排位,也有所讲究。 虽然能进入共济行的买家各个都资产不凡,但一圈圈包厢之中,由下至上,也有尊卑,下面的人难以看到上面包厢的情况,但最顶端的几个包厢能将整个拍卖场一览无遗,自然也就是顶级宾客才能做的位置。 此时,拍卖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前面普通的东西只是开胃小菜,随着呈上来的东西越来越珍贵,价格越喊越高,拍卖场的气氛也被炒了起来。 “这颗百转浑圆丹,乃玄乙大师的遗作,世间存量不到一百颗。”站在正中的拍卖师声音洪亮,他展示着放在展台上的一个白玉小瓶,这瓶身是透明的,能让人清晰地看见其中一颗散发着淡淡紫光的丹药。 “它的作用是驱散心魔,治愈陈年暗伤。相传,三百年前一窍道人便是服用了百转浑圆丹渡过心魔,跨越大境界。” 见拍卖场中的众人交头接耳,私语声不断。 拍卖师兴致高昂地说道:“起拍价,两百块上品灵石!” “三百!”立刻便有人响应。 这个世界中没有专门用来举的价牌,便是修士用共济行特制的符箓,只要往其中输入灵力,便能显现出相应的数字。 这样的好处是,特制符箓不会暴露出买家的灵力特点,从而防止被人们从灵力上看出其身份。 “三百五十块!” “五百!” “六百!” 不少人纷纷加价。 特制符箓飘在半空中,每个上面都是加大加粗的金字。 虽然每个人的灵力输入进去都一样,但惯会逞凶斗恶的修士们自然也有自己出风头的方法。 他们往符箓里输入的灵力越强越纯净,符箓的光也就越亮。 人们就是通过符箓的光芒来互相掐头争锋。 “一千块上品灵石。” 一个最上方的贵客包厢里,出价了。那符箓的亮光几乎将整个拍卖场照得透亮。 这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威慑。 但其他贵客包厢也不甘示弱。 “一千二百。” “一千三百。” …… 最后价格直直飙到了两千四百块上品灵石。 其他包厢的买家都静默下来。 毕竟百转浑圆丹渡心魔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并没有神奇到药到病除。 “两千四百块上品灵石,成交!” 拍卖师握着小木锤,眉开眼笑。 气氛被炒到了最旺,之后的很多件拍卖品,也都以极高的价格成交了。包厢里买家争得酣畅淋漓,热血沸腾,拍卖师则热情洋溢,红光满面。 短短这一晚上挥霍的钱财,大概是很多普通人,乃至修士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量。 直到今晚的尾声,如果这一晚成交顺利的话,共济行往往会推出一个无法估值的神秘展品,修真界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繁多,可能看起来珠光宝气,实则一文不值,也可能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举世难求。 至于谁能拍到手,谁赚谁赔,就看各自的眼光和运气了。 “哈哈,看来诸位对于这一次的神秘展品,也很期待了。”拍卖师说着,将展台上的红布掀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截小小的,与手掌差不多长度的树枝。 第78章 争价 该说是树枝好呢,还是藤蔓好呢? 那段静静躺在浅蓝绸缎上的树枝是纯黑色的,没有叶子,只在枝丫的末梢像是藤蔓一样打着卷,微微泛着青绿,一颗青涩的小花苞长在上面。 拍卖场中有一瞬静默。 所有人都在暗自评估这件“神秘展品”的价值。 “这是一段非常不可思议的树枝。正如诸位所见,它不像是我们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树木。当共济行见到它时,也十分惊讶。”拍卖师绘声绘色地说道,他掏出一张符箓,轻轻靠近那截树枝,只见符箓上骤然燃烧起纯金色的火焰。 “是的。它蕴含着极其纯粹的生命力,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生命之树的枝丫一样。”在跃动的金色火焰之中,拍卖师的声音响彻全场。 “而且,它几乎能免疫所有的伤害。”拍卖师一边说着,伸手招来了抱着剑的侍童。 那名面容清秀的侍童先是拔出宝剑,像模像样地将剑锋向四周展示一下,寒光泠泠的宝剑在昏暗中散发出锋利的光芒。 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吹毛断发,不可多得的宝剑。 然后,那侍童绷着脸,屏息凝神,持剑的手缓缓抬起,从那起势上看他竟然颇有功底在身。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铮——”的一声,金属破空的铮鸣。 锋利的剑光乍现。 摆放着树枝的展台被干脆利落地切成两半,断口整齐,正是被剑气在瞬间一分二才会留下的痕迹。 但摆放在上面的树枝却完好无损,那般锋利的宝剑全然没有对它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拍卖师及时伸出手,淡淡的青芒亮起,将失去了展台依托的树枝凭空托起。 另一个侍童赶忙训练有素地换上新的展台。 只在短短几秒之内,拍卖台上就被收拾干净,树枝重新放在了崭新的展台上,持剑的侍童向众人行礼过后,小跑着退场。 拍卖场中的气氛有些骚动。 “这是一件非凡的拍卖品,是不是?古老、神秘、蕴含着特别的力量……”空旷而又昏暗的场地中,拍卖师的话语极其富有煽动力。 “如果能将其中的生命力提取出来,想必这将是举世罕见的珍品!而且,以它惊人的无视伤害的能力,可以用作阵眼,或者炼化成防御性的法器。无论如何,我想,这件拍卖品应该是不会让诸位失望吧。” 拍卖师巧舌如簧,他脸上带着神秘而又巧妙的笑容,能够最好地吸引人们的注意。他伸出一根手指:“应卖家的要求,这一次的起拍价是——一千块上品灵石!每次加价的额度,则是一百。”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截来历不明的树枝的确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经过拍卖师的一番演示,以那不同寻常的生命力和防御力,对它的期待值也逐渐拉升起来。 但是,一千块上品灵石的起拍价? 这实在是太荒诞了。 能参见这场拍卖会的人,都是花钱如流水,从来不差钱的主。 一些人愿意出手买个开心倒还好,但不代表他们愿意像冤大头一样,被人猛敲榔头,忽悠着花大价钱拍下这种没头没尾的展品。 “这看起来应该是某种罕见树木的变种吧?也不算特别稀奇。”有人不禁质疑道。 “这我们也不能确定。但至少,物以稀为贵,这种树枝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许,它所有的价值,超乎我们的想象呢?毕竟这就是神秘展品的魅力所在嘛。”拍卖师笑了笑,轻轻巧巧地将问题绕了回去。 拍卖场内静了静,并没有人出价,而是私语声不断。 面对这样的东西,众人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有不少人都在包厢内使用各自的办法,企图辨认出那截树枝到底是什么东西。 鉴宝,也是“神秘展品”这一环节的一部分。 而有些生性多疑的修士,则对这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树枝有了更过想法。 要知道,共济行毕竟还是要以信誉走天下。 能摆在共济行里的拍卖品,至少都是经过共济行内高人鉴赏过的,定价不会特别离谱,否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那这段小树枝,贵,可能也有它贵的道理。 一时间,众人各有各的思量,举棋不定。 殊不知,站在台上的拍卖师内心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段小树枝能起什么作用,私心里也认为,这个起拍价定的高得离谱,远比前面那些来历不凡的正品还要高。 一千块上品灵石,都够出去独自创立一个小门派了。 也不知道行内为什么会同意这天马行空的定价。 但这毕竟是拍卖师的本职工作,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诸位,不知对这次的神秘展品有什么想法?若是想好的话,我们便出价吧。” “两千块上品灵石。” 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淡淡道。 几乎是在瞬间,偌大的拍卖场内都静默了一秒。 所有人都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那是最上方的一间淡金色纹路的贵客包厢,心下都跳了跳。 好家伙,直接翻倍出价。 这到底是真的看出了展品的价值,还是个了不得的大冤种? 大家都不免揣测那人的身份。 只见淡金色的包厢里,那人静静端坐着,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有一种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气势扑面而来,是十足的上位者。 修真界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两千块上品灵石一次!” 因为场中一片沉寂,拍卖师举锤喊道。 “两千块上品灵石两次!” “……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有人犹豫了几秒之后,终于还是出价了。 “两千二。”最上方一个纯白纹路的贵客包厢简短地跟道。 这一次,拍卖场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高昂的价格一次次攀升,好像气氛很火热,但总带着一些不明所以。 “两千五。” 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来自最上方那个青白色纹路的贵客包厢。 有不少人都知道,那是归原宗一贯使用的包厢,归原宗财大气粗,行的端立的正,一向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两千六。” “两千七。” 不断有人跟进。 “三千。” 那个金色包厢里的人再一次跳了价格。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79章 大冤种 这是故意抬升价格,还是真的对这根小树枝势在必得? 而且。 当着归原宗的面故意抬价,不论那金色包厢里的是什么人,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一些。 然而紧接着。 就有一个中间的包厢,传来一个妖娆而又魅惑的女声。 “三千五。” 昏暗的拍卖场内静默了一秒,穹顶上七星八阵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金色包厢里的人顿了顿,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道:“三千六。” “三千七。”那女声里隐隐含着笑意,好似仙乐般动人心弦,但又在像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我就是故意的”,勾得人心生恼怒。 “三千八。”金色包厢毫不在意地继续加价。 “三千九。” “……四千。”归原宗继续出价了。 “四千一。”金色包厢里的人眼皮子都不抬地说道。 “四千二!”那女声抢先说道。 “四千三。”归原宗只得再次跟进。 …… 拍卖场中一片沉寂。 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继续跟下去的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三方争价的场景。 拍卖场里,各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互相别苗头争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做事不能做绝,大家彼此都还留有余地。 更何况,对于归原宗这样风头正盛的名门正派,众人不免要礼让几分。 这金色包厢里的人到底有什么来头,竟然像是要跟归原宗死磕到底。 还有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活脱脱是来搅浑水的,也不怕出了门去被人寻仇报复。 不一会儿,价格就已经飙到了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 “六千七。”归原宗报价的那人,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 “六千八。”中间包厢里的那个女声还是又勾人又笑嘻嘻的样子,她像是知道两人都不愿放手,所以故意在其中横插一脚。 “七千。”而金色包厢里的男人就好像所有灵石都只是一个数字,不断跳价,出手阔绰得令人难以置信。 “七千一!”那个女声马上跟着喊。 归原宗青白色的包厢里沉默了。 七千块上品灵石,已经差不多是归原宗这样的大门派,一年的营生了。 只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一场拍卖会竟然冒出了两个不知来头的疯子,简直就是撕掉归原宗的脸往地上踩。 众人都静默地看着这出群魔乱舞。 生怕被飓风呼啸而过时的尾巴不小心扫到,遭了无妄之灾。 就连拍卖师的手都在颤抖。 不过背靠瑶光阁,他倒不是很怕,只是为这天文数字的价格而心折。拍卖师敲了敲手中的小木锤。 “七千一一次。” “七千一两次。” 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这根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树枝,就要落进那个女人手里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能付得起这笔巨款吗? “七千……”金色包厢里的男人缓缓开口。 “七千五!”归原宗青白色的包厢里骤然喊道。 这一声如此嘹亮,不加以掩饰,众人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只见隔着包厢的结界,那道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口前,写着数字的符箓漂浮在半空,散发出的光芒将整个拍卖场照得亮如白昼。 这彰显了宗主那无比强大的灵力,也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拍卖师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亢奋地敲着木槌。 “七千五一次。” “七千五两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最上方的金色包厢,这个一直以来出价从不停顿的男人会不会再加价呢? 然而那个包厢里却没有说话了。 “七千五三次,成交!”拍卖师猛地落锤,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一锤定音。 而那个金色包厢里的男人,却忽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他走得是如此干脆,甚至没有再多看展台上的那根树枝一眼,丝毫没有争价后失败的惋惜和错愕。 徒留归原宗宗主还站在青白色包厢的窗口前,他符箓的光辉还未散尽。 那个硕大的“七千五”的字样,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挥斥了等同于归原宗一年流水的巨款,买下了一截黑扑扑的小树枝。 这根小树枝是真的无价之宝吗? 还是归原宗宗主争上头了,成为了这一晚真正的大冤种呢? 没有人知道。 不过,这归原宗手里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的树枝,一定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为圣荒大陆里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就像没有人知道。 那个淡金色包厢里的男人一路走出拍卖场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没有人的角落,然后身形飞速变化。 他的身高骤然矮下去一大截,几乎拖地的长发缩短到及腰的长度,宽厚的肩膀也变得小巧精致。 “他”,变成了“她”。 “噗——哈哈哈……”变回了本来面目的祝灵昭甚至没空去管松垮垮滑落肩膀的衣服,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身来。 真的。 也不能怪她走得那么干脆利索,再晚一秒钟,她怕她都要忍不住当场爆笑出声来。 而溥云深就斜倚在墙上,脸上笑意盎然,显然也觉得很有意思。 当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归原宗那边时,并没有察觉到,偶尔也跟了跟价的纯白包厢,也在最后金色包厢里的男人转身离去时,一同离了席。 “如何?满意了?”溥云深笑着问。 “超爽的!溥云深,我们发财了!”祝灵昭振奋握拳,兴高采烈地欢呼道,“你看到了吗?那个杜渐升的老脸都绿了!” 尽管对于众人来说,隔着结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但是祝灵昭一场拍卖会下来,轻轻松松就将每一个包厢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当他们不知道自己能被看见时,那各种各样原形毕露的样子,令小魅魔大开眼界。 只有同样能看见的溥云深,才知道祝灵昭高贵端庄地坐在那里装神秘,脸上的表情因为憋笑而变得有多扭曲。 不能因为别人看不见。 就在那里彻底放弃表情管理啊! 过程中,溥云深都看不下去了,一直隔着包厢使眼色,让放飞自我的少女注意一点。 想到杜渐升实则在包厢里大发雷霆,脸色铁青。 溥云深也“噗嗤噗嗤”地笑:“他怕是回了归原宗也不好交代。” 第80章 分钱钱 “真的吗?”祝灵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听到杜渐升过得不好,她就放心极了。 “杜渐升对归原宗的掌控力很强,不过八位长老和他也不是完全一心。二长老和五长老都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溥云深说道。 在外人看来讳莫如深的宗门隐私,溥云深却都能如数家珍。 对于溥云深而言,这个世界是如此透明又清晰,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也不知道杜渐升的私库有多少,但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二长老和五长老恐怕都会就此机会向他发难。比如,中饱私囊之类的?” 溥云深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他把祝灵昭滑落到肩膀之下的衣服顺手拢了拢,道:“这也说明,杜渐升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祝灵昭反倒毫不在意地把外面宽大的男袍扯了下来,动作颇有些豪放,反正里面的里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怕什么? 她换上一件粉白色的水袖流纱裙,没注意到溥云深在她毫不见外换衣服的时候,轻叹一声,微微侧开了头。 “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祝灵昭喜滋滋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天文数字,高兴得像是过年,不,过年也没有一夜暴富的快乐。 小魅魔仔仔细细地换划分着财富归属,配合着这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颇有种事成之后分赃的感觉。 “刨去给共济行的两百块,还有七千三百块。你七我三,嗯……”祝灵昭欢天喜地道,“这样我就有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啦!” 好耶! 贫穷小魅魔一跃跻身圣荒大陆富豪行列,从此她也是能凭借自己的身价成为瑶光阁贵客的人了! “你只要这么多?”溥云深不由得挑了挑眉。 要知道,无论是树枝,还是整个布局,全都是由少女提供的,溥云深充其量只顺手打了打辅助。 但祝灵昭却只给自己分了一小部分。 “嗯。”祝灵昭看向斜倚在墙边的银发男人,认真地说道,“虽然你做的事对你来说只是顺手而为,但在整个计划里,都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如果不是你的担保,我连共济行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从杜渐升那里坑钱了。” “所以你功劳最大,你拿大头。”祝灵昭比划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距离,笑嘻嘻地说,“所以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啦。” “一点点”巨款就足够让魅魔猫猫快乐到飞起了。 溥云深微不可查地一顿。 祝灵昭注意到,不禁疑惑地问:“怎么啦?” 溥云深隔着蒙眼布条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没什么。” 这世间争名逐利,逞凶斗恶。 金钱、宝器、功法……什么都可以是反目成仇、杀人夺宝的理由,千万年来,溥云深已经见过了太多。 少女完全能将全部所得据为己有。 而溥云深又对灵石全然不在意。 她更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这笔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的巨款。 但是她没有。 明明一贯会得寸进尺、偷奸耍滑,但是在这种问题上,少女却没有利用溥云深的纵容和不在意,反而很认真地给溥云深留下了他的那一部分。 正如少女所说,她自己只拿“一点点”。 明明长了一副明媚艳丽的好容貌,像个狡黠的小妖女似的。 怎么偏在这种时候就变得老实起来了? 溥云深见少女正仰着那张昳丽白净的小脸望着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心中泛起笑意。 ‘所以说你不可能是魅魔啊。’ ‘这个样子的你,根本没有妖怪贪婪的本性。’ 祝灵昭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对银发男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如果说她不像个妖怪,小魅魔大概会以为在骂自己,气鼓鼓地跳起来吧? “杜渐升真的对这些东西好执着。”祝灵昭满脑子都还是刚才那场拍卖会,忍不住说道,“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堂堂一宗之主,想要什么宝贝都轻而易举,为何会对这些神神秘秘来历不明的东西如此执着? 溥云深扬起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少女脸侧短了一截的鬓发,笑吟吟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祝灵昭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奇吗?想知道吗?”溥云深问,在祝灵昭越来越期待、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之中,他呼噜少女头毛的手转为了拍。 “啪”的一声,银发男人拍的声音很清脆。 “谁给你的东西,你就问谁去吧。” 祝灵昭怨念地抱住脑袋。 总觉得一定是他们嫉妒她优秀聪明的脑袋。再这么拍下去,她总有一天要变成脑震荡的小蠢猫。 等回到了红霜斋。 祝灵昭躺在阁楼精致华美的大床上,窗外的星星很亮,夜风伴随着秋天的味道,一路吹进来。 小魅魔把装着灵石的乾坤袋举在手里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最后放在胸口上,只觉得那沉甸甸的分量是如此快乐。 嘿嘿,她的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嘿嘿…… 祝灵昭乐得半夜都睡不着,只和溥云深分享这份快乐还不够,她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拉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空巢老魔尊好好说一说。 可是司烛黎也没说该怎么联系他呀? 祝灵昭只好在睡梦前,认认真真地在心里呼唤了几遍魔尊大人的名字。 “司烛黎、司烛黎……” 如果听到的话,一定要来我的梦里噢。 第81章 请君入瓮 也不知道是不是呼唤真的起了效果。 深夜里。 小魅魔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似乎有人坐在她的床边,一只大手轻轻拂过她的脸,拨开了散落在她眼睛上的发丝。 有点痒痒的。 “……司烛黎,你来啦?”祝灵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软糯。 不得不说,小魅魔总是能平复魔尊大人心中怒火的良药。 放任少女远离他的巢穴,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飞翔,司烛黎心里每时每刻都汇聚着暴虐的风暴。 担心她发觉外面的世界更好。 担心她一去再也不回头。 尤其是想到她竟然和溥云深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待在一起,司烛黎就更是怒火中烧。 但是当司烛黎来到少女的梦里。 见少女含含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又娇又软,那惺忪的睡眼乍一映入他的身影,就变得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 ……她好乖。 她也期待着梦中与他相会吗? 这个念头一出,司烛黎的怒气就发作不出来了,只能深深落进冰面之下,只等着他回到那空旷漆黑的枯枝巢穴里时,才又重新燃烧上来。 “你叫我?”虽然心里已经先暖了,但司烛黎还是冷着那张妖冶的俊脸。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逐渐清醒过来。 “芜湖~”祝灵昭一个猫猫飞扑,扑中了坐在床边的男人,她把绣着瑶光阁图案的乾坤袋举在手里,雀跃道,“司烛黎,你快看!我发财了!” “什么?”司烛黎接住她,不让她一头栽到地上去,不明所以地问。 来了来了,到小魅魔展示的机会了! 祝灵昭立刻在床上站起来,叉着腰,看不见的小猫尾巴一直翘到了天上。 “这里面有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是我凭本事赚的噢!” 眼见少女就差把“我超厉害的,快夸我快夸我!”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噢?”司烛黎长眉轻挑。 他冷冽的神情很容易被认为是一种讥讽。 但祝灵昭一点都不介意,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 “你不是让我帮你做事吗?让我把头发变成的树枝给杜渐升。”祝灵昭把脸侧短了一截的鬓发举起来给司烛黎看。 司烛黎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就在前一晚,司烛黎将祝灵昭的头发梢变成树枝的模样,他让少女想办法将这截树枝送到杜渐升的手里。 却没有说是用什么办法。 直接从房梁上丢给杜渐升也好,放在杜渐升经过的路上也好。 无论用什么方法,司烛黎并不在意,总归有溥云深在外面护着她。 但独守空宫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想到,祝灵昭和溥云深两个人混在一起,发挥出了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 “你已经将事办妥了?”司烛黎问道。 这才过了短短一天时间。 “是啊,我还从杜渐升手里赚了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呢。” 祝灵昭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她是如何说服了共济行将这根小树枝作为神秘展品的。 “他们好黑的。我承诺用两百块上品灵石作为抵押,他们才同意。”祝灵昭说道。 共济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 祝灵昭借了溥云深两百块上品灵石,抵给共济行。无论小树枝最后有没有拍卖出去,共济行都能得到这两百块,再加上溥云深这个资深贵客担保,才最终同意了祝灵昭那离谱的起拍价。 紧接着,就是做局。 祝灵昭已经知道了归原宗的大弟子闫开琼一直在外为杜渐升收集信息,便故意让他知道,这一晚的神秘展品是一根树枝。 以杜渐升对树枝的在意程度,他必会亲自参加。 然后祝灵昭就变装,与溥云深分开坐进贵客包厢,装成不认识的两拨人,在树枝竞拍时故意抬价。 竞价做托,本就是众人皆知的手段。 而祝灵昭要做的,就是如何在杜渐升明知这是个局的时候,还逼得他不得不跳进来。 杜渐升想要平平淡淡,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拍下神秘树枝。 但祝灵昭偏不如他的意。 祝灵昭伪装的这个金色包厢的男人就是这场戏的主角。 他气势惊人,不像是籍籍无名之辈。 而就算是做托,共济行也不会如此公然去打归原宗的脸。 所以金色包厢里的男人表现得越嚣张高调,行为离奇,众人就越是摸不着头脑,反而会对他心存几分敬意。 杜渐升也摸不清他的来路,不明白他是故意与归原宗作对,还是真的知道树枝的底细,对树枝势在必得。 杜渐升就在这种纠结中举棋不定、一头雾水,但又不敢就此放弃树枝,生怕金色包厢里的男人来无影去无踪,拍下树枝后难觅踪迹。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跟拍,丝毫不敢放手。 溥云深所在的纯白包厢就跟着时不时抬抬价,但因为金色包厢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的举动一点都不起眼。 正所谓请君入瓮。 祝灵昭做好局等着杜渐升,就看杜渐升敢不敢进。 他舍得放弃近在咫尺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树枝吗? 他不舍得。 于是,杜渐升再气,也只能捏着鼻子,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一整场下来,众人目瞪口呆,祝灵昭欢天喜地,而杜渐升却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已经在包厢里大发了好几次脾气。 “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有多好笑,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祝灵昭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杜渐升的模样,如果这不是修真世界,恐怕他都能高血压复发好几个来回。 司烛黎只得扶住笑得东倒西歪的少女。 “只不过那个竞价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是谁。”祝灵昭提到这个,略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个中场插入的女声,既不是祝灵昭安排的人,也不属于归原宗。 祝灵昭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中间的普通包厢里,那女人独自坐着,身穿极具有异域风情的黑色纱裙,身姿妙曼,腰细腿长。 她穿的有些暴|露,那胸前半露的浑圆在黑纱之间更是白得晃眼,引人浮想联翩。 她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惑人的眼睛。 祝灵昭一时都有些看呆了,如果她直接出现在会场,怕不是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那女人神情慵懒,像是百无聊赖,只有在最后故意抬价时才露出一点兴趣。 祝灵昭私下里怀疑她可能和归原宗有仇。 她应该是看出了祝灵昭做的局,所以只在祝灵昭后面跟价。只有金色包厢出价了,她才抢着出,金色包厢若是沉默,她便也沉默。 “嗯,不过结局是好的。”祝灵昭喜笑颜开地说,“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呢!听说杜渐升掏钱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可太开心啦! 司烛黎看着少女明媚的笑靥,唇角也轻轻上扬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不错。”他说。 少女简直是翻倍完成任务了。 司烛黎在给出树枝时,并没有想过少女会有如此精彩的想法。 这只活泼好动的猫儿总能给他走出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来。 第82章 夜谈 “所以,杜渐升要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呢?”祝灵昭扒住司烛黎锦白色的袖子,好奇地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境里,小魅魔面对司烛黎时的胆子大了很多。 而且…… 祝灵昭偷偷瞄了瞄司烛黎。 男人正坐在床边,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她柔软的床铺上,黑发丝与洁白奢华的蚕丝勾勒在一起,显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冷冷地睥着她,眼尾妖冶的绯红犹如古老神像般诡秘又斐然,但似乎对杜渐升被坑了一大笔钱的事也乐见其成,心情不错,那双冷艳的金眸中像是盈着清冽的光。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床边,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但不知为何,这红霜斋的月色比清冷荒芜的般罗宫里,要温暖很多。显得待在这份月色之中的司烛黎,也一同变得温暖真实起来。 不仅是她,司烛黎也不该被关在那个冷寂的枯枝巢穴里,他也应该待在外面。 蓦地,这个想法从祝灵昭的心里冒了出来。 “我总觉得那个树枝也没什么用。”祝灵昭小声咕哝道,她用葱白的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发梢。 虽然那截小树枝是在司烛黎力量加持下生长出来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她的头发嘛! 隔三差五去理发店里被tony老师剪掉都不带心疼的那种。 尽管好像也有嗜血枯枝一样免疫攻击的特性,但在小魅魔看来,她头发上长出来的小树枝,比起嗜血枯枝差远了。 而杜渐升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定了小树枝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杜渐升那个人……是不是也不知道他自己要找什么呀?”祝灵昭不由得猜测道,那怕不是也是个稀里糊涂的倒霉蛋? 司烛黎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斥着冷酷和讥讽。 “人类总是这样。”月色中,司烛黎缓缓开口,“无知、贪婪,犹如附骨之疽。凡臣服于欲|望者,必也亡于欲。” 有一瞬间,仿佛夜风都凝滞了。 一股冰冷可怖的力量在空气中膨胀,月光变得莫测而又森然,男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仿佛扭曲成无数狂乱挥舞的触手。 不,那不是触手,而是祝灵昭曾经见过很多次,已经非常熟悉了的——嗜血枯枝。 就好像又从繁荣喧嚣的玉钩镇上,拉回到了那个漆黑冰冷的般罗宫里。 祝灵昭心跳慢了半拍,她看着男人那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沉淀成了暗金色的眼眸,一时间竟回想起了他们刚见面时,魔尊大人一动不动枯坐在漆黑主殿中的样子。 小魅魔不喜欢那样的魔尊大人。 不光是令人畏惧,还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所以祝灵昭大着胆子扯了扯司烛黎宽大的袖口:“你很讨厌人类吗?” 男人那双阴森森的金眸望着她,仿佛森罗地狱。 “那你应该不讨厌我。因为我不是人类。”祝灵昭逻辑清晰地说,她凑近一点,把自己漂亮白嫩的小脸怼到司烛黎眼前,几乎像是要依偎进男人宽厚的怀里。 就像是一块大号的糯叽叽的芝麻汤圆,又像是一只婉转动人的小鸟。 快看她,快看她! 她是可可爱爱又无辜的小猫咪……小魅魔……小变形怪哒! 不管是什么,总之她这么好看,又这么可爱。 “所以你不要对我乱发脾气。”祝灵昭认真地看着男人说。 司烛黎肆意散发的杀气微微一滞。 也说不清这一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无数阴暗又残忍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但他的目光触及身边这个软软糯糯的小撒娇精,就忽然又想。 她说的对。 他的这番杀意并不是冲着她而去。 就像是路边上被无辜踩了一脚的小猫咪,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却没有伸出爪子来抓他,而是蹲坐在他脚旁,喵声喵气地和他讲道理。 祝灵昭想了想,又蠢蠢欲动地握起小拳头:“如果你和杜渐升也有仇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做更多事!” 嘿,猫猫不安分的因子又开始冒头。 司烛黎一时间失笑。 地面上枯枝攒动的影子散去了,夜风徐徐吹进来。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淡淡道:“你毋需管,这些与你无关。” 祝灵昭不服气地小声喵喵:“说不定有关呢?” 以前她也觉得这些事情和她无关,魔尊大人不说也是他的个人隐私。 但是现在,祝灵昭总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走进了一个偌大的局里。 正如溥云深所说,她成长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魅魔……小变形怪了,应该可以知道一些事情。 司烛黎察觉到少女眼眸中的那份认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慢慢挑了挑眉。 “真想知道?” 咦?有戏? 见魔尊大人态度松动,祝灵昭眼睛一亮,点点头。 “我现在是你的信徒了吗?”她猜测道。 司烛黎一噎:“……别瞎想。” “那是杜渐升想成为你的信徒?”祝灵昭继续瞎喵喵。 司烛黎:…… “……你到底想不想听?”俊美冷艳的男人缓缓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他按着祝灵昭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把某个不安分的小脑袋捏碎。 祝灵昭乖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两只大眼睛眨呀眨。 “你知道什么是信徒吗?”司烛黎问。 不知道。 祝灵昭捂着嘴巴,摇摇头。 “噬我的灵与肉,将我供奉于高台,又祈求我的垂怜,便成为我的信徒。但凡事皆有取舍,他们若从我这里索取一分,我便要千百倍地讨回。” 司烛黎漠然地说道,他那双妖冶的金眸定定地看着祝灵昭,仿佛从亘古的云端上高高投来的目光:“有些事,越靠近,越了解,便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这话里的意思,和溥云深曾经说过的,有些像。 都是在警告祝灵昭不要深入下去。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把手从嘴上放了下去,飞快地说道:“可是我已经靠得很近了。” 第83章 没收小金库 祝灵昭用目光示意一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 然后再乖巧地捂住嘴巴。 拜托,下回这种事请大家早点告诉她好嘛? 都已经待在一张床上了,魅魔猫猫都不知道躺在男人怀里睡过多少个夜晚了,现在再说“不要靠近”,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而且魔尊大人会放她走吗? 闭关都要找人来监管她,稍微溜出宫两天,就要梦境里寻人,坐在她床边把脸拉得老长盯着她制造冷气。 小魅魔能身心健康地活到现在,全凭她的可爱与机智! 这算什么? 魔尊大人的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司烛黎冷冷地笑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从祝灵昭的发顶落下来,虚虚拂过她稚嫩俏丽的面庞,带着夜晚些微的凉意。 他似是珍视,又似是蕴含无限深意地说道:“昭昭,你维持现在的样子便好。成为我的信徒,对你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像是男人难得的呵护与温存。 但祝灵昭却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她听出了司烛黎话语里截然相反的意思。 也许是她最近没心没肺,浪得太过头了? 俊美妖冶的男人更像是在说:你大可以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行走在悬崖上的丝线,又或是如履薄冰,保持着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千万不要成为我的信徒,如果一旦成为我的信徒……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男人就在深渊之下,深海之中等着她,等她什么时候掉下来。 她会成为掌中玩物,提线木偶,成为男人枯枝巢穴中永远的藏品,任他摆布,任他肆虐索取。 这是魔尊大人另一种形式的恫吓吗? 更重要的是。 ——祝灵昭已经在他这里索取到多少了呢?他又会从她这里千百倍地讨回些什么? 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小魅魔颤颤巍巍地看着司烛黎,像是一只被大灰狼突然露出獠牙而吓到的小兔子。 思索一会儿,她眼泪汪汪地去掏放在枕头上的乾坤袋。 “你在干什么?”司烛黎问。 祝灵昭可怜巴巴地把价值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的巨额乾坤袋塞到男人的大手里:“给你qaq……” 司烛黎长眉轻挑,意味不明地说道:“噢?这是给我的供奉?” “不。”祝灵昭想了想,犹豫地找了一个合适的词,“保、保护费?” 魔尊大人并不能听懂这个在21世纪非常具有指向性的词汇,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他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森然冷笑:“你以为用金钱就能雇佣我……” “没有!”祝灵昭连忙扑过去,打断了男人的话,她像个树袋熊一样赖唧唧地拱在男人怀里,小小声地改口,“这是我对你的回报。” 在司烛黎开口之前,祝灵昭又说:“因为你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很感激你,喜欢你。所以我想把我赚到的第一笔巨款给你,分享我的喜悦。” 就像是刚学会捕猎的小猫咪,把猎到的第一个猎物带回来献给主人,来自于纯然的信赖与喜悦。 是纯粹的赤子之心,并不是想要换取什么。 ……虽然放在浑身长满了一千八百个心眼子的魅魔猫猫这里,很难说是出于赤子之心,但她太会说话了,说得那样甜美又真诚,又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比溥云深那厮还好吗?”司烛黎阴森森地问。 “当然啦!这笔钱我绝对不可能给他的!”祝灵昭大声说。 司烛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那个乾坤袋,慢条斯理地放入怀中。 祝灵昭:!!! 他竟然真的拿走了她甚至还没捂热的小金库!一分都不打算留给她! 祝灵昭震惊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在司烛黎横扫过来的眼刀中,再次猫咪乖巧。 “怎么?”司烛黎阴森森地问。 “没什么。”祝灵昭委委屈屈地回答。 她能说,其实她以为表完忠心后,魔尊大人就会把她的小钱钱还给她吗?对物质根本毫无兴趣的魔尊大人应该不会拿她的东西才对! 怎么会这样! 小魅魔甜言蜜语的小诡计竟然不管用了! 嘤嘤……她好不容易一夜暴富,又一夜变回了无产阶级贫穷小猫咪。 算了,破财免灾。 也不知道这笔巨款够不够偿还她这段时间在般罗宫里的吃穿用度。 司烛黎怜悯地摸了摸祝灵昭的脑袋,显然,少女那委屈憋闷的小表情令他身心愉悦。 活该。 她是该涨点教训。 魔尊大人在心里想道,心安理得地没收了小猫咪的全部家底。 难得心情不错,司烛黎便多说了一些:“杜渐升不过是这万年间出现的小辈,他也许是知道些什么,但显然他了解得还不够。一知半解乃是大忌。” 祝灵昭有些迟疑地说:“可是归原宗能制作出克制枯枝的符箓。”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司烛黎那双冷清的金眸凝视着祝灵昭,哂笑道,“不过是幸得前人荫庇罢了。” 见祝灵昭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司烛黎只得多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待我出关,那符箓便不是问题。” 祝灵昭看他不像是在说谎,勉勉强强地相信了。 司烛黎金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但无论怎样,那笑在他过于妖异俊美的眉宇间都显得有几分冰冷。 “杜渐升的事你不要再去管。”在梦境的最后,精致的阁楼、窗外的月亮、以及夜晚静谧的晚风,都模糊成一片,男人清冽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昭昭,给你一个忠告,离归原宗的人远一点。” “不要听溥云深的话,你最好在秋收祭结束前回来。” 司烛黎说的是对的。 听人劝,吃饱饭。 但很可惜,祝灵昭有时候真的忍受不了那强烈的好奇心。 尤其在她发现自己可以穿透结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隔壁小院里的情况。 只是偷偷看的话,又不算靠近归原宗。 因为祝灵昭真的很想看杜渐升的好戏嘛! 祝灵昭看着杜渐升带着那个装了树枝的黑匣子急匆匆回来,硬板着脸在其他弟子面前装好人,又在弟子走后,冲着他的大弟子闫开琼大发雷霆。 那阴险刻薄的老头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大骂闫开琼是“杂、种,畜、生”,祝灵昭看着看着,都觉得这位归原宗大弟子有点可怜了。 但祝灵昭显然没有想到,司烛黎给她说的意思是,物理意义上的远离。 她就应该连夜拉着溥云深离开瑶光阁,走得越远越好。 因为就在杜渐升拿到树枝的第四天。 隔壁小院里,那两个叫思月,许谷的弟子,死了。 找不到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外伤,就他们就这么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死状安详,面色红润,仿若桃花。 第84章 岔路 出了这么大的事。 杜渐升自然是气上加气。 此行出来,杜渐升一共就带了四名弟子,除去闫开琼,现在就仅剩一个名曲俊阳的男弟子。 这像是在赤|裸|裸地打归原宗的脸。 但这几个弟子修为都不凡,更别说杜渐升贵为一宗之主,已有出窍期修为,有谁能绕过他,绕过瑶光阁,悄无声息地杀死与他一墙之隔的弟子? 更何况,这两个弟子的死状实在是太诡异了。 竟找不出他们是因何而死,只看他们那安详艳丽、像是散发着荣光的面容,简直像是从头到脚被仙丹滋养过一般,比活着时还要生动健康,根本看不出已经生机断绝。 修真界里什么样凄惨的死法没见过? 但这种无从防范的诡异和未知,还是令人头皮发麻。 就连祝灵昭都吓了一跳。 她回想起梦里司烛黎对她说过的话,再看看溥云深那讳莫如深的态度,直觉他们的死和司烛黎有关。 难道是那截小树枝干的? 不要吧,那普普通通的小树枝可是从她的头发上剪下来的,如果那树枝可以杀人于无形,那祝灵昭应该早都死过八百遍了。 还是说,这就是司烛黎所说得以千百倍讨回? 可是,死去的两个弟子应该都不是司烛黎的信徒,反而是一心收集树枝的杜渐升,还活蹦乱跳的。 祝灵昭百思不得其解。 瑶光阁更是一团乱麻,他们高度重视,一天之内,隔壁充满禅意的小院子里瑶光阁的各路高手来来回回了好几趟,却都一无所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瑶光阁难道不能给我个交代吗?”杜渐升脸色难看,对着外人说话都变得不客气起来。 瑶光阁理亏,只得诺诺应声。 “要不要走,换个地方住?”溥云深和祝灵昭一同站在红枫树下看着隔壁这场闹剧,忽然问道。 祝灵昭幽幽地盯着身旁个子高挑的男人:“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吗?” 带她出来单纯地逛街享乐,找归原宗报仇什么的,估计都是骗人的。这个大猪蹄子,其实就是预见了如今的场景,才带她出宫的吧! 溥云深微愣,半晌,他失笑道:“别多想。” 祝灵昭持续地盯着他,试图用猫猫不赞同的目光,唤起男人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良心。 溥云深无奈地摊开手:“那我带你出来看到这一幕,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了。”小魅魔颇为怨念地嘟囔道,“我现在就像是撞进蜘蛛网里一样,眼前一片迷雾。” 溥云深和司烛黎都是谜语人!全都和她说谜语。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多一点真诚,少一些套路呢? 像是看出了祝灵昭的想法,溥云深笑了,他俯下身来,银白色的长发随之垂落,像是隐隐有浮光流动。 “那就再多想一点,昭昭。”他说道。 祝灵昭皱起眉。 溥云深道:“你把我和魔尊都想的太万能了,他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我也有。我们都在局中,并没有谁更清明。” 祝灵昭吃惊地看着他。 司烛黎也就算了,这世上还有溥云深不知道的事情吗? 那又为什么非要引她入局呢? “相信我,昭昭。”身穿道袍的男人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我有时候,也只是想求得一个好的结局罢了。” 秋日的微风轻轻拂过,满院红艳艳的枫叶掩映。 不知为何,尽管溥云深平日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假的,但祝灵昭却觉得,这次他好像真的没有说谎。 “其实我挺相信你的。”祝灵昭真诚地说。 不是相信溥云深满嘴的胡说八道,而是某种程度上相信他这个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小魅魔从般罗宫里威逼利诱拐出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分享小魅魔好不容易得到的小金库。 越是相处,祝灵昭就越是有些分不清溥云深和白泽之主之间的区别。 溥云深不置可否,又问起了之前那个问题:“那么,你想换个地方住吗?” 明明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句。 但是,祝灵昭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这是结局前的岔路吗?”她认真地问。 溥云深微讶,有一瞬间,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掀起蒙眼的布条。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银发男人低头望着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也许呢?你会选择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融进了白沙之上,潺潺的流水里。 莫名的,男人的声音里像是透出了一种奇怪的软弱和畏缩。 这和溥云深整个人都全然不符。 他应该是张扬而又外放的,运筹帷幄,看破一切。他也会在结局前迷茫和退缩吗? “你说让我多想一点,让我相信你。”祝灵昭说道。 这一刻,小魅魔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了一步,像是要走过这段岔路,又像是要抓住向后缩进壳里的蜗牛触手。 祝灵昭抓住溥云深的大手,那双像猫儿一样明亮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露出一个笑。 “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啦。” 如果说离开这里,就能离开这个迷局,自此岁月静好的话,那她还是不要了。 相比起逃避一切,被当成被保护着的小动物,她还是更想参与其中,与他们平等地站在一起,努力做些什么。 既然溥云深想把她引进局中,就说明她应该还是很有用的,对吧? ……就是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悔了? 溥云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是他的手被祝灵昭拉住了。 完蛋,她拉得好用力,根本挣脱不开。 “……为什么?”溥云深撇开头,虚弱地小声问。 祝灵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相信你?” 溥云深的手抖了抖,像是一只拼命想要甩掉身上小纸片的可怜大猫。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祝灵昭再接再厉。 溥云深差点跳开八丈远。 “我知道你是……”祝灵昭还想再说些什么。 “够了吧。” 溥云深忽然道,他伸出大手捂住少女布灵布灵闪着光的眼睛,阻止这只坏心眼的猫儿继续踩着他的敏感神经跳舞。 眼前一片漆黑的小猫咪安静下来。 “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我。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可信,包括那个魔尊。”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长长软软的睫毛扫了扫男人粗糙的掌心:“可是……”两分钟前你还让我相信你呢。 “没有可是!”溥云深掐住少女白嫩的脸蛋,恶声恶气地说道,“之前是骗你的。” 祝灵昭不说话了。 “记住了吗?”溥云深问。 祝灵昭:…… “嗯?”溥云深掐着她脸蛋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记——住——啦。”祝灵昭只得无奈地拉长声音。 溥云深这才放下手来。 重回了明亮的视野里,是男人恶劣又嚣张的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没办法。”溥云深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这是你自己选的嘛。既然这样,就走下去给我看看吧,祝灵昭。” 第85章 死亡蔓延 好耶!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勇敢猫猫绝不退缩! …… 话虽如此,不过就在第二天。 瑶光阁就找上门来了。 上门的是一个面容清瘦,气质如竹的男人。 “在下伏郁君,是瑶光阁的大管事。”那人彬彬有礼道,他穿着青衫,袍角下绣着翠竹的暗纹,腰间别着一管晶莹剔透的碧萧。 祝灵昭蒙着面纱,从阁楼上跳下来,落在柔软的白沙地上。 伏郁君正在给溥云深说明情况。 原来就在归原宗小院的另一边,那个名为明霞阁的小院里,一共三个住客全部毙命,皆是面若桃花,与归原宗弟子的死状一致。 见到忽地跳下来的祝灵昭,伏郁君的目光微微诧异。 “这位是……?” 糟了,这几天跳来跳去的习惯了,都忘记了下阁楼明明应该走楼梯的。 祝灵昭心中懊恼,面上却是一副“本姑娘就是不走寻常路”的样子,回答道:“我叫白昭。” 伏郁君神态掩饰得极好,只是温声笑道:“白姑娘有礼。” 溥云深敲了敲桌子,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现在还是没有查明死因吗?” “是,我们已经去请空镜大师,后日便到。溥公子,实在对不住,这几日的花销全都由瑶光阁来承担,如果二位想要换房,浮云斋、满香榭、秋叶里,都可以供您二位选择。”伏郁君不卑不亢地说道。 溥云深挑起了眉:“看来,你们已经确定了,这种死亡是由隔壁归原宗引起的吗?以他们为中心向外传播?” “您是如何知道……”伏郁君的神情错愕。 按理说瑶光阁的保密机制极好,每一个小院的住客身份都不该有旁人知道。但溥云深却直接点出了隔壁是归原宗,好似对他们每个人的身份了如指掌。 这并不是诈他。 伏郁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镇静:“真不愧是您……也罢,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目前已知的情报中,隔壁的两位客人,的确是最早有这种死状的人。” “看来你认识我?”溥云深饶有兴致道。 伏郁君摇了摇头:“在下只是一介管事,只是知晓溥公子与阁主有旧罢了。” 溥云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但祝灵昭却抓住了重点,她在桌边坐下,流水巧妙地从他们的桌下淌过,发出清冽的声响,白沙底倒映着三人的身影,别有一番妙趣。 “听你刚才的说法,难道除了明霞阁,还有其他人死吗?”祝灵昭好奇地问道。 伏郁君目露惊讶,他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位与溥云深同住的姑娘: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年纪,修为也不高,却能在溥云深讲话时随意插嘴吗? “白姑娘好生敏锐。”伏郁君不禁叹道,他见溥云深那副不甚在意的纵容神情,对着祝灵昭也多了几分耐心,“实不相瞒,也有其他客人出现了这种死状,但据瑶光阁的调查,这些客人,无一例外,全都在近几天与隔壁的客人们有所交集。” “这怎么听起来像传染病一样。”祝灵昭忍不住说道。 伏郁君神情茫然。 祝灵昭只好向他解释:“就是瘟疫,这像不像是瘟疫,有所接触后,就会致人死亡。除此之外,这些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共通点吗?” “瘟疫?”伏郁君错愕了片刻。 在众人的印象中,瘟疫只是凡人才会有的苦难,修士们早已跳出五谷轮回,不受死生寿命的桎梏,更不可能得什么瘟疫。 但祝灵昭却没有这些限制,被她骤然这么一点,伏郁君也不免觉得有些相像。 不过私心里,伏郁君却并没有多想。 相比起修士们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瘟疫,几乎是最不可能的一种。 “也许吧。”伏郁君只是笑道,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目前看来,与隔壁客人有所接触,的确存在一定的危险。二位,可否要换一处住所呢?” “昭昭,要换吗?”溥云深看向她。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拒绝道:“算了,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是刚才就决定了的事,住在风暴的最中心,接受最猛烈的毒打。 祝灵昭颇为英勇地想道。 不过溥云深说她对司烛黎具有一定的抗性,如果这些死亡真的和司烛黎有关,她应该也不会轻易就这么死去吧。 伏郁君极擅长察言观色,见二人之中拿主意的竟然是这个小姑娘,也不敢小觑她,镇重地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了。 看起来因为瑶光阁中不断死人这件事,伏郁君作为大管事,也十分忙碌。 而祝灵昭则在红霜斋里严阵以待。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种死亡是以隔壁为中心扩散的,就连那边的邻居都已经遭了殃,那她守株待兔,应该也轮到自己体验了吧? 她总得搞清楚这个死亡的真身。 溥云深不会给她帮忙,祝灵昭只能自力更生。 然而小魅魔蹲在阁楼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盯了一个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会吧? 这种死亡也挺智能的,会绕过她吗? 祝灵昭一头雾水。 然后就在祝灵昭感觉自己白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当口,红霜斋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像是周围混乱了起来。 祝灵昭跳下阁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就在红霜斋门外的小路上,一个侍女正惊恐地掩面啜泣,茶水和糕点散落一地。 而她面前倒着一个小厮。 赶过去的人将那名小厮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已然断了生机。而他露出来的脸上,神态十分安详,像是容光焕发,沉浸在什么美梦中那般,仿佛桃花般灿烂。 又是一个!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短短三日时间,死亡却好似在这瑶光阁之中,蔓延开来。 第86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上) 祝灵昭六岁的时候。 她被送去上妖怪小学。 那时候的祝灵昭只有一点点大,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头绳是白泽之主给她选的,上面带着两只银蓝色的小蝴蝶,走起路来小蝴蝶的翅膀就一扇一扇,活泼得像是要飞出去。 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装满了书的书包鼓鼓囊囊,看起来比祝灵昭还大。 “呜~我的昭昭要去上学了,昭昭要离开我了——昭昭你还这么小,要不然我们不去了吧!”家门口,白泽之主抠着门框,含泪望着小小一只的祝灵昭,声调夸张。 “不可以,老师说了,不能迟到。”祝灵昭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抚养人。 因为电视上说了,好孩子要努力学习,才能快快长成厉害的大人。 小小的祝灵昭很有忧患意识:“不然以后变得像白泽一样怎么办。” 白泽之主:??? “……昭昭,你是在嫌弃我吗?”高大的男人颤颤巍巍地扒住门框。 祝灵昭仰头看了白泽之主一会儿,诚实地移开了视线。 “没关系。”那时候的祝灵昭“甜言蜜语”这项技能还不太熟练,所以她只是细声细气地耿直道,“虽然白泽很不靠谱,不过,等我长成大人以后,就可以养白泽了。” 就像是飞出巢的小乌鸦蹦蹦跳跳地叼着虫子回来,想要喂养自己颤颤巍巍的老父亲。 这一瞬间,白泽之主选择性忽略了对于自己“不靠谱”的指责,只听到了想听的那一部分,感动得无以复加。 祝灵昭背着书包,踏上了去新学校的路。 而白泽之主望着那小小的背影,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心情:“可是,昭昭你真的好小一只噢,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有个书包在凭空漂移一样。” 祝灵昭:…… 好小一只的祝灵昭拐回头,气鼓鼓地跳起来,打了一下白泽之主的肚子。 那时候第一天上学的祝灵昭充满了期待。 她掰着白嫩嫩的手指给自己做着规划。 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但是她在家里很努力地学了很多知识。 字已经认识好多了,也都会写,毛笔字虽然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被白泽之主嘲笑像是小猫爪子在爬,但是她也有加紧练习。 数学她也会,加减法已经都搞懂了,最近正在背九九乘法表。 祝灵昭还会背很多诗。 虽然白泽之主总是给她捣乱,在她背诗的时候一会儿揪揪她的辫子,一会儿拉拉她的小手。 “昭昭,昭昭,我们去吃糖葫芦吧。”白泽之主在她耳边念叨。 祝灵昭板着小脸,努力背诗。 “昭昭,昭昭,我们出去玩雪吧。”白泽之主碎碎念。 祝灵昭捂住耳朵。 “昭昭,昭昭,我们去抓水母吧。” 祝灵昭:……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高高大大的抚养人:“白泽,你要少看一点《海绵宝宝》。” 白泽之主趴在一旁,把玩着她的发梢。 祝灵昭的头发被他养得很好,乌黑的,像是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昭昭,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背诗呢?”他问。 “因为这些是学校里必须要会的吧。”祝灵昭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想在学校里被落下来。” 因为没有上过幼儿园,所以要自己加倍努力补回来才行。 祝灵昭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对自己非常负责的小孩子,做什么事都很有规划。 ……毕竟,她的抚养人只会在她学习时拉她出去抓水母。 银色长发的男人不说话了,他看着女孩闪闪发亮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很期待去上学。 “我不想在学校里被落下。” 是小小的祝灵昭最朴实而又真挚的愿望。 她也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 可惜。 就在第一天上学的路上。 马路上的车哗啦一声驶过水坑,泥点溅在了祝灵昭干净漂亮的裙摆上。 野猫突然从树上跳下,在祝灵昭头顶上喵喵叫着蹦迪,不仅弄乱了她好不容易才扎好的小揪揪,还拽走了她头绳上的一只小蝴蝶。 路边直挺挺的梧桐树嘎嘣一声倒下,差点把祝灵昭的小脑袋咋开花,她险险躲过去,却崴伤了脚。 等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旁边的居民楼上又有人扔垃圾,“砰”的一声,塑料袋里装着瓜皮和剩菜砸在她脚前,臭烘烘的汁水溅在她的小皮鞋和白皙纤细的小腿上。 祝灵昭很坚强地处理这些倒霉事件。 她把头发重新绑好,又拿纸巾一点一点擦掉身上的脏污,将特意准备的漂亮小皮鞋重新擦得锃亮。 然后,祝灵昭一瘸一拐地走进学校,不出意外地迟到了,她乖乖道歉,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又乖乖坐在老师安排的位置上。 祝灵昭长得好看,眉眼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就像是橱窗里精致又漂亮的白猫猫。 同学们一开始都很喜欢她,下课了还有小朋友主动围到她桌前。 然而只过了一个上午。 当他们亲眼目睹了祝灵昭包括但不限于:被突然倒下来的树砸,走在路上有楼上的花盆从天而降,开灯时电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上厕所下水道堵塞水漫金山……等等一系列事件之后。 小朋友们一哄而散。 “她绝对是被诅咒了的倒霉蛋!” “倒霉蛋是什么种族?” …… 同学们对着她指指点点。 “倒霉女”的绰号在一天之间席卷了整个妖怪小学。 上课的时候,没有小朋友愿意坐在她的旁边。 因为—— “她好臭,身上有味道。” “她好脏呀,像个疯子一样。” 小朋友看着她的目光很嫌弃。 老师只好把祝灵昭安排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祝灵昭默默坐着,她其实把自己洗得很干净了,她会很认真地洗手,把脸上蹭出来的黑灰擦干净,一遍又一遍地把散乱的头发扎整齐。 但光是垃圾桶就在她身边翻了三次,污水在裙摆上越溅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课堂上老师提的问题祝灵昭都会。 她都在家里预习过。 但是祝灵昭高高举起手来,老师犹豫了几次,还是选择对她视而不见。 因为祝灵昭如果站起来引起同学们的注意的话,就会引发一次又一次的骚乱。 等祝灵昭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时,头发散乱着,她为了上学而穿的最喜欢的小裙子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上面漂亮的小纽扣也不知所踪。 头上闪亮亮的小蝴蝶全都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好好一只漂亮的小鸟干干净净飞出家门,回来时却仿佛淋湿了的小落汤鸡。 白泽之主的目光扫过女孩那小花猫一样的脏脸,和裙摆下露出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纤细小腿,脸上浮夸的笑意骤然冷了下去。 第87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中) 但是白泽之主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孩小小一只地走近了,走到他身前,仰着小脸看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很平静,但又好像隐含着一丝倔强。 高大的男人将女孩抱起来,就像是抱着一只又白又软的糯米团子。 “在学校开心吗?”白泽之主问,话语是与他冰冷神情不符的温柔。 “……开心。”祝灵昭趴在他肩膀上,看不见男人的神情,只是软软糯糯地说,“我见到了好多小朋友,他们都很厉害,懂得也很多。有体育课,会教我们广播体操,音乐课的老师是一只百灵鸟,她唱歌很好听……” “……我们还看了一个电影,不过只看了一半,老师说,如果明天表现好的话,就可以看完剩下一半。”祝灵昭把脸埋在白泽之主的怀里,小小声地吸了吸气。 “你明天还要去?”白泽之主被女孩的报喜不报忧气笑了。 祝灵昭小小的身子僵住了。 “说话。”白泽之主面色难看,他掂了掂怀里的女孩,冷声道,“你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小鸵鸟吗?” 祝灵昭反而把自己拱得更深了,她小小一团地缩在男人宽厚的怀里,甚至深到让人怀疑她到底透不透气的地步。 “……可是,这是我第一天上学。”她声音很小地说。 白泽之主顿了一下。 因为他能感觉到,就在他胸口的位置,好像有一片温热的湿痕在不断晕开。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女孩正在他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吸着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那么活泼爱笑的女孩竟然哭了。 很生气。 简直到了怒火中烧的程度。 白泽之主为自己还能冷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大概是真的修身养性,脾气变好了太多。 不管脑海中翻滚着什么样的念头,但白泽之主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冷静而又温和的:“如果这个学校待的不开心,那我们就换一个学校。” 女孩没有说话。 白泽之主没有把这只小鸵鸟揪出来,而是反复思考着她会有的想法。 无非是,换一个学校,也还是一样的结果,是吧? 要不然为什么他这样可爱漂亮又活泼的小鸟,会没有上幼儿园呢? 他的小鸟喜欢热闹,喜欢群体,但她却总是孤零零的,就像是从鸟窝里被挤了出来,变成了被抛弃的那一只。 他能把她捡起来,带回家,为她悉心搭一个遮风避雨的小窝,但他不能代替她的小鸟同伴们。 “那从明天开始,我送你上下学。”白泽之主说道。 祝灵昭拱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她没有说为什么,白泽之主也时常摸不清女孩的小脑袋里都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后,祝灵昭突然说:“我很喜欢我今天见到的同学们。”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蔫哒哒的,像是一朵淅淅沥沥下着阴雨的小乌云。 她说的很不可思议,让白泽之主恨不得狠狠敲她的脑子。 她一定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 却还要喜欢那些欺负她的小破孩们? 要不是这只赖唧唧的小糯米团子还黏在他身上,白泽之主能当场去把那个学校掀了。他强忍住想要说出口的脏话,并觉得自己如今简直有涵养到苍天落泪的地步。 但祝灵昭却是认真的。 “我见到了兔子妖,鲤鱼精,还有鸟族。他们都好可爱,兔子妖还不会变耳朵,她的耳朵毛茸茸的,又很长,经常会从头发里冒出来。”她小小声地说道,“我们年级最厉害的,是熊猫妖,她真的好可爱,下课了她会变成熊猫,大家要排队才能摸到她。” 白泽之主一怔。 女孩说得这些,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羡慕。 “那么。”女孩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点软软的沙哑,“白泽,我是什么妖呢?” “我好像一直是人形的,没有本体。你捡到我的时候,有见过我的本体是什么样子吗?” “他们都说我是倒霉蛋……倒霉蛋也是一个种族吗?” 白泽之主抱着女孩的手紧了紧,有一瞬间,一股可怖的力量宛如暴风肆虐般在空气中迅速膨胀,但它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女孩,没有惊扰到女孩分毫。 祝灵昭不知道的是,整个玉山市瞬间都被这股力量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在想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还惹怒白泽之主。 白泽之主闭了闭眼睛,将那股力量收拢回去。 “你不是小猫吗?你那么擅长变成猫。”男人尽量平静地说。 祝灵昭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我觉得我不是猫,因为我有翅膀,你还记得吗?猫妖是没有翅膀的。” “那什么有翅膀呢?”白泽之主问,他那双外露的苍蓝色眼睛里犹如雪山映衬下的寒空,冷风朔朔,但话语中却轻松地开了个玩笑,“看你的翅膀,你不会是小蝙蝠精吧?” “我不要!”祝灵昭立刻紧张兮兮地揪住了男人的衣服,有点害怕地说,“我……我不会真的是?可是蝙蝠精好丑。” “对,蝙蝠精那么丑,我的漂亮昭昭肯定不是。”白泽之主道,若无其事地完成了一次对蝙蝠精的诋毁。 “那我是什么呢?有什么种族是生来就特别倒霉的吗?” 于是,问题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漂亮小鸟就趴在白泽之主的怀里,她真的很伤心,但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藏起来,像是不知道白泽之主只要瞟一眼,就能看穿她挂着泪珠的眼睛。 白泽之主沉默了许久。 “白泽也不知道吗?”祝灵昭伤心地问。 白泽之主忽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含着些许冷冽与杀意,也不知道是冲谁而去。但他的动作和话语依旧是温柔的。 他掂了掂怀里的糯米团子,语调扬起来:“你说什么呢?” “昭昭,看着我。”白泽之主道。 第88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下) 祝灵昭把眼泪偷偷蹭在男人的衣服上,然后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来。 女孩小小的瞳孔里,倒映着男人自信又张扬的笑脸,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是如此剔透,宛如晴朗又浩渺的天空,耀眼得几乎不可直视。 “你当我是谁?我可是这天下的共主啊,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白泽之主的笑容里含着女孩看不懂的冷冽,他暗暗咬牙。 “不就是种族吗?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一个。” 祝灵昭呆呆地望着他,嘴巴张成了“o”型。 然后,白泽之主果然不负所望。 祝灵昭被强制勒令在家待了三天不许去上学。 三天之后,白泽之主把年幼的祝灵昭带到了一处神秘的族地。 那是一个深山里的村落,一间间精致又华美的屋子生长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山雀与松树在枝丫间跳跃。 阳光穿过茂密的大树落在布满苔藓的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斑。 “看吧,昭昭,这就是你的族人!”银色长发的男人像《狮子王》里的猴子那样,高高将祝灵昭举起来,大喇喇地说道。 附近有不少男男女女,都身形窈窕、步履轻盈,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 他们疑惑地瞥了祝灵昭两眼,又事不关己地别开眼去。 “快看,昭昭。他们的翅膀和你一样!”白泽之主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随机抓住一只路过的幸运少年,试图扯开他背后的翅膀仔细展示。 不知名少年:?!! “白泽大人,请不要这样做。” 好在一道优雅的女声传来,及时制止了白泽之主的动作。 那个差点被抓住的少年连忙眼泪汪汪地撒丫子溜走。 祝灵昭好奇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在族地最深处的地方,茂密的枝丫宛如屏风般敞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斜倚在榻子上。 她看起来上了年纪,眼角都是细纹,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好像鸢鸟长而美丽的尾巴轻轻掠过湖面,慵懒迷人,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那是祝灵昭长到六岁以来见到过最漂亮的女人,不由得小小地惊叹一声。 然后女人坐起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亲切又温柔地讲明白了一切。 “我、我是魅魔?!”祝灵昭睁大了眼睛,她扭头看了看自己背后忽闪忽闪的小翅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人身后那对巨大的膜翼。 “怎么样?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吧!”白泽之主笑吟吟地说道。 祝灵昭反复看看女人的,又看看自己的。 虽然自己的翅膀好像是纯黑色,女人的翅膀是红棕色;自己的翅膀根部有一点小小的鳞片,女人的翅膀上没有;自己的翅膀骨节处好像有可以竖起来的尖刺,女人的翅膀上好像没有……她应该是收起来了。 但是,真的,一模一样哎! 小小的祝灵昭信了。 “我的翅膀长大了也会变成她那样吗?”祝灵昭问道。 “对啊。”白泽之主点头。 祝灵昭想了想,又问:“那我的尾巴长出来,也会像他们那样吗?” 近来祝灵昭时常感觉自己要长尾巴了,她看到族地里走来走去的哥哥姐姐们,身后都有一条细细长长,末端是尖刺的恶魔尾巴,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没错!你要努力长出和他们一样的尾巴噢!”白泽之主毫不心虚地肯定。 “哇——”祝灵昭发出一声惊叹。 女孩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原来我是魅魔!”祝灵昭兴奋地欢呼道,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和他们一样好看,而且我也有翅膀,我还会长尾巴……” 丝毫没有注意到旗袍女人满脸黑线地看了白泽之主一眼,而白泽之主镇定自若,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女孩。 原来她是魅魔! 就像是被推出巢穴的小鸟兴冲冲地飞上天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她和自己的小鸟同伴们飞在一起,发觉自己和别的鸟没有什么不同。 祝灵昭就这么成了魅魔一族两百年来唯一新生的幼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回家后,白泽之主给女孩换了一所妖怪小学。 她再去上学时,虽然还是很倒霉,但相比起第一天上学时那过于惨烈和频繁的事故,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祝灵昭能干干净净、安安生生地坐在那里上课。 总会有觉得她好看而围上来的小朋友问她:“你是什么妖怪呀?” 祝灵昭就给他们看自己小斗篷一样的翅膀,以及新长出来的、又细又长的魅魔尾巴。 “我是魅魔噢!” 就算对方立刻离她远远的,大叫着:“我妈妈说,魅魔不是什么好妖怪,不能跟她玩。” 小小的祝灵昭也并不气恼,只是坐在座位上,快快乐乐地摇晃着自己的小尾巴。 当然,魅魔其实并不是一个团结友爱的种族。 即使有魅魔族长的照拂,觅食技巧过于差劲的祝灵昭还是被其他“哥哥姐姐们”排挤嘲讽。 白泽之主这边拍着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说她是“笨蛋”,转头就去找魅魔族长进行了一番平静友好的谈话。 愁得魅魔族长多掉了好几根头发,她珍惜地把自己掉在枕头上的秀发收藏起来,深深觉得,就因为白泽之主和他家的小女孩,她恐怕得折好几年寿命。 不过这些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至少对于小小的祝灵昭来说,她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魅魔,只是有点倒霉而已。 而白泽之主。 尽管他又坏又不靠谱,还总是捉弄她。 但祝灵昭的确天然相信着他。 而这份信任,延续至今,从未动摇。 第89章 超萌小姑娘 “怎么又是这样的死法?” “这是第几个了?”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当祝灵昭戴着面纱挤进人群中时,只听到议论声不断。 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厮长着一张清秀又讨喜的圆脸,正是这几日来分派给红霜斋的专属服务员。 祝灵昭和溥云深的需求不多,这个小厮就每天按时送来茶点和各种日用品。 按理来说,他应该与隔壁小院里的归原宗毫无交集,难道只是因为每天会路过那间小院吗? 人群中一片混乱,住在这附近的都是瑶光阁里的贵客,再加上修真界里多见死人,人们倒也不避讳,反而都想上前来看个究竟。 祝灵昭也趁此机会蹲在了小厮的尸体边上,刚准备上手去翻,就听到一声清喝。 “住手!都不要靠近!” 一道影子几乎像风一般掠过祝灵昭的身边,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一道黑白色的身影蹲在了她的对面。 那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穿着一身黑白交织的衣服,清秀可人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年纪看起来甚至比祝灵昭还要小一点。 最奇异的是,她的头发也是黑白两色的,从中间泾渭分明地分开,蓬松的头发左白右黑。 但她的神情却十分严肃。 她挡开一个想要靠近尸体的人,目光专注地扫过尸体,然后凑到尸体脸庞,轻轻闻了闻。 这个小少女的举动太过怪异,而且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只一怼就把原本想翻尸体的人都撞开了。 修真界里危险的怪人太多,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娇小的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那个小厮尸体上了,她翻翻尸体的眼皮,又撬开他的嘴,时不时低头轻嗅两下。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已经动作迅速又娴熟地将尸体上下摸了个遍,甚至还把他翻过去,拆下他整齐的发髻,翻来覆去地翻他的头发。 围在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实在是离尸体太近了,大家虽然不害怕尸体,但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玩弄尸体啊。 祝灵昭倒是蹲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好像个专业的法医。 虽然看不懂细节,但她应该是在认真给尸体做检查吧?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扒尸体的衣服了。 她未免也太过熟练,三两下就扯开了衣襟,露出小厮大片单薄的胸膛。 人群中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需要帮忙吗?”祝灵昭看得有意思,有些蠢蠢欲动地问。 小姑娘好像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抬起眼来看了祝灵昭一眼,然后就这么伸手撑在尸体上,直直探过身来,在祝灵昭颈侧轻嗅了两下。 祝灵昭感觉到她微凉的鼻息,还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薄荷香气。 “好,那你来帮我抬他的胳膊。” 小姑娘退回去,干脆地说道。她的声音也有点像薄荷,清清凉凉,带着一丝甘冽。 祝灵昭帮她抬胳膊时没想那么多,等她意识到小姑娘打算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哎,你要……等等!” “撕拉——” 一声衣帛破碎的声响,只见小姑娘双手用力,直接将尸体的衣服全部扯开,上半身直接露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单薄的里裤。 衣服的碎片散得满地都是。 祝灵昭甚至都听不清周围人群里都乱糟糟地说了些什么。 露个胸膛也就罢了,在小魅魔看来不算什么。 但是当众把人脱光不太好吧,好歹给小厮留点体面呀! 眼见小姑娘已经把她那双白皙的小手伸向了尸体仅存的裤子,祝灵昭连忙试图阻拦她:“这、这不好吧?” 其实是很不好! 但是这个小姑娘一身修为浑厚,力气还奇大,这大概是她到现在都没被人揪出去的主要原因。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看着她。 “为什么?”小姑娘问。 祝灵昭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解。 她的眼睛竟然比祝灵昭的还要大,还要明亮清澈! 祝灵昭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她好像遭受到了什么惊人的眼神攻击。 明明这个小姑娘做事简直荒诞离谱,但却一点都不像疯子,反倒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天才。 令人升不起阻止她的念头,反而想要纵容她。 怎么会这样?! 祝灵昭艰难地抵御住了小姑娘的眼神,按住了她已经抓住了尸体裤子的手。 “不要撕他的衣服了,这样不好。”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想了想,又萌又轻快地说:“没关系,他的衣服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线索,撕掉也不碍事。” “不,我不是说这个。”祝灵昭拉了拉小姑娘的手,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拉不动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做,还是给他留几分体面。” “谁?”小姑娘茫然道,她顺着祝灵昭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更加疑惑了,“人都死了,灵魂已经散去,怎么还会有体面?” “放心吧,等我帮他找到杀他的凶手,他就会有体面了。”小姑娘信心满满地说道。 恍惚间,好像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后摇晃起来,她蓬松的发顶好像也有两只大耳朵一翘一翘的。 好可爱。 不想拒绝她,想顺着她的意思来…… 祝灵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古怪?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祝灵昭还是很顽强地记着自己的目的:“你看这里这么多人……” “?”小姑娘萌哒哒地看着她。 祝灵昭明白小姑娘恐怕是无法理解了,只好另辟蹊径:“周围都是目击证人,我们要不要先问问他们有没有线索?你看,尸体不会跑掉,但他们离开后就不容易再找了。”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得对。” 呼。 终于说通了。 见小姑娘把注意力移到了周围,祝灵昭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抓在尸体裤子上的小手揪了下来。 而小姑娘则风风火火地跳起来,站在了侍女的面前。 “他是在你面前倒下的吗?” 小姑娘的眼睛盯着侍女。 侍女脸色微微发白,她经过刚才的惊慌之后,已经尽力收拾好仪态,把糕点和碎掉的瓷片都捡了起来,眼睛红肿。 祝灵昭仔细观察着她。 正如祝灵昭所料,侍女在小姑娘靠近的时候还一脸惊恐,想要逃跑,但等小姑娘看着她时,神色却莫名缓和下来。 大概就像是…… 祝灵昭找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是被拦在路上的毛茸茸小动物讨要吃的,根本无法拒绝。 “我、我不知道。我们今早来的路上都还好好的,和泰他……是突然倒下去的。”侍女小声回答。 第90章 空镜大师 “你说的是真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比周围人都高出至少一个头,武夫打扮,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 “你是谁?”小姑娘问。 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向小姑娘,忽地就没了声音。他顿了一下,才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丘北屠绍元。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人物,比不上诸位。” 他说的不是谦虚,因为祝灵昭确实没听说过这个人。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奇怪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件事?看热闹吗?” “你……”屠绍元猛地涨红了脸,他看起来像小山一样巍峨,肌肉遒劲,但在修真界里不止是比拼肌肉。 估摸着是衡量了一下,不一定打得过小姑娘,屠绍元只得粗声粗气地说:“如果不是老子的兄弟也死了,谁要管这闲事。” 咦? 新的线索出现了? 祝灵昭和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几乎是一同眼睛亮了亮。 “你兄弟在哪里?”小姑娘兴冲冲地问。 屠绍元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瑶光阁……” “谭公子的尸体暂时由瑶光阁安置在冰室里。” 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只见伏郁君从人群之后走过来,看得出他赶得很急,袖口有些凌乱。他抚平袖口,向众人抱拳行礼,然后又看向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态度恭敬而镇重。 “空镜大师,不知您到的早些,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空镜大师? 那不是传说中心明如镜,审死人,判黑白,铁口直断的分神期大能吗? 整个圣荒大陆里,能达分神期的总共才有几人?空镜大师就占其一。 可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可爱又稚嫩的小姑娘……?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对于伏郁君的态度坦然自若,她看向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大家看到她可可爱爱的样子,忽然就没了质疑。 反而还想:小姑娘怎么了?空镜大师这么可爱真是太棒了!这就叫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祝灵昭扫了一眼,就知道大家的心神都跟着一起荡漾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周围人的修为都不低,在修真界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一个个的,都会被小姑娘……不,空镜大师的大眼睛萌到? 这能力说是危险,好像倒也不至于。 但是着实有些令人惊异。 不过伏郁君既然来了,他这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再加上瑶光阁财大气粗,赔礼道歉绝不手软,既承包了众人的费用,又可以帮大家换房退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伏郁君很快就将众人好声好气地驱散了。 见众人散去,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又自顾自地蹲下去准备扒尸体的衣服。 伏郁君也没有太过惊讶,像是已经习惯了空镜大师的怪异举止似的,只平静道:“空镜大师,其他的尸体都被安置于冰室内,不如,我们将这具尸体放过去,您再一起查看?” 他说的有理有据,空镜想了想,便答应道:“好吧。” “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祝灵昭趁机说道。 伏郁君面露难色。 祝灵昭也知道为什么,这瑶光阁里出的事自然不方便让外人掺和。 但这位瑶光阁大管事不知道的是,祝灵昭哪里算是外人,在这件事上,她指不定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呢。 “白姑娘,那冰室里寒冷阴暗……”伏郁君想要推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空镜却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啊。” 伏郁君噎了一下。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小姑娘萌哒哒的视线,口中不知不觉就改了主意:“……好,空镜大师,白姑娘,请随在下来。” 祝灵昭喜笑颜开地跟上。 虽然不知道空镜大师为什么答应,但达到目的了就好。 而伏郁君却在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伏郁君也不好出尔反尔,只能表面微笑,内心憋闷地走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路走过小院林立的贵客区,沿着边缘弯弯曲曲的偏僻小径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处青山绿水环绕之下的地井。 这便是伏郁君所说的冰室了。 祝灵昭能感觉到,他们一路上穿过了不少结界,瑶光阁真实的地形远比他们走过的还要大,只是利用一些阵法和结界塑造出了一些便捷的通道。 这些通道八成只有瑶光阁内部的人才能知晓,如果是外人随便闯进来,恐怕连方向都分不清。 而冰室所在的附近都有修为颇深的护卫把手,看起来戒备很是森严。 似乎是看出来祝灵昭的视线落点,伏郁君笑着解释道:“最近几日,瑶光阁内也加派了人手,日夜巡逻,希望能将幕后真凶早日找出。” 他们进入地井,下了阶梯,一股刺骨的严寒铺面而来。 祝灵昭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只见这是一个圆拱形的地窖,四面八方都被厚实的坚冰层层覆盖。这里并不昏暗,相反,四角散发着荧光的宝珠在无数冰层的折射下,还显得十分明亮。 “这几日,瑶光阁中死状相仿的尸体,都在这里了。”伏郁君道。 祝灵昭抬眼望去,心里却是一沉。 因为,她原以为摆放在冰室里的尸体也就几具,但是陈列在一个个冰台上的尸体,粗略一数,竟然有十八具! 第91章 蛊虫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吗?! 祝灵昭一时间心绪有些杂乱。 她自觉,这个死亡八成是和她有点关系的。 毕竟司烛黎和溥云深都那么说了,而她送出树枝不久,就出了这些事端。 如果真是她送出去的树枝搞出来的事,那……祝灵昭觉得,她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害得无辜之人妄死。 那归原宗与司烛黎可能有旧怨,他们之间的事祝灵昭也无意插手。 但每天给他们端茶送水的小厮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年纪也不大,身上气息干净,一点都看不出来做过什么坏事。至少他不该死。 这才是祝灵昭想跟过来看看的主要原因。 她总要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则全然不知祝灵昭的心思,如同一阵小旋风般,直冲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冰台飞扑过去,上下其手地翻查起来。 祝灵昭也跟着踱步到冰台前,她看见上面随手放着一本卷宗,完全不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也就拿起来翻看起来。 这里面记录着十八个死者的身份。 祝灵昭这才知道,今天更早些时候,隔壁小院里,归原宗那个名为曲俊阳的弟子也死去了。 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死状,而且都与归原宗这一行人有所接触。 反倒是祝灵昭和溥云深就住在隔壁,却至今都没事,竟然变得有些显眼起来。 “影响到我了,你出去。” 空旷的冰室里,空镜突然说道。 祝灵昭只好快速翻了翻卷宗,向外走去。 但空镜却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祝灵昭一愣:“空镜大师,不是你让我出去吗?” 但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却拉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地将她拖回了冰台前,说道:“你叫我空镜就好了。而且我说得也不是你,是他啦。” 小姑娘指了指站在冰室门口的伏郁君,然后冲他耿直道:“你在这里影响到我们了,你出去!” 伏郁君彬彬有礼的笑容微僵。 一时间,祝灵昭竟然恍惚有了一种幼儿园里,她和空镜大师是一国的,合伙排挤瑶光阁大管事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但伏郁君也不能说什么,他古怪地看了祝灵昭一眼,只得无奈地离开。 走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他真的太碍事了,对吧?” 祝灵昭其实并没有发现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的伏郁君到底哪里碍事了,一头雾水。 “你认识我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传说中的空镜大师一直都是看破真相,雷厉风行的。但空镜大师话语间,不知为何和她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认识啊,你不是刚说了你叫白昭吗?”空镜理所当然地说道,又低下头去翻看尸体了。 不,其实她的意思不是这个。 祝灵昭默然无语。 不过她也觉得她和空镜应该是不认识的,她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冰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只有空镜在一个又一个冰台之间穿梭翻找,发出轻微的略带回声的响动。 祝灵昭呼出一口白气,稍微有些冷地搓了搓手。 冰室里的气味其实并不好闻,尽管有法阵控制,但还是有一股尸体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只待了一会儿,祝灵昭就感觉自己的鼻子像是要被冻僵了一般,吸气呼气都是凉飕飕的。 祝灵昭正这么想着,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就突然向她跑来,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在她怀中深深地吸气,窸窸窣窣的,竟然有点像小狗。 “啊,活过来了。”空镜大呼一声。 祝灵昭想起她总是在尸体上嗅来嗅去的举动:“你的嗅觉很好吗?” “当然啦,我能闻到你们闻不到的东西。尸体臭得我鼻子都要坏了。”空镜嘟嘟囔囔道,她又把头埋在祝灵昭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放开她,“不过你很好闻!”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又风风火火冲过去看尸体了。 不过,这一次她干脆拽着祝灵昭一起,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便携式的空气净化器。 “你有看出什么来吗?”空镜问道。 祝灵昭想了想。 其实她有看出来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天生就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恶”,一般来说,尸体也不例外,他生前的恶与善依旧会残留下来。 就像之前那个小厮,祝灵昭能看出来他很干净。 但今天见到这个小厮时,他身上却沾了一点点黑红。 这原本并不算什么,再高尚的人也不可能一丝恶念都未曾动过,只要没有犯下大错,这点“恶”很快就会消散,不会存在太久。 祝灵昭本以为小厮也是如此。 但是在冰室中的十八具尸体上,祝灵昭却无一例外,都看到了几乎一样的黑红色。 这抹黑红色只有一丁点,就像是溅在素白雪地里的泥点,但却十分纯粹。 这就很奇怪了。 每个人身上的恶气都应该是不同的,就像是天生的指纹。 那么,这种黑红色,就更像是外力所致。 不过祝灵昭不能这么说。 她斟酌了一下,问道:“那你有看出什么线索吗?他们有没有共通点,比如生前都接触过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或事?” 这黑红色不该是从杜渐升那里沾到的。 因为杜渐升身上虽然很黑,但没有这种独特的黑红。 但空镜看了看她,却突然语出惊人:“你是说,他们是被下毒了吗?” 祝灵昭一懵。 “我没这么说……” 她真没有! 要是下毒的话,瑶光阁怎么会查不出来,何需要请空镜大师。 更何况那种黑红色的“罪恶”也能像下毒一样下到人的身体里吗? “嗯,我也觉得你不会那么笨。”空镜点点头,她从冰台上跳下来,整整身上的衣服,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们中的和毒不一样。他们中的是蛊。” 祝灵昭:“……蛊?!!” 不,她真的没看出来。 祝灵昭目露茫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空镜就好像默认祝灵昭已经知晓了全部,颇感新奇地说道:“对啊。不过这种蛊真的很奇特,也难怪瑶光阁查不出来。” “这种蛊并非种在人的身体,而是根植于人的精神上,在识海里生根发芽,迅速汲取宿主的全部。所以没有外伤,他们死得时候,说不定还会沉浸在蛊虫编织的美梦里,感觉很幸福。” 祝灵昭猫猫震惊,只觉得空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够离奇曲折。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种在精神上的蛊虫?!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第92章 桃花蛊 这简直是只会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桥段。要是说出去,这种前所未有的东西肯定会在修真界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但是祝灵昭又觉得空镜说得恐怕是真的,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也不知道这下蛊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空镜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好像天然就缺乏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向着祝灵昭歪一点,再歪一点。 然后整个人都软哒哒地斜靠在了祝灵昭身上,蓬松的发顶杵在祝灵昭的肩膀上。 不过祝灵昭并不讨厌。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比她还要矮的人! 小个子猫猫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这种蛊过于隐秘,又没有其他特征。至少目前我没在瑶光阁里其他活人身上发现相似的东西,恐怕只有蛊发作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空镜赖唧唧地扒着祝灵昭道。 祝灵昭赞同地点点头,她也没在活人身上见过那种黑红色的“恶”。 “所以,应该会有一些牵动蛊发作的点存在。” 祝灵昭努力跟上她的思路,然后吃了一惊:“等等,你是说,瑶光阁里可能已经有人染上了这种蛊,只是暂时还没有发作吗?”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理所当然道:“这是肯定的吧。目前来看,归原宗那个院子里大概就是蛊的源头,凡是有所接触都会导致蛊的传播。这几天时间,他们接触的人就算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祝灵昭默了默。 这个可能性太大。目前谁都不知道抵御蛊的方法,如果已经有很多人都已经染上了这种蛊,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话……那真的有点可怕。 而且,最重要的是—— 祝灵昭缓缓说道:“是只有归原宗那些人会传播蛊,还是身上种有蛊的人都会继续传播呢?” 这些冰室里已经死去的尸体还会传播吗?还有,那些身上已经有了蛊,却没有发作的人,又会传播吗? 如果这些人都会,那就是波及范围就在呈指数级地往上涨。 修士们大多自持甚高,瑶光阁也不可能限制他们的行动。祝灵昭甚至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这种死状只在瑶光阁里出现吗? “不知道。闻不出来,没有证据。”空镜干脆地摇了摇头。 这真的是个大麻烦。 怪不得溥云深想带她走。 如果目前的这些只是一个开始,那等到蛊传播得越来越广,到时候大片大片死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到触动蛊发作的点,可是这些死者从归原宗弟子,到散修,再到小厮,身份修为都差距甚大,看起来十分随即,根本找不到共同的点。 祝灵昭迟疑了一会儿:“那……这个蛊有可能是归原宗做的吗?” “杜渐升我见过,虽然他很让人讨厌,但是,不是他。归原宗里,据我所知,也没有这种能力。”空镜说着,抬起头来,那双明亮通透的大眼睛看着祝灵昭。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祝灵昭的眉心:“不要皱眉。” 祝灵昭愣了愣。 白茫茫的冰室里亮得晃眼。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仰头望着她,忽然笑了笑。 不知为何,明明她的言行举止都很幼稚,但这个笑容里却好像带了几分长辈般的关切和慈爱。 她声音清脆地安慰着祝灵昭:“无需忧虑,也许你很担心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你要相信自己,你所望之事总会成功的。” 这是箴言吗? 还是仅仅只是一句宽慰之词? 祝灵昭笑了起来:“谢谢,那就借你吉言啦。” “好了,这边已经看完啦。”空镜却好似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古怪,自然地拉起祝灵昭的手,“我们出去吧,这里的气味难闻死了。” 祝灵昭随着她往外面走,等到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感受到外面秋日清爽的暖风吹来,心里却是微微一怔。 奇怪。 她有说过吗? 在这普遍漠视不把人命当命的修真界里,空镜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在为那些无辜之人而担忧呢? 直到晚上回到红霜斋,祝灵昭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这一天简直过得精彩极了。 摆弄完尸体,祝灵昭又跟着空镜去找伏郁君。 当空镜把蛊的事说出来,祝灵昭亲眼见证了瑶光阁大管事脸上那温和有礼的神情当场裂开。 “蛊、蛊……?在下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蛊!!”伏郁君失声道,手里的茶盏摔碎在地上。 “没错,我也没听说过呢。”黑白发色的小姑娘也频频点头,一边吃着糕点,把脸颊塞得鼓鼓的。 祝灵昭正和空镜亲密地贴贴,不知为何,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歪在她身上。 虽然明知以空镜大师高深的修为,她的心智绝不可能如同外表这般年轻。但祝灵昭还是难以抵挡一个个子比自己还要娇小的女孩子贴她。 小魅魔本就惯会打蛇随棍上,不一会儿就和空镜亲亲蜜蜜起来。 宛如一对久别重逢,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祝灵昭给空镜递着水,防止她噎到。 “昭昭,你也吃。”空镜也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糕点递到祝灵昭的嘴边。 祝灵昭把面纱掀起一点点,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桂花糕,眼睛亮了起来:“哇,这个好吃。很甜,但又一点都不腻!” 甜而不腻,是对甜点最高的赞美。 “是吧,只有在玉钩镇这家瑶光阁里的桂花糕才最好吃,是要那个胖夫人亲手做的。”空镜也吃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 整个过程中,伏郁君一言难尽,又颇为费解地瞥了祝灵昭好几眼。 像是在一个惊世骇俗、迷惑人心的妖妃。 祝灵昭也反过来奇怪地看他。 怎么啦? 她们女孩子都是这样贴贴的! 祝灵昭以前根本没有好朋友,难道穿到这个世界来,也不能有吗? 不过伏郁君很快就没功夫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费心了。 因为他将为蛊的事掉下大把大把的头发。 “既然死状都很好看,那就叫桃花蛊吧。”空镜拍板决定,她深深地看了伏郁君一眼,语气中也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富有深意,“我觉得你们还是重视一些比较好。” “虽然现在知道的还太少。但是——”空镜指了指自己,道,“直觉,你明白的吧?” “这次恐怕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我的直觉在告诉我,最好早日离开,在了无人烟的荒山里躲上年,不要掺和进来。” 伏郁君愣了好久,然后匆匆离去。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公开,他只能去找瑶光阁的阁主再做定夺。 而祝灵昭虽然有点忧虑。 但她忧虑有什么用,瑶光阁里的高档点心不吃白不吃。 导致祝灵昭和空镜凑在一起吃了一肚子点心回来的时候,甚至吃不下晚饭,被溥云深用一种“好大一个渣女竟然在外寻欢,却留我一人独守空闺”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唉……”好麻烦。 祝灵昭洗完澡,把自己摊开在柔软的大床上,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不过她刚叹了一口气,就忽然听到了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 “为何叹气?” 第93章 摊牌 祝灵昭抬起眼,就见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坐在她的床边。 还不等祝灵昭说什么,男人就轻轻捏了捏她湿漉漉的发尾,皱起眉:“沐浴之后,为何不把头发擦干?” 魔尊大人不赞同的目光出现了! “好叭。”祝灵昭只得从自己刚捂热的被子里钻出来,坐在男人面前。 司烛黎抚了抚她的脑袋,一股热气从头皮涌到发梢,祝灵昭的头发一秒变干。 术法真是太方便了。 祝灵昭呼了口气,高兴地撩了撩自己干爽的头发。 这个术法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需要极其细微的操作,如果不像魔尊大人这般控制得当,就会有一种拿雨刷器狠狠刮过头皮的感觉。 祝灵昭自己用了几次,用不好还不如等头发自然晾干。 “司烛黎,你为什么来了?有什么事吗?”祝灵昭问。 她这话说得不中听。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冷冷地看着她:“我无事便不能来吗?” “没有没有。”祝灵昭连忙拉住男人宽大的袖子,假装自己刚才的问话不存在。 不过司烛黎却没那么好糊弄,他看了祝灵昭一会儿,俊朗的眉峰慢慢皱起。 “你心情不好?”他问。 祝灵昭对魔尊大人的敏锐略有些惊讶。 虽然一直不满意大家都说她是个小骗子,但祝灵昭的确认为自己的演技蛮好的。 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也不知道司烛黎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不算是。”祝灵昭卷了卷自己的发尾,咕哝道,“只是有点……没那么高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烛黎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女。 他没说,这只是一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明媚活泼的小太阳,突然之间光芒黯淡了下来。 但是祝灵昭很少会这样。 即使是最初,那只脏兮兮受了伤的小黑猫,也是充满了活力和韧性的。 而今晚的少女,却像是有些疲惫般,精致的眉间像是落了细雪。 “怎么了?”司烛黎问出声的时候带了些许冷冽的杀气。 也不知是谁竟敢惹得他的小猫妖不开心。 祝灵昭葱白的手指绕着发尾,不说话。 其实,从发现小厮去世后,她的情绪就一直有点提不起来。 祝灵昭也摸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是对无辜之人妄死的怜悯吗? 还是见不得即将到来的血腥与动荡? 又或者是身处迷雾之中的困惑? 见祝灵昭不说,司烛黎有些不悦地抿起唇。 要不然还是命令小猫妖回宫比较好?待在外面,不是一样不开心? 司烛黎默默想道。 阁楼中寂静了下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边,淡淡地在黑暗中勾勒出男人的轮廓。 司烛黎在这股恼人的沉默中越想越气。 在他即将离去时,祝灵昭却好似有所感应般,一把抓住了司烛黎。 不是他的袖子,而是手。 少女纤细嫩白的手指轻轻拉住男人的大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细腻温暖。 司烛黎微不可查地一顿。 不等他说什么,祝灵昭抬起头来,认真地注视着他。 “司烛黎,你让我给杜渐升的那个树枝究竟是什么?” 司烛黎那双妖冶的金眸扫视过来,冷而锋利。 “你无需多管。”他冷声说道。 但祝灵昭并不退缩,她鼓起勇气向前凑近,一边继续抓着男人的手,像是不让他逃跑似的。 “我一直在想,但怎么都想不明白。”祝灵昭说道,“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你们都瞒着我,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谜语。” “一边说与我无关,让我不听、不看、不管,一边却又好像什么都与我有关。” 然后。 祝灵昭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她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安排呢? 她的确是一只弱小的魅魔……或者小变形怪。随便是什么,但总之很弱。 这些人随便一根指头都能戳爆她的小猫脑袋。 伪装、示弱、听人劝,是弱者必备的生存法宝。 祝灵昭是弱者,所以她在大多数时候都很能听劝。 她也知道,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不可依赖的,无论是溥云深,还是司烛黎,都没有义务帮助她、保护她、为她解答疑惑。 所以祝灵昭也从来不会强求。 这是一种分寸感和距离感,小魅魔看似大大咧咧,和谁都能亲亲蜜蜜的,但内心里她一直保守着这种余地。 但是祝灵昭觉得,自己穿越以来,也一直有在变强。而且她好像有什么特殊身份。 那既然她都这么特殊了,为什么不能更加特殊一点呢? 她不想听这些人说谜语了。 祝灵昭有点生气。所以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她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比如—— 祝灵昭直视着司烛黎那双非人感强烈的金眸,直直问了出来。 “司烛黎,就在我给了杜渐升树枝之后,有很多人死了,是你做的吗?” 司烛黎的瞳孔骤缩。 祝灵昭观察着他的神情:“所以,是你。” 恐怖的杀气在阁楼中膨胀,极其冰冷的气息仿佛暴风雪般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就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那股许久不见的禅香味再次蔓延上来,顺着祝灵昭的指尖往上攀爬。 四周像是微微扭曲了,毕竟这只是一个构筑在梦里的幻境。 第94章 美人计 司烛黎不会杀她,祝灵昭觉得她要对自己有一点点自信。 所以祝灵昭依旧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并不是排斥和防备。 “司烛黎,我今天想了很久,我为什么会不高兴。”祝灵昭说道,“原因有很多。但是当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那个最大的原因。” “因为我猜到这些可能是你做的,但却不想承认。” 祝灵昭更凑近了一点,她温热而又馨香的呼吸像是在冰冷的禅香中开辟出了一点小小的空间。 “我想为你开脱。”祝灵昭道,“所以调查线索也有点心不在焉,甚至对即将到来的真相有些逃避,觉得不如就这样听你们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反正你们也都想把我拎出去。” “但我还是想知道,想了解你,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哪怕罪恶滔天,我也从不像管他们的闲事。但是,司烛黎,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我就忽然有点难过。” 祝灵昭看着司烛黎,她小小的影子倒映在男人金色的瞳孔里。 “司烛黎,我只想管你的事。” 司烛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阁楼中肆虐的杀气猛地停滞了。 祝灵昭将手撑在男人的腿上,凑得更近了,她温暖而又馨香的呼吸几乎扑在司烛黎的脸上。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司烛黎?”她问。轻咬的尾音像猫儿一样又娇又绕。 司烛黎深深地看着她。 月光落进阁楼里,少女的眉间就像是雪一样素白,乌发宛如海藻般披散,单薄里衣下的曲线妙曼,那纤细的脖颈仿佛天鹅般窈窕。 她靠得如此之近,神情认真,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混杂着认真,就好像柔软可爱的小动物,在忽然之间褪去了毛茸茸的外壳,变成了迷梦里将人拉入深海的海妖。 月色仿佛化作白沙上的珍珠在她皮肤上滚动。 司烛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捏住了祝灵昭小巧的下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什么?”祝灵昭歪了歪头。 “你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司烛黎说道,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祝灵昭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她只是带着一点明知自己会得到偏爱的骄纵说道:“那你会告诉我吗?”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 堂堂魔尊什么没有见过,会因为这点小把戏而动摇吗? 更何况,这样的美人计还来自于一个稚嫩而又笨拙的小丫头。她就像是什么都不懂,然后挥舞着自己美貌做成的利剑肆意妄为。 让人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教她下回再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司烛黎捏着她下巴的手紧了又紧,妄图用刀锋般冷酷的目光逼她退却。 但祝灵昭直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像是装着星星。 四周的场景愈发扭曲,冰冷的杀气像是要爆发——然后散一点,再散一点,再散一点…… 祝灵昭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司烛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等再睁开眼时,男人已经冷静下来,他松开手,目光滑过少女下巴上的红痕,又看向少女的眼睛。 “不管你信不信,昭昭,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我信!”祝灵昭连忙点头。 不过“咎由自取”,却让祝灵昭犯了难。 “所以,这个桃花蛊的确是你下的吗?”祝灵昭问。 司烛黎略微诧异:“桃花蛊?” 祝灵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嗯,这是空镜大师取的名字,她说这是一种种在精神上的蛊虫。” 司烛黎挑起眉,若有所思:“蛊?倒也贴切。” 见他算是变相承认,祝灵昭不由得苦了脸:“所以我身上也被下蛊了吗?” 在空镜说出蛊的时候,祝灵昭心里便有所明悟。 溥云深和司烛黎都说过类似的话,越是靠近司烛黎,就越是会被污染。 如果把司烛黎当成桃花蛊的大型源头,那沾染最深的祝灵昭首当其冲,难逃一劫。 也怪不得司烛黎能把她的头发变成树枝。 换句话说,祝灵昭说不定已经是一个特大号的蛊虫培养皿了,随便剪点她的头发,都能变成蛊虫的传染源。 而蛊虫发作的点,祝灵昭只能想到,是司烛黎曾经提到过的“信徒”。 可是,别人都是信xx得永生。 到了司烛黎这里是,信魔尊赠送死亡套餐? 这种奇葩的信仰谁会信啊! 祝灵昭十分困惑。 司烛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祝灵昭想起司烛黎曾说过的话,又觉得按照他所说,做他的信徒不一定会死,只是会……被他取走代价? “难道那些人都曾向你乞求过什么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怎么突然感觉司烛黎变成故事里与人做交易的恶魔了? 司烛黎不置可否:“他们既然有所求,就该付出些什么,不对吗?” 这倒也对。 但是。 祝灵昭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可是付出和得到对等吗?” 司烛黎露出冷笑。 好吧,看魔尊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不对等。 “他们在得到的时候,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吗?”祝灵昭问。 司烛黎继续冷笑。 祝灵昭小心翼翼道:“你觉不觉得,在交易时隐瞒合同,或者合同条款不清晰,是非常非常不道德的?至少要先让对方知道吧?” 其实是违法的。 但是圣荒大陆没有这条法律。祝灵昭只能用两个“非常”来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实际上也并不委婉。 司烛黎眼尾妖异的绯红上浮现出杀意:“那他们在做这些时,又有问过我吗?” 祝灵昭微微一愣。 司烛黎冷冷地“呵”了一声,他望见少女脸上懵懂的表情,按住少女单薄的肩膀,将她猛地推到在床上,欺身压下。 男人子夜般漆黑的长发滑落下来,像是遮挡住月光,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祝灵昭轻呼一声,正对上那双在黑暗中如同流动的岩浆般明亮的金眸,莫名噤了声。 “昭昭。”司烛黎低下头来,他的唇几乎擦着祝灵昭的耳边,滚烫的气息令她下意识地抖了抖。 但男人的力气极大,高大的身形整个笼罩了她,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重山,将她压在柔软的床铺里动弹不得。 “你还太小。这世间并非都像你想象的那样,更多时候,是互相倾轧,弱肉强食,喰骨噬肉。” “只要为了自己,做什么都行。没有人会在意那么多。” “他们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司烛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金眸中翻滚着滔天的暗潮。 “就如同现在,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无需过问你。” 第95章 告白……? 完全动不了…… 手腕被男人的大手死死抓住,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祝灵昭愣愣地看着司烛黎。 男人那双金眸几乎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好半天。 祝灵昭开口道:“所以,你种下桃花蛊,也是为了你自己吗?” 这是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司烛黎一愣。 但祝灵昭却觉得自己的思路十分清晰。 寂静深夜,一男一女,距离如此之近地压在床上,是为了做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但小魅魔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就是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司烛黎神情莫测地注视着她。 “嗯……”发丝落在脸侧有些痒,祝灵昭想要挠一挠,但双手都被司烛黎按着动弹不得,她想了想,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因为为了自己,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嘛。” “如果是损人利己的事,其实大多数人都可以理解,当然这不代表认同这是好事。但如果既损人又不利己的话,那就是连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追着恶念而去,祝灵昭见过很多很多坏人,甚至连标准都放得很低了。 “我原本很担心,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杀戮和血腥而行动。但是太好了,你不是。”祝灵昭笑了笑,“你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做的,是吗?” “你是不是想要提升实力,你想要突破封印吗?” 这件事祝灵昭也不是全无察觉,般罗宫里日益松动和明亮的主殿,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祝灵昭并没有注意到。 俊美妖冶的男人望着她的笑容,瞳孔骤然紧缩。 为什么会笑? 司烛黎原本以为,祝灵昭排斥血腥和杀戮,就连当初在邬云山脉中,其实她也劝着司烛黎放走了很多人。 但是,为什么少女依旧会对他露出这样仿佛理解和包容似的笑容? 这只小小的猫妖又明白什么? “为什么……”司烛黎的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很小。 祝灵昭差点就听不到了,她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任何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权力。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如果那些人罪不至死的话,我还是想尽力阻止你的。” 男人抓着祝灵昭手腕的大手不断收紧。 这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司烛黎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目光阴鸷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少女。 终于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这一次,换他和少女离得很近,几乎鼻尖要碰上鼻尖,呼在少女脸上的气是滚烫的,却又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冷。 “昭昭,你是否忘了什么?你招惹了我,就……” 祝灵昭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那要亲一下吗?” “什么?”司烛黎脸上空白了一瞬。 “要亲一下吗?”小小的少女细声细气地问。 她仰躺在勾勒着金丝的被褥里,目光柔和得就像是秋日里的晚风。 司烛黎浑身都僵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身下的少女,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时间竟然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 “祝、灵、昭!”男人压低了声音,几乎像是在恶狠狠地叫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祝灵昭无辜道。 “这不可妄言……” “我没妄言。”祝灵昭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我向你告白,然后你不是也没拒绝吗?” 司烛黎没说话。 祝灵昭奇怪地看着他,却发现男人好像整个就连呼吸都静止了,清冷的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裂开。 祝灵昭:? 大概过去了有十秒钟那么长的时间。 男人才呼上了刚才停在一半的气,他望着祝灵昭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妄言……” “不,你刚才说……”司烛黎眼底深处带着微不可查的恍惚。 祝灵昭终于明白了,然后她毫不脸红地大声说:“我说我有点喜欢你。” 司烛黎一抖,像是触电般猛地后撤,眼睛瞠大。 他看上去差点仰下床铺。 祝灵昭慢慢揉着自己的手腕坐起来。 “你什么时候……”司烛黎的目光扫过少女被无意中捏青了的手腕,又像是被烫到般,很快移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祝灵昭奇怪地看着男人,觉得他有点奇怪,“我发现我好像只想管你的事。”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摊牌,那就要敞亮地说话。 祝灵昭从不会管别人如何去做,就算对方是屠戮世界的绝世大恶人,也与她无关。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司烛黎,祝灵昭就忽然不想他去做这些坏事,想要他好好的。 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祝灵昭想要控制魔尊大人似的,但祝灵昭却觉得,这就是喜欢。 曾经的魅魔哥哥姐姐们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如果对方是特殊的,那这就是喜欢。”祝灵昭也把这句话讲给司烛黎听。 “我也不是被什么人压着都不会生气的呀。”祝灵昭说道。 所以用贴贴这种方法想让司烛黎与她摊牌时,祝灵昭就做好了一点点觉悟了,亲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相比起其他魅魔当场就亲吻xx一条龙到头,还是相当委婉含蓄的。 祝灵昭的脸微微泛红,小小声解释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我们先慢一点,今天只能亲一下,剩下的至少也要等明天。” 司烛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上去能直接从阁楼的窗户里跌出去,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冷酷漠然的样子。 祝灵昭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她觉得司烛黎那副见鬼了的模样实在有点大惊小怪。 他不是万年老魔尊吗?什么没见过? ……还真没见过! 看着小白兔一样纯情的少女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杀伤力太大了。 司烛黎努力将裂开的冷漠缓缓拼回来。 祝灵昭则是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让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但我也想帮你突破封印。所以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能不能找一个,既不损人,又能利己的方法呢?” 司烛黎久久地僵立在床边。 他深深地注视了少女许久,目光落在她昳丽纯然的小脸上。 “昭昭。”司烛黎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你还太小了。” 清澈的月光下,男人伸手拂开祝灵昭额前的发丝,轻笑一声,眼尾的绯红姝丽又冷艳。 “你的猜测都对。我需要信徒积攒实力,那是他们欠我的。我不会改变我的做法。”他说道,“但你若想阻拦我,那便试试吧。” “这天下,我只允许你来阻拦我。” 彼时的祝灵昭并不明白,司烛黎这份承诺的分量。 第96章 小厮住处 司烛黎几乎像是逃跑似的离去了。 这算是妖生中的第一次告白遭拒了吗? 祝灵昭不知道。 不过,隐隐的月光之下,男人长发间那泛红的耳朵似乎又说明了什么。 祝灵昭捏捏自己纤白的手指,坐在床上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司烛黎的态度本身就彰显着一些东西。 空镜所说的桃花蛊,与司烛黎口中所言的“信种”似乎已经划上了等号。 那么,触动蛊发作的条件,就应该是对司烛黎的信仰,或者说,是向他进行祈求索取的行为。 祝灵昭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猜测,最终又都落了下去。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些修为高深颇具实力的修士们也许渴望与魔尊交易获取些什么,那瑶光阁里普普通通的小厮又如何能与万年之前的魔尊扯上关系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祝灵昭就斗志昂扬地去找了伏郁君。 “管事大人,我能否看看那小厮的住处呢?毕竟我距离归原宗那么近,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我想早日查明情况的急切心情,管事大人应该可以理解吧?” 祝灵昭笑眯眯地望着他,态度亲切得就像个来窜门的邻家女孩。 不过伏郁君可不敢把她当做什么天然无害的女孩,他深深地看了站在门边的祝灵昭一眼,没问她是如何穿过重重结界找到这里来的。 毕竟能与溥云深和空镜大师混在一起的人,就算看起来修为低微,也实在无法小觑。 伏郁君惯来谨慎,更何况被祝灵昭拿捏住了命门,只得露出职业假笑,将祝灵昭带到了小厮的住所。 那小厮名叫李和泰,与十来个人同住在一间合院里,祝灵昭过去的时候,其他的小厮都已经出去忙碌了,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在院子里扫掉在地上的落叶。 “唰、唰、唰——” 粗大的扫帚将金灿灿的落叶堆积在一起。 祝灵昭看了两眼,察觉到那老伯看似身形佝偻,但也有几分修为在身,这瑶光阁真可谓是底蕴深厚,就连扫洒的清洁人员都不是纯粹的普通人。 而李和泰就住在西厢。 伏郁君为推开房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李和泰原本与另一人同住一屋,但事出后,在下便将此间屋子封了起来,与他同住的人也安排到了别处。” 祝灵昭踏进屋子里,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清晨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子里照进来。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左右两张窄床,其中一张已经清空,靠近那一侧也没有多少摆设。 而靠右的那张床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床下放着一口铜盆,和一个挂锁的木箱。 “这就是李和泰的床吗?”祝灵昭问。 “正是。”伏郁君点头,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道,“在下其实也曾派人搜查过这间屋子,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 “李和泰是玉钩镇上李家的三子,本地人,李家也是世代在镇上经商,背景清白,并未牵扯到什么不清不楚的事件里去。” 祝灵昭觉得伏郁君说得在理,因为李和泰的遗物里也只有些生活必需品,床脚的椅子上堆着两件衣服,床头还放着半杯水,就如同那天早上一如往常那样匆匆离去,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就这么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所以,他家里还未知道?” 伏郁君笑了笑:“总得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才好给他家里人有个交代。” 祝灵昭不置可否,她把床底的铜盆和木箱拖出来,铜盆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盆地遍布划痕。那木箱也剥了漆,侧面有一片蛛网一样陈旧的裂痕。 她拨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小锁头,发现那锁只是挂在上面,短痕整齐,轻轻一碰就“铛”的一声掉落下来,不由得看了伏郁君一眼。 伏郁君面色平静,只道:“被褥衣服是由瑶光阁统一发放,这木箱大概是李和泰唯一能留下线索的地方。” 这倒也是。 瑶光阁既然来搜查,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箱子。 祝灵昭打开箱子,只见那木箱里的东西有些散乱,散发出一股老木头特有的朽味,也不知是被翻的,还是本就是如此。 里面一沓都是泛黄的家信。这年头识字的只在极少数,看来李家少说也是玉钩镇上的大户,能送孩子上过私塾。 祝灵昭随手翻过那些信,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父亲写给孩子的,李父亲大概是常年在外,经常会写信过来。 信上的遣词都很简单,写得不长,字也并不好看,但父子之间拳拳的关怀之情却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一封例外,那封信上的字迹很秀气,祝灵昭拿在手里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快要散尽的花香。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万般想念,千言万语道不完。孤雁已南飞,仲秋月圆人不圆。待到秋收祭,花灯玉河赠李郎。” 这竟然是情人赠的小诗。看得出来,李和泰很珍惜地反复看过又收起,在印着几片干花瓣的信纸上留下了深深的折痕。 而信上所说的花灯,是一盏小巧的莲花灯,也被好好地放在箱子里。和这几日玉钩镇每晚放飘在玉河上的花灯没什么不同,只是灯中没有灯芯。 祝灵昭把信纸举起来对着窗户,仔细观察那印进纸中的花瓣,但可惜,她对这个世界稀奇古怪的植物不甚了解,看不出名堂来:“这是什么花?” 伏郁君闻言,凑近来看了看,哑然失笑道:“这是秋棠,每年只开秋天一季。白姑娘可能不太了解,秋棠是这附近最常见的花,漫山遍野都是。” 祝灵昭若有所思:“那看来这位姑娘也住在附近喽?” “应当如此。”伏郁君道,“听说李和泰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是李家的嫡子,想必那位姑娘家里也与李家差不了多少,应该也是这附近的商户。” “这……需要在下仔细查查吗?”伏郁君问道。 他是真的细致入微,祝灵昭也不推拒,至少目前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只好广泛撒网了:“那就麻烦管事大人多操心了。” 虽然他们两个心里,可能都觉得这件事与那位姑娘没多大关系。 一封情书而已,人之常情,一点都不稀奇。 祝灵昭把信小心折好放回,又把箱子推回床底,将整间屋子回复到最初的模样。 伏郁君看着她:“白姑娘,既然您看完了,那在下便不多打扰……” “不不不,你还得再多打扰我一会儿。”祝灵昭连忙拉住伏郁君。 到底是谁在打扰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祝灵昭脸皮多厚呀,既然决定了要拒绝谜语人,主动出击,小魅魔只当看不到伏郁君脸上僵硬的微笑,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拜托了,管事大人,我还想看看下一个人的屋子。” 伏郁君微笑:“白姑娘,您还想看哪一间呢?在下能力有限,有些客人,恕在下也无能为力。” 祝灵昭的笑容比他的还灿烂:“我记得屠绍元屠公子的朋友,应该也被瑶光阁调查过吧。” 第97章 地字号客房 祝灵昭都指名道姓说出来了。 伏郁君本想糊弄过去,但见祝灵昭眼睛闪亮亮地望着她,便知道这是一种隐形的威胁。 如果他不带着去,祝灵昭也能自己找到屠绍元,到时候她稍微扇扇阴风,以屠绍元大大咧咧的性格,说不定就要闹起来,吵着要帮他兄弟找凶手。 到时候瑶光阁更不好办。 或许是他最初看走了眼,这白姑娘生得娇艳俏丽,像个天真可爱的小白兔,怎的如此绵里藏刀? 但想到空镜大师也是模样可爱,偏又不知为何对她另眼相待。该说是物以类聚吗? 伏郁君吐出一口浊气,只得答应。 “屠公子是九月初与他的朋友,两人结伴来的,住在瑶光阁的地字八号九号客房。”过去的路上,伏郁君无论心里在想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 祝灵昭若是真能发现什么,对瑶光阁来说,也是一种助力。 “那现在呢?”祝灵昭问。 伏郁君道:“屠公子的朋友谭巡谭公子是在初九出事,当天在下便命人将他那间连同左右两边的房间都封锁了起来。屠公子改住了玲珑阁。” 这是从普通客房,直接改到了贵客的独院。瑶光阁处理事情上就连再苛刻的人都说不出毛病来。 祝灵昭若有所思,拍卖会上她将树枝给杜渐升是九月初八,也就是说,谭巡应该是第一批死的人。 祝灵昭问:“他和归原宗有什么关系吗?” 这些也都是伏郁君早都查过的事情:“初八的拍卖会结束后,谭巡曾在场外拜访过杜宗主,希望能从他手中购来一件卖品。” 祝灵昭一惊:“什么卖品?” “杜宗主说,是他前几日拍下的青锋剑。谭巡惯用剑,与归原宗素来有几分交情,错过了那柄剑之后,便想私下里找杜宗主买下来。”伏郁君见祝灵昭神情异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祝灵昭连忙在内心抚平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吓死魅魔了,还以为是那根小树枝。 不过这也说不准,谁知道杜渐升那人有没有说谎。 “那谭巡买到了吗?” “还未来得及。”伏郁君说,“他们定下价格,约好第二日谭公子带着灵石上门,但可惜……” 所以这其实是死无对证了。 知道谭巡到底找过去谈了什么的,只有杜渐升。但谁也不可能从归原宗宗主口中硬撬出实话来。 伏郁君对此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看来,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并不重要,这世间秘密多了去了,又不可能一一打听过来。 两人说着,便一路弯弯绕绕地走到了地字客房。 八号九号都在二楼,祝灵昭踏着楼梯一上到二楼,便吃了一惊。 原来整个二楼的客房都紧闭着房门。楼上楼下客人的嘈杂声隐约传来,唯有二楼空空荡荡,寂静一片。 “这整个二楼都没住人吗?”祝灵昭惊讶道。 伏郁君无奈地笑了笑:“在下最初只腾空了八号客房的左右,但后来愈演愈烈,昨日空镜大师都说出了那样的话,在下只得谨慎对待。” 祝灵昭顿时对这位瑶光阁大管事刮目相看。 他真的好听劝噢! 看过那么多电影和故事,里面的人物就算危险的征兆都怼在脸前跳踢踏舞了,都能视而不见,浑身上下哪里都软,就嘴是天下第一硬,说什么都不听不信。 但伏郁君封锁现场那么及时不说,还能立刻清空房客。 要知道住在瑶光阁里的客人都是修士,哪里有省油的灯,无辜劝说别人换房间腾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动作。明明他随便敷衍一下,也不会有人怪罪。 “伏管事,如果这是个恐怖故事,你一定能活到最后。”祝灵昭忍不住说道。 伏郁君微微一愣,也不知听懂了没,只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翠绿的碧萧,笑道:“那就借白姑娘吉言了。” 八号客房在走廊的倒数第二间。 祝灵昭推开房门,心里却在想,伏郁君是能活到最后,不过她这个四处乱蹦跶的小魅魔,又菜又爱玩,这次可就说不准了。 地字号客房比小厮住的合院好了太多。 屋内摆设整洁,左手是叠好的床铺,靠窗处的小榻上摆着木质小桌与一套紫砂茶具,右手边白鹤青松的屏风之后,是沐浴用的大木桶。 这谭巡的确是爱剑之人,靠床的墙上挂了两把寒气森森的宝剑,似乎收在储物戒指中都不足够,必须要摆出来时时刻刻观赏才行。 然而祝灵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发现谭巡的东西甚至比小厮还要少。 这也难怪,谭巡只是来住店的客人,那些财宝法器恐怕都收在储物空间里,无法轻易打开。 这才是瑶光阁搜查线索时遇到的最大难题。 一些低品级的储物宝器,并不是不能强行打开,但瑶光阁只是一家客栈,如果这么做了,无论如何都不好说。 “他的储物空间呢?”祝灵昭问。 “谭公子有一个中品的锦囊,在那里。”伏郁君指了指那件随手放在小榻上的外袍,“还有一个上品的储物戒指,现在仍戴在谭公子的手上。” 说到底,瑶光阁也只是以保管尸体,搜查凶手为由,再加上那些人实在死得不明不白,摸不着头脑,才能把尸体统一放置在冰室里。 等此间事了,或是拖了太久仍找不到凶手,这些尸体以及他们的遗物都是要尽数还回去的。 祝灵昭也有些无奈。 她拿起那件浅灰色的外袍翻了翻,果然找到一个锦囊,中品的储物宝器没什么隐蔽性,祝灵昭随手掂量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穿透结界的能力也能应用在这个上面,不由得精神一振。 她竟然能直接感受到里面装着灵石?! 第98章 盲点 哇,她的天赋好像也有点厉害,好耶。 祝灵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把锦囊捧在手里,仔细地感受了一下。 这不是错觉。 里面的灵石还不少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谭巡为了给向杜渐升买东西而特意装的钱。 不过这么想来,谭巡是为了向杜渐升买那根树枝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七千五百块灵石的天价,除了被坑的冤种杜宗主,其他人根本买不起。 其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找的了。 房间里都是瑶光阁地字客房统一的陈设,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祝灵昭坐在小榻上,微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愁得猫猫挠头。 伏郁君倒是不意外,他早就派人都搜过一遍,本就不对祝灵昭报什么希望,单纯只是惹不起这个看不清来路的白姑娘而已。 “白姑娘,房间的确没有多余的东西了。不如……”伏郁君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种“终于可以结束了”的轻松。 “等一下。”然而祝灵昭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中品锦囊上,却突然顿住了。 她举起手中的锦囊,指着上面绣好的花纹问道:“管事大人,这是什么?” “嗯?”伏郁君凝神一看,便笑了,“这是金蟾抱鲤,秋收祭最常用的纹饰之一。” 怪不得有些眼熟,祝灵昭在灯市上见过不少金蝉抱鲤的花灯。 这锦囊看起来有几分旧色了,看起来是前几年买的。 祝灵昭陷入了沉思。 伏郁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彬彬有礼地等了一会儿,见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才轻声催促道:“白姑娘?” “管事大人。”祝灵昭看向伏郁君,缓缓开口,“你说,在这个时候,来瑶光阁的人都和秋收祭有关,是不是一件非常普通又正常的事?” 伏郁君愣住了。 祝灵昭说的几乎是一句废话。 在这个时节,哪个人又能和秋收祭没关系呢?这可是难得修士和普通人一起过的大节日。 无论是寄情的花灯,还是吉祥的纹饰,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倒不如说,现在找一个完全与秋收祭无关的人或东西才是难事。 但这不就是死者的共通点吗?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归原宗关门弟子,还是迎来送往的小厮,都要过节的呀。 这是一个存在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巨大的盲点。 难道说,因为太过自然常见,就要忽视这个共通点吗? 听话听音,伏郁君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祝灵昭的意思,他踟蹰了半晌,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一点当做是一个可靠的线索。 秋收祭真的太常见了,那些没死的人也有这个共通点。 “这也算是一个方向,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可以再去看看其他死者。”祝灵昭说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祝灵昭目前也只是提供了一个猜测而已。 伏郁君被说服了,他沉吟了片刻,道:“还有天字二十三号客房和明霞阁,都可以去看。” 说去就去,祝灵昭振奋地站起身来。 天字二十三号客房也是一个独门小院,只是和祝灵昭住的那一片里,构思独到、各不相同的贵客庭院相比起来,天字客房的小院子都大同小异。 只是合围的院墙里有几棵树,屋子里十分宽敞,装饰精美。 祝灵昭跟着伏郁君撩起青色纱帐走进里间,屋角的香炉里熏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炉青灰。 “住在这里的客人是一对道侣。”伏郁君说道。 其实他不说,祝灵昭也看出来了。 因为这屋里有明显男女生活过的痕迹。外间的小几上摆着各种糕点和零食,甚至还插着祝灵昭也曾买过的精美糖画,两只琥珀色的雀鸟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里间的床边,放着两支紧靠在一起的帆船花灯,中间灯芯染了一半,花灯下面还带着沾过水后又干了的痕迹。 书桌上镇纸压着一摞宣纸,最上面那张的字很板正端方,像是男人写的,却只写了一半,最后一个字下撇的时候被浓重的墨迹拉得老长。 沾了墨的笔掉在地上,桌上的墨磨出来还有很多,却微微有些干涸。 祝灵昭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这大概是一对感情很好的神仙眷侣,女人把一对对的小东西摆满了房间,男人只在一旁练字,然后异变突生,也不知谁先倒了下去。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 祝灵昭念出宣纸上的诗句,只可惜这首情诗永远不可能写完了。 不过他们显然也有与秋收祭有关的东西。 而剩下的明霞阁。 就在归原宗所住的静思观的隔壁。 祝灵昭之所以能和伏郁君进到里面搜查,完全就是因为住在这院子里的三人全部毙命,这三人中两女一男,都是白虹派的关门弟子。 “那白惜雪姑娘是白掌门的千金,今天已经是他们殒命的第二日。”伏郁君苦笑了一下,“在下也拖不了几日了,否则白虹派那边很难交代。” 她懂,这些全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如果是能清楚还好说,如果真的稀里糊涂给不出个结果,瑶光阁是真的不好过。 祝灵昭给了伏郁君一个同情的眼神,只觉得这位瑶光阁大管事这两天面上都憔悴了一些。 明霞阁内如其名,其中屋子上的瓦片是琉璃的,庭院里布满了金黄的细沙以及红褐色的砂岩。 那些砂岩造型奇特,纹理清晰。 祝灵昭他们到的时候接近傍晚,天边微微泛红,夕阳映照在砂岩与琉璃瓦片上,满院霞光溢彩,迷蒙中带着热烈,仿佛比新娘的裙摆还要明媚迷人。 祝灵昭觉得给瑶光阁设计庭院的人一定是个美学大师。 白虹派在修真界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 祝灵昭发现屋子里多了很多精贵的翠玉屏风和金丝软榻,就连屋角熏香用的香炉都是琉璃青鸢的。 “这不是瑶光阁配备的吧?”祝灵昭指着那过于华丽的青鸢香炉问道。 伏郁君点头:“这应该是客人自带的。” 祝灵昭不禁发出了没有见识的声音。 原来这才是世家子弟们真正的做派,出门连家具都是随身携带的,分分钟能把任何住处改造成自己习惯的摆设。 这么一想,溥云深什么都没给她摆,果然还是骨子里比较简朴吗? 不过。 祝灵昭还是在一堆奢华的摆设中找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你看。”祝灵昭把从一个房间枕头底下找到的签纸递给伏郁君,“这是灯市上求的签吧?” 第99章 所求即死 那是一张被仔细叠起收放在枕头下的吉签,其上的断语大概是说修炼受阻只是一时,不日便会烦恼自解。 祝灵昭一时间无言。她甚至说不上是准还不准,人都死了,修炼不顺利的烦恼可不就是没有了吗? 还有一个人求签求的是姻缘,那张签纸被镇重地放在一个宝匣里。 而白惜雪的签纸则被揉皱了,随手放在外袍的内兜里。 祝灵昭把那张签纸展开,发现那是一个下下签,上面写着“破船更遇浪头风,飞虫扑火自伤生,欲仁不仁,光阳不吉。” 白惜雪所求的是心中事,但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事了,只能说这断言忒不吉利,也难怪白惜雪会把它揉成一团。 伏郁君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句断言一会儿,才迟迟抬起头来。 祝灵昭知道圣荒大陆上多少都有点迷信,尤其是修士们,处处讲究因果业障,对这些更为在意。 明知道灯市上求的签又不是高人作法,但心中总归有些忌惮。 “看来他们的确都和秋收祭有关了。”祝灵昭说道。 伏郁君却有些犹豫:“但是,正如白姑娘所言,与秋收祭有关乃是人人皆有的常事,为何偏是这些人殒命,而其他人安然无恙?” 关于这一点。 祝灵昭心中也有猜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每个人都与秋收祭有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正好在这个时间心有所求,想要许愿吧?” “什么?”伏郁君完全没有想过,不由得一愣,随即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难道只是心里有所欲求,甚至没有说与旁人知道,就会致死吗?这是哪门子的天方夜谭? 祝灵昭定定地看着他:“我也不想的,但是,我曾经看过一句话——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一定就是真相。” 其实,在又转了两个房间,看了五名死者的遗物之后。祝灵昭心中的猜测就隐隐得到了证实。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断,声音笃定:“李泰和与秋收祭有关的,是寄情的花灯,他与未婚妻相互传情,秋收祭本就有这个传统,想必他心中必然对这份情有所渴慕吧?” “天字客房里的道侣,感情和睦,床边的船灯下过水,他们一定在玉水河里放过花灯许过愿。” “还有这明霞阁里的三人,都曾在灯市上求过签,既然求签,那必然是心有所求。” “只有谭巡的线索不太明确。但是他有用过好几年的秋收祭纹饰锦囊,至少说明他并不是一个远离人烟,从不过节的人。而你有说过,他爱剑,就在前一天晚上还向杜渐升讨过东西。” 伏郁君瞳孔骤然紧缩,久久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意识到,祝灵昭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他们都在死前曾动过想要什么的念头,而在心中许下了愿望,旁人是很难得知的,自然查上十遍也查不出线索。 这就是桃花蛊的触发条件! 只要染上蛊虫的人在心中许了愿,就会很快毙命。 这也解释了归原宗死去的三名弟子明明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就算染上蛊虫应该也在同一时间,却有一人之后才死去,因为每个人心中动念的时机总是不同的。 “白姑娘果然聪慧过人!”等回过神来,伏郁君激动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祝灵昭的手,“在下必须立刻上报阁主大人。” “唔。”祝灵昭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她也知道伏郁君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瑶光阁顶着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而在一筹莫展之中,祝灵昭却真的抽丝剥茧,找出了桃花蛊最有可能的触发条件。 虽然在心中偷偷许了愿就会暴毙的猜测太过天马行空。 但桃花蛊这种虚空种在精神上的蛊本身就已经够诡异了。 伏郁君需要的是,上报瑶光阁阁主之后,得到更高的权限,能够把十八名死者的遗物全都搜查一遍,甚至得到许可能强行破开他们的储物宝器。 如果真的能印证这个猜想,那这次的事件就总算找到了出路。 最重要的是,秋收祭本就是一个一年之中放松团圆、期盼来年更好的节日,人们本就会许下各种各样的愿望,如果不加以制止,那死亡就会继续蔓延。 真的是一刻都拖延不起。 “白姑娘,今日之事幸得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会相报。”伏郁君郑重许诺,他用力握了握祝灵昭的手,马上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祝灵昭连忙拉住他,“你再问问空镜的意见吧。” 伏郁君深深地看着她一眼:“好,在下知道了。” 殊不知,祝灵昭勘破了一点真相,但眼前的迷雾却变得更多了。 信徒、心有所求,这些都是从司烛黎那里得来的关键词。 可是,人家好好地在秋收祭上怀揣一点对未来美好的期许,又和万年之前就被封印在深山老林里的魔尊有什么关系? 正经人谁向魔尊许愿啊? 祝灵昭兀自纳闷,眼看着伏郁君就要走出明霞阁,她忽然福临心至,张口问道:“管事大人,每次秋收祭,人们在玉水河里放花灯,到底是向谁许愿呢?” “白姑娘不知道吗?”伏郁君微微一愣,他转过身来看着祝灵昭,清瘦如竹的身影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显出几分别样的风骨,“一是向这自古以来就庇佑着玉水河的河神,二来,自然是向庇佑了整方天地的神树大人。” ……又是树?! 祝灵昭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100章 归原宗大弟子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的生活中是不是含树量过高了? 神树…… 不会吧? 可是神树明明好端端地立在那里呢,每天无数人向它参拜祈祷,从没出过什么问题。 而司烛黎是万年前就被封印起来的魔尊,就算他变成了树,那也是棵焦黑腐朽的枯树。 祝灵昭一时间脑洞大开。 难不成—— 司烛黎是不是在搞电信诈骗? 虽然这个世界并没有电子信息,但是有能够用于沟通的神识。 以魔尊大人神识的强大程度,说不定他会暗搓搓地给别人的脑海里发送诈骗短信,告诉别人他其实是神树大人,让别人向他许愿,以此收割性命。 不行,她的思路要更开阔一点。 司烛黎也不一定和神树有关,说不定是和玉水河的河神有关呢? 祝灵昭像个幽魂一样,心不在焉地飘进了红霜斋。 溥云深正坐在庭院里喝茶,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你做什么去了?又被恶灵勾走了魂?” 溥云深会告诉她吗? 祝灵昭幽幽地盯着溥云深看了一会儿。 唉,肯定不行。 性格恶劣的银发男人不是司烛黎,不会被她撒一撒娇、告一下白就什么都忘了。只会推开她,捂她的眼睛,把她捉弄得团团转。 祝灵昭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又晃晃悠悠地飘上阁楼。 没有注意到溥云深看了看她,不爽地“啧”了一声。 然后之后的事情意外的就和祝灵昭无关了。 伏郁君忙得根本顾不上她,一连两天,祝灵昭只有躲在红霜斋里偷偷看隔壁时,见过他。 伏郁君带了几个人手,又有空镜大师在身旁,好声好气地和杜渐升说了半天,才得以进屋搜查。 杜渐升为了自己那慈祥宽厚的好名声只得答应,僵着一张笑脸站在那里,任由伏郁君的人在庭院里来来去去,竟然不见一丝不悦,甚至临走时还对着伏郁君道:“有劳伏管事,老夫也希望能早日结束这次的时间,不然……唉,毕竟人命关天啊。” 然后送走人转头回到庭院里就大发雷霆,他自己摔砸东西犹不过瘾,还把大弟子闫开琼叫回来好一通咒骂。 那闫开琼在外办事,行色匆匆地回来,迎着劈头盖头的打骂也只是跪下来,像是已经习惯了。 “那伏郁君又算什么东西,一条给别人办事的狗,也敢给老夫脸色看?还有你!别人养的狗尚且有用,你却连叫都不敢叫一声,比狗还没用的废物!” 杜渐升将滚烫的茶盏摔砸在闫开琼的头上。 闫开琼不敢用灵力抵挡,额角淌血,半张脸都被茶水烫得红肿。 茶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又顺着发梢和下巴流淌下来,沾湿了衣襟。 闫开琼全程都低垂眉眼,保持着顺从的静默。直到杜渐升离开,他才抬起头,单手覆在自己烫伤的半张脸上,掌心中亮起治愈的白光。 于是,一切伤痕连同着杜渐升在人后的暴虐又都销声匿迹。 祝灵昭在红枫树下看得心惊胆战。 虽然闫开琼始终都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她总觉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是一句至理名言。 不过这两天里祝灵昭也没闲着。 玉水河的河神是祝灵昭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存在,她找了一家玉钩镇上最大的书斋,每天都跑去看书。 别说,这些书还挺有意思的。 有一本叫《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一共有一百多册,每年一册,至今还在连载,据说是圣荒大陆上最畅销的书籍之一。 作者笔名叫“怜我”,明显是个修士,已经写了一百多年了,但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扒出他的真实身份。 祝灵昭在浩瀚书海中看得头晕,偶然翻了翻《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第九十七卷)》,一下就看入迷了。 这里面什么都讲,从风土人情到自然山川,语气诙谐幽默,异常生动。而且作者还标榜其中所记载的事情皆为真实。 中间正讲到有一对道侣,男人是从魔域派来正道的卧底,女人是正道不小心掉入魔域,只得伪装成魔修。 两人恰好相遇,又阴差阳错地相爱结为道侣,只好互相这么伪装下去。 祝灵昭看得忍不住压着声音笑出声。 “这位姑娘,借过。”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抬起头来,忽地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闫开琼! 祝灵昭上午才看到他被杜渐升打得头破血流,此时他头戴银冠,长身玉立,腰挂宝玉,俨然是归原宗首席大弟子的气派。 不过祝灵昭从未和他真正意义上见过面,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挪了挪脚给他让路。 “多谢姑娘。”闫开琼低声道,从她身边走过。 而祝灵昭则好奇地偷偷看他。 因为祝灵昭要找的多是古籍,这里是书斋最偏僻的深处,书架放得挤挤攘攘,到处都塞满了书,过道十分狭窄,就连光线都有些黯淡。 只有一缕阳光从书架的最顶端挤进来,照射着漂浮在空气中的无数尘埃颗粒。 四下里无人,祝灵昭就干脆坐在地上看书。 闫开琼虽然来了,祝灵昭也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这里也没有凳子,又不能坐书上,所以坐在地上是多正常的事情。 所以小魅魔也没发现,在她不远处的闫开琼见到一个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姑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闫开琼的到来倒是提醒了祝灵昭,她竟然在开小差,应该干正事了。 祝灵昭把那个伪装道侣的小故事看完,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打起精神在书堆里一本本翻找起来。 有关于河神的记载非常少,一整个下午,祝灵昭也只找到了零星几句话,无非是说“河神乃是玉水河的神(小魅魔:废话,不写她也知道。)”,“河神早在万年前就陨落”之类的。 而闫开琼也像是在找什么书,两人埋头在书堆里左翻右翻,临近傍晚的时候,彼此无意中对上视线,都是一愣。 竟然有种“革命老战友”的错觉。 当然,这是小魅魔一个魔的错觉,闫开琼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倒是笑了一下,开口问道:“姑娘,是在找什么书呢?说不定闫某看到过,能有所帮助。” 第101章 玉河镇 好呀好呀。 祝灵昭顿时眼睛一亮:“我在找有关玉水河河神的记载,你有看到过吗?” 闫开琼微微一愣。 其实他在问出这话时是有所犹豫的,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言,冒然搭话多少有些探听隐私的嫌疑。 然而小魅魔却根本没有这种顾虑。闫开琼见面前的少女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脸,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十分明艳,亮晶晶的,令人联想起毛茸茸的小动物。 闫开琼不由得笑了笑,他思忖一下,指向手边的那一摞书:“刚才好像有所印象。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河神的记载,但闫某看到了玉钩镇县志的拓本。” 哇,他竟然真的有线索。 祝灵昭喜出望外:“谢谢啦,你要找什么书呢?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应该会更有效率。” 主要是小魅魔担心闫开琼找不到东西回去了又要挨打挨骂。 祝灵昭是对归原宗的破事鞭长莫及,但这么一点点小忙她还是可以帮的。 闫开琼也没有推脱:“那便劳烦姑娘,闫某想找关于植物的古籍,不知有没有古生植物,或者一些较为稀少罕见植物的记载。” 植物? 祝灵昭心里顿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杜渐升天价拍回去的小树枝。 杜渐升似乎也怀疑这次死人的事情与小树枝有关,就把那小树枝藏在了自己的天品储物扳指内。 祝灵昭不说,谁都不会将小树枝和桃花蛊联系起来。 心里想了不少,但祝灵昭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给闫开琼指了一下旁边的书架:“我有看到一本关于草药的古籍,看上去很有年头,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就在第三层那里。” 闫开琼向她道了谢。 两人复又安静地看起书来。 不得不说,那本县志的拓本真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祝灵昭这才知道,原来玉钩镇在万年之前,其实叫玉河镇,就得名于这条玉水河。 因为玉水河由西贯东,绵延万余里,支流众多,养育了数不尽的沃土。 而玉钩镇就是玉水河畔的一个交通交汇之处,自万年前就是一个繁荣的重镇。 只不过那时候盛极一时的修士之国景国还没有毁灭,玉河镇在景国的管辖范围之内,不像现在是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独立镇,那时候景国的玄阳帝还曾在玉河镇修建过华丽的行宫。 据说那时候玉水河河神的传说曾风靡一时,玉水河流经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河神,玉河镇上还为河神修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可惜后来魔尊横空出世,生灵涂炭,魔尊与河神大战了七天七天,天地为之变色。 最后魔尊残忍地杀害了河神,巨大的河神雕像轰然倒塌,整条玉水河逆流成血水。而魔尊则再无阻挡,大开杀戒,甚至屠杀了整个景国皇室。 祝灵昭看完了,默默合上书册。 祝灵昭:………… 祝灵昭:??? 救命呀!这里面怎么还有魔尊的事?! 祝灵昭猫猫震惊。 也不知道这种万年之前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可信度还有多少。 不是有传闻说魔尊就是景国的皇子吗?这里面却丝毫未提。 而祝灵昭刚才在看别的记载时,只有一个说到了河神陨落,剩下的全都没写过。 可是到了这本县志里,就变成了河神是魔尊杀的,而且看里面的描述,河神死亡的地点还就在玉河镇?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已经无从分辨了。 “怎么了?” 大概是看祝灵昭的表情太过震惊,闫开琼出声问道。 那本草药古籍显然对他用处不大,闫开琼很快翻完后,就又在寻找其他的书了。 祝灵昭久久地沉浸在河神与魔尊的故事之中:“阎公子,你知道河神吗?” 闫开琼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逼仄角落里光线晦暗,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阴霾。 “姑娘为何要如此关注河神?是心有所愿,想要求神,还是妄想着能……”他的尾音吞噬在无声之中。 祝灵昭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因为我之前从未听说过玉水河还有个河神。” 闫开琼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稍后像是有所缓和,他抿了抿唇,道:“的确,河神的存在现在已经鲜为人知,大概只有玉水河畔的人才能记得,毕竟只是个已经陨落的神罢了。” “陨落?”祝灵昭睁大眼睛,“如果已经陨落的话,那为什么每年人们还要在河里放灯,向河神祈愿?” 这是祝灵昭最想不通的地方,向万年前就嘎了的神祈愿,未免也太没希望了吧。 闫开琼温和地笑了笑,也不介意为祝灵昭解惑:“因为知道河神已经陨落的人,就更少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也看了这本县志? 祝灵昭的话还未说出口。 闫开琼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伸手用灵力在半空中勾画出一个“河”字。 窗外已夕阳西斜,血色的残阳在书架上方留下一抹红。这个被群书包围的角落里就更暗了,莹莹的微光照亮了两人面庞。 “河神惨死,血水逆流之处,遍是焦土。为抚河神仇怨,改‘水’为‘金’。”闫开琼说着,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划过,那个微亮的“河”字就改去偏旁,变化成了“钩”。 “玉钩镇,便是玉河镇自那之后沿用至今的名字。金能生水,而在神陨之地,则置天阶宝剑镇压河口,也是为此。” “维护河口悬剑,每十年一次,是归原宗传承下来的职责。”闫开琼挥去半空中的灵力,看着面前的少女,声音沉稳,“而现在,承担这个职责的正是闫某。” 他倒是坦荡,没有一点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第102章 羞涩路痴 祝灵昭大为震撼:“这个河神竟然真的存在?” “什么?”闫开琼茫然。 “我是说,真的有神?”祝灵昭能说自己完全是把县志当成神话故事来看的吗? 而且那还是万年之前的事,这不比什么“共工撞不周山”,“女娲补天”,“吞玄鸟卵生子”之类的历史记载更加不靠谱吗? 结果闫开琼却说归原宗到现在都要暗中镇压河神仇怨?? “真的有河神仇怨吗?”祝灵昭忍不住问,然后又兀自陷入沉思,“唔,也可能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迷信活动?没有实际意义,只是象征性的仪式。” “神话一般来说都是对现实的谬传,可能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只不过被传成了河神……” 就比如,现在有很多人都以为魔尊只是个传说人物,而且司烛黎长得一点都没有传说中描述的狰狞,也根本不用日啖三百人魂。 闫开琼望着侃侃而谈的少女,有一瞬忡愣。 “你不信神?”闫开琼问,目光中有些怪异。 “也不能这么说。”祝灵昭很严谨地说道,“不过除非让我亲眼见过了,我才会相信有神吧。” 白泽之主也告诉她,根本没有神的。 他们妖怪也要相信科学! 是了。 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不相信神的存在,她只是对神毫无敬畏和谄媚之心,不把自己视为神的奴仆,而是把神视为了一种强大的物种,仅此而已。 闫开琼哑口无言,他低下头去,习惯性将所有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 再抬起头时,闫开琼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也许你说的对。”他说道,“只不过万年之前的事究竟如何,今人已经无法知晓了。” 闫开琼看了看斜照在书架上的残阳,温和地笑了一下,眼底的神色模糊不清:“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吧。姑娘,你也该回去了。” 他没有问祝灵昭的姓名,大抵是萍水相逢,不必相识。 祝灵昭从他寥寥几句中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却又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奇怪,闫开琼难道对“神”很在意吗?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斋,祝灵昭站在书斋前,下意识地望了望闫开琼远去的背影。 夕阳西下,古老的长街上人影寂寥。 晚霞倒映在玉水河上,波光粼粼,船夫撑着杆从河面上悠悠划过。 四下里的人家燃着袅袅炊烟。 此时正是逢魔时刻。 祝灵昭蓦地愣住了。 因为她看见闫开琼顺着河畔一步步行去,身形挺拔,步态端方。 但空气中象征着“恶”的黑气却在不断攀附上去。 沿着他的脚踝向上死死纠缠着他,让他的每一步都前行得无比艰难。 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恶念?! 祝灵昭一时间惊愕在原地。 “这位姑娘?” 一道男声突然传入耳畔。 祝灵昭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她后退一步,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一袭素袍,面容白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姑娘,在下柴修,这厢有礼了。”他沐浴在漫天夕阳中,拱手行礼。 “啊,是你?!”祝灵昭骤然睁大了眼睛,“你不是那天晚上画糖画的人吗?” “原来姑娘还记得我?”柴修略有些惊喜地说道。 他斯斯文文道:“我也还记得姑娘,那天晚上,姑娘曾买了我三个糖画,仙鹤、腾龙与猫,我说的可对?” 祝灵昭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面纱。 柴修看到她的动作,却是笑了:“姑娘容貌非凡,见之难忘,即使蒙了面,我也认了出来。不过我也有些不确定,这才唐突与姑娘搭话,好在没有认错。” 不要吧? 这都能被认出来,那她以后岂不是要用大黑袍子把自己裹起来,只给脸上掏两个洞洞看世界才安全? 祝灵昭在心里暗自嘀咕,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也很让人难忘。”她说,“你做的糖画实在是太棒了。” 柴修白净的脸上带了一丝腼腆:“姑娘过奖了。” “其实,我找姑娘是想问个路。”他不好意思地说,“请问姑娘,瑶光阁怎么走?” 咦? 他要是问别的地方,她还不知道呢。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指着闫开琼刚刚远去的方向:“沿着玉水河往下走,过了那边的拱桥,就到了。” “这……”柴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夕阳下一片暖色的河面,不禁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 “怎么啦?”祝灵昭好奇地问。 柴修神情羞赫,支吾了半天,才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有点……不太认路。”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谦虚。 柴修见祝灵昭还是迷惑不解的样子,咬了咬牙,红着脸补充道:“其、其实,如果不是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我走不出几步远,就会迷了方向。” “若是一条道走到底还好说,这拐了弯的……” 柴修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嚯,修士里竟然也有路痴?! 祝灵昭震惊地盯着他看。 也不知是不是面皮太薄,柴修的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想要遮挡,但似乎又觉得在姑娘面前遮脸不太礼貌。 “算了,那我带你去吧。”祝灵昭大方道。 柴修大呼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多谢姑娘。” 祝灵昭摆摆手,率先向前走去:“没事,举手之劳。” 柴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看上去就像是在陌生的城市里抓住了最后一款导航软件。 小魅魔很心机地没说自己也住在瑶光阁。 街边的人家里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祝灵昭带着柴修下了拱桥,走过巷子,指着那扇门口蹲了两只石狮子的朱红院门说道:“这就是瑶光阁了。”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时候不早了,你快进去吧。我也好饿了,准备去吃点东西。” 嘿,刚才路过了一家炸肉饼的小摊。 金黄酥脆的小肉饼,她来啦! 祝灵昭欢快地转身就跑。 “等等,姑娘。” 柴修在身后叫住了她。 祝灵昭疑惑地转过身去,却见柴修向她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表情。 他温润的眼睛望着她,仿佛暗藏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虽是萍水相逢……”柴修说道,声音文雅,“我是否有幸得知姑娘的姓名?”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灵昭回答道:“我叫白昭。” 晚风穿过悠长的巷子,卷起尘埃,又吹向远方。 血色的夕阳静静落在青年身上。 柴修注视着她,脸上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他似是珍重地用手捂住心口,低声念出少女的名字,齿间缱绻:“白……昭……?真是个好名字。” 第103章 被渣了? 翻找书籍,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晚上回到红霜斋,祝灵昭洗过澡,这才有空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唉—— 小魅魔垂头丧气地坐在阁楼的窗沿上,怏怏地咬着肉饼。 天塌了,地陷了,爱情的小狗死掉了! 自从那天晚上告白以后,司烛黎这已经是第三天没来找她了。 明明以前一叫,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就会出现。 然而这几天晚上祝灵昭叫了好多遍,司烛黎那边都毫无动静。 难道是被拉黑了?! 祝灵昭紧张兮兮地想道,也不知道魔尊大人有没有这个功能。 溥云深坐在院子里,喝着那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蓝雾仙折”,斜眼睇着她。 他罕见地没有在眼睛上蒙布条,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宛如倒映着晴空的冰雪。 用溥云深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我自己院子里也蒙着眼吧,总要让我的眼睛透透气。” “你到底在叹什么气?”溥云深问。 “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你少管。”祝灵昭不乐意地晃着小腿。 月光下,少女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宽松的裤管一荡一荡,露出其下一截莹白的小腿,和白嫩嫩的脚丫。 她竟然没穿鞋?! 溥云深感觉到了隐隐的头痛,但是他如果让少女回去穿鞋,她会乖乖听话吗? 她肯定不会。 小猫咪说不定还要故意和他对着干。 “今天出去玩的不开心?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溥云深说道。 他以为祝灵昭是今天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这倒也没错。 祝灵昭想起河神和魔尊的过往,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活了一万年,亲眼见证了历史的老古董就在那里。 她满肚子疑惑想问司烛黎,但对方却避不见面。 溥云深被她高一声低一声的叹气吵得心烦,忍不住说道:“我看你再心烦,嘴上也没少吃。” “可是炸肉饼好吃呀!”祝灵昭理直气壮道。 她要吃恶念才能吃饱,而吃这些人类才吃的食物,当然是因为好吃了! 换个角度来讲,她其实有无限的肚子可以吃人类美食,吃不胖也吃不饱,网上都说这是最令人羡慕的体质。 溥云深无语地看了看阁楼上的少女,只听见她像小松鼠一样咔嚓咔嚓咬着肉饼酥脆的外壳。 虽然长吁短叹,但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嘛。 最后还是祝灵昭先憋不住了。 因为她也没搞懂司烛黎的意思,总想找个人来参谋参谋,溥云深的确永远是她想到的第一个人。 小魅魔晃着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给溥云深说了。 万般皆从容的男人一时间露出了极为惊愕的神情。 “你说,你向他告白了?!!” “是的鸭。”祝灵昭在月光下歪了歪脑袋。 微凉的月色落进她干净剔透的眼睛里。 “我还以为他接受了呢,可是他却说了别的话,然后就走了,之后这几天,怎么叫他,他也不出现。” 祝灵昭苦恼地撑起下巴:“溥云深,你说他这叫不叫玩完了就跑,我是不是被渣了?” 溥云深被这等离谱的言论惊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深深地看了阁楼上的少女一眼,凉薄道:“也许是因为他不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祝灵昭从没想过,不禁猫猫震惊。 “哈?”溥云深向后靠在椅子上,挑起眉,“这怎么不可能?” 但祝灵昭却莫名的超级自信,仿佛月亮下翘起尾巴的猫。 “我这么好看!” 她又漂亮,又可爱,还是一只机智聪明的小魅魔。 这个世界上和她不相熟的人就算了,了解她,被她认真对待的人,就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溥云深仔细看了看少女的神情,竟然察觉不出一丝破绽。 没想到可可爱爱的小少女竟然还有这等闪闪发亮的信心! 溥云深不理解少女那超乎寻常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大为震撼。 “嗤,要是光好看就能迷倒所有人,那喜欢你的人不得排队排到城外去?”溥云深撇嘴道。 祝灵昭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嘿,因为溥云深没有否认她好看。 “就是如此啊,只要和我相处过一点点的人,就会一定会喜欢我的。”她说道。 溥云深嗤笑一声:“噢?比如?” “比如你。”祝灵昭说。 银发男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但坐在阁楼上的女孩却没有注意,兀自掰着纤白的手指,一边想,一边咕哝:“但是我在这里相处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你和司烛黎,好像也没……” 例子太少,这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啊。 “啊,有了!”祝灵昭眼前一亮,激动地一拍手,“还有蓝烟。” “就是那个红衣服的恶灵,你还记得吗?” 溥云深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他抬头看着月光下的少女,慢慢挑起眉:“恶灵?” “对啊。” 虽然这是被溥云深狠狠嘲笑了一通的黑历史。 “但是她都因为我而度化了哎,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祝灵昭振振有词道。 溥云深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古怪。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望向祝灵昭,也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沉,那其中翻涌的情绪混杂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 大概是满腔澎湃的吐槽欲?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以前也都是这样觅食失败了?”溥云深问道。 “嗯。”祝灵昭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白泽说,他们都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才会那样的。” 第104章 中央茶壶 没办法,谁让她是人见人爱的小魅魔呢。 “做恶人是有极限的,所以,昭昭,我决定不做恶人了!” 这是曾经一个“食物”说过的话。 那时候祝灵昭还在上妖怪小学,个子小小,背着一个大书包。 阴郁清瘦的青年在放学路上将她掳走。 年幼的祝灵昭使用术法还不太熟练,她被青年拎在手里就像拎着一只小鸡,熟练地躲过了两个从天而降的花盆,和一个没有井盖的井口。 “你不怕我吗?”青年把祝灵昭放在偏僻的小巷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怕呀。”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这是她找到的“食物”,小魅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能靠近青年一点点,再一点点。 青年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低垂着眼帘,轻声问道。 “那,昭昭,你喜欢我吗?” 祝灵昭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清脆:“喜欢!” 那当然喜欢了! 在小魅魔眼中,青年仿佛被最浓郁的黑气包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味道。 而现在,胜利在望! 她可以靠近青年而不被他攻击排斥,那是不是就能吃到他的恶念了呢? 小魅魔激动得猫猫搓手,眼睛亮晶晶的。 青年从额前垂落的碎发下抬起眼来,深深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值得你的喜欢。” 一句似有似无的低语飘落在巷子里。 青年从怀里掏出了染血的尖刀—— “什么?”而祝灵昭没听清,她甚至凑近了一点,可可爱爱地仰头望着青年。 狭长的小巷中,尖刀落下。 “昭昭!” 当暴怒的白泽之主赶到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阴郁的青年将尖刀狠狠扔在祝灵昭的脚下,掷地有声。 “做恶人是有极限的,所以,昭昭,我决定不做恶人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祝灵昭在法制频道的新闻里见到了青年的大头照,差一点就吃到的“食物”就这么不翼而飞。 还未经历过世间险恶的小魅魔当场傻眼。 她眼泪汪汪地扑进白泽之主的怀里:“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都这么努力了! 白泽之主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把小小的女孩扣在自己怀里,遮去眼底不知是对谁的讥讽。 “因为他太喜欢你了,昭昭,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祝灵昭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她,却连口“恶”都不让她吃。 不过既然白泽之主都这么说了。 ——那就一定是这样! 祝灵昭对此充满了自信。 因为她在穿越之前从来没吃到过几口“食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清澈的月光之下,溥云深望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而神情笃定的少女,无言以对。 而祝灵昭却思路越来越开阔:“对了对了,还有伏郁君,我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的。” 溥云深诧异:“伏郁君?你和他相处过?” 这个活蹦乱跳的少女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当然啦。”祝灵昭道。 她把与伏郁君一同调查线索,最后这位瑶光阁大管事激动地许诺会报答她的事说了。 溥云深的嘴角抽搐起来。 眼见祝灵昭还要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溥云深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昭昭。” “怎么啦?”祝灵昭望向他。 溥云深抬头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盛着盈盈清辉。 有一瞬间,他像是洞穿了什么。 “昭昭。”他说,“我知道魔尊为什么不回应你了。” 月色如水,夜风吹过,满院红枫飒飒摇动起来。 “真哒?”祝灵昭期待地向前倾了倾,整个人就像是要从阁楼的窗户上飞下来一般。 “真的。”溥云深笑了笑。 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月光下摇晃着腿,仿佛风精灵一样的少女,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像是融进了夜色里。 “因为他太喜欢你了。”他说。 祝灵昭一怔。 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 但是现在的祝灵昭依然不明白。 她不禁皱起了眉:“我不明白。”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说出来,然后付出追求吗?”小魅魔嘟囔道,“怎么可能板着脸,一言不发,甚至避而不见?” “因为‘喜欢’就是这样的东西。”溥云深说道。 像是脱去了平日里不着调的外衣,男人望着少女的眸光平静如水。 “令人奋进,也令人畏惧。” 祝灵昭似懂非懂。 “每个人的‘喜欢’都是不同的。”溥云深道。 溥云深用修长的手指点点桌上那杯“蓝雾仙折”,幽然的蓝雾茶香四溢,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个造型精美的紫砂壶:“这是你的‘喜欢’。” “昭昭,有很多人都喜欢你。而你的‘喜欢’也有很多,你可以分给许多人。” 就像是这个茶壶,它可以倒满很多杯子,那其中至美的仙酿溢出到令人惶恐的程度。 溥云深将那杯蓝雾仙折一饮而尽,然后给祝灵昭看空荡荡的茶盏。 “这是魔尊,他一无所有。” 银色长发的男人笑了一下,湛蓝的眼中透出几分讥讽与凉薄,道:“他也许有一滴,所以,对着仅存的这点东西,他就会格外吝惜。” 祝灵昭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 但好像又有了更多的不解。 而且。 “我觉得你说的有个地方不对。”祝灵昭忍不住说道,她鼓起脸颊,不满地看着溥云深,“为什么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海王一样?!” 她没有理解错,对吧? 溥云深是不是在暗搓搓地说她是个中央空调,不对,中央茶壶? 四处倒水,只想给每个茶杯一道温暖的水流。 她才没有! 第105章 橙汁第章 桃汁第章 葡萄汁 小魅魔要为自己正名。 “你不要说的我好像是个笨蛋一样。”祝灵昭义正辞严地指责道。 魅魔可是最懂人间情爱的。 祝灵昭振振有词:“爱情专一而又独特,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我有很认真地思考过了,我对司烛黎的喜欢是和旁人不同的,所以我才会向他告白呀。” 月光下的少女目光清亮。 “所以,你的比喻不太对。”祝灵昭很严谨地纠正道,“应该是,我虽然会给每个茶杯里倒水,但倒给他那杯时,总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是普通茶叶,他就是蓝雾仙折。” “别人是橙汁,他就是桃汁。因为我更喜欢喝桃汁一点。” 她倒是没否认会给很多人倒水。 但小魅魔坚持认为这是不一样的! 溥云深微怔。 “……那我呢?”他忽然问,“你会给我倒什么呢?” 祝灵昭卡住了。 这…… 这好像是个盲区耶。 娇小的少女眼神乱飘。 不管是白泽之主,还是溥云深,好像给他们倒与其他人一样的橙汁,祝灵昭总觉得不太对,但如果倒和司烛黎一样的桃汁,那也不对。 祝灵昭陷入了妖生的究极思考之中。 好半天,溥云深眼中并无笑意地扯了扯唇角,打算将这个问题轻轻略过。 祝灵昭却忽然开口了。 “你、你喜欢喝葡萄汁吗?”她小小声地问。 溥云深霍然抬起眼来看她:“如果我说喜欢呢?” 阁楼上的少女明显松了口气,露出了“问题终于解决了”的笑容:“那太好了,我给你倒葡萄汁吧。” 呼,完美! 祝灵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啦,谁说这世间的“喜欢”,只有普通朋友,和爱情两种呢? 溥云深对她而言的确是不同的,那她就给他倒不同的果汁好啦。 ——所以,你难道要给每一个人都倒不同的东西吗? 每个人都可以获得特殊的待遇,就意味着…… 溥云深看了少女一眼,他想要这么说,但不知为何,一贯咄咄逼人的他竟没有了深究下去的心思。 他轻轻巧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只道:“所以,昭昭,你还是没懂。” 祝灵昭不服气地看着他。 但又不得不承认溥云深说的对,因为她还是没想明白,司烛黎为什么会躲她。 “因为还不够。”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茫然:“什么?” 溥云深轻轻抿起唇。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祝灵昭的‘喜欢’太少了。 诚然,少女的告白全然发自真心,就连枯枝巢穴里阴险扭曲的魔尊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但是她可以喜欢花,喜欢鸟,喜欢这世间的一切。 她自身拥有的‘喜欢’是如此之多,随便给出一点,就像是浇灌路边的野花,对她来说只是很小一部分。 却令野花惶惶终日,思忖自己如何配得上此等厚爱。 所以这才仅仅只是喜欢,不是那个更为沉重的字眼。 而他们拥有的‘喜欢’太少,给出的这一点,便是给出了自己的全部,微小而又沉重。 这两方是该死的不对等。 但是这些晦涩难辨的心思,司烛黎无法言说。 难道他溥云深就能说得出口吗? 银发男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另一个原因:“昭昭,你向魔尊……时,你在想什么呢?” 祝灵昭不明其意,但还是答道:“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他。” 因为发现自己喜欢司烛黎,就告诉他,就这么简单。 “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溥云深向着少女遥遥举起那个空的茶盏:“你想要的很少。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他自己越缺什么,便越是贪婪。” “你看,你知道你要给出多少,才能填满他吗?” “昭昭。”溥云深用那双剔透的苍蓝之瞳看着她,道,“无论你给出多少,魔尊那种人都是不会满足的。对他来说,永远都不够。” 所以,司烛黎躲避,对少女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昭昭,你还太小了。”溥云深说道,“你们之间隔着千万年,你鲜活亮丽,有大把美好的青春,不必去管一个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的心思。” “你知道吗?人活了太久,心理早就扭曲了,又阴暗又腐朽。你搞不明白的。” 可是,你不也是活了那么久的老怪物吗? 我骂我自己? 祝灵昭看着溥云深,欲言又止。 然而男人湛蓝色的眼眸里莫名有些冷,弄得小魅魔根本不敢嗦话,她看着溥云深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随手将那个紫砂茶盏掷在了地上。 “砰——”一声脆响。 小小的空茶盏在鹅卵石小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记住了吗?”溥云深抬起眼来看她。 祝灵昭:! “记、记住了。”小魅魔把吃过肉饼后有点油腻的手指蹭在裤子上,在窗沿上正襟危坐,猫猫乖巧。 所以说,司烛黎难道是嫌弃她对他的喜欢太少,不想要吗? 第二天睡起来。 脑袋上头发乱翘的小魅魔深思熟虑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唉,初恋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为了纪念这段逝去的感情,祝灵昭给自己挑了一件黑色的百蝶穿花裙,配了一个黑色的面纱。 她站在水银镜前欣赏了一会儿,觉得特别有断情绝爱、神秘魔女的感觉。 ——然后还没踏出瑶光阁的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白姑娘?” 身形清瘦的青年手里提着个酒壶,脸上洋溢着欣喜:“真的是你,原来你也住在瑶光阁里吗?” 不会吧? 她穿成这样都能认得出来? 祝灵昭震惊地看着他:“柴修?你在这里做什么?” 柴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将酒壶收进食指的储物戒指里,一指瑶光阁门口那道巨大的酒水瀑布,道:“这……这里的灵酒味道不错,每次来我都要打上一些。” 瑶光阁的“酒落黄泉”也算是一个有名的特色了。 虽然是最普通的灵酒。 但随取随用,都是免费的,祝灵昭经常能看见修士在这里打酒。 天天喝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仙茶的小魅魔不禁有些神情复杂。 她好奢侈噢。 万恶的享乐阶级竟是我自己。 柴修不知少女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他只是颇有些积极地说道:“白姑娘,今天是要去哪里呢?” “去西街的宝来庄,听说他家的玉河醋鱼是玉钩镇上一绝。”祝灵昭一边向外走,一边回答道。 “啊,白姑娘也喜欢吃鱼吗?”柴修眼睛一亮,他跟着踏出瑶光阁的结界,悠长的青石巷映入眼帘。 “宝来庄的窑鸡也是一大特色。昨日白姑娘为我指路,今日不如我做东,请白姑娘吃菜,如何?” 祝灵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好吧。”她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第106章 暗中举报 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啦。 祝灵昭蹦蹦跳跳地跟着……带着柴修到了宝来庄。 书卷气浓重的青年修士不识路,还是祝灵昭带着他才没有一头钻进死胡同里去。 宝来庄是普通人开的饭庄,但却是玉钩镇上有名的特色之一。 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虽然建在玉钩镇西边较为偏僻的位置,但占地面积极大,有一大半都临在玉水河上。 坐在阁楼上眺望,正好可以看见宽阔的河面浩浩荡荡从天际而来,阳光洒在其上犹如揉碎了的暖玉。 临到了玉钩镇边上,那宽阔的河面便骤然收拢在狭窄的一处,水流湍急溅出白色的飞沫,从高处直直落入龙漕,形成震耳欲聋的瀑布。 想必这就是闫开琼说过的河口了。 旁人看不到,但祝灵昭凝神望过去,就可以看到结界笼罩之下,一把寒光泠泠的紫剑悬在河口之上。 无数根锈迹斑斑的锁链从河底攀援上来,将紫剑死死捆住。 也说不清是紫剑用铁链束缚着这个河口,还是河口中的铁链想要把紫剑拖入水中。 不过祝灵昭只是瞥了两眼,便不再理会,而是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小二呈上来的菜牌。 “我要玉河醋鱼、清窑如意鸡、百花酿醉虾、素白菌、雪花芙蓉藕……啊对了,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那就再加一个蟹黄千丝吧。” 鲜美的蟹黄配上从螃蟹中细细剥出来的雪白蟹肉,想想就好吃! “柴修,你看,你还要点什么?”祝灵昭馋得冒泡,她把呈着菜牌的托盘推到柴修那边,才轻轻一顿。 糟了。 因为再多都能吃完,无论是穿越前的白泽之主,还是现在的溥云深,都没在吃穿用度上短过她。 祝灵昭习惯性就点了很多,一时间忘了别人也有难处。 想想柴修要在瑶光阁大门口接免费的酒喝,祝灵昭忍不住猫猫挠头。 柴修不会觉得她是宝来庄的饭托吧? 青年修士在祝灵昭暗自忐忑的小眼神中翻看了一下菜牌,却没有干出愤而离去的事,只平静道:“再加个刺龙芽竹荪面,白姑娘不喝酒,那便沏一壶毛尖吧。” 小二点头哈腰地离去。 柴修抬起头,正对上祝灵昭的目光,不由得一愣:“白姑娘,怎么了吗?” “……没什么。”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道。 既然柴修没提,那就算啦。 如果饭后柴修因为掏不起钱而被宝来庄扣下来洗盘子的话,她一定会把他赎出来的。 祝灵昭在心里想道。 好在。 小魅魔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这一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柴修看起来腼腆,其实很健谈,他说自己是个四处云游的散修,因为路痴的缘故,走到哪里算哪里。 反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每到一个地方就写写字画,摆摊子画糖画算是他的一个小爱好。 他将各地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祝灵昭听得津津有味。 就算缠着他问问题,柴修也不厌烦,相反,他一直撑着头,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就不禁露出浅笑。 直到这一顿饭终了,祝灵昭心惊胆战地看着柴修掏出钱袋,付够了钱,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呼,太好了,柴修不用洗盘子了。 “白姑娘,我住在地字三号房,直到庆典前,我都会在。你若是想在镇上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柴修说道,脸上像是微微泛着红。 这话放在这个世界来说,已经十分大胆了。 一个孤身独处的男人,邀请一个女孩独自去找她,无论是在房间里,还是外出游玩,都随时作陪。 其中的意味不言自喻。 祝灵昭一愣,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他。 这就是“喜欢”吗? 主要是青年那脸上泛红,想看她却又不敢看她,目光游移不定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清晰明了。 就连祝灵昭这样的小木头都一下子就懂了。 难不成,她也要在司烛黎面前是这般模样,才能表达出她的喜爱之情吗? 这个以前没演过,好像有点难度哎。 祝灵昭暗自琢磨道。 也许是她沉默的太久,青年修士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离秋收祭的庆典也差不了几天了。 秋收祭的庆典是圣荒大陆一年之中最隆重盛大的节日。 是以,庆典前的这几天里,是最忙碌,最热闹,好吃好玩的最多的时候。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祝灵昭一口答应下来。 “好叭,那我这几天找你出来玩,你可不要嫌我烦噢。” “怎么会。”柴修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望着少女,眸光温润,“白姑娘何时前来,我都会欢喜。” 既然已经在瑶光阁门口被抓了个正着。 祝灵昭也没再隐瞒。 她和柴修出了宝来庄,沿着玉水河畔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回了瑶光阁。 他们在长廊的转角处挥手告别。 祝灵昭看着柴修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落了下去。 唔…… 小猫咪思考中—— 有了! 祝灵昭眼前一亮,她走到了偏僻的角落,见四下里无人,嘶溜一声溜进了重重叠叠的结界里。 这就是瑶光阁的内部通道啦。 祝灵昭兴高采烈地直奔伏郁君所在之地。 好在这次瑶光阁的大管事正在屋子里闭目养神,才没让祝灵昭扑了个空。 “管事大人,管事大人!我要举报!”祝灵昭把门拍得砰砰直响。 伏郁君一听便知是谁来了。 他无意追究祝灵昭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但没想到少女愈发光明正大,来去自如。 “白姑娘,何事?”伏郁君只来得及匆匆披上外袍,打开房门。 祝灵昭想了想,冲大管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管事大人,我要举报一个可疑人物,我怀疑他和这次的桃花蛊有关。” “就是那个地字三号房的客人,他叫柴修。” 第107章 打草不惊蛇 提问:发现一个人刻意接近自己,行迹可疑,要怎么做? 小魅魔激情作答:自己去查是肯定不行的,万一遇上了危险怎么办? ——那当然是把这件事甩锅给别人查啦! 虽然祝灵昭心里没觉得柴修能和桃花蛊有关,但“他是可疑人物”这句话,她可一点都没说谎。 “他似乎是冲着我来的。”祝灵昭说道,她掰着纤白的手指,把柴修身上的疑点一一数出来。 “我和他只在糖画摊子上见过一面,当晚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又如何能在书斋前准确地认出我来?” “柴修自称是路痴,需要我指路。却对整个玉钩镇上的地形和店铺了如指掌,哪里有什么,他全都清楚。” “但他又说自己是从西边孤身游历而来,很少走回头路,按理说应该是第一次到玉钩镇才对。” 当然,柴修最大的破绽其实是。 祝灵昭明明很谨慎地隐瞒了自己的住处,从没说过自己住在瑶光阁。 “但柴修却在瑶光阁的门口堵我,他很清楚我住在瑶光阁。”祝灵昭说起这个,就有些不高兴地叉起腰。 “他拿着酒壶,借口说要打‘酒落黄泉’里的散酒,手头像是并不富裕。” “但却对在宝来庄吃昂贵的菜肴习以为常。如果说他是在女孩子面前故意装阔……”祝灵昭想了想,否定道,“但他点菜时的态度可并不像。” 柴修并不是在强撑面子,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祝灵昭点的菜有什么不对。 这种下意识的从容和贵气是装不出来的。 正如柴修没办法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修士。 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一个真正普通的修士是什么样子。 祝灵昭道:“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拿着酒葫芦去门口打散酒。” 那些嗜酒如命的修士用酒葫芦,全是因为葫芦嘴细长,方便挂在身上,不易洒出,又能随时随地地拿起来喝。 “可他身上连个挂酒葫芦的地方都没有。”祝灵昭说道。 柴修完全就是文弱书生打扮,腰间要是绑个酒葫芦,能把他的腰带都坠下来。 正经酒蒙子谁会用葫芦装了酒放进储物空间里呀。 都放在空间里了,直接用缸装酒不好吗? 柴修,一身破绽,完全不会观察生活。 根本瞒不过机智昭昭的火眼金睛! 祝灵昭骄傲仰头,身后不存在的小猫尾巴翘得老高。 伏郁君不禁发出赞叹,信服道:“不愧是白姑娘,此人的确可疑。” 也许一开始,伏郁君只把祝灵昭看成是溥云深,或者空镜大师身边莫名其妙的小挂件,但现在的祝灵昭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她完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 即使是在修真界里赫赫有名的大能面前也毫不逊色。 靠谱昭昭值得信赖。 这位瑶光阁大管事甚至有些自责:“这人潜伏在瑶光阁之中,在下却没有发现,是在下的失职。” “抱歉,白姑娘。不知是哪里走漏了住客的信息,在下会去仔细核查。”伏郁君说道。 “没关系,管事大人你已经相当厉害了。”祝灵昭诚心安慰道。 相比起许许多多身居要位,却刚愎自用,什么都不干的人。 伏郁君简直是个劳模,堪称是修真界里闪闪发亮的良心。 “不过,确实要好好查一查柴修的底细。”祝灵昭提醒道,“但是别被他发现了。” 伏郁君闻弦音而知雅意,微微抬起眼来看她:“噢?白姑娘是说……?” 祝灵昭露出一个无辜又明媚的笑,她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挡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打草不可惊蛇,我这几日还要和他出去玩呢。” 所以,如果这两天瑶光阁的人想要探查柴修。 他们完全可以互相遮掩配合。 合作愉快。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清瘦如竹的男人和个子娇小的少女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 “柴修?没听说过。” 红霜斋里,祝灵昭回去嘀嘀咕咕地给溥云深念叨了一通。 银色长发的男人想了一下,就很干脆地站起身,打算回屋睡觉去了。 修士能很久不睡觉,也能想睡的时候就像冬眠大狗熊一样连睡好几天。 祝灵昭抬头瞅了瞅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咕哝道:“也许是假名呢?” 溥云深看了看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少女,忍不住嗤笑一声。 “愁什么?”他“啪”地一下拍在少女的脑袋上,满不在意道,“你这么精,这么会骗人,谁能骗得过你?” 嗷~他跟司烛黎的手劲简直就不是一个概念。 祝灵昭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直响,含泪怒瞪着他,眼见男人就要进屋,她气鼓鼓地追上去。 “你那么说不对。如果你想夸我的话,你可以说我聪明机智又可爱。”祝灵昭大声喵喵。 “聪明机智又可爱?”银色长发的男人站在房门前,扬起眉,“是不是还要夸你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小魅魔一点都不心虚。 “行吧。”溥云深敷衍道,他把小小一只的少女往旁边一推,露出恶劣的笑容,“那你去找愿意夸你的人吧。” 祝灵昭就像是被高大人类挪到一旁的猫猫,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脑袋上也不太疼了,便放下手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男人,里面闪烁着狡黠的碎光。 “所以,那个柴修果然和桃花蛊这件事毫无关系,是不是?” 如果有一丁点关系,溥云深都不可能是这副毫无兴趣的反应。 被猝不及防地反将了一军。 溥云深一时错愕。 他失笑地揪了揪少女脑袋上斜扎的小辫子,道:“少来套我的话。你是不是心眼长得太多了?” 导致某些方面该长的弦被挤得没位置长。 “不要揪……”祝灵昭保护住自己编好的小辫子。 溥云深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红霜斋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昭昭,昭昭!我们要去开会啦。” 祝灵昭和溥云深都是一愣,一同向外望去。 第108章 掌门会议 一身奇特的黑白色衣袍,个头小小,略显蓬松又泾渭分明的黑白发色。 这不是空镜又是谁? 红霜斋包裹在结界之中,空镜站在结界之外,理应看不见结界里的情形。 但她却好像知道祝灵昭就在里面,神情笃定。 “快点呀,昭昭,要不我们就赶不上了。” 开会? 什么开会? 祝灵昭心中疑惑。 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冷笑,溥云深莫名变了脸色:“她来做什么?” 难道他们认识? 银发男人鲜少直接对人冷脸。 祝灵昭不由得好奇地看了溥云深一眼,她还没说话,就听到结界之外的空镜跳脚起来。 “昭昭,是不是那个坏羊拦着你?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他可会骗人了!” 溥云深冷哼一声:“臭狗,快点滚……离远点。” “坏羊!”空镜气道,“昭昭,你快出来。” 溥云深:“臭狗,还是你走吧,要不然你身上的味道能把人熏死。” “大坏羊!一肚子坏水!” “小臭狗,比狗还臭。” “坏羊!” “臭狗。” …… 瑶光阁的结界隔音效果好极了。 按理说,两人都听不到对方说什么,结界外的空镜甚至连人都看不到。 他们是怎么虚空对骂起来的? 还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祝灵昭的头顶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而且,用动物骂人是他们那边的传统吗? 眼见结界内外的两个人能一直对骂到天黑,最终还是勇敢的小魅魔含辛茹苦地支撑起了这个幼儿园。 “你们不要再吵啦!”这样吵是吵不死人的。 “溥云深,你要睡觉就赶紧睡觉去吧。”祝灵昭把高高大大的银发男人推进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然后哒哒哒跑出红霜斋,亲亲蜜蜜地挽住空镜,把她拖着往前走。 “好啦,你声音都要吵哑了,我们快走吧。”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被祝灵昭带得小步跑了两下,才跟上。 “空镜,你说的到底是开什么会呀?”祝灵昭一边走在小路上,一边问。 空镜解释道:“伏郁君原本不想告知你的存在,但是我觉得没必要,你没有那么脆弱。这么精彩的场面如果错过就可惜了。” 祝灵昭听过解释后更加迷茫了。 但空镜却觉得讲起来很麻烦,或者她认为没什么讲清楚的必要,只信誓旦旦地向祝灵昭保证:“我感觉,你一定会喜欢的!” 祝灵昭看着小姑娘那张仿佛太阳花般灿烂开朗的笑脸,半晌,缓缓放下心来。 空镜对她从来都没有恶意。 既然空镜这么说了。 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应该…… 没…… ……大事? 两炷香后。 庄严肃穆的屋子里,门窗紧闭,结界森严。 古老的熏香缭绕,修为高深的修士们分列而坐。 归原宗宗主,杜渐升。他椅背后恭敬地站着大弟子闫开琼。 白虹派掌门,白政非。还有他身旁坐着的二长老蒋行。 镰风门门主,柳拓。 …… 伏郁君用文雅温和的声音一个个介绍过去。 全都是世家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空镜稳稳坐在最前的主座,脚都够不到地。 天真的小魅魔坐在紧挨着她旁边的副位上,迎接着修真界大能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突然之间感受到屁股下面的座位好烫。 祝灵昭:……救命!竟然是这么严肃的场合! 这是名副其实的掌门会议啊。 电光石火间,祝灵昭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该还是和桃花蛊一事有关。 住在瑶光阁里的人越死越多,肯定是瞒不住了。 死者的门派和家族总要找上门来,弄个清楚明白。 不过看大家能坐在同一间屋子里,伏郁君应该已经初步安抚过了,干脆将大家聚在一起,把事情说开。 正好诸位也都德高望重,好拿个方法主意出来。 而伏郁君不想祝灵昭出面,也是为了保护她。 她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里毕竟修为平平,如此出风头,担心她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 而且见她一直戴着面纱,伏郁君虽然不提不问,但也心知她有自己的难处。 是以,不如淡化祝灵昭在这件事情里的存在。 不过空镜可不管这些。 她觉得祝灵昭出了大力,这事情本该有她一份,而且还得坐在最上面的副位上。 祝灵昭一时间心情复杂。 果不其然。 这才刚刚开始。 就有一个精瘦的老头看着上首的祝灵昭直皱眉,终于忍不住道:“她是谁?” “一个开光期还不够的小丫头,怎么能坐在那个位置?” 屋子里顿时一静。 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修真界里修为境界歧视严重。 这满屋子的掌门长老最低也是个金丹期修士。 空镜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但修为却是惊人的分神期,可以说是傲视群雄。 她坐在主座,谁都不敢出声。 但祝灵昭的开光期修为,在这些人来看,恐怕给他们端茶倒水都还不够格。 所以,屋子里的修士们都看向祝灵昭。 高境界修士那澎湃的威压直直逼向她,仿佛泰山压顶。 “是啊,还戴着面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伏管事,你可得给老身一个说法。” “区区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在我们面前坐在那里?” “不成体统……” 众人纷纷附和。 但很神奇的是,明明祝灵昭就坐在上首,但那些人却只是轻蔑地瞥她,而不以正眼看她。 明明是在问祝灵昭的身份。 但却无人直接问她,反而去问伏郁君和空镜。 因为在这些人眼中,祝灵昭甚至不配和他们说话,也不配自己出声。 就像是最开始的伏郁君一样。 他曾见到祝灵昭出声说话都倍感惊讶。只是他身为瑶光阁大管事要掩饰得更好一些。 祝灵昭看着屋子里神情严肃、举止庄重的掌门长老们,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她清亮的声音穿过屋堂。 老者们都惊讶地看向她。 只见那个修为低微的少女却在重重威压之下镇定自若,好像根本感受不到那压迫在她身上的磅礴灵力一般。 她冲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与整个屋子都格格不入。 只有相熟的人才能看到她眼中蠢蠢欲动的兴奋。 嘿,有趣! 空镜没说错,这么精彩的场面,她果然会喜欢! 第109章 白羊,白泽? 呼—— 等再次走出屋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祝灵昭总算松了口气,站在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诸多掌门长老们从屋子内鱼贯而出,脸色难看,见到祝灵昭时忍不住瞪胡子瞪眼。 这些在修真界里高高在上惯了的老者们有心想说她“不成体统”。 但祝灵昭冲他们露出灿烂无辜的笑脸,这些老者们就下意识地心里一梗,把斥责全都憋了回去。 “诸位,下次再一起聊天呀~”祝灵昭欢快地朝他们挥手告别。 掌门长老们向外走的步伐更快了。 就在一刻钟之前。 面对满屋子的质疑和轻蔑,祝灵昭将每个敢于跳到她面前的人都扒了个底朝天。 “你休得胡言!”缘觉派的狄长老骂她。 祝灵昭眉眼弯弯:“狄长老不如先管好自己,你近日已遇瓶颈,正对修为发愁呢,我说的可对?小心心魔丛生噢。” 狄长老面容一僵。 拓心派的谷掌门试图以权势压人:“在座诸位皆是一派之长,或身居要位,你一个黄毛小儿,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妄言?” 祝灵昭目露无辜:“那我说拓心派账目不对,财务亏空巨大,恐怕补不上来,谷掌门不知还能不能坐稳这掌门的位子,难道是妄言吗?” 谷掌门悚然,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灵昭冲他一笑,将目光投向下一个幸运掌门。 一时之间,庄严肃穆的屋子里哀鸿遍野。 “严长老,眉心有障,耳目闭塞。你近来可否命犯小人,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子车家主,家门不幸,后宅不宁。你儿子犯的错事你处理好了吗?” “啊,许掌门,赌场可碰不得,你挪了门派里的巨款,想好怎么补了吗?” “钟家主,你……” 赤火门的北斗师太想出来打圆场:“你一个黄毛丫头……” 就被祝灵昭眼疾手快堵了回去。 “北斗师太确实年岁已高,资历颇深,但赤火门门主恐怕防备你太甚,才总让你接手不好处理的差事呢。” 北斗师太捂住心口,颤颤巍巍地跌回椅子里。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祝灵昭伶牙俐齿,还总能一语中的,顷刻间便将满屋子的人都突突了个遍。 攻击性拉满。 伤人于无形。 祝灵昭叉腰站着,目光扫视过满屋子面容僵硬的老者们,冷哼一声。 呵,废拉不堪。 赢得太轻松,根本不如她以前和白泽大战三百回合时的激情四射。 “你信口雌黄!你可知惹了我苍眉帮的后果!”还有人怒发冲冠,向着祝灵昭直直拍去一掌。 呼啸的掌风袭来。 满座的老者们都冷眼看着。 但祝灵昭任由掌风拍到自己面前,兀自岿然不动,仿佛将苍眉帮狠辣的七苍掌化为了和煦的微风。 祝灵昭:“看来没什么后果,小菜菜帮。” 众人:?!! 苍眉帮帮主气得脸色铁青,像是要背过气去。 见屋子里的人都不再说话。 祝灵昭个子娇小,却站在最上首的位置,拿到了真正的主导权。 还没有被点名的老者们都安静如鸡。 生怕被祝灵昭再扒出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变成大型的社死现场。 “现在。”祝灵昭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我们可以好好开这个会了吧?” …… 于是,这才有了诸位掌门长老们对着祝灵昭敢怒不敢言的奇妙场景。 祝灵昭尤其看着杜渐升气到扭曲又不得不强装大度的脸,就感觉心情十分愉悦。 嘿,可以就着多吃好几碗饭! 待到掌门长老们人都散去。 祝灵昭也准备溜溜达达地打造回府,却被空镜一把拉住。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全程都在给祝灵昭摇旗呐喊。 她攥着拳头坐在主座上,祝灵昭怀疑如果给她一个大喇叭,她能跳起来大喊:“打起来,打起来,昭昭,打起来!” 可惜让她失望了。 小魅魔骂人能骂过,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昭昭,你别回去。”空镜嘟嘟囔囔地抱住祝灵昭的手臂,“和我玩多好,为什么要回去和那个坏羊住一起?” 她好像对溥云深矛盾很深的样子。 祝灵昭不由得好奇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没想到小姑娘霍然睁大了眼睛,吃惊道:“难道你不讨厌他吗?!” 祝灵昭:? “我……应该讨厌他吗?”祝灵昭小猫咪迷茫。 空镜不禁向祝灵昭投来了敬佩的目光,她想了想,道:“也对,你心善,就更能忍受那个家伙吧。” 这已经是空镜第二次说她心善了。 祝灵昭心中疑惑,看在溥云深是她目前饲主的份儿上,试图挽救:“溥云深虽然心眼坏,又傲慢,还喜欢耍人玩,个性恶劣,还……” 小魅魔在空镜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巴。 好吧。 挽救失败。 溥云深就是个很值得讨厌的家伙。 “那你为什么要说他是羊呢?”祝灵昭问。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理所当然道:“因为他就是羊啊。” “不要说他了。”空镜热情地邀请道,“昭昭,你晚上来我的平沙楼里玩吧。” 祝灵昭略有些迟疑。 空镜高兴地向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特意让胖夫人做了满满一桌好菜,晚上我们一起吃吧!” 胖夫人是空镜小姑娘钦点的厨艺超绝。 祝灵昭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呀好呀。” 小猫咪变脸比翻书还快。 红霜斋有什么好回的? 溥云深做的饭又不好吃! 就这么一言为定。 等到夜色四合。 祝灵昭穿过重重结界,遥遥地看见了平沙楼的楼顶。 隐隐约约,好像闻到了一桌美味佳肴的香气。 但祝灵昭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空镜真的是太奇怪了。 就好像有线索的小尾巴露了出来,但她却没能抓住。 溥云深,是羊吗? 说到羊。 祝灵昭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很久远的记忆。 那大概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 祝灵昭一天睡觉起来,忽然在院子里看到一只好大好大的白羊。 它头生双角,浑身银白的毛就像是天边的云彩那样长而柔软,又像是华美的锦缎,铺满了院子,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华。 “咩咩?”年幼的祝灵昭懵懵懂懂地叫道。 然后那只像羊一样的巨兽转过头来,那双苍蓝色的眼眸看着她,蓦地口吐人言。 “叫谁呢?小笨蛋,你连白泽都不知道吗?” 第110章 小狗,犼? 透过去,晓未来,御万千鬼神,达知万物之精,是为神兽——白泽。 当然,在21世纪的妖怪教育里。 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所谓的“神兽”,也不过是一种更加强大更加独特的妖怪。 “白泽之主”,其实是那个男人的称号。 在那个众法凋零的世界里,那个男人是唯一一只仅存的神兽。 据说在历史上曾经还有几只白泽。 但那个男人是最早诞生的白泽,也是最后还活着的白泽。 他与众妖怪的差距就像是喜马拉雅山和大海沟,再加上白泽本就是统御天下的圣兽,是以他变成了众人默认的天下共主。 祝灵昭这时回忆了一下,才察觉。 她总是“白泽、白泽”地叫他,已经习惯了,其实男人真正的姓名,从未有人知晓。 所以,溥云深就是这个圣荒大陆上的神兽白泽吗? 祝灵昭忍不住猫猫挠头。 那空镜是怎么知道的呢? 和人人都听过神兽传说的21世纪不同,祝灵昭在圣荒大陆从未听说过什么“神兽”。 难道……空镜也是……? 不过,祝灵昭很快就再没有为这个问题苦恼了。 她踏进平沙楼的院门,结界之中,显露出这个庭院真正的样子。 空镜独自居住的平沙楼里并不冷清,反而张灯结彩,整个别致的小院里满是细沙与假山构成的独特景观。 三层高的小楼里灯火通明。 也不知是不是这灯景太盛,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没有看到人。 祝灵昭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便听到“哒、哒、哒”一阵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爪子踩着木头地板发出的声音。 祝灵昭寻着声音向整栋木制的小楼望去,就见到盘旋的楼梯上,一只黑白色的小狗吧嗒吧嗒跑了下来。 它头上生着双角,左白右黑,脑袋上发毛乱蓬蓬的,身上的皮毛是白色,脖子、四肢和尾巴上长着黑色的鬃毛,看上去帅气又可爱。 “昭昭、昭昭!” 黑白小狗兴高采烈地扑进祝灵昭的怀里,在她身上埋头呼哧呼哧地嗅闻了一阵。 “不愧是昭昭,还是你最好闻了,只比我妈妈差一点点。” 黑白小狗脆生生地说道。 祝灵昭低头望着她,蓦地瞳孔地震。 !!! 这是空镜?!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隐瞒! 秉承着童年惨痛的教训,祝灵昭并没有冒然地管怀里的小狗狗叫“汪汪”。 她努力思索了一阵,终于将黑白小狗和妖怪学校的古籍里那些神鬼莫测的鬼画符图片,勉强对上了号。 “空镜。”小魅魔说得十分迟疑,“你是……犼吗?” 犼,凶兽,似犬,角似鹿,毛发似狮,以龙为食。 虽然古籍里没说犼是黑白色的,不过也许这是空镜自己独特的配色? 黑白小狗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惊讶。 “是啊。没想到昭昭一下就看出来了,难道你见过我妈妈?” “没有。”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在一些古籍里看到过。” 没想到空镜真的是神兽! 她怀里竟然抱了这么大一只神兽! 祝灵昭像抱着一万块上品灵石那样,心生感动地捧着黑白小狗。 不过,虽然是神兽。 这只黑白小狗赖在她怀里的样子却一点都让人恭敬不起来。 “没办法,因为我还小嘛。”空镜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变作的黑白小狗看起来太可爱了,祝灵昭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奶味。 可是,不对呀。 空镜大师怎么也有五六百……七八百岁了? 她可是分神期的超级高手哎! 像是看出了祝灵昭在想什么,黑白小狗在祝灵昭的怀里翻了个身,老气横秋地说道:“神兽成年就是很晚,我还在成长期呢。” “而且。”空镜歪了歪头,萌哒哒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分神期。” 祝灵昭一愣:“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空镜却毫不在意,四仰八叉:“修为境界那是人类修士的划分方法,我们神兽可没有。” “不过。” 空镜抬起头,用那双狗狗眼看着祝灵昭,可可爱爱地说道:“这招对昭昭来说,就不管用啦。”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空镜在说什么。 “所以,那不是我的错觉。你真的会让别人都觉得你可爱,是不是?”祝灵昭忍不住笑了。 她就说,空镜的“可爱光环”简直来得蹊跷。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只要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谁,谁就立刻像是被萌化了一般,晕头转向,听之任之。 “这是本能,我也控制不住的。”空镜叹了口气,但声音依旧清脆又可爱。 祝灵昭微不可查地怔了怔。 本能? 莫名的,小魅魔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似曾相识的说法? 怀里的黑白小狗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还没成年,还很弱小。为了保护自己,就只能衍生出这种机制了。” 心中那种古怪的预感更盛。 祝灵昭低下头去。 空镜仰起头来看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她忡愣的神情。 “昭昭,你不也有吗?毕竟——你也是神兽嘛。” 第111章 神兽 祝灵昭的脑海里有一瞬空白。 “……你说我是什么?”她慢了半拍问。 黑白小狗歪了歪头:“神兽?” 祝灵昭:“……什么兽?” 空镜:“神兽。” 祝灵昭:“神什么?” 空镜:……? 祝灵昭的手猛地一颤,黑白小狗吧唧一下掉在了地上。 不过她看起来糯叽叽的样子,并没有摔出什么好歹来,而是灵活地一翻身,仰头看着祝灵昭。 “啊,原来如此。”空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来你并不知道你是什么。” 祝灵昭不禁瞳孔地震。 短短几天时间,她的物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是魅魔了,但她难道不是小变形怪吗?!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被绿油油小外星人抓走的程度了。 而是绿油油的小外星人还在敲锣打鼓地告诉她。 ——她是小外星人里的绿油油公主! 陛下,外星皇宫里都等着您神兽归位呢。 祝灵昭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很多奇妙的场景。 这简直太没有真实感了。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你说我是神兽……”祝灵昭艰难而又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确定吗?” 地上的黑白小狗用略带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她的脚面:“你还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正常的。” “不过。”空镜指了指自己,“我的鼻子是绝对不会闻错的。” 小猫咪头脑风暴—— 小猫咪猫脑过载。 小猫咪摇摇欲坠…… “等等,我理一理。”祝灵昭虚弱地捂住脸。 一、二、三。 好,机智昭昭重新开机! 就像是终于开启了那扇解开谜团的大门。 祝灵昭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溥云深的那个预言。 一个魅魔身藏修真秘密,显得有些奇怪。 但是主角换成一只神兽,是不是就觉得有些合理了呢? 还有,空镜为什么会和她很亲切。 因为同族相吸,空镜看待她的模样,大概就像是看着族里新出生的可爱崽崽。 “可是。”祝灵昭忍不住问道,“我是什么神兽呢?” 有她这样霉运加身的神兽吗? “我只能知道你是神兽啦。”空镜说道,“因为这是你的保护机制吧?” 她这话也似曾相识。 “我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 溥云深曾经说过的话蓦然回响在脑海之中。 祝灵昭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溥云深早已将一切摆在了谜面上。 他没有说谎。 正如空镜的保护机制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可爱,从而无法伤害她,甚至听她摆布。 祝灵昭的保护机制就是拟态。 她的本能拟态拟得太好。 甚至骗过了自己,也差点骗过了看穿万物的白泽。 这叫什么,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敢骗? 这世上有什么神兽是爱骗人的吗? 祝灵昭猫猫挠头。 怎么听起来这个神兽不太正义的样子? 眼见祝灵昭满脑袋的震惊和迷惑简直要突破天际,黑白小狗老成地叹了口气,重新变回了人形。 她把祝灵昭按坐在小楼精致的木头楼梯上。 两人肩并着肩,一同望着庭院里的夜景。 “昭昭。”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怜惜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才破壳不久呀?” “破……破壳?”祝灵昭差点呛住。 原来神兽都是卵生的! “不过也不一定。”空镜想了想,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可能是你们种族里的第一只呢。” 什么叫种族里的第一只? 她说的话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祝灵昭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空镜却笑了,明明外表稚嫩,但目光中却好像终于有了几分长辈的可靠。 她伸长了手臂,摸摸祝灵昭的脑袋。 “昭昭,所谓的‘神兽’,并不是一个种族呀。”空镜说道。 倒不如说,“神兽”是某些特殊存在的统称。 他们本质上是妖怪,但又比妖怪更加强大和高级,与生俱来拥有特殊的能力。 空镜道:“我是犼,是我妈妈生出来的。我的妈妈也是犼,但她是这天地间的第一只犼。” “第一只犼自然是天生天养的,神兽在没有成年前并不强大。所以她也有过这种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时候。” 空镜笑了笑:“我妈妈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普通人类呢,她活了三百年,周围的人都老死了,她才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人。” “后来,我妈妈觉得只有自己一只犼太孤单了,于是她独自孕育了我。所以我是从蛋里出来的。” “而我妈妈又把她的气散播到天地间,其他的犼便从此陆陆续续出现。这才形成了犼这个族群。” 空镜抬起眼来,看着祝灵昭,小楼里辉煌的灯火落在她蓬松的头发上。 “所以,昭昭,如果你也是这个世间的第一只,没有人教你,你自然就不知道了。” 祝灵昭恍然。 难道她是一只全新款的神兽? 祝灵昭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溥云深呢?他是白泽吗?” “嗯。”空镜立刻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为什么要提起那只坏羊?” 祝灵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惑不解:“你们之间有过节?”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看了她一眼。 就在祝灵昭思索之时,空镜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少女一般,拉住了她的手。 “昭昭,你不要被骗了。”小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之前说了,神兽并不是一个种族。” “所以,不是所有神兽,都把其他神兽视为自己的同类。” 空镜认真道:“严格来说,神兽之间其实是竞争与战斗的关系。” 就好像草食动物得以群居,但凶猛的顶级猎食者却总是独行。 成年的神兽太过强大,占据着妖怪中不可撼动的上位。 所以两只神兽碰面之时,更像是两虎相争。 总要有一方战胜另一方才行。 “这种本能是很难抑制的。”空镜叹了口气,她看向祝灵昭,“昭昭,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第112章 扭曲的圣兽 “好像……是有的。”祝灵昭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对溥云深的警惕。 溥云深平时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太好,但祝灵昭面对他时,却总有种被凶猛掠食者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又不仅仅是单纯的害怕。 而是想要和他战斗,又意识到打不过而想要逃跑。 在直面空镜时也是这样。 对着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祝灵昭明知她对自己很亲密,但心中却总有种警惕挥之不去。 原来这就是神兽之间的感应吗?! 她竟然也拥有这种高端的技能? 祝灵昭大为震撼。 不过。 祝灵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好像并不讨厌我?” “昭昭是不同的。”空镜说道,她指了指自己小巧的鼻子,“这是犼这个种族独有的能力,我们的嗅觉都很敏锐,能闻到这世间一切的真相。” “你也会有作为神兽独有的能力,等你彻底掌握了自己的能力,大概就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吧。”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扑进祝灵昭的怀里,像小狗一样嗅闻:“昭昭你一定是个瑞兽。” “瑞兽?”祝灵昭好奇地问。 “因为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排斥的感觉。反而觉得你很好闻。”空镜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你。” 祝灵昭猫猫震惊。 这怎么也是神兽的特质。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是聪明漂亮的奇迹昭昭吗?! “能消弭争端,令人喜爱。我还在你身上闻到了悲悯的味道,这些都是瑞兽才会有的特质。”空镜笃定地说道。 悲悯? 祝灵昭的小脸皱了起来。 为什么在被说成是中央茶壶之后,她又进一步变成了一个怜爱世人的中央茶壶? 可若是要否认的话…… 祝灵昭想起前几天,自己对于那些无辜妄死之人的同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啊,大概好像。 她以前虽然也不喜欢滥杀无辜,但这几天那种忍不住想制止无端杀戮的心情格外激荡,难道是因为她的神兽之血不断觉醒的缘故? 竟然说通了! “瑞兽听起来一点都不能打。这不就和不会打架的白泽一样了吗?”祝灵昭忍不住小小声地咕哝道。 小猫咪嫌弃的神情。 但空镜却皱起了眉:“怎么又提到他……” “听好了,昭昭。”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叉起腰,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只大坏羊不仅仅是神兽间排斥的问题,而是他太难闻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闻过的最难闻的东西。” 祝灵昭微微一愣。 在她看来,溥云深一如他神兽白泽的身份,身上很干净,这说明他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本质上是个好人。 “对你们来说,难闻,意味着什么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空镜皱起脸:“不知道。他太臭了,臭得我鼻子都失灵了。” 所以闻不出来。 实际上,溥云深绝对是一个所有犼都会自动绕着走的臭味污染源。 祝灵昭若有所思。 既然犼闻到的是真相。 那极臭就意味着…… “而且那只坏羊很独的。”空镜像是生怕祝灵昭不能发现那个男人的险恶,加重语气道,“他是第一只白泽,也是唯一的一只。” 祝灵昭一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话语里显露出少见的严肃:“第一只神兽诞生后,他散逸出的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他的同族就会随之出现。” “但是白泽没有。” “昭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夜色深重。 空镜定定地看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那只坏羊把之后出现的白泽,全都杀掉了。” 小楼上琳琅的灯光倒映在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像是燃起了血色的大火。 祝灵昭呼吸一滞。 空镜道:“所以,那只坏羊绝对不是因为同为神兽,就手下留情的家伙。” 祝灵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溥云深那藏在迷雾里的过往吗? 同族同胞在祝灵昭看来,是极为重要的。 哪怕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总是嘲笑和排挤她,但祝灵昭总是格外珍惜。 溥云深又为什么要杀掉他的同族呢?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祝灵昭小声问。 空镜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迷茫,脸上的神情不禁缓和了一些。 “不知道。”空镜说道,“不过大家都说,据说那个男人很久以前挺正常的。” “毕竟是白泽嘛,圣兽,是要以贤仁统御天下鬼妖的。”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灯楼之中,朦朦胧胧的光落了下来。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意有所指地说道:“他,疯了。” “疯了?”祝灵昭猛地睁大了眼睛。 “嗯,突然就疯了。”空镜不甚在意地说,“听说有段时间,他发了疯一样的在找什么人。”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白泽都找不到的东西呢?” “很多人都问他,他又什么也不说。后来就突然又不找了。” “然后他就开始杀人。” “杀完了同族,他还想来杀我。”空镜嘟嘟囔囔地说,“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不久,那只坏羊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 祝灵昭愣住了。 这是溥云深? 那个万事不经心,总是从容、不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溥云深? 他竟然……是别人口中的疯子吗? 祝灵昭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解。 但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那就是:溥云深如果是生性良善的神兽白泽,那他为何会与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为伍呢? ——因为他疯了? 一个疯了的,甚至扭曲了天性的神兽。 这会是问题的答案吗? 空镜似乎以为祝灵昭被吓到了,连忙说道:“不过我妈妈把他打退了。” 空镜没有说的是。 当年那只坏羊差点就将年幼的小犼杀死在襁褓之中。 好在她的妈妈出手及时。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空镜的妈妈都带着小小的空镜在整个圣荒大陆奔波,从那只坏羊手里救下每一只新出现的幼犼。 第113章 绳柱 这持续了将近两千年。 可以说,空镜的整个幼儿期都是在与那只坏羊对抗的血雨腥风中度过的。 “不过几个月前,他就突然又消失了。” 空镜皱起眉,认真地看着祝灵昭:“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躲在这里。昭昭,他一定是盯上你了。” 祝灵昭心情有点点复杂。 虽然她一直知道溥云深绝对怀揣着某种未知的目的,却原来,他是看重她“神兽”的身份吗? “哈!不过我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提起往事,空镜振奋地挽起袖子,露出自己并不强壮但力气极大的细白手臂。 “白泽只会逃跑,超级弱的。” 犼在传说中就是一种非常凶猛的神兽,甚至能吃龙。 实际上就是因为白泽太弱打不过她,但又太会逃跑,她抓不住对方,两人才能在如今碰面的时候只停留在嘴上互骂。 要不然早就死斗八百回合了。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超级潇洒地做了一个挥击的动作。 “嗖~”的一下。 像是要把某人打飞出去。 “所以,昭昭你不要害怕。” 空镜安抚地拍了拍祝灵昭的肩膀。 “如果那只坏羊想对你做什么,我帮你打他。” 祝灵昭一时没有说话。 “昭昭,你怎么了?”空镜问。 好半天。 祝灵昭才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她说。 其实她没有害怕。 白泽就算再弱,那也是对于犼这样的神兽而言。 溥云深如果真想杀她,早就把她拎进厨房细细切做臊子了,就连手眼通天的魔尊大人都救不回来。 而且,溥云深说过,要相信他。 那时的男人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都并非作假。 至少对于祝灵昭来说,溥云深并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 啊,害她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不算。 ……把她拐带出宫也不算。 …………企图利用她搞些什么大阴谋也不…… 她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坏东西? 还是把溥云深人道毁灭吧! 祝灵昭越想越气,暗自磨起了牙齿。 她一把握住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无比诚恳地大声道。 “空镜老师,请教我怎么做神兽吧。” 在空镜骤然懵逼的目光之中,祝灵昭脸不红心不跳,正义凛然,积极奋进。 “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白泽不白泽的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小魅魔真的很想变成又强又酷炫的神兽! 之后的几天里。 祝灵昭过上了相对充实的妖生。 白天,祝灵昭就蹦蹦跳跳去找柴修玩。 那个书卷气浓厚的青年修士真的是个万事通,对玉钩镇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了如指掌。 祝灵昭带着他把镇上玩了个遍。 兴致勃勃,不亦乐乎。 晚上,祝灵昭就到空镜的平沙楼里,跟着她学习如何修炼。 可惜神兽都是天赋型选手。 大家都是长着长着突然就会了。 不像祝灵昭这样明明还在成长期,就想要快速成年。 “你说你才十六岁?!”小姑娘惊讶得蹦了起来。 空镜已经两千岁了,这连她年龄里零头的零头都不到。 空镜看着祝灵昭的目光霎时从看待可爱幼崽,变成了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 “这倒也不必……”祝灵昭颇为坚强乐观地说道,“溥云深说我快成年了。” 空镜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那你一定有什么奇遇。” 祝灵昭觉得她说的也对。 看来魔尊大人身上的恶真的质量非常之高,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把营养不良的小魅魔喂得快速发育了。 不过,这下空镜就更教不了她什么了。 只能再讲讲神兽之间的事。 比如,神兽的数量极其稀少,而且大多数都隐藏身份混迹于人群之中。 犼在神兽中已经算是很大的族群了,但其实总数也不超过二十只。 最多的是青鸢,大概有五十来只,对外自称是一种变异的鸟族妖怪。 祝灵昭听得津津有味。 但一晚上下来,修炼进度为:0。 可谓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 秋收祭最大的庆典近在眼前。 祝灵昭几乎肉眼可见玉钩镇上热闹欢快的氛围。 人们在镇中的广场上搭起了巨大的高台。 那是用无数树枝捆扎而成的高耸圆柱,上面悬挂着红绳和彩灯。 那些红绳扭成一个个复杂的绳结,然后一层又一层盘旋着缠绕上去,将整个圆柱装点成了神秘而又华丽的模样。 圆柱下就是宽敞的戏台,杜老板的戏班子忙里忙外,只为准备庆典当夜那出最隆重的戏幕。 所有人都很期待。 祝灵昭也看着这副其乐融融的喧嚣景象傻乐。 “那个柱子装点得像棵圣诞树一样。”祝灵昭说道。 那些彩灯和红绳就像是繁茂的树叶。 然而和她一起沿着河畔闲逛的柴修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圣诞树是何物?那是神树大人。” “什么?”祝灵昭一愣。 “白姑娘不知道吗?”柴修似乎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太在意,“秋收祭最早本就是为了感怀神树大人的庇佑。” “人们虽然无法亲自到神树大人面前朝拜,但总要制作绳柱来传达心意。” 祝灵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蓦然看向广场中央那根伫立着的、被红绳与彩灯装扮的高柱。 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秋收祭竟然是为神树而存在的节日? 又是树? 那根柱子,就是人们制作的神树的替代品。 就像是一种传达信仰的图腾。 这样的柱子会有多少? 成百?上千?数不清吧。 因为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子,甚至是家家户户,都会制作类似的东西。 这是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秋收祭的习俗。 好像有什么线索将要呼之欲出了。 可恶,想不出来。 “那……那些红绳是什么意思?”祝灵昭指着高柱上那些挤挤攘攘的绳结,问道,“为什么要打成结?” 这是圣荒大陆上每个人都会知道的常识。 柴修不知道祝灵昭为什么要问,但还是温声回答道:“因为秋日是树木结果的季节,那些绳结便代表了果实。” 祝灵昭的声音莫名的有些干涩:“神树……我是说神树大人,会结果吗?” “似乎从古至今,神树大人从没有结过果子。”柴修说道,他笑了笑,“不过,希望神树大人结果,也算是人们心中的一个期许吧。” “毕竟,世人似乎都认为——” “如果神树大人能结果,那一定是至高无上的,吃下后能够立刻得道成仙的神果。” 第114章 庆典开场 神树有果子;神树没有果子。 杜渐升找的祉兰神果;司烛黎用血养出的小绿果子。 枝繁叶茂、接受万人敬仰的神树大人;枯枝嗜血、封印万年不为人知的灭世魔尊。 …… 一时间。 这些对立而又分裂的念头在祝灵昭的脑海中不断拉扯。 不会吧? 不会吧? 神树到底和司烛黎是什么关系? 可是,再怎么想,他们也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也许她只是过分联想了。 祝灵昭心中莫名涌动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心不在焉地和柴修回到瑶光阁。 伏郁君却早已等候在红霜斋门外了。 “管事大人?”祝灵昭邀请伏郁君在庭院里坐下。 但伏郁君却只进了结界之内,没有坐下长谈的意思。 “不必了,白姑娘。今日事务繁忙,在下并不久留。”伏郁君向她行了一礼。 桃花蛊的事并没有了结。 虽然已经证实了桃花蛊的触发条件是“心有所求”,瑶光阁也告诫了各个世家门派,但人心这种事怎么能控制得住呢? 是以,这几日还是有人断断续续地死。 世家门派们也都在暗中发力,调查这件事。 桃花蛊一日未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再加上秋收祭庆典的事,人心本就动荡,玉钩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又复杂,给大家的调查增加了很多难度。 不过,伏郁君这次来并不是想说桃花蛊的事。 “在下是为柴修的事而来。”伏郁君说道,“他的确是孤身一人游历到玉钩镇上,也并没有犯过什么事的记录。” “在下派往其他地方的探子也都传信过来,说这柴修是有不认路的毛病,走到什么地方便小住一阵,懂得也多。” 祝灵昭道:“所以,他其实没什么问题?” “从调查来看,的确没什么问题。”伏郁君说道,他看向祝灵昭,“但在下更相信白姑娘的判断。” 祝灵昭略微惊诧,没想到这位瑶光阁大管事竟然如此看重她的话。 伏郁君笑了笑,平静道:“所以在下详查一番,发现了两个疑点。” “其一,柴修从不喝酒。所以白姑娘那天所说的有理。” “至于其二。”伏郁君目露浅笑,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白姑娘近日似乎在书斋里看《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 祝灵昭:……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伏郁君一眼:“对。” 瑶光阁的密探竟然都查到她身上来了?!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发现? 伏郁君八风不动,镇定道:“在下发现,柴修就是那本书的作者,怜我。” 祝灵昭:??? “他就是怜我先生?!”祝灵昭激动地跳了起来。 一向对任何人都是直呼其名的小魅魔,连“先生”都叫上了。 要知道,她对柴修心存防备,可没什么好印象。 但怜我先生绝对是小魅魔在这个世界最喜欢的作者,她孜孜不倦地追更了好多篇。 甚至还想着哪一日能有机会与怜我先生见上一面。 可是。 她竟然怀疑了她最喜欢的作者?! 呜…… 不过还没等祝灵昭在心里“呜”出第二声,伏郁君就紧接着说道:“但是,《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每年一册。” “怜我每年交稿的时间都在秋收祭之前,从未拖延。今年却有所不同。” 祝灵昭微微一愣。 伏郁君冲她轻轻颔首:“是的,白姑娘。明天就是秋收祭的最后一天了,但怜我依然没有交稿。” “负责他书册的绯念行在到处找人,却因为怜我一向行踪不定,始终联系不上他。” 柴修就是作者怜我? 他每年一册《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一百多年来年年如此。 却偏偏在今年没有交稿,反而陪着她在玉钩镇上四处闲逛? 祝灵昭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疑点。是柴修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伏郁君见祝灵昭陷入沉思,微笑道:“那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日理万机的瑶光阁大管事说完就跑,竟然连句多余的客套都无。 显然,他只负责收集情报。 之后动脑子的事全权委托给了祝灵昭处理。 祝灵昭幽怨地看了一眼伏郁君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庭院的椅子上团成一个猫猫球。 唔,脑子不够用了。 小猫咪望着庭院里飒飒摇动的枫叶,逐渐停止了思考—— 嘿,那是不可能哒! 不管是神秘莫测的桃花蛊,还是奇奇怪怪的柴修。 就算是天塌了,也阻挡不了大家欢快地过节,不是吗? 有什么事,过完秋收祭的庆典再说嘛。 到了第二天傍晚。 整个玉钩镇上的人都涌向了镇子中心的广场。 这是难得修士与普通人都不分彼此,欢聚在一起的时刻。 祝灵昭也早早就在靠近高台的位置占据了有利地形。 玉钩镇上灯火通明,与人群的喧嚣声一同,倒映在玉水河上。 装扮华美的游船久久地停驻在河面,人们挤挤攘攘地站在甲板上靠着栏杆,或站在船顶上眺望,只为能更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的庆典。 绚丽的灯光映照着一张张笑脸。 “嘘,快看,来了来了!” 人群中攸地一静。 只见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走上高台。 他打着赤膊,身上绘着繁复又古老的红色花纹。 他将火把高高举起,橙红的火光照耀着他古铜色的健壮胸膛,就像是镀了一层漆金的火色。 “轰——” 那汉子将树枝做成的绳柱点燃,明亮的烈火瞬间顺着柱子蹿上夜空,熊熊燃烧起来。 微凉的夜色中,似乎泛起了一丝热气。 “铛——” 金锣敲响,大鼓齐奏。 杜老板走上高台。 他与那日祝灵昭见过的不太一样,今晚的装扮既不朴素,也不华丽,反而像是仙人一般,水袖长绵,衣袂飘飘,好似欲乘风而去。 他今晚所唱的,竟然是万年之前,魔尊还未毁坏天地灵气平衡,洪荒尚未凋落时候的故事。 那是神树如何庇护圣荒大陆的传说。 第115章 枯枝降临 “好!” 众人发出一声声喝彩。 明明是一派热闹非凡,繁盛到顶点的气氛。 但祝灵昭却莫名地一怔。 溥云深不知所踪,空镜却也不在附近吗? 祝灵昭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但她个子娇小,只看见了向着高台张望着的憧憧人影。 那种不祥的预感又蔓延上来。 祝灵昭蓦地想起了司烛黎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冷艳漠然的魔尊大人说了那么多话,祝灵昭大部分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偏巧,有一句被小魅魔忽视得彻底。 那天晚上,司烛黎说了什么呢? ——他说:“昭昭,你最好在秋收祭结束前回来。” 如果那不是魔尊大人在劝小猫咪回宫。 而是……单纯地在描述一个时间节点呢? 今晚,就是秋收祭的尾声。 祝灵昭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该死,她为什么早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但四周却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身姿绰约的杜老板正唱到:“神树大人多怜我,护四方太平喜乐……” 就听到台下有人指着熊熊燃烧着的绳柱,大声叫道。 “看!快看!神树大人显灵了!”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也不知是不是幻象,那高耸的绳柱在烈火中竟然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那些浅光即使在烈火的燃烧下也凝聚成一个个小团,依附在树枝捆扎成的枝干上,星星点点。 “真的,我也看到了!” “神树大人显灵了!” “神树大人,请赐我……” 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甚至还有人当即跪了下去,震声高呼。 那些浅光也在火焰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 “花!是花啊!” “什么?是神树大人开的花吗?” 祝灵昭也仔细看过去,然后心神俱震。 因为那个作为神树替代品的高柱竟然真的开花了! 一朵、两朵、三朵…… 就像是一场烈焰中的迷梦。 绳柱仿佛活了过来,粉白色的花朵像是开了满树,挤挤攘攘的,繁华又妖艳。 那些花朵并不大,花瓣繁密。 像是桃花。 ——也像是,曾经在司烛黎指间绽放的,从祝灵昭发梢上生长出来的花朵。 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惊雷骤然劈中。 祝灵昭望着那些花,只觉得那无数朵粉白的小花诡异地旋转张合了起来,化为了满树生满尖牙的血盆大口,一阵头晕目眩。 恍惚间,熟悉的禅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好香啊。” “好香啊。” “好香啊……” 人们嗅闻到这股味道,脸上纷纷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更多人跪倒下去,欢呼着神树大人的降临。 “这一定是神迹!” “是神树大人展现的神迹!” 有人不断高呼着,那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将嗓子撕裂。 从宽阔的广场,到附近的亭台高楼,再到河面上豪华的游船。 等祝灵昭注意到的时候。 她竟然成为了唯一还站着的人。 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是跪伏在地上,喃喃自语着什么的人群。 就连修士也不例外。 祝灵昭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那股令人作呕的禅香味愈发浓郁。 但周围跪着的人却都露出极度渴求的神色,甚至向着绳柱的方向伸出手去,像是要把什么抓在手里似的。 “喂!醒醒,千万不要许愿啊!”祝灵昭随手拉起她身边跪着的一个人,但那人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向着高台上伸手。 无论祝灵昭如何摇晃他,他脸上都带着亢奋又迷幻的神情。 气死了。 祝灵昭气急败坏地把这个人扔到地上。 但那人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反而向着高台的方向努力爬,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 “神树大人!神树大人降临了!” 无数人声嘶力竭地尖叫道。 祝灵昭转过头去。 在下一秒,她简直想骂人了。 因为那是哪门子的神树降临。 ——那根本就是嗜血枯枝降临了! 只见原本只是人为捆扎的绳柱骤然生长,直指天空,然后那些终年覆盖在般罗宫里的嗜血枯枝铺天盖地而来。 就像是从天幕上遥遥倾倒下来的河流。 人在它的面前是如此渺小。 迷蒙的夜色之中,熊熊烈火越烧越大。 粉白的花瓣飘落下来,宛如春日细细密密的雨丝。 祝灵昭看到有人就像是没了魂一样一头栽倒在地。 她只能拉过身旁还在手舞足蹈的人,躲开从天上袭来的嗜血枯枝。 “啊啊啊啊——!” 有人被嗜血枯枝席卷到天上。 这是秋收祭的庆典,本该是一年中最快乐轻松的日子。 但在这个魔幻的夜晚里。 惨叫声与狂热的高呼声混杂在一起。 血腥味与禅香味交织,粉白的花瓣裹挟着血雨。 祝灵昭甚至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激动还是恐惧。 他们就像是都疯了! 祝灵昭咬咬牙,忍痛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飞溅出来。 霎时间,她周围清空了一片。 嗜血枯枝畏惧地绕开她,几乎在她身周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祝灵昭只能尽量将能救的人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将他们打晕过去,按上一抹自己的血。 可是疯狂的人太多了,拉都拉不住。 祝灵昭在混乱中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如果这些都是司烛黎做的话……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恶那么惊人了。 灭世魔尊名不虚传! “……姑娘,是你?!” 一道声音骤然传来。 祝灵昭抬头望去。 漫天嗜血的枯枝与狂乱的人群之间。 隔着这群魔乱舞的景象,乍见一道正常而又端方的人影掐诀立在那里。 祝灵昭顿时有种见到了亲人的感动。 “闫开琼,是你啊!” 那位归原宗的首席大弟子扔出一张符箓。 “嗖、嗖、嗖。” 漫天雨箭将半空中的枯枝穿透。 枯枝的碎渣窸窸窣窣地掉落下来。 闫开琼跨过倒在地上的人,走到祝灵昭面前,凝视着她。 发现她并无大碍后,闫开琼忍不住露出一抹放松的笑:“还好,姑娘你没事。” 第116章 神树金血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祝灵昭激动道。 在现在这种诡异又疯狂的混乱之中,竟然还有正常人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开琼问道。 他手中不停,一张张符箓悬浮在他身周,或化为雨箭,或化为电闪雷鸣,将靠近的嗜血枯枝击成碎片。 即使在群魔乱舞中,祝灵昭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只因这位归原宗大弟子竟然是个符修,他绘符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 无数张符箓在他指间流转,流畅得就像是一种艺术。 “你还有见到其他和你一样清醒的人吗?”祝灵昭问。 闫开琼的神色有些严肃:“姑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连师父都……” 以杜渐升的修为竟然都中招了? 祝灵昭有些诧异,但很快,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因为,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闫开琼能保持清醒的原因是…… 祝灵昭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一甩流到指尖的血珠,逼退枯枝,略带急切地问:“闫开琼,如今这情况绝非小事,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闫开琼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一凛道:“姑娘请讲。” “我看你在符箓上的造诣高深。”祝灵昭随手打晕一个想要对枯枝投怀送抱的人,大声道,“那你可知道,之前去邬云山脉的归原宗弟子身上,都种了一种淡金色的符箓?” 闫开琼手中微顿。 一支雨箭打偏。 嗜血枯枝呼啸着擦过闫开琼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没事吧?”祝灵昭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他身前。 闫开琼像是才从忡愣中回过神来,垂下眼睑:“……我知道。” 祝灵昭神情一振。 闫开琼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边驱使符箓,一边低声道:“是我种下的。” “或者说,是师父命我种下的。乃归原宗的秘传之法,能遏制魔尊残留的瘴气。” 祝灵昭问:“那你知道那种符箓是如何制成的吗?” 漫天狂舞的枯枝之中。 闫开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用万年之前,神树大人留下来的汁液。” 祝灵昭怔了怔。 “……万年之前?” 闫开琼颔首:“是一种金色的汁液,可腐蚀万物。被归原宗以特殊的古法保存,如今剩余的,也不多了。” “可是神树就在那里……”祝灵昭又打晕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跳过他,“为什么非要万年之前的?难道现在不能去取吗?” 闫开琼及时拉住差点摔倒的祝灵昭:“姑娘小心。” “神树大人刀枪不入。”他答道,“取其汁液的方法,在万年之前,就已经遗失了。” 祝灵昭不说话了。 她紧抿起唇,心里乱成了一团毛线球。 这些都不过是闫开琼单方面的说法。 或者说,是归原宗世代流传下来的说法。 但事实又会是怎样的呢? 能腐蚀万物的金色汁液…… 祝灵昭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烛黎流出来的血。 为什么那么巧合。 正好司烛黎在万年之前被封印。 金色汁液便在此后的一万多年之间,再也无法取得? 如果不是“取神树汁液的方法遗失了”,而是“那根本不是神树的汁液,而是一个人的血。只因为他被封印起来,人们自然就无法不断取血了。”呢? 这是什么诡异的黑色笑话。 魔尊大人的血,被用来制作成对付他自己的符箓? “白姑娘!这里!” 一声清喝遥遥传来。 祝灵昭循声望过去,便看到街边的阁楼顶上,站着几道人影。 为首的正是伏郁君。 他手中拿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碧萧,淡青色的结界笼罩成一个半球形,将狂乱的枯枝和飘零的粉白花瓣都阻隔在外。 “白姑娘,快过来。”伏郁君大声道。 祝灵昭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嗖——”的一声。 她只感觉胳膊被架了起来,双脚攸然离地,转瞬之间就被拎到了淡青色的结界之中。 祝灵昭:……! 啊,是闫开琼干的。 祝灵昭在阁楼屋顶上站定,瞅瞅身旁刚刚收回手的闫开琼,神色复杂道:“……谢谢。” 虽然知道这些修士都是好意。 但是下回拎着她飞来飞去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一声招呼? 不过到了屋顶上才发现。 结界中还保持清醒的一共有六个人。 除了伏郁君之外,祝灵昭还认识的,就只有缘觉派的狄长老,五大三粗的屠绍元,以及…… 书卷气浓重的青年修士向着祝灵昭微微一笑。 “柴修?”祝灵昭忍不住叫道。 身形精瘦的狄长老发出一声冷哼。 但那并不是对着祝灵昭,他看着高台上那棵在烈火中绽放花朵的“神树”,脸色难看,冷汗直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灵昭看向伏郁君:“管事大人!这是附近还清醒的人吗?” “正是。”这位瑶光阁的大管事一如既往的可靠,只是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眼中带着几分沉重,“在下只发现了这些人,白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伏郁君支撑起的结界并不大,在这样混乱的夜晚里,散发着淡淡的青芒。 却像是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方舟,令人无比安心。 祝灵昭对伏郁君的能力早有猜测。 她早就猜想,瑶光阁里的那些高深精妙的结界,可能有伏郁君的手笔了。 再加上这些嗜血枯枝似乎并不如般罗宫里的本体那样强力。 这才有了这点难得的喘息之地。 “他奶奶的,这下要怎么办?这些人都跟疯了一样,叫都叫不醒。”屠绍元一屁股坐在屋顶的脊梁上,愤声道。 结界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面对铺天盖地袭来的庞然大物,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粉白的花瓣四相飘落着。 火光倒映在众人沉重焦虑的脸上。 大家都无计可施,只能暂且躲在结界里,还不知道白天何时能够到来。 闫开琼这才有功夫抬起手来,掌中白光微闪,一点点抹去了脸上的血痕。 “如果大家有伤的话……可以让我来治疗。” 闫开琼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 “不急。只要不像那些人一样迷了心智,短时间内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大家都没受什么伤。” 但柴修却忽然打断了他。 青年修士面上带笑,声音低缓,好似暗藏着刀锋。 “其实眼下并非没有破局的办法。” “我们为什么不问问白姑娘呢?” 柴修直直看向祝灵昭。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夜太长太黑,青年修士往日温润的眼眸里,仿佛蒙了一层暗沉沉的阴霾:“白姑娘一定有办法吧?” “不。”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中,柴修温和的笑容好像带了一丝诡秘,“或许该说是——祝姑娘。” 第117章 勿信神 结界内,众人的目光顿时向着祝灵昭投来。 “什么白姑娘,祝姑娘的?” 屠绍元一愣。 他来回看了看柴修,又看看祝灵昭,一头雾水。 “祝……?”狄长老诧异地看着祝灵昭。 他对祝灵昭印象深刻,自然记得她是怼了全场掌门长老的“白姑娘”。 柴修见众人迷惑不解,便干脆说开了。 “当然是祝姑娘。若非是身份神秘,姑娘何必要戴着面纱,以假名示人呢?” 众人恍然。 不过修真界里稀奇古怪的人多了去了,其实大家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 但是柴修却有着充分的理由。 “都到了这个人命关天的份儿上了,祝姑娘也就不必隐瞒了吧?” 柴修道:“这次的异变非同小可,但实不相瞒,我曾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嗜血枯枝。” “那正是在魔尊的封印之地,邬云山脉。” “而且。”柴修微微笑道,“我也在那里见过祝姑娘。” 祝灵昭皱起眉。 柴修认出了她的身份也就罢了。 他还曾经去过邬云山脉?甚至在邬云山脉里见过她? 这怎么可能! 魔尊万年以来威名不减,更何况柴修语气笃定,几乎是在直指祝灵昭与魔尊,以及这次的事件有关。 众人一时间惊疑不定。 “魔尊?这次的异变和魔尊有关?” 一个女声忽然问道。 众人定睛看过去,才惊觉一直站在那里不曾出声的,竟然是一个如此美丽惑人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半透不透的黑色纱裙,身姿妙曼,神情慵懒。 微微打卷的长发垂落在那饱满雪白的胸脯前,几乎呼之欲出。 她不出声的时候毫无存在感,但一出声,就立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祝灵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曾在拍卖会上帮她叫价的女人吗? 只是那时候包厢里的她戴着面纱,这时候面纱不知去了哪里,露出那张极具异域风情的动人面庞。 “我认为是这样的。”柴修平静地说道,“这种枯枝与邬云山脉里,受魔尊瘴气污染所形成的枯枝一模一样。” “你是说,魔尊污染了神树大人?!”狄长老震惊失声道。 柴修道:“恐怕如此。” “那我们不是完蛋了?”屠绍元急得直挠头,“那可是万年之前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啊,他难道突破封印了?” 闫开琼的面色透出些许惨色:“魔尊的封印……近日的确有些松动。归原宗弟子前些时候去探查的结果,也不容乐观。” 柴修的目光扫视过众人的神情,将他们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他看向祝灵昭,道:“所以,我们才需要祝姑娘出手相助。” 这下,结界内的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祝灵昭。 “怪不得你知道这么多……”狄长老不禁喃喃自语,他看着祝灵昭,厉声问道,“祝姑娘,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火光闪动。 嗜血枯枝在淡青色的结界外张牙舞爪。 祝灵昭和柴修对视了片刻。 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唇角轻轻上扬。 “对。”祝灵昭收回视线,承认道。 她将脸上的面纱摘去。 祝灵昭看着众人,理直气壮地朗声说:“我不叫白昭,我叫祝灵昭。” 柴修要是以为能逼她做什么? 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小魅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反正事已至此,他们性命都难保,谁能把她怎么样呢。 身形娇小的少女坦荡荡地站在屋顶。 烈火的光影映照着她昳丽白皙的小脸。 众人俱是一愣。 半晌。 “……她是谁啊?”屠绍元茫然地小声问道。 可惜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再压低声音也能让结界里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黑裙女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捂住嘴,笑声宛如蝴蝶般艳丽又婉转。 “这位哥哥,她可是修真界里人尽皆知的大人物呢。” 祝灵昭神情微妙。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漂亮姐姐是在调节场面,还是在嘲讽她。 “你没还认出来呀?”黑裙女人拍了一下屠绍元的手臂,笑着说道,“身藏着成仙秘密的魅魔,难道不是每个修士做梦都不会忘记的人吗?” “知道了,知道了。”屠绍元不自在地离女人远了一点,粗声粗气地硬声道,“可这有什么用?” “老子能不能活过今晚还不知道呢!” “屠公子说得对。”伏郁君出声说道。 清瘦如竹的男人轻抚了一下手中的碧萧,他站在祝灵昭身前一步的位置,像是有意无意遮挡了其他人的目光。 “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渡过眼前的难关。” 伏郁君这话又将众人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传说中成仙的秘密近在咫尺,但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狄长老面色古怪地盯着祝灵昭看了一会儿,捋着胡须不再言语。 祝灵昭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在心中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道。 “我与这次的事件无关,不过我的确有一些猜测。” 屠绍元的眼睛一亮。 “但是。”祝灵昭慢吞吞地说,“大家信不信我,那就……” “嗨呀你就快说吧,急死老子了。”屠绍元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管你是什么,总比我们这群没主意的好吧!” 祝灵昭一噎,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柴修一眼。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 不管柴修在那里暗搓搓地如何挑拨离间。 但很显然,有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屠绍元,他的阴招要大打折扣了。 更何况。 伏郁君会帮着祝灵昭说话,闫开琼和不知来历的神秘女人也都好似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些恐怕都是柴修不曾料到的。 不过,祝灵昭倒是隐隐有所预感。 因为—— “我知道现在大家都还保持着清醒的原因。” 大家都猛地看向她。 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因为,在场的诸位,都不信神。” 勿信神,勿求神。 因为在场的,都是不信神,只信自己的狂妄之人。 所以从不会被虚幻的异变所蛊惑。 第118章 神树的真身 “什么?!” 众人皆是迷惑不解,但又隐有所悟。 倒是知道更多的伏郁君和闫开琼蓦然睁大了眼睛。 “白……祝姑娘,你是说……?”伏郁君惊讶之下,言语甚至有点混乱,“那这和桃花蛊……” 祝灵昭微微点头。 同样都是以“心有所求”作为触发条件。 有所求者死。 不动欲念者生。 “恐怕和桃花蛊是一件事。”祝灵昭说道,她看向漫天飘散着的粉白花瓣,“我猜这就是桃花蛊的真身。” “那些人的死状,不也一样吗?” 祝灵昭指着下面广场上,有些静静栽倒在地上的人。 他们神情安详,除了没有了气息和生机之外,甚至比活人的面色还要红润。 “桃花蛊?那是什么?”屠绍元迷茫道,他知道的最少,但毕竟亲眼目睹过好友的死状,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就是这玩意儿害死了老子的兄弟?!” 但闫开琼却猛地转头看向祝灵昭,目露惊愕:“这……这竟然就是桃花蛊吗?” 大家都忍不住看过去。 只见闫开琼忽地脸色煞白,他看向高台上燃烧着的满树花朵,目眦欲裂,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吓人的东西。 “闫公子?”伏郁君担忧道。 闫开琼怔怔地望着嗜血枯枝与花瓣,眼底倒映着熊熊烈火,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好半天。 他才喃喃道:“……神树。” 他的声音太小了。 大家要很费力才能听见。 “原来那是神树……” 柴修忍不住皱眉问道:“闫公子,你在说什么?” 闫开琼这才恍然回神,他脸色苍白,目光一一看过众人,忽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原来……神树的真身,竟然是一种害人的蛊虫啊。” 空气中好像凝固了一瞬。 烈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众人的呼吸都好像停滞了。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归原宗大弟子,好像他在说听不懂的外星语言。 “闫、闫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狄长老颤声道。 从古至今就庇佑着圣荒大陆的神树大人。 怎么可能是那种害人的东西! “狄长老……”闫开琼苦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你可知,杜渐升他曾在共济行拍下一截树枝?” 不知是不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竟然毫不客气地直呼了师长的姓名。 但此时的大家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了。 “这……”狄长老目露惊疑。 杜掌门高价拍下树枝的事早就传遍了。 但此时闫开琼提起“树”这种东西,令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火光凄厉。 迎着众人的目光。 闫开琼轻声说道:“那是杜渐升一直以来就在寻找的东西。他在寻找神树万年之前曾掉落的枝丫。” “他还说,神树万年之前曾结过,一种名为祉兰神果的果子。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 “祉兰神果?”柴修瞳孔骤缩,兀自喃喃道。 “神树还结果子?”屠绍元问。 闫开琼摇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闫开琼伸出手,像是要穿过淡青色的结界去接外面粉白色的花瓣,“我不想相信。但神树的枝丫恐怕是存在的。” “杜渐升将那截树枝带回去的第二天,我的师弟师妹们便种了桃花蛊而死。那应该就是这次灾变的开端。” “现在想来,思月和许谷他们,与其说是心中许过愿,倒不如说他们一直以来信奉着神树。” “而那截树枝我曾见过,与此时的神树无比相仿。而且那上面有一个未开的花苞,与这漫天的花朵,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闫开琼说着,看向众人:“如果说这些只是巧合,诸位相信吗?” 结界内众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虽然他们都是不信神,甚至对所谓的“神”嗤之以鼻的人。 但伫立在圣荒大陆的那棵神树,毕竟是人们心目中仿佛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 若说这神树竟然是能害死人的蛊。 这不可能。 也无法让人接受。 但是祝灵昭却顾不上众人复杂的心情,真要论起来,她的心情可比大家都要复杂太多太多了。 她蔫哒哒地捏了捏脸侧短了一截的鬓发,然后一把拉住闫开琼的袖子。 “你确定,杜渐升说,那截树枝是神树的枝丫吗?”祝灵昭看着他。 闫开琼轻轻点头,苦笑道:“杜渐升找了那么久的东西,我又怎么会搞错呢?” 祝灵昭放开他,默默后退了一步。 救命啊。 从她头发上剪下来的东西,竟然是神树的枝丫! 等等,那她头发上开的花? “那这个花呢?神树会开花吗?”祝灵昭急切地问。 这种没常识的问题。 还是柴修回答了她:“神树从未开过花。不过,也有传说,神树在万年之前是会开花的。只是那时开出来的花是什么模样,就无从知晓了。” 祝灵昭一时无言。 神树的枝丫,是司烛黎随手变出来的树枝。 神树结的祉兰神果,是司烛黎用血孕育的果子。 神树金色的汁液,是司烛黎的血。 而这些,都消失在万年之前。 万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魔尊企图灭世,是魔尊被封印在无人知晓的深山。 “祝姑娘,有什么想说的吗?”柴修用那双暗沉沉的眼眸睇着她,问道。 小魅魔努力整理着思绪。 “是信种。”祝灵昭说道。 【噬我的灵与肉,将我供奉于高台,又祈求我的垂怜,便成为我的信徒。】 这是司烛黎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的祝灵昭听不懂,但现在,却隐约有些明晰了。 司烛黎曾说他的果子,他的血,甚至他血液的香味,都是以前世人争相追捧的东西。 祝灵昭不知道万年前都发生了什么。 但也许,人们的确从他那里不断索取着。 于是司烛黎种下信种,那些人成为了他的信徒。 万年前的契约延续至今。 就算漫长的历史已经淹没了一切,但司烛黎依然拥有随手触动这份契约的权利。 树枝也好,漫天飘飞的粉白花瓣也罢。 都可以传播“信种”,就像是一种繁殖用的植物孢子,或者蛊虫那样种植在人的精神里。 只要心中存有一丝丝对神树的依赖,便会促使“信种”生根发芽。 直到那人精神疯狂,在心里向神树大人许愿,契约达成。 司烛黎就可以对自己的信徒为所欲为。 而这一切都依存于圣荒大陆上对于神树大人的信仰。 第119章 生灵涂炭 任何人都不会对神树大人心生怀疑。 而从司烛黎当时随意的态度来看。 那截从祝灵昭头发上剪下来的小树枝,只不过是对杜渐升的一个小小的回礼。 它实际上传播“信种”的能力很弱。 只不过搞死了几十人……而已。 那对魔尊大人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 司烛黎真正想要做的,恐怕就是今晚秋收祭的庆典。 秋收祭是因神树大人而存在的节日。 经过十几天的酝酿,这一晚的庆典就是信仰最浓郁的时候。 ——也是司烛黎开始收割的时候。 他将对神树的信仰作为触发条件,以家家户户、每个地方都会制作的绳柱为媒介,重新降临在这个世间。 溥云深曾经说过。 “所有黑暗负面的东西,是司烛黎的养分。” 所以不管司烛黎是什么,他降临于世,带来的一定是不好的东西。 美好的节日变作人间炼狱。 人民的期许扭曲成冰冷的死亡。 祝灵昭的神情中带着罕见的严肃和认真:“桃花蛊本质上是信种,我们身上恐怕都有。” “任何一点对神,尤其是对神树的期许和依赖,都会让信种发芽,那时候我们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成为信徒。”祝灵昭指了指广场上群魔乱舞的人群。 她看向众人:“所以,一定要守住现在的本心,不要有一丝动摇。” 这是现在唯一能够保命的方法了。 诚如小魅魔,只要她没心没肺,谁也不信,就算天天和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亲亲蜜蜜地贴在一起,也不会让信种发芽。 ……只会让魔尊大人反过来被气得半死。 “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祝灵昭忧心忡忡地说道,她抬头望了望。 偌大的天空已经被嗜血枯枝遮挡得密不透风。 整个玉钩镇像是被关进了枯枝构筑的囚笼里。 黑夜漫漫,遥无边际。 就算守住本心,在嗜血枯枝的攻击下他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绳柱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但借由绳柱显现的树和花朵却不仅没有焚毁,反而在火焰中越来越茂密了。 “既然知道了保持清醒的方法,那还怕什么?”屠绍元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枯枝也不是不能对付,我们杀出去便是。” “逃去哪里呢?”柴修问道。 他眸色阴郁,脸上也不带笑了:“你还没听懂她说的话吗?如果这异变是借由对神树的信仰来实现的。” “那这就是整个圣荒大陆的灾难。”伏郁君轻声说。 狄长老也不捋胡须了,他脸色铁青,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这可能吗?”他声音颤抖地说道,“还恰逢秋收祭的庆典,这圣荒大陆上哪里没有信仰神树的人,又哪里没有制作替代神树的绳柱?” “你是说,整个大陆上,只要是有绳柱的地方,都会是这副模样?!”屠绍元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结界之外的血雨腥风震声道。 柴修阴森森地冷笑一声。 他这会倒全然没有了往日里温和书生的样子。 众人一时间无言。 火光明灭。 大家仰望着从天幕上倾倒下来的嗜血枯枝,以及如同细雨般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 下面人群中凄厉的惨叫声与“神树大人!”那般癫狂的高呼声交织在一起。 仅仅是几炷香的时间。 生灵涂炭,血染长河。 血腥而又残忍的风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圣荒大陆。 最终还是祝灵昭打破了沉默。 无论如何,娇小的少女俨然成为了众人之间的主心骨。 “总之,远离绳柱的地方,嗜血枯枝的强度应该会有所下降。”祝灵昭说道,“屠大哥说的也不是不行。” 众人都看向她。 祝灵昭道:“我想到一个地方或许可以用来躲避。” 她看向闫开琼:“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闫开琼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河口悬剑。” 他和祝灵昭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众人都茫然道。 闫开琼只得将这则归原宗的秘密快速解释了一遍。 镇压玉水河的河口悬剑是维持了上万年的上古大阵,至今仍然安然无恙地运作着。 那上面的结界祝灵昭曾经看过。 其坚固程度恐怕仅次于般罗宫的封印了。 而恰好闫开琼现在正负责着河口悬剑的维护,他拥有能够进入结界的方法。 那地方又在玉钩镇西边,远离绳柱。 的确是一个可供大家休憩的好地方。 “好啊,那我们就赶快过去吧!”屠绍元振奋道,他双手一翻,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两把巨大的开山斧拿在手里,战意凌然。 “嗯,快去吧。”祝灵昭说着,看向一旁的伏郁君,“管事大人一直支撑着结界,恐怕也不能坚持太久了吧。” 但伏郁君却是轻抿起唇,直直看着祝灵昭,目光犀利:“那祝姑娘呢?你不去吗?” 众人都是一愣。 迎着众人的目光,祝灵昭微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伏郁君竟然这么敏锐。 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没有,我也一起去呀。” 结界里的众人都做好了准备。 伏郁君转动手中碧萧,撤去了结界。 嗜血枯枝狂暴地袭来,带起凌厉的风声。 大家都从屋顶上跃起,按照计划向着河口悬剑的方向奔去。 祝灵昭也在混乱之中跳了起来。 见众人的人影消失不见,她在半空中猛地打开了背后的翅膀。 “呼啦”一下。 黑色的翅膀重见天日,它近来长大了很多,沐浴在烈火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漆金的光。 祝灵昭转身向着火焰中的绳柱猛扑而去。 然后—— 与同样乘风立在半空中的伏郁君和闫开琼撞了个正着。 “呃……” 一时间,风都好像停止了。 祝灵昭与他们两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瑶光阁大管事凭借丰富的社交经验,略过了无言之中的尴尬。 他向着祝灵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 “祝姑娘,在下承蒙姑娘照顾,实在无法视而不见。祝姑娘想要做什么,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嗖、嗖、嗖。” 锋利的水箭宛如流星般飞逝,精准地将每一根靠近的嗜血枯枝击断。 闫开琼双手合十,无数张闪烁着浅光的符箓漂浮在他身周。 “是的,祝姑娘。”他温声说道,火光倒映进他的眼底,“请允许我助姑娘一臂之力吧。” 第120章 偷袭 花言巧语小魅魔的名声不保啦? 他们是怎么知道她没有跑去河口悬剑的? 祝灵昭猫猫疑惑。 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淫靡的禅香犹如狂风骤雨般侵蚀着每一丝空气。 不得不说,在这种荒诞而又恐怖的夜晚里。 有两个人愿意对她伸出手。 小魅魔原本沉甸甸的心里,还是不由得一轻。 ‘所以说,她终究还是觉得,无辜之人不该枉死。’ “谢谢。那就长话短说啦。”祝灵昭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她指向高台上熊熊燃烧着的绳柱,“请帮我去到那里。” “到时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就快一点离开吧。” 毕竟河口悬剑的结界还需要闫开琼去打开。 “什么?!那太危险了。”闫开琼一惊,忍不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那些火焰原本只是普通人点燃的凡火,但如今,它和显现出的神树幻象互相滋长,俨然已经变成了整个广场上最危险的地方。 祝灵昭抿了抿唇。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但她不可能一跟头翻到千里之外的般罗宫里去,想要见到魔尊大人,就只有通过这个绳柱了。 小魅魔的逻辑十分清晰。 既然司烛黎能通过绳柱变出枯枝和花朵,那她应该也能够通过绳柱的内部联系反向去往司烛黎的身边。 她的天赋是“穿透结界”,别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她应该能畅通无阻才对。 祝灵昭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 伏郁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断然答应道:“好。” 闫开琼皱起眉,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伏郁君却道:“白……祝姑娘做事,自有缘由。我们这些帮人的,听从安排便是。” 明灭的火光之中。 清瘦如竹的男人凭风而立,面色平静。 祝灵昭一怔,蓦地想起来,作为瑶光阁的大管事,伏郁君应该知道提供那根小树枝的人,是她和溥云深。 以伏郁君的七窍玲珑心,他可能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闫开琼默了默,他手中掐诀,身周悬浮着的符箓犹如流风般转动起来。 “唰、唰、唰——” 符箓凭空化作淡蓝色的水流,宛如无数尾摇曳在半空中的游鱼。 “既然如此。”闫开琼沉声道,他看向火焰中的绳柱,眼底流露出一丝锋芒,“那便由我来为祝姑娘开路。” 修士大多能动手,就绝不多说废话。 闫开琼话音未落,便操纵符箓攻了上去。 汹涌的水流仿佛瀑布般席卷,淡蓝色的游鱼如同一支支利箭,伴随在水龙卷左右将试图靠近的枯枝全部击碎。 祝灵昭把手放进汹涌的水流之中,鲜血将瀑布染成了浅浅的红色,杀伤力立刻提升了一个档次。 一片狂舞的嗜血枯枝之中,霍然被清空出了一条通道。 “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伏郁君护在祝灵昭身侧。 小魅魔扇动翅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飞得这么快过。 她好像化成了飞逝的流星,从风的间隙中穿过去。 粉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她越过广场上混乱的人群,直直扑向火焰中怒放的神树幻象。 “轰——” 混着鲜血的水龙卷与她同时到达,凶猛地扑向熊熊烈火。 枯枝顿时像是疯了的蛇群一样拦祝灵昭的面前。 伏郁君抬手撑起结界,淡青色的光芒微亮。 他闷哼一声,挡住了枯枝狂暴的攻击,硬生生在蜂拥而来的火焰与枯枝中破开了一个口子。 “快去吧,祝姑娘。”伏郁君脸色发白,低声说道。 电光火石间。 祝灵昭甚至来不及和他道谢,她穿过重重枯枝,伸出手去,努力去触碰绳柱—— 碰到了! 小魅魔心中一松。 然而。 “祝姑娘,小心——!” 遥遥的,似乎有一道惊怒的喊声传来。 “噗嗤。” 一声血肉被洞穿的轻响。 祝灵昭低下头去,看到一截染血的判官笔从她的胸口直直戳出来。 从后背到前胸。 剧痛后知后觉地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噗——” 祝灵昭吐出一口血,但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明悟。 这种猝不及防间使阴招偷袭的风格……好熟悉。 祝灵昭的余光瞥到了身后那个书卷气浓厚的青年修士。 他死死盯着她的目光冰冷而阴郁。 “祝、灵、昭。”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脸上带着扭曲而又快意的笑容,“你可知道,你毁了我多少年的修为?” “区区一个魅魔……这成仙秘法不要也罢,你必须得死!” 他猛地拔出判官笔,大股鲜血喷涌而出。 “咳咳……巫长湛,是你。”祝灵昭眼前发黑,却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即使从里到外,修为气息,甚至是使用的武器都不一样了。 她早该想到的。 冲着她而来,知道她是魅魔,还知道她与司烛黎关系的,应该只有巫长湛了。 没想到巫长湛竟然能从暴怒的司烛黎手中活下来。 落魄了呀,魔尊大人,怎么下手都下不干净! 以至于巫长湛像是暗夜里的影子那样,潜存到现在。 并在最后关头,一击致命。 有一瞬间,祝灵昭甚至想对着司烛黎疯狂喵喵一通。 祝灵昭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向前倒去。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那位瑶光阁大管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冰冷。 “柴!修!” 淡青色的光芒与涓涓水流萦绕在周围,像是想把祝灵昭捞起。 有点温暖…… 小魅魔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道。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祝灵昭一头栽倒进黑暗之中。 身周的一切都好像在扭曲,有无数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 祝灵昭感觉到了某种联系冥冥之中延伸向远方,她想要伸手去抓,却没有力气,只能不断地下坠。 下坠…… 她掉进了现实与虚幻的间隙里。 当祝灵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惊觉自己站在一个昏暗的地宫之中。 四面人影憧憧。 古老的尘土味弥漫在空气中。 祝灵昭环顾四周,然后猛地愣住了。 这地方她曾经见过的。 就在般罗宫里,那棵大得吓人的枯树底下。 第121章 【新年番外】假如是魔尊大人反穿过来 假如当初女主没有穿越,是魔尊大人穿到了21世纪~ 又是一年末。 到处都张灯结彩,洋溢着过年的氛围。 妖怪也要过年。 只不过恰好这几天白泽之主有事被叫走了。 毕竟是执掌天下的神主,有时候总有些不得不处理的公务。 呼。 祝灵昭哈出一团白色的雾气来。 她提着两袋大大的东西正往家里走。 虽然白泽之主很不靠谱,但吃穿用度上从不亏待她。临走时还骚包地甩给小魅魔一张黑卡。 “昭昭,随便刷~”白泽之主潇洒地说道。 然后等到白泽之主飞机落地,小魅魔啪的一下电话打来。 “白泽,你给卡设了密码,还没告诉我。”祝灵昭习以为常,平静地说道。 白泽之主陷入了沉思。 密码是什么来着? ……最后还是依靠万能的眼睛看破了黑卡的密码。 祝灵昭也不客气,在超市狠狠采购了一番,势必要在除夕夜里大吃特吃。 小魅魔一路蹦蹦跳跳,用带小毛绒球的靴子把雪踩得咯吱咯吱直响。 然而回到家,却狠狠吓了一大跳。 只见干净整洁的小院子犹如台风过境,皑皑白雪和融化了的泥水融成一片,满是狼藉。 小魅魔把两个购物袋放在门口,猫猫祟祟地探进院子里。 “啪叽——” 一道黑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突然砸在了小魅魔的脸上。 祝灵昭:!!! 敌袭! 救命,她被袭击了! 小魅魔吓得翅膀和尾巴都冒了出来,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定睛一看。 那个砸在她脸上又滚落到雪地里的东西,竟然是一根细细弱弱的……小树枝? 祝灵昭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jiojio拨了一下。 小树枝一颤。 然后竖起来,像个弹簧一样飞快地向角落里蹿去。 祝灵昭:? 嘿,小猫咪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她跃跃欲试地追上去,跟着小树枝一路飞奔,终于到了院子后的一棵大树下。 然后一个急刹车。 只见落满白雪的大树之下,竟然靠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他子夜般漆黑的长发披散着,皮肤白皙,面容俊美冷艳。 他像是受伤了,袖袍下透出一点血迹来。 像是听到动静,男人慢了半拍抬起眼来,那双清冷耀眼的金眸宛如冬日里初生的太阳,眼尾妖冶的绯红在白雪中更加鲜明。 祝灵昭的嘴巴张成了“o型。” 好半天,小魅魔才小小声地说:“你不用坐在那里,你可以进屋子里来的。”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小魅魔把他当成了来找白泽治疗心魔的妖怪。 ——毕竟他一看就不太正常,很有心魔的样子!(划掉) 至于危险,肯定不会有的啦。 在这个灵气没落的21世纪里,白泽之主就是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敢惹事。 没有经历过险恶修真世界的小魅魔哪里知道,面前的其实是一个能把白泽吊起来锤的魔尊大人。 所以祝灵昭盛情地向司烛黎发出了邀请。 见男人表情淡淡,不动不吱声,小魅魔还超勇地直接拉住魔尊大人的袖子,把他往屋子里拽。 宽大的袖袍被扯出一点点褶皱,司烛黎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只得跟着进了屋。 “给,喝点热茶。” 祝灵昭哒哒哒地跑过来,沏了茶,端给司烛黎。 白泽之主不在,小魅魔总要成熟地支撑起这个家。 她冲着面色冷漠的男人露出笑容:“还是屋子里暖和一点吧?而且衣服也不会湿。” 少女的笑靥就像是小太阳那般明媚温暖。 司烛黎目光阴鸷地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的褶皱抚平。 维持着笑容的祝灵昭:? 难道是哑巴吗?还是在修炼闭口禅之类高深的东西? 不过小魅魔还是特别有礼貌地选择不触及对方的隐私。 整整一个下午。 个子娇小的少女热情洋溢地跑来跑去,尖尖的魅魔尾巴来回摇摆。 “先生,你要吃水果吗?” 小魅魔端上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 “先生,你喜欢喝毛尖,还是龙井呢?都是茶妖自己种的极品。” 小魅魔举着两个罐子纠结。 “先生,你要看电视吗?” 小魅魔打开电视,和男人亲亲蜜蜜地一同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发出咯咯的笑声。 “先生,我们年夜饭吃火锅吧?你能吃辣吗?” 小魅魔把热气腾腾的火锅和五花八门的菜摆上桌子。 窗外的夜色已经降临。 隐隐约约有雪花飘落下来。 温暖的灯光映照着窗户上火红的窗花,白色的雾气让这个场景愈发朦胧。 司烛黎的目光落在少女尖尖细细的尾巴上,又转向堆满桌子的火锅菜肴,最后落在了少女的脸上。 电视节目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知为何从封印中出现在这里的魔尊大人,轻轻挑起长眉,露出了这一万多年以来的第一个表情,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认识我?” 啊,说话了,不是哑巴,也不是面瘫! 祝灵昭精神振奋,欢快雀跃地说道:“今天是团圆的节日,就算不认识,我们也可以一起过节呀,这就是缘分嘛。” 司烛黎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看着她,冷哼一声:“我不喜欢过节。” 这时候的小魅魔还不知道魔尊大人讨厌过节的原因。 她只是凭借天生的敏锐,本能地好像擅于对付魔尊大人。 快看,这个男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哎! 他长了那么长的腿,却没有自己走掉。 于是,祝灵昭开心地冲他笑了。 “但是你不讨厌和我一起过节,是不是?” 司烛黎微微一怔。 少女头绳上缀着毛绒球,就像是一簇小小的蒲公英。 灯光映照中,她眸光清亮,笑容就像是花苞般灿烂,令人无端联想起春日枝头招摇的桃花。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长久地凝视着她,然后转开眼去。 但他的确没有否认。 万年没有吃过饭的魔尊大人,甚至还屈尊降贵地动了筷子,和小魅魔在同一个锅里分享口水。 看她的尾巴……是已经绝迹的魅魔吗? 她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还是魅魔这个种族都是这样? 她在蛊惑他吗? 不知羞耻。 应该要告诉她,不能随便去蛊惑陌生男人……不对,无论男女,只要是陌生人都不行……不对,任何人都不可以! 魔尊大人的脑海中盘旋着很多念头。 …… 直到三日后。 白泽之主迎着清晨的大雪回到家。 “昭昭,我回来啦!” 银色长发的男人哗啦一下拉开门。 然后与屋子里陌生男人的金色眼眸对上了视线。 白泽之主:??!!!! “昭昭,他是谁?” “昭昭,他是谁?!” 白泽之主的笑容里隐隐流露出黑气。 不对。 刚才他的声音好像和另一道重合在了一起。 白泽之主品味了一下,伸手从腰后掏出枪来。 大人,时代变啦! 白泽之主将枪口对准司烛黎,露出冷笑:“脏东西滚出我的家啊啊啊!你叫谁昭昭呢?!” 无论有着怎样的开局,无论再重来多少次,你都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我的原则,为你而退让。我的全部,也只为你而存在。 ——来自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魔尊大人 第122章 悼亡的过往 魅魔猫猫探险时曾经不小心刺溜一下滑进暗道,就掉进了这个隐秘的地宫里。 只不过她之前见到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已然废弃。 可是现在。 四周隐匿在阴影中的人群静默着。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坐在奢华宽敞的座辇上,两侧太监为他打着扇。 而最令人瞩目的,则是地宫的中央。 无数粗粝又遒劲的老树根从地宫的穹顶上扎下来,密密麻麻,盘根错节。 它们看上去比地面上的那棵老树还要粗壮。 一路这样生长下来,就仿佛一棵倒悬的巨大枯树。 地面上的阳光透过树根的间隙,丝丝缕缕地照射进来。 祝灵昭这才注意到,在纠结缠绕的树根之下,竟然吊挂着一个人。 只是那人相比起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粗壮的树根之间,他被死死捆住的手臂显得格外纤细脆弱。 那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修长,带着一种脆弱的单薄。 他了无生气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黑色的长发如同杂草般散乱下来,惨白而又赤裸的胸膛上皮肉外翻着,遍布酷刑过后的累累伤痕。 “韩宗主,还没好吗?” 盛气凌人的帝王斜倚在座辇上,不耐烦道:“上一个‘根牲’已经坏了好几天了,如果再不把他做好,祉兰神树就要撑不住了。” 站在少年面前的,是一个青衣加身、风仙道骨的修士。 他手持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少年胸口。 “滋滋……” 皮肉烧灼的焦糊味霎时间弥漫开来。 然而被如此对待的少年却木然得仿佛一具死尸。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还真的以为他失去了知觉。 “他不会昏死过去了吧?”帝王问道。 那青衣修士直到浓烟散去,才抬起烙铁,硬生生扯下一块焦黑的皮肉来。 “不会的,陛下。老朽已经给他种了符,纵使疼得死去活来,他也得给老朽清醒得受着。” 见帝王还要说些什么。 青衣修士安抚道:“陛下,切不可心急。他的天赋是‘噬灵’,能随时随刻地吸收灵气,化为己用。” “这可是举世罕见的极品天赋,更与神树相辅相成。” “必须要在他的仇恨与绝望到达顶点时,将他转化为‘根牲’,才能让他在痛苦中坚持更久,不浪费他的天赋。” “陛下。”青衣修士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与野心,震声说道,“我们很可能会制作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根牲’,足以让这盛世更上一层!” 帝王脸上明显露出意动的神色。 “好吧,希望这一次的‘根牲’能更耐用一点。上一个‘根牲’也不过几百年,就烂得不成样子,真是个废物。” 他随手从桌上的玉盘里,拿起那颗金绿色的果子,轻轻抛起,又接住。 “快些吧,韩宗主。”帝王慵懒地笑着说,“朕要亲手将这一次的祉兰神果给他喂进去。” 祉兰神果? 听到熟悉的名词。 祝灵昭头顶上不存在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她胸口痛得要命,被贯穿的伤口像是破了的老风箱。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但又发现,好像一时半会死不了? 在这个幻境之中,她的血就像停滞了一般,不再流淌。 小魅魔站在离少年不远的地方,却无法离开原地。 只能踮着脚,伸长脖子,想要看清那所谓的祉兰神果的真容。 那在帝王手中一上一下抛接的果子看起来沉甸甸的。 呈现半透明状,绿色的外皮就像是灯笼,里面透出微微的金光。 仿佛一颗璀璨的宝石。 可是祉兰神树又是什么? “遵命,陛下。”那青衣修士说着,将烙铁扔回火炉之中。 明亮的火光忽闪。 只见那青衣修士忽地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少年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来。 “在装死吗?小贱种。” 那少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嘴唇干裂,他垂着黑漆漆的眼,没有反应,好似早已习惯了这种辱骂。 然而祝灵昭却猛地愣住了。 因为少年的那张脸是如此熟悉。 仿佛春山般俊朗的眉宇,轻轻上挑的眼角。 只是他的眼睛还不是金色,眼尾也没有那抹绯红。 少了一丝妖异,多了几分死寂与阴冷。 ——那是少年时候的司烛黎! 这里……难道是司烛黎曾经的回忆吗? 而那青衣修士却冷冷地笑了一下。 “你还在等谁?放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凑近少年的脸,像是在讲一个秘密般轻柔低语道。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河神死了。” 几乎就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祝灵昭看到酷刑加身也不曾有反应的少年,瞳孔猛地缩紧了,他目眦欲裂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漆黑而又凶狠。 仿佛地狱中狰狞的恶鬼。 他看上去要恶狠狠地在修士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但在他张嘴的那一刹那,祝灵昭看到他口中血肉模糊,牙齿和舌头都被拔去了。 小魅魔的心里狠狠地一悸。 但青衣修士犹嫌不够。 他以一种冰冷而又轻蔑的口吻继续道:“小畜生,别这样看着老朽。” “如果不是你蛊惑了河神,让他竟然想要带着你逃走,他也不会死。” “你知道吗?” 青衣修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河神死的时候,尸体碎得满河都是。整条玉水河都逆流成了血水。你说,那些鱼会不会把他吃得一干二净?” 少年拼命挣扎起来,却被粗粝的老树根牢牢捆住。 根须勒进他的四肢,鲜血流淌出来,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死死盯着青衣修士。 “我们还推倒敲碎了河神的神像,在记载中抹去他的存在,并用青锋神剑镇压在河口命脉。” 青衣修士笑了一下,带着冷酷的自得:“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永远无法依靠信仰再凝聚起来。” “这就是他的下场。” 青衣修士冷冷地说道。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你啊!” 青衣修士直直看着少年,目光中带着残忍而又冷酷的嘲讽:“是你害死了河神。” “你害死了唯一靠近你的存在。” 第123章 根牲 “这就是你这样的小畜生应得的,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青衣修士冰冷残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昏暗的地宫。 少年的眼睛猛地瞠大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沉了最后一根稻草。 祝灵昭分明看到,少年神色扭曲,目光狠戾,但他眼底的最后一丝光,却熄灭了。 他沉入了漆黑无尽的水底。 一时之间。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里空洞得可怕。 他像是彻底绝望了。 “陛下,开始吧。”青衣修士满意地松开手,朗声道。 地宫中其他的人都跪拜下去。 除了少年,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着期冀亢奋的笑意,翘首以盼。 帝王走上前,将祉兰神果硬生生塞进少年的嘴巴里。 然后。 “啊啊啊啊——” 祝灵昭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凄厉惨叫。 但是所有人都在笑。 跪倒在地的人群震声高呼着什么。 少年剧烈挣扎起来,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他的身体诡异地拱起。 褐色的根须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刺破他的血肉,刺破他的皮肤。 祝灵昭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那么多的鲜血。 少年几乎被内部长出来的根须变成了一个“刺猬”。 树根从他的皮肤、他的嘴巴、他的眼睛里不断生长。 但是他没有死。 他一直在非人的痛苦中挣扎惨叫,但周围的人却充耳不闻。 从穹顶上方扎进来的老树根也包裹住少年,仿佛毒蛇一般吞噬着他的四肢。 然后老树根与少年身体里长出来的根须融为了一体。 祝灵昭看到少年的身体在不断重生,又不断被破坏,被吃掉。 “啊啊啊啊——” 少年那不成人形的、破碎的身体里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哀嚎。 “芷兰神树,亘古长存。” 但青衣修士却目光灼灼,他跪伏下来,激动高呼。 “芷兰神树,亘古长存!” 众人也跟着一起欢呼。 祝灵昭脸色煞白。 她明白了这些人在干什么。 古籍里有记载过“人牲”。 是将活生生的人作为像猪牛羊一类的牲畜那样宰杀,献祭给神做祭品。 那么“根牲”。 ——就是将活人制作成神树的“树根”,为神树源源不断地提供养分。 不。 根本就没有什么庇佑着圣荒大陆的神树大人。 因为,就连着所谓的“神树”,都是人们一手缔造的。 那只是一棵名为“祉兰神树”的具有一些奇异特性的树,不是什么神,也并非永垂不朽。 当提供养分的“根牲”支撑不下去时,祉兰神树就会死亡。 它结出祉兰神果。 杜渐升恐怕是误会了。他误以为“祉兰神果”是什么天下至宝。 但其实,果实,本身也是树的种子。 “祉兰神果”是芷兰神树的种子。 它种在人的身体里,蚕食人的血肉,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祝灵昭知道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万年之前的般罗宫。 是曾经盛极一时的修士之国——景国。 那个帝王,就是景国的王。 而那个青衣修士,大概就是创立归原宗的第一任宗主,韩圣之。 就是景国与归原宗联手编织出了这个弥天大谎。 他们说祉兰神树是自古以来就庇护圣荒大陆的神树大人,引人叩拜信仰。 再借由“根牲”这样残忍肮脏的手段。 将整个圣荒大陆的信仰都攥在自己手中,维护着自己崇高的地位。 祝灵昭看到地宫中的画面飞速流动着。 少年那不断流淌的血液从殷红一点点变淡,最终化为了明亮的金色。 “成了,成了!”景国的帝王激动地大声道,“快拿玉鼎来!” 太监抬着硕大的玉鼎放置在少年身下。 他金色的血液不断流入玉鼎。 地面之上,阳光之下。 无数人对着神树大人焚香叩拜。 而地宫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滴、五滴、十滴…… 少年的金血盛满了玉鼎。 浓郁的禅香味充斥在整个地宫。 那是香火的味道。 越浓郁,便意味着信仰越旺。 神树汇集起来的灵力也就越纯粹越盛大。 种植着神树的般罗宫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也是景国皇室人人修为高深,最终建成了这个修士之国的原因。 而神树散逸出去的灵气,也哺育着整个圣荒大陆。 地宫中少年已经不再惨叫了。 老树根蚕食着他的血肉,他又不断复原。 还是痛的,但他垂着头,像是木雕似的了无生机。 人们从玉鼎中舀出金血。 拿去制作可以腐蚀一切的锋利武器,绘制防御力绝顶的符箓。 甚至制成奢侈的熏香,放在般罗宫的每一个角落,让充沛的灵气滋养着他们修行。 后来。 景国帝王命人在少年身下挖出一个玉池。 整整一池金血,用来藴养可以治愈万物的果子。 ——那就是,祝灵昭曾经吃过的,酸涩的小绿果子。 祝灵昭突然明白了那果子为什么那么酸,那么涩。 因为她伫立在这段过去的回忆之中。 恍然间,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神树大人,我想提升修为。” “神树大人,请庇佑小民来年大丰收吧。” “神树大人,我想……” 那是圣荒大陆的人们向神树许愿的声音,通过这些树根传达进少年的脑海。 然而少年却在漆黑阴冷的地宫中,日复一日地饱尝着喰骨噬肉的痛苦。 “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恨。” “好恨。” 一滴金血落入玉池中。 恨。 又一滴金血落入玉池中。 恨。 恨。 好痛。 ‘我恨不得你们所有人全都去死!’ 那小绿果子是由少年的痛苦与绝望藴养出来的。 所以祝灵昭每次尝到的,其实是司烛黎滔天的痛苦与恨意。 时间流逝,地宫中的人来来去去。 祝灵昭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向地宫中央,扇动翅膀,飞到了少年的面前。 “司烛黎……” 小魅魔有些难过地伸出手去。 她并不是真的在这段过去,她半透明的手轻轻落在少年脏污的脸上。 如果这时候奇迹昭昭在就好了。 祝灵昭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司烛黎摆脱这个命运的。 但一动不动的少年却突然抬起眼来。 重重狰狞的老树根缠绕着他。 那双耀眼的金眸中没有祝灵昭的身影,但却像是直直看到了她。 或者说,他看到了谁呢? 那个曾经想要来救他的河神吗? 因为这时候的他本不认识祝灵昭的。 但少年却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 “你来啦。” 他虚弱地做出这样的口型。 第124章 替代品 就像是他一直在等一个不会来的人,等了很久很久。 祝灵昭愣住了。 她蔫哒哒的,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都垂了下去。 有一瞬间,她几乎都忘记了这只是回忆,真切地想邦邦给那些人脸上两拳,然后把司烛黎从老树根里救出来。 可惜。 她回不到过去。 四周的画面骤然像镜子般破碎了。 祝灵昭向下跌进深渊里。 她的胸口还是一扯一扯地痛,小魅魔只能默默捂住胸口漏风的大洞。 难道这是死前的走马灯吗? 她不由得这么想道。 当画面重新聚拢的时候。 祝灵昭发觉她好像飘在半空,能俯揽下面苍茫的大地。 远远近近,有无数棵火焰中燃烧的巨树正在挥舞着深褐色的枯枝。 祝灵昭茫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场面有些眼熟。 就和她所经历过的,秋收祭的夜晚那样。 人们为了节日而捆扎的绳柱成为了神树降临的依托。 原来,秋收祭的事情。 魔尊大人曾经已经做过一次了。 祝灵昭看到了司烛黎。 他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高大俊美,鸦羽般的长发飘飞着,金眸灼然,眼尾的绯红妖异而艳丽。 恰似人们为了神树而绘制的古老图腾。 他站在最大的那棵巨树的树顶上,漠然俯视着下面哀嚎的人群。 这些巨树干枯而又狰狞。 只是和祝灵昭见过的不太相同。 这些枯枝上光秃秃的,并没有开出漂亮的桃花一样的花朵。 嗜血枯枝将城镇包裹成牢笼,大肆杀戮。 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漆黑的夜色之下,天地间都为之颤动。 祝灵昭能感觉到。 曾经是神树疯狂汲取着司烛黎的血肉灵力,再哺育整个圣荒大陆。 现如今,整个大陆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被一棵棵巨树抽走,注入到司烛黎的身体里。 他汲取灵力的举动是如此顺利。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被收拢在他的身体里。 正如司烛黎所说。 这些人欠他的。 曾从这里索取到了一分,司烛黎便要千百倍地取回。 嗜血枯枝仿佛长龙般在大地上肆虐。 不。 准确地说,那不是枯枝。 祝灵昭已经意识到了,她只是第一次见到时,下意识地以为,那光秃秃的深褐色枝干是干枯了的树枝。 但其实。 ——那是芷兰神树的树根啊。 在不断吞噬、重生的过程中。 司烛黎已经与神树的树根融为了一体。 这些吞噬血肉的树根成为了他的手、他的眼、他的身体。 他只是将曾经对待他的手段,回馈给了世人。 祝灵昭之前觉得,在地宫中的老树根,就像是一棵倒悬的巨树。 现在这棵倒悬在地底深处的枯树翻转到了地面上。 而原本生长在阳光下枝繁叶茂的神树,反而成为了司烛黎的养分。 司烛黎,就是圣荒大陆的神树大人。 或者说,他是神祇的反面。 他是彻底抛弃了所有正面的东西,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的,扭曲的魔神。 那些与所有美好相违背的东西。 仇恨、绝望、黑暗、冰冷……都是司烛黎的力量来源。 在地宫中的时候。 祝灵昭就知道了。 那个少年已经被所有的美好都抛弃了。 他那具身体中仅存的,只有扭曲的憎恨和绝望。 所以小魅魔才很难过。 她亲眼见证了那些人,把本该美好的东西,扭曲成了邪恶。 他们亲手滋生了一个能毁灭世界的魔神。 “你……你想毁了这个世界吗?!” 祝灵昭看到那个大约是归原宗首代宗主的青衣修士凭空立在司烛黎面前,厉声质问。 司烛黎冷金色的眼眸里毫无波动。 犹如一潭死水。 仿佛泯灭了所有的情感。 面对曾经害他至深的仇人,俊美妖冶的男人却只是轻轻一挥手。 拦腰粗的嗜血树根将青衣修士击飞出去。 然后树根如同长蛇般蜂拥而上,将青衣修士一块块撕扯成碎片。 已经没有人能阻拦他了。 昔日繁盛的般罗宫中一片死寂。 只有深红的血泼洒在青石板路上,洗都洗不净。 然后司烛黎就像是忽然没了兴趣一般,转身离去。 狂乱的嗜血树根在他身后舞动,在满地疮痍中留下长龙般的剪影。 祝灵昭想凑近一点,却又动不了。 只能看到司烛黎刚刚驻足的枯树下,好像有一道黑色的人影。 那人影恭敬地单膝跪在那里,声音激荡道:“恭送魔尊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那好像是曲无疆? 小魅魔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四周的景象再次变换起来。 这一次的时间有些长,无数纷杂的画面就像是万花筒一样闪过。 祝灵昭好像穿过了一条很长很混乱的长河。 直到流动的画面终于停下来。 祝灵昭才大大松了口气。 随即就是一愣。 这一次,竟然是溥云深! 蒙着双眼的男人似乎处在一座深山之中。 山林茂密,鸟声婉转,溪水潺潺。 阳光照在男人银白色的长发上,像是浮着一层流光。 然后一支熟悉的细树枝从溥云深的后颈处冒了出来,探到他面前。 溥云深“看”过去。 小魅魔好像也在一刹那共享了溥云深的视觉。 ——他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邬云山脉那座紧闭的般罗宫里,冷漠妖冶的魔尊大人端坐在王座之上,正垂眸看着指尖相似的细树枝。 然后溥云深笑了起来。 “一万多年过去了,魔尊大人,你今日发得哪门子疯,竟然会突然找我?” 祝灵昭不知道司烛黎说了什么。 溥云深扬起眉,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噢?一只能在你封印中来去自如的猫?有趣。” 猫? 祝灵昭警觉地竖起小猫耳朵。 这竟然已经是一万多年之后了,是在说她的事?! 一阵沉默。 显然只有溥云深才能听见魔尊大人说的话。 祝灵昭有些好奇地探头探脑。 “看来我们的想法一致。”溥云深最终说道,他抬起右手,用力按住了左臂,脸上的笑容里隐隐透出一丝扭曲和疯狂。 这不像是在小魅魔面前的溥云深。 但祝灵昭却没有注意到他有些古怪的动作。 因为,溥云深接下来的话,就像是一道晴空霹雳,狠狠地砸进了小魅魔的脑子里。 银色长发的男人是这么说的。 “只要你还是‘根牲’,就永远都不可能摆脱神树的束缚,也不可能突破专门限制神树的封印。” “但这只猫是一个好机会。‘根牲’是可以换代的,只要操作得当,用这只猫替代你,我们就能成功了。” 祝灵昭的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 第125章 不高兴 四周的画面再次破碎。 深山里明亮的光影消散了。 祝灵昭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楚了一切。 是熟悉的枯枝大殿。 不,应该是树根才对。 狰狞的树根上长满了尖刺,犹如毒蛇般窸窸窣窣地游弋着。 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将原本空旷的主殿里拥挤得只剩下王座附近一片小小的空间。 冷而幽糜的禅香缭绕。 男人那双冷冽妖冶的金眸直直对上了少女的视线。 “……你看到了。”司烛黎说道。 他坐在王座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嗯。”祝灵昭小小声地应道。 她捂住胸口贯穿的伤痕,只感觉有点喘不上来气。 她以为她是魔尊大人养在身边的可爱小宠物。 却原来她是替身。 哪怕当个情感上的替身也好啊。 实际上,她却是要替代司烛黎长久地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祭品。 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丁点温暖。 司烛黎也好,溥云深也好。 傻昭昭,他们都是骗她的。 祝灵昭背后黑色的翅膀可怜地垂了下去。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如此纵容你呢?呵,区区一只黑猫……”司烛黎漠然地开口说道。 祝灵昭只觉得胸口更痛了。 她小声抽着气,忍不住问:“那你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对吗?” “当然。”王座上俊美非凡的男人傲然道,他清冷的金眸中翻涌着漆黑阴冷的暗潮,“我将重临于世,曾经从我这里拿走的,我必要讨回来。” “所以,你现在离真正重临于世,只差最后……一小步?”祝灵昭说道,她用沾着血的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绿豆大的距离。 祝灵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男人的身影。 “我这算是,自投罗网吗?”她轻声问道。 思来想去,还是她自己主动钻进树根巢穴里来的。 男人没有说话。 但四面窸窸窣窣躁动起来的嗜血树根却已经表明了他的答案。 浓郁的禅香仿佛潮水般在空气中翻涌。 在司烛黎的操控下,树根对于祝灵昭血的畏惧,是可以被控制的。 那些嗜血树根宛如群蛇般靠近了她,就像是在回忆之中的那样,想要将她死死缠绕起来。 将她作为下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根牲”。 祝灵昭站在王座前。 就在蠢蠢欲动的树根将要触碰到少女的肩膀之前。 她忽然说。 “那你的答案还没有给我。” 祝灵昭认真地看着司烛黎:“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你,你呢?” 满殿密密麻麻的树根蓦地一顿。 王座上的男人那双金眸微微睁大了一瞬。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你在说什么?” 但小魅魔却是真心的。 哇,魔尊大人要不要这么吊小猫咪胃口。 祝灵昭认认真真地掰着细白的手指算了算,振振有词:“距离我向你告白,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天了。” “你一溜烟就跑了,现在一见面还冲我发脾气,你是不是个渣……负心汉!” 男人噎住了。 “发脾气?负心汉?”司烛黎露出一抹冷笑,那双妖异的金眸阴森森地注视着少女,“这叫发脾气?” 他想要杀她,而少女却指责他没有回应她那玩笑一般的告白?! 是他疯了,还是小猫妖疯了? “这不叫发脾气吗?”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声喵喵,“我们明明说好了,我没有惹你,也不是人类,你不要凶我!” 谁和你说好了! 有一瞬间,魔尊大人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把这句话狠狠砸在小黑猫的脑袋上。 “我已经在痛苦中待了太久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说道,残忍而又冷酷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树根之间,就像是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这是我等了一万多年才等来的机会,祝灵昭。” “只要你替代了我,我就可以解脱了。” 男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少女,那双金眸中时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正如他身为魔神的本质。 他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但是娇小的少女平静地回望他,脸上带着小小的难过。恍惚间,她好像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但是我觉得你不想杀了我。”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 “荒谬!”司烛黎冷声道。 但祝灵昭一点也不愿意退让,直白地喵了回去:“那既然你终于解脱了,你可以离开这里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谁说我不高兴?”司烛黎的声音也拔高了。 “你就是不高兴!”祝灵昭大声道。 眼见男人还要再说些什么。 小魅魔也顾不上那么多,跺脚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心情一不好,就会变臭!” 这巢穴里的禅香味臭得她鼻子都快瞎了! 她这一声拖得老长,尾音久久地徘徊在逼仄的主殿中,挥之不去。 好半天。 司烛黎才挑起长眉,眸光森冷:“……变臭?” “呃……” 糟了,一时情急,说漏嘴了。 一向挑剔讲究有洁癖的魔尊大人能接受自己臭臭的吗? 那必须不能! 祝灵昭一时间眼神乱飘。 王座上的男人向前倾过身体,他目光阴鸷地紧盯着她,语气中满含风雨欲来之势:“你觉得我很臭?” “没有!”祝灵昭眨了眨眼睛,真诚又乖巧地说道,“是我生气了才乱讲的,因为你的禅香味太浓了。”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禅香味就很浓。这个我没有瞎说。” 司烛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忽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你知道吗?”男人那双璀璨的金眸直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每次没有说真心话的时候,都会眨眼睛。” 这次换成是祝灵昭愣住了。 “我没有!”她不服气地说,然后努力控制住自己眨眼睛的冲动,把眼睛睁得超大地看着司烛黎。 司烛黎被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猫妖气笑了。 第126章 真心 男人那双金眸微微睁大了。 “……发脾气?”司烛黎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这叫发脾气?” 祝灵昭却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喵喵:“我们明明说好了,我没有惹你,也不是人类,你不要凶我。” 谁和你说好了! 有一瞬间,魔尊大人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把这句话狠狠砸在小黑猫的脑袋上。 他想要杀她,而少女却说他是在发脾气?! “荒谬!”司烛黎冷声道。 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他难道会因为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小猫妖,而继续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吗? 他是罪恶滔天的魔尊,是扭曲了一切的邪神。 不是能烧出十斤舍利子的圣母……圣父! “可是,我觉得你不想杀我。”祝灵昭认认真真地说道。 漫天狰狞的树根环绕之下,那个坐在血泊里的少女显得格外娇小单薄。 她的唇色愈发苍白了,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不避不闪地回望着男人,即使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辉。 就好像天真稚嫩的纯白小动物,要无所顾忌地,投入猛兽的怀抱那般,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遭受到怎样的对待。 但她真的不知道吗? 少女那张无辜动人的小猫皮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想法。 对很多东西都不甚明白的,到底是谁呢? 黑暗冰冷的树根大殿中,司烛黎忽地轻笑了一下,那笑带着说不出来的讽刺与扭曲,眼尾那一抹绯红格外妖冶。 “祝灵昭,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高大俊美的男人站起身来,一身白玉般的锦袍禅香缭绕。 他一步步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来到祝灵昭面前,俯下身,大手一把掐住她尖尖的下巴。 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垂落在少女的脸侧,有些微痒。 “小骗子。”他低声说道。 温热的禅香扑面而来。 祝灵昭被那翻涌的禅香味弄得几乎窒息了,但她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司烛黎那双冷冽的金眸正仔细地端详着她。 “就是这样的表情。”他用一种冰冷,而又蕴含着无限深意的口吻说道,“昭昭,每当你没有说真心话的时候,都会眨眨眼,或者做出这种无辜的神情。” 祝灵昭微愣。 “我没有!”她不服气地说,然后努力控制住自己眨眼睛的冲动,把眼睛睁得超大地看着司烛黎。 男人“呵”了一声。 “难道只允许你来窥探我的想法吗?”司烛黎问。 魔尊大人说的是对的。 正如祝灵昭能精准地捕捉到魔尊大人的每一点细微情绪,男人自然也能看透她的小心思。 “让我来猜猜你的小猫脑袋里在想什么吧。”司烛黎说道。 他那双金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少女,仿佛翻涌着无限的暗潮。 “你想要救那些人,对吗?”男人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冰凉的毒蛇缠绕在脖颈上,嘶声耳语。 “你那么聪明,早早就察觉到事情与我有关。” “虽然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魔尊重临于世,必然会带来巨大的灾难。于是,你便意识到,能够阻止我的人,只有你。” “但是要怎样才能阻止我呢?” 男人那高大冷冽的气势压迫感太强。 小魅魔忍不住心虚地瑟缩了一下。 但司烛黎却强迫着少女抬起头,冷冷地笑了,阴鸷的金眸中浮现出些许疯狂:“小骗子,告诉我,你想到的方法是什么?” 这一动作扯动了胸口的伤势。 祝灵昭吃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溢出唇边的鲜血滴落在男人白皙的手背上,就像是绽开了艳丽的小花。 而司烛黎本就不想听她言语,自己就说出了答案。 “所以,你就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祝灵昭的眼睛骤然睁大。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正面击中一般,完全懵住了。 “我、我没有!”她连忙大声说道。 司烛黎却不置可否,他目露讥讽,眼尾那抹绯红好似嗜血的桃枝那般妖艳。 “花言巧语。”他说道,“你那张小嘴里说出来的,简直是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祝灵昭胸口血肉模糊的大洞。 小魅魔痛得小脸都皱了起来。 但男人却好似畅快又扭曲地笑了,他修长的手指上沾了血,白皙衬殷红,分外刺眼鲜明。 然后他把血擦在祝灵昭的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像是要给那张纯白无辜的小脸增添一份迷幻的瑰丽。 “对于没有心的小骗子来说,感情也是可以欺骗的东西吗?” 司烛黎冷笑着问道:“你觉得你很懂我?你只要迷惑住了我,我就可以任你摆布。” “为了你,连万年的痛苦折磨,也可以继续忍受;连对这世人的憎恨,也可以就此放弃,是不是?” “祝灵昭,你把我当做什么?只要你喜欢我,就会被你哄得团团转的可怜虫?” 祝灵昭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是真心……唔!!!” 祝灵昭的瞳孔蓦然紧缩。 因为男人毫无征兆地凑了上来。 滚烫的气息狠狠烙印在她冰凉的唇瓣上。 禅香依然在弥漫。 腥甜的血腥味徘徊在唇齿交汇之间。 男人的举动一开始凶狠而又粗暴,仿佛狂风骤雨席卷。 但渐渐地,他温柔下来,逐渐加深了这个略有些生涩和僵硬的吻。 苍白而又娇嫩的唇瓣被反复碾转,染上了不知是血色,还是别的什么的艳色。 祝灵昭想退,却被大手牢牢按住了后脑。 男人高大的身形像是整个覆了下来,狂乱的树根在他身后摇曳。 就在这个冰冷而又黑暗的树根大殿之中,鬼影重重。 鲜血溅湿了衣摆。 娇小的少女被男人用力抱在怀里,就像是拥抱住了唯一的一点热源。 第127章 喜欢够不够 血泊久久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司烛黎才放开了她。 殷红的血染在他的唇角上,也染上了他锦白色的衣襟。 在这样诡秘恐怖的树根巢穴里,男人皮肤莹白,就仿佛黑夜中俊美又嗜血的吸血鬼。 祝灵昭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脑袋里全都变成了一锅浆糊。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吻。 至少在小魅魔看来是这样的。 没有浪漫瑰丽的场景,没有温存轻柔的呵护。 有的,只是难闻的血腥味和禅香味,以及胸口剧烈的疼痛。 这更像是一种掠夺和惩罚。 祝灵昭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却发现胸口被贯穿的大洞竟然在慢慢愈合了。 祝灵昭:……?!! 被魔尊大人亲一下竟然还有这种功效?! 该说不愧是神树大人吗? 迎着祝灵昭复杂的目光,高大俊美的男人冷笑了一下,他好似非常刻意地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擦过唇角,将那一抹沾上的血一点点抹开。 就好像将他的唇也涂成了瑰丽的血色。 祝灵昭瞳孔地震。 她难以想象司烛黎究竟气疯到了什么地步。 一向高冷洁癖爱讲究的魔尊大人竟然愿意把她的血擦在自己脸上,还让她的血沾湿了衣服?!! “妄言者,理当受罚。”司烛黎低声说道。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祝灵昭的脸颊,那双暗意横生的金眸泛着森冷的光:“小骗子,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但是你说出来的话,就要做到。” “不然,我就真的把你做成‘根牲’。知道了吗?” 男人掐住祝灵昭的下巴,声音冰冷残酷。 祝灵昭懵了一瞬。 这到底是杀不杀她,想不想把她作为祭品? 伴随着伤势的恢复,祝灵昭的脑海中也逐渐清明了起来,逐渐能思考更多东西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 几分钟之前,魔尊大人才说过,他不会为了区区一只小猫咪放弃长久以来的仇恨,也不可能为了她继续忍受折磨。 这再正常不过了。 小魅魔哪怕只是在回忆中看到了那个场景,都觉得那种痛苦自己一分钟都忍受不了。 但是下一秒,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化身为亲猫狂魔。 还威胁她要把她做成“根牲”。 可是,这不是反而说明了至少现在他不打算拿她做替代品吗? 真是令猫摸不着头脑。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瞥了男人一眼。 所以说,果然还是在发脾气吧? 刚才没有力气去想,司烛黎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的前后逻辑都有点混乱了,他自己有察觉到吗? 似乎是发现少女在发呆,男人的脸色冰冷,他抬起少女的下巴,俯下身来,又准备吻上…… 祝灵昭蓦地回神,狠狠给了男人一个头槌。 “等一下啦!” “砰”的一声。 少女这一击的确厉害,不仅把自己撞得脑袋嗡嗡直响,也让强大如魔尊大人都捂着头后仰了一下。 见男人又目露阴鸷,想要发作。 祝灵昭连忙拦住他:“你至少先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司烛黎神色阴冷,漠然道。 反正都是小骗子甜言蜜语的陷阱。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但是难道他不听就不说了吗?祝灵昭飞快地大声说。 都是骗…… 明知道是谎言,但司烛黎还是下意识怔了一下。 祝灵昭气得跳了起来。 她揪住司烛黎沾血的衣襟,直视着他那双金眸:“既然你知道我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话,那就给我好好分辨啊!” 少女的眸光清亮,她唇瓣上还沾血,艳丽又动人。 司烛黎暗涌的金眸深处,似乎骤缩了一下。 “我承认我有时候是会……唔……”祝灵昭说着说着,有点委屈和冤枉。 虽然刚回到树根主殿的时候,她是有在故意装可怜装柔弱啦。 因为魔尊大人很吃这一套,不是吗? 在知道自己竟然是留下来的替代品时,小魅魔在忡愣之后,有些难过,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因为她已经想清楚了。 如果只是替代品的话,司烛黎就不会对她做那么多。 不会教她阵法学识,不会督促她修炼,更不会强行突破封印去救她。 那些相处都是真实的。 如果只是替代品的话,溥云深就不会带她去玉钩镇上玩闹,不会在事发之前突然想要她远离争纷之地。 只是小魅魔不敢赌。 这些人隐藏的秘密太多太深了。 正如司烛黎自己所说,难道他会因为这短短的相处,就甘愿继续做那非人的“根牲”吗? 这种选择太过残忍了。 在这个冰冷又残酷的世界里,弄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司烛黎只能不断试探,弄清小猫咪隐藏起来的想法。 祝灵昭同样也想要不断试探,弄清魔尊大人最真实的心意。 但是。 小魅魔从来不玩弄感情! 适当装乖装柔弱装无辜,那叫每天一个社交小技巧,让生活变得更美好! 祝灵昭从未想过,通过告白,来牵制魔尊大人,让他为她让步。 “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坏了。我想要救你,和我喜欢你,明明都是发自真心的。”祝灵昭认真地说道。 这回换她用细细白白的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不让他躲避。 她难道不就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猫吗? 司烛黎那双金眸阴沉沉地注视着少女明亮清澈的眼睛,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的喜欢,和你们的可能不太一样,就说我不是真心的。”祝灵昭有些冤枉地指责道。 司烛黎也好,溥云深也好。 似乎都对她的“喜欢”颇有微词。 但是祝灵昭很认真地反思过了。 “我觉得我就是认真喜欢你的……”小魅魔解释道。 但男人却飞快地转回眼来,那双金眸中阴森森的。 “‘你们’?还有谁?”他问。 “你不要打岔!”祝灵昭超厉害地打回男人的话,继续剖白自己的心意,“我是比较小,没有你们活的时间长。不能理解你们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不但想救现在的你,还想救过去的你。” “这一次,即使是知道会有生命危险,但我还是没有离开,反而想尽办法想要回到你身边来帮助你。” “难道这样的喜欢,还不够吗?” 少女坦然地看着他,声音清脆,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满殿的老树根有一瞬停滞。 司烛黎的瞳孔骤缩。 是啊,“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她的喜欢,能让她不顾危险回到他身边。 这还不够吗? 第128章 魔尊震惊了 黑暗大殿中,原本如同暴风般盘旋的浓郁禅香,似乎逐渐平复下来。 “而且,虽然我是不想伤害无辜之人,但在你的心目里,我有伟大到会为了那些素味平生的人来……” 祝灵昭想了想,犹豫地找到了一个词:“以身饲魔吗?” 男人冷酷无情地看着她,那双清冷的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无边的鬼气蔓延。 但祝灵昭望进他的眼里,却忽地笑了一下:“我想说的说完了。” 她犹记得刚才被打断了的事,认真道。 “所以,现在可以亲一下了。” “什么……” 下一秒。 昳丽明媚的少女已经贴了过来。 “啾~”的一下。 柔软的唇落在男人沾着血迹的唇角,一触即分。 男人那双暗潮翻涌的金眸蓦地睁大了。 满殿盘旋的树根仿佛有一瞬错乱。 很久,很久。 高大俊美的男人眼底深处的暗影消散,整个人如同木头桩子一般僵硬在原地。 祝灵昭:? 祝灵昭退开一点距离,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一次。 小魅魔清晰地看清楚了男人金眸中宛如台风过境般的动摇和忡愣。 发生什么事了?! 在短短几秒之内,祝灵昭眼睁睁地看着司烛黎僵着一张脸,眼底神色从茫然疑惑,到错愕,到内心大地震,再到魂飞天外似的放空和木然。 细看起来,魔尊大人高大冷酷的身形甚至都有点摇摇欲坠起来。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恍然大悟。 “……司烛黎?”祝灵昭小心翼翼地叫道。 难不成他……终于从那种怪异的状态中恢复了? 男人清冷的金眸与她有一刹那交汇。 然后肉眼可见地,男人浑身都紧绷起来,那双暗沉沉的金眸中狂放冷气。 这样的魔尊大人,更像是被逼进墙角里,僵着翅膀的老鹰;又或者像是被扯着尾巴,骤然拖到阳光下曝晒的毒蛇。 就仿佛是将自己所有的阴暗和冷酷全都摊开在了阳光下。 就连小魅魔都不忍心再刺激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了。 只能委婉地小声问道:“那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司烛黎目光阴郁地看向她,在触及到少女那微微泛着红的娇嫩唇瓣时,又像是触电般飞快地移开视线。 事情回到了小猫咪擅长的领域。 祝灵昭顺势就靠进了男人的怀里,像是只柔弱无骨的可怜猫猫那样,熟练地发出了喵声。 “司烛黎,你刚才怎么了?我好痛,没有力气,但你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但是。” 祝灵昭亲亲蜜蜜地攀住男人宽阔挺拔的肩膀,说道:“我并不后悔和你亲亲,你这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少女的举动没皮没脸,大胆极了。 就像是那么多(并不存在)的人类行为规范教育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高冷残酷的魔尊大人瞳孔地震。 花言巧语!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不过…… 真的不后悔吗? 这到底是小骗子一贯萌混过关的伎俩,还是出自真心? 小猫妖刚才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司烛黎居高临下地垂眸注视着蹭进怀里的少女。 一时间,甚至有点想不清,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局面。 沉默片刻。 “……因为秽气。”司烛黎低声解释道。 下线许久的洁癖终于还是重新占领了高地。 俊美妖冶的魔尊大人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忍不住轻轻皱起眉。 他抬手一挥,将衣襟和地面上的血迹凭空抹去,抱着祝灵昭坐回树根王座之上。 没有了血迹的遮掩,少女胸口破碎的衣服就显得分外突兀,裸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带着窈窕的曲线,一路没入布料之下。 司烛黎瞥见那处正在缓缓愈合的狰狞伤疤,俊朗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大手一翻,一抬。 小绿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祝灵昭的嘴里。 “唔……咳咳!” 祝灵昭被塞得一噎。 她下意识皱起小脸,以为又是又酸又涩的味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颗原本凝结了司烛黎恨意和绝望的果子,竟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甜。 甜,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不是说明,司烛黎的心里,也有了那么一丝丝能让他感知到甜味的东西呢? 祝灵昭像吃糖一样吃下了这颗果子,好奇地看了看男人。 整理衣襟,捋平衣袖上的褶皱。 随手招来一件宽大的外袍将怀里的少女裹得严严实实。 魔尊大人最后按下祝灵昭毛茸茸发顶上翘起的一撮呆毛。 这才舒缓眉梢,感觉一切都顺眼了一些。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过多力量的涌入,通常也会伴随着那些极为强烈的情绪。”司烛黎说道。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祝灵昭的头发。 祝灵昭明白了。 司烛黎是这个世界里独一份的魔神,神明的反面,秽气的集结体。 他汲取了太多力量,也同时承受着那些扭曲后的冰冷与绝望。 思维就会有偏激阴暗的时刻。 ……咦? 那不对呀。 司烛黎都经历过那么多了,这种秽气的影响有那么大吗? 更何况,这应该只会引诱人往坏的方向想,这些想法并不是凭空诞生的吧? 小魅魔忽然发现了其中巨大的盲点,忍不住抬起头。 然而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手上使力,强行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祝灵昭:??? “干嘛呀?”祝灵昭不安分地在男人怀里小猫咪扑腾。 殊不知。 司烛黎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睥了她一眼,若无若无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很轻,没让少女发现。 是以,祝灵昭并不知道,魔尊大人心中正在思考一个世界级的重大难题。 人,能亲猫吗? 准确地说,一个背负着滔天憎恨的堂堂魔神,和一只傻里傻气的活泼小猫妖,这可能吗? 神妖殊途,物种隔离。 他怎么会对一只猫产生这方面的兴趣?! 魔尊大人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之中。 第129章 人会亲猫吗?! 是的,在司烛黎看来,他从未对小猫妖产生这种意义上的情感。 这可是一只毛茸茸的,可可爱爱的,有时候又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小黑猫。 魔域里的人虽然自由。 魔尊大人虽然妄图做颠覆神祇的魔神。 但并不是从这个方面。 诚然。 他可能、大概、的确……认为小猫妖是特殊的。 他愿意给小猫妖任何殊荣,给她宠爱,给她无上的地位。 这是他的猫,他不宠着、呵护着,圈住小猫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要去给谁来养呢? ……难道要给溥云深那个恶心的假道士吗? 但这种。 是可以“亲吻”的喜欢吗? 司烛黎稍稍回想起几刻钟前的自己,就有种被天外陨石狠狠砸中了脑袋的荒诞感。 为何秽气上头的他会如此孟浪?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人,一个取向正常的人,会去亲猫吗?!! 司烛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里,娇娇艳艳的少女突然靠了上来,口吐“喜欢”的话语。 她真的长得很好看,那双眼睛里盛着盈盈月色,比午夜里流淌的清泉还要醉人静谧。 就算是昔日三界朝拜的般罗宫的盛景,也不及她笑容的半分。 她什么话都能说得那样动听。 司烛黎震惊之中是乍然的欢愉,但随即,他又万分恼怒。 他气恼于小猫妖能如此轻言“喜欢”。 不正是因为她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女那笨拙又惑人的引诱就好似滚落在沙滩上洁白的珍珠。 持靓行凶,踩着人的心尖跳舞。 魔尊大人下意识地落荒而逃。 然后在阴暗冰冷的树根巢穴里,越想越气。 他应该给不懂事的小猫妖一个教训的。 不然她今天拱进他的怀里有恃无恐,明日又喵喵叫着去蹭别人,后天还不指定能趴在谁的肩膀上撒欢。 别人如果将那颗珍珠捡起来收入匣中呢? 如果将这只毛茸茸的小鸟关进了笼子里呢? 这是他的猫! 那倒不如让他来,让小猫妖明白,以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那么,现在小猫妖记住教训了吗? …… 司烛黎垂眸看着怀里软叽叽像个糯米团子一样胡乱扑腾的少女,思忖着开口:“昭昭,其实……” 其实他恶狠狠地亲她,并不是喜欢她,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警告她以后不许随便招惹任何人。 他还想把她关起来,藏在主殿的密室里。 让她明白,招惹人会有的可怕后果。 这是魔尊大人的训猫之道。 但是少女却像是神乎其神地预感到了魔尊大人想说什么,立刻垂泪欲滴地靠在他的心口上。 从男人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少女蔫哒哒的失落神情,以及略微泛红的眼角。 “你亲了我,你不想负责任吗?”她可怜巴巴地小声问道。 司烛黎噎住了。 他几乎是匪夷所思,少女为什么可以展露出这样恰到好处的角度,这是她的天赋吗? 可是少女看起来是真的要哭了。 她暖暖的气息扑打在司烛黎的心口。 “砰、砰、砰……” 这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你刚才好可怕。”但少女委屈指责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突然扑过来,很凶,你还戳我的伤口,我都痛得快死了,你却把我按在地板上。” “你还喝我的血。你是不是……想把我吃掉?我的肉不好吃……” 司烛黎浑身僵硬。 明明就在一刻钟之前,少女还说和他亲吻不后悔的。 “你亲了我,但是你却不喜欢我吗?”祝灵昭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着一点点水光。 她小小声地开口,仿佛是天底下最最可怜难过的小猫咪。 “司烛黎,难道你是把我当成,泄欲的工具?” 司烛黎的神情霎时间一片空白。 司烛黎:…… 司烛黎:………… 他就知道! 他难道能给出除了“否认”之外的第二个答案吗? 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发人深省的教训。 ——只不过是给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的。 不要随便去亲猫。 不要随便去招惹猫。 不然就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他会被狡猾的小黑猫关押起来。 虽然不是在主殿黑暗的密室里。 但是他会被这只小猫妖为所欲为,实在是恐怖如斯。 好半天。 魔尊大人才想起来用力按了按少女的脑袋,冷声道:“不许胡说!这是谁教你的?” 祝灵昭眼睛大大,探究地看着他。 一点都没有要哭的样子。 “砰、砰、砰。” 心跳声越来越大了。 司烛黎努力控制着自己去捂心口的动作,那双金眸寒气四溢地盯着祝灵昭,戒备着小猫妖的一举一动。 但祝灵昭的嘴角却忍不住地翘起了一点点。 “你的心跳得好快,好响。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已经好几次了。” 少女说话的模样甚至有些自得,轻快又甜蜜。 魔尊大人高贵冷艳地睥睨着她。 他近来是有些心律不齐,但这和小猫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祝灵昭却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她直起身子,无师自通地在男人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啾~” 男人那骤然放大的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我也喜欢你。”小魅魔欢快地拍板定论。 黑色的翅膀也在身后一扇一扇。 然后,祝灵昭蓦地僵住了。 噢完蛋了,她的翅膀! 因为露得太自然了,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起来。 猫显然是不可能长翅膀的。 竟然掉马掉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男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她正欢快扑扇着的黑色翅膀上。 要不然,还是坦白? 祝灵昭竟然有些几分忐忑,在心中疯狂组织语言。 该怎么说呢? 其实她一开始骗他的,她不是猫妖,是小魅魔,不过后来她的种族就变得曲折复杂起来,以至于现在自己都不清楚了。 “对了,司烛黎,我、我的翅膀……”祝灵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现在气氛正是甜蜜的时候。 如果发现自己被骗了,魔尊大人会立刻翻脸无情,扒了她的小猫皮吗? 少女身后黑色的翅膀也紧张兮兮地缩了起来。 “其实我……”祝灵昭鼓起勇气。 司烛黎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还带着魔尊大人一贯的讥讽和冷意。 但祝灵昭却从那双璀璨的金眸里,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一丝安抚。 “没关系。”高大俊美的男人说道,他摸了摸祝灵昭毛茸茸的脑袋,竟然觉得少女不知所措的神情有些可爱。 “溥云深和我说过,你可能是一只变异的猫妖。” “……啊?!!” 祝灵昭攸地瞪大了眼睛。 已经掉了的马甲,还能被魔尊大人亲手再套回去? 第130章 突破封印(上) 变异猫妖? 会长翅膀。 竟然好像也没毛病? 祝灵昭目瞪口呆。 魔尊大人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整个看穿。 在揭露出小骗子昭昭撒谎惯用的小动作时,祝灵昭的心都快要凉透了。 但是为什么? 魔尊大人的洞察力偏偏要在这种离奇的地方不靠谱起来? 不过,就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能多苟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吧。 她并不想面对魔尊大人察觉自己被欺骗后的狂风骤雨。 看在溥云深竟然辛辛苦苦地给她的小猫皮打了补丁的份上。 祝灵昭只能再坚强地继续假装一只变异了的黑猫。 “原来是这样。”祝灵昭扇了扇翅膀,努力控制住自己眨眼睛的冲动。 男人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翅膀收起来时的关节,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我。” 翅膀其实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部位。 魔尊大人的手热热的,这么摸起来,感觉有点奇怪。 小魅魔不自在地振了振翅膀,但很快,注意力又跳到了其他的方面。 所以,他们现在是确定关系了吗?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看着男人,蠢蠢欲动地又想要扑上去“啾啾啾”。 司烛黎瞥见小猫咪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冷着脸按住她的额头。 她一点都不矜持。 甚至积极到了令魔尊大人都头痛的地步。 但是正如少女问的那样。 “难道这样的喜欢,还不够吗?” 魔尊大人将她视为最特殊的存在,愿意为她不断退让。 甚至是最生气,被秽气所制的时候,都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也许最初,把这只小小的黑猫留下来,是为了让她替代自己作为“根牲”。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这样的念头反反复复,决心下过千百次。 但只要对上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难道,这不是喜欢吗? 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很克制很缓慢地摸了一下少女的头。 “昭昭,只有你。只有你……” 高高的树根王座之上,俊美妖冶的男人轻声低语。那双金眸中暗沉阴森,仿佛冰冷的毒蛇在吐着信子。 司烛黎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祝灵昭隐约听懂了什么,她用力抱了抱男人。 “呼……那我们就开始吧。” 小魅魔干劲满满地挽起袖子。 在男人欲皱眉又止的神情中,她把披散下来,好不容易被魔尊大人捋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扎成一个利索的马尾辫。 “怎么了?”司烛黎问。 祝灵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吧,魔尊大人连正事也能忘? “你不想出去了吗?”小魅魔忍不住问,她向男人露出一个坚定的笑,“我说到做到,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虽然心里不是那么有底。 但是总不能灭了自己的士气。 然而。 王座上的男人却蓦地愣住了。 这是这么微妙的停顿。 祝灵昭看过去,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出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会吧,司烛黎他难不成……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 “你……”她罕见的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攥住了男人的衣袖,“你是不是以为、以为……” 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祝灵昭看着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你觉得自己出不去了,是不是?” 男人那双暗沉沉的金眸注视着她。 “但是我不会再放你出去的,昭昭。”司烛黎声音森冷地说道,反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用力…… “你哪也别想跑。”司烛黎低声道。 祝灵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交流或许存在着一些误解。 她以为司烛黎是相信了她的话,相信着她能带他出去,带他摆脱作为“根牲”的命运。 却原来,司烛黎从未信过。 他真的只是单纯放过了她。 宁愿继续忍受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也…… 魔尊大人甚至打算就这样,继续被封印在黑暗冰冷的般罗宫里。 为什么呀! 他不想出去吗? 不。 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了出去,而愿意做任何事。 司烛黎他只是…… 祝灵昭不理解。 从小跟着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耳濡目染,她明明已经见惯了情爱才对。 情爱情仇,新人白首,朝三暮四…… 很多时候,祝灵昭都以为自己懂了。 但又很快发现,司烛黎给她的,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这也是一种“喜爱”吗? ——为什么,和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祝灵昭也理不清此刻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乱乱的,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像是感动,又好像有点莫名的难过。 但是。 这不是司烛黎听讲不认真的理由。 祝灵昭吸了吸鼻子,然后一把拉起魔尊大人的手。 “司烛黎,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 狡猾的小猫咪理不直气也壮,大声控诉:“你现在好好听我说。” 祝灵昭强迫男人那双漂亮的金眸直视着自己。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对方的眼瞳里。 “司烛黎,你听着。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我的天赋是穿透结界。”祝灵昭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思考慢慢讲给男人听,“但是我一直思考,结界是什么。” “你给我的《阵法占略》里有讲过,结界本质上是一种通过某种手段施加的限制。” “用画符、布置阵法、施术等方法,都可以制造结界。封印本身也是结界的一种。” “但不管强力与否,我都可以自由地穿透所有结界。” “那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无视所谓的‘限制’呢?” 祝灵昭说的有理有据,司烛黎也不由得稍微认真了起来。 这历经万载的封印承载了举世之力,纵使是他也无法轻易突破。 魔尊大人本不觉得一只小小的猫妖能做些什么。 但此时,小猫妖的确提出了另一种思路。 “所以我在想。”祝灵昭缓缓说道,“你被献祭为‘根牲’,是不是也是一种‘限制’呢?” 第131章 突破封印(下) 司烛黎一时错愕。 “根牲”,当然不属于“穿透结界”的范畴。 但是,祝灵昭说的也不无道理。 人们通过古老的仪式、复杂的阵法、世代累加的强大术式,献祭体质特殊的人,以这些作为条件,交换来了神树那无与伦比的庞大灵力。 灵力不会凭空产生。 这本质上的确是一种“限制”。 但祝灵昭的想法未免也太过大胆了。 司烛黎思忖着,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问题在哪里。 祝灵昭只是一个刚刚发觉了天赋没几天的小女孩,不可能一步登天。 她对自己的天赋还没来得及充分挖掘,还没有带人一同穿越结界过,离“突破限制”更是差得远。 从“穿透结界”到概念上更广更强大的“穿透任何限制”。 古往今来,能将自身天赋提升到这种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但是面前的少女信心满满,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藏了星星。 司烛黎看着她,思绪很快转向了另一个方面。 ——如果冒然否决她,会不会太过于打击小猫妖了? 年轻的小孩子,总是这样充满了热情。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并不想做那个泼冷水的坏人。 于是他克制地点了点头,道:“昭昭,你说的不错。” 祝灵昭瞅他一眼,把自己气成了河豚。 “你不相信我?”她无比犀利地问道。 高大俊美的男人冷着脸,金眸璀璨地看着她,然后冷着脸移开了视线。 祝灵昭:…… 有必要心虚到转移视线的地步吗? 但实际上,心虚是从那个充满了血腥味的吻开始的。 这种在少女面前莫名其妙的气短,就连魔尊大人自己也搞不懂,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小魅魔执拗的性格却浮了上来。 气死了! 她新晋升的男朋友竟然小瞧她。 这必须要把他带出去才行,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无敌聪明又好看的奇迹昭昭! 祝灵昭暗自磨了磨牙,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快点,给我讲讲这个‘根牲’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魔尊大人被少女吼得一怔,但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动了起来。 …… 这只小猫妖,是不是太过于嚣张跋扈了? 等天将泛白的时候,司烛黎放下纸笔,看看主殿敞开的窗口,又看看趴在桌子对面的少女,一时间竟然有点恍惚。 原本拥挤狂乱的老树根已经褪去,主殿紧闭的窗户重新打开。 窗外小桃树长大了许多,在术法的呵护下招摇着枝叶。 远处的天边微微白成一线。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但又有什么变了。 比如说—— 曾经小猫妖也只是跳到他肩膀上喵喵叫而已。 现在的小猫妖却好像能蹲在他的脑袋上摇晃尾巴? 身形娇小的少女正低头钻研着司烛黎绘写出来的“根牲”阵法,整个人都像是埋进了厚厚一摞的宣纸里。 她嘀嘀咕咕,边写边画,白嫩俏丽的小脸上沾了墨迹都不自知。 司烛黎仔细看看她。 嗯,他的小猫妖还是乖巧聪明又可爱。 爬到他头上什么的,应该只是错觉。 魔尊大人默默想道。 “司烛黎,我发现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 司烛黎抬眸望去,正撞见祝灵昭热烈明媚的眼眸。 她振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兴高采烈地指着纸上的阵法:“你看,这里,是不是现在最薄弱的地方?” 司烛黎瞥去,惊讶地意识到少女真的只用了一晚上时间,就找出了整个封印的薄弱之处。 但他还未说什么。 祝灵昭却已经像猫儿一样轻盈地跃上了窗边的桌子。 时不待我,说做就做。 小魅魔一向都是行动力极强的。 她侧头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司烛黎微笑。 背后是广袤的阴阴霾霾的天空。 就像是从遥远地方吹来的轻风,像从山林飞来落在窗楹的飞鸟,又像是划过天空稍纵即逝的流星。 祝灵昭向司烛黎伸出细细白白的手。 黎明朦朦胧胧的曦光落了进来。 “走吧,司烛黎,王子一定会把公主从高塔里救出去的。” 少女讲了男人听不懂的俏皮话,忍不住翘起嘴角。 但她也是紧张的,司烛黎听见了少女仿佛擂鼓般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声一声。 越来越大。 不仅是她的,还有男人那颗在黑暗冰冷中沉寂了太久的心脏。 司烛黎那双金眸定定地凝视着少女。 然后,他伸出手去,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祝灵昭笑了起来。 她带着司烛黎从窗户上跳下去,跑过小小的桃树,和种了灵菜的田圃。 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听从控制的嗜血树根们瞬间暴动,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疯狂都想要拉扯住司烛黎的手脚。 但祝灵昭划开手臂,鲜血飞溅出来,它们又畏惧地不敢上前。 如同是面对群蛇的袭击。 树根一波又一波仿佛潮水般翻涌,祝灵昭死死抓着司烛黎,飞快地向前跑着,一边提防着从任何角度的偷袭。 天上、地下,好像全都被蜂拥而至的嗜血树根填满了。 祝灵昭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越靠近般罗宫边缘,这种阻力就越是强烈。 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就好像庞然浩瀚的山压在了肩膀上。 就连空气都在这种压迫感之中变得稀薄。 祝灵昭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能感觉到,真正的压迫感来自她拉着的司烛黎,就像是秤砣一般坠着她。 如果她松手的话,她应该能很轻易地离开。 慢慢地,就连视线都模糊了…… “昭昭、昭昭……”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司烛黎在叫她。 原本紧紧抓着她的大手,好似松了一瞬。 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但那个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明明听不清司烛黎的声音,但祝灵昭还是能猜到魔尊大人会说什么。 “你、你不许说!” 祝灵昭凶巴巴地吼回去,用力抓住那只差点滑脱的大手。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其实很小。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简直就像是憋着气,在深邃的海底一路潜游。 周围所有的阻力乍然一轻。 那些围绕在身周的老树根忽然退去。 第132章 异变结束 祝灵昭看见了长满裂纹的宫墙,她跳上高高的宫墙,奋力一跃。 熟悉的山林映入眼帘。 祝灵昭落在地上,双腿一软,然后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结住。 祝灵昭:!!! “司烛黎!”祝灵昭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个俊美妖冶的男人。 他此刻的形象着实不太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长发散乱着,衣袍破碎,脸上还带着被树根划出的血痕。 他的神色忡愣,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亲眼见过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边,落进了男人璀璨的金眸里。 “司烛黎,我们真的出来了!”祝灵昭还在欢呼。 然后,她被猛地抱了起来。 直到祝灵昭晕晕乎乎靠在男人怀里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被司烛黎抱起来举高高了?!! 一向冷酷沉稳的魔尊大人竟然会做出这么不庄重的举动? 祝灵昭猫猫震惊。 随即又很快不安分了起来。 “司烛黎。”小魅魔戳戳男人的胸膛,仰起脸来看着他,喵声喵气地说道,“我们再举一次好不好?” 司烛黎板着脸,那双清冷的金眸阴森森地瞥她一眼。 然后。 “哇呜~” 少女欢天喜地地举起双手,被男人举高高。 高处的视野特别棒,祝灵昭看见了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般罗宫。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芜湖~” “再来嘛。” “呦吼~” “司烛黎,再来再来!” …… 高贵冷酷的魔尊大人终于忍不住额上暴起青筋,冲少女露出一抹轻柔温和的笑:“昭昭,还想再来吗?” 阳光下,男人容貌冷艳,眼尾的绯红犹如枝头的桃花般姝色妖冶。 祝灵昭顿时寒蝉若噤,猫猫乖巧。 太惊悚了。 轻柔微笑的魔尊大人可比凶恶冷脸的魔尊大人可怕多了。 司烛黎这才脸色缓和下来。 祝灵昭看着男人燃起一张通讯符箓,然后把她放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整理她的发梢和衣着。 布满邬云山脉的阴霾好像褪去了。 远远的,有飞鸟落在树梢上,发出婉转的歌唱。 在祝灵昭不知道的地方。 伴随着了久久才到来的天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的时候。 燃遍了整个圣荒大陆的火焰攸然熄灭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由人们捆扎起来的绳柱燃烧殆尽,化为一滩不成型的黑灰。 嗜血的树根就如同来时那样,迅猛突兀地不知消失在何方。 空气飘散的粉白花瓣,也隐匿于无声之中。 一切都仿佛一场噩梦。 天亮了,噩梦也就消散了。 而证明这一切真实存在过的,就是剩下的满地鲜血和狼藉。 以这场恐怖的异变作为结尾,秋收祭就这么于晨风中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 在万年之前由魔尊造成的灭世浩劫,差一点就重现于世。 或许有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浩浩汤汤的玉水河上,河口悬剑的封印里。 青锋神剑支撑着这个古老的结界。 河水湍急,高大粗犷的汉子坐在自己的开山斧上,望着结界之外乍然放晴的天空。 那些原本盘旋在结界外的枯枝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结束了?”屠绍元喃喃地问道。 “那个叫祝……什么什么的小姑娘,还真有几分本事啊。”屠绍元脸上浮现出喜色。 但见到身旁那两个脸色冷峻的男人,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就不由得露出牙痛的表情。 “嗨呀,我说你们都冷了一晚上的脸了,问你们怎么了,你们也一声不吭。这怎么成功了,还不高兴呢?” “你少说两句吧。”狄长老说道。 当时看见只有伏郁君和闫开琼脸色难看地回来,身上还带着血。 而祝灵昭和柴修都不见踪迹。 问起来,伏郁君也只说“祝姑娘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具体发生了什么则闭口不谈。 提到柴修那个人,闫开琼更是当即杀气四溢。 等在河口的几个人也都心中有所猜测。 只有屠绍元还看不出来。 不过。 狄长老捋了捋胡须,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两个男人,道:“不过屠兄弟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异变停止,那祝姑娘应该是成功了,安然无恙才对。” 结界中静默了片刻。 一直面色冰冷的伏郁君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此时多想无益。 其实留给众人的,是更加严峻的形势。 异变虽然停止,但异变留下来的灾难却还要大家收拾残局。 “也罢,诸位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在下也不多打扰了。”伏郁君心情不好,也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有礼,冷冷一抱拳,便准备起身离开。 但一直在旁边打盹,并不多话的黑裙女人却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啊?结束了?!” 那女人看着天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结界内的众人都不禁看向她。 被她那动人的美色所惑的人没有多少,但就连屠绍元都能看得出来,她见到异变结束,并没有欣喜,反而表现出不可思议和不忿。 迎着众人怀疑的目光,黑裙女人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神色。 只是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演技都十分敷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家要做的事情很多,也都暂时没有去追究她的心思。 闫开琼更是打开了结界,一言不发地冷着脸率先离去。 河口处,几道身影先后飞向远方。 黑裙女人也打算离开,却被一道身影在半空中拦了下来。 清瘦如竹的男人手中抚着碧萧,向她露出了一丝暗含冷意的笑:“这位姑娘请留步。” 黑裙女人目露惊讶,但很快就眼波流转,向他抛了个媚眼:“呦,这不是瑶光阁的管事大人吗?” 伏郁君不为所动,只冷淡道:“姑娘好似知道些什么。” “管事大人抬举了,我一介无名的小女子,又能知道什么呢?”黑裙女人绕着垂落在胸前的头发,露出惑人的魅笑。 下一秒。 黑裙女人猛地抬手,银黑的光在晴空下一闪。 伏郁君偏头躲过那一记角度刁钻的毒针。 而那黑裙女人却已经趁着这个空隙飘远了,她的身法出乎意料得高超,飘忽而又轻盈迅疾,仿若鬼魅。 伏郁君想追,却知道自己追不上了。 只是隐隐约约。 伴随着风声,传来那女人婉转动人的笑声。 “管事大人年轻有为,我还蛮喜欢哩。他日若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伏郁君:…… 湛蓝的天空下,伏郁君冷冷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碧萧。 第133章 魔尊归来 直到确认那位瑶光阁的大管事追不上了。 黑裙女人才慢慢放缓了速度,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不见,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她思忖片刻,拿出定向通讯的传音石。 透明的仿佛钻石一般的石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内里悬浮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宵宵,你在吗?”黑裙女人问的时候有点不确定。 因为平日里对方十有八九都在各处兴风作浪。 但这一次,传音石那端却很快传来一个妖娆又紧绷的声音:“秋水,你也收到了传讯对不对?” “尊上真的突破封印了?!!”那个声音惊喜道。 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之一,上爻城城主,高秋水。 常穿黑裙,平日的喜好是,伪装成正道修士,混迹于正道修士之间。 但正因为喜欢到处行走游玩,高秋水才无意中得知了更多消息。 “可是,昨晚庆典上尊上造成的异变,却突然停止了。”高秋水迟疑地说道。 作为魔域的人,更是位高权重的城主。 他们都知道万年之前魔尊掀起的那场灭世之灾,那在魔域里被誉为“魔界最大的荣光”。 绝不可能只一个晚上就雷声大雨点小的戛然而止。 “什么?”传音石那端传来不解的声音。 高秋水对她的好友充满了无语:“宵宵,你又借着过节的气氛,到哪里醉生梦死去了。怎么连昨晚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得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没想到传音石那端的师宵宵不仅没有领会到她的警惕,反而还好奇道:“秋水,你怎么知道这次的异变是尊上做的手脚。” “说不定,是神树大人活得太久了,自己出了些岔子呢?”师宵宵不着调地猜测道。 高秋水一噎,只得给自己慢慢顺气:“因为我在之前见过尊上了。” 传音石那端一顿,然后爆发出激动的声音:“……啊?!!你见过尊上了?!” “也不算是见到。”高秋水把传音石拿远了一点,解释了她在共济行的拍卖会上遇到的事情。 着重描述了那个金色包厢里的男人抬高价将一件神秘展品拍卖给了归原宗宗主。 高秋水总结道:“有结界阻隔我看不太清,但那个男人的模样和气势,我有八成把握是尊上。” “虽然不知道尊上用了何种手段,但这至少说明这次庆典的异变,尊上早就在做准备了。” 高秋水对人极其敏感,心思缜密。 她这么对着空气一通高明的分析。 那边的师宵宵也不由得信服了几分。 不过。 师宵宵想了一会儿,又把这些扔到一旁:“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既然尊上通知了我们,我们作为下属,只需要赶紧赶到就行了。” 高秋水对于好友的乐天无话可说。 她本想说尊上这次也许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又或者,尊上万年之前就被封印,如今已经过去了太久,所有人都不知道尊上重现于世意味着什么。 她正想着,却听到传音石那端倒吸了一口冷气。 “宵宵,怎么了?”高秋水连忙问。 传音石那端寂静无声。 就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 好半天。 就在高秋水急得恨不得掏出卦盘的时候,才传来师宵宵颤颤巍巍的声音。 “秋、秋水,我好像乌鸦嘴了……” “宵宵,你怎么了?”高秋水没听懂。 “神树大人真的……”师宵宵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说道,“神树大人真的老死了!” 高秋水:“什么?!” 就在传音石的另一端。 绯红色衣袍的妖娆女子漂浮在半空中,她握着那块晶莹剔透的传音石,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大地上,满是跪倒在地的人群。 半空中,“嗖嗖嗖”的声音传来,无论是散修,还是世家门派里的修士,全都赶了过来,然后惊恐万分地僵立在那里。 师宵宵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一棵巨大的仿佛小山一般巍峨的枯树。 是的,枯树。 这是圣荒大陆上从古至今就一直伫立着的神树大人。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朝拜。 那茂密的枝叶几乎遮挡了天空。 即使在寒冬腊月,神树大人也不曾掉过一片叶子。 但就在这一晚的异变之后。 幸存的人们前来祈祷神树大人的保佑。 却惊愕地发现—— 神树大人枯萎了。 那曾经的繁盛与茂密荡然无存,昔日里伸展的叶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被榨干了生命力。 整棵神树都干枯着,那些光秃秃的枝干呈现出血液干涸后的深褐色,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狰狞与冰冷。 望着这样凋零破败的景象。 就连修士都气息走岔,跌坐在地上。 哀嚎声与痛呼声响彻苍穹。 即使知道这有可能是魔尊做的,两个魔域的城主也忍不住静默了片刻。 高秋水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她们匆匆赶到了邬云山脉。 与枯死的神树大人截然相反,邬云山脉里的山林郁郁葱葱的,好似连往日的瘴气都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高秋水和赶到的其他城主互相对视一眼。 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沉重和畏惧。 那毕竟是屹立在圣荒大陆顶端暴虐冷酷的魔尊,而且又在这个多事之秋…… 唯有曲无疆那个忠心耿耿的家伙冲在最前面,眼睛里都在放光。 众城主都感到了魔尊那可怖的威压。 仅仅是靠近,都好似被狰狞巍峨的高山压得跪伏在地。 “魔尊大人,三十二城城主俱在,恭迎魔尊大人归位!”曲无疆跪在最前,震声高呼。 第134章 我的王后 “属下三十二城城主师宵宵/高秋水/……,恭迎尊上归位。” 众城主跪地齐声呼喊。 茂密的山林中,一道颀长的影子渐渐走近了。 庞大的威压笼罩而来。 众城主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魔尊大人……” 只听到曲无疆按捺不住激动的声音响起,像是被制止了。 高秋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气势仿佛从地狱一路沿着脚踝攀援上来。 按照古籍里的记载,这位万年之前的魔尊的确是高冷且不爱理人的。 在场的三十二城城主都是在整个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此刻,就像是飘落在路边的一片树叶,一根杂草。 魔尊从他们身侧漠然地缓步走过。 余光里,只瞥见魔尊那一尘不染的锦白色袍角轻轻划过草丛…… “走吧。” 冰冷而又威严的声音仿佛一道敕令。 众城主都不禁心里一松,这才敢微微抬起头来。 位于魔域中央的魅煞城城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尊上,焚心宫已经准备多时,请问尊上是否要住进……” 魅煞城城主的话语戛然而止,那张苍白老迈的脸上满是惊愕。 不止是他,所有抬头的城主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们的尊上,那位因为毁灭世界而被封印了万年的魔尊大人。 长发飘然、金眸威严、神情冷漠地屹立在那里。 高秋水听见她的好友师宵宵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不是因为这位灭世魔尊过于俊美无暇。 而是因为——黑发金眸的男人怀里,正抱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 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那少女坐在魔尊的臂弯里,像是全然感受不到来自身边的恐怖威压,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眸光清澈,眉眼精致。 仿佛一只误入野兽巢穴的雏鸟,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难道尊上喜欢的,不是猫吗?怎么变成女人了? 这是高秋水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谁说的尊上冰冷残酷,从不近女色的?古籍误我! 这是高秋水脑海中的第二个年头。 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八卦的心,并且暗暗给身旁的师宵宵使眼色,让她克制一点。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说不定那是魔尊给自己做的木偶娃娃呢? 然而事实很快就会告诉他们答案。 魅煞城城主也是万年之前就跟随在魔尊身边的老人,接受到的冲击更大。 震惊之下,他甚至脱口问了出来。 “尊、尊上?那……她……我是说,这位姑娘是?” 魔尊那双冷冽的金眸扫来。 众城主都是一噤。 魅煞城城主更是觉得自己问了出格的问题,吓得浑身一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魔尊却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魔尊的声音清冷而又低沉,淡淡道,“这是我的王后。” 噢,原来是王后啊,他们还以为是那什么呢。 众城主的表情先是舒缓,随即又猛然凝固。 等等,王后? 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众城主&祝灵昭:“…………哎?!!!” 嗯? 怎么好像惊呼声中多出了一个陌生且清脆的声音? 高秋水警觉地看过去。 却正好撞见那少女好似要从魔尊怀里跳出来的模样。 在被魔尊单手就轻而易举地按住之后,那少女气鼓鼓地瞪着魔尊。 魔尊不仅没有挖出她的眼睛,还好像视而不见,继续语气平静地说道:“挑个时间,把封后仪式一同办了罢。” 那双冷酷的金眸一扫:“曲无疆,就交给你。” 那少女挣扎得更用力了。 魔尊继续按住她,就好像抓住了一只躁动的猫咪。 “是,属下遵命!”曲无疆大声道。 高秋水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去,恨不得一秒失忆,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救命,偷窥到尊上的隐私,会不会被报复啊! 高秋水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瞄了一眼满身淡定的曲无疆,心情复杂。 不愧是尊上最器重的左护法大人,目睹如此场面都能临危不惧。 而那位传说中残忍冷酷的魔尊,就这样一边和怀里的少女斗智斗勇,一边神情漠然地转身走远了…… 时间已至深秋。 和茂密的邬云山脉不同,地处圣荒大陆最西端的魔域早早有了冬日的影子。 天空血红,黄沙席卷,魅煞城中造型诡异高耸的石楼林立。 极西的大风呼啸着吹过石楼上的孔洞,发出悠长的仿佛鬼魅般的呜呜声。 万年之前的魔尊已然归来。 整个魔域都随之震荡。 借着魔尊归来的理由,魔域三十二城已经整整狂欢了三天三夜。 击鼓奏乐,喝酒寻欢。 魔修们鬼哭狼嚎的喧嚣声响彻上空。 不过普通魔修可以没心没肺地狂欢。 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们却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难题。 ——魔尊归来的仪式,以及封后大典。 这魔尊归来的仪式,古籍上曾经有过一些记载。 魅煞城城主翻一翻古籍,也就能拼凑出一场像模像样的典礼来。 反正魔域又不在意这个,别说是那些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们,就算是魔尊本尊都不太在意仪式流程。 以魅煞城城主对于万年之前模糊的记忆来看……他们的尊上只要干净整齐即可。 但是这封后大典。 魅煞城城主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师父没教过,古籍里也没写啊!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直以冷酷无情形象示人的魔尊突然要娶王后了,这对于众城主而言,无异于开天辟地的大新闻。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消息公布给了世人。 又有多少人会惊掉了下巴。 是以,平日里各自为政的城主们难得聚在了一起。 魅煞城的城主府里,石砌的塔楼虽然外观简陋,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只不过魔修们大都我行我素。 出主意的没多少,看热闹的却是特别多。 “也是,毕竟老祖你一万多年了,连尊上都石头开花了,你还是个单身呢。”一身绯衣的妖娆女人笑嘻嘻地说道。 第135章 猛兽出闸 几个城主各自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 “宵宵,你少说两句吧。”高秋水头痛地控制住自己过于活泼的好友。 但这句话的杀伤力着实有些大了。 大家都不由得向着主座上的魅煞城城主看过去。 只见那个坐在主座上的老者披着阴暗的黑色长斗篷,兜帽遮脸,整个人都好像被打击得蜷缩了起来。 “可是,我们的确没办过呀。”一个坐在椅子背上的少年说道。 他怀里抱着一个眼睛黑洞洞的木头玩偶,脚踩在椅子面上,面容稚嫩。 正是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之一,墨工城城主,苗踏歌。 “如果办的不满意的话,尊上会生气吧?”苗踏歌对着自己怀里的木偶,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到底是尊上满意比较重要,还是我们未来的王后满意比较重要呢……”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大家的目光顿时如同利剑一样射向苗踏歌。 面容稚嫩的少年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背上摔下去:“怎、怎么了?!” “因为你说的对啊,苗苗!” 高秋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太有道理了! 这在堪称文化沙漠的魔域之中,简直犹如智慧的灵光。 一众被为难得抓耳挠腮的城主们纷纷附和,摩拳擦掌。 “虽然我们未来的王后看起来又弱又软,年纪又小,但是能被尊上抱在怀里的,能是一般人吗?我们直接去问问她不就得了?” “对对对,虽然她看起来又弱又软,年纪又小,但好像挺有文化的。说不定她懂怎么办典礼呢?” “苗苗行啊,苗苗出息了!” …… 魔修们向来直来直去。 说话间,塔楼内就已经人去楼空。 众城主们向着魅煞城正中的宫殿凌空飞去。 唯有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被众人调侃得面红耳赤,紧张地抱住自己的木偶,啜嚅道:“不、不要叫我苗苗……”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完全被淹没在了众人亢奋的讨论声中。 然而。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众城主们兴冲冲地赶到了宫殿前,正觉得自己聪明得不得了,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只见眼前的宫殿巍峨,富丽堂皇。 红墙飞檐,雕梁画栋,金戈玉砌,顶上的七彩琉璃瓦在血红的天空下闪闪发亮。 这不是魅煞城城主建造的那座焚心宫。 而是真正的,象征着万年之前辉煌的般罗宫。 仿佛一夜之间洗去了浮尘,这座偌大的般罗宫终于呈现出过往的繁华。 众城主觉得,这合该是尊上居住的宫殿。 但是,连宫门都紧闭着,不让他们这些下属心腹进,是不是太过分了? 众城主望着高高的宫墙,和朱红色的大门,不由得面面相觑。 君不见,那位忠心耿耿的左护法大人曲无疆,不都在宫门前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的呢吗? “左护法大人,您这是守门呐?”师宵宵心直口快道。 这位一袭黑衣的魔域左护法木着脸,幽幽地转过头来,瞥她一眼。 虽然他还是一身气势冷峻。 但众城主还是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游弋和恍惚。 这下连魅煞城城主都大感惊讶:“左护法大人,出什么事了?” 曲无疆听闻此言,不由得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不,他不想回忆起刚才的那些事…… 实际上。 和魔域中的欢天喜地不同。 外面锣鼓喧天,纵情享乐。 般罗宫里,祝灵昭的心情却是乌云密布,狂风骤雨。 小魅魔发挥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才没有在众城主面前直接闹起来。 而是等到魔尊大人把般罗宫放进魅煞城里,一切安置妥当后,才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司烛黎,你说什么王后?” 祝灵昭感觉她和魔尊大人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 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地瞥她一眼。 虽然没有说话。 但祝灵昭却好像在其中看出了某些理所当然。 祝灵昭:??? “等等……”祝灵昭连忙拉住司烛黎的袖子。 “你不想做我的王后?”司烛黎语调平静地问道。 没有嗜血树根的束缚,般罗宫呈现出了真实的模样。 空旷的主殿里,红柱白玉,漆金雕龙。 锦白衣袍的男人还是坐在王座上,但却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阳光落在他俊美妖异的脸庞上,不像是魔尊,反倒好似端坐在云间冷艳高贵的狐神,那双璀璨的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暗潮。 男人好像心情很好。 但又好像风雨欲来,意味森寒。 祝灵昭不由得噎了一下。 当然不想了! 有谁在初恋的第二天,就结婚的吗?! 但是有一种说“不想”就会被魔尊大人立刻吊死在主殿顶上的感觉。 祝灵昭蹭进司烛黎的怀里贴贴,眨了眨眼睛:“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然后男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把祝灵昭抱在怀里,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眼角,带着几分珍视的味道。 但那双金眸凝视着她。 司烛黎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毒蛇一样冰冷。 “你在说谎,为什么?” 祝灵昭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实在是太难改了。 但司烛黎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继续追问道:“昭昭,为什么?” 魔尊大人其实是很少这样追问的。 祝灵昭一愣。 她看着面前神色平静,但眼底却好像在肆虐着什么的男人,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想错了一件事。 她以为魔尊大人是因为被封印在黑暗和冰冷中,才会有那种疯狂和偏执。 她把他救出来,把他带到阳光下。 他们就可以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生活了。 但出来后的魔尊大人却好像攻击性和主动性更强了。 ——那的确是一个“封印”,祝灵昭不该想当然地小瞧它的。那个“封印”的确克制住了魔尊大人所有的疯狂举止。 而现在。 就仿佛猛兽出闸。 这个没有了束缚的魔神无所顾忌,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问题是,司烛黎想要做什么呢? 是毁灭世界,是报复世人,还是…… 祝灵昭望过去,在男人那双妖冶的金眸中,唯一倒映出的,只有自己那小小的身影。 呜,不会吧…… 祝灵昭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呜咽出声。 第136章 囚禁 魔尊大人现在唯一想要的东西是——她?! 要死了,要死了。 其实在司烛黎说出“王后”的时候。 祝灵昭心里还没有那么多真实感。 这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花季小魅魔……小神兽来说,实在是太虚幻太遥远了。 但司烛黎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祝灵昭的脑袋里“嗡”的一下,仿佛晴空霹雳。 若说感动,倒也不是不感动。 但是。 “司烛黎,真的太快啦。”祝灵昭纠结地说,她该怎么样解释,她不想闪婚这件事? “快?”司烛黎长眉轻挑,略微不解道。 在一万多岁的魔尊大人看来,说“喜欢”的也是她,如今拒绝的也是她,小猫妖怎么能如此反复无常? 小魅魔白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她想了好半天,才又喵里喵气地靠在了男人的怀里。 她用脸蹭蹭男人的衣襟。 司烛黎揽在她细腰上的大手猛地一收。 很好,没有禅香味。 祝灵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细声细气地问:“司烛黎,你现在从封印里出来了,想要做什么呢?” 司烛黎沉默了片刻。 “你想做什么?”他问。 祝灵昭立刻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好多呢!我看到书上说,魔域里有红玉做出的城池,极北有从河底倒流的冰川,东边有月光凝结成的珍珠……” 这些都是祝灵昭从《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里看到的。 提到这个,小魅魔又略微有点伤心,她坚信巫长湛不可能写出那样风趣温暖的文字。 也不知道巫长湛把真正的柴修怎么样了,今后她还能不能看到新书的出版。 “世界那么大,我都想去看看!”祝灵昭总结道。 小魅魔认真思考了一下。 她觉得此刻的魔尊大人就像是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植物人,还在康复期。 他把小猫咪视为唯一,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她。 所以只要引导他多看看其他的,应该就能够改善病情了! 但司烛黎只是用那双清冷的金眸静静看着她。 少女说的那些东西并不动人,在魔尊大人眼中,令人心动的,只有她罢了。 所以。 司烛黎问回了那个问题:“你不想做我的王后,为什么?” 转移话题大法失效了! 祝灵昭微不可查地一僵。 “昭昭,看着我。”司烛黎说道。 祝灵昭只得抬起头来,与那双在深处翻涌着暗潮的金眸对视着。 司烛黎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描绘她的五官。 温热的气息吹拂而过。 祝灵昭的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每一次小魅魔的预感都是对的。 “昭昭,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司烛黎问,他俊美妖冶的脸庞上一片平静,却好似有一种危险在不断攀升。 “你又在骗我了吗?” 祝灵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男人的手指按住了柔软的红唇。 “嘘。”司烛黎轻声道。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而又和缓。 祝灵昭眼睁睁看着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金眸闪烁,眼尾的绯红妖异而又冷艳。 “乖昭昭,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的。”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祝灵昭听到司烛黎如此说道。 于是。 当尽职尽责的魔域左护法曲无疆来到般罗宫时,他即将面对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这位可怜的左护法大人当然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所以,当他进入主殿,试图询问魔尊大人封后大典的流程时,主殿一角的屏风突然被推倒,冲出来一个手脚都缠着树枝的少女时。 曲无疆寡淡刻板的俊脸当场裂开。 少女也没想到会有人,瞪大了眼睛与他面面相觑。 曲无疆认出了这正是被魔尊大人抱在怀里的少女,他们即将上任的王后。 只是—— 眼前的少女穿着里衣,衣冠不整。 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绕着细细的藤蔓一样的树枝,那些枝丫是嫩绿的,从主殿的穹顶上延伸下来。 这让本就娇小的少女看起来像是被镣铐禁锢的笼中鸟,又或者是提线的木偶。 曲无疆只匆匆一瞥,就心惊胆战地低下头来。 ‘魔尊大人,您在干什么呀魔尊大人!!!!’ 忠心耿耿的左护法试图掩饰住内心的剧烈震动,但整个身形都已经摇摇欲坠起来。 没想到……魔尊大人……竟然是这样的魔尊。 难道他们未来的王后其实是强抢来的吗? ……虽然这的确是魔域的风范。 但是,在主殿这样的正经场合谈事情的时候,魔尊大人一定要把王后绑在角落的屏风后吗? 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 只不过魔域左护法大人的心理健康无人关心。 司烛黎一向对这些事不甚在意。 当祝灵昭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将全部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身上。 而祝灵昭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常识。 但她对曲无疆那些许的尴尬,并不及此时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见到司烛黎那双金眸中一片平静与坦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他都不在意有下属在场,那她又为什么要在意? 小魅魔执拗的性子涌上头,怒视着司烛黎:“你竟然弄晕我?!” 然后又举起手来,怒气冲冲道:“这是什么?” 司烛黎坐在王座上,单手支着头。 少女甚至没穿鞋,赤脚踩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嫩绿的枝丫缠绕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腕,分外鲜明。 男人俊美妖异的脸上乍然闪过一丝愉悦。 第137章 契阔 祝灵昭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司烛黎,简直五雷轰顶。 见鬼,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脸开心?!! “这就是我想要做的。”司烛黎回答道。 自从曲无疆进来,王座上的男人一直都是百无聊赖,高深莫测的样子。 即使是这样,曲无疆也惊讶于魔尊大人竟然对封后大典的流程如此熟悉,在面对他的询问时,也是破天荒的耐心。 但此时,曲无疆终于见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耐心和温柔。 只见男人从王座上起身,缓步走下来,锦白的袍角一级级滑过玉阶。 他来到少女面前,伸出手轻抚她的脸。 “昭昭,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曲无疆听到魔尊大人用一种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温柔语气低声说道:“那么,我想做的呢?” 然而,被温柔相待的少女显然不吃这一套。 祝灵昭快要被气死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在司烛黎那张泛着笑意的脸上狠狠咬一口。 “歪理!”她愤愤地说,“你不能把我关起来!” 以前还只是把小猫咪关在黑黢黢的大殿里。 现在是直接给小猫咪套上了项圈。 过分了不止一个等级! “那怎么办,昭昭?”司烛黎语气轻柔地问,他脸上暗含着一丝诡异而又饕足的笑意,简直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艳鬼。 “那我想做的事,谁来实现呢?”他问。 祝灵昭回答不上来。 但司烛黎却并不在意。 想要的东西,他自会千百倍地讨回。 所以。 “没关系。”司烛黎几乎是“善解人意”地说道,他摸了摸少女那瞪得像是要吃人的眼睛,只觉得凶巴巴的她也很可爱。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来实现。”司烛黎说。 就算昭昭不想帮他实现也没关系。 魔尊大人纵容地想道。 祝灵昭看着男人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天外来客。 如果不是被捆住了手脚,她一定会转身撒丫子狂奔。 跑,快跑! 再回来救魔尊大人,她就是丑丑的蝙蝠精! 但是跑不了。 小魅魔只能在脑袋里飞速转动,努力反驳道:“可是我想做的事,你也没有实现啊。” “我想出去玩!我不想被关在这里!”祝灵昭大声道。 司烛黎一点点将祝灵昭乱蓬蓬的头发梳理整齐,淡淡道:“等你做了我的王后,我们就去。” “王后”终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祝灵昭只好试图曲线救国,用猫猫眼看着男人:“可是,我还小呢。我不想这么早就成、成婚。” “没关系。我不介意。”司烛黎慢条斯理地压平她领口上的褶皱。 祝灵昭:??? 可是她介意啊! 祝灵昭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讲究有洁癖,她稍有行为跳脱就不赞同皱眉的魔尊大人吗? 祝灵昭看了正在给自己整理衣服的男人一眼。 噢,还是他。 祝灵昭知道。 司烛黎让下属们举办的“封后大典”,并不只是一场典礼那么简单。 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婚礼。 圣荒大陆里的修士们并不注重这方面的礼仪,有时候,两个修士成婚也不过是随便吃个酒席,甚至私下里说一声就算。 修士生命漫长,修真界又诡异多变。 夫妻间分分合合都是常事。 唯有一种情况不同,那就是——在天道的见证下结成灵魂契阔。 契阔一旦达成,就永生不可更改。 这便是真正的道侣,永远相伴,即使一方身死,另一方的余生里也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人。 对于修士来说,只有结成灵魂契阔的仪式才需要大操大办,宴请各方,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求天地见证。 这,才能被称为“典”。 祝灵昭觉得这太过头,太镇重了。 她才十六岁,真的就决定好往后都要与司烛黎永远在一起了吗? 婚姻是坟墓。 而且,这还是一场永远都不能离婚的坟墓。 但祝灵昭又觉得自己很正常。 不正常的明明是司烛黎才对! 整个圣荒大陆,古往今来,结成契阔的才有几对道侣? 她和司烛黎都能活那么长时间。 掰着手指算一算,他们才认识几天,就要定下来了? 祝灵昭想着,忍不住抿了抿唇。 她想说这些,但又隐隐觉得,她对司烛黎说什么,都好像没有用。 在被关起来的愤怒之余。 祝灵昭其实有一句不忍心说,也不想说出来的话。 契阔的结成,需要两个人都将彼此视为此生唯一,至死不渝。 但凡情不够至浓,或有一点犹豫,都不会成功。 司烛黎就真的认为,他们能结成契阔吗? ——至少小魅魔觉得,她不行。 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咔”一声劈中了脑袋。 祝灵昭恍然。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之前司烛黎和溥云深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些“她的喜欢还不够”之类的话。 可是。 难道司烛黎对她的喜欢,就能达到结成契阔的标准吗?! 祝灵昭不信。 她不服气地瞪着面前比她高了好多的男人。 整天想要把她囚禁起来的大坏蛋,能够结成契阔?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反正我不想这么早和你成婚!”祝灵昭固执地说。 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凝视着她,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时候?一个月后,一年后,还是……五十年,一百年?” 少女明显露出了“我可以吗?”那样意动的神色。 司烛黎冷笑了一声,他怜爱地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话语轻柔中带着阴森:“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昭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祝灵昭忍不住咕哝道。 “无妨。”司烛黎平静道,“我都能吃。” 祝灵昭一噎。 也许是少女手脚上都缠着他的树枝。 这一幕光景已经胜过了这世间的无数,魔尊大人说什么都是“无妨”。 好像只把少女关在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两个过于自我的人在这里针锋相对。 而另一边无意中撞见了重大机密的曲无疆却跪在地上,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遁地而走。 直到他终于忍无可忍,鼓足了勇气出声道。 “魔、魔尊大人,属下先行告退……” 祝灵昭和司烛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齐齐转头望了过去。 曲无疆一顿,连忙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祝灵昭垫脚望过去,只见到左护法大人那匆匆离去的身影,就像是身后有恶犬在追。 “砰——” 主殿大门猛地关上。 彻底隔绝了祝灵昭向外看的目光。 祝灵昭也很生气,她转头看向司烛黎,脸色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其实她没有在开玩笑。 “司烛黎,我很不喜欢被关着。”祝灵昭慢慢地说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执意要这样,那我……” “那我就不喜欢你了。” 第138章 死太便宜了 于是,就这么被关起来了。 富丽堂皇的主殿里,空旷而又华美。 四面朱红的圆柱鼎立,高高的玉石台阶上。 祝灵昭四仰八叉地躺在鎏金的王座里。 她头枕着硬邦邦的扶手,两腿搭在另一边扶手上,一晃一晃。 唉…… 一失足成千古恨。 祝灵昭蔫哒哒地叹了口气。 叹气声回荡在宽阔无人的主殿里,显得分外清晰。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穿越。 如果不穿越,她就不会被追杀。如果不被追杀,她就不会掉进魔尊的老巢。 如果不掉进魔尊的老巢,她也不会和魔尊大人结下不解的孽缘。 她也就不会每天都心惊胆战着为“自由”而奋斗。 祝灵昭一边在心里絮絮叨叨地想着,一边将双手举到眼前。 深绿的藤蔓在她纤白的手腕上缠了几圈。 看起来带着一种异样而又残酷的美感。 这些细细的藤蔓是树枝的末端,与主殿的穹顶相连。 祝灵昭能在主殿范围里自由活动,却无法踏出主殿一步。 阳光透过一扇扇窗户照射进来。 其中一扇窗户下还摆着熟悉的小木桌,在如今过于华丽的宫殿中显得有些突兀。 那里曾经是主殿里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地方。 但现在。 祝灵昭却没什么心情去看。 就在那天,祝灵昭认真说出那句话之后。 “那我就不喜欢你了。” 司烛黎金色的瞳孔有一刹那紧缩。 大概有那么一瞬间。 空气都好像被抽空,大地震颤起来。 男人脸色难看到祝灵昭以为他要伸出手来,当场把她掐死。 祝灵昭被那从未有过的凶猛杀气吓到了。 但是司烛黎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用那双掀起阴霾的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许久。 司烛黎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仿佛厉鬼那般、过于艳丽和扭曲的笑。 “你在威胁我?”他问。 “我没有。”祝灵昭鼓起勇气看着他,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但是我不会喜欢一个不尊重我意愿的人。” “所以……” 如果总是这样,想囚禁就囚禁,想抓她就抓她,那她真的就会失去对他的喜欢。 这不是威胁。 而是一个事实。 小魅魔是认真的,她说这些也是想要沟通。 但司烛黎却好像并没有听进去。 祝灵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强硬地打断了。 他伸出手指,按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昭昭。”司烛黎轻缓地说道,他深深地看着她,金眸中翻涌着暗潮,“你的声音那么动听,为什么偏要对我,说出不动听的话呢?” “我……”祝灵昭想要说什么。 司烛黎没有给她机会。 他凑近过来,那张冷艳的脸仿佛古老传说中的神明一般完美无瑕,金眸璀璨,温热的吐息徘徊在两人之间。 但祝灵昭却感到一种本能的毛骨悚然。 “我曾说过吧,勿食言,勿妄言。” 司烛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缓慢而又轻柔地说道:“你最好喜欢我,昭昭。” 这是一种拍板定论。 也是一种告诫。 祝灵昭再次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她又被司烛黎放在了主殿屏风后的那张小床上。 是曾经熟悉的角落。 即使是如今般罗宫焕然一新,司烛黎好像也不打算改变这个格格不入的摆设。 祝灵昭浑身被整理得板板正正,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就连被子都掖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祝灵昭:…… 难道给她摆出这个姿势的魔尊大人不觉得这种睡姿很眼熟吗? 干脆给她装进木头盒子里算了! 被接二连三弄昏过去的祝灵昭简直气得要死。 她本想好好和司烛黎谈谈。 但不知为何,司烛黎却总是不让她把话说完。 每次都会强硬地打断她,弄昏她。 甚至在看到她被藤蔓禁锢起来的样子时,还会毫不掩饰地露出满足的神情。 几次下来。 一向脾气超好的小魅魔也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将枕头狠狠扔向男人。 “那我不喜欢你,你又想做什么?你把我杀掉好了!” 祝灵昭恶狠狠地瞪着男人,大声说道。 枕头砸在司烛黎的胸膛上,又弹开,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祝灵昭看到高大俊美的男人像是雕像一般定住不动了。 他仿佛是失去了全部的表情。 没有杀气,没有威胁,就好像回到了祝灵昭第一次在枯枝巢穴中见到他的时候。 祝灵昭心底闪过一丝小小的后悔。 但她依旧气势汹汹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猫。 她为什么要心疼一个囚禁她的人? 怒火就好像开水一样在祝灵昭的心里沸腾。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死也就死了。 她有哪里对不起司烛黎吗? 没有! 她没有跑,没有离开,她喜欢司烛黎,所以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想要把司烛黎带出封印。 即使明知道司烛黎有很多事瞒着她,她也不怕,反而认为一切都可以变好。 现在,他们出来了。 祝灵昭以为他们可以过上快乐的生活。 但是司烛黎却这么对她。 这很没意思。 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心灰意冷。 祝灵昭又气又委屈,眼角不禁泛起了红。 但她抿住唇,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好半天。 司烛黎才有了动作。 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枕头,轻轻拍去灰,交给身旁的枝丫。 然后,他才抬起眼来,看向祝灵昭。 那双金眸中深不见底,仿佛无边黑暗与冰冷的深渊。 俊美妖异的男人轻轻地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 “死太便宜你了,祝灵昭。” 第139章 贪婪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 前所未有的怒火涌上心头,祝灵昭把藏在自己翅膀底下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砸了过去。 弹弓、杂书、烤土豆的小鼎炉、装丹药的小瓷瓶…… 那些东西乒乒乓乓地摔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祝灵昭仿佛小豹子般怒吼。 司烛黎似乎想要上前。 但不知为何,却又止步了。 等祝灵昭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的时候,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已经被赶出了主殿。 是的。 殿中无魔尊,猫咪称霸王。 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地位的般罗宫的主殿,现如今变成了祝灵昭的领地。 宫殿原本的主人被赶了出去,不得入内。 反而是祝灵昭猫占鹊巢。 她不仅不让魔尊大人进来,她还要坐在高高的王座上。 躺着坐、趴着坐、头朝下脚朝上地坐…… 祝灵昭在空荡荡的主殿里翻来覆去,像是在烙煎饼。 可是,她又能干什么呢? 象征着昔日王权的般罗宫主殿,只不过是个大一点华丽一点的鸟笼而已。 她是宫殿的主人吗? 不是。 她只是被藤蔓捆住手脚,只能通过窗户,望着天空兴叹的笼中雀。 司烛黎去了哪里,祝灵昭不知道。 她也不关心。 反正每次魔尊大人试图进来,都被祝灵昭凶巴巴地逼退了。 她暂时不想见到他。 往日里蛮喜欢的那张脸,她一看到就忍不住生气。 “唉……” 小魅魔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在寂静无人的主殿里空耗了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血红的太阳从天边升起,又渐渐落下。 魔域里的天空是血红色的,祝灵昭原本很感兴趣。 但现在,她只觉得那股雾蒙蒙的血红色是如此呆板无趣。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传来。 祝灵昭一怔,便感觉到原本明亮华美的大殿中好像突然凭空泛起了白雾。 祝灵昭向四周张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好像冬日里温泉那虚幻的蒸汽,又好像山巅上缥缈的云海。 祝灵昭伸手摸去,摸到了凉冰冰丝滑柔软的雪白色长毛。 “别乱摸。” 那个声音说道。 “溥云深!”祝灵昭惊喜道。 祝灵昭眼前的白云凝聚成一个男人的模样,身形高挑,银发飘然。他蒙着双眼,冲住祝灵昭露出了轻佻的笑:“想我了吗?” 唔…… 其实在见到他之前,脑子里是完全没想的。 毕竟司烛黎太让人生气了,已经占据了人的全部精力。 祝灵昭的目光忍不住漂移了一下。 溥云深也不在意,只向后坐下。那些蓬松柔软的白云便形成一个舒适的椅子。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他。 她知道这些白雾实际上是白泽本体的一部分,而现在这个人形的溥云深,其实才是幻化出来的一个形象而已。 也就是说,她其实是被白泽巨大的本体所包围了。 穿过白雾的障眼法,她就可以摸到白泽超舒服超顺滑的毛毛。 不过溥云深并不习惯在人前显露本体。 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地溜进来,他也不至于要动用本体的能力。 祝灵昭一溜烟从硬邦邦的王座上跑下来,跑到溥云深的身边,心满意足地也获得了一个柔软蓬松的白云椅子。 “你怎么来啦?”她问。 溥云深敲了敲她的头:“小没良心的,你说呢?” 祝灵昭眼睛亮了起来:“你能带我出去吗?” 她抓重点的能力一向高超。 只可惜。 溥云深摇了摇头,指着她手上的藤蔓道:“可惜,不行。我独自来去还好,如果把你带出主殿,魔尊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祝灵昭立刻泄气了。 她蔫哒哒地收起腿,整个儿窝进柔软的白云椅子里,把“那你好没用”这种冷酷无情的心思明晃晃摆在了脸上。 溥云深不动声色地隔着布条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精神的确算不上好。 就好像找不到太阳而蔫下来的小花,每一片娇嫩的花瓣都皱皱巴巴,没精打采。 过了一会儿。 把自己团成糯米团子的祝灵昭还是忍不住开口:“溥云深,我不明白。” 溥云深看向她。 “为什么……我愿意去救司烛黎,司烛黎也愿意为我放弃出来。” “在那种残酷的情况下,我们都可以好好的。为什么,我们出来后,一切都变好了,我们反倒不能好好的呢?” 祝灵昭问。 溥云深一时无言。 他想说这世道本就是很复杂的,在困难时能携手的两人,却不一定能同甘。 这种复杂的道理,尚且稚嫩的少女恐怕还是不能理解的。 “因为人心都是贪婪的吧。”最终,溥云深这么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祝灵昭疑惑地看着他。 溥云深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点,缥缈的云雾化作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落进祝灵昭的怀里。 祝灵昭发出一声惊讶的感叹,摸了摸怀里的小兔子。 兔子耳朵动了动,皮毛的质感介于棉花糖和真实的兔子绒毛之间。 见少女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一些。 溥云深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魔尊上万年来,从未想要突破封印,更别说重登魔尊之位。而且我还听说,这些时日,魔域里正在准备封后大典。” 祝灵昭脸上好不容易浮现的笑容又落了下去。 但溥云深却没有放过她,即使隔着蒙眼布条。 祝灵昭也能感觉到,银发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让他有了这些想法的,是你啊,昭昭。”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微愣。 溥云深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这世间就是这样。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从无幻想。” “但只要有一丝期冀,那就会去追逐。一旦追逐,就会想要更多。” 溥云深道:“昭昭,贪婪是不会被满足的,只会被助长。” 祝灵昭不说话了。 她窝在白云椅子里,一下一下揉着白云小兔子。 好半天,她才有些不服气地说:“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你是说我不该带他出来吗?” 祝灵昭听懂了溥云深的话。 但正是因为听懂了,才感到不可思议。 她又疑惑又委屈地问:“难道不是你引导着我去带他出来的吗?” 带她去玉钩镇,带她挖掘自己的天赋的人,不正是溥云深吗? 这明明是他和司烛黎的合谋。 然而。 溥云深却偏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 缭绕的白色云雾之间,祝灵昭听到银发男人轻飘飘的声音。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昭昭?” 第140章 奇迹 造化弄人,弄巧成拙。 大抵就是溥云深一生的写照。 玩弄命运者,终会被命运所玩弄。 溥云深想道。 无论是“天机遮断”的天赋,还是“看穿一切宿命”的能力,好像都在天然地鼓动着溥云深去做些什么。 只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结局罢了。”溥云深轻声说道。 祝灵昭从他的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不由得认真地看向他。 正如之前所说。 祝灵昭信任着溥云深。 所以哪怕银发男人的态度过于反复无常,又总是神神叨叨的,小魅魔却还是愿意听他解释。 但剖白心迹对于溥云深这样的人来说太过艰难了。 沉默了许久,他也只是憋出一句话来:“我不太能看得见你,昭昭。” 正因为能看见许许多多的未来。 溥云深才总想在无数的未来中选择他想要的那个。 但偏巧,祝灵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盲区。 稍不留神,就会完全错过。 说来可笑。 作为算尽天下一切事、了却世间万种缘的圣兽白泽,溥云深却对自己手臂上的刻字一无所知。 那个凌乱的好似拼尽一切力气在血肉中刻下的“昭”字。 是何时所刻? 是为何所刻? 又到底代表着什么? 一概不知。 只从熟悉的字迹中看出那是溥云深自己刻下的,无数纵横交错的划痕透漏出刻骨铭心的绝望。 溥云深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这般落魄过。 甚至连这个深深的“昭”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臂上的,都是一片空白。 溥云深第一次发现这个刻字时,甚至感觉荒诞可笑。 连他的眼睛也看不穿的存在,却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上吗?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无比强大的力量生生抹去了。 而他以血肉为碑,以刀为笔,才勉强残存下了这一份记录。 “昭”,是一个人吗? 他溥云深独来独往的岁月不知凡几,又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去这么做? 溥云深不知道,所以他去找。 找了一万年,找到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很可笑时,他找到了。 而且是在极不恰当的时机。 溥云深想让魔尊出世,搅乱天机。 所以当魔尊提到有一只能够穿透结界的猫出现时,他觉得是个好机会。 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猫妖而已。 这么多年里,溥云深手中屠戮的生命不知道有多少。 但当溥云深亲眼见到那只小猫妖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那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容貌清丽,眉眼精致。 蹲在湿漉漉的田地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溥云深不由自主地向她搭了讪。 但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魔尊出口叫了她的名字——昭昭。 名字里带“昭”的人有很多很多。 但少女那亮闪闪的大眼睛却总是徘徊在溥云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他不知不觉又绕回去找了她。 溥云深隐蔽气息,静静看着那个娇小的少女坐在青石阶上。 也不知道都想了什么,她的表情丰富极了,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露出小小的开怀的笑容,拿着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写写画画。 直到日落天边,溥云深才走到她身边。 他看到少女那好似三岁稚儿一般抽象又歪斜的简笔画,忍不住有点想笑。 “你叫什么名字?” “祝灵昭。” 少女扬起脸来,笑望着他,瑰丽的夕阳落在她的眼里,折射出清澈的霞光。 那一刻,溥云深没有缘由地就知道了。 ——就是她。 何其可笑,他和魔尊好不容易等来的最合适的祭品,就是溥云深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人。 而提出“祭品”这个建议的,正是溥云深自己。 哪怕溥云深在这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 那魔尊会放弃吗? 他会突破这个唾手可得的突破封印的机会? 也许是终于接触到少女的缘故。 那一晚上,溥云深看到了很多关于少女的东西。 那其中最多的,便是少女与魔尊的姻缘线。 原来如此。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吗? 少女与魔尊的姻缘线纠纠缠缠,密不可分。 只要他们的感情足够浓,那魔尊或许就不会对少女下手了。 只是溥云深还不敢确定。 他试图从纷乱的命运中测算一切。 那个冰冷残酷的魔尊会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少女而放弃重临于世的夙愿吗? 溥云深不敢赌。 所以眼看着秋收祭到来,突破封印的时刻将至,溥云深还是把少女带出了般罗宫。 溥云深曾经说过。 “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 这绝非谎言。 四面皆是危险的迷雾。 魔尊背负着灭世的罪业与延绵万年的仇恨。 溥云深随手卜算的预言,让少女被整个修真界觊觎和捕杀。 在无数个杂乱无章的未来画面中,溥云深所能看到的,无一不是毁灭。 溥云深只是想试着,能不能干脆将少女带离纷争的中心。 到底是一无所知地远离好,还是主动迎击面对一切好? 究竟是哪一条路能通向那个美好的结局? 溥云深游移不定。 是少女主动选择了留下来。 有多少人能在命运面前鼓足勇气呢? 溥云深见过太多人跪倒在“命运”二字之前,作为通晓命运的白泽,他也早已对这些习以为常。 但这一次。 他却由衷地希望,少女能从万千险阻中走出那条不一样的路来。 然后。 溥云深就看到了奇迹。 命运环环相扣。 祝灵昭在玉钩镇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环。 如果她不认识伏郁君,那她就不会一步步调查到桃花蛊隐藏的秘密。 如果她没有与闫开琼相遇,那她就不会察觉到神树背后的真相。 甚至就连巫长湛。 如果祝灵昭没有遇见他,就不会因为吞吃了他的力量而觉醒血脉和天赋,也就无法在最后带魔尊出去。 如果最后不是巫长湛偷袭她,她也不会阴差阳错掉进回忆的间隙。 这很难说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 还是祝灵昭凭借自己,走出来的一条必然通向成功的道路。 溥云深把这个属于祝灵昭的奇迹一点一点说给她听了。 这是夸人的话。 小魅魔爱听。 她坐在柔软的白云椅子上,骄傲地翘起了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因为我就是奇迹昭昭嘛。”祝灵昭洋洋得意地说道。 以前白泽也总是喜欢叫她“奇迹昭昭”“漂亮昭昭”之类的。 不过。 祝灵昭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她看着溥云深,问道:“那照你说的,原本绝大多数未来都是不好的,我们现在终于走出了一个好的未来。” “溥云深,为什么你还是不高兴呢?” 第141章 过去的间隙 溥云深一时间没有说话。 但祝灵昭却已经凭借不可思议的觉察力,好像隐约感知到了溥云深的心思。 “没关系。你想拿我做祭品的事,我原谅你啦。”小魅魔宽宏大量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也许一开始你这么想过。” “但后来,你肯定是不打算害我的。” 白泽虽然是一个战斗力相当不起眼的神兽,但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 因为他如果真心想要蒙骗一个人,那将会是举世无双、天衣无缝的骗局。 溥云深认真起来,能把一只小魅魔卖出十八份的价钱来。 溥云深微微扬起眉,不置可否。 不过小魅魔除了对待某人的时候,是十足的善解人意,她笑着拉了拉银发男人的衣袖,道:“还有你散布我预言的事,我也原谅你啦。” 虽然溥云深说,这一切都是由祝灵昭创造的奇迹。 但是溥云深在背后默默测算了多少,又做了多少事呢? 不然怎么那么巧。 溥云深带祝灵昭落脚的地方正好是玉钩镇,又正好是瑶光阁。 如果溥云深带她去的地方不是那么恰到好处,她又怎么会认识之后的那些人呢? 不过既然溥云深自己不打算说。 那祝灵昭就装作什么也没有。 毕竟,对于溥云深这样的人来说,把他的那一点善意和认真在阳光底下扒干净,恐怕比扒了他的白毛毛把他下锅煮了还难受。 “你看,按照你说的。如果你不散布那些预言,那我可能就遇不到想来炼化我的巫长湛啦。”祝灵昭冲溥云深笑了笑。 “你也是这个奇迹里的一环呀。” 缭绕的云雾间,少女的声音清脆又温柔。 溥云深猛地一怔。 好半天,他才失笑地摸了摸自己蒙眼的布条。 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他竟然被这个又娇又软的少女给安慰了。 溥云深一敲祝灵昭的脑袋。 “啪”的一声脆响。 祝灵昭怨念地捂住了头:“唔。” 好心没好报,她的安慰换来的竟然是一个脑瓜蹦。 不过溥云深今天过来,却不是说这些事的。 “还是说说你自己吧。”银发男人慢悠悠地说道,“你连魔尊都能救出来,又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提起这个。 好心情就都插着翅膀飞走了。 祝灵昭不禁皱起小脸,瞪了溥云深一眼。 怎么搞的他还能不知道吗? 就算原本不知道,见到她的时候,溥云深也该猜到了。 “你不能把我带出去的话,那说什么都没用。”祝灵昭扯了扯自己手腕上的藤蔓,气鼓鼓地嘟囔。 这一点溥云深爱莫能助。 他隔着蒙眼的布条,深深地打量了祝灵昭一遍。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银发男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他轻抚了一下袖口,那只白云做的小兔子从祝灵昭怀里跳了出去,一头扎进蓬松的云雾中消失不见。 “也许你本就不想走呢?”溥云深道。 他的语气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祝灵昭怀里一空,也不知道溥云深突然搭错了哪根神经,态度骤变,只是被他这句莫名尽其妙的话刺得有点不舒服,不高兴道。 “谁说我不想走了?你说我在欲拒还迎吗?” 溥云深顿了顿,他摸了一下蒙眼的布条,语气缓和下来,略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祝灵昭却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近来好像总是在吵架和生气。 小魅魔忍不住就像是膨胀的河豚一样,气鼓鼓地怒视着溥云深。 溥云深的脸色越发不自在。 迎着少女凶巴巴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那就再等等,好吗?昭昭,如果下一次我来见你时,你还想离开,我就带你走。” 为什么非要下一次? 祝灵昭满心疑惑。 但是见到溥云深的样子,祝灵昭就知道,她也问不出来更多了。 当溥云深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的嘴就像河蚌一样紧。 祝灵昭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溥云深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连忙转移话题:“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 说起正事,银发男人也终于严肃了一些。 四周缥缈的云雾更加浓郁了,白茫茫的雾气几乎遮挡了大殿中本来的模样。 祝灵昭看到有一条毛茸茸的像是尾巴一样的东西盖过来。 柔软的像白云一样蓬松的尾巴尖轻轻落在祝灵昭的膝盖上。 祝灵昭眼疾手快地抱住它,就像是抱住了一大团白云。 这一次,溥云深没有再说“不要摸”之类的话。 他认真地看向祝灵昭,坚定而又缓慢地问道:“昭昭,你在过去的间隙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祝灵昭微愣。 她还以为溥云深和司烛黎早就知道了呢,她看到的难道不是司烛黎的回忆吗? 溥云深轻轻摇头,道:“我只知道你看到了我与魔尊最初的对话。但是之前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祝灵昭略有些疑惑。 为什么溥云深只“看”到了最后那段回忆,他“看”东西时的信号不好吗? 但就是这样细微的犹豫。 溥云深却神情一凛,甚至带着些许急切地站起身:“你的确看到了什么,对不对?” 祝灵昭被银发男人罕见的焦急吓了一跳。 有些不明所以。 但其实她犹豫的地方在于,她看到的那些事,恐怕都是司烛黎不愿让人知道的不堪过往。 所以,祝灵昭只是保守地回答:“我看到了司烛黎过去的记忆。” 然而溥云深却忽然笑了。 “不,不对。” 周围的云雾有一瞬间翻涌。 溥云深一边笑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纠正道:“那恐怕是魔尊自己也不知道的过去。” 第142章 失忆?抹消? 这话说的就奇怪。 司烛黎过去的记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祝灵昭一头雾水,直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不对。 “我看到司烛黎被做成‘根牲’时候的事。”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溥云深若有所思:“所以,你才能知道‘根牲’是什么。” 但这好像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还有呢?”他问。 祝灵昭:“还看到了他变成魔尊时,好像也做了和今年秋收祭一样的事。” 但这也不是溥云深想要的。 “还有呢?” 祝灵昭想了想,猫猫摊手:“没有啦。” 银色长发的男人又懒洋洋地坐进白云椅子里,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他,手里抚着膝盖上那条白云一样蓬松柔软的大白尾巴。 过了一会儿。 那条好像狐裘毯子一样的尾巴尖轻轻地晃了晃。 溥云深斟酌着问道:“你还看到其他的东西了吗?比如……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之类的?” 祝灵皓顿时瞪圆了眼睛。 吓。 聪明猫猫都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 溥云深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万年之前还有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吗?! 再联想起溥云深曾经说过“我认识的人不是你”。 莫非…… 祝灵昭不由得脑洞大开。 难道,她这次不当魔尊的替身,改拿真正的“替身文学”剧本了? 不过溥云深也十分不确定,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也不一定和你长得像。可能只有性别一致……大概。” 这种消息不就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祝灵昭掰着纤白的手指细数了一遍:“我有见到景国的帝王,疑似归原宗初代宗主韩圣之的修士,一些般罗宫里的宫女太监,啊对了,好像还有曲无疆。” 溥云深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不屑来:“归原宗果然是和神树有关。” “……好像让你白激动了。”祝灵昭猫猫挠头。 虽然这段过往给了她不小的刺激,但是对溥云深来说,大概都是已知信息。 溥云深笑了笑,他站起身,那条蓬松温暖的大尾巴从祝灵昭身上抬起:“没事,这本就不是什么容易窥得的事。” 只是因为祝灵昭掉进过往的间隙中,是一件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意外。 他这才想着能不能投机取巧一番。 “你要走了吗?”祝灵昭有些不舍地问。 银色长发的男人低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唇边的笑不禁温柔了一瞬,他伸手胡噜了一把少女柔软的头毛:“别撒娇。” 他把少女下意识凑上来的脑袋推远一点:“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下次我来时,你还想走,那我就带你走。” 这和“下次一定”,实际上永远都不一定,有什么区别! 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溥云深下回就再也不来了呢? 祝灵昭愤愤地想道。 然后她蓦地一愣。 咦? 就在白茫茫的云雾即将散去的时候,祝灵昭连忙拉住溥云深的袖子:“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但是不确定对你有没有用。” 那段过往中,是有一个存在,只不过和她长得不像,性别也不一致,甚至都不算是真正出现在记忆中。 那是万年之前就陨落的神明。 也是司烛黎曾经等过很久很久,却再也不会出现的存在。 “是玉水河的河神。”祝灵昭说道,“你见过他吗?” 溥云深像是从未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猛地一怔:“河神?那不是传说吗?” 祝灵昭也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惊讶。 作为万年之前的亲历者,就连溥云深都认为河神只是一个虚幻的传说吗? 那司烛黎等的是谁? 然后。 祝灵昭就看见溥云深一点一点,扬起嘴角,露出了极为灿烂却又极为冰冷的笑容。 那笑甚至有些可怕。 就仿佛跋涉在漫漫长夜中的鬣狗,终于在黎明之前寻觅到了猎物的踪迹。 那是渴望一口咬住猎物喉咙的杀意与亢奋。 银色长发无风自动,四面的云雾仿佛波涛般翻涌起来。 “说说看,河神怎么了?”溥云深带着这样的笑容问道。 祝灵昭在白云椅子里乖巧坐好。 她把那些人杀掉河神,毁去记载的事说了,然后道:“河神好像曾经想要带司烛黎离开,但是失败了。司烛黎被抓住的时候,一直都在等他。” 许久。 “原来如此……”白茫茫的云雾中,溥云深轻声说道。 他捂住脸,先是低笑,然后抑制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这可真是……” 溥云深停下来,蒙眼的布条被弄得有些松乱歪斜。 宛如冰雪般剔透锋利的湛蓝色从他修长的手指间露出了一角。 “天意弄人啊。” 他似是嘲讽又似是感叹地说道。 祝灵昭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满脑袋问号。 但是小魅魔不敢说,也不敢问。 等到银发男人发完了疯,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溥云深瞥她一眼:“你知道吗,昭昭。” 不知道,无辜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 祝灵昭乖巧摇头。 溥云深却带着诡异的亢奋,掷地有声道:“我敢打包票,魔尊那家伙也不记得河神。” 祝灵昭敏锐地竖起了小猫耳朵。 “也”? “你和司烛黎都……”祝灵昭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失忆了吗?” “失忆?”溥云深扬起眉,语气傲慢地说,“谁能令我失忆?” “那你说……?”祝灵昭疑惑。 溥云深笑了。 四周缥缈的云雾变得更浓了,好像要连视线都遮挡个彻底。 “不是失忆,昭昭。”溥云深的声音悠长而又镇重,“是那一段过去被完全抹消了。” “河神以及河神曾经存在的事实,都彻底不复存在。” 第143章 反天道小分队 所以,不是溥云深或者司烛黎失忆了,而是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没有玉水河河神的存在。 所留下的,只是一些零星的似真似假的传说。 祝灵昭惊呆了。 有谁能硬生生抹去一段真实存在的过往呢? 甚至连溥云深和司烛黎的记忆都能残缺不全。 “是景国和归原宗做的吗?”祝灵昭忍不住问。 溥云深摇了摇头:“破坏雕像,毁去记载,只能让河神无法再凝聚起信仰而重塑。” “历史或许会被修饰。” “但我们这些亲历者的记忆,却不会被改动。” 祝灵昭的神色更纠结了。 因为她也知道景国和归原宗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可是圣兽白泽,和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大人。 那到底是谁? 溥云深笑了笑,悠悠道:“昭昭,今天的这些事,你只可在我的身边,与我说,知道吗?” “当然,你若是想问魔尊关于河神的事,你大可以去问,总归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祝灵昭奇怪地看看他。 只觉得银发男人那笑吟吟的模样似乎暗藏玄机。 溥云深笑容不变,他莫名地伸出手,指了指上方,意味深长道:“你还记得我的天赋吗?” “记得,是天机遮……” 祝灵昭的话戛然而止。 就像是一道闪电猛然击中了她。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溥云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提起他的天赋? “天机遮断”。 遮断的是什么? 正如同祝灵昭的天赋是“穿透结界”,她的能力运用到极致,便可以穿越一切限制。 那么溥云深这个活了上万年的老圣兽呢? 他的天赋又能运用到什么地步? 祝灵昭蓦然想起了她之前一闪而过的疑问:既然河神的存在都被抹消了,溥云深又是如何觉察出不对的呢? ——因为他的天赋,下可以隐匿行踪,上可以遮掩天道。 能够以如此巨大能量抹消现实的,唯有天道。 祝灵昭以“穿透”的天赋所掉进的“间隙”,是连天道都不曾预料的意外。 这才是溥云深如此激动的原因。 因为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绕过天道,窥见那段被掩埋的真实的机会。 可是,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 祝灵昭更加不解了:“那为什么……”天道好端端的,要抹去河神的存在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 溥云深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祝灵昭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不可说。”溥云深轻声说道,“不能被察觉,明白吗?” 祝灵昭心领神会。 那毕竟是至高无上的天道。 在21世纪,也曾有一些妖精学资深博士研究过,大家普遍认为,天道就是“世界意识”,有着自己既定的轨迹,是整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只不过有些世界的“世界意识”存在感强一些,有的弱一些。 像圣荒大陆上,修士们修的就是“天”,就是“道”,那“世界意识”自然就会十分强盛。 天道既然抹去了河神的存在。 那祝灵昭现在通过卡bug窥见了真相,如果被天道察觉,可能会连她一块儿抹除了。 也就是溥云深仗着自己那强到离谱的天赋,天道看不到他,才敢这么浪。 不过。 等祝灵昭回过神来,她又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我是不是被你坑了?”祝灵昭狐疑地看着面前的银发男人。 她本来只是一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神兽。 怎么溥云深这么一搞。 好像把她拉到与天道对立的阵营里了?! 探究万年之前的秘密要做什么? 是溥云深单纯的好奇心作祟,还是他打算背着天道搞小动作? 咦? 好像突然明白溥云深作为圣兽,为什么会和司烛黎混在一起了。 司烛黎是差点把世界和天道都连锅端的魔尊大人。 破案了。 这俩人狼狈为奸,都是反天道小分队的! 那她岂不是……变成反派阵营了?! 祝灵昭想明白后,不由得瞳孔地震。 救命,她柔柔弱弱一只小猫咪,为什么要和天道对抗? 但溥云深却笑了。 他一拍祝灵昭光洁的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昭昭,你不会真以为你是天生运气差吧?” 祝灵昭不服气道:“我现在运气好像好很多了……大概。” 每次都会被坏人偷袭,开膛破肚的,好像也不能称为运气好。 祝灵昭不禁有点心虚。 溥云深颇有些怜爱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掉进水池里还说自己能飞的小雏鸟,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只剩下嘴巴还是硬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溥云深轻声说道,“是因为……不喜欢你呢?” 他略过了“天道”那个词。 但是侮辱性依旧很强。 祝灵昭顿时如遭雷击,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陨石击中的小舟。 缓缓沉进了水里。 咕噜,咕噜噜噜…… 祝灵昭蔫哒哒地把手伸进身旁的云雾里,捞出那条毛茸茸的大白尾巴,抱住。 天道不喜欢她。 这岂不是意味着,被所有人喜爱着的漂亮昭昭,竟然被整个世界所讨厌? 这未免也太难过了。 小猫咪可听不得这种话。 “为什么呀?”祝灵昭埋在白蓬蓬的大尾巴里,小声问。 溥云深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不是你的问题。是祂的问题。” 很好。 这下祝灵昭终于对这个破破烂烂的反天道小分队有点感同身受了。 “但是,总有原因的吧?”祝灵昭忍不住追问道。 所谓的“天道”,也就是世界意识,并不是拥有个人情感和思维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程序和法则。 因此也很难有“好恶”。 如果说是司烛黎那样差点毁灭世界的存在,天道针对他也就罢了。 但是祝灵昭思来想去。 也不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引来天道的这般针对。 ——要知道,她的运气甚至比魔尊大人还差! 然而,直到这一天的结束。 溥云深都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祝灵昭:“你很在意吗?” 祝灵昭想了想,诚实道:“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就算被天道所厌恶,她都坚强地长到这么大了,无畏的小魅魔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宿命。 她只是很好奇原因。 于是溥云深便笑了,他大手盖住祝灵昭眨呀眨的眼睛。 低沉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以及不知对向何方的冷意。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牵连了。” 第144章 情侣吵架 溥云深走了。 白茫茫的云雾散去。 祝灵昭在空荡荡的主殿里来回打滚,想了很久。 所以。 她被天道排斥的根源,难道是在司烛黎身上? 因为她和魔尊大人的关系不清不楚,所以魔尊大人灭世的过错难不成要分一半给她吗? 那也太不讲理了。 祝灵昭又滚了一圈,仿佛一只软哒哒的猫猫虫。 好无聊…… 日复一日,华美而又空洞的主殿里只有她一个人。 四下里寂寥无声,白玉铺就的地面冷冰冰的。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进来,随着日头的变化,从左移向右。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清晰。 真情实感地难过了。 祝灵昭还是固执地不想和司烛黎见面,也不允许司烛黎踏入主殿一步。 她气鼓鼓地叉腰瞪着男人。 张牙舞爪得像是这个般罗宫真正的主人。 然而无论祝灵昭怎么发脾气。 高大俊美的男人每次都被气得要死,那双璀璨的金眸冷冷地盯着她,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不过祝灵昭知道司烛黎没有改变主意。 天气逐渐转冷,朔风呼啸。 魔域里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皑皑白雪落在屋檐上,倒映着魔域里特有的血红色天空,泛着一层奇异的似红似灰的色泽。 祝灵昭靠在窗边,看着越来越多的侍女来来去去。 她们大抵都是魔域里选出来的,各个容貌端正,修为不凡。 虽然极西的魔域里气候严寒,但是般罗宫里却好似充斥着久违的人气,一派欣欣向荣。 曾经荒芜的土地被种上了艳丽的灵花,迎着风雪屹立招摇。 单调的长廊上挂起大红的绸缎。 等祝灵昭意识到的时候。 已经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侍女将精美的窗花贴在主殿的窗户外,红艳艳的,活像个猴屁股。 祝灵昭看到那个大红的“囍”字,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痛。 “难看死了,撕掉。”她有些不高兴地说。 然而身量高挑的侍女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就像是见了鬼似的,根本不敢和她搭话,埋着头匆匆跑走了。 只留下小魅魔独自待在窗边,望着那侍女在雪地里留下的一排脚印。 深绿的藤蔓牢牢捆住她的手脚。 祝灵昭把手往窗外伸了伸,就被藤蔓硬扯着拉了回来。 冷风呼啸着吹了满脸。 气死了! 祝灵昭不可能为难一个侍女,只得兀自生着闷气。 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祝灵昭待的主殿里,死气沉沉,冰冷寂静。 窗外,祝灵昭曾经种下的小桃树和灵植被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 即使下了大雪,小桃树也精神抖擞地茁壮成长。 可是祝灵昭看着它,却突然有点想不起来曾经那种兴致勃勃的心思了。 “属下参见王后娘娘。” 一道老迈的声音突然传来。 祝灵昭瞥过去,发现是魅煞城城主恭敬地站在田圃旁。 他手里抱着一本卷宗,长长地一直拖到了地上。 祝灵昭根本懒得理他,只蔫哒哒地说:“不要叫我王后娘娘。” 魅煞城城主一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娘娘,您看这是典礼的流程,请您过目。” 多新鲜呐,封后大典的很多事情竟然还需要她这个“主角”来配合。 她还以为和她无关呢! 祝灵昭一听到什么“封后大典”就想撇嘴。 魅煞城城主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木着脸念起了典礼冗长的仪式和流程:“这第一项是……” 祝灵昭根本没在听。 这些城主们第一次找过来时,还是隔着厚厚的殿门,都低着头弓着腰,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祝灵昭说不让他们叫她“王后娘娘”,这些人就装聋作哑,全当没听到。 还是一口一个“王后娘娘”。 还有个叫苗踏歌的墨工城城主,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说让祝灵昭把自己的尺寸告诉木偶。 这样就可以给她做出来合身的衣裳了。 祝灵昭气不打一处来,拎起那个画着笑脸的小木偶,一把推开了主殿大门。 钝重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祝灵昭气势汹汹地踏上门槛,那些藤蔓争先恐后地伸过来,捞住她,不让她跨过门槛一步。 等候在外的城主们都被祝灵昭这个浑身藤蔓的造型吓了一跳。 笑脸小木偶“嗖”的一下变成了惊恐的哭哭脸。 “你们为什么要隔着门和我说话?”祝灵昭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大声问。 各个城主都心惊胆战地垂下目光,不敢看她。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猜测道:“是司烛黎让你们这样的?” 他们不知道司烛黎是谁。 祝灵昭只得补充:“就是魔尊。” 众城主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是在比谁声音大,能把祝灵昭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盖过去。 祝灵昭简直被气笑了。 不是被这些不认识的城主们,而是被那个暗搓搓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魔尊大人。 她扫视一圈,指示嫩绿色的藤蔓把那个小木偶递给其中那个看起来很无害的少年:“木偶还给你,这是你的吧?” “如果想给我做衣服的话,为什么你不自己来看,来量呢?”祝灵昭问。 那少年像是兔子一般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紧紧抱着和自己表情一致的哭哭脸小木偶,看起来如果不是身份所限,他能立刻打洞撒丫子逃走。 众城主没有一个人敢接这话。 祝灵昭就冷冷地笑了,她摸着自己手腕上像锁链一样的藤蔓,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有什么想说想做的,魔尊大人大可以自己过来,何必要推属下做挡箭牌。”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极了。 众城主寒蝉若噤,都不知道这位柔柔弱弱的新王后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正所谓,情侣吵架连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两脚。 祝灵昭和司烛黎在这边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苦的自然就是夹在中间的城主们。 这让这些原本五大三粗,脑子里除了打架享乐就什么都不装的魔修们,以惊人的速度拉满了情商。 尊上的命令不敢不从,但是新王后又说“不许叫王后”。 所以他们就叫“……娘娘”,前两个字小得没声音,属于既叫又没叫的神奇叠加态。 尊上不许他们看王后娘娘,但是新王后又说“你们和我说话,都不看着我说吗?”。 所以他们就站在窗边,恭敬垂首,只看着新王后脖子以下的地方。 第145章 封后大典 这么一来二去。 成功变成了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 城主们的心累自是不必说。 祝灵昭也不想折腾这些下属。 说起来这些人放在修真界里各个都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却偏生被她为难的额头冒汗。 那个生性腼腆的墨工城城主苗踏歌更是把她当成洪水猛兽一般。 但祝灵昭也不高兴。 被关在殿里面带着镣铐,谁又能高兴得起来呢? 司烛黎恐怕也不怎么痛快。 祝灵昭不明白男人在想什么。 难道真打算把她关一辈子吗? 祝灵昭每次想和他讲道理,男人也都是紧抿着唇,油盐不进的样子。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总要吵起来,最后变得不了了之。 临近封后大典的时候。 司烛黎干脆不来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等到封后大典的这一天。 是魔域里难得的大晴天。 阳光正好,天朗气清。 祝灵昭两个月来第一次踏出主殿的大门。 细细的藤蔓变成手镯脚环一样缠在她身上。 大红衣裳,凤冠霞帔。 侍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她,还有曲无疆和几个城主在侧,像是生怕祝灵昭跑了。 十里红妆从般罗宫一直铺到宴请各方宾客的焚心宫。 祝灵昭坐在轿子里。 听着轿子外敲敲打打,喜乐齐奏。 抬轿的,是修为高深的侍女,她们脚不沾地,每走一步都在脚下开出灵力充盈的莲花。 花香飘满了整个魅煞城。 青鸢和朱鸯立在道路两侧的屋顶上,发出清越的鸣叫,长而华丽的尾羽从天边一直垂落到街角。 到处都是艳丽的火红。 这都不像是魔域了,更像是富丽堂皇的仙宫。 祝灵昭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当屹立于世界顶端的魔尊大人真的想要做什么时,就会是这样。 狰狞诡秘的魔域也能变作欢乐喜庆的仙境。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手笔。 司烛黎是花了心思的。 他也是祝灵昭喜欢的男人。 这本该是一场很美妙的婚礼。 可是这不对。 也许是从一开始就不对。 不过祝灵昭很快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轿子停了下来。 祝灵昭抬起眼去,隔着头冠上晶莹剔透的珠帘,她看到轿门上朱红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轻轻挑起。 那只大手紧抓住祝灵昭的手将她拉出轿子。 血红的阳光洒落下来。 只见焚心宫中奢华恢弘,四面高朋满座。 那个俊美妖异的男人没有穿平日里清冷的白袍,而是穿了一身华贵的红衣,刺目的大红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莹白,像是枝头招摇的桃花。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 那双璀璨的金眸里倒映着她身披嫁衣的身影,像是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一秒停滞。 满目风景皆不及她半分。 “昭昭……”司烛黎似乎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很难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但前一刻还在生气的祝灵昭,的的确确心悸了一瞬。 只觉得那只握着她的大手烫得吓人,一直烫进了心里。 祝灵昭咬了咬唇角,讷讷地避过司烛黎的目光,跟着他一路踩着红毯,走到了最前的高台上。 两侧的青鸢和朱鸯发出啼鸣。 修士们典礼没有那么多讲究,没有高堂可拜,重点全在向着天道宣誓的灵魂契阔上。 喜乐稍停。 司烛黎牵着祝灵昭的手,向着各方的宾客缓缓开口:“今日是本座的大典,诸位能来,实属荣幸。” 话虽如此,但男人倨傲冰冷的神情却像是在说“这实属是你们的荣幸”。 祝灵昭忍不住偷偷瞟了瞟他。 好像只有她才能看出司烛黎眼底的饕足和喜意。 不过等祝灵昭也看向台下的宾客时,顿时瞳孔地震。 她原以为来的都是魔域里的人。 但是在座的竟然一大半都是正道修士!!! 小魅魔在里面扫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比如瑶光阁大管事伏郁君,他和一个满身贵气的女人坐在一起。 还有闫开琼,他穿上了象征着归元宗宗主的青衣,周围坐着几个归原宗的长老和弟子。 狄长老也在众多宾客之中。 不仅是他们,豪门世家、名门正派……所有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坐在台下。 而所有人,此刻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高台上的祝灵昭。 那神情,与其说是庆贺,倒不如说是某副双手捧脸,整个世界都在狂乱扭曲的世界名画。 大概可以概括为“这是谁这是哪里我在干什么?!” 祝灵昭:!!!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司烛黎把整个正道都绑架过来了?! 在她被囚禁在主殿里的时候,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呀! 祝灵昭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在没有喜乐作为背景音的现在,整个焚心宫里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没有丝毫婚礼的气氛。 台下宾客们的表情,更像是过于震惊,而停止了思考。 试想一下,有朝一日,万年之前因为灭世而被封印的魔尊突然突破了封印,强势回归。 然后他回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报复世人,不是重振魔域。 而是派自己手下嗜血如命的大恶人属下们到一个个名门世家登门拜访,送上一份婚礼的请帖。 并附赠一条来自魔尊大人“亲切”的问候:“请务必前来参加。(阴森笑)” 这些在修真界里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思来想去,掂量半天,把这份请帖研究出了一百零八种意思。 难不成,这是一份要送他们吃鸿门宴,吃完就下地狱的邀请函? 但最终还是不敢拒绝,只得捏着请帖,心惊胆战地来到魔域赴约。 众人抱着视死如归,背水一战的心思前来。 各个都全副武装,法宝武器阵法符箓恨不得连牙缝里都塞满。 结果。 这真的是一场婚礼?!! 第146章 假婚礼假契阔 这让严阵以待的众人情何以堪? 正道修士们坐在焚心宫里,看到周围这大红的喜庆装扮,懵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在魔域里,“婚礼”莫不是“葬礼”的另一种写法? 于是传说中冷酷无情的魔尊穿了一身红出现的时候,众人就更震惊了。 等到魔尊再真的牵了一个新娘子出来的时候,众人已经震惊到极致,反而没什么表情了。 快看,女的,活的! 就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漂亮姑娘。 没有桀桀怪笑着掏出来一打蛊虫。 也没有伸出滴血的长指甲一口一个小朋友。 甚至连獠牙都没有! 这一刻,正道修士和魔域里的魔修们的想法空前的一致。 ——魔尊的新娘竟然这么正常! 他们的表情太过明显。 祝灵昭匆匆扫了一眼,就差点被他们那既诡异又炽热的眼神弄得浑身炸毛。 然而同样身处于视线中心的魔尊大人却视若无睹。 就好似台下坐着的全都是萝卜白菜。 他紧紧拉着祝灵昭的手,滚烫的温度贴合着掌心。 祝灵昭下意识看了过去。 与东张西望、猫猫震惊的小魅魔不同,司烛黎只看着她。 那双璀璨剔透的金眸中盛满了她的身影。 阳光映照着焚心宫中琳琅满目的大红,但唯有祝灵昭面前的男人那一袭绯衣,显得格外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祝灵昭只觉得今日身穿红衣的男人好似褪去了往日的死寂,仿佛枝头开得正盛的桃花,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妖冶和俊美。 “昭昭。”司烛黎的声音低沉而又悦耳,他伸出大手,轻轻拨开头冠上的珠帘,轻抚着她的脸。 他的目光带着异样的专注,几乎是旁若无人地说道:“这世间待我以恶,我历经千万载,我想要的、想追寻的,从来都会离我而去。” “但今日,我偏要世人为你我见证。” 祝灵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司烛黎明明是个极度自我的人,却要宴请这么多人。 于魔尊大人而言,无论是这鸳鸯和鸣的瑰丽场景,还是满座身份尊贵的宾客,都不过是为了让这场婚礼更加完美的道具。 ——他想要世人见证,所以这些人就必须得来。 司烛黎笑了,那笑容有些冷,像是讥讽和扭曲。 但祝灵昭知道,他是真的开心。 这大概是魔尊大人有史以来最开怀的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祝灵昭都有些动摇了。 她想到自己对这场婚礼的抵触。 她也不知道司烛黎一边把她关起来,一边独自操办典礼,一张张分发请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司烛黎想让世人见证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如果不是被藤蔓捆着,祝灵昭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一厢情愿吗? 而且,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如果缔结不成契阔,那他这个魔尊,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司烛黎难道就这么有信心他们能成功? 然而下一秒。 祝灵昭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断在了半空。 ——司烛黎蓦地俯下身,吻住了她。 祝灵昭:!!! 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在21世纪。 当众亲吻对于这个古老的世界而言,是不是太过超前了一些。 恍惚中,台下好像有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祝灵昭想要挣扎。 但司烛黎却捧住她的脸,不允许她退后一步。 头冠上的珠帘从额前滚落到脸侧。 唇齿缠绵,气息徘徊。 祝灵昭更多的是惊讶,她想说在这种场合之下无论如何都不太合适,更何况她还在生司烛黎的气。 但司烛黎却死死纠缠着她,就像是冰冷的毒蛇缠住了猎物。 仿佛用冰燃成的火焰。 既炽热,又冰冷。 一股庞大的威压以他们为中心,浩浩荡荡地铺展开来。 霎时间,红霞弥漫,紫光天降。 鸢鸟与喜乐齐奏。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天际。 隐隐约约,祝灵昭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契成,恭喜尊上,恭喜王后娘娘!” 随之,便是魔域中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契成,恭喜尊上,恭喜王后娘娘。” 祝灵昭猛地睁大了眼睛。 前所未有的酸涩蓦地击中了她。 然后,小魅魔是真的哭了。 她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司烛黎这才结束了这个深深的吻,他垂眸看着她,然后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为什么哭了?”他问。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喑哑。 扑洒在祝灵昭眼角的气息滚烫得像是能将微凉的泪都暖热。 祝灵昭哽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坚强又快乐的小魅魔很少会掉眼泪。 但她就是忽然很难过。 因为。 她知道,契阔根本就没有结成啊。 司烛黎分明也是知道的。 他根本就没有尝试着跟祝灵昭结成灵魂契阔。 那些红霞,那些紫光,还有那庞大的威压,明明都是司烛黎伪造的。 “为什么呀?”祝灵昭小小声地哭着问。 司烛黎为什么要这么做? 执意要举办结婚典礼,执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未造成他们结了契阔。 四周的喜乐依旧在吹奏。 喜气洋洋的庆贺声震耳欲聋。 男人一点一点地吻去祝灵昭脸上的泪。 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压的太低了。 男人的声音就像是夏夜的晚风一样温柔。 “因为我不信天道,天道素来厌弃我,又怎会为我见证?” 司烛黎捧着祝灵昭的脸,吻过她的额头、眼睛、脸颊。 “不要哭。”他低声道,“你看,不需要天道,又有谁敢不为我们庆贺?” 诚如魔尊大人所说。 即使是正道修士们,也不敢在此时触了魔尊大人的霉头。 按照圣荒大陆的习俗,契阔结成,宾客便该送上贺礼。 唱念贺礼的声音此起彼伏。 “归原宗宗主闫开琼,送上灵玉八十八箱、玄星铁三抬、上品法器十八件……” “白虹派掌门白政非,送上玄星铁十六抬、上品法器十件……” …… 司烛黎笑了笑,他最后一吻轻轻落在祝灵昭的唇角上。 “昭昭,世人为此见证,你是我的。” 祝灵昭抿住唇,却露不出笑容来。 因为司烛黎说的是假话。 第147章 洞房 不结契阔,根本不是司烛黎的问题。 还要问“为什么”的祝灵昭,才是两人之中最坏的大坏蛋。 司烛黎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契阔是无法结成的。 或者说,司烛黎害怕看到他们缔结契阔,却无法成功的那一幕。 所以连尝试都不敢尝试。 宁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如果不尝试,那个残忍的结果可能就不存在。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也会有害怕的事情吗? 祝灵昭不知道。 魔尊大人复杂的心绪,小魅魔到底觉察到了几分,不得而知。 但是祝灵昭从未有哪一刻清晰地意识到。 强大如魔尊大人,也会有畏缩的时刻。 她还以为活了上万年的老男人早已心如磐石。 所以他才可以把祝灵昭当做玩具一样摆弄,想抓就抓,想关就关。 可是他却又明知道契阔无法成功的情况下,去当着众人的面伪造一个假婚礼假契阔。 就好像年幼的孩子,蹲在荒芜的院子里。 明明知道什么都没有。 却还是捡来石头和树枝,用石头扮家人,把树枝插进沙子里当蛋糕,自己给自己过一个臆想中的生日。 祝灵昭蔫哒哒地垂下眼睛。 司烛黎已经为她仔细擦好了脸,将撩起的珠帘放了下去。 没有人发觉这个契阔是假的。 所有人都在为“魔尊竟然有一个真爱”啧啧称奇。 正道修士们更是在到处打听,这个所谓的“王后”到底是什么身份。 有了灵魂道侣,魔尊究竟是会更疯狂,还是有了顾虑而变得温柔呢? 一时间,之前还有些清冷的场子,竟然变得比一般典礼都要热闹起来。 之后的仪式祝灵昭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反正她也是个摆设。 魔尊大人更是不耐烦搭理人,祝酒的时候随意拿杯酒举了一下,喝都不喝便泼在了地上。 有谁敢喝魔尊大人的酒呢? 大家反倒觉得泼了倒好。 来自各方的贺礼还是如同流水一般呈上来。 负责唱念贺礼的曲无疆到后来嗓子都有些哑,连吃几颗丹药滋润一下,才得以继续。 不过那些都和祝灵昭无关了。 她回到了般罗宫里。 这一次,不是主殿,而是真正万年之前属于皇后的寝宫和凤宫。 整个和凤宫早已和祝灵昭之前探险时见到的大不相同。 陈设精致,熏香缭绕,红烛闪烁。 大红囍字贴得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喜烛更是布满了每个角落,烧得宫殿里都比别的地方热了几度。 祝灵昭坐在大床的外侧,侍女把她带进这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大床上铺着红底金纹的被褥,上面龙凤交织在一起,隐没在祥云之间。 “哎呦。”小魅魔还没坐两分钟,就被床上的东西咯得差点跳了起来。 “王后娘娘,怎么了?”门外侍女连忙询问。 祝灵昭往床上摸了摸,从被子里摸出来几颗像是苍耳一样毛茸茸的小刺球,不由得神情复杂。 她把侍女招进来,递给她看:“这是什么?” “这是七煞果。”那侍女身形高挑,容貌温婉,笑着解释道,“左护法大人说,往床上放果子是一种祝福。” “这七煞果是魔域里的特产,象征七种煞星,寓意极好哩。” 祝灵昭:……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习俗好像是往床上放花生、桂圆和莲子一类的东西吧,意喻着新人能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怎么会有人往床上放这么扎人的东西啊! 曲无疆道听途说也要把话听全乎啊。 而且竟然给新人放什么七煞果,也可能是预示着她和司烛黎凑一起就是两个大煞星? 祝灵昭只得让侍女们把床上的小刺球都清理出去。 魔域里对这些习俗本就一知半解。 左护法大人只说了要放,没说放到什么时候,更没说不能拿走。 所以侍女们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快就将一床“小地雷”都捡了出去。 多亏了有这个小插曲。 祝灵昭原本低落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 她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东想西想,司烛黎便走了进来。 他来的很快。 甚至天色都还没有黑下去。 祝灵昭正在水银镜前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小脸。 早上她被一群人按在镜子前忙忙碌碌化了那么久的妆,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美得艳压群芳。 结果刚才哭了一通,好像被有洁癖的魔尊大人仔仔细细擦得一干二净。 只有唇角还残留着一点点红色的胭脂。 司烛黎走到祝灵昭的身后,通过水银镜看着她。 殿外原本好像还有些喧嚣。 但是显然,没有人敢在魔尊大人的地盘上造次,很快就散去了。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和凤宫内灯火通明,唯有粗壮的喜烛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祝灵昭莫名有点紧张。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是司烛黎脱去了外袍。 然后司烛黎又走过来,帮祝灵昭轻轻拆下了头上沉重华美的凤冠。 这一身行头繁琐极了。 小魅魔自己根本搞不懂。 但司烛黎却好似很清楚。 在祝灵昭不知道的地方,是司烛黎亲眼看着这件华贵的喜服从无到有,一点点成型。 它上面绣着的金丝,镶嵌的明珠,还有精致的盘扣……司烛黎了如指掌。 房间里很安静。 祝灵昭乌黑柔顺的秀发披散下来。 男人凑得很近,那双清冷的金眸微垂,修长白皙的手指解开她胸口的盘扣,拆下腰间紧缚的腰带。 就这样一点一点,一件一件。 大红色的喜服滑落到地上。 高大俊美的男人始终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氛围所惑,祝灵昭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祝灵昭被不容置疑地按倒在床上。 红色的床帐浮动。 祝灵昭看着司烛黎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放在胸口的大手。 “明天开始,你能放我出去了吗?”她小声问。 深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她细白的手腕上,格外显眼。 司烛黎的动作一顿,那双金眸深深地看着她。 娇小的少女仰躺着,她乌黑的长发蔓延在大红的喜被上,就好像传说中惑人的海妖。 她曾经很主动,亲亲蜜蜜地凑上来“啾啾啾”地亲他。 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但现在,她好像变得羞涩安静起来。 不主动,不拒绝。 不拒绝,是因为她拒绝了也没有用。 跑不掉,挣不开。 不。 司烛黎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那不是什么羞涩。 他本来就知道少女性格有多么活泼,多么热情,又是多么的不受世俗约束。 她如今这副模样,按着他的手,安静地看着他 只是因为——她不愿意。 第148章 开花 有一瞬间,司烛黎的大手捏紧了祝灵昭领口的盘扣。 像是要将最后一层单薄的里衣狠狠扯开。 喜烛明亮的火焰忽闪。 “不。”司烛黎最终说道,他向着祝灵昭扯开一个阴森森的冷笑,“我不会放你出去。” “那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但司烛黎却不再说话了。 明明之前在典礼上,他还很激动地对着祝灵昭说了很多话。 但此刻,男人的唇角抿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那双耀眼的金眸紧紧盯着祝灵昭,就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猎物。 男人的大手抓过祝灵昭纤细的手腕,按在她的头顶。 手腕上细细的枝丫活了过来,如同藤蔓般蔓延生长,将祝灵昭的手腕束缚起来,仿佛无数的蛛丝,悬挂在偌大的床帐上方。 满目刺红,火光掩映。 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缠绕着一圈圈深绿。 无数招摇的枝干自男人身后生长出来,好似孔雀开屏一般,在华美艳红的和凤宫里形成了一个枝繁叶茂、瑰丽奇异的树枝牢笼。 祝灵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 男人高大的身影覆了过来。 他凶狠地吻住她的唇,带着一丝强硬和莫名的愤怒。 喜烛攸然熄灭。 在骤然漆黑的宫殿之中,祝灵昭只隐约听到了树枝摇动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然后是奇异的花香。 祝灵昭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痒痒的。 她下意识侧了侧脸,一朵柔软的、重重叠叠的小花从她的脸上轻轻滑落下去。 越来越多的花瓣飘落下来,洒在那喜被上龙凤交织的图案上。 啊。 祝灵昭在一片黑暗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开花了。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异花香,一开始是冷而幽糜的禅香味。 渐渐地,好像混杂进了别的味道。 那味道很温暖,就像是阳光下吹过灵动的风。 小魅魔自己分辨不出来。 但若是这里有其他的人,就会很快认出来。 那就是祝灵昭自己身上的味道。 翌日。 临近中午。 祝灵昭睁开眼的时候。 偌大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规规矩矩地躺着,大红的被子盖得一丝不苟。 她头发整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安详得像是应该躺在小方盒子里。 窗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进来。 一盏盏粗壮的喜烛才燃了一半,红色的烛泪滴了满桌。 没有满殿茂盛的枝叶,也没有纷纷扬扬的花瓣。 和凤宫还是那个富丽堂皇、装点着红绸的和凤宫。 就好像昨夜里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觉。 发生什么事了?! 祝灵昭懵逼地坐起身,认认真真地检查自己。 她手腕上还是缠绕着与穹顶相连的藤蔓,细细白白的手臂上隐约有一点被大力捏出来的青紫。 看上去有点凄惨。 但是。 小魅魔把自己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难得露出了非常迷茫的神情。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睡完就跑啦?! 可是,她怎么感觉,魔尊大人根本就没睡啊? 祝灵昭虽然很年轻,但她可是从小跟着魅魔哥哥姐姐们耳濡目染的合格小魅魔。 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她应该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身体没有一点不舒服。 祝灵昭摆出“福尔摩昭”式的思考动作,盘腿坐在床上。 思来想去。 都觉得她昨天晚上好像是被魔尊大人气势汹汹地给弄晕了。 祝灵昭:??? 司烛黎他在想什么呀?从假婚礼假契阔,到现在的假洞房。 祝灵昭原本是很生气很生气的。 但是现在因为魔尊大人的一系列操作实在是太离奇,搞得她心中的迷茫甚至多过了愤怒。 难道是魔尊大人他不行?(划掉) 祝灵昭一时间五味陈杂,脑洞大开。 “王后娘娘,瘟都城城主求见。” 宫外侍女的声音忽然传来。 怎么这个时候有人过来要见她?难道封后大典还有什么后续? 祝灵昭一愣,耐不住好奇,很快穿了一件简单的流仙裙走到了正殿里。 很奇怪的是,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般罗宫主殿不同。 这一次,竟然有人可以出入这座华丽的和凤宫。 哟呼~好机会! 祝灵昭眼睛一亮。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没有理会等候在那里的绯衣女人,与她擦肩而过,直奔和凤宫的大门—— 然后,就在踏上门槛的那一刻,被无数伸出来的藤蔓往回拉。 小魅魔就像是掉进网兜里的鸟一般拼命向外扑腾。 藤蔓争先恐后地拽住她的手脚。 宫门大开着,外面阳光正好。 路过的侍女们看到祝灵昭这副在门口和藤蔓搏斗的模样,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一炷香后,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祝灵昭止步在门槛处。 她气喘吁吁,没精打采地缩回柔软的贵妃榻上。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绯衣女人安静如鸡。 但看得出她已经满腔好奇心无处喷发,虽然恭敬地低着头,但眼神时不时就要瞟向祝灵昭。 祝灵昭知道她,是瘟都城城主师宵宵,一贯喜欢穿红衣。 但之前没有什么交集,不甚了解。 “娘娘,属下能问您一件事吗?”师宵宵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看在她没有大喇喇地叫她“王后娘娘”的份儿上。 祝灵昭虽然心情低落,但还是看向她,蔫哒哒地问:“怎么啦?” 师宵宵看着躺在榻子上的少女,眼波流转。 她生得好看,面容娇艳,身段妖娆,祝灵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难能想到下一刻,师宵宵就语出惊人:“如今修真界里盛传,有一女子甘愿以身饲魔,才得以阻止魔尊出世毁灭世界。娘娘,这说的,是您吗?” 祝灵昭:!!! “什、什么?!”祝灵昭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师宵宵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噢?看来娘娘还不知道呢。” 第149章 以身饲魔 这是近来圣荒大陆上最脍炙人口的大新闻。 秋收祭庆典那一夜的灾难世人有目共睹。 可是这灾难到底如何结束?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直到几天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那是万年之前就被封印的魔尊重临于世,打算继续他之前还未完成的“毁灭世界”的夙愿。 而制止了魔尊的,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祝灵昭! 说是名不见经传,也不尽然。 因为那少女实际上曾是归原宗的一个弟子,意外发现了魔尊谋划着突破封印的秘密,从而遭到了魔域的追杀。 但她一直坚强不屈,百折不挠,持之以恒地与魔尊的邪恶势力作斗争。 在这个过程中,冰冷邪恶的魔尊逐渐被少女的坚强和智慧所吸引,期间产生的故事和情感足以写出一百八十期缠绵悱恻的江湖小报。 就在秋收祭的最后那个夜晚。 魔尊终于还是突破了封印,他嘶吼着,咆哮着,要将黑暗和血腥席卷整个圣荒大陆。 但是勇敢善良的少女挺身而出。 她大声说:“魔尊大人,请您放过这个世界吧。只要您能够放过这个世界,我就属于您了,您想要怎么对我都可以!” 纯洁的少女打动了魔尊。 魔尊平息了怒火,将少女带回魔域,关进无人得见的深宫里,日夜折磨,将对世人的怒火尽数倾泻在她的身上。 即使如此,少女也依旧坚强。 而邪恶的魔尊在得到少女之后还不够,还要昭告天下,将名门正派全都绑过去。 于众目睽睽之下,逼迫少女签订灵魂契约,彻底将少女变作自己的所有物。 …… 祝灵昭听完师宵宵绘声绘色的讲述后,脸色发绿。 离谱,真的好离谱。 不得不说,这位瘟都城城主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 她甚至还模仿着坊间的口吻,讲了好几个大家脑补的“少女与魔尊相爱相杀”的爱情故事。 比如,身受重伤的少女跪倒在魔尊面前,冷酷邪恶的魔尊看着少女小鹿一样楚楚可怜的眼睛,动了恻隐之心。 “女人,这一次,我就放过你。如果下一次你再破坏我的计划,我就要杀了你。”魔尊说道。 再比如,少女一次又一次发现了魔尊的计划。 魔尊掐住少女的下巴,冷笑一声:“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以了,可以了。”祝灵昭头皮发麻地打断师宵宵。 模仿的很好,下次不要再模仿了。 只能说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永远都是那些狗血刺激的爱情故事。 可怕残忍的魔尊,为了纯洁的少女而放弃了毁灭。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足够有趣。 “可是,这也有人信?”祝灵昭充满怀疑地问道。 师宵宵却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这很合理啊。” “合理?这哪里合理了?”祝灵昭惊得差点跳起来。 妖娆美艳的女人一摊手,理所当然道:“自古以来,不就是如此吗?” 祝灵昭:!!! 祝灵昭在震惊之后,缓缓对接上了这个世界人民的脑回路。 ——这不就是“河神娶亲”的翻版吗? 虽然不一定是河神。 总之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里,不管是什么神,如果神明发怒了,降下灾难,那就要献上纯洁的少女作为祭品。 神明接收了祭品,平息了怒火,灾难也就会结束。 祝灵昭与魔尊的故事完美贴合了这一逻辑。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还给他们之间加入了很多喜闻乐见的爱情元素。 所以大家自然不会觉得“魔尊为了一个女的放弃仇恨”有什么不对。 因为这本质上分明就是“魔尊收到了祭品,所以不再降下灾难”。 小魅魔无言以对。 “这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祝灵昭怀疑魔生。 其实她心里有几个犯罪嫌疑人,而且她有证据! 那一晚,知道那些异变和祝灵昭有关系的,只有那几个人。 古板的狄长老和大大咧咧的屠绍元不太可能。 伏郁君,闫开琼,就是你们! 好你们浓眉大眼、玉树临风的,竟然在背后偷偷编她的小话! 祝灵昭像幽魂一样缩进柔软的榻子里。 “所以,娘娘,您真是这么想的吗?”师宵宵好奇地问。 祝灵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坊间传闻也就罢了,作为司烛黎的下属,还敢这么编排司烛黎,这些城主真的不害怕吗? 看他们在司烛黎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没想到背后都在偷偷看小八卦。 然而。 觉得这是“编排”的,只有祝灵昭一个人。 大家显然都觉得这是真的好不好! 尤其是魔域里这些城主们。 他们可都是亲眼见证了祝灵昭有多么不情愿,多么想出去。 而他们的尊上却冷酷无情地用树枝把人绑在宫殿里。 怎么看,都是他们的尊上强抢民女吧? 师宵宵眨眨眼睛,她看了看祝灵昭手脚上缠绕的藤蔓,没说话。 但她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您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刻钟前,还在师宵宵面前上演了一出勇敢小鸟大战恐怖藤蔓的祝灵昭:…… 对噢,能让城主们相信这种谣言,里面恐怕还有祝灵昭一份功劳。 可是祝灵昭真的不知道,原来修真界里是这么编这个故事的。 “难道整个修真界里真的都传遍了?”祝灵昭忍不住问。 “哪能啊。”师宵宵回答,还没等祝灵昭松一口气,她就浅笑着说道,“娘娘,是整个圣荒大陆都传遍了。” 祝灵昭不由得发出一声悲鸣。 呜,她的名声不干净了。 “师姐姐,别叫我娘娘了。我叫祝灵昭,你可以叫我昭昭。”她没精打采地嘟囔。 师宵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昭、昭昭?” “嗯。”祝灵昭应了一声,她抬头来,无比憋闷地说道,“我和司烛黎之间,不是那么回事。” “我绝对不是什么以身饲魔。我是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想想看,司烛黎听到那什么“以身饲魔”的流言,该怎么想? 魔尊大人本来就心眼比针尖还小,他一听什么祝灵昭为了天下人才牺牲自己和他在一起,肯定要气到爆炸。 可是。 她和司烛黎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灵昭也说不清楚了。 第150章 师宵宵 不过小魅魔这边心思复杂。 师宵宵听了她的话之后,看看她手脚上缠绕着的藤蔓,不禁露出了一个极为震撼的神情。 老死的神树大人在上,原来他们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尊上竟然玩得还挺花哨! “不不不,无论你在想什么,肯定不对!”祝灵昭回过神来,一看师宵宵的表情就知道不好,连忙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美艳妖娆的女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师宵宵身上带着一股馨香,凑近了才能闻到。 若有若无的,从她绯红的衣领和白皙细腻的耳后散发出来。但就是这样,才更勾着人想要靠得更近去闻个清楚。 祝灵昭嗅了嗅,忍不住赞道:“师姐姐,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是从石头里生长出来的花,盛放着,但是坚韧又神秘。” 面前的少女几乎像个小动物一样轻轻贴着女人。 她的举动并不冒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好奇,眸光清澈。 全然无害的模样,就好像你是她最亲近信赖的人。 即使是身为魔修的师宵宵,都不免错愕了一瞬。 因为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制香技术。 而初次见面的少女却无师自通地描述出了她今天所用的熏香。 这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师宵宵简直要为之赞叹了,他们的这位新王后几乎是天生蛊惑人心的高手。 “这是我特制的熏香。”师宵宵笑着说,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点着额头把凑得太近的少女稍微推开一点点,“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副花言巧语的模样?” 这话对于高高在上的王后来说,是大不敬的。 但祝灵昭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观念,不服气道:“我都是认真在说的。” 竟然又被人说花言巧语了,还是初次认识的漂亮姐姐。 不过祝灵昭想了想,又老老实实地承认道:“不过我好像确实会对漂亮姐姐说话更好听些。” “没办法。”祝灵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忍不住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魅魔超级理直气壮,她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是出自真心。 师宵宵被她逗得笑倒在椅子上。 只能说美人就算笑起来也是花枝乱颤的。 等笑够了,师宵宵冲祝灵昭招了招手。 “这熏香你要觉得好闻,我可以教你怎么做。”红衣女人笑着向祝灵昭抛了一个媚眼,“我本来也是为了这个而来。” “哎?”祝灵昭好奇地凑上前去。 只见师宵宵素手一翻,一些古怪玲珑的器皿便出现在了小桌上。 在祝灵昭看来,这些器皿甚至有点像是21世纪那些化学试管和烧杯。 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像是酒精灯一样的小鼎炉,只不过它的内置燃料是一块内含蓝火的冰晶。 “这是我发明的焰灯,若放置冰心火,烧取出来的香便底味偏冷,如果把这下面换成是木中火,烧制的香就会有一种木香味。”师宵宵颇为自得地介绍道。 “好厉害!”祝灵昭小海豹鼓掌。 师宵宵笑了笑,饱满的红唇轻启,缓声说道:“这制香便是我的本事,并非我自夸,整个圣荒大陆上流传的制香秘方,至少有一成都出自我手。” “我治下的瘟都城是魔域里最富饶的城,娘娘……昭昭你若有意,他日可以来逛逛我的城池。” “当然。”师宵宵随手揭开一盏玉壶的盖子,淡金色的烟雾飘出来一分。 祝灵昭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蜂蜜一般甜丝丝的味道,精神都振奋了一丝,不由得大感惊奇:“这香的作用……是能让人变精神吗?” “你很敏锐。”师宵宵浅笑道,淡金色的烟雾缭绕,她美艳动人的脸庞上多了些许倨傲,倒终于像是在魔域里执掌一方城池的大人物了。 “我的香能令人振奋,也能令人欢喜;能助人脱胎换骨,也能致人死于非命。” 这便是在整个圣荒大陆都赫赫有名的瘟都城城主——焚心圣女,师宵宵。 虽然世人心里都把她视为不折不扣的妖女。 可哪有人自称妖邪呢? 师宵宵偏要世人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圣”。 但此时,曾经用香将整个修真界都搅得血雨腥风的“圣女”,却轻轻将一盒玉白色的香膏放进祝灵昭的掌心里。 葱白的手指在祝灵昭的掌心如蜻蜓点水般划过。 “这是白螺膏,每日敷脸,对身体有好处。”师宵宵笑着说道。 美艳妖娆的女人仿佛百宝箱一样拿出了大大小小的香膏香丸香块。 什么涂了可以变白白的香膏啦,每日服用可以通体生香的香丸啦,经常闻一闻有助于安眠的香囊啦。 “还有这个。”师宵宵将一颗装着铃铛的玲珑小铜球递给祝灵昭,“如果与水混合,便可以闻之助兴。” 助兴? 是她想的那个助兴吗? 祝灵昭迟疑地看向师宵宵。 师宵宵冲她眨眨眼睛,又拿出一个没有铃铛的小铜球,道:“这个则相反,若与水混合,便能让人瞬间兴致全无。” 哇哦~ 祝灵昭新奇地睁大了眼睛。 等琳琅满目的熏香像是小山一般堆满了桌子。 师宵宵这才看着祝灵昭问:“如何?想学吗?” 祝灵昭本就情绪跳脱,在空无一人的宫殿里关了那么久,这会儿早就兴致勃勃了,连忙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积极道:“要学要学,师姐姐,我想学!” 师宵宵露出狡黠的笑容。 她将一支细细的药杵塞进祝灵昭的手里,柔声道:“那我们,就先从药性药理开始学吧。” …… 这一学就是一个下午。 天色渐深。 祝灵昭拿着细细的药杵,像是月亮上勤劳的小兔子一样“咄咄咄”地捣着灵花。 师宵宵坐在一旁,轻轻将一片薄如蝉翼的香块从焰灯上取下来。 浓郁的花香味弥漫在整个和凤宫里。 祝灵昭学习的时候,永远都是任何老师都喜欢的好学生。 就这么捣鼓了一个下午,竟然还真让她制成了一个简单的香块。 虽然很薄又很粗糙。 师宵宵对着和凤宫里明亮的灯光,仔细端详着那个薄薄的淡红色香块,夸奖道:“以第一次制香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眼看着这一次的制香学习就要结束。 祝灵昭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宵宵姐,是司烛黎让你来陪我的吗?” 一个下午。 足够顺杆往上爬的小魅魔从“城主大人”,到“师姐姐”,再到亲亲蜜蜜的“宵宵姐”。 师宵宵微微一顿。 她转过来看着祝灵昭,妖娆动人的眼眸里倒映着摇曳的火光,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第151章 魔尊不懂爱 “这不是很明显吗?”祝灵昭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她并不了解这些魔域里的城主们。 但是她了解司烛黎呀。 能让这些日理万机的城主大人们特意到和凤宫里来,浪费宝贵的时间和她闲聊的,只有司烛黎了。 唯一让祝灵昭有些疑惑的,就是之前她被关在主殿的时候,司烛黎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甚至都不愿意让城主们抬头看他。 为什么这次囚禁她,又主动让别人进到宫里来陪她呢? 见她已经认定了事实。 师宵宵便也不再隐瞒,她用那双美艳的眼眸轻轻看了祝灵昭一眼,问道:“昭昭,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用回答。” “你说外界那些都是传言,那你和尊上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之前祝灵昭说的时候,师宵宵不问,是因为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本就不该过多探听尊上的事情。 此时问起来,是因为师宵宵已然摸清,她问这些祝灵昭并不会生气。 小魅魔并不知道。 虽然尊上命令城主们到和凤宫里来。 但这第一个前来的人选,却是师宵宵主动请缨。 因为各种方面,师宵宵都是最合适的。 祝灵昭停下药杵,认真想了起来,正如师宵宵所猜测的,她并不觉得她和司烛黎之间的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他们是正当恋爱,光明正大! 哪像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字来! 但是想来想去。 她颠颠跑过来救司烛黎出来,然后就被关起来绑起来押着结婚什么的,都太过羞耻了。 机智的小魅魔决定采用一个让大家都不那么尴尬的叙事方式。 “我有一个朋友。”祝灵昭开口说道,“她受了重伤,意外进了一个地方,遇见了一个人。” “她一开始以为这个人很坏,很凶。但这个人其实只是嘴巴上威胁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伤害过她。” 师宵宵起初还有些疑惑这个忽然提起来的“朋友”是谁,但很快恍然露出了“还可以这样”的神情。 祝灵昭认真地把师宵宵当成是一个情感咨询栏目,因为她听说过师宵宵“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名声。 她认真地反思过,总觉得溥云深自己都是个单身老羊,并不是一个好的咨询对象。 而师宵宵这种情感高手,说不定能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慢慢地,我的朋友就喜欢这个人了。”祝灵昭说道,“这个人应该也是喜欢她的……至少我朋友是这么认为的。” 祝灵昭低垂下眼帘,用细白的手指沾了一点药杵上淡粉色的花汁。 “我这个朋友很倒霉,很少遇见真正的好事。除了抚养她长大的人,这个人就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所以很偶尔的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遇见这个人,就算是难得的幸运了呢?” “因为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她好像只要撒一撒娇,这个人就什么都会答应,什么都能给她了。就算是抚养她长大的人,也不会这样对她。” “但是。” 祝灵昭将手指上淡粉色的花汁擦在一旁的丝帛上,低声说道:“但是,又有很多时候,她又会发现,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是喜欢她。” “只是把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只想着占有。” “独断霸道,偏执扭曲,脾气又差又古怪,总是生气,要让别人哄。” “我……我这个朋友,只是想不明白。”祝灵昭不高兴地撑起头,说道,“不喜欢的时候,会伤害对方也就算了。” “为什么变得更喜欢了,却反而要枉顾对方的意愿,要把对方关起来呢?” 师宵宵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愁眉苦脸的少女,似乎有一瞬间复杂和忡愣。 直到祝灵昭询问地看向她,美艳妖娆的女人才慢慢说道:“这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故事。” “美好?!”祝灵昭惊讶地看着师宵宵。 这个故事哪里美好了? 但师宵宵却轻轻笑了,摇曳的烛光中,她的声音有一种复杂的温柔:“因为一切都还来得及,这还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的开头。” 祝灵昭有些迷惑。 师宵宵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问道:“昭昭,为什么你……这个朋友的故事里,只说‘喜欢’,而不言‘爱’呢?” 祝灵昭下意识地抖了抖。 唔,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平白无故说“爱来爱去”的,好像有点太肉麻了。 师宵宵伸出葱白的手指,轻点祝灵昭的额头,浅笑道:“傻姑娘,因为你们,都还不懂‘爱’啊。” 才不是! 魔尊大人不懂爱,她这个聪明漂亮的小魅魔怎么可能不懂爱呢? 祝灵昭不服气地睁大眼睛,想要反驳。 但是对上红衣女人那大海般了然宽广的目光,祝灵昭莫名地就说不出话来了。 见到少女懵懵懂懂的神情,师宵宵就知道她不懂。 “情之一字最难缠,不懂的时候不知道把握,懂的时候却又已经太晚。”师宵宵笑着说道。 但今夜的情感咨询栏目显然是合格的。 师宵宵放下手里那个薄薄的香块,对祝灵昭说道:“昭昭,你学习东西这么快,为什么不先学一学,然后再去教他呢?” 祝灵昭皱起白嫩的小脸:“这要怎么学?” 师宵宵意味深长道:“你不是说,只要你撒一撒娇,他就什么都会答应你吗?那他只要想关你,你就向他撒撒娇。” 第152章 进攻 “这有用吗?”祝灵昭有些为难。 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撒撒娇是小魅魔的快乐处事法则。 但是在涉及到原则的问题上,撒娇有用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师宵宵道。 “可是撒娇才能换来东西,不会觉得自己是宠物吗?”祝灵昭忍不住说道。 这才是小魅魔真正在意的东西。 她觉得司烛黎对她就像在养一只小宠物,他可以宠她上天,抚摸她的毛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没有人会拒绝一只漂亮又可爱的小猫咪。 但司烛黎也会关她绑她,因为人对宠物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不喜欢也就罢了。 祝灵昭可以开开心心地当一只快乐猫猫。 但这其中掺杂了感情。 祝灵昭很认真地在喜欢司烛黎。 自然就希望司烛黎也能很认真地对待她。 不是对待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而是平等而又尊重地对待昭昭这个人。 “宠物?”师宵宵微微诧异地挑起柳眉,她看着少女小脸上认真的神情,半晌,温柔地笑了。 美艳妖娆的女人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傻姑娘,别人不好说,但是你,绝对不是。” 认真,坚持,有原则。 这样闪闪发亮的少女绝对不会是宠物。 无论是在叛道离经的魔域,还是在勾心斗角的修真界,都很少有人会想这个问题。 若是换了其他的人,能够这般被高高在上的魔尊捧在手心里,所想的,绝对不会是“宠物”不“宠物”的问题。 很奇异的是,在面前这个少女的眼中,那个传说中恐怖冷酷的魔尊像是褪去了所有附加的外衣。 而像是个真正的有缺点的人。 就好像所谓的“魔尊”这个身份无足轻重。 甚至连带着他们这些在魔域里呼风唤雨的城主,在少女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个可以坐在这里谈话的“人”而已。 所以她可以亲亲蜜蜜地凑过来,叫她“宵宵姐”,这并非是讨好,只是单纯的认为她是个漂亮姐姐而已。 这在整个圣荒大陆都很罕见。 但师宵宵并不讨厌。 “抚养你长大的人,一定很爱你。”师宵宵说道。 这是只有用爱细心呵护才能滋养出来的少女。 祝灵昭:? 她歪了歪脑袋,没有太理解师宵宵为什么这么说,不过白泽之主虽然不靠谱,但他对小魅魔的确很好。 迎着少女疑惑的目光,师宵宵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她只是忽然明白:在少女与魔尊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究竟是谁主导着局势,真的还不好说。 “也许尊上只是不会呢?”师宵宵说道,“没有人天生就会这些东西,而有些人格外缺失。” “也许他只是看着想要的东西,却不知如何得到。” “就像是水中捞月,手里握沙,越是用力,便越是会失去。” 当局者迷。 少女所迷惘的东西,在师宵宵这样的外人看来,却很清楚。 若不是真心相对,尊上何必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和心血将一只“小宠物”封为王后。 祝灵昭好像明白了一些。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个曾经被重重树根缠绕在地宫中的少年。 也许司烛黎的确曾那么坦诚和正常地对待过一个人,只是那些都被天道抹去了。 所以对于司烛黎来说,在漫长的生涯里,他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丝正向的感情。 ——他可能,的确是不会。 好半天。 祝灵昭才回过神来,她将捣出的花汁倒进白瓷小盏里,认真地提醒师宵宵她们今晚的设定:“宵宵姐,那不是魔尊。” “是我的一个朋友,和一个不知名的人。” 师宵宵被逗得笑了起来。 “好。”朦胧的灯火中,美艳动人的女人捂着嘴,流转的眼波中带着一丝惑人的笑意,“昭昭,如果你……这个朋友,不喜欢他的方式,那就要一点点教会他。” “就像是我教你制香一样。” “爱情也是战场,如果只是被动防守,就只能双输。你必须也要进攻才行。” “姑且按我说的,试一试吧。”师宵宵说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如果就此结束的话,未免有些可惜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和凤宫里的熏香慢慢散尽了。 师宵宵将制香的器皿收拾好,身姿妖娆地告退了。 在临出宫门的时候,祝灵昭忽然叫住了她:“宵宵姐,等一下。” 祝灵昭匆匆从桌子上抓起一个东西,哒哒哒跑到了女人面前。 深绿色的藤蔓在门槛处将祝灵昭的手腕紧紧束缚住。 但这一次,祝灵昭没有过多去看手脚上缠绕的枝丫。 宫外的月色血红。 祝灵昭将一片薄薄的东西放进师宵宵的手里:“宵宵姐,这是我一下午努力的成果,就给你啦。” 师宵宵摊开手,看到那个静静躺在她手心里的小东西,略微错愕。 那正是祝灵昭制作出来的香块。 虽然简陋粗糙,但却是少女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个香块。 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应该被丢弃的次等品。 但或许在有些人心目中,却弥足珍贵。 师宵宵忍不住笑了起来。 魔域血红的月色之下,祝灵昭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不是你说的吗,宵宵姐。 必须要进攻才行。 小魅魔向来活学活用,说做就做。 孺子可教也。 第153章 秘密日记 正所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经过情感大师宵宵姐的点拨,祝灵昭感觉思路打开了。 她之前总以为,真心喜欢一个人,便要对他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一想。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连养小猫咪都不会,更何况是养人呢? 而且祝灵昭又是个特别不好养的人。 她要有趣,要阳光,要自由,要多挑剔有多挑剔。 空巢老魔尊肯定不得行。 祝灵昭想了想,感觉自己还是愿意多给司烛黎一点点耐心的。 只给一点点。 多了的话,祝灵昭就又会生气了。 之后的几天,魔域里的城主们果然每天轮流过来拜访,各自带着自己的绝活。 祝灵昭见到了她曾经在拍卖会和秋收祭那一晚上见过的黑裙女人。 原来她也是魔域的城主之一,高秋水。 而且她还敏锐地透过拍卖会上,但金色包厢里的轮廓,最早窥见了祝灵昭与魔尊的联系。 听着高秋水一番严谨认真的分析。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没敢说其实那个男人的轮廓,完全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本意是为了钓归原宗里面的大鱼。 却没想到,杜渐升真的没见过司烛黎,反倒是把司烛黎的手下给钓出来了。 高秋水性格沉稳,又爱混迹于正道修士之间,见多识广。 她丰富的经历随便拎出一段来都是精彩至极的评书。 祝灵昭听得津津有味。 高秋水所统治的上爻城,完全按照阴阳八卦修建,整个城便是一个巨大的卦盘。 她擅长占卜演算,小小的个人爱好是收集卦盘。 各式各样的龟甲、卦盘、茶梗……令祝灵昭大开眼界。 小魅魔从小见到的卦师只有白泽之主和溥云深。 完全都是天赋型选手,依靠他们的眼睛为所欲为。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看见正儿八经的卦师。 祝灵昭跟着学了一下午,终于在日落时分成功借用上品九星连珠卦盘算出了…… “嗯……运势不佳?可能要小小的倒霉?”祝灵昭狐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卦象。 不得不说,一向聪明的小魅魔在占卜一事上天赋不佳。 高秋水瞟了一眼,发现竟然算对了,不由得好奇道:“你这次算了什么?” 强大的卦师算天算地,石子为棋,天地星辰为子,从不拘泥于器具。 而祝灵昭用上品法器算了一下午才终于算成了这么一卦。 饶是高秋水都没见过这么没天分的人。 “唔,不是算我自己。”祝灵昭垂头丧气地说道,她算自己一卦都算不成,最后自暴自弃算了算司烛黎,反倒是一下子就算成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 祝灵昭把卦象推到高秋水面前,认真地说道:“我算的是司烛黎的,你看,我算成的第一卦就是他的,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呢?” 反正,每天城主们肯定要回去和司烛黎汇报的。 祝灵昭说的这些好听话,总归都要传进魔尊大人的耳朵里。 祝灵昭觉得不够,还要来了纸笔,亲自写了一篇小学生日记。 【十二月十三,天气晴朗。 今日向上爻成城主秋水姐学习了卜卦,看卦象很有趣,可惜我天赋不佳。 不过总算让我算成了一卦,是司烛黎的。卦里显示,司烛黎这两天要小小地倒霉了。 卦真有意思,我也很开心。】 “因为不想和司烛黎说话,所以,我就把想对他说的内容,都写在日记里了。”小魅魔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扯断手腕上的藤蔓尖尖。 深绿的藤蔓可怜地蜷缩了一下。 祝灵昭权当没看到,把那根还在扭来扭去的藤蔓尖尖当做书签一样夹在日记的那一页,然后煞有介事地合起来,放在桌子上。 不知道为何。 堂堂上爻城城主,衍星真人,高秋水,看着少女那张像太阳花一般灿烂明媚的笑脸,硬生生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很奇怪的是。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这本日记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里面夹着的藤蔓却不知所踪。 真的好奇怪。 “所以,你说,藤蔓去哪里了呢?” 这一天来和凤宫里的人是魔域的左护法曲无疆,祝灵昭睁大了眼睛,若无其事地把日记本的“怪事”说给他听。 可怜的左护法大人木着一张脸僵在椅子上,支支吾吾:“唔……嗯……”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祝灵昭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 曲无疆用手指默默抠着椅子边,疯狂流汗。 祝灵昭想了想,嘟嘟囔囔地说:“会不会是和凤宫里遭贼了呀?我哪儿也去不了,岂不是很危险?” 曲无疆瞳孔俱震,说不出话来。 于是,祝灵昭就低头继续写日记。 【十二月十四,天气晴朗。 今日和左护法曲无疆学习妖怪的修炼方法,很有趣,我触类旁通,进展神速。 但很奇怪的是,我夹在日记里的书签莫名丢失了,有点失落。 那个藤蔓做的书签很好用,看到它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司烛黎。 希望明天我能找到它。】 曲无疆无意中瞥到了两行字,顿时戴上了难以言喻的痛苦面具。 等祝灵昭心满意足地合起日记的时候,一抬头,正撞见曲无疆默默看着她。 一身黑衣的酷哥僵着一张脸,眼睛里写满了“救救我救救我放过我快让我走吧。” 祝灵昭:…… 一炷香后。 明明天色都还没黑,祝灵昭站在宫门前,望着魔域左护法大人仓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至于吗? 她好像……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吧? 但是,这种城主轮流辅导班还是在继续。 不得不说,的确给祝灵昭枯燥的囚禁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魅煞城城主据说是万年之前就追随司烛黎的老人,在魔域中德高望重。 不过高秋水和师宵宵两个漂亮姐姐,都有意无意吐槽过他是个万年单身的老古董。 所以对于祝灵昭蹦蹦跳跳,又是甜腻腻说话,又是装模作样写日记的样子。 这位身形佝偻的老年人全程都是一副“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的神情。 不过等听到祝灵昭说起来,她日记本里的书签莫名失踪,后来又莫名出现,好端端插回了书页里的“怪事”。 魅煞城城主从“我不理解”,逐渐变成了好似吃什么东西噎住了的神情。 他戴着黑漆漆的大兜帽,整张脸都隐没在了兜帽的阴影里,然后越缩越圆润,最后整个人都自闭地缩进了椅子里。 魅煞城城主擅长分辨矿石,他手中握有四五条巨大的灵脉,开采出来的灵玉灵石供给着圣荒大陆的三成货源。 他所收集的宝石五光十色,随便拿出一点就堆满了和凤宫。 他把宝石都送给祝灵昭,还告诉她:“这些宝石还未经修饰,整个魔域里,手最巧的当属苗踏歌,娘娘您可以交由他改制,保管能给您做出最好的饰品。” 第154章 最年轻的城主 祝灵昭捧着那些亮晶晶的漂亮宝石爱不释手。 并当场灵感大发,作日记一篇。 【十二月十八日,天气微阴。 今日和魅煞城城主学习辨别宝石,他送的宝石真的都好漂亮,我很喜欢。 魅煞城城主为什么要挡着脸不让人看呢? 他缩在椅子上的时候,很像个蘑菇,竟然有点可爱。 嘿,他真有意思。】 好在魅煞城城主本人并没有看到祝灵昭写的字,所以还能以平常心慢吞吞地道:“娘娘也可先挑选几块宝石,交由苗城主制作。” 噢? 自从知道连成婚时的整套礼服都是苗踏歌亲手制作的之后,祝灵昭就对这个人的手巧和审美有了深刻的认识了。 祝灵昭兴致勃勃地在桌子上堆成小山似的宝石中挑挑拣拣。 “娘娘喜欢什么颜色呢?”魅煞城城主问道。 祝灵昭颇有些苦恼地举着一金一绿两块宝石,游移不定,只觉得哪块都很好看。 “鲜艳的颜色我都喜欢。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我最喜欢绿色。”祝灵昭最终举起那块祖母绿的宝石,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将那块剔透的宝石对着阳光,那宝石中的灵气如同水波一样荡开,折射出璀璨而又清澈的光。 就像是她变成猫猫时的眼睛一样漂亮。 所以她最喜欢绿色了。 自恋小魅魔喜滋滋地想道。 魅煞城城主带着选出来的宝石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而第二天,祝灵昭翻看那本日记的时候,发现那一页上不知何时好像被人捏皱了一个角。 几天之后。 便轮到了苗踏歌前来。 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还是腼腆内向的模样。 他战战兢兢地坐在离祝灵昭很远的地方,怀里抱着一个大木偶。 那木偶穿着和苗踏歌一样的衣服,木头做的圆脸上只有一张裂开的嘴,和两个黑洞洞的眼睛。 它和抱着它的少年表情完全一致,都仿佛兔子一般警惕地看着祝灵昭。 大概是祝灵昭前一阵在主殿里大发脾气,把他吓得够呛。 祝灵昭也不好意思再刺激少年,她坐在主座上装模作样地制香。 过了好一会儿。 苗踏歌似乎情绪变得稳定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稍微松开怀里的木头。 那木偶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晕头转向地四相张望了一下。 宛如一只刚从洞里探出头来的小动物。 木偶站起来,迈着两条柴火棍似的小细腿,吧嗒吧嗒地走到了祝灵昭的身边。 它像模像样地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顶精致的发冠来。 祝灵昭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因为那顶发冠实在是太过于华美了,好似岭上云柏般枝丫蔓延,银丝交错,其间镶嵌着宛如星空般深邃的绿宝石。 阳光一照,那些绿宝石就散发出深深浅浅的光来。 就好像阳光穿过茂密的森林,落进来斑驳的光影,既神秘,又富有生机。 与其说这是发冠,不如说这是足以摆进展馆里的艺术品。 “好漂亮,就像是森林里落进来的阳光一样。”祝灵昭忍不住小心地把发冠捧起来,感叹道,“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绿色。” 苗踏歌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就连木偶的两只小手也紧张地抠在了一起。 “嗯……我的灵感就是来源于森林。”苗踏歌的声音很小,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就是上一次……在邬云山脉里……” 祝灵昭惊叹地看着他。 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 苗踏歌说的大概就是之前城主们一同到邬云山脉里觐见魔尊大人的时候吧。 同样是恭迎魔尊大人出世。 有些人想的是魔尊回归给魔域带来的影响,有些人想的是属于魔修的荣光,但有些人……想的却是怎么回来做一个森林主题的发冠。 真不愧是魔域三十二城中最年轻的城主,堪称天才的手工大师! 不过苗踏歌没有说的是。 邬云山脉带给他的灵感原本是比较肃萧的,但是见了王后娘娘之后,苗踏歌想了又想,做出来的成品中不由自主的混入了蓬勃的生机。 木偶哒哒哒跑回苗踏歌身边,胆怯的少年抱住自己的木偶,才有了一点安全感,小声说道:“很……很适合你。” “谢谢,我好喜欢。”祝灵昭笑得眉眼弯弯,她的确很喜欢这个发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她意识到少年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向他招了招手:“可是我不会戴,你会吗?” 有哪一个设计师不想看见自己的作品被人戴在身上,展示出来呢? 这种致命的诱惑没有人能抵挡。 就连害怕和人接触的苗踏歌也不能。 少年看着祝灵昭亮晶晶的眼睛,暗自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慢吞吞挪到了祝灵昭的身边。 祝灵昭干脆坐在脚踏上,方便苗踏歌给她挽发。 少年神情怯懦,但真的伸出手来打理祝灵昭的头发时,动作却十分灵巧,他修长的手指翻飞着,就像是振翅的蝴蝶。 木偶哒哒哒走到祝灵昭面前,举起一面明亮的铜镜。 挽发并不是随手一扎的事,更何况苗踏歌还带着一点艺术家的完美倾向。 祝灵昭原以为少年只是给她戴上发冠而已。 可是少年把她乌黑的长发盘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掏出几支小小的簪花,认真而庄重地插入她的发间。 就这样,祝灵昭原本简单的头发,愈发复杂华丽起来。 “他们都叫你苗苗,我也可以叫你苗苗吗?”小魅魔是闲不住的性格,没多久就忍不住开口道。 苗踏歌正认真地给她挑选簪花,一支插进去,觉得不好,便又换了一支。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女子的首饰。 听闻此言,少年的脸上微微泛红,啜嚅着说:“不……不要叫我苗苗。” 话虽如此。 但反抗力度好像很微弱。 祝灵昭从铜镜中新奇地看他一眼,坏心眼不由得冒了出来:“那我以后就叫你苗苗啦。” “不、不要……”苗踏歌继续试图反抗。 “作为交换,你也可以叫我昭昭。”祝灵昭想了想,说道。 苗踏歌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那样瞪圆了眼睛,然后意识到祝灵昭是故意的,闷闷地瞪了她一眼。 但说实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和那些叱咤风云的城主们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他这副柔软的模样是如何统治自己的城池的。 祝灵昭心里好奇,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第155章 骗子猫 苗踏歌微微一愣,像是很意外祝灵昭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毕竟看他这副弱气又稚嫩的模样,质疑他如何能担当城主之位的大有人在。 魔域里本就是放荡不羁之人的聚集地。 苗踏歌刚当上城主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要挑战他。 不过祝灵昭却不太一样。 苗踏歌看了看铜镜中少女清澈好奇的眼睛。 与其说她是怀疑和轻蔑,倒更像是在说:“你一定有什么过人的能力,快告诉我吧!” 那种信赖和期待。 举着铜镜的木偶也缓缓转动黑黢黢的眼珠,看看坐在脚踏上的少女。 苗踏歌脸上微微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因为他们都打不过我的木偶。” 亲手制作嫁衣也好,攒簪花也好,都只是爱好。 苗踏歌的本职,是一个偃师。 在叛入魔道之前,苗踏歌曾是圣荒大陆上最天才的偃师。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早已被埋葬的老故事了。 “我的确不善管理和经营,平日里承蒙魏爷爷和秋水姐的关照。”苗踏歌慢慢解释道,“不过魔域里若是需要手工的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祝灵昭:“魏爷爷?” “嗯。”苗踏歌点点头,他见祝灵昭迷惑的神情,不由得笑了一下,“魅煞城的城主可是万年之前的老人家了,不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原来魅煞城城主姓魏。 祝灵昭感觉有点古怪,毕竟如果魅煞城城主都要叫做“爷爷”的话…… 那司烛黎你可怎么办呀! 小魅魔煞有介事地在心里掏出速效救心丸,也不知道司烛黎直面这个残酷的辈分,会不会当场心梗过去。 谁说男人不在乎年龄呢? 实际上。 当天,苗踏歌抱着木偶走了之后,祝灵昭顶着自己满头华丽的发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日记。 【十二月二十一日,天气晴朗。 今日和墨工城城主学习如何盘发,有点难,没有学会。 但是苗苗的手真的好巧,他为我做的发冠漂亮极了,我超级喜欢! 他给我梳的头发,我都舍不得拆。 苗苗说,魅煞城城主是万年之前的人了,我们应该管他叫“爷爷”。 好像也对,毕竟我要尊敬老人家。】 第二天一早,祝灵昭翻开日记的时候。 她日记的末尾竟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字迹。 那字体端正而又凌厉。 最后拉长的感叹号看起来力透纸背。 【修真之人的年龄不作数,不要随便听信他人,也不要叫他苗苗!】 祝灵昭:…… 祝灵昭看着自己的日记本,苦恼地皱起了眉。 “怎么会有人偷翻别人写的日记呀。”小魅魔将日记本高高举在阳光下,娇声娇气地说道。 “日记就是不可以给别人看的秘密。只有坏家伙才会想要偷窥别人的秘密!” “而且,竟然还有人偷看以后,还要在下面留言。” “这个贼人好生嚣张。” 祝灵昭站在空空荡荡的和凤宫里,振振有词。 她叉起腰来,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声音:“你说是不是嘛,司烛黎?” 少女的声音又娇又俏,好似阳光下婉转清脆的小鸟。 雍容华贵的和凤宫里静悄悄的,两面的窗户打开着,掺杂着血红色的阳光静静照进来。 一秒、两秒…… 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 窗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道影子。 锦白的衣袍,漆黑的长发。 高大俊美的男人已然站在窗边,血红的阳光落在他身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过来,仿佛有融化的黄金在流淌,熠熠生辉。 “贼人?”司烛黎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冷冽道,“难道你不是写给我看的吗?” “瞎说。”祝灵昭不高兴地把日记本合起来,抱在怀里,指责道,“自作多情。” 司烛黎轻挑起长眉,他一步步走近了祝灵昭,然后伸出手,将那本还沾染着余温的日记本抽出来。 “自作多情?”他问,那双璀璨的金眸中仿佛酝酿着风暴,那是魔尊大人心情很不好的标志。 他将日记本轻轻放在一旁到的桌上,然后缓声问道:“祝灵昭,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每天都要给他送东西。 从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块香块,亲手算出来的第一个卦象,亲手挑选出来的漂亮宝石…… 明知道他的下属会把这些话带给他,却还要在那里自顾自地说些甜甜蜜蜜的好听话。 起初,司烛黎甚至以为是这些心里藏满了弯弯绕绕的城主们,为了讨他欢心,而特意编出来的谎言。 这个谎话未免也编得太不尽心了。 司烛黎这么想着,却发现这并非谎言。 那个被关在和凤宫里的少女是真的这么做,也这么说了。 不。 这依旧是谎言。 不过不是城主们编纂的,而是由这个少女亲手编织出来的甜蜜陷阱。 明明他强迫了她不是吗?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少女绝非那种被强权压迫就屈服了的人。 那如今。 她又做出这副甜甜蜜蜜的模样想要干什么呢? 虚情假意,口蜜腹剑。 她又想达成什么目的? 就像是有一把幽暗的鬼火在司烛黎的内心深处燃烧。 并不热烈,但是挥之不去,绵绵密密地痛。 很生气。 尤其知道少女对那些城主都可以开心地交谈,没有戒心地凑上去,和人家亲密地相处。 司烛黎就更生气。 恨不得把这只和谁都能喵喵叫的骗子猫关进箱子里,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 但是那一晚之后。 司烛黎又不敢见她。 他明知道她不愿意,却还是那么凶狠强硬地强迫了她。 如果再继续把小猫妖关进更狭小的笼子里,她会落泪吗?会郁郁寡欢吗?会寻死吗? 世间的女子大抵如此。 小猫妖就算在没心没肺,被这般逼迫,也总归是伤心难过的。 在婚礼上,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亲了她。 她就哭成了那样。 司烛黎能怎么办? 他束手无策,他举步维艰。 第156章 他要名分 所以,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思来想去,只好调动这些下属,让他们去给小猫妖解闷。 司烛黎知道经过那一晚之后,小猫妖必定会更加生气。 但他并不后悔。 是少女先嚷着“喜欢他”的,也是少女先向他伸出手来,扑进他的怀里。 天真稚嫩的小猫妖肆意妄为惯了。 司烛黎可以由着她自作主张地喜欢上他,但决不允许她又娇蛮任性地将那份“喜欢”收回。 少女要给就给,要拿回就拿回。 那他算什么? 他们这样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又算什么? 所以,亲也亲了,抱也抱了。 难道小猫妖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吗? 尽管不想承认,但司烛黎心中的确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委屈。 这世间渣男渣女多如牛毛。 饶是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也免不了遇上传说中的渣女。 好在他是魔尊,好在他是邪神。 普通男人惨遭渣女的玩弄,只能望着对方拂袖离去的背影哀叹。 但强大冷酷的魔尊大人不一样! 强扭的瓜就算不甜也要硬吃。 他有这样的能力和权势。 就算小猫妖不愿意,司烛黎也偏要一个名分。 他要做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这样就算以后小猫妖欢天喜地地要扑向别人,司烛黎也能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拎住小猫咪命运的后颈皮。 可是…… 尽管司烛黎在心中重复了百遍。 当看到少女在婚礼上落泪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罢了。 道阻且长,这只调皮活泼的猫儿毕竟年幼,时间久了,兴许就能好些。 司烛黎在心中长叹一声,默默想道。 然而,少女心态转变的速度超乎司烛黎的想象。 成婚的第二天。 司烛黎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到来,少女静悄悄的,反而在晚上,还送来了一块她亲手制作的香块? “这是王后娘娘成功制作出来的第一个香块,她特意嘱咐,要交给尊上的。” 狡猾多变的瘟都城城主如此说道。 司烛黎一个字都不信,还差点打了这个胆敢在这件事上编纂谎言的下属一掌。 但是他看看手里那个薄薄的淡粉色香块。 万一呢? 万一呢。 司烛黎抿了抿唇,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随后,少女那花里胡哨的举动,便让司烛黎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这是换了一个方式来激怒他。 尤其是少女装模作样写的劳什子日记。 她故意扯断他的藤蔓。 让司烛黎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司烛黎这两天要小小地倒霉了。卦真有意思,我也很开心。】 到底是因为学卦有趣而开心,还是因为他要倒霉了而开心? 恐怕是后者。 【书签莫名丢失了,有点失落。看到它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司烛黎。 希望明天我能找到它。】 这是在变相地讽刺他吗? 可是,万一小猫妖是真的有点失落呢? 所以第二天,司烛黎考虑再三,还是冷着脸将那根藤蔓做成的书签塞了回去。 【魅煞城城主很像个蘑菇,竟然有点可爱。】 不,他根本不是蘑菇,而是一块又老又无趣的石头,一点都不可爱。 凭什么连魅煞城城主那样的人都能博得少女的喜爱? 司烛黎面容冰冷,默默地捏皱了日记的一角。 【苗苗说,魅煞城城主是万年之前的人了,我们应该管他叫“爷爷”。毕竟我要尊敬老人家。】 司烛黎:!!! “我们”?谁和谁是“我们”? 修真之人无日月,若要单纯地以年岁来计时,那全天下所有的修士不就辈分大乱了吗? 更何况,魅煞城城主还没有他大呢,又实力不错,那张脸嫩得很,如何能算得上是“老人家”? 冷酷狂狷的魔尊大人心里堵得要命。 他本不想做声的,也明知小猫妖是故意如此。 但看着日记本上那行清秀的字迹,怎么看怎么刺眼。 司烛黎想将碍眼的日记本撕得粉碎,但又担心明天少女要闹起来。 夜色正浓,月光血红。 幽暗的和凤宫里树枝摇动,鬼影重重。 少女就在内殿里睡得正香。 司烛黎恶狠狠地捏着日记本,有心想冲进去把少女摇醒,但又怕少女醒来后,冲着他大发脾气。 娇小的猫儿发起脾气来凶得很,像是一口能吃两个魔尊。 张牙舞爪的,谁靠近了都要伸出锋利的小爪子来狠狠挠出一道血印。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也是肉长的,也怕挠。 更何况小猫妖扔的满地东西,最后还得是他一点一点来收拾。 司烛黎站在那里冷气飚了半宿。 最后还是没忍住,拿起墨笔恨恨地写了回话。 多情不似无情苦,自古情缠最扰人。 少女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的确是万年之前的人,所以在小猫妖心里,便是人老珠黄了吗? 不如那个年轻的小城主鲜嫩有趣。 只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连昵称都叫上了。 司烛黎这样想着,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虽然现在执掌魔域,称霸一方,但其实小时候从未接受过正统教育,看上去博学多识,实际上全靠野蛮生长,自学成材。 是以,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用词有什么不对。 尤其当司烛黎来到和凤宫里,亲眼看见少女那满头精致的发冠,祖母绿的宝石宛如森林般神秘瑰丽。 琳琅的珠花点缀在她乌黑的发间。 美极了。 但却是别人给她悉心戴上去的。 看得出来,少女很爱惜自己的发饰,过去了一夜都没舍得拆。 司烛黎给她梳过那么多次头发,少女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维持过。 那股细密的怒火便又从心底隐秘地烧了起来。 不过魔尊大人复杂的心理活动,祝灵昭全然不知。 她看着走到面前的男人,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伸出细白的手,很轻很轻地拽住他的袖子。 “我不想做什么。”祝灵昭试着凑过去,好像有柔软的小猫耳朵在她头上摇晃,喵声喵气地说道,“我只是想要见你啊。” 少女仰起头,望着男人,眸光清澈而又真挚。 司烛黎纯金色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说谎。 小骗子。 他如此想到。 第157章 渣猫 这是一只诡计多端的渣猫。 她能编织出世上最动人的甜蜜谎言,实际上每分每秒都想着从他身边逃跑。 司烛黎无比确信。 见男人板着一张俊脸,杵在那里不动。 祝灵昭想了想,再接再厉道:“因为你老是不来见我嘛,我只好这么做了。” 可之前每一次大发雷霆将他赶走的,不正是少女自己吗? 这难道不是倒打一耙? 司烛黎的唇角抿紧了,他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个子娇小的少女。 只觉得这大概是全世界最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渣猫。 “那如今你见到了。”司烛黎漠然地说道,“你想做什么呢?” 男人说的冷酷,神情也冷酷。 但他锦白宽大的袖子却被少女轻轻抓在手里,没有挣脱。 祝灵昭忍不住歪了歪脑袋,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支棱起来。 原来如此。 她在心里想道,一味被动防守是无法改变局面的,必须要进攻才行。 于是祝灵昭更直接地拉住男人的袖子。 “我们谈谈吧,好不好?”小魅魔问。 她的声音变得更柔软了,带着一股天然的亲昵,仿佛纯白的小动物。 司烛黎的手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没抽动。 少女力气好大,拉他拉得是那么紧,他挣不开。 但是司烛黎不想谈。 谈什么呢? 无非就是将一切都坦白。 原来这就是小猫妖最真实的目的。 司烛黎明白了。 少女的心思是那么善变,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如果不说开,倒还好。 他好歹也是扭曲了一切的魔神。 难道要他听到少女亲口说出“她不再喜欢他了”吗? 到时候他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就连司烛黎自己都不知道。 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 如果她不说出口,那司烛黎也就能当做一切都无事发生。 这只天真的小猫妖为什么总是这样执拗? 偏要将不堪的事实挑破? 难道她待在他身边就这么煎熬,一刻都不想多忍吗? 就算是虚以为蛇也觉得无法忍受? 男人脸上的神情愈发冷硬了。 他用那双金眸睥着祝灵昭,阴森而又偏执,仿佛在金色的深处正盘旋着风暴。 “没什么可谈的。”司烛黎冷声回绝道。 不要吵架,要试一试和他撒娇。 祝灵昭在心里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诫着自己。 “可是我想和你谈。这几天我见了很多城主,他们都很有意思,可他们都不是你。”祝灵昭说道。 她去拉袖子之下男人的大手,然后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刮了刮男人略显粗粝的掌心。 “难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吗?”小魅魔看着男人,娇娇柔柔地说。 她的目光透着一股纯然,就好像月光下素白又柔软的沙滩。 男人猛地攥紧了她伸过来的小手。 “我有点想你了,这是真话。”祝灵昭说。 男人咬紧了牙关。 有一瞬间,男人定定地凝视着她,那双金眸中像是掀起了愤怒的黑潮,犹如狰狞巨兽,要将她整个儿吞噬其中。 祝灵昭能感觉到那只攥住她的大手很用力。 好半天。 司烛黎才克制地松开了她的手,他目光森冷地看着她,沉声道:“不必费心思。” “无论如何,你已与我成亲。”司烛黎抬起大手,轻抚着她的脸。 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祝灵昭的眼睑、脸颊,带着些许粗糙的指腹最终落在她柔软的唇角,略有些滚烫。 祝灵昭长而翘的睫毛不禁轻轻颤动起来,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司烛黎低低地呵了一声,好似暧昧蛊惑,又意有所指地说道:“昭昭,你哪儿都不许去,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祝灵昭一愣。 “可是,我们不是什么也没做吗?”她心直口快,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话一出口。 祝灵昭心里就本能地“咯噔”了一下。 她本来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是司烛黎落在她唇角上的大手却顿住了,像是猝不及防的错愕。 然后。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无边的树枝仿佛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茂密的枝叶遮挡了窗外的阳光。 男人的拇指用力碾过祝灵昭柔软的唇瓣,就好像揉碎了一朵艳丽的花。 “你怎么知道?”男人阴森的声音飘来,他俯下身来,深深地注视着祝灵昭,那双璀璨的金眸中像是燃烧着漆黑的火焰。 他微微笑着,眼尾冷艳的绯红仿佛嗜血的花枝,他柔声细语地问,好似来自地狱最狰狞可怖的艳鬼。 “昭昭,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祝灵昭被男人那扑面而来的暴虐杀意刺得毛骨悚然。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但男人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想了很多。 “是有人教会了你这些吗?”司烛黎自顾自地猜测道,他脸上的笑意越发轻柔和缓,金眸中冷光肆虐。 祝灵昭费了很大力气,才好不容易跟上男人那逆天的脑回路。 要知道,魔尊大人是被封印了万年之久的老古董。 圣荒大陆上虽然修士之中较为开放,但总体而言依旧是民风保守的。 在某些方面可谓是讳莫如深。 祝灵昭是一只刚化形不久的年轻小猫妖。 她本不该对有些事太过了解的。 至少在魔尊大人心目中,她不该知道得太过详细。 除非…… 她接触过。 或者,有人教了她,带坏了她。 天真的小猫妖自然是没有错的。 有错的,一定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人。 司烛黎露出一个犹如恶鬼般狰狞的冷笑。 “昭昭,告诉我,是谁?”司烛黎轻声问。 他一定要把对小猫妖居心叵测的人撕成碎片。 祝灵昭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人,在短短几秒时间内,从“你如何知道”快速发展为锁定真凶,好似真的有这么个人一般。 祝灵昭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惊人的脑补能力?! 原来在魔尊大人看来,他不仅做了假婚礼假契阔,还给她做了一个欺骗她的假洞房?! 他图什么呀? 而且,恐怕司烛黎并没有料到,祝灵昭根本就没有被蒙骗过去。 小魅魔想明白这一切,心中顿时有一百只无语的小猫咪飘过。 第158章 阅尽千帆的你 怎么会有人被这种骗局骗过去呀! 祝灵昭望着陷入盛怒之中的男人,恨不得摇晃着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就算她没有混在魅魔一族里耳濡目染,这也是新世纪基础教育里的一部分好不好。 见祝灵昭不说话。 司烛黎浑身的杀意更盛了。 四周蔓延的枝叶愈发茂密,疯长的深绿中隐隐透出不祥的血色。 “昭昭……”仿佛地狱里伸出来的鬼手一般,司烛黎扣住了少女单薄的肩膀。 然而。 “啪”。 一声脆响。 祝灵昭突然打开了他的手。 在男人还没来得及暴怒之前,个子娇小的少女已经踮起脚来,用力扒住了他的衣襟。 “司烛黎,在你眼里,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司烛黎微微忡愣。 而祝灵昭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只说我,那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丫照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少女头上华美的发冠闪烁着深深浅浅的绿意。 她仰头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像是倒映进了森林般蓬勃的生机。 这是典型的倒打一耙。 祝灵昭细眉微竖,气势汹汹地反问回去:“难道也有人教你?” 那小猫咪可要生气了! 司烛黎错愕。 汹涌肆虐的杀意猛地停滞了。 “那不一样。”魔尊大人沉声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祝灵昭不服气地问道。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狐疑地更加凑近了一些,目露威胁:“难道真的有人教了你?” 她真的是好凶恶一只猫。 咄咄逼人,横眉怒目。 吓得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说不出话来。 四面原本张牙舞爪的树枝有些畏缩地垂下枝头。 高大俊美的男人板着脸,浑身冷气四溢,但说出来的话莫名有些气弱:“没有,没人教我。” “那你是怎么会这些的?”祝灵昭不依不饶地追问。 她的脑洞比起魔尊大人来也不遑多让,一时间浮想联翩,剧情饱满。 “也对。毕竟你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是魔尊了,坐拥整个魔域,还有这么大的般罗宫。肯定向你进献过很多美人。” 祝灵昭说着说着,蔫哒哒地垂下头去,抓着男人衣襟的手也松开了。 “你一定已经拥有过很多美人,很多猫了。”祝灵昭语气可怜,“所以你才经验那么丰富。” “在阅尽千帆的你眼中,我只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猫儿罢了。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我唔唔唔……” 男人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司烛黎低声说道,那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讨饶。 祝灵昭没法说话,只眨着眼睛看他。 “没有。”司烛黎声音低沉道,他那双璀璨的金眸凑得很近,好像盛满了流动的光。 男人浓密的睫毛轻颤,像是不自在地解释道:“只有你。” 祝灵昭晃晃头,想说话,但是司烛黎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大手把她嘴巴捂得死紧。 祝灵昭憋得脸都泛红了,她嘟起嘴,柔软的唇瓣碰到了男人粗糙的掌心。 司烛黎像是触电般缩回手。 然后祝灵昭获得解放的小嘴巴里果然就说出了更难以招架的话 “那你是怎么懂这些的?”她追问道。 小魅魔是真的有点好奇了,因为魔尊大人一看就有点缺乏常识,又有点古板的样子。 司烛黎一时吞吐。 小魅魔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 周围茂盛的枝叶都可怜地蜷缩了起来,像一棵大卷柏。 不得以,司烛黎撇开视线,颇有些别扭地低声道:“书册……而且,昭昭,我毕竟也是男人,这里是魔域。” 一些入了魔、无法无天的男修们聚在一起,会谈论些什么,又做些什么。 都是不适合给天真纯洁的小猫妖听的。 更何况司烛黎是魔修祖宗,那些腌臜事他见多了。 司烛黎自己有惊人的洁癖,不喜欢沾手,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对于魔修来说司空见惯。 祝灵昭见好就收,她亲亲蜜蜜地靠进男人怀里,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住男人的袖子。 “那我也是啊,从书册上看的。”祝灵昭解释道,“而且我们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本来也是会谈论这些事的。” 魔尊大人有些小小的震撼。 他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魔域里的女修们……还真做得出这些事。 是他先用平常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小猫妖了。 那些世俗标准是给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们用的,实际上他们背地里也脏得要命。 昭昭可是他的猫! 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样? 她是天生天养的妖精,好奇心又那么重,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要去看看,知道这些的确不奇怪。 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下意识地进行了反思,并说服了自己。 “我们好好谈谈?”祝灵昭勾着他的袖子问。 这下不生气了,总能好好聊聊了吧? “不……”司烛黎的脸色一秒转冷,想都不想地拒绝。 “啾~” 祝灵昭扒住他的肩膀,亲了他一口。 男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那张俊美妖冶的脸上更加冷冽了,金眸中寒光凛凛,像是要提刀杀人。 噢,撒娇的确是有用的。 哪怕冷酷的魔尊大人浑身都写满了拒绝,但小魅魔只要轻轻拉住他,他就僵着一动不动了。 好似被逼到角落里,负隅顽抗的大蛇。 说不定,她真的有些魅魔的天赋呢。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发觉自己在做魅魔方面也很优秀! “聊聊嘛。”祝灵昭眨巴着眼睛看他,声音里像是带着小钩子。 “不……” “啾~” 又亲一口。 男人的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猫儿一样的少女玉臂环了上来,挂在他的脖子上,赖唧唧的。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做了,也知道第二天你为什么会不见我,还找那些城主来陪我解闷了。” 祝灵昭笑着说道,她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明媚的光。 她凑到男人的耳边,呵气如兰:“因为你怕我气急了,对不对?” 男人冷厉的金眸骤缩。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致命的妖精。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 哪怕明知道会被少女柔弱无骨的手臂拖进深深的海底,溺毙而亡。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更不能。 司烛黎伸出手来托住祝灵昭,将她抱起。 第159章 爱的承诺 祝灵昭喜笑颜开。 大概是见少女实在是笑的太开心了,好像什么大阴谋得逞了似的。 饶是司烛黎明知道她在虚情假意,还是忍不住掐了掐她柔软的细腰,暗暗警告她收敛一点。 周围茂密的树枝如同潮水般褪去,和凤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宽敞和明亮。 略带着血红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司烛黎把祝灵昭放到内殿的榻子上,然后冷着脸坐在她身边。 不想谈。 一点都不想谈。 魔尊大人就像是梗着脖子强撑的野兽,随时都会逃跑。 但是狡猾的少女拉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司烛黎甚至有点愤恨起面前的少女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女? 难道她天生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吗? 魔域里那些混迹花丛的女修真是拍马也及不上她。 司烛黎的心中五味陈杂,他一时冷寂,一时又想,好歹这只没心没肺的猫儿还愿意装装样子,哄着他。 然而。 容貌昳丽的少女看着司烛黎,却并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说出“分手”的话语,反而轻轻柔柔地问他。 “司烛黎,你到底为什么要关着我?” 司烛黎一时无言。 其实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他就是出于本能地这样做了。 就好像恶龙要将最珍贵的宝物藏在自己的肚皮底下,时时刻刻看着,一刻都不离眼。 既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又想向全天下炫耀他的宝贝。 “因为不想我逃跑?”祝灵昭猜测道。 司烛黎沉思了一下,颔首。 祝灵昭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如果我不逃跑呢?如果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你会相信吗?” 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望着眼前的少女,轻抿起唇。 她说的话太诱人了。 保证吗? 司烛黎知道,小猫妖虽然总是花言巧语,但从不轻言承诺。 她的保证是认真的。 她真的不会离开他! 这根本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几乎是在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烛黎完全不愿意去想她说谎的可能。 见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那双璀璨的金眸中流淌着黄金,像是要把她脸上烫出一个窟窿来。 小魅魔只好坚强地做着阅读理解。 ——嗯,应该是信了。 祝灵昭坦诚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也只喜欢你。” “我不会去喜欢别人,也不会跑掉,不会离开你。”祝灵昭掰着纤白的手指一条一条说道,“所以,你没有必要把我关起来。” 男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和犹豫。 莫名的,祝灵昭感觉自己好像在蛊惑一条躲在黑黢黢山洞里的恶龙。 她站在洞口,柔声细语地许诺着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恶龙躲在里面,那双金色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在揣测她许诺的东西是否真的有那么好吃。 “但是你这样关着我,我肯定是要生气的。我不会喜欢一个关着我的人,我又不是受虐狂。”祝灵昭说。 “我们明明可以好好的,就算你不关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好似阳光下灵动的微风。 黑暗中的恶龙被打动了。 试探性地从山洞中伸出一点点庞大的鼻尖。 “可是你不愿做我的王后。”司烛黎低声说道,像是一种控诉。 “这不太一样。”祝灵昭说,她纠结地拽住男人的袖口,细白的手指划来划去。 “有什么不一样?”司烛黎问。 “因为我觉得要相爱的人才能成亲。”祝灵昭嘟囔道,她抬起眼来,一字一顿地问,“那司烛黎,你爱我吗?” 男人纯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这是始料未及的问题。 司烛黎听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字眼。 甚至在魔尊大人长达万年的漫长生涯中,都从未接触过那个字。 “你看吧。”祝灵昭咕哝道,她对魔尊大人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这不就触及到他们的知识盲区了吗? 不过没关系。 祝灵昭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想,一直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没关系。”祝灵昭笑了笑,她拉起男人的大手,在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 小手与大手十指相扣。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个东西。”祝灵昭轻轻摇晃着他们交握的手,笑着说,“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答案,对吧?” “以结成契阔为目的,我们一起学习。” 学习什么是爱情。 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 高大俊美的男人没有回应。 祝灵昭疑惑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男人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双金眸怔怔的,像一面镜子,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倒映进他眼底深处。 就像是丧失了全部的反应。 祝灵昭吓了一跳。 “司烛黎?”她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在男人眼前挥了挥。 下一秒。 祝灵昭感觉到交握的那只手被猛然攥紧了。 然后她被拉进男人的怀抱。 有淡淡的香味飘散出来,那不是以往的禅香味,而像是一种非常好闻的花香,好似被阳光晾晒过,清冷却又温暖。 砰、砰、砰…… 一声接着一声。 祝灵昭听到了男人有力的心跳声。 司烛黎紧紧地抱着她,甚至有点生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融进骨子里。 “昭昭……”耳边传来男人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 莫名的,祝灵昭感觉到耳朵有些发痒。 “昭昭,这是你说的。”司烛黎死死抱着她,不断喃喃道,“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这是从未有人对司烛黎说过的话。 跨越万年,沧海桑田。 无论是落魄不堪的遥远过往,还是身为魔神一路腥风血雨,登上高位。 从未有人对司烛黎说过“我们一起”。 她说,要与他结契。 这是司烛黎穷尽一生所听过的最动人美丽的话语。 如果这是谎言…… 如果…… 男人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到颤抖。 祝灵昭有点喘不过来气,但她也抱回去,用力点点头:“嗯,不骗你。” 然后。 祝灵昭就听到了满树繁花怦然绽放的声音。 第160章 因她而开的花 那不是错觉。 馨香的花瓣仿佛雨丝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祝灵昭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温热而又紧促的呼吸声。 不断有柔软的花瓣掉落在她的头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直到好久之后。 司烛黎才冷静下来。 祝灵昭终于能够推推他,瓮声瓮气地说:“司烛黎,你松开一点,我喘不过气了。” 她好辛苦。 小魅魔的脸都憋红了。 司烛黎顿了顿,稍微松开一点点,然后抬起大手,细细为少女捡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 祝灵昭终于有机会得以仔细看到这些花朵。 粉白色的,像是桃花,却又比桃花的花瓣更繁密一点。 这就是曾经从她发梢上开出来的小花。 只不过这一次,祝灵昭看着它,没有了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那一晚在混乱中看不分明。 原来司烛黎是真的会开花。 祝灵昭好奇地拈起一朵粉白的小花,嗅了嗅。 奇怪? 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以前的魔尊大人一言不合就变臭,现如今却变成了好闻的清香,这股香味带着些许冷寂与清雅,深处却又透着一丝阳光干爽的味道。 就像是把冷飕飕的魔尊大人拖到阳光下暴晒之后,残留的余香。 司烛黎垂眸看着探头探脑的少女,面无表情,耳朵却微微泛起了红。 祝灵昭看看花朵,又看看他。 “劈咔”一声好像有小灯泡从脑袋上亮了起来。 “难道你高兴的时候,就会开这种粉粉嫩嫩的小花花?”祝灵昭大为新奇地问。 哇噢~难道这就是魔尊大人的排面?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玛丽苏小公主。 根据心情的不同会自己产生不同的特效。 而且还是这种粉粉嫩嫩、香喷喷的花朵,可以说是非常梦幻了。 俊美妖冶的男人冷着脸,不愿意回答。 但祝灵昭却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凑过去,翠绿华美的发冠和珠花在司烛黎的眼皮子底下招摇。 “我说对了吗?”小魅魔喵里喵气地问道。 司烛黎阴森森地瞥了少女一眼。 其实他也不甚明晰。 他便是树,树便是他。 千万年来,他从未开出过绚烂的花朵。 世人都道,神树大人是从不会开花的。 但不知从哪一刻起,司烛黎看着面前的少女,便好像看到了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灵动的风与翱翔的鸟。 他想到了少女曾送给他初春的桃枝。 于是,粉白娇艳的花朵便自然而然地开了出来。 正所谓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但这两个词细究起来,到底不是什么好话。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本不愿多说,但见少女笑得越发张扬,活像个偷溜进主人家里偷鱼吃的小坏猫,莫名就有点不爽。 “昭昭,是否高兴我不知道。”司烛黎按住少女不安分的脑袋,那双清冷的金眸定定地睥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这是你开出来的花。” 高兴与否,司烛黎的确不知。 但唯有一点无比清晰明了。 ——这是独属于祝灵昭的花。 从始至终,都只因她而开。 一开始,从祝灵昭身上培育出来的花朵,便是这副模样。 较真起来,粉嫩的,分明是她才对。 祝灵昭听懂了男人的言外之意。 而且她还突然想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男人到底是在何时开出这种香喷喷的花朵来呢? 今天,以及……那一晚。 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司烛黎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 所以,他开花其实是意味着…… 祝灵昭忽地脸颊泛红,眼神飘忽。 啊。 她怎么忘了,只有人类才会觉得花朵漂亮。对于植物来说,花其实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器官。 见少女突然红着脸不说话了,男人冷金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轻轻将最后一片花瓣从少女发间摘出,那满头华丽的首饰映入眼帘,怎么看怎么碍眼,忍不住拽歪了那顶镶嵌着宝石的发冠。 祝灵昭“哎呦”一声捂住头发,疑惑地看向他:“你干嘛呀?不要拽我的头发。” 他是喜欢拉女生辫子的小学男生嘛?! 但魔尊大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一不做二不休,他目光阴鸷,干脆动手把那顶难看的发冠拆了下来。 祝灵昭满脑袋问号。 男人修长的大手在她头上动作。 不一会儿,乌黑的秀发垂落到肩上。 司烛黎手里拿着那顶精致的发冠,又继续把点缀在她头发上的珠花一一取下。 好不容易做好的发型还没精致两天,就这么被毁得一干二净。 祝灵昭被扯得头皮紧绷,有点不乐意地拉住司烛黎的大手:“你怎么都给我拆掉了!” 这可是她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看的头发,她睡觉都没舍得拆呢! 为了不破坏发型,还特意平躺着一晚上没动弹。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瞪她一眼。 怎么又不高兴了? “停!”祝灵昭连忙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学习吗?” “那么第一条,就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告诉我,不要老是让我猜。”祝灵昭振振有词地说道。 司烛黎顿了顿。 虽然浑身上下都好似写满了冰冷的不情愿,但在少女坚持的目光之下,男人沉吟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不要让别人为你梳妆。” “什么?”祝灵昭愣住了,完全没想到魔尊大人心情变差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难道会有人因为去理发店找托尼老师做了发型就不高兴吗? 可是。 祝灵昭仔细看了看司烛黎的神情,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而且似乎是把祝灵昭的反应当成了拒绝,魔尊大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了。 第161章 美男计 可是,术业有专攻。 婚礼的时候,不也是一大群人忙忙碌碌,围着她梳洗打扮的吗? “可是,他们弄得很好看啊。”爱漂亮的小魅魔说道。 司烛黎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脸:“你本来就很好看。” 也是,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在婚礼现场把新娘子脸上精致的妆容擦得一干二净。 空巢老魔尊大概是不太能理解女孩子对于发型和装扮的执着的。 不过这种级别的好听话根本糊弄不了祝灵昭。 小魅魔有点不太乐意地撇撇嘴,伸手想要去够那顶绿宝石发冠:“但是我很喜欢这个。” 司烛黎的脸色更冷了,他将少女伸过去的小手攥在掌心里,不给她。 祝灵昭气鼓鼓地瞪他。 “……不要别人。”魔尊大人抵死不从,沉声重复道。 小猫咪投来谴责的目光。 “不……”魔尊大人负隅顽抗。 盯—— 少女清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和委屈,那只被攥在大手里的小手还不安分地轻轻挠他,温润细腻得像是羊脂玉一样。 司烛黎用力抓紧她的手指。 这只得寸进尺的猫儿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 男人有些恼怒地在心里想。 以前的小猫妖就够难缠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变得更要命了? 归根结底,唯一的变量应该是他今日给少女找来的那些城主。 难不成……那些该死的魔修到底都教了她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司烛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要别人。”最终,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还是坚守住了底线,他用那双金眸阴森森地看着少女,生硬道,“……我给你梳。” “不要!”爬上魔尊大人头顶的猫儿娇声娇气,挑剔地喵喵大叫,“你梳得不好看!” 魔尊大人只是对整洁有着谜一样的执着而已。 他只会挽最简单的发。 平时也就算了,难道小魅魔就不能偶尔也漂亮精致一把吗? “好看。”司烛黎冷声说,浑身的冷气更盛了,抢在小猫咪咋呼得更厉害之前,他按住她,轻轻挑起她的发丝。 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秀发之间穿插交错。 俊美妖冶的男人面容冰冷,微垂的金眸中满是阴郁,活像是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但他的确是在专注地挽发。 那双提刀的手很灵巧。 很快,绿宝石发冠就重新戴在了祝灵昭发间。虽然不似之前那么华贵复杂,但真的也很好看。 咦? 祝灵昭头顶上好像有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 魔尊大人竟然真的会耶。 祝灵昭好奇地看向男人:“司烛黎,你是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看过一遍,不就会了吗?”司烛黎用冷金色的眸子瞥她一眼,理所当然道。 在那一天,他亲眼看着旁人为她戴上凤冠,又亲眼看着旁人为她描眉,为她素白的小脸上涂上艳丽的胭脂。 可惜那时,他只能远远站在窗外,心中好似坠着千斤的东西。 但时至今日,心境却又大不相同了。 司烛黎看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那由他亲手带上去的绿宝石发冠,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 “以后我给你梳。”他强调道。 祝灵昭举着水银镜左看右看,绿宝石在她头上折射出深深浅浅的光。 少女好像金贵的猫咪一样勉为其难道:“好叭。” 仿佛至高无上的魔尊大人给她梳发,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情一样。 被应允了。 原来,如果把想法告诉她的话,真的会如愿。 司烛黎暗自思忖道。 这很不可思议,在司烛黎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中,从没有过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无需以权势压人,无需动手抢夺。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少女以某种方式特殊以待了。 可以向她索取更多吗? 司烛黎几乎是本能地这样想。 而祝灵昭却已经蹦蹦跳跳地下了榻子,拉着司烛黎欢快地向和凤宫之外跑去。 就像是撒丫子奔出羊圈的小羊羔。 这一次,没有树枝的阻拦,祝灵昭在两个月以来,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踏出了门槛,踩在青石板路上。 泛着血色的阳光落了下来。 祝灵昭用手遮在眼前,眺望着久违了的广阔天空。 “呦呼~自由的味道!” 祝灵昭兴高采烈地欢呼着,在和凤宫门口小跑了一圈,然后又哒哒哒跑回男人身前。 “司烛黎,这一阵,你都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 司烛黎回忆了一下这两个月,只觉得尽是些枯燥无聊的事情,唯一的事,大概是每晚伫立在少女的床前。 只有她沉沉睡去的时候,才不会被她赶走。 不过,如果被小猫妖知道的话,她又会生气吧? 好在。 祝灵昭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她把双手举到司烛黎的面前,深绿色的藤蔓缠绕在纤细白嫩的手腕上。 “司烛黎,你怎么还缠在我手上呀,快点把我松开啦。”小魅魔娇声娇气地抱怨道。 高大俊美的男人微微低头,那双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祝灵昭:?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头上的绿宝石忽闪,仿佛丛林里茂盛的阳光。 “快点。”祝灵昭把手往前递了递,催促道。 司烛黎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翻涌的神色。 “不。”他低声说道,“我不想……” 祝灵昭有些茫然,不过还是姑且先问了问:“你不想放开我吗?为什么呀?” 司烛黎抬起眼来看她,那双璀璨的金眸中仿佛流淌着金芒。 “我不关着你,不限制你。”男人声音轻缓而又斟酌,他拉起少女的手,略显粗糙的指腹在她白嫩的手腕上轻抚而过。 “但是这个,你能不能戴着?” “哈?”祝灵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但司烛黎那双耀眼的金眸凝望着她,浓密的睫毛轻颤,在阳光中垂落下一片动人的剪影。 他眼尾的绯红好似倒映在河水中摇曳的浮光。 “好不好?”他有些不自在地问。 不似往日的霸道专断,倒好似神明俯首下来的恳切。 小魅魔一时间莫名有点卡壳。 “好……好、不好!”祝灵昭“嗖”的一下收回手来,好似草丛中被惊到的小动物。 她瞪圆了眼睛,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天呐,是美男计! “不可以!”祝灵昭双手在胸前画出一个大大的“叉”。 诡计多端的男人,休想得逞! 司烛黎那张冷冽的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莫名透出一点落寞。 祝灵昭:!!! 祝灵昭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留着这个?”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妙。 糟了呀,动摇之心昭然若揭,小魅魔难不成要拜倒在美男计之下? 第162章 他的神明 男人略显粗粝的指腹磋磨着少女手腕上细细的藤蔓。 他手上的温度很热,烫得祝灵昭莫名有些不自在。 想要缩回手,却又被司烛黎捉住。 “只要你戴着它,我就可以感觉到你。”司烛黎低声说道。 树枝就是司烛黎的一部分。 用树枝缠绕着少女,就好像随时随刻都与她在一起,有种充盈的安心感和满足感。 祝灵昭白嫩的小脸不禁皱成了包子。 有种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黏上了的错觉。 “不行……”小魅魔坚强拒绝。 男人用那双金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不……”小魅魔声音颤抖,坚守底线。 男人微微垂眸,明明那么高大的个子,又是气势冷酷的魔尊,却仿佛变成了一条被抛弃在山洞口的大恶龙。 怏怏地垂着脑袋,耸拉着翅膀,没精打采,可怜兮兮。 小魅魔继续拒……拒绝的话说出口,莫名转了个弯:“只……只能戴一个!” 话音刚落。 俊美妖冶的男人“唰”地抬起眼来看她,金色的眼眸中光芒大盛,好似有融化了的蜜糖在流淌。 “好。”司烛黎的声音中几乎是充斥着饕足地说道。 他专注地盯着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 就像是呵护这世间最珍贵耀眼的宝物。 几条藤蔓褪去,只留下一根深绿色的细枝缠绕在祝灵昭的左手上。 深绿衬白皙。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就像是带了一个独特的手镯。 原来如此。 司烛黎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凡是请求,就会被应允。 少女就像是他的神明。 和他这种扭曲了的贪婪邪神不同,少女是真正的善神,会回应他的所有期许,美好得不似人间真实。 司烛黎俯下身,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倾泻下来。 男人在祝灵昭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带着些许虔诚。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神明。 猫嫌狗腻的情侣终于和好了。 首先发现的,便是魔域里的城主们。 因为这几日几乎整天泡在般罗宫主殿里,勤政严肃的魔尊大人,竟然第一次在议事的时候迟到了。 万年来的情况都要一一汇报。 魔域三十二城里需要魔尊大人处理的政务多如牛毛。 原本空旷的主殿里到处都是卷宗和玉简堆积起来的高山。 城主们就是在这样的政务海洋中忙碌着,时不时抬起头来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尊上呢?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啊。’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那帮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打过来了?!’ ‘那还写什么政务,快点抄家伙打架了!’ “咳咳。”眼看这些人越传越离谱,分明是想要丢下笔杆子往外跑,曲无疆赶紧轻咳一声。 作为魔域的左护法大人,曲无疆肃然道:“休得妄议魔尊大人。” 众城主一顿。 主殿中静悄悄的,只有曲无疆埋首案牍,“唰唰唰”动笔的声音。 于是众城主又开始传递眼色。 ‘谁妄议尊上了?’ ‘没人啊。’ ‘就是,明明就没人出声。’ ‘难道动眼神也算?’ ‘左护法大人好严格。’ ‘附议。’ ‘附议。’ …… “哗啦”一声,主殿钝重的大门霍然敞开。 泛着血色的阳光照进来,打断了众城主们默契的交流。 只见姗姗来迟的魔尊大人终于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 是他们新上任的王后娘娘?! 这殿里的大多数人都见过她,只不过是在树枝环绕的和凤宫里,宛如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现如今,活泼的小鸟终于飞出笼子来了? 众城主又忍不住进行了新一轮的眼神交流。 唯有一身红衣的师宵宵深藏功与名,露出了一个既欣慰又得意的浅笑,引来好友高秋水诧异的目光。 ‘怎么回事?’ ‘那还用说。’师宵宵笑吟吟地睇她一眼,眼波流转,‘恩爱小情侣间哪有隔夜的仇呢?’ 不过城主们丰富的心理活动,无人在意。 司烛黎牵着祝灵昭一路登上高高的玉阶,一同坐在王座上。 冰冷的王座还挺宽敞,两个人挨着坐倒也不挤。 就是硬邦邦的,坐久了有点硌屁股。 祝灵昭有点嫌弃地撇撇嘴,还没说什么。 就见司烛黎那双金眸轻描淡写地瞥她一眼。 “噗、噗、噗。” 几个柔软又蓬松的垫子凭空落下,雪白顺滑的狐裘铺在王座上,一路垂落到玉阶之下。 这下,不仅冰冷威严的王座一息之间变得舒适奢华,就连脚下踩的,都是毛茸茸、软绵绵。 “哇噢。”祝灵昭立刻欢天喜地地抱住一个柔软的大靠垫,她赖唧唧地靠在男人身上,声音清脆道,“司烛黎,你真好。”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明显很是受用。 下面一众城主们听着王座上的动静,莫名感到一阵牙酸。 不过城主们万万没有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整整一个下午。 明明和往日一样都是在正儿八经地处理事务。 魔尊大人也是一贯的威严可怖,神情冰冷。 但他身边偏就靠着一个漂亮可爱,画风格格不入的少女。 她不仅靠着,她还要上手去扒拉男人宽大的袖子。 虽然魔尊归来的时日尚短,但魔域里谁不知道他对于整洁那惊人的要求。 少女直直抓皱了他的衣袖。 阶下的城主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冰冷残酷的尊上皱了皱眉。 然后—— 他大手攥住少女细细白白的小手,又垂眸一点点把自己袖子上的褶皱捋平。 连句训斥都没有! 而那一大一小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握的手,直到今日议事结束的时候,都再也没有分开过。 噎着了。 尽管没有吃饭,但魔域一众在外叱咤风云的城主们,莫名就感觉到吃空气里的什么东西吃了个十成饱。 第163章 粘人 尊上,竟然是这样的尊上吗?! 城主们齐刷刷地看向万年以前就跟随在魔尊大人身边的魅煞城城主。 魅煞城城主佝偻着身体,默默拉下宽大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脸。 别看他,他人老了记性不好,他也不知道。 于是,众城主又齐刷刷,目光如炬地望向左护法大人。 ‘就是你了,左护法大人!曾经跟随尊上征战的你,一定是最了解尊上的吧!’ 迎着众人火热的目光,曲无疆那张冷酷的俊脸都僵住了。 他能了解什么? 万年之前,除了杀戮就是杀戮,别说是女性,魔尊大人方圆十米的距离内,连个活的生物都没有啊! ‘这……难道就是老房子着火,铁树开花,老坝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苗踏歌抱着木偶默默道。 众城主又齐刷刷看向他。 吓得苗踏歌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木偶的手:‘怎、怎么了?’ 众城主仔细打量了他一遍,纷纷移开了视线。 ‘苗苗可以啊,苗苗。’ ‘自古少年出英才,就是会说话啊。’ ‘反正这话可不是我们说的。’ 苗踏歌脑袋上飘满了问号,眼睛紧张得泛红。 唯有可靠的魅煞城城主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投来叹息的目光:‘说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尤其是,你可千万不要在尊上面前把这话说出来啊。’ 一众城主们在阶下暗自嘀咕。 明明主殿里很安静,却莫名营造出了一种热闹的氛围。 上爻城城主高秋水上前汇报近来圣荒大陆各方势力的走向。 那少女就大大咧咧地探着脑袋看,整个人都像是挂在了魔尊大人身上。 “原来归元宗宗主真的换成闫开琼了呀,他还挺厉害的。”祝灵昭嘀嘀咕咕地说道。 魔尊大人就用那双妖冶的金眸瞥她,语气阴森森的:“你认识?” 这任谁来看,都是一种恐吓。 阶下的众城主寒蝉若噤,正在汇报的高秋水也不禁俯首低眉。 但他们的新王后却好像感受不到魔尊大人身上那刺骨的寒意似的,镇定自若地点点头:“之前见过,但他只是杜渐升的弟子,按理说很难担任宗主之位吧。” 魔尊大人冷着脸沉吟了一下。 众城主的心也都跟着一紧,生怕会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流血事件。 然而庞大的威压之下,魔尊大人握着少女的手,说出来的话却出乎意料的耐心:“你太小看他了。” “闫开琼是归原宗的首席大弟子,备受杜渐升信赖,修为也高,在宗门里威望颇深。” “再加上归原宗的二长老与五长老,都觊觎宗主之位。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司烛黎说着,警告地捏了捏祝灵昭细白的手指,生怕这个天真的小猫妖又被居心叵测之人骗了过去。 “能在归原宗那种腌臜地方上位,这闫开琼绝非等闲之辈。” “原来如此。”祝灵昭恍然,然后又亲亲蜜蜜地哄他,“不过你放心,你比他好看多啦,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是真的。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是小魅魔最喜欢的那类长相,更别说他还很好吃。 闫开琼虽然后来身上冒出来的黑气也很诱人,但可比魔尊大人浑身冲天的“恶”差远了。 司烛黎无意追究,只凑过去,对她低语:“不过也好,现如今换了宗主,那归原宗可还有拿捏你的手段?” 祝灵昭微微一愣,她没想到男人竟然还记挂着这件事,不由得心里一暖。 虽然这件事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误会,但司烛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她的安危。 杜渐升私下里制作的那些用来控制弟子的命牌,闫开琼应该知情。 但是他成为宗主后,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那些都和小魅魔无关啦。 事到如今,随着神兽血脉的觉醒,那块小小的命牌已经无法对她施加影响了。 “无妨,我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祝灵昭回答。 司烛黎则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很轻地理了理少女的鬓发,璀璨的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殊不知。 他们两人在王座上若无旁人的窃窃私语。 阶下的城主们都看呆了。 一时之间,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尊上竟然还有这么耐心话多的一面,还是该感叹王后娘娘竟然敢顶着尊上如此冰冷凶残的气势还和他亲密。 难道……这就是女色的力量? 看看尊上,竟然一边听着政务,一边当众把人家姑娘的手捏来捏去,不舍得松开,这像话吗? 噢对了,他们是叛道离经的魔修。 ——不愧是尊上,这才是他们魔域的风范! 众城主虽然这么想着,但很快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王座上的二人。 虽然这么说可能对魔尊大人有些不尊敬,但他们真的觉得有点刺眼。 甚至比之前两人大吵特吵时还要刺眼! 那时候只是被夹在尊上和王后娘娘之间左右为难。 现如今却好像是遭到了双倍的精神暴击。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一众城主们纷纷抱着卷宗夺门而出,那背影仓皇中透着些许终于解脱的释然。 祝灵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今天的城主们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而司烛黎甚至懒得分给他们一个眼神,漠然道:“无须在意。” 好吧,当老大的都不在意。 小魅魔就更不会去操那个闲心了,她欢快地跳下王座,看看外面的天色还不算太晚。 “司烛黎,我们出去逛逛吧,我还没在魅煞城里逛过呢。”祝灵昭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据说魅煞城是城主用石头建造起来的城池。 位于魔域的最中心。 好不容易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怎么可能不去飞一圈。 司烛黎看着她,漂亮的金色眼眸中闪烁着细密的光:“好。” 祝灵昭高兴地扑过去亲了他一口。 圣荒大陆始分三界,魔域、人间界、修真界。 这魔域里的风土人情自然与外面都不相同。 魅煞城里满是林立的石楼,外观独特,墙体厚,而窗户小。许是冬日来临的缘故,没有多少绿色,却别有一番意味。 祝灵昭出了般罗宫,一路上兴奋地东看西看。 司烛黎也都依她,祝灵昭要干什么都说好。 要去武器铺子,司烛黎说“好”;要看城东的布庄,司烛黎也说“好”。 就连路过一个热闹非凡、香气扑鼻的巷子,祝灵昭探头探脑地向里看,说要进去瞅瞅,司烛黎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也说“好”。 祝灵昭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等一晚上过去,她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发现的契机在于她想要上厕所。 司烛黎说:“好。” 半柱香后,祝灵昭站在厕所里,看着紧跟进来身形颀长的男人,不禁戴上了痛苦面具。 “我说,司烛黎,你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 小魅魔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 第164章 谁被谁拿捏? 他是什么害怕铲屎官掉进厕所里的粘人大狗狗吗?!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祝灵昭气鼓鼓地把男人轰出厕所。 并在之后开始认真思考魔尊大人表露出来的黏人倾向。 随即,小魅魔目光犀利,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早有苗头。 只不过以前,司烛黎更倾向于把她绑在自己身边,幽禁在他黑漆漆的巢穴里。 而现在,空巢老魔尊他出巢了,他能动了!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改为把他自己绑定在祝灵昭身边。 这和把她关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但物理意义上的确不同,司烛黎又没有限制她,也没有关着她,他一点错都没有。 他只是……粘人的程度有点高。 小魅魔如果就此发脾气的话,不就变成她在无理取闹了吗? 怎会如此! 祝灵昭瞳孔地震,把白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尤其是当她走出厕所的时候。 高大俊美的男人伫立在厕所门口,玉树临风,神情冷冽,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厕所看护者。 痛,太痛了。 祝灵昭不忍直视。 可是冷酷的魔尊大人却全无自觉。 在之后的两天里,祝灵昭吃饭,魔尊大人要一起吃;祝灵昭睡觉,魔尊大人要一起睡……惨遭拒绝。 祝灵昭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独自在大床上睡着后,司烛黎默默蹲在那里。 有些事情,只要不想,就不存在! 而魔尊大人不得不去主殿里议事的时候,就更可怕了。 小魅魔只要透露出一点不想去的意思。 男人就会微微垂下眼帘,面无表情中带着转瞬即逝的落寞,好似初冬落下的薄雪,阳光一照就化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冰凉的水渍。 “那昭昭想去哪里玩?”男人会在短暂的停顿后这样问。 仿佛一个烽火戏诸侯,为了陪妖妃玩乐而从此不理朝政的昏君。 想到一众城主和堆成山的卷宗在主殿里等人临幸,等到昏天黑地。 小魅魔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好憋闷地答应,和男人一起挤在王座上,听城主们汇报政务。 这么反复几次后,祝灵昭才反应过来。 ——司烛黎是不是在演她? 一开始,祝灵昭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毕竟魔尊大人一向直白又冷漠,怎么可能会耍这样的小心思。 即使被男人过于惊心动魄的美色迷了眼睛,小魅魔也只归咎于自己意志不坚定。 但次次都是如此。 如果她再看不出来司烛黎是故意的,那她就是一只大瞎猫。 怎么感觉,她好像被反过来拿捏了? 祝灵昭猫猫挠头。 而魔尊大人那惊悚的粘人行为仍在继续。 直到祝灵昭洗澡的时候,男人也冷着一张俊脸跟进来,企图蒙混过关。 被祝灵昭轰出去之后,他虽然不做声。 但祝灵昭坐在铺满了花瓣的温泉池子里,抬头望过去。 透过屏风,摇曳的烛光映照之下,一道修长的影子静悄悄背对着站在那里,活像是鬼片里的魅影,下一秒就要撕破屏风伸出狰狞的鬼手来。 祝灵昭:…… 这一刻,小魅魔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到达了巅峰。 第二天一早,祝灵昭到魅煞城里散心。 阴鸷冷酷的魔尊大人仿佛鸡妈妈看小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微风徐徐,透着些许冬日的冷意。 魅煞城一天到晚都很热闹,不分昼夜,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魔修,酒香和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此时夜晚的喧嚣刚结束,不少衣冠不整的魔修直接抱着酒葫芦醉倒在街边,呼呼大睡。 “司烛黎。”祝灵昭斟酌着字词,温婉地说,“你觉不觉得,两个人虽然在一起,但也需要一些单独的空间?”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冷冷地瞥她一眼。 祝灵昭看见他冷淡的神情中带着一个理所当然的大问号。 ——很显然,魔尊大人并没有听懂。 祝灵昭只得更进一步道:“我是说,即使在恋爱关系中,每个人也需要一点个人空间?” 司烛黎紧牵着她的手,阴沉沉的金眸里透出一点疑惑。 难道是她用的词汇太现代化了? 祝灵昭想了想,努力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就是,个人隐私!” 然而,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却好像以为这是小猫妖一种隐晦的试探。 就像是猫猫挥舞着小爪子,想知道自己在饲主心里到底重不重要。 “你想要问什么?”司烛黎问道,他沉吟了一下,“你想要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没关系,他对小猫妖没有隐私! 祝灵昭呆了呆,透过那双清冷的金眸,她很快察觉到了男人淡漠之下那奇妙的包容和体贴。 祝灵昭:? 魔尊大人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得啊! 不过,说起这个,小魅魔却突然想起她还真有一个问题。 “司烛黎。”祝灵昭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万年之前,你和玉水河的河神之间有旧吗?” “河神?”司烛黎微微一愣,随即道,“那大抵是民间传说吧。万年之前,各地的信仰冗杂,供奉什么都不足为奇。” “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祝灵昭乖巧道,“我只是看到有些县志里记载,你以前和河神大战了七天七夜呢。” 司烛黎失笑。 他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不经意间透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只不过是传说罢了,这世间有谁能堪我一击?更逞论七天七夜。”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审美坏掉了,她竟然觉得这样自得又傲慢的魔尊大人有点帅,又有点可爱。 可是,即使司烛黎如此强大,他还是忘记了那个自己曾经苦苦等待过的人啊? 莫名的,小魅魔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为司烛黎曾经那样恸彻心扉的过往被彻底抹去。 不过。 “我不是要说这个。”祝灵昭气鼓鼓地说道,她决定放弃委婉,直接出击,“我是说我!” “我需要一点隐私!”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你有何事瞒着我?” 啊,好像还真有。比如说,她其实不是一只猫…… 祝灵昭心虚了一秒,很快就气恼地跺脚:“不是这个意思——” 恰在这时,一道流光从天边飞来,化作符箓落入司烛黎的手中。 那正是城主们有要事联络的标志。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随手一指街边的糕点铺子,道:“就比如说现在,我们各做各的事。” “你去处理正事,我去买点糕点吃。我们分开一会儿。” 祝灵昭想了想,考虑到兔子一时没人理会,可能就会寂寞得死掉。 她很谨慎地比出一个绿豆大小的距离,信誓旦旦道:“就一会会儿。” 第165章 纯白小羊羔 魔尊大人冷着脸,不愿意。 祝灵昭就拉着他的手晃呀晃,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 男人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没走远。 就站在糕点铺外面,司烛黎施施然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巷子,就拿着符箓查看起了里面的内容。 这大概就是一力降十会。 魔尊大人丝毫不介意城主们加急送来的情报可能会被泄露出去。 在他看来,可能就是赤条条站在大街上,有别人敢来,也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祝灵昭站在店门口,瞥瞥那边巷口男人露出的锦白色袍角,暗自呼了口气。 很显然,这个角度十分精妙,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只要稍稍一抬眼,就能看见糕点铺门口进进出出的情况。 完美杜绝了某只猫咪偷偷溜走,或者被坏人揣兜里打包捡走的情况。 祝灵昭:…… 算了,慢慢来吧。每天一厘米,最终把魔尊大人送出她的视线之外! 小魅魔振奋握拳。 踏入糕点铺子,这店外观看起来有些简陋,招牌也不大,但内里装潢却非常奢侈。 祝灵昭左右看看,发觉这里面用术法将空间扩大了十倍不止。 魔修们大都觉得吃甜食有损自己恐怖威猛的形象,所以此时店里没什么人。 只有橘红的狐裘毯子铺满了地面,高高低低的柜台上摆满了精致可爱的糕点,有造型精美的莲花酥,也有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红豆糕。 而放在招牌位置的糕点,则放了满满的干果馅料,像是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 蓬松柔软,颤颤巍巍,那里面饱满的馅料像是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哇—— 祝灵昭眼馋了:“这个怎么卖?” 老板娘是个身上挂满了珠宝首饰的胖女人,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五料糕,一斤一块下品灵石。” “要一斤!”小魅魔立刻就把一颗下品灵石拍在柜台上,眉开眼笑地看着老板娘大刀一挥,给她切了一斤。 “多了一点。”老板娘称了称,拿出一个锃亮的大铝盘给她装好,满不在意道,“就当送你了。” 哇,豪横! 霎时间,老板娘矮矮胖胖的身影在祝灵昭心目中变得无比高大伟岸。 “谢谢姐姐!”祝灵昭眼睛发亮,端着盘子哒哒哒跑走。 殊不知,那老板娘听到道谢,略微诧异地看她一眼,哑然失笑。 这少女其实在魅煞城里很有名。 这几日整天在城里头到处跑,哪里都想钻一钻。 而她又看起来太格格不入,面容昳丽,眼神清亮,衣着华丽精致。 那每天都变换的发型头饰一看就是精心梳妆打扮过。 她不像是堕落成性的魔修,倒像是个被细心呵护长大的大家千金。 如果不是她身边老是跟着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城里的魔修早就一拥而上把她撕碎了。 反而是她身边那个男人,虽然穿着一身白衣,举止端庄。 但同类能认出同类。 他们只肖瞧一眼,就能发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血腥和冷酷。 这对组合可有意思。 城里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没办法,魔修们就是这样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左不过是一些魔修的老把戏了。 把纯洁天真的小羊羔哄骗进来,再一点点引她堕入黑暗。 当小羊羔察觉真相那一刻崩溃绝望的哭喊,是最动人的声音。 更何况将纯白染黑的那种冲动。 多少魔修根本抵挡不了。 不过那个白袍男人倒是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好几天过去,还是对小羊羔好声好气的,暗中围观的魔修们都有点等不及了。 快点呀,哥们儿。 那男人虽然冷着脸,气势可怖,但那只小羊羔一看就没有受过世界的伤害,一点都不带怕的,胆子大极了。 看着就很想让人狠狠地伤害她,撕开她眼中那个没有污点、一派光明的世界。 糕点铺的老板娘本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可是。 小羊羔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对她说“谢谢”哎! 这一声简直甜进了心坎里。 她还会叫她“姐姐”。 老板娘用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指摸了摸下巴,不由得思忖了一下。 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难不成她改喜好了?她是不是也要上哪儿去拐一个可爱的小羊羔来? “那谢谢啦!” 少女欢天喜地的声音突然飘来。 老板娘循声望过去,就见到少女掀起帘子走上了店铺最里面的台子。 那里面是独桌,平日里供喜欢清净的客人临时坐坐。 而今天,坐在那里面的人是…… 老板娘霍然一惊。 而少女却无知无觉,好像自投罗网的小鸟一样,开开心心就被哄骗了过去。 “我叫祝灵昭,你呢?” 少女清脆又欢快的声音飘出帘子。 老板娘开始默默收拾柜台上值钱的东西,还有她心爱的糕点们。 也不知道那个白袍男人哪去了。 再不过来,他的小羊羔可就要归别人了。 那白袍男人也不像个好惹的主儿,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们万一打起来,她的小店还能剩下几成地基。 而这边。 祝灵昭却对魅煞城里的暗流涌动,以及老板娘准备卷铺盖跑路全然不知。 这店虽然是个糕点铺,但装饰着实有品位。 这单独的台子用纱帘做隔断,里面熏香缭绕,雕花椅,八仙桌,脚底下踩着的是毛茸茸的白虎皮毯子。 一斤五料糕有很多。 祝灵昭把铝盘放在桌上,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领口敞开,长发披散,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身上酒气很重,神情慵懒。 他看着祝灵昭,脸上带着懒洋洋的轻佻笑意。 “贺红,这是我的名字。” 这明显是个敷衍的假名吧?难道说,他本身是个很有名的人物吗?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也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无他。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香了。 这是小魅魔见过,除了司烛黎之外,第二好吃的人。 第166章 撬墙角 糕点好吃,人好闻。 就着贺红身上恶贯满盈的味道,能再多吃下去两斤五料糕。 魔尊大人虽然一级棒,但总吃一个味道也会腻。 世界第一香,和第二香,即将成年的小魅魔她都想要! 祝灵昭和红衣男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暗中满意。 “你喜欢吃糕点?”化名贺红的男人问道,“这血茗斋的糕点的确不错,五料糕更是一绝。” 确实。这么好吃又用料十足的糕点,价格还惊人的便宜。 祝灵昭连连点头:“这店里装潢和糕点都是用了心的,若是开在外面,恐怕早都要排起长队了,我抢都抢不上呢。” “可惜这店里,却没什么人来。” 祝灵昭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能也只有凭借店主人的热爱才能开的下去了吧?” “噢?”贺红饶有兴致地挑起眉,“你如何得知……这是热爱?” 实际上,这血茗斋虽是个门可罗雀的糕点铺子。 但魅煞城里的人都知道,那老板娘根本不凭卖糕点赚钱。 ——她真正的生意,是买卖那些不容易见到、更不容易买到的东西。 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只要给够了钱,她都能给你弄来。 这摆着糕点的地方只是血茗斋最外面的一层,再往里走,才是血茗斋最真实的面貌。 “因为这些好吃的糕点都是外面的姐姐亲手做的吧?”祝灵昭说着,咬了一口软蓬蓬的五料糕,笑得眉眼弯弯。 “做糕点的人用不用心,热爱不热爱,我一吃就知道了。” 不要质疑一个吃遍五湖四海的吃货的职业素养! 贺红若有所思地向帘子之外瞟了一眼:“只是如此?” 祝灵昭想了想,认真道:“还有那个姐姐双手戴满了戒指,却没有在手指上留下长久戴戒指的痕迹。” “应该是为了做糕点,其实每天有很长时间,都是不戴戒指的。” 明明没有多少客人,却每天都坚持做很多糕点,应该只有“热爱”才能做到了。 这倒是贺红不知道的。 他戏谑地挑起眉,又看向帘子之外。 那里柜台上窸窸窣窣匆忙收拾东西的声音,不知为何顿了顿。 “好眼力。”贺红笑眯眯地赞道,“我也时常觉得可惜。这么好吃的糕点却无人欣赏。” “这魔域里头的人都觉得吃甜食好似丢了面子,我常来店里吃,却是第一次遇见有相同爱好之人。” “爱好是不分高低的,甜食无罪!”祝灵昭义愤填膺地握拳。 “甜食无罪。”贺红笑吟吟地重复道。 他把一盘晶莹剔透的糕点推向祝灵昭:“这里的绿豆糕也是一绝,你可以尝尝看。” 祝灵昭不管什么是客气,拿起一块印着“囍”字的绿豆糕咬了一口,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好吃!既有绿豆的清香,又不过分甜腻,口感还很软绵。” 贺红被她逗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点评家。” 他开始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意思了。 而祝灵昭则看着绿豆糕上的“囍”字,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魔域里的绿豆糕,都印着‘囍’字吗?” “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尊上刚迎娶了王后吧。”贺红懒洋洋地说道,“倒是你,刚来魔域不久?” 祝灵昭皱起小脸,嘴里的绿豆糕瞬间不香了。她不着痕迹地把这盘绿豆糕推远了一点,答道:“对呀,魅煞城里真有意思,玩得也多。” 贺红掀起眼皮,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玩?你觉得魅煞城里好玩吗?” “当然啦。”祝灵昭兴致勃勃地给他列举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魅煞城里可供玩乐的地方远比外面要多多了。 毕竟对于魔修们来说,纵情享乐他们是专业的。 贺红懒洋洋地笑了笑,就这么和祝灵昭聊了起来。 他话题引得轻巧,虽然总是漫不经心又轻佻的样子,但放在他身上,却奇异的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反而别具魅力。 贺红自称是血茗斋里一个普通的客人,却对魅煞城里的格局分布了如指掌。 也不知道魔修是不是都是如此。 他表现得太健谈,祝灵昭反倒疑神疑鬼起来了。 因为上一个情商极高对她侃侃而谈,还万事通的导游……是巫长湛。 难不成——是他? 又阴魂不散地换了身皮过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小魅魔立刻陷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她不动声色地连瞟了对面的男人好几眼。 察觉到少女突然警觉起来了的贺红:? 他是哪里漏出破绽了吗? 贺红暗中打量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觉得不妥,只能将其归咎于错觉。 他们正聊到城东那条永暗巷,明明里面花里胡哨的东西特别多。 但可惜小魅魔去的时候是白天,平白转了一圈,什么都没遇到。 就连仅有的几个香喷喷的魔修想凑上来,都被司烛黎的冷眼吓退了。 祝灵昭遗憾扼腕,垂头丧气地表示:“唉,我没有去对时候,什么都没体验到就出来了。” 贺红嗤笑一声。 “你以为那为什么叫永暗巷?”他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祝灵昭注意到他手指修长,指腹上带着薄茧。 “你是说?” 只吃糕点有些腻,见少女小口小口抿着茶,贺红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要喝吗?” 祝灵昭有些心痒痒地看向他的酒壶。 也不知道男人酒壶里装的是什么酒,和平日里祝灵昭闻到的刺鼻酒气不太一样,他喝的酒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仿佛糕点的甜,又像是水果的果香。 闻起来就和好喝的饮料一样。 “你喝的,是果酒吗?”祝灵昭不由得问。 贺红笑了,他为祝灵昭倒了一杯酒。 “是果酒。我亲自所酿,不醉人,姑娘家也可以喝。”贺红说道,“只有一点,尝尝?” 清冽甘醇的酒盛在小小的白瓷杯里,只肖一口就能喝完,显得格外诱人。 只是尝尝而已,又不碍事。 祝灵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把目光移开。 她郁闷地鼓起腮帮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算啦,我还不能喝酒。” “不能?”贺红挑起眉,“是有谁要求了你吗?” “这么听话。”贺红看着祝灵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目光有一刹那飘向糕点铺之外,意有所指道,“是带你来魔域的那个人?” “嗯?”祝灵昭歪了歪脑袋,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白泽之主说的,未成年小魅魔不可以喝酒。和司烛黎有什么关系? 化名贺红的男人看着她,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就像永暗巷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没有去对时候。” “而是,你没有找对人。”贺红忽地倾过身来,他凑得很近,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望着祝灵昭。 他长得并不如司烛黎那么俊美,却自有一分肆意和风流。 “外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不许你喝酒,也不能带你玩真正好玩的东西。” “这魅煞城真正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呢,如何?跟着我,你想玩什么都行。” 第167章 撬不倒 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祝灵昭眨了眨眼睛,真的有一瞬间蠢蠢欲动,想偷偷地—— 吃他一口。 那诱人的恶念香气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铺子里甜丝丝的糕点味。 什么五料糕,什么果酒,又哪里比得上他呢? 不过,一想到这人可能是巫长湛那个打不死的小强,就胃口全无了。 很好,顿时就冷静下来了呢。 控制住自己,祝灵昭,你可以的! 小魅魔暗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本来是想直接反驳对方的,司烛黎虽然管这管那,还过于粘人以至于时常令人感到窒息,还又古板又偏执,还阴晴不定,心似海底针…… 但他真的有很多地方很好! 比如—— 嗯、呃……长得好看,为人靠谱吧,大概。 可是,贺红却说要“带她看魅煞城真正的样子”哎! 拜托,这真的很诱人。 祝灵昭倒也不想让贺红带她去,但她想打听到稀奇好玩的东西,这样司烛黎就没办法随便蒙她了。 “魅煞城真正的样子?”祝灵昭问,“如果你带我去永暗巷的话,我就会见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吗?”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一门心思往猎人布袋子里钻的小鸟。 贺红笑了笑。 正所谓,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撬不倒。 凭借着少女那旺盛蓬勃的好奇心,他几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当然。”贺红声音放低放缓了,透着些许神秘,“你知道永暗巷是做什么的吗?” 哈,怎么会有小魅魔不知道的东西。 祝灵昭理所当然道:“知道,是进行一些生物必须的交流活动的地方。” 贺红微微一噎。 一般女子提到这个,都多少会脸红心跳,或羞于说出口。 贺红原以为少女是不懂这些的,才这样无知无畏,却没想到她是懂得,却又……懂得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男人隐约觉得好似事情的发展有哪里不对,但看着少女那双好似涉世未深的小羊羔般纯然清亮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对。”贺红说道,他压低了声音,暗含着一丝不着痕迹的挑逗,“那巷子里不仅有女人、男人,还有妖怪、精灵……以及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平日里你无法见到的,都可以在那里见到。” “哇。”祝灵昭忍不住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精灵是天生天养,由极其纯粹的灵气直接化形而成的种族。在21世纪已经灭绝很久了。 没想到魔域里竟然有。 “想去吗?”贺红问道。 “想!”祝灵昭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就像你说的,什么时候去都行吗?白天也可以?” 小羊羔上钩了。 倒不如说,是初生的小羊羔自己欢快地钻进了猎人的袋子里,却以为是要去什么好地方。 贺红眼中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当然。” “太好了!”祝灵昭笑着说。 太好了。 贺红也在心里同时说道。 当然,他从不食言,他会履行承诺——带少女好好享受真正的魅煞城。 接下来,只要将少女带出糕点铺子…… 然而少女却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透明宝石,兴高采烈地看向他:“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贺红:“哈?” 祝灵昭也有点疑惑,她把透明宝石递近一点:“我说,我们来留一个传讯符吧?这样以后再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就可以问你啦。” 感谢城主们给她那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祝灵昭这才知道,这个世界虽然没有手机,但有上品传音石。 只要在里面保存一张对方的传讯符,以后就可以像手机打电话一样实时通讯了。 传讯符是最简单的符箓,人人都能随手制作,只是这上品传音石比较罕见。 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上品传音石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只要祝灵昭有一块,即使通讯的对方没有传音石,也可以实现联络。 只不过对方不能主动“打电话”过来,只有拿着传音石的这一方才能打过去。 贺红神情错愕。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传音石。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能轻轻松松将小羊羔拐进他的口袋里,最后却只做了个被单方面联系的“网友”。 这能甘心吗? 必须不能。 撬不到的墙角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努力。 贺红暗自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波,有了传音石,日后细水流长也好。 他也拿出一块上品传音石,微笑道:“那不如我们互相……”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见。 “轰——” 突然一声巨响。 整个糕点铺子都晃了三晃,房梁上的灰尘震落下来,八仙桌上白瓷杯里的酒也洒得一干二净。 好像有无数巨大而狰狞的东西盘踞在店铺之外,遮挡了窗户上的阳光。 糕点铺子里灰蒙蒙的。 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那并不是来人修为不深,而是他恐怕从未想要隐匿行踪。 一步、两步、三步…… 伴随着庞大而冰冷的威压,贺红看见一个身穿锦白色衣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莹白,金眸灼然,一来便将目光率先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看见了贺红与少女过近的距离,金眸中杀意更盛,这才漠然地看向贺红。 随即,他轻轻一顿,冷声道:“是你?” 第168章 认错人 糕点铺子,熏香缭绕。 柔软的白虎皮毯子之上,娇小的少女坐在桌边,而身穿红衣的男人却倾过身来,大开的领口处裸露出一小片肌肉结实的胸膛。 两人挨得很近,像是在低语,偏偏又都笑意盎然。 而后来的男人站在一旁,紧盯着他们,面容冰冷,杀气四溢。 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极具有故事性的完美三角形构图。 不过祝灵昭却压根没想到这些,在她看来,魔尊大人冷着脸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 她捕捉到的,是非常关键的信息。 嗯?司烛黎竟然认识这个贺红? “司烛黎?你认出他了?”小魅魔好奇道。 司烛黎微微颔首。 于是祝灵昭就像小兔子一样“嗖”地一下从桌边蹿了过去,离那个自称贺红的男人远远的,紧挨在司烛黎的身边。 这倒是足够出人意料。 司烛黎不禁目光阴森地瞥她一眼。 没想到脑袋里一向缺根筋的少女竟然有了这种自觉,能主动和不怀好意的人保持距离。 而且她还紧紧拉着他的衣角,是紧张了吗? 看在小猫妖能立刻表明立场,站在他身边,还可怜巴巴地向他撒娇的份儿上,这一次就原谅她了。 司烛黎宽容地想道。 这样的思绪只在一瞬间。 而祝灵昭半躲在司烛黎的身边,目光犀利地看着对面一袭红袍的男人。 实锤了! 怀着这么大恶念故意接近她,又奇奇怪怪的人,一定是—— “巫长湛!” “贺三问。”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 …… 昏暗的糕点铺子里,出现了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 两个男人的视线都不由得看向了个子娇小的少女。 “那是谁?”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着她,漠然问道。 “呜~”祝灵昭忍不住呜咽一声,默默捂住了脸。 救命,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虽然她知道司烛黎本身并无此意。 但还是觉得这个简短的问句,狠狠地在她膝盖上又插了一箭。 大家当做听不到,不是更好吗? 仔细想来,魔尊大人虽然和巫长湛打过照面,但可能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他是谁?”祝灵昭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点眼睛,小小声地问,试图快速跳过这个认错人的环节。 好在。 对面名为贺三问的男人好像比她还要尴尬和震惊。 他定定地看着司烛黎,起初还饱含着戏谑和打量,但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僵硬,轻佻的笑意全都化为了难以置信。 到了最后,他浑身都僵硬得仿佛是一块石头。 “你难道是……”贺三问几乎是魂飞魄散地失声道,“尊、尊上?!” 司烛黎神情冷漠,除了他的小猫妖,其余人的什么反应什么想法他都不在意。 所以他也只回答了祝灵昭的问题。 “他是魔域里的右护法,剑魔,贺三问。” 听到传说中的魔尊用淡漠冰冷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号,贺三问整个人都原地裂开了。 更可怕的是,他很有可能真正意义上的物理裂开。 贺三问恍恍惚惚地看向祝灵昭,小心试探道:“那……王后娘娘?” 祝灵昭冲他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她还兀自沉浸在把堂堂魔域右护法大人认成是巫长湛的尴尬之中。 殊不知。 在贺三问看来。 天塌了,地陷了,他贺三问的死期要到了。 ——他想诱拐的小羊羔竟然是他们新上任的王后娘娘?!! 天知道,他差一点就想劝说走进来的尊上不要太在意手里的小羊羔,并邀请他大方点,两人完全可以一同分享了。 贺三问惊出了一身冷汗。 真要说出口,他可能就得被一劈两半,墓碑上都得改名叫“贺丰问”了。 “刚才师宵宵传讯过来,右护法回魔域了。”司烛黎低声向祝灵昭解释道。 他还惦记着刚才关于“隐私”的话题,事无巨细地全部向祝灵昭坦诚。 没办法,小猫妖小小一只,胆子还没有二两,想要知道他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暗自想道。 不过对面的贺三问可不知道魔尊大人心里念叨着什么。 见尊上那双非人的金眸冷冷看向自己,贺三问吓得脸都僵了。 祝灵昭恍然。 这魔域里有左护法,可不就得有右护法吗? 只是平日里从未听见有人说起过,而“剑魔”这个名号好似也不太响亮,祝灵昭可能隐约听说过魔域里有个剑魔,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可作为左护法的曲无疆乃是圣荒大陆上能止小儿夜啼的鬼面龙君。 这右护法按理来说,也不该籍籍无名啊。 祝灵昭这么想着,不由得好奇地望了望对面的红袍男人。 贺三问更僵了。 从刚才少女头也不回地蹿回尊上身边的举动看来,贺三问已然察觉出,他们这位新任的王后娘娘,绝非纯白小羊羔那么简单。 怪他看走了眼。 又软又可爱的糯米团子看起来笑眯眯,傻乎乎,实际上切开指不定有多黑。 这可是灭世魔尊看上的女人。 怕不是能挂着这样纯洁无害的笑容,把人细细切做臊子。 祝灵昭:? 她怎么感觉贺三问快哭了,难不成是被她尬哭的?不至于吧。 这一时间,小小的糕点铺子里,三个人三种心思。 各想各的,谁也没搭上谁。 而最后打破这种诡异气氛的,竟然是冷漠残酷的魔尊大人。 “贺三问。”黑发金眸的男人缓缓开口,“你回到魔域,可有要事相报?” 霎时间,贺三问的眼睛里绽放出了获得新生的喜悦。 “是!”贺三问单膝跪下,神情激动道,“回禀尊上,属下有要事相报!” 祝灵昭吓了一跳,茫然地歪了歪头。 他吼辣么大声干嘛? 第169章 天道的弱点 般罗宫内。 雍容恢弘的主殿之中,堆满了成山的文书,就连落脚的地方都难以寻觅。 “唰唰唰唰……” 细微的响动声并非舞刀弄枪,而全是城主们趴在长桌上,奋笔疾书的声音。 孤高的王座上,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端坐着,金眸冷冽,仿若云间垂眸的神明……如果他身旁没有一个赖唧唧的少女的话。 那少女正坐没坐相地依靠在他身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软蓬蓬的靠垫。 可魔尊大人非但不在意,还伸出手去,默默抓住了少女细白的手。 贺三问哪里见过这架势,他恭敬地站在玉阶之下,眼神却忍不住四处乱瞟。 ‘曲无疆,曲无疆,救一下呀,这是怎么回事?!’ 魔域的左护法大人秉承着深厚的同僚之情——坚定地移开了视线。 ‘不要问他,他不能妄议魔尊大人。’ 贺三问只得收回求助的视线,专注于正事。 他设下了隔音的结界,确保其他人无法听见,这才双手行礼:“启禀尊上,属下之前探得归原宗之内有异动。” “这些时日属下来迟,也正是因为,此消息的确属实。” 司烛黎挑起长眉:“噢?”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祝灵昭第一次见到司烛黎在议事的时候表现出兴趣。 足以见得贺三问带来的消息的确很重要。 祝灵昭原本正神游天外,这下也免不了好奇起来。 能令魔尊大人感兴趣的事,会是什么? “是的。”贺三问抬起头,和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不同,他眼底深处仿佛隐隐闪动着汹涌而又充满野心的火焰,“六千年来,属下已经寻找了无数个地方。” “但都一无所获。” “只有这一次。” 祝灵昭看到贺三问的手默默攥成拳,用力到指节发白。 “只有这一次,属下终于发现了——” “天道的薄弱之处。”贺三问一字一顿道。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轰隆——” 一声巨响。 是原本晴朗的天空上轰然炸响一道惊雷。 鸟兽皆惊,天地都仿佛隐隐颤动起来。 祝灵昭瞳孔骤缩。 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她骤变的神色。 茂盛的树枝狂暴地攀援上来,转瞬之间就将整个主殿包裹得严严实实。 结界之外的城主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魔尊大人突然出手,主殿里昏暗一片,正惊疑不定地四相张望着。 胆子最小的苗踏歌甚至一下子蹿到了木偶的肩膀上。 而他日常抱着的三头身木偶,则在刹那间变化成了一只庞大狰狞的巨虎,獠牙凶恶,背脊和四肢的关节处丛生着锋利的长刺。 这只木头巨虎大张着嘴,像是在嘶吼,却没有出声。 因为它没有做舌头。 而结界之内,贺三问却像是早有准备,面对那威胁般的天雷不为所动。 他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继续说完了后半句话。 “……就在归原宗的归羊雪山之上。” 司烛黎则是先看向了祝灵昭,原来他察觉到了她变化的情绪,却会错了意。 “不要怕,无事。”司烛黎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祝灵昭向男人身边靠了靠,小小声说道:“嗯,我不怕。”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这才看向贺三问,出口说道:“继续。” 然而此时,祝灵昭却心情复杂。 她偷偷地看看司烛黎,又看看玉阶之下的贺三问。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说的,是天道的事。 这贺三问,就是反天道小分队的第四个人?! 而且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天道的薄弱之处? 听贺三问所言,他找了整整六千年。 这是什么样的执着,小魅魔想不出。 她只知道这两个人莽得出奇,又没有溥云深那样遮断天机的能力,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如何对付天道。 如果不是司烛黎有能力硬扛,今天他们这些在主殿里的人,恐怕就要平白无故遭到五雷轰顶了。 “世间万物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这薄弱之处自然也是如此。”贺三问说道,“但归羊雪山之上的薄弱之处,是属下至今为止所见过最大最稳定的。” “初始是去年的冬天,直到现在仍然持续存在。” “据属下观测,甚至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司烛黎冷冽的金眸微眯,仿佛潜伏在暗中的野兽终于撕咬到了猎物隐藏的咽喉。 “很好。”他罕见地称赞道。 贺三问眼底那充满了野心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他伸手用灵力幻化出星空的景象,解释道:“天衍六九,摇光星动。” “根据星象的推演,属下认为,这薄弱之处更精准的方位,大概是在归羊雪山上试剑石的附近……” 祝灵昭微微一愣。 试剑石? 不知为何,小魅魔心中隐约升起了几分不对劲。 世间万物都有弱点,就连大海都有水深的地方和水浅的地方。 天道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世间的一切都在流动变化,天道的薄弱之处也是每分每秒都在随机变动着,可能前一秒还在邬云山脉森林中的一片叶子上,下一秒就成了西海里的一滴水。 世界那么大。 常理来说,人是永远不可能抓到天道的薄弱点的。 这种薄弱之处长久固定在某一个地方,并越来越大的情况,反而非常非常难以想象。 也难怪司烛黎和贺三问这么激动。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 “可是,薄弱点附近理应有些不同寻常的异象,但属下在试剑石周围并非发现。”贺三问皱眉道。 其实能将薄弱之处的范围缩小到归羊雪山,已经是惊世的壮举了。 但对于贺三问来说,显然并不够。 这也是祝灵昭的疑问。 那可是天道的弱点,就像是天漏了个窟窿一样,哪怕窟窿再小,也总得有点诡异的事情发生吧? 可贺三问说去年冬天漏洞就在那里了。 算一算,那时候小魅魔还在归原宗里呐。 归羊雪山是弟子们练习日课的地方,尤其是试剑石,祝灵昭每天都要去看去摸,去周围转悠,熟悉得不得了。 她可从来没见过一丁点异象。 那毕竟是她穿越的地点,那时候小魅魔“噗通”一声莫名其妙地掉在试剑石上。 还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想着她从哪里穿过来,应该就能从哪里再原样穿回去吧。 可惜…… 如果那时候她能发现什么异象,她说不定早就找到方法穿越回去了。 ——等等! 祝灵昭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蓦地想到一种可能,霎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去年冬天,试剑石,异象。 她穿越了,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异象吗? 第170章 三问于天 不会吧,不会吧? 异象竟是我自己! 祝灵昭猫猫震惊,差点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从王座上跳起来。 恐怕贺三问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他苦苦寻觅的“异象”竟然是个活的,还会自己长腿跑了,此时此刻还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晃悠。 小魅魔顿时感觉如坐针毡,屁股下的狐裘毯子一点都不柔软了。 她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一下穿越的原理。 通常来说,她从一个世界穿到另一个世界,应该是穿过了世界壁吧? 这么想来……天道的窟窿岂不是她给捅出来的?!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个编外人员,这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成了反天道小分队的超级主力。 “怎么了?”司烛黎清冷的声音飘来。 祝灵昭抬起眼,看到司烛黎正略显关切地看着她,大概是察觉到了她战战兢兢的状态。 “没什么。”祝灵昭连忙摇摇头。 但司烛黎却以为她在嘴硬,他那双冷艳的金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大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吓到你了?”司烛黎的声音仿佛阳光下静谧的落雪,“不必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其实真的有被吓到。 不过可能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原因。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尽量若无其事地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司烛黎,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为什么偏要反对天道。 难道这就是司烛黎身为魔神的使命感? 玉阶下的贺三问也不由得看向了祝灵昭。 司烛黎沉吟片刻,他那双璀璨的金眸中仿佛闪过什么,接着缓缓开口道:“只是……想试试。” “?”祝灵昭疑惑。 司烛黎面容冷冽,漠然道:“天道是什么,能替人定命?祂待我不公,我又为何要顺从祂?” 他这话说得在理。设身处地,如果她是司烛黎,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也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好感。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错。”玉阶下的贺三问轻抚袖口,笑吟吟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冷光,“王后娘娘,您可知道我是谁?” 祝灵昭看向他,有些迟疑:“你是右护法大人?” 贺三问轻轻摇头:“属下是说,这‘剑魔’的名号?” 祝灵昭答不上来。 她其实甚至不知道魔域里还有个右护法。可能是名声不显? 贺三问却并不意外,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朗声道:“我曾是这圣荒大陆的第一剑客,剑引风雨,力斩星河。” “世人尊称我为——剑尊。” 祝灵昭愣了愣。 剑尊? 冥冥中,她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略有些急切地问道:“可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圣荒大陆上曾有过一个‘剑尊’?” 贺三问笑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像个剑修,身上连剑修从不离手的佩剑都没有。但他此时淡淡地笑着,眉眼中却泄露出锐不可当的锋芒。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好似一把直指苍穹的利剑。 “因为六千年前,我在即将飞升的时候,却失败了。”贺三问轻描淡写地说道,“于是我将剑指向天,问了祂三个问题。” 贺三问停顿下来。 祝灵昭不禁追问:“然后呢?” “然后?”贺三问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古怪的淡笑,“然后我就什么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那三个问题。” “整个圣荒大陆上,再无‘剑尊’这个人。” 贺三问定定地看着祝灵昭,眼底深处是澎湃的黑色火焰:“虽然不知道我为何还活着,但我想有朝一日,再一次站到祂的面前。” 贺三问笑得开怀,道:“我想重新将问题再问一遍。” “他的存在被天道抹去了。”司烛黎说道,“就连我的记忆中,也从未出现过‘剑尊’。” “可是,如果谁都不记得了,那怎么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呢?”祝灵昭好奇地问。 然而司烛黎却不予多谈,他看了一眼玉阶下笑吟吟,好似并不在意的贺三问,只简略道:“我自有方法。” 祝灵昭心情复杂。 出现了,又一个被天道抹去存在的人! 她偷偷瞄了瞄身旁的魔尊大人,忍不住暗想道:就他还“自有方法”呢,看着这么自信,还不是连自己忘记了玉水河河神都不知道。 小魅魔不免心思沉沉,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司烛黎和贺三问又讨论了一些天道薄弱之处的细节。 只听他们说话,就好像下一刻魔域就要大举攻入归原宗,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似的。 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对这件事充满了热忱。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贺三问还要继续去归羊雪山上调查“异象”。 包裹着主殿的树枝褪去,殿外绮丽的晚霞落进来。 祝灵昭眼尖地看到,有些树枝的末端有着被雷劈过后的焦黑,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无法复原。 而贺三问已经独自一人奋战了太久,这一回有了传说之中魔尊的支持,他气势高涨,急匆匆地离去了。 众城主们都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纷纷默契地当做刚才无事发生。 左不过就是尊上想搞和万年之前一样的大事,那他们魔域众人义不容辞。 不过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做。 小魅魔就惨了。 等到晚上,她回到和凤宫里,某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边,仿佛一只存在感极强的大狗狗。 “我要睡觉了!”祝灵昭气鼓鼓地提醒他。 俊美妖异的男人杵在那里,不动。他用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看着她,略有些不高兴地问:“巫长湛是谁?” 小魅魔卡壳了一瞬,霍然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他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儿呢?! 过不去了是吧! 第171章 死而复生 祝灵昭有些气恼,只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这个人。 司烛黎听得脸色骤变,杀气四溢:“他竟然还没死?” 祝灵昭善解人意想要地跳过这个问题。 毕竟这是司烛黎失手了,传说中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可真动起手来,却连一个人都杀不干净。 真的有点丢面。 堂堂魔尊可听不了这种话。 不过司烛黎并没有察觉到少女的体贴,他思忖片刻,皱起眉,冷声道:“这不应该。” 祝灵昭连连点头。 啊对对对,她也觉得不应该,可是巫长湛那个人偏就阴魂不散,生命力顽强。 “我要睡觉了。”祝灵昭重复道。 和凤宫中烛光摇曳,床幔上妙曼的轻纱都是用金丝一缕一缕勾勒的,奢侈而又华丽。 祝灵昭坐在大床上晃jiojio,用眼神看了看立在她床边的男人,又看了看殿门的方向。 某个人是不是应该出去了? 曾经那个在主殿里给她摆小床,还特意要放着屏风阻隔视线的男人呢? 总觉得,虽然都是假的,但自从婚礼之后,司烛黎就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 以前那种似有似无的距离感,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司烛黎却用那双森冷的金眸扫了她一眼,面容严肃。 他觉得小猫妖好像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说他是诸天魔教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祝灵昭道。 司烛黎道:“但即使是诸天教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像他这般脱身换皮,更逞论掠夺他人的记忆。” 夺舍,在修真界里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祝灵昭猜测:“也许他们的‘夺缘’功法练到极致,能做到这一点呢?” “不可能。”司烛黎否认,他见祝灵昭还有些质疑,眸光阴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高秋水与你说罢。” “秋水姐?”祝灵昭疑惑,这和上爻城城主又有什么关系? 司烛黎已经传讯召唤高秋水,他好像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纯金色的眼眸中缓缓凝聚着风暴。 “对。”他淡声说道,“高秋水,在成为上爻城城主之前,她曾是诸天教的副教主。” 祝灵昭:!!! 啊?诸天教不是被正道修士们合围剿灭了吗? 剩下一点小鱼小虾米逃了,也就罢了。这怎么副教主还能滋滋润润地活着呀?! 这下,这个觉是彻底睡不成了。 算了,如果能搞清楚巫长湛的事也好。 祝灵昭只得垂头丧气地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衣。 她自觉要见的是女孩子,没什么可避讳的。 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少女踢踢踏踏就要往外走,俊美的眉宇皱得更深了,忍无可忍地拉住她。 于是,高秋水火急火燎赶到和凤宫,却又硬生生多等了两炷香时间,才看到梳妆整齐的祝灵昭和司烛黎从内殿里走出来。 深夜的和凤宫内,灯火通明。 明晃晃的烛火映照着富丽堂皇的内饰。 “尊上,有何吩咐?”高秋水恭敬道。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你曾是诸天教中人,应当对教内很熟悉?” 高秋水有些疑惑,但还是恭敬道:“是。” 祝灵昭就把巫长湛的事给高秋水说了。 然而高秋水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大,尤其是当祝灵昭说到巫长湛不知用何种方法从司烛黎手底下逃生时,她更是脱口而出:“不可能!” 高秋水一向是冷静自持的形象,这般激动连祝灵昭都吓了一小跳。 祝灵昭惊疑不定地看看身穿黑衣的漂亮女人。 难道魔域里头都是魔尊吹,不能接受他们的魔尊大人有一丁点不完美? 还是说,能从魔尊手里活下来,真的有这么不可思议? “抱歉,娘娘。”高秋水抬手按了按额角,冷静下来,“请你继续说吧。” 祝灵昭也被弄得心情有些凝重了。 她本以为对于司烛黎来说,巫长湛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但现在突然意识到,巫长湛的事可能真有些不同寻常。 “……再之后,巫长湛伪装的这个人,你也见过。”祝灵昭只好继续说道,“就是柴修。” “柴修?!”高秋水的瞳孔骤缩。 她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白。 黑纱之下,衬得她的脸色犹如煞白的纸。 烛光忽闪。 司烛黎那双冷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高秋水这才回过神来。 祝灵昭注意到她紧抠着手指,在白皙的掌心中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尊上,属下需要回去卜卦,此事恐怕非同小可。”高秋水说道。 司烛黎瞥她一眼。 高秋水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能令尊上重视起来,并特意传唤她,当然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唯有祝灵昭正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高秋水是何等敏锐,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释道:“娘娘,您所说的淡金色丝线,的确是诸天教秘传的功法。” “但能做到掠夺他人记忆,据属下所知,仅有一人有这个可能。” “那便是诸天教的教主——神代真人。” 祝灵昭一惊,感觉浑身的小猫毛都竖了起来。 诸天教的教主?! 这些正道修士都是怎么回事啊,合力围剿之下,怎么教主副教主一个都没抓着? 就这,就这还说将诸天教赶尽杀绝了呢。 “但即使是千年之前,属下也没见过神代真人能够掠夺记忆。”高秋水道,“神代真人一向神秘,属下也不确定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如果不是他,其他人就更无这个可能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 她突然觉得自己被巫长湛整得怀疑魔生,也不是那么菜鸡了。那可是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哎。 “可是。”高秋水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地说道,“神代真人,按理应该是死透了。” “属下是亲眼看着他咽气,被绞灭了神魂的。” 众人当然不可能犯斩草不除根的错误。 当年的正道合围是真正倾尽了全力。 在那样的攻势下,魔域都不可能抵挡得住,神代真人既更不可能活着。而人们杀死他后,又打碎了他的神魂,彻彻底底地令他永远消失。 “唯有一点。”高秋水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在临死前,曾说过,他不会死,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第172章 长疙瘩? 那是万物复苏的春季。 破败的诛天魔宫外,雷雨声大作。 这魔宫是用诸天教聚集起来的财富建造的,富丽堂皇,穷凶极奢。 诸天教曾风靡整个圣荒大陆,敛财速度极快,一夜之间,万丈高楼平地起。可一旦颓唐下来,破败得也更快。 魔宫里已经没有人了,诸天教众死的死,散的散。 宫外火光冲天,阵法大作。 三大宗门带领大大小小的门派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诸天魔宫围得水泄不通。 已经大势已去,无路可逃。 可传说中的诸天教教主,神代真人,却不见多少惧色。 他只是坐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神代真人是个样貌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也许是久居高位的缘故,自带着一种上位者威严而又莫测的气势。 但镜中的自己又有什么好看的? 神代真人不爱美色,不爱穿着,就连赚取权势和财富也像是为了某种目的。 他像是个野心家,但他的野心到底向着何方,就连距离他最近的高秋水也看不清楚。 高秋水时常觉得,她这位教主,指不定有点“自恋”的特质。 “神代老贼,速速出来受死!” “诸天魔教天理不容!” …… 宫外的喊声愈来愈烈,也愈来愈近。 然后,就在这样喊打喊杀的嘶吼声中,神代真人转过头来,看着站在屋子角落里的高秋水。 “看来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了。”他脸上露出一丝阴郁而又古怪的笑,“但是,我不会死,终有一日,我会卷土重来。” 雷光乍然划过天空,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伴随着雷声迟迟传来的,是神代真人仿佛喃喃自语般阴冷的声音。 “秋水,不要死了。到那时,我还会来找你。” …… 高秋水将思绪从冰冷的回忆中拔出。 在那之后,她果然亲眼见着神代真人死了。 只不过那时候,所有人都当他那句话,是死到临头不甘心的大放厥词。 可是仔细想来,巫长湛既然能在魔尊杀他后又重新出现,那是否,神代真人也能在当年的死亡后,再次重生呢? 这种事,司烛黎本来是不在意的。 就算那巫长湛真的功法诡异至极,又百杀不死,又如何呢? 他来一百次,司烛黎就能杀一百次,连眼都不用眨。 但是他偏偏伤害了祝灵昭。 有这样一个阴沟里杀不死的臭虫胆敢盯上祝灵昭,冷不丁就要冒出来使阴招,是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司烛黎的金眸中暗沉沉的,像是凝聚着冰冷的风暴。 谁也不知道他脑海中正盘旋着怎样的杀意。 和凤宫中的烛火明灭。 窸窸窣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响动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映衬着和凤宫内的鬼影狰狞。 高秋水在这样可怖的威压中微微发起抖来。 祝灵昭默默握住司烛黎的手,他这股澎湃的杀气才勉强克制了一些。 高秋水也在对过往的追忆中想起了一件事。 “神代真人的来历莫测。”高秋水说道,“但在诸天教覆灭之后,人们曾探查到一些消息。” “有一种说法是,他曾是一个医修世家的家主,那世家不算多有名望,但也延续已久,在医修上颇有些建树,正是岭南楚家。”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楚家? 她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熟悉,这又是医修世家,又姓楚的……该不会和疯剑客是本家吧? 她低头掰着细白的手指算了算,疯剑客大概在三百年前叛出楚家,而神代真人是一千年前的人。 这么想来,神代真人竟然是疯剑客的祖宗?! 高秋水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尊上,娘娘。那家主本名楚辛夷,掌管楚家时为人正派,行事温和。但有一日修行时走火入魔,性情大变。” “据说曾做了些不好之事,楚家因此将他除名,讳莫如深。之后他便自称为神代真人,慢慢建立起诸天教。” “那时属下还不曾意识到,但如今想来,或许就像柴修的情况一样,他也根本就不是楚辛夷。” 司烛黎终于将那双璀璨冰冷的金眸望向了她。 因为高秋水说的这一点很关键。 这样想来,那个人死里逃生,顶替他人身份,或许根本就不是第一次。 他到底是谁? 楚辛夷,神代真人,巫长湛,柴修? 在成为诸天教教主之前,他又拥有过什么身份,做过哪些事? 最重要的是,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拥有几近不死的生命,还能完美替代他人,如非他自己暴露,竟然无人能够识破。 司烛黎长眉紧蹙:“高秋水,近日事务渐缓,你即刻调查这件事,我命曲无疆辅助你。” 能驱遣魔域里担当各种重任的左护法大人,足见司烛黎对这件事的重视了。 高秋水肃然垂眸道:“是,属下遵命。” 夜深了,祝灵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她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如果想调查楚家的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去找找疯剑客。” “疯剑客?” 这下,两人的目光都看向祝灵昭。 尤其是司烛黎,他那双耀眼的金眸冷冷地睇着祝灵昭。 那又是谁?! 魔尊大人不由得陷入了思索,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少女的嘴巴里又蹦出来一个陌生人。 这还是在他看着的情况下,小猫妖尚且能认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如果他放开手不去管,那还了得? 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生动形象的画面。 小小的黑猫只独自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那条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后面就绑了长长一串面目模糊的人。 就像是春天放的大尾巴龙风筝。 “你知道疯剑客吗?”祝灵昭假装自己没看到男人阴森森的眼神,解释道,“他就是医修世家楚家的人。” 楚家已在三百年前被疯剑客杀光嫡系后彻底没落。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知道楚家曾经的辛秘的话,那大概就只有疯剑客了。 “疯剑客……好像听说过,是个独来独往的剑修。”高秋水若有所思,有了一些思路。 一袭黑裙的上爻城城主领命离去了。 和凤宫中烛火摇曳。 祝灵昭踢踢踏踏地走进内殿,然后转头盯着若无其事又跟进来的男人。 猫猫瞩目—— “司烛黎,你还有什么事吗?”小魅魔问。 高大俊美的男人缓缓开口…… “你要是再问疯剑客是谁,我就生气了!”祝灵昭叉起腰,气势汹汹地打断他,“他就是个人,一个不重要的人!” 就算是魔尊大人,也不能跟个探子一样查明她口中提到的每一个人吧! “……不。”司烛黎顿了顿,低声说,他伸出大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祝灵昭的额角。 就在祝灵昭以为他又要开始茶里茶气地施展美男计的时候。 就听到男人略有些困惑和担忧的声音传来。 “昭昭,你头上,是不是长疙瘩了?” 祝灵昭:???!! 第173章 长角! 什么叫不解风情的直男? 这就是! 一个正常男人,会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头上长疙瘩吗?! 祝灵昭发出小猫咪愤怒的咆哮。 直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都还沉浸在恼羞成怒的情绪之中。 超生气! 祝灵昭愤愤地坐到水银镜前,仔细扒拉着自己额前的碎发。 长疙瘩? 绝对不可能! 她可是天生丽质的漂亮昭昭,皮肤一流,从来不长疙瘩! 然而一炷香后。 小魅魔目光呆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额头,又摸摸额头。 ……救命,司烛黎没说错,她真的长疙瘩了! 呸呸呸,这才不是疙瘩。 只见明亮清晰的水银镜中,少女白皙光滑的额头上,冒出了两个黑色的小尖尖,若隐若现,好像在那里,但一错眼,便又看不见了。 也难怪就连祝灵昭自己都没发现。 平日里有头发遮挡,就更难以察觉了。 也就只有整天紧盯着祝灵昭的魔尊大人才能注意到这点小细节,还如此直言不讳。 祝灵昭有些狐疑地扒着镜子看了看。 她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像角呢? 考虑到她是一只不知名品种的神兽,长角……应该也是即将成年的标志之一吧? 祝灵昭小腿上的黑色鳞片已经一路蔓延到了大腿上,可是长多了,她反而能控制着鳞片将它们隐藏起来。 只有偶尔不留神的时候,这些漆黑的鳞片才会冒出来。 所以说,可能等她的角整个长出来了,她就能控制它们了。 说不定到时候,她就真正成年了,能完成一个从小魅魔到威猛大神兽的华丽丽变身呢! 话虽如此。 祝灵昭慢吞吞走出内殿的时候,额头上还是认认真真缠了几圈绷带,把她黑漆漆的小角尖尖遮了起来。 从不需要睡眠的魔尊大人已经等在外殿了。 见到祝灵昭头上的绷带,男人脸上的神情骤然一紧:“昭昭,你头上的疙瘩……” “都说了不是疙瘩!”祝灵昭气得跳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俊美妖冶的男人用那双金眸瞥她一眼,似乎认为她是在讳疾忌医,倔强地逞强。 他轻轻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暗藏着担忧地说完了后半句话:“……是受伤了吗?是何人所为?” 空气中可怖的杀气犹如朔风呼啸。 毫无疑问,如果祝灵昭说出一个人来,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马上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也许是巫长湛两次对祝灵昭掏胸的事触碰到了司烛黎的隐忧,他好像对祝灵昭本就膨胀的保护欲越发旺盛了。 祝灵昭一噎,她觉得司烛黎十分离谱。 但见那双清冷的金眸执着地盯着她看,小魅魔只得气鼓鼓地踩了男人一脚:“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啦!我这明明是长角了。” “长角?”司烛黎皱起眉。 “对啊,长角。”小魅魔瞪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向外走去,毫不心虚,“我变异了,不可以嘛!” 和凤宫钝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 少女的气势太凶。 虽然不懂少女为什么如此生气。 但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只能默默跟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可以,什么都可以。 毕竟,她是一只变异了的小猫妖嘛。 于是,这一天般罗宫内众人见到的,就是他们个子娇小的王后娘娘头上缠着绷带,气势汹汹走在前面。 而阴鸷冰冷的魔尊大人则跟在后面。 王后娘娘受伤了? 整天闲的没事只想八卦的魔修们不禁脑洞大开。 这整个圣荒大陆,有谁能让王后娘娘受伤? 难不成……是魔尊大人打的? 啧啧啧,暴虐成性的尊上呀,看这样子,怕不是动手后又后悔了,所以要追着王后娘娘求原谅。 然后众人就瞧着魔尊大人去拉王后娘娘的手——被甩开。 又去拉——又被甩开。 两人就这么在宫里一路走,一路拉拉扯扯,期间夹杂着低声说小话,以及魔尊大人像摸猫一样呼噜呼噜王后娘娘的发顶。 等出了宫门,两人已经恢复如初,又亲亲蜜蜜地手牵着手,紧挨在一起。 暗搓搓围观的众人不由得一阵眉目传情,互相感慨。 ——不愧是尊上,就连打人了也能把对方轻松哄回来,真是把他们天真纯洁的王后娘娘玩弄在股掌之间!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般罗宫里的宫女侍从们在想什么,祝灵昭一概不知。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熟悉的街边,望着那块空无一物的空白匾额,以及里面黑漆漆的店铺。 “血茗斋”呢? 她辣么大一个香喷喷的糕点铺子呢? 小魅魔哪里知道,她虽然早都习惯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但司烛黎用狰狞的树枝霎时间将整个铺子包裹起来,再冷着脸一步步踏入糕点铺子的场景。 带给了老板娘一点小小的震撼。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但那可是魔域里的右护法贺三问啊,能和他对峙的,能是一般人吗? 老板娘连夜扛着她心爱的糕点铺子跑路。 狡兔三窟,区区一个店面而已,对于老板娘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对于祝灵昭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了。 她蔫哒哒地垂着头,好半天,才打起精神:“算啦,那我们去永暗巷玩吧。” 司烛黎想拒绝。 “你知道永暗巷是什么地方吗?”他问。 “知道啊。”祝灵昭拉住司烛黎的大手,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就好像阳光下绽放的花朵,“贺三问都告诉我啦,这回,你可不能蒙我。” ……根本无法拒绝。 司烛黎俊美妖冶的脸庞微僵,他想到永暗巷里乌烟瘴气的情形,又看了看少女天真欢快的笑容。 这不怪她。 小猫咪就是这样一种好奇心旺盛的可爱生物。 不过,敢对她说出这些事的贺三问,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魔尊大人冷冷地想道。 第174章 吃醋 永暗巷里没有白天,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 以及长夜之中,无尽的笙歌。 这与其说是一条巷子,倒不如说是一片偌大的街区。 之前司烛黎果然是在敷衍小魅魔。 他们只在巷子口浅浅地转了转。 而这一次,在祝灵昭的坚持下,司烛黎只得冷着脸,随她一同踏入了巷子。 一跨入永暗巷的结界。 周围的一切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张灯结彩的阁楼,天空是术法维持之下的夜幕,却一点也不觉得昏暗。 四面都是芬芳的酒气与脂粉香味。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街两旁的阁楼上,是穿着漂亮、举止妖艳的美女。 她们穿的,在来自21世纪小魅魔眼中并不算暴|露,但轻纱曼裹之下,女子凹凸有致的身躯若隐若现。 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说还休,引人入胜。 尤其是阁楼上的一个高个子姐姐,她的身材好极了,丰满妖娆,一双雪白浑圆的大长腿从轻纱下伸出来,直直搁在栏杆上。 祝灵昭小小的“哇”了一声,眼睛都直了。 她的美腿看起来有两个小魅魔那么长! 高个子姐姐注意到她,在阁楼上冲她风情无限地抛了个媚眼,嬉笑道:“小妹妹,要不要上来和姐姐玩?” 魔尊大人自打进了这里,那张俊脸冷得像是杀了十年鱼,金眸阴森森的,谁见了都躲着他走。 他本来没注意小魅魔东张西望的小动作,这下见少女直勾勾盯着阁楼上,脸顿时黑了下来,拉着她就往前走。 小魅魔被拽得一个趔趄,嘟嘟囔囔:“你干嘛呀?看看都不行?” 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不想那么小气。 但是见小猫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也不行,看也有罪! 而且,她盯着女人看个什么劲儿? 魔尊大人立刻心中警觉,他是知道有些人的喜好更为宽泛。 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不谈,魔修之中荤素不忌的大有人在。 难不成……小猫妖也被教坏了? 司烛黎在心中盘算着到底是什么人带坏了他的小猫妖,金眸中冷光更盛。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是无稽之谈。 等走到了一个转角,那阁楼之上的全都是容貌俊美的男人。 他们穿的比女人们还大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斜倚在栏杆上,领口大开,那结实饱满的胸大肌呼之欲出。 见到祝灵昭从下面走过,更是直接向她吹了个口哨,露出一丝坏笑。 也许是容貌加持,这个轻佻的举动由他做出来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有点像是隔壁男孩子那亲昵的恶作剧。 祝灵昭惊叹一声,看得目不暇接。 她其实是抱着看模特和明星的态度去欣赏的,毕竟俊男美女有谁不爱呢?更何况是颜控的小魅魔。 但在司烛黎看来,就是小猫妖见了花花世界,魂都被勾走了。 ……更生气了。 女人不行,男人更不行! 魔尊大人眸光森冷,他攥紧祝灵昭的手,默默加快了脚步。 这大抵是一种煎熬。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只想少女快一点失去兴趣,快一点结束。 好在。 少女不怎么认路。 司烛黎拉着她很快就到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虽然也有两家店垂着帘子,但好歹不像主街上两旁都是男男女女。 祝灵昭有点不乐意,拉着司烛黎喵喵直叫:“你光拉着我,都不让进去。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去看花魁吗?听说里面还有精灵呢。” 谁和你说好了?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也不高兴,只觉得这只小小的猫妖竟然如此可恶。 “不许看。”司烛黎冷冷地说道。 “凭什么呀?”祝灵昭气鼓鼓地叉腰。 “因为你说过。”僻静的巷子里,司烛黎的声音清冷,他那双灼然的金眸中倒映着巷口五光十色的灯光。 “因为你说过,不会喜欢别人。” 祝灵昭的眼睛睁大了一瞬。 她有些惊讶,等回过神来时,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盯着男人那张俊美妖冶的脸。 嗯,还是那么冰冷,漠然得像是弹指间就能让人灰飞烟灭。 但是。 “司烛黎,你吃醋了?”祝灵昭新奇地问道。 这倒是小魅魔没有想到的。 男人顿了一下,断然否认:“我没有。” 哈,他怎么可能吃醋?吃谁的醋? 堂堂魔尊有什么必要去吃别人的醋? 但小魅魔亲亲蜜蜜地扒住他:“你有。” “我没有。” 祝灵昭也不在意,刚刚还有点不高兴的小情绪瞬间消散了,她笑了起来,亲亲蜜蜜地解释道:“这种因为喜欢的人去接触别人而不高兴的情绪,就叫吃醋。” “没关系,恋人之间都会有的。” “你就是吃醋了。”小魅魔重复道。 司烛黎垂眸望着她。 祝灵昭乐得眉眼弯弯,就像是一只偷吃到鱼的猫儿:“这还是你第一次为我吃醋呢。” 沉浸在喜悦中的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到。 司烛黎轻轻抿住唇,唇角拉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第一次? 如果这种感觉就叫吃醋的话,那绝不是第一次。 许许多多,遍布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 只要小猫妖将目光投向除他以外的地方,他就会“吃醋”。 而小猫妖呢? 司烛黎忽然很想问,那你呢? 如果这是恋人之间都会有的行为。 那为什么,面前的少女同样看到了那些莺莺燕燕,却从不会为他吃醋呢? 司烛黎伸出手去,轻抬起祝灵昭的下巴,金眸凝望着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 尽管她笑得既嚣张又得意,但还是顶顶可爱。 “我吃醋了。”司烛黎承认道,“昭昭,那……” “啊——” 一道凄厉的女声骤然打断了男人未说完的话语。 凌乱又慌张的脚步声从巷尾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柔弱的女声不断哀求着。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惶恐的哭腔。 猫猫的注意力转移得飞快。 祝灵昭“唰”地一下转过头去,好奇地张望。 只见一个衣着凌乱的年轻女子仓皇逃窜,她看到巷子里的祝灵昭和司烛黎,眼睛里乍然绽放出求生的喜悦。 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犹如乳燕投林般,踉跄着猛地扑过来,抓住——司烛黎后退一步,漠然地避开了她的手。 于是,她攥住了祝灵昭的裙角。 “救救我,救救我,求您了!我不想被抓去……” 而几个身穿劲装的打手也逐渐逼近了。 第175章 柔弱精灵 他们脸上带着狞笑,犹如秃鹫般阴冷贪婪的目光紧盯着那名年轻女子。 “还想跑?我看在这永暗巷里,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年轻女子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她紧抓着祝灵昭的裙角,拼命摇头,一边哭一边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 “妈的……”那领头的打手满脸横肉,他怒骂一声,扬起手里的鞭子便准备抽下。 但是祝灵昭站着没动。 那领头的打手微愣,看司烛黎明显不好惹的样子,他们也只得耐着性子,客气地一抱拳,粗声道。 “阁下,这是我们荔香院的私事,不便外人插手。” 那年轻女子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她仰起头,一双泪眼哀求地看看司烛黎,又看向祝灵昭,凌乱的头发间露出一点尖尖的耳朵。 她竟然就是个小魅魔一直渴望见到的精灵!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她生得好看极了,即使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却仿佛梨花带雨。 颇有一种水晶玻璃般脆弱剔透,楚楚可怜的气质。 “求求你们了。”她仿佛风中颤抖的莲花般,不断哀求道,“只要救下我,我为你们做什么都行。” 好漂亮的姐姐! 小魅魔顿时心生怜惜,握住了精灵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感觉她恐怕是吓得厉害,手里一片冰凉。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只觉得这只精灵不修边幅又吵闹。 他有些不耐烦了,心里盘算着如何下一秒把她从祝灵昭的腿上扔出去。 然而小魅魔却是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了。 “如果我要插手呢?”她看向打手们,问道。 祝灵昭知道。 精灵是天地灵气化形,本身实力并不算低,但看这个精灵手脚无力,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样子,显然是被下了药。 这里是魔域,又是没有白昼的永暗巷。 自然是有很多应该发生在黑暗中的事情发生。 小魅魔无意去管魔域里固有的规矩,但撞到了眼前的事,却是要管一管的。 这是她一贯的准则。 领头的打手脸色冷了下来:“阁下何须如此?” “要是阁下看上她了。这娘们儿现在还没学会永暗巷里的规矩,等调教好了,三日后,阁下大可以到我们荔香院里点人。” “保管给阁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领头的打手这话说的算是客气,但看他们都暗中握紧了手里的棍棒和长鞭,便知道这是先礼后兵的一套。 能在永暗巷里混得,各个都不容小觑。 他们要是连院里逃走的人都没办法处理,便也混不下去了。 年轻的精灵紧抱着祝灵昭的腿,发出响亮的哭声。 祝灵昭被抱得一个趔趄,不由得为难地看看司烛黎,男人向她投来阴晴不定的一瞥。 祝灵昭:? 什么意思? 祝灵昭心里有点茫然,她怎么感觉魔尊大人又莫名其妙的不高兴了? 不过男人肯定是不愿意救人了。 小魅魔不靠他,自己也有办法。 “我确实是看上她了。”祝灵昭说道,在打手们戒备的神情中,她笑了笑,直白道,“开个价吧?” 她也不是不懂他们的规矩。 果然,领头的打手得知祝灵昭不是要硬抢,神色缓和了一些,甚至变得有些谄媚。 “这……阁下您也看出来了,这可是个罕见的精灵。我们荔香院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的上等货,恐怕……” “你说个数吧。”祝灵昭打断他。 嘿,现在的小魅魔,有钱! 这些时日,那些城主们零零碎碎给她的东西,正愁没地方用呢。 如今的小魅魔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穷穷的小猫咪了。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领头的打手搓了搓手,试探道:“这……一、一千块上品灵石?” 祝灵昭将一块湛蓝的宝石扔给领头的。 “不用找了。”她豪横道。 湛蓝的光泽在僻静的小巷里一闪而过。 领头的打手接住蓝宝石,举在手里看了看,顿时瞪得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嚯。 这成色,这其中蕴含的灵力。 只这么一块,市价至少在一千两百块上品灵石,如果运作得好,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这魅煞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挥金如土的大财主? “哎,好、好……”领头的打手笑得满脸的横肉都挤出了一朵花来。 这地方就是这么现实,拿到了钱,变脸比翻书还快。 认钱不认人。 “阁下出手大方,这精灵归你了,今夜保管你爽歪歪。日后阁下如果有空,也可常来我们荔香院坐坐。” 打手们态度大变,眉开眼笑地向着祝灵昭抱拳行礼,然后齐刷刷地离去了。 谁都没有再多看那精灵一眼。 不过祝灵昭可没打算“爽歪歪”,她把犹在小声啜涕的精灵拉起来,只是好奇地又多看了她的尖耳朵两眼。 “好了,你没事了。” 祝灵昭小心地把自己的腿从精灵手里解救出来,挥了挥手就准备拉着司烛黎离开:“你赶紧离开魔域吧,小心再别被抓了。” 这对祝灵昭来说,只是逛永暗巷途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没看到一旁魔尊大人身上的冷气越来越盛了吗? 祝灵昭看到男人皱眉盯了她的裤腿好一会儿,生怕他当街就把挂在她腿上的精灵甩飞出去。 然而小魅魔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防住。 他们刚转过身去,就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风声。 是那个柔弱动人的精灵直直扑了上来。 “恩人!”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钝重的打击声响起。 祝灵昭错愕地转过头,正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枝横扫过来,重重地将精灵击飞了。 那柔弱的精灵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老远,又撞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噗——咳咳咳……” 那精灵摔落在地上,捂着嘴咳出一口血来。 她的表情还定格在惊讶与茫然,尖尖的耳朵无辜地垂下来,像是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遭到攻击。 “恩……”她下意识地向着祝灵昭伸出颤颤巍巍的手。 然后,“嘎嘣”一声,柔弱的精灵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176章 新的黑猫 于是,欢乐的永暗巷之行就这么戛然而止地画上了句号。 直到两天后,祝灵昭都对此耿耿于怀。 清晨的阳光洒进和凤宫里,祝灵昭抖开自己小斗篷一样的翅膀,摸出一瓶护翅精油来。 这是21世纪带来的东西,用完就没有了。 是以,小魅魔平日里格外珍惜,都不舍得用。 对着明亮的水银镜,祝灵昭抹了一点点精油,仔仔细细地擦在自己额头上刚冒出个尖尖的小角上。 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长角的缘故,总感觉额头有点痒痒的,还有点干。 虽然觉得这个黑色的小尖尖角很丑,但祝灵昭还是想要好好保养它们。 正所谓时机,稍纵即逝。 这永暗巷没逛成,可之后小魅魔再想去,司烛黎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了。 祝灵昭皱了皱小脸,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常公子,好久不见啦。” “这位姑娘,怎么不进来坐坐?” …… 繁华的永暗巷里,灯红酒绿。 两侧的阁楼上俊男美女嬉笑连连,好不热闹。 可是,热闹都是别人的。 小魅魔走在街上,颠了颠,防止扛在肩膀上的精灵滑下去,一边郁猝地叹了口气。 明明都已经到了永暗巷,明明很快乐的。 为什么,偏偏会变成这个亚子! 猫猫震声。 高大俊美的男人走在祝灵昭身侧,慢悠悠的,金眸璀璨,看上去心情竟然还不错。 就在一刻钟前。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一树杈子将精灵拍昏在了巷子里。 红红的血像番茄汁一样喷了一地。 柔弱的精灵倒在其中,脸色白得透明,活脱脱一个凶残的凶杀案现场。 “嘎、嘎、嘎……” 僻静的小巷里,仿佛有乌鸦悠悠飞过。 小魅魔足足愣了有两秒。 她看看生死未知的精灵,又看看身旁的男人。 这是她刚用一块极品蓝宝石救回来的人。 挨这么一砸,指不定还不如被荔香院带走呢。 魔尊大人下手也忒狠了,这就算不是故意杀人,高低也得给判个防卫过当。 可是面对少女谴责的目光,司烛黎却丝毫不为所动。 ‘是她先扑上来的。’ 魔尊大人试图用眼神这么告诉祝灵昭。 难道随便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就能近得了魔尊大人的身吗? 古往今来,就连忠心耿耿的魔域左护法都没有这个资格。 祝灵昭一时间对于魔尊大人的矜贵无话可说。 可是精灵也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不管。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小魅魔只得苦唧唧地自己扛起精灵,带回般罗宫里治疗。 这精灵嘴角还吐着血,被祝灵昭这么扛在肩膀上一路拖着走,也就是放在魔域的永暗巷里,众人才能做到视而不见。 而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非但不帮她,反而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 尤其是祝灵昭吭哧吭哧扛着精灵,又累又气,连抬头看两眼街边的美色都没有余暇之时。 魔尊大人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心情更是到达了巅峰。 …… 唔,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祝灵昭愤愤不平地想道,擦完精油,她用绷带把小尖尖角遮起来,这才踢踢踏踏地走出内殿。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司烛黎竟然不在。 往日,无所事事的魔尊大人总要等候在那里,再细细为祝灵昭梳好头发,整理好衣服,再拉着她一起去主殿议事。 这倒是很稀奇。 祝灵昭正在惊讶当中。 就听到和凤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侍女跑了进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这些侍女都是魔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放在外面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再加上平日里有司烛黎的威压加持,她们总是谨小慎微,和祝灵昭保持着极其恭敬的距离。 像这样急躁和慌张还是头一回。 祝灵昭也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张开翅膀蹿起来:“怎么?难道是正派打过来了?!” “啊?”那侍女急停在祝灵昭的身前,愣了愣,“正派……?” 那侍女容貌清秀,但跑得发髻都歪了,脸颊泛红,还喘着粗气。 她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急急抓住祝灵昭的袖子:“娘娘,快跟属下走,您带回来的精灵醒过来了!” 祝灵昭:??!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大松了一口气。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不就是那个精灵醒了吗?怎么能算是坏事? 然而。 小魅魔的话都还没说完,那侍女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二话不说,拉住她就往外冲去。 只听“嗖——”的一声。 小魅魔只觉得自己双脚忽然离地了。 那侍女力气大得惊人,一路风驰电掣,简直像是放风筝一样呼啦呼啦拽着她跑。 “等……唔唔唔!” 祝灵昭想喊,却被灌了一嘴朔九的寒风。 等她晕头转向地停下来,就看到是在主殿外面,七八个侍女慌里慌张地一窝蜂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娘娘,您可算是来了……” “娘娘,您快来看看吧!” “娘娘、娘娘……” 祝灵昭满头雾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侍女之中人缘这么好了。 而且,大家都一脸大敌当前的严肃,弄得她也暗自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祝灵昭努力从侍女的包围之下挣扎出来,大声问道。 不仅是她们。 远远近近的,祝灵昭发现好多侍女侍从都徘徊在周围,像是在做事,其实都暗搓搓地,向这边投来担忧的目光。 祝灵昭不由得更担心了:“姐姐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空气中有一瞬寂静。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一个为首的侍女站了出来,她为难地绞着手,眼睛红红的,看向祝灵昭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义愤填膺。 “娘娘,您快去看看吧,尊上、尊上他……” “司烛黎他怎么了?!”祝灵昭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虽然魔尊大人总是自诩世界最强,自我之下全是蝼蚁,但其实祝灵昭老早就担心他会因为傲慢而翻车了。 毕竟,这么强的魔尊大人,不也被封起来做了一万多年的牢吗? 难道是她带回来的精灵有问题,把司烛黎给阴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真的会自责死的。 小魅魔的心里霎时间涌出了许许多多司烛黎出事的恐怖画面。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但侍女们却都不愿意多说了,只是红着眼眶,支支吾吾,把祝灵昭引到了主殿侧面。 “娘娘,您还是……亲眼去看吧……”一个小侍女悲痛地啜嚅道。 踩着青石板路转过转角。 小魅魔暗中做好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看了过去—— 寒风朔朔。 只见清朗的阳光之下,高大俊美的男人一身锦白色的衣袍,长发披肩,金眸璀璨。 似乎是察觉到角落里的动静,他抬起眼来,清冷的金眸对上了祝灵昭的眼睛,里面仿佛流淌着耀眼的金芒。 祝灵昭一愣。 大惑不解。 祝灵昭:??? 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一群侍女说的好像魔尊大人要死了一样。 正在小魅魔疑惑的当口。 “喵~” 一声又甜又软的猫叫轻轻传来。 紧接着,就看到从魔尊大人身后的栏杆上,绕出来一只小小的猫儿。 漆黑的皮毛,碧绿的眼睛。 看上去可爱极了。 第177章 她太爱他 “好漂亮的猫!”祝灵昭称赞一声。 然后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司烛黎一遍,左看右看,不由得更加茫然了。 没什么毛病呀? 也没发生任何危险。 堂堂魔尊大人那张俊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臭,没病没伤,也没被掉包。 “所以,司烛黎到底怎么了?”祝灵昭忍不住侧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跟在身旁的侍女。 那侍女不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祝灵昭:? 祝灵昭茫然回视。 “娘娘。”那侍女甚至都顾不上魔尊大人就在不远处了,她紧拉住祝灵昭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 “您看那只猫,可是那个不要脸的精灵变的!” “昂,我知道呀。”祝灵昭满脑袋问号。 她当然看出来那只可爱的小黑猫正是她从暗巷里救回来的精灵。 但是变猫咪哪里不要脸啦! 精灵化形本就是千奇百怪的,说不定人家自然凝结成的原型,就是猫呢? 小魅魔要坚决维护任何人(主要是指自己)变猫的权利! 然而那侍女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祝灵昭,小声愤然道:“娘娘,您不可以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把祝灵昭砸得一懵。 而那侍女却握住粉拳,愤慨地说道:“娘娘,我们都知道您深爱着尊上。但是,您不能什么都由着尊上来呀。” “您真是太爱尊上,太包容尊上了。” “但我们魔域里可不是这样,对待那种敢觊觎自己东西的臭婊|子,您就应该果断出手,狠狠把她打出去!” 祝灵昭:??? 祝灵昭瞳孔俱震。 这个长相清秀,文文静静的侍女,是不是刚从嘴巴里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脏话?! 难道是她今天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 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她明明都认识,但连起来,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听起来她像是一个一心挂在魔尊大人身上的恋爱脑一样! “你说……”小魅魔还想再问问清楚。 就见到那侍女神情一紧,慌张而又恭敬地低下头去。 祝灵昭转过头,果然就看到是司烛黎走了过来。 “你今早起的早了些。”司烛黎说道,他伸出手,轻挑起祝灵昭脸侧的鬓发,看上去对她随便的发型有些不满意。 的确。 为了给自己刚长出来的小角好好涂护理精油,小魅魔可是起了一个大早。 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侍女们不同寻常的动静,忍不住探究地看着面前的魔尊大人。 “怎么了?”司烛黎问。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今天那些人都奇奇怪怪的。 祝灵昭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今天有做什么吗?” 司烛黎倒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这是小猫妖又在打听他的隐私了。 没办法,小猫妖就是这样粘人,总想要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魔尊大人冷着脸,沉声解释起了自己晚上做的事:“昨晚苗踏歌有来找过我,说了些般罗宫改建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祝灵昭的发。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翻,掏出一根仿佛树藤般枝枝蔓蔓的银簪来,轻轻插进了少女乌黑的秀发之间。 他挽的发型并不复杂,但是银簪上精致的流苏垂落下来,一荡一荡,就好像山涧中的清泉那样清澈灵动。 “喵~” 那只小黑猫好像也被吸引了,踩着回廊上的栏杆走过来,发出娇娇软软的叫声。 “这就是你救的那个精灵。”察觉到祝灵昭好奇的目光,司烛黎说道。 那黑猫小小的一只,大睁着一双翠绿的猫瞳望着司烛黎,既纯然,又可爱。 “喵~”它喵喵叫着,亲昵地踩着栏杆凑近过来—— 然后。 祝灵昭就看到,男人锦白色的袖袍一荡。 是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飞快敛住了袖口,像是避之不及那般,生怕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猫毛。 “喵呜……”小黑猫蹭了个空,差点一脚从栏杆上滑下来,委屈又无辜地垂下耳朵。 它看上去真的有点可怜。 而且它还是一只好漂亮的黑猫。 小魅魔对于“同类”的喜好动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黑猫毛茸茸的脑袋。 小黑猫亲亲蜜蜜地回蹭着她的手,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哇,好舒服。 怪不得以前司烛黎总喜欢摸她,差点把她的漂亮毛毛都摸秃了。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不要对猫这么冷落呀,小猫咪太孤单,是会生病的。”她煞有介事地说道。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静静望着少女,然后又看向被少女摸头的黑猫。 小黑猫察觉到了男人的注视,那双楚楚动人的翠绿猫瞳望向他。 那目光里充满了信赖和依恋,就好像男人就是它心中无可比拟的太阳,光芒万丈,英姿伟岸。 “喵~恩人,你们救了我,这份大恩大德若柳永生难忘。”小黑猫的声音柔柔弱弱的。 她蹭了蹭祝灵昭的手,拖长了声音,楚楚可怜地哀求:“若柳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待在恩人身边,报答你们。” “恳请尊上不要赶若柳走。” 冬日里微暖的阳光落下,小黑猫翠绿的猫瞳里泛着泪花,言辞真挚而又坚毅。 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不由得看了它一会儿。 他被打动了。 第178章 一模一样的猫 这无疑是一只漂亮又可爱的小黑猫。 “确实。”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最终说道,他那双清冷的金眸中泛起淡淡的满意,“这只猫还算干净。” “昭昭,你若是喜欢的话,这只猫,就用来陪你了。” 小猫咪太孤单,是会生病的。 他的小猫妖那么活泼爱说话,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来陪她,肯定不行。 那找一只她的同类来作玩伴,应该不错。 魔尊大人暗自思忖道。 他的小猫妖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一只罕见的精灵来给她做玩具?……嗯,勉强够格。 魔尊大人内心的挑剔无人得知。 自称若柳的精灵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惊愕。 不过她掩饰得极好,见祝灵昭欢天喜地地抱起她,连忙做出亲昵的模样蹭了蹭她。 “谢谢恩人,谢谢尊上。”小黑猫摇晃着尾巴欢喜道,“如果有什么吩咐,就尽管交给若柳来做吧。” 于是,祝灵昭就这么获得了一只精灵猫猫。 她和魔尊大人都对这种安排各自满意。 而般罗宫里,却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炸开了锅。 “什么?!那只精灵竟然留在了王后娘娘身边?” “臭不要脸!” “王后娘娘真的好爱尊上,这都能忍。” “尊上怎么回事呀,王后娘娘那么好,尊上却对一只外来的精灵动了心思。” …… 无论是侍女,还是侍从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从深秋到隆冬,他们都亲眼看着这般罗宫从最初的一派荒芜到如今的富丽堂皇。 也亲眼看着他们的王后娘娘从被树藤捆在宫殿里,每天愤怒地冲魔尊大人砸东西;到现在两人亲亲蜜蜜,和好如初。 基本上般罗宫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王后娘娘和尊上感情的起起伏伏,相当真情实感。 如今好不容易风雨过后见到了彩虹。 这些人要是放在21世纪,都得大喊“磕到了磕到了”,自是对外来的精灵看不顺眼,同仇敌忾。 “我们不能就这样任由那只精灵耀武扬威。” “对啊对啊,守护我们最好的王后娘娘!” “好耶,打起来,打起来!” …… 冥冥之中,般罗宫里的侍从侍女们振奋握拳,像是达成了什么惊人的共识。 祝灵昭完全没搞懂大家的脑回路,身为风暴的正中心,她只能感觉到近来般罗宫里的气氛怪怪的。 总有侍女侍从红着眼睛,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她,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娘娘,您太好心了”,“娘娘,您得支棱起来”之类的。 祝灵昭猫猫疑惑。 她已经很支棱了啊,每晚都得支棱着把司烛黎轰走才能睡下,要不然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能在她床头站一宿。 仿佛一道鬼影,还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闪着幽光,非常影响睡眠质量。 而那只名为若柳的精灵,虽然伤治好了,却总是有点倒霉。 祝灵昭不止一次地看见她浑身湿淋淋地跑回和凤宫,漂亮的皮毛凝成一缕一缕,在萧瑟的寒风中抖成一团。 “你这是怎么回事呀?”祝灵昭心疼地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除去水汽的法术她用得不熟练,只能搬出一个炼丹的小鼎炉点上火,给她烘一烘。 “恩、恩人,若柳没事。”小小的黑猫一边发着抖,一边坚强地说。 她用那双翠绿的猫瞳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真的哭了,眼里含着令人心碎的水光,小心翼翼地说。 “不怪那些侍女姐姐们,可能是若柳太小了,她们没看到,一不小心,就把若柳挤到水池里去……唔唔唔!” “哗啦”一下。 一块大帕子兜头罩下。 小黑猫猝不及防,整只被盖在了帕子里。 楚楚动人的神情全都白费,祝灵昭用帕子在小猫脑袋上揉啊揉,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嗯,确实。” 小魅魔没注意到,她这话一出,被罩在帕子里乱动的小黑猫突兀地顿了顿。 若柳:? 这人什么毛病? 她说了这么多,冻得瑟瑟发抖,就换来一个“确实”? “你变成的猫真的太小了,稍不留神就会踩到。”祝灵昭心有戚戚地说道,“就和我一样。” 谁变谁知道。 小魅魔也想变成高大威猛的大豹子,可惜事不遂猫愿,小小一只的黑猫每天都担心魔尊大人的大手一压,就把她压死了。 若柳努力从帕子中挣扎着探出头来:“恩人,您也和若柳一样,是猫吗?” “嗯,是噢。”祝灵昭说道,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但是魔域里都知道,那个以身饲魔的王后娘娘,其实是个猫妖! 想想也是,普通的纯洁少女那么多,能随随便便就打动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吗?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表姐就在般罗宫里当差,这个秘密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我们的尊上啊,其实不喜欢人,他喜欢的是猫!” 这是祝灵昭在魅煞城里逛街时,无意中听到的。 周围魔修们纷纷附和。 祝灵昭白嫩的小脸当场皱成了包子,她瞟瞟身旁的司烛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谣言就是在莫名其妙中逐步升级的。 等祝灵昭转过街转角,酒馆里侃侃而谈的人们口中,故事已经演变成了。 “我说一个秘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据说我们尊上他对人没兴趣,只喜欢猫。我们的王后娘娘就是个猫妖。” “不过因为她变成人形了,尊上就不乐意了,每天把她关在寝宫里,非要逼她变回猫才行呢!”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大哥是瘟都城的管事,他说这事儿他们早都知道了。” “不愧是尊上,看来我们作为魔修,堕落的还不够深。” “可说呢……” 一时之间,好像整个魔域都知道了这个“不能传出去的秘密”。 祝灵昭猫猫震惊。 震惊得太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倒也有那么一点点好处:现如今,好像整个修真界里,说她是魅魔的,反倒不多了。就连归原宗那边,也默认她是个猫妖。 祝灵昭回忆起这些,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而若柳则乖乖任她擦拭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恩人,那您的原型,是什么样子的猫啊?” 祝灵昭笑了笑,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照在小猫漆黑的皮毛上。 “和你很像。”她轻快地说道,“也是黑猫,绿眼睛。” 小黑猫抬起翠绿的猫瞳来看着她。 “怎么了?”祝灵昭问。 有一瞬间,小小的黑猫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正坐在不远处批示政务的魔尊大人。 然后,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那若柳和恩人一样。”小黑猫用一种天真又信赖的语气说道,“这还真是巧啊。” 第179章 仿品 “是挺巧的。”祝灵昭赞同地点头。 她也觉得很巧。 若柳探究地看着她:“恩人,您不介意吗?” 祝灵昭茫然:“介意什么?” 若柳难过地垂下头去,脑袋上的三角耳朵耸拉下来,看上去楚楚可怜。 “就是若柳和恩人长得很像这件事。那些侍女姐姐们好像都不喜欢若柳,说是若柳在故意模仿您。” 小小的黑猫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祝灵昭:“恩人,您也觉得,若柳是在故意学您吗?” 祝灵昭一怔。 然后。 “噗嗤”一声。 在小黑猫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祝灵昭竟然被逗笑了:“哈哈哈……” “你大概是想多了。”祝灵昭乐不可支地说,她又用帕子呼啦了一把小黑猫的脑袋,“她们肯定没有这个意思。” 小黑猫又被帕子糊脸,微不可查地一噎。 小魅魔却觉得这只精灵真是多愁善感。 若柳在模仿她? 笑死,她们哪里像了? 反正若柳这种仿佛水晶玻璃般脆弱动人的气质,是祝灵昭永远拿捏不到位的。 以前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言传身教时,祝灵昭就总是学不到家。 至于都是黑猫这件事。 化形是天注定的,这世界上绿眼睛的黑猫多了去了,一点都不稀奇。 再说,这般罗宫里有谁知道祝灵昭变成猫时的样子? 侍女们根本不知道这茬,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喜欢精灵。 “你不要太在意。太在意别人的态度,是过不好的。”祝灵昭安慰着这只可怜的精灵,毕竟好端端被卖进魔域里,的确是一个恐怖的经历。 所以祝灵昭一直对她抱有诸多耐心。 “没有人一上来就会喜欢别人呀。”小魅魔好心地精灵猫猫讲道理,“我在刚认识宫里的姐姐们的时候,她们也不怎么喜欢我呢。” 刚开始,宫里的侍女侍从们一个都不愿意和祝灵昭说话,都低着头垂着眼,恨不得离祝灵昭有八丈远。 不过,自信小魅魔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她们肯定是因为害怕司烛黎,才不敢接近她的。 “你看,你们都没有接触过,不熟悉。”祝灵昭摸了摸小黑猫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一个温柔又明媚的笑容。 “你只要慢慢和她们接触了,她们就会喜欢你了。” 和凤宫中,微微透着寒意的朔风吹过,炉火明灭,烘烤出些微的暖意。 坐在长桌后翻看卷宗的司烛黎忍不住抬起眼来,看向少女如花般娇艳的笑靥。 有一瞬间,蹲在膝盖上的小黑猫似乎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大抵是从未想过,她说的那些话,会得到少女这样出乎意料、又真心实意的回应。 好半天。 小黑猫才垂下眼睛。 祝灵昭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可、可是,恩人不觉得若柳很像您,是您的仿品一样吗?” 这怎么又说回来了? 祝灵昭有点头痛了。 “这是哪门子的仿品啊?”她戳了戳小黑猫软软的耳朵,嗯,手感不错,忍不住又戳了戳。 “更何况你是精灵,大概活了很久吧,要比我大多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我的仿品吧?” 就是精灵这个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她有活过那么久。 祝灵昭暗自嘀咕道。 若柳似乎终于高兴了一些,她轻轻蹭了蹭祝灵昭的手,低声说道:“原来,恩人是这么想的吗……” 祝灵昭没有听清,她把烤干皮毛的小黑猫举起来,满意道:“好了,终于干啦。” “若柳,如果变成猫总是滑进水池里的话,那你要不要变成人形?” 小魅魔认真地建议道。 她知道,有时候变成猫四条腿没那么好走路,偶尔就是会摔到绊到。 小黑猫愣了愣,连忙摇晃起了尾巴:“不、不用了,恩人,若柳还是做猫……比较好。” 司烛黎终于从长桌后站起身,走了过来。 小黑猫识趣地跳到地上,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只要是魔尊大人来了,那祝灵昭的身边就没有其余人的地方。 精灵猫猫很清楚这一点。 “昭昭……”高大俊美的男人金眸璀璨,低语着俯下身去。 然后祝灵昭就踮脚环住他的脖子,“吧嗒”一下欢快地亲在他的唇角。 司烛黎金眸暗沉,他大手抬起她小巧的小巴,加深了这个吻。 这两人一贯我行我素。 丝毫不在意有一只小黑猫蹲在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冬去春来。 等冬天最冷的日子过去,天气渐渐转暖的时候。 祝灵昭已经把魅煞城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钻了个遍。 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还是那样寸步不离,高大的身影遮得小魅魔身边的空气都不清新了。 祝灵昭唯一能够喘口气的时间,就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 而精灵猫猫也好像逐渐融入了般罗宫。 她很少再湿淋淋地回来了,也很少再说“侍女姐姐们是不是不喜欢她”之类的话。 ‘那就是关系变好了吧。’ 祝灵昭是这么想的。 等到魅煞城肃萧的街角长出了今年的第一株嫩芽,嫩绿的草叶从地砖下顶出来,迎着阳光招摇。 小魅魔兴高采烈地宣布,她要准备换漂亮的春装了。 “司烛黎,春天到了,你明天要给我梳一个适合春天的发型噢。”她亲亲蜜蜜地扒着男人,喵里喵气地说道。 待到司烛黎同意。 她就翻脸不认人,毫不客气地把堂堂魔尊大人轰出了内殿。 这一晚,魔尊大人和往日一样,独守空闺,只能待在和凤宫的外殿里,点着幽幽的蜡烛,批改点政务。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只颇为识趣的精灵猫猫却悄悄凑了过来。 “喵~” 一声很轻很轻的猫叫。 泛着血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长桌上。 司烛黎不愉地瞥了一眼小黑猫。 叫这么大声,把正在睡觉的小猫妖吵醒了怎么办? 没看到魔尊大人翻卷宗的时候,都不敢动作太大吗?! 第180章 丢失的记忆 然而,这一次,小黑猫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离开。 泛着血色的月光之下。 小黑猫小小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翠绿猫瞳望着司烛黎,像是心碎与惘然。 “尊上,您一定要这样待我吗?” 小小的黑猫轻声问道。 坐在长桌后的男人向她投来冰冷而又漠然的目光。就像是冷漠的神明路过一只路边说胡话的蚂蚁。 小黑猫僵了僵,但还是鼓起勇气,颤声道:“我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但是尊上您真的要如此绝情,抛弃我们曾经的一切吗?!” 月色凄然。 这话犹如晴空霹雳,轰然在和凤宫中炸响。 司烛黎笔下微顿,他终于从卷宗中抬首,妖冶的金眸中宛如寒风般冷酷。 “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问道。 空气中犹如沸腾的水,被杀气肆虐,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口出狂言的精灵拍飞出去。 只因顾及着还在睡觉的祝灵昭,想到少女醒来发现这只精灵不见了,不好解释,司烛黎才对她多出了一丝丝耐心。 但精灵化作的小黑猫却没有退缩。 她的身体在魔尊大人恐怖的威亚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那双翠绿的猫瞳却固执地盯着男人。 仿佛夜色下氤氲的湖面,微微荡着波浪,好像饱含着欲说还休的故事。 “尊上,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她悲伤地说。 “我们明明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司烛黎皱起眉,他有些不耐烦了。 叶片磋磨,发出细碎的声响。 茂盛的树枝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直直向着小黑猫袭去。 冰冷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尊上,难道您的记忆中就没有奇怪之处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精灵颤抖着喊出了这句话。 树枝骤然悬停在了她的面前。 树枝狰狞的黑影倒映在小黑猫眼里,她轻轻发着抖,眨了眨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宛如绿宝石般剔透的眼睛里落了出来。 “尊上,您是不是丢失了我们之间的记忆。”若柳哭泣着说道,她垂下脑袋,哭得很小声。 一滴、两滴…… 不断滑落的泪水仿佛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和凤宫的地面。 那只蹲在地上的小黑猫,如同风中颤抖的露珠,哀伤道:“可是您明明还记得一些,不是吗?所以,您才对黑猫有所偏爱。” 长久的沉默。 坐在长桌后的男人神情莫测,但这的确是第一次,他清冷的金眸中倒映出了精灵的身影。 若柳哭得伤心。 压抑着的啜泣声回荡在夜晚的和凤宫里。 好半天。 那根就停在小黑猫眼前的树枝收了回去。 “噤声,不要吵到她。”魔尊大人冷漠的声音传来。 他没有说是谁,但也无需言明。 小黑猫抬起头来,那双翠绿的猫瞳中水光泠泠,有些哀婉地说:“我明白,王后娘娘她,是个好姑娘。她还是救了我的恩人。” “可是,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名为若柳的精灵苦笑了一下,她看着司烛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不是吗?” 司烛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金眸中仿佛暗潮翻涌,分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 而小小的黑猫眼里还含着泪,却鼓足勇气直视着男人,带着哭腔顶撞道:“尊上分明已经知道了,你就非要让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这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精灵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即使是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然而小黑猫却好像破罐子破摔般,干脆说了下去:“我一开始也不清楚,我以为你彻底忘了。” “就想着,既然过去了那么久,忘记了也好。我们之间的事……就当做不存在好了。” “可是。”若柳的眼眶泛红,声音有一瞬间颤抖,“可是,为什么你偏偏又去宠爱第二只黑猫呢?” “那我又算什么?”精灵执拗地看着他,质问道。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金眸漠然,仿佛端坐在云端的神像。 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敛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默默握紧了,到底没有打断哭泣的精灵。 在若柳的口中,是一个从未听闻过的故事。 那是在万年之前,魔尊大人还未被封印起来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刚化形,是一只黑猫,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我就不小心跑到了大树上,却不知如何下来。恰好你从树下路过,一身气势冲天,我都快吓死了。” 也许是提起了昔日的事,若柳的眼中闪动着光亮,羞涩地笑了一下。 “但你却没有怪我,反而向我伸出手来,让我跳下去。” “那就是我们的初遇。” 司烛黎默然。 他之所以没有将这只胡言乱语胡的精灵拍出去,是因为她说对了。 ——他的记忆,的确有残缺。 起初,司烛黎并没有意识到。 毕竟完全消失,不留痕迹的东西,是无从察觉的。 司烛黎零星记得这只黑猫。 那仿佛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满树桃花招摇,红得似火。 娇小的黑猫蹲在高高的树杈上,尾巴一晃一晃,在繁盛妖冶的桃花之间若隐若现。 然后是司烛黎自己。 他站在大树下,仰望着这灿烂的景象,向着树上的猫儿伸出手去。 司烛黎听见自己这么说道:“……跳下来。” 恍惚中,似乎响起了清脆悦耳的笑声,就像是灵动的风吹动了窗边摇曳的铃铛。 还有静谧的夏夜。 萤火虫附在草丛之中仿佛波浪般起起伏伏,一层接着一层地翻涌。 漫天繁星闪烁。 司烛黎盘腿坐在草地上。 他像是不在乎泥土的沾上了裤腿,青草的汁液会弄脏衣服。 小小的黑猫蜷缩在他怀里。 司烛黎听到了远处的风声,嗅到了空气中青草的芬芳,也能听到小黑猫细细的、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觉得心满意足。 有一瞬间,他心中翻滚叫嚣着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他抱着小小的黑猫,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那样的回忆太过久远,以至于有些模糊。 司烛黎并不确定他记得是否清晰,还是他为自己的回忆蒙上了一层温情的滤镜。 但不可否认的是。 因为这些,司烛黎多多少少,对着相似的小黑猫多了几分罕见的耐心。 就像是他最初,遇见他的小猫妖那样。 第181章 她是替身? 也许是因为他再次遇见了这样的黑猫。 魔尊大人记忆中的黑猫终于逐渐清晰起来,拥有了具体的样貌。 司烛黎一直以为,是因为万年时间太过漫长,他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这只曾经的黑猫。 可是渐渐地。 司烛黎察觉出了记忆中不和谐的地方。 他的记忆里,好像存在着诡异的空白。 偶尔,也会有一些陌生的画面闪过。 但是那些画面闪得太快,司烛黎甚至无法去抓住。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 万年之前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司烛黎本就没什么故人,而与他出于同一时代的那些人。 像是曲无疆,还有魅煞城城主,显然都不可能对他的记忆有所帮助。 而面前的这个精灵,却准确地说出了他记忆中存在的问题。 这一点,司烛黎从未向任何人说过。 除非……她在万年之前,真的认识他。 她就是他记忆中残缺的那一部分。 她……就是他梦中的那只小黑猫吗? 司烛黎定定地看着月光下的黑猫,心中翻涌着的复杂心绪无人能知。 “为什么?”最终,司烛黎沉声问道,“为什么我的记忆有所缺失?” 泛着血色的月光之下,精灵化形的小黑猫垂下眼帘:“我不能说。” “但是。”若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哭过后的喑哑,“也许魔域的右护法大人,知道些什么。” 此话一出。 司烛黎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太有指向性了。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清楚了。 右护法贺三问知道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无非就是,他那段被天道抹消的经历。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一段被天道抹消的过往吗?! 司烛黎金眸微眯,空气中仿佛有一瞬掀起了暴虐的惊涛骇浪。 “那为何被抹消的……是你?”司烛黎问。 不止是司烛黎的记忆。 司烛黎确信,在曲无疆他们的记忆中,他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这样一只黑猫。 “我不能说。”若柳摇摇头,她声音里又染上了些许颤抖,略带凄婉地轻声道,“大概是,我们之间的情谊,是天理不容的。” 司烛黎皱起眉。 听上去,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 但司烛黎对于这样的过往,却是一片空白。 ‘小猫妖会闹的。’ 几乎是第一时间,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下意识地向着内殿瞥了一眼。 若柳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举动,不由得苦笑起来。 所以。 这才是她不甘心的原因。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司烛黎,但他们之间的过往却被抹消。 “明明就是……她像我。”精灵低声说道。 明明就是祝灵昭像她,才能在最初被另眼相待。 但最终成为司烛黎王后的,却是这只后来的小猫妖。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飘散在空气中。 但逃不过魔尊大人的耳朵。 “不,她和你不像。”司烛黎突然说道。 小黑猫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只见长桌之后的男人那双金眸中暗沉沉的,他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漠然,令人摸不透他的神色。 他其实说了和祝灵昭差不多的话。 但到底是哪里不像。 司烛黎也没有说。 这一刻,精灵那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神经像是被挑动了。 “对,她和我不像!”若柳咬着牙,愤愤地说道,她摇晃着尾巴,翠绿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她被所有人喜欢,被所有人记住。” “但是我,却只能被抹消,被抛弃在过去!”若柳看着长桌后的男人,带着倔强和执拗,“你就真的一点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你真的对我没有感情了?” “还是说——” 小小的黑猫不依不饶地追问,像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确定,你的那些感情,真的是对‘她’吗?而不是把她当成了我?!” “够了!”司烛黎低声喝道。 “你不敢去想吗?!”小黑猫瞪着他。 明明是个柔柔弱弱的精灵,却张牙舞爪的,那双绿宝石般剔透的猫瞳里含着欲掉不掉的泪珠,像是努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很像。 这个念头在司烛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真的很像。 小猫妖也喜欢这样虚张声势地瞪着他,就算很害怕了,也要强撑着,和他对着干。 一对上那双眼泪汪汪的猫瞳。 冷酷残忍的魔尊大人就莫名地下不去手了。 这到底是因为小猫妖呢? 还是真的如同精灵所说,是因为那段被抹消的回忆在发挥着作用? 司烛黎心烦意乱。 他强迫着自己去仔细端详那只沐浴着血色月光的小黑猫。 小小的黑猫还在瞪着他。 但奇怪的是,那一瞬的感觉好像只是一个错觉。 细细看过去时,她们又不像了。 司烛黎很努力想去追寻那段回忆,但一无所获。 天道的抹消是十分彻底的。 连同着司烛黎记忆中的那丝对着小黑猫的温情,也荡然无存。 半晌。 司烛黎移开了视线。 “夜深了,你该离开了。”他最终说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 小黑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终究,还是被她取代了,是吗?”她自言自语地轻声问道。 长桌后的男人冷着脸,他高大的身影像是隐没在黑暗中,神情莫测。 小黑猫垂着脑袋,踉踉跄跄地离去了。 只有白玉地面上一点小小的水渍,彰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 烛光忽闪。 司烛黎又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坐了很久,才拿起桌上的卷宗,继续翻看了起来。 而谁都没有发现。 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原本应该在熟睡中的少女躺在床上,眼睛却是睁开的,她满脸惊愕,紧紧捂着嘴巴,才没有惊呼出来。 第182章 得心脏病了? 一夜之间。 般罗宫里爱八卦的侍女侍从们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的尊上和那只坏精灵之间,好像变得怪怪的。 此事必有蹊跷! 魔修们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而他们天真善良的王后娘娘,却还是整天乐呵呵的,游山玩水,只知道傻笑。 不对,他们的王后娘娘可不是傻。 只是……只是……太爱尊上罢了。 爱情真是令人盲目。 清晨的和凤宫里。 祝灵昭趴在榻子上毫无形象地滚来滚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初春的阳光暖烘烘的,像是能驱散骨子里的寒气。 呼——天气真好,空气清新。 小魅魔抱着蓬松的抱枕欢快打滚。 这几日魔尊大人加快了对于归羊雪山上天道漏洞的调查,变得忙了很多,早上往往都会来得迟一些。 “娘娘,娘娘?”面容清秀的侍女坐在旁边斟茶,一边轻声唤道。 祝灵昭从一堆软哒哒的抱枕之间,转过头来看她。 这侍女名为绛珠,是般罗宫里对祝灵昭最积极的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样子,实则性格火爆。 “娘娘,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绛珠握住粉拳,慷慨激昂地说道。 祝灵昭一懵。 而绛珠见到她还满脸茫然,更是义愤填膺,活像是一个老母亲看到了自家只想躺平,不知努力的熊孩子。 “娘娘。”长相文静的侍女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您知道吗?今早,又有人看到那只臭不要脸的精灵偷偷去找尊上了。” 只能说,这般罗宫里的魔修们各个都是侦察兵。 祝灵昭一天能听到七八九十次这些侍女侍从们向她汇报精灵猫猫的行踪,就像是装了gps定位一样。 无非就是精灵猫猫偷偷去找魔尊大人了,精灵猫猫又去找魔尊大人了。 精灵猫猫在路上拦住了魔尊大人,而魔尊大人竟然没有一脚把她踢到一边去,反而还停下来和她说话了! 可是天地良心,祝灵昭是真的对这些不感兴趣。 “娘娘,难道您就一点都不在意吗?!”绛珠震声道。 她义正辞严地直视着榻子上软哒哒的少女,力求让目光传达出大家殷切的期望之情。 “娘娘,您明明也明白的,不是吗?” 祝灵昭看了文静的侍女一会儿,泄气地趴在榻子上:“嗯,明白了噢。” 过了这么些天,祝灵昭也算是多少摸清了众人的脑回路。 原来,大家都觉得那个名为若柳的精灵是试图插足他们感情的坏东西,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婊砸。 一直觊觎着尊上的圣体。 只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位,要成为这般罗宫里的第二个娘娘。 是以,般罗宫里的每个人都自动自发地为祝灵昭建立起防线,只等着她一声令下,就有几十个魔修将那精灵团团围住,斩于马下。 大家都要守护最好的王后娘娘。 绛珠目光灼灼地看着祝灵昭,热血沸腾。 她撸起袖子,寒光泠泠的袖箭在她白皙的小臂上若隐若现:“娘娘,区区精灵,根本不是属下们的对手!” 魔修们一向都是这样,直白又粗暴。 对于自己的东西,寸步不让。 既然祝灵昭是这魔域里的王后,是尊上明媒正娶结过契阔的道侣,那绝不可能任由旁人来窃取她的魔尊大人。 “唰、唰、唰。” 四面都好像传来了杀气。 祝灵昭警觉地抬眼看去,发现附近原本正在干活的侍女侍从们竟然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知从哪掏出五花八门的武器来,正看着她,跃跃欲试。 祝灵昭:??? 祝灵昭猫猫震惊。 所以他们的对话,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旁听啊?! “娘娘,您不要怕,属下们都支持您!”一个原本正在走廊上擦柱子的侍从拿着一柄比他人还要高的长枪,大声喊道。 “对啊,娘娘,就算您又软又弱,个子还矮,性格还善良,修为又低,还……但是属下们都很喜欢您!” ……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和凤宫周围顿时充满了武德充沛的气氛。 在工作期间摸鱼吃瓜的魔修们挥舞着武器,七嘴八舌。 一时间,这个寻常的早晨竟然变得热血起来。 祝灵昭无语凝噎,大受振奋。 然后她—— 振奋地在榻子上翻了个身,从榻子外侧滚到了榻子里侧趴着。 “叭叽~” 仿佛有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从小魅魔的头上耸拉下来。 “我知道啦,你们这么支持我,我是很感动啦!”祝灵昭抱住脑袋大声道,“可是……” “可是?”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可是。”祝灵昭轻叹了口气,安抚着热心魔修们把武器都收回去,嘟嘟囔囔地说,“总之,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嘛。” 侍女侍从们面面相觑,见王后娘娘实在没有要大干一场的意思,只得失落地收回武器,继续忙了起来。 擦柱子的擦柱子,整理花园的整理花园。 只有绛珠探究地看着榻子上的少女,将一杯甘甜可口的热茶带给她:“娘娘,是发生什么了吗?” “嗯……也不算是。”祝灵昭接过热茶,将暖暖的白瓷茶盏捧在手里,有些犹豫。 她垂下眼睛,春日的阳光倒映在茶水里。 “我只是,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那一晚上。 祝灵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从床上跳起来。 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小魅魔其实很机警的,外殿的声音稍大,她就被吵醒了。 尽管前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但祝灵昭却竖着耳朵,把后半段若柳的哭诉和质问全都听了进去。 好在司烛黎明显心绪乱了,根本没发现她醒了。 不然场面真的很尴尬。 原来。 司烛黎竟然和若柳在万年之前就认识。 所以司烛黎一开始对小黑猫的偏爱也有了解释。 因为他心里有这样一个白月光。 祝灵昭能从魔尊大人手里活下来,还是沾了精灵猫猫的光。 小魅魔回想到这里,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 那她岂不是……成了若柳的替身了?! 她有些迟疑地这样想道。 祝灵昭的心情十分复杂。 也许在众人看来,这几日精灵猫猫找魔尊大人的举动很频繁,而魔尊大人对待她的态度也逐渐松动,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视为无物。 与此相对应的,魔尊大人对她却不像以前那么寸步不离了。 甚至感情大师·师宵宵都明里暗里地找小魅魔提过两句。 但祝灵昭却觉得,司烛黎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甜甜腻腻,他只是想快点搞清楚天道的事。 如今不再时时刻刻紧粘着她,反而轻松了很多。 就连魔尊大人和若柳接触,小魅魔都能理解。 她完全明白司烛黎的心情和想法。 没有人能对于自己丢失的记忆无动于衷。 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想要把一切都搞清楚的。 若柳是司烛黎的故人,更是司烛黎能解开过去之谜唯一的钥匙。 司烛黎对若柳的在意再正常不过了。 小魅魔觉得大家有点大惊小怪。 可是,为什么? 小魅魔茫然地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这几天她的心脏跳得有点怪怪的,不太舒服? 难道说……她水土不服,有心脏病了?! 第183章 胖了五斤 虽然自小倒霉,但小魅魔一向强壮如牛,很少生病。 心脏这么一不对劲儿。 小魅魔有点疑神疑鬼起来,她主动吃了几颗司烛黎给的治病圣丹,但好像并不见效。 这真是令猫发愁。 祝灵昭挠了挠头,继续想若柳的事。 人生在世,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在意的人。 就像祝灵昭虽然嘴上嫌弃,但她其实很在意养大她的白泽之主,而且到了这个世界,她好像也交了很多朋友。 而司烛黎也有他等待过的河神,和化形为小黑猫的若柳。 只是司烛黎更惨一些。 因为他曾经所在意的人,全都被埋葬在了万年之前。 是以,其实祝灵昭也想搞清楚那些过往,想帮司烛黎找回他缺失的记忆。 而侍女侍从们所担心的,司烛黎被心机精灵撬开一个墙角什么的…… 无论若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精灵。 归根结底,最终还是要看司烛黎如何决定,不是吗? 小魅魔不知道若柳和司烛黎是否真的有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去,也不知道司烛黎喜欢她,到底是不是因为找到了若柳的影子。 但是,就算以前谈过,现在也可以谈新的感情嘛。 还不是都看司烛黎怎么想。 祝灵昭相信,司烛黎是真心喜欢她的。 至于找回记忆后……魔尊大人是不是还想再续前缘…… 哼,那她就走好了。 初恋总是没有好结果。 祝灵昭在心里闷闷地想道。 但是很奇怪的是。 “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有点难受,就好像吃了一颗司烛黎特供版小绿果子。 “怎么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攸然传来。 祝灵昭抬起头,这才发现周围的侍女侍从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高大俊美的男人正站在榻前,那双璀璨的金眸略显关切地看着她。 看到少女因为滚来滚去而变乱的头发,男人把她拉起来,扶正,修长莹白的大手拿过梳子,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一下、两下…… 银梳插入少女乌黑的发间,一点点将她的长发理顺。 司烛黎微垂着金眸看她,问道:“你吃了灵谷丹?可是身体不适?” 也就是对小猫妖每一根头发丝都了如指掌的魔尊大人,才能发现万千丹药中的一瓶里,平白少了几颗。 “嗯,有一点。”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小魅魔坦诚道。 她捂着心口,有些疑惑地说:“在心脏这里,总有点不舒服。” 四周的空气顿时一紧。 司烛黎脸色微变,他握住少女单薄的肩膀,把她转过身。 大手飞快地划过她的脊背,又抚过她的心口。 几乎是在瞬间,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仔细探查了祝灵昭的身体。 没有受伤,没有中毒,也没有被下诅咒。 司烛黎顿时蹙起长眉,薄唇紧抿:“你近来,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祝灵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司烛黎就有些烦躁地霍然站起身。 “哎,你要干什么去?”祝灵昭惊讶地拉住他。 只见冰冷阴鸷的魔尊大人浑身气势汹涌,寒气冲天。 “我去找个大夫来。”他冷冷地说道。 那不像是找人,更像是要冲出去杀个血流成河。 司烛黎不通医术,只能检查个大概。 要想治好小猫妖,还是得更专业的医修来才行。 可是魔修都是些脑袋空空,只知道杀戮的人,懂什么治病救人? 司烛黎在电光石火间,就已经在盘算着正道里哪个医修的水平够高,他去绑来。 为了更好地找人,并且让他们乖乖听话。 要不然……还是种下信种吧。 否则,如果不能及时找来高明的医修…… 魔尊大人的脑海中,仿佛霎时间闪过了很多惨痛的后果,小猫妖已然病入膏肓。 要不怎么说是心有灵犀。 小魅魔一下子就听懂了魔尊大人未说出口的盘算,连忙扑过去,环住男人的腰,把他拖回榻子上。 “等等,我应该就是小病!” “病?”魔尊大人抓重点的本事极强,他那双清冷的金眸扫视了少女一遍,阴森森的,“你生病了?” 他不断打量着少女,从她红润白嫩的漂亮小脸蛋,到仿佛泛着光泽的发梢。 “应、应该?”祝灵昭有些不确定地说。 然而司烛黎却觉得这件事很严重。 “我没有发现你生了病。”男人面色冰冷,沉重地说道,“在我看来,你很健康,相比起在邬云山脉的时候,还胖了五斤。” 这是多么可怕,这说明,小猫妖得的病连魔尊大人都看不出来! 祝灵昭:!!! “轰隆——” 仿佛一声晴空霹雳。 祝灵昭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我胖了五斤?!”她难以置信地失声道。 司烛黎却没明白小猫妖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他又认真地检查了少女一遍,摇了摇头:“不是。” 祝灵昭松了口气:“呼——” “是胖了五斤八两。”魔尊大人非常严谨地修正道。 “咳咳咳!”祝灵昭的气刚松到一半,呛住了,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 五斤八两! 她竟然胖了五斤八两?! 小魅魔站在柔软的榻子上,伸伸自己细细白白的胳膊,又低下头,捏捏自己软软的小细腰。 嗯,手感很好啊。 没有感觉多出来赘肉。 不过,好像是圆润了一些。 唔,她竟然胖了这么多。她难道不是从来不会变胖的完美猫猫吗? 小魅魔失魂落魄地倒下来。 司烛黎接住她,紧张道:“昭昭,你怎么了?” 难道是发病了?! 魔尊大人金眸中寒光大盛,像是马上就要扛起少女,冲进正道修士的大本营里杀个七进七出。 第184章 换她吃醋 糟了,魔尊大人竟然是认真的。 祝灵昭连忙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没事,我就是因为长胖了,不太高兴……” 司烛黎:? 魔尊大人冷着脸,却有一个问号从头上冒了出来。 长胖不是好事吗?这说明他养得好! “为何不高兴?”司烛黎丝毫不知少女不想再提的心思,追问道。 祝灵昭垂头丧气地捏着自己软软的小肚子。 吸气,嗯,肉肉没了。 松气,呜,好像是真的有点胖了。 见她低着脑袋捏肚子,司烛黎也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少女细细软软的腰。 祝灵昭一抖,没好气地把他拍开。 被狠狠打了手的魔尊大人冷着脸,收回手,还是不明白:“胖了有什么不好?刚见到你时,你瘦得像只瘟鸡似……” 魔尊大人的话在少女的怒视下逐渐消失。 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瞪着男人。 瘟鸡?! 有人会形容自己的女朋友像瘟鸡吗? 祝灵昭猫猫震怒。 “我还没说你像个石像一样呢!”小魅魔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男人稳稳地接住她,任由少女像背上黏上小纸片的猫儿一样挥舞着猫猫拳。 两人在榻子上单方面地打闹了一番。 这场互相伤害才终于告一段落。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虽然还是没明白少女生气的理由,但好歹知晓了“女孩子心思复杂”的道理。 “所以,昭昭,你到底是怎么了?”司烛黎问道。 他把少女按下来坐好,又重新开始梳理她弄乱的头发。 拥有强迫症者,总是这样闲不下来。 司烛黎思忖片刻,道:“如果我看不出问题,那可能有手段高明者暗中向你下咒。” “昭昭,你好好回忆一下,感到不舒服时,都在什么时候?” 他说的认真,小魅魔也不由得仔细回忆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有人给她下咒? “也就是最近几天。”祝灵昭认真掰着手指,“比如刚才……” 可是她刚才就老老实实趴在榻子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呀? “还有早上和绛珠聊天的时候。” 司烛黎挑起长眉:“绛珠?” 祝灵昭:“嗯,就是一个侍女姐姐。” 烛黎轻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聊了些什么?” 祝灵昭想了想,心里好像又有一点不舒服了。 但是不能讳疾忌医。 她模仿起绛珠的话:“绛珠说,若柳今早又去找你了……” 司烛黎拿着梳子的大手微顿。 他用那双清冷的金眸看了少女一样,语气莫测地重复了一遍:“有人说,若柳来找我……然后你感觉心脏不舒服?” 好像,也没毛病? 祝灵昭迟疑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时候?”司烛黎垂下眼帘,问道。 祝灵昭道:“还有昨天……我们在书房的时候。” “昨天?”司烛黎略微思忖了一下,有所明悟,“可是因为我在教你结界之法时,若柳也在旁边?” 昨天,祝灵昭和司烛黎看书的时候,那只精灵猫猫也凑了过来。 她并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司烛黎的脚边,想要旁听司烛黎讲话。 小魅魔陷入了沉思。 好像……是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奇怪。 祝灵昭并不想让司烛黎认为,是若柳的问题,连忙解释道:“应该不是若柳给我下的咒……” 然而。 魔尊大人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鲜少会笑得这么开怀。 祝灵昭一愣,茫然地看向他。 只见春日明媚的阳光之下,高大俊美的男人垂眸低笑,他妖冶的绯红仿佛生长蔓延的枝丫。 “傻昭昭。”司烛黎唤了她的名字,大手伸来,抬起她小巧的下巴。 祝灵昭仰起头来,撞进了男人那双仿佛流动的黄金般璀璨的眼眸之中。 “你不是下咒,也不是生病……你只是,吃醋了。” 司烛黎倾过身来,含着笑意的低语消失在相贴的唇齿之间。 “唔!”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吃醋?!!! 她拼命挣扎了一下,却被男人搂得更紧。 春日清朗的微风吹过。 青石地面上,倒映着两人在榻上交织的身影。 好半天。 一被放开,祝灵昭就想跳起来,然后又被魔尊大人极有先见之明地按住。 “吃醋?!”祝灵昭不可思议道。 “吃醋。”司烛黎笃定道,他用手指轻轻揉了一下少女娇艳泛红的唇瓣,金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喜欢的人去接触别人而不高兴的情绪,就叫吃醋。” “昭昭,这是你教我的。” “轰——” 祝灵昭的小脸,像蒸熟的苹果一样,红了起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怎么会吃醋?她明知道若柳和司烛黎之间是怎么回事的。 这不可能! 小魅魔大抵从未想过,这事儿也能落在她的身上。 但是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却很高兴。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吃醋。”司烛黎低声说道,他璀璨的金眸中带着戏谑,像是要让本就羞赫的少女那张白嫩的小脸蛋更红一些。 祝灵昭的脸果然更红了,她捂住脸,“呜”了一声,不愿意承认。 风水轮流转。 人人都吃醋,今日终于轮到了小魅魔。 魔尊大人学得显然很快。 他见少女像钻进洞里的小兔子一样捂着脸,愉悦地将她抱进怀里。 “我很高兴。”他说道。 冷漠妖异的魔尊大人抱着娇小的少女,就仿佛抱住了全世界。 “昭昭,我只喜欢你,不会去喜欢别人。”男人贴在少女耳边,金眸微垂,声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 尽管小猫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他那些晦涩难言的过去。 但司烛黎还是这么保证了。 因为。 “这也是你教我的。”司烛黎轻声说。 他们约定过了,要学习如何去做。 活泼的小猫妖所做的点点滴滴,魔尊大人都记在心上。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祝灵昭在荒芜的黑暗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现在,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灿烂的花来。 司烛黎想着想着,又低笑了起来。 小猫妖难得有这样羞红脸的时候。 魔尊大人简直想要把之前的“仇”全都报回来。 他摸了摸少女埋在他怀里的脑袋,低语道:“昭昭,你还说要教我,其实你自己都不明白。” 连自己吃醋了都不知道的傻猫。 司烛黎这样想着。 少女更往他怀里拱着不愿意出来。 男人那双金眸淡淡扫过不远处回环的长廊。 一只绿眼睛的小黑猫正蹲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原本想要像往常那样轻轻地蹭过来,却在男人骤然冰冷的目光中僵住了。 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那双非人的金眸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狰狞的恶鬼,剥离了所有的感情,只余下杀意与冷漠。 ‘敢靠近的话,就死。’ 精灵化成的黑猫在这样的目光中,浑身颤抖,一步都不敢迈出。 长廊的转角处、远处的大树下,有握着扫把的侍从正自以为隐蔽地向着这边探头探脑。 司烛黎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低垂金眸,望着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少女,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饕足的愉悦。 很好。 魔尊大人如此想道。 第185章 心机魔尊 魔尊大人,难不成是故意的? “吃醋”事件的几天之后。 一个暖暖的午后,祝灵昭趴在池塘旁边看刚放进去的红鲤鱼。 这是侍女姐姐们找来的,放在空荡荡的池塘里。 清波荡漾,胖胖的鲤鱼身上闪烁着浅金的细纹。 那是蕴含丰富灵力的象征。 魔尊大人就坐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撑着手,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束起玉冠,配合着那一袭锦袍,俊美得仿佛神话中的狐仙。 也不知是不是祝灵昭吃醋了的缘故。 自打那之后,司烛黎就很少再见若柳了。 就算小黑猫再摇着尾巴拦在他必经的路上,魔尊大人也是眼都不斜地抬脚走过。 他的确待精灵猫猫与旁人有几分不同,但又的确冷漠。 小魅魔看看男人,幡然醒悟过来。 震惊,魔尊大人也会耍这种心机了?! 倒不是说司烛黎很笨。 而是,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在祝灵昭的心里,就是一块放了一万多年都老掉牙了的树桩子,打开芯芯里全是木头。 他在很多方面根本就是负数。 竟然也会使这种恋爱中小花招? 故意接近精灵猫猫,还让侍女侍从们给她打小报告,就是为了看她吃不吃醋? 只能说,魔尊大人也是会进步的。 祝灵昭还以为,魔尊大人是真的把那些成天八卦摸鱼的魔修们视若无物,才不在意他们跟个探照灯似的暗中偷看呢。 那如果祝灵昭没吃醋的话…… 啊,那魔尊大人一定又会暗中生气了,凉飕飕地放上好几天冷气,却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 一时间,小魅魔都不知道该说魔尊大人什么好。 他是故意拉喜欢女生辫子的小学男生吗?! “怎么了?”察觉到少女的目光,司烛黎偏过头来问。 祝灵昭连忙摇头:“没什么。” 她目光游弋,看到了委委屈屈蹲在一旁的精灵猫猫。 小小的黑猫低垂着脑袋,偶尔只敢偷偷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 其实若柳什么都没做错。 但她好像被魔尊大人阴晴不定的心思吓到了,魔尊大人稍微冷着脸,她就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祝灵昭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的男人。 奇怪了,司烛黎现在的脸色其实蛮好的呀。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此时的魔尊大人就像是吃饱喝足的豹子,躺在那里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虽然吃醋,但小魅魔并没有兴趣看着无辜小猫咪僵在池塘边罚站。 “若柳,你不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快过来坐吧。”她拍拍身旁铺了软垫的椅子,好声好气地招呼道。 小黑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司烛黎:“可是……” 祝灵昭也转头看向魔尊大人,接着向小黑猫伸出大拇指,露出轻快的笑容:“没事,现在司烛黎心情很好的。” “哐当——”一声轻响。 托着茶盘的侍女飞快地将不小心磕在桌子上的茶壶放好,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她身法极快,两三下就穿过了院门。 等躲在院门之后,有了墙体遮掩,她才获得了一点点安心。 屏息、扒墙、探头,侍女这才敢和其他躲在这里的同僚们,一同偷偷望向池塘边的少女。 不愧是他们的王后娘娘! 她是怎么说出“尊上心情好”这种鬼话的?! 众人忍不住地瞟向坐在池塘边的魔尊大人。 在众人包括若柳的眼中,高大的男人面容冰冷,气势斐然,那双冷酷的金眸中仿佛翻涌着无边血浪。 泛着血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描绘出重重阴森而又狰狞的鬼影。 听到少女的话,男人将那非人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专注、黏腻,宛如恶鬼在打量着从哪里下刀。 是划破少女如同天鹅一样优美的脖颈,还是捏断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也就只有祝灵昭才能顶着那样可怖妖异的目光若无其事,甚至还露出那么灿烂的笑。 这一刻,侍女侍从们的心思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要不怎么说是大家最好的王后娘娘呢? 就佩服她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胆识! 有这么一个可可爱爱、又漂亮又明媚的王后娘娘摆在旁边,就连魔尊大人都没那么恐怖了。 侍女侍从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至于那个臭不要脸的精灵?谁呀? 呵,连王后娘娘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这些魔修们在想什么。 祝灵昭全然不知。 她只是实在不想看着精灵猫猫整日这么哭愁着脸,努力帮她调和。 许是帮得多了。 若柳也和她越来越亲近。 直到一天沐浴过后,熏香幽然,小魅魔趴在软塌上,让绛珠帮她按摩身体。 修真之人精通奇经八脉,这按摩起来简直令人通体舒适,飘飘欲仙。 “娘娘,您可要留心。那没皮没脸的精灵现在连尊上都不找了,整天黏在您身边,肯定是没安好心。” 绛珠愤愤地说道。 祝灵昭这才意识到,若柳好像真的不再去找司烛黎了,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好像都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祝灵昭有些疑惑地说。 绛珠将灵花炼制的精油在少女雪白的脊背上涂抹开,她下手很轻,因为少女的皮肤嫩得像是能捏出水来。 “可不是嘛。那精灵可没有看上去的……” 绛珠的话突然顿了顿。 小魅魔疑惑地拧过头,只见小黑猫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她像是没有听到绛珠说的话,那双翠绿的猫瞳只看着趴在软塌上的祝灵昭。 “你来做什么?”绛珠没好气地问道。 “若柳只是想帮忙。”小黑猫柔柔弱弱地说道,“若柳是精灵,由若柳来疏通经脉的话,可能对恩人的修为更有帮助。” 这倒是真话。 也是修真界里众人对精灵趋之若鹜的原因。 祝灵昭想了想,在这和凤宫里,就算若柳真的有什么坏心眼,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绛珠也累了,便干脆地答应下来。 “好啊,那就你来吧。” 小黑猫欢喜地笑了。 下一秒。 缭绕的水雾之中,一只纤纤玉手伸来,接过了绛珠手里的精油。 乌发垂髫,冰肌玉骨。 绝美的精灵眉眼低垂,略显羞涩地轻轻抚上了祝灵昭雪白的脊背。 第186章 精灵倾心 祝灵昭融化了。 因为若柳的按摩技术实在是太好了! 绛珠已经很专业了。 但若柳却达到了神乎其技的至高境界。 一次按摩下来。 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骨头缝里透着酥酥麻麻的舒适,就连缩在背后的翅膀都展开了。 以前像小斗篷一样的翅膀如今长大了很多。 泛着金属冷光的黑翼覆在少女雪白柔嫩的后背上,对比鲜明,带着一种异样的美感。 若柳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翅膀根部。 小魅魔爽得像猫儿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恩人,您喜欢吗?”绝美的精灵轻轻柔柔地问道。 祝灵昭趴在软榻上晃着一双雪白的小脚,热烈吹捧:“超棒的!你好厉害。” 朦胧的水雾之中,少女昳丽的小脸红扑扑的,比枝头盛放的花还要娇艳。 若柳看了看她,手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祝灵昭有些奇怪地回过头。 精灵垂着眼睛,那张绝美脆弱的脸上有些低落。 就在祝灵昭越发疑惑的时候。 精灵却突然轻声问道:“恩人,就连您也讨厌若柳吗?” 她这话说得幽然。 小魅魔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不由得微撑起身来,看向她。 “嗯,我不讨厌你噢。”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道,“相反,我想和你做朋友。” 小魅魔很少讨厌什么人。 更何况是这么漂亮又罕见的精灵。 颜控的小魅魔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和天底下的每个漂亮姐姐都亲密贴贴罢了。 尽管宫里的其他人都对精灵怨念颇深。 但祝灵昭知道,这只精灵是纯白的。 般罗宫里的魔修随便拉一个出来,身上缠绕的恶念都比精灵多上一百倍。 祝灵昭细数着她的优点:“我觉得你又漂亮,又温柔,是个蛮好的……” “恩人。”若柳打断她,紧绞着纤细的手指,低语道,“可是,您不觉得,若柳是有心接近尊上的吗?” “唔。”祝灵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小魅魔干脆坐起来,拉住站在软榻边的精灵的手,把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掰开。 在若柳略微诧异的眼神中,祝灵昭晃了晃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无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司烛黎嘛。” 讲道理,虽然之前吃过醋,但那是小学鸡魔尊大人做的奇葩事,若柳真的好无辜。 若柳微愣,然后慢慢地笑起来。 那一笑很美,恰似弱柳扶风,漫天飞絮。 绝美的精灵抬起眼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眼中仿佛含着莹莹的流光。 “恩人……”若柳珍重地把伸来的手捧在胸口,专注地望着她,“我就知道,您是不一样的。” 有一瞬间,祝灵昭在精灵闪闪发亮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小魅魔完全没有抓住。 而精灵却激动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天生天养的精灵,只是孑然一身,颠沛流离。” “有幸被恩人所救,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到了这般罗宫里,所有人都说,我是为了接近尊上,想要对恩人您不利。” “可是他们都错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若柳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怎么会对恩人您不利呢?” “您可是将从我那种腌臜地方救出来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精灵神情真挚。和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有所不同,她凄美的眼眸里就好像凝聚着闪亮亮的太阳。 饶是厚脸皮的小魅魔,在这样的盛赞之下都有点脸红了。 “也、也不必如此?”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想往后缩,却被精灵抓住了手。 “不,恩人,您也许不知道您对于若柳的意义。”精灵断然说道。 她单膝跪上软榻,那张绝美又带着脆弱感的脸庞与祝灵昭凑得很近。 小魅魔几乎能闻到精灵身上那股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仿佛午夜里的兰花,清新又优雅。 “恩人,他们其实都搞错了。”极近的距离之下,若柳专注地凝望着祝灵昭,低声说道。 “什么?”祝灵昭疑惑道。 然后。 祝灵昭就看到若柳轻轻笑了一下,垂下眼去。 那笑容带着小小的羞涩与腼腆。 精灵垂眸的模样,好似将珍视的东西悄悄捧在心口,欲说还休,不胜娇羞。 祝灵昭心里蓦地升起了一种不详又莫名的预感。 随即,精灵又抬起眼来,深深地望着她,绝美的眼眸中仿佛满含倾慕。 “恩人。”若柳有些小娇羞地说道,“与其说若柳去接近尊上,但实际上,若柳想要接近的人,是您才对。” 祝灵昭:!!! “你说什么?!”祝灵昭猫猫震惊。 如果不是被若柳抓住了手,她整个魔都要从软榻上跳起来。 精灵面带羞涩,她的睫毛轻颤着,就像是微风中的蝴蝶在不安地扇动着翅膀。 但精灵还是鼓起了勇气,甜蜜道:“若柳知道,我是不配觊觎恩人的,但心绪怎么受得了控制。” “若柳只是期望,能一直伴在恩人的身边,就足够了。” 绝美的精灵望着祝灵昭,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含情脉脉:“恩人,若柳心悦您!” 祝灵昭蓦地瞳孔俱震。 啥! 可是,这个精灵,难道不是司烛黎的老相好吗?! 第187章 精灵无性别 小魅魔“嗖”地一下缩回手。 她动作太大,差点从软榻上翻下去。 喵耶,这也太刺激了! 若柳连忙拉住她:“恩人?” 精灵看上去竟然还有点不解。 祝灵昭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 这猛然避开的态度也许有点伤人。 若柳微微愣了愣,有些难过地说:“恩人,若柳不苛求什么,难道只是静静伴在您身边,偶尔能够看着您,都不行吗?” 祝灵昭:“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绝美的精灵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祝灵昭猝不及防有点混乱,她拍了拍脸,勉强镇定了下来,然后看了看望着自己、目光灼灼的精灵,轻咳一声。 “咳,我是说……我不喜欢女生。” 祝灵昭说得很郑重。 虽然她很喜欢漂亮姐姐,但不是那种喜欢! 小魅魔为难地看着若柳,做好了开导和安慰她的准备。 然而,没想到精灵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眉眼间的愁容一扫而空。 “呼——原来是因为这个。”若柳笑起来,她再次凑近了祝灵昭。 在小魅魔努力猫猫后仰拉开距离的举止之下。 若柳完全不似平日里那样畏畏缩缩,祝灵昭退,她就进。 小魅魔被逼到了角落里。 精灵好似深海中的水蛇那般缠绕上来,对着祝灵昭的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祝灵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在祝灵昭彻底炸毛之前。 她听到若柳微微笑着,轻轻柔柔地说道:“可是,恩人,若柳并不是女人啊。” “恩人难道不知道吗?” “精灵,是没有性别的。”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瞳孔地震:!!! 她听到了什么?精灵没有性别?! 可是,好像是这样的。 妖怪草木尚且有公母雌雄之分,精灵的本质是一团灵气。 灵气又哪里有性别呢? “可是……”祝灵昭有些迟疑地看向面前的精灵。 若柳怎么看,都是一个女孩子啊? 像是知道祝灵昭在想什么。 若柳的身形攸然变化。 就像是玻璃蒙上了水汽那样,模糊了一瞬。 再次清晰时。 祝灵昭眼前的精灵,已经有了轻微的不同。 虽然还是那样娇娇柔柔,带着楚楚动人的脆弱感。 但是精灵原本极为柔美的轮廓显出了几分硬朗。 她本就穿得不多,透过单薄的衣服,小魅魔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精灵一马平川的胸膛。 肩宽了,个子也变得高了些。 只是一些细节的改变。 她,变成了他。 此时的精灵,变成了一个纤细动人、雌雄莫辨的绝美少年,只有眉眼间依稀流露出一丝英气。 他向着祝灵昭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再开口时,嗓音也变成了清澈柔弱的少年音:“恩人,这只幻化而来的形体,随时都能变化。” 绝美的精灵单膝跪在软塌上,握住了祝灵昭的手。 “恩人。”他娇羞地凝望着祝灵昭,轻柔而真挚地说道,“为了您,若柳愿意只做男人。” 渐渐变淡的水雾之中,精灵少年低下头来,用脸轻轻蹭了蹭祝灵昭的手。 这是柔顺而又眷恋的姿势。 “恩人。”若柳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柔情和期冀,“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 小魅魔心神俱震,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竟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嗯…… 她不喜欢女人,所以变成男人之后,应该就可以—— “可以个头啊!”小魅魔猛地蹦起来,一拳捶在了精灵的头上。 她掀起一旁的单子,兜头罩住了精灵的脑袋,面红耳赤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女孩子的沐浴间啊!” 可恶,为了按摩。 小魅魔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件青花白色的肚兜,勉强算是遮一下,但其实什么也没遮住。 这本来是无所谓的。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有什么看不得? 祝灵昭还夸了绛珠姐姐身材爆好呢。 可是换成男人就不一样了! 祝灵昭都不敢细想,光是精灵身上那薄薄的,沾了水后半透明的衣服,其实就和没穿没两样。 若柳原本不明所以,想要扯下被单的手猛地僵住了。 他满脸通红,就这么罩着被单,失魂落魄地被祝灵昭胡乱推搡了出去。 很显然,做男人,好像也并没有精灵所想的那么便利。 至少,他以后是别想再和祝灵昭贴贴了。 待到精灵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小魅魔才坐在软榻上,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背后墨黑色的翅膀一扇一扇。 呼—— 不得不说,精灵是真的长得好看。 他的颜值也就比俊美妖冶的魔尊大人差了一点点。 不过…… 周围蒸腾的水汽逐渐散去。 祝灵昭捡起叠放在旁边的衣服,一件件穿起。 随着头脑渐渐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小魅魔的眼中蓦地浮现起一丝疑惑。 那一晚精灵猫猫对着魔尊大人哭泣的情形历历在目,若柳是真的喜欢她吗? 虽然勉强也解释得通。 但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之后的几天里。 若柳还是像往常那样往祝灵昭身边凑。 侍女侍从们都说她是“故意献殷勤”。 但精灵猫猫却并不在意,反而,许是因为表明了心迹,她还对祝灵昭更热情了。 祝灵昭有点纠结。 她已经知道了若柳的心思。 但面对着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黑猫,好像她保持距离,又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就像人们撸猫时,并不会在意这到底是公猫还是母猫。 小魅魔就这么暗自纠结着,一边照常把若柳抱在膝盖上呼噜毛。 只不过再亲密的举动,她就不愿做了。 每天晚上的时候,不仅要注意轰走坦然伫立在床前的魔尊大人,祝灵昭要赶出门的,还多了一只小猫咪。 不过,祝灵昭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想若柳的事了。 贺三问一番探查之下,再次带来了消息。 他已经确定了,天道的薄弱之处,就在归羊雪山的试剑石附近。 司烛黎虽然还是那副冷漠阴鸷的神情,但祝灵昭能感觉到,他浑身的气势都不同了。 魔尊大人对此,势在必得。 上行下效。 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们也摩拳擦掌。 他们虽然不知道司烛黎的真实目的,但他们也不在意。 他们只知道,魔尊大人剑指归原宗。 魔域已经势微了一万余年,如今魔尊大人归来,迟早得有这么一出,狠狠打碎那些名门正派,重建魔域的荣光。 魔修们都是一群嗜血的好战分子。 一时间,整个魔域都充斥着即将搞大事,风雨欲来的前奏。 然而祝灵昭却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司烛黎只是为了去试剑石挑战天道而已啊。 何必要动员整个魔域,浩浩荡荡地去攻打归原宗呢? 这不是了为了吃那个醋,专门包了顿饺子吗? 在又一次议事结束后。 城主们纷纷离去。 司烛黎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若有所思地屈指轻敲着扶手。 祝灵昭知道他正在想关于天道的事,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 “司烛黎,你真打算去攻打归原宗吗?” 第188章 大忽悠(上) 小魅魔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懂大家的做派。 “你是想,打进归原宗,然后你一路冲到试剑石旁边吗?”祝灵昭想了想,认真地说,“可是,何必大费周章?”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了过来:“你有什么想法?” 祝灵昭拍拍手,提出了全新的解题思路:“试剑石也不算是机密重地,我们直接去找归原宗说说,然后正常走进去就可以了呀。” 此话一出,主殿里余下几个还没有走出去的城主都不禁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她。 听听,这叫什么话? “难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仅仅攻打归原宗,还要打进去后,从精神上摧毁他们,令他们从身到心彻底臣服,再恭迎尊上和娘娘进去?” 高秋水思索了一下,做出了满分的阅读理解,她越说越激动,甚至迎来了其余人“哇呼”的惊呼声。 “哇,不愧是娘娘!” “尊上,那属下是不是应该再去找些控制识海的术法?” 几个城主激动握拳,甚至九幽城城主动作大了些,一不小心碰倒了身边卷宗堆成的小山。 “哗啦啦——” 卷好的卷宗纷纷扬扬地散落一地。 这些卷宗都用的是隔绝术法的材料,九幽城城主只能苦着脸,蹲在地上一卷一卷地捡。 坐在王座上的祝灵昭大受震撼。 她完全不知道这些魔修是怎么从她的话里解读出这个意思的。 “我的意思是。”祝灵昭皱着小脸,“只是去试剑石而已,本就可以让外人参观,我们和归原宗打声招呼,他们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试剑石也算是归原宗的知名景点了。 每天来来往往的弟子们那么多,又没有门派机密,归原宗八成不会拒绝。 “打招呼?” 玉阶下的城主们面面相觑,目露迷茫。 听起来,他们的王后娘娘是不打算攻打归原宗了?只是去试剑石像游客参观一样看看? 那多没意思! 一点都不符合魔修的做派。 糟了,这可是王后娘娘提出的建议!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是王后娘娘说的话,那尊上是一定会答应的。 不要啊!尊上,千万要坚持住,带领魔域三十二城众打上归原宗,重振魔域荣光! 几个城主向着魔尊大人投来渴求的目光。 祝灵昭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但一点都不打算惯着他们。 什么是魔修? 就是入了魔的人。 一身灵力沾染了秽气,逆行倒施,再也回不去曾经。 而堕魔后的力量终日在体内横冲直撞,激发出更偏激更负面的情绪。 换句话说,他们的脑子不正常。 入魔,的确能够变强。 但更多魔修,早已不知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魔修哪个不是断绝了曾经所有的身份、地位、亲缘、爱人…… 孑然一身,在魔域里过着风里来雨里去,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所以他们都是一群纯粹的搞事分子,不在意生死,只想着哪里有架打,哪里有乐子寻。 但饶是如此。 其实三十二城城主里,真正热衷于攻打归原宗的也没有多少。 现在主殿里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热血沸腾的主战派。 小魅魔看得明白。 魔修总共才有多少人? 再加上这么一群秽气上脑的人免不了要性情偏执,钩心斗角,互扯后腿。 他们打起架来是真疯,但想组织成大规模的有效进攻也是真的难。 而归原宗可谓是正道魁首,底蕴深厚,实力强劲。 一万多年来,这些名门正派能稳压魔域一头,也不是没有道理。 根本不是魔修们所以为的,是因为魔尊大人被封印起来,他们群龙无首。 真正要是魔域去攻打归原宗。 除开魔尊大人这个已经成了魔神的家伙不说,魔域里必定死伤惨重。 至于魔尊大人…… 祝灵昭其实心中也有隐隐的忧虑。 归原宗在万年之前,与景国合谋,亲手缔造出神树大人。 真要是把归原宗逼急了,他们未必拿不出反制魔尊大人的手段。 再加上司烛黎此番意指天道,还不知道会怎样。 可别到时候被天道和归原宗两面夹击。 祝灵昭心里打定主意,开口道:“你们这样的想法,岂不是有勇无谋?” “娘娘,您说什么?”几个城主疑惑道。 司烛黎没吭声,只是侧过脸来,那双金眸淡淡地看着祝灵昭,像是在看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小魅魔正坐起来,颇有些气势地神秘道:“你们知道,魔尊大人此番到归原宗,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吗?” 这还真不知道。 玉阶下的几个城主互相看了看。 祝灵昭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你们才会觉得这种粗暴的法子好。” 坐在王座上的少女鲜少有如此正色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 她板起脸的时候,那张昳丽的小脸上锋利而又莫测,竟有几分像她身边的魔尊大人。 城主们都被她高超的演技唬住了。 九幽城城主迟疑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祝灵昭高深一笑:“其实,归原宗的试剑石上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几个城主不禁追问:“什么秘密?” “你们知道,玉水河曾经有一个河神吗?”祝灵昭问。 众城主摇摇头。 “河神?”高秋水想了想,道,“娘娘说的,可是有关于玉水河的传说?” “那不是传说。玉水河曾经,真的有一个河神。”祝灵昭说道。 “在万年之前,凡是玉水河流经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河神,他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后来,河神堕落而亡,他陨落的怨恨染红了整条玉水河,让河水逆流,淹没了无数村落。” “是归原宗用秘法镇压了河神的怨念,这才结束了那场浩劫。” 祝灵昭说得认真。 玉阶下的几个城主看看祝灵昭,又看看一旁的魔尊大人。 见魔尊大人竟然没反对。 神树大人在上,河神竟然真的存在?! 神祇,不就是每个修真之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吗? 不过,这和试剑石又有什么关系? 祝灵昭咬字清晰地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归羊雪山,就是玉水河的源头。” 众城主微愣,随即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第189章 大忽悠(下) “没错。”祝灵昭笑了笑,掷地有声道,“那试剑石之下,镇压的,就是玉水河河神的怨念!” 众城主:!!! “那……那尊上想要去试剑石是为了……?”九幽城城主按捺不住,激动地开口道。 祝灵昭冲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城主们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测。 “是的,你们想的没有错。”祝灵昭慷锵有力,“魔尊大人是为了打开封印,释放玉水河河神的怨念。” “区区攻打归原宗又算得了什么?” 小魅魔振振有词地握住拳头,毫不心虚:“一旦释放了河神积攒千万年的怨恨,那整个圣荒大陆都会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这才是魔尊大人真正的计划!” 玉阶下的城主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释放怨恨,毁灭世界? 这听起来的确比攻打归原宗刺激太多了! 格局打开了。 不愧是王后娘娘,不愧是尊上! 随随便便就能给他们带来不同寻常的震撼! 而王座上的祝灵昭却还用那种振奋又鼓舞人心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你们想要攻打归原宗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打草惊蛇。” “想想看,如果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切都很祥和。但河神的怨念却突然爆发出来,迅速席卷了整个圣荒大陆。” 祝灵昭循循善诱道:“然后,人们才发现,原来这是魔域的手笔,那大家会怎么看待魔域?” “太棒了!”九幽城城主忍不住接话道。 他是个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的男人,此时那平日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闪闪发亮,满脸都写着对那种情形的向往。 “我们一定会给整个圣荒大陆树立起深不可测的可怕印象!还能狠狠地打了归原宗的脸。” 九幽城城主的话得到了其余人的一致赞同。 祝灵昭点点头:“所以,我们就应该,先好好地和归原宗打招呼,当做是普通参观一样过去。” “属下知道,这叫先礼后兵!”九幽城城主亢奋道。 魅煞城城主打了他一下,声音嘶哑地说道:“蠢,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个一听就十分高大上的成语立刻就引起了城主们的一片惊呼。 惊呼完了。 九幽城城主才有些困惑地挠了挠脸:“什么意思?” 魅煞城城主不说话了,像是懒得理他。 九幽城城主就执着地低声问了一圈。 但魔域里头哪里有文人呢?把书撕着玩儿的倒有不少。 九幽城城主只好求助于最聪明的高秋水:“高城主,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 可高秋水也没听过,她皱着眉想了片刻,忍不住看向魅煞城城主:“魏城主,那句是什么意思?我也从未听闻过。” 玉阶之上,祝灵昭旁观了城主们的文盲时刻,不由得偷偷凑到司烛黎耳边。 “这句话是真的很少见,还是他们真的没读过多少书啊?” ……咦? 祝灵昭突然愣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一个21世纪的典故,这圣荒大陆里,也曾发生过类似的典故吗? 然而,魔尊大人却真的答了出来。 “意思是,先以参观为名,迷惑敌人,令其放松警惕,以便实施真正的计划。”司烛黎淡淡说道。 他那双冰冷的金眸向下一扫,玉阶下的城主们就立刻畏缩地噤了声。 祝灵昭对于魔尊大人的冷场效应早就习惯了,自然地拉回话题:“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需要平常地进入归原宗。” 几个城主都若有所思。 唯有高秋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奇怪,她怎么感觉试剑石的秘密有点耳熟呢? 如果祝灵昭知道了,那她肯定会告诉这位喜欢黑裙子的漂亮姐姐。 废话,这就是河口悬剑的改编缝合版啊! 当初那个秋收祭惊魂夜上,他们不是一块儿挤在河口悬剑的封印里吗? 不过没等高秋水想到什么头绪。 就有一个城主忍不住问:“可是娘娘,这归原宗里的秘密,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魔域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足见这秘密的隐晦与高深。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她还没开口。 九幽城城主就“啪”地打了那城主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傻呀,娘娘她以前就是归原宗的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不知道他们的王后娘娘是被尊上抢回来的? 这娘娘好不容易愿意和尊上好好过,还给他们提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计划,再提老东家的事,万一王后娘娘伤心了怎么办? 其余几人也都对那个没眼色的城主怒目而视。 玉阶下说话的声音虽小。 但小魅魔近来的感官越发敏锐,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对这些脑补能力极强的魔修们一阵无语。 啊,她谎话里的漏洞竟然被对方自己补上了。 祝灵昭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忽悠得太好,还是这些魔修们的脑子太直,太好骗。 最后还是高秋水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娘娘,可是我们要怎么进入归原宗?” 是噢。 玉阶下的城主们齐刷刷地望向祝灵昭。 虽然那试剑石随便什么名门正派过去,都能随便参观。 但他们是魔修啊! 正道修士与魔修一向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更何况那还是正道第一大派的归原宗。 祝灵昭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没关系,这我有办法。” 只要不打打杀杀的,什么都好说。 小魅魔早就想好了。 如果是以前还不好办,可是现在,归原宗新上任的宗主是谁? 闫开琼。 大熟人! 怎么说,在经过秋收祭庆典那一晚后,他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虽然不知道闫开琼在当上宗主后有什么变化。 但祝灵昭觉得,只是去看看试剑石,对方应该不会拒绝的。 唯一的问题是……魔尊大人可能真的要在试剑石搞个大事。 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面。 祝灵昭想了想,感觉良心有点隐隐作痛。 尤其是当身旁的魔尊大人将视线转过来,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静静看着她,旁听她全程扯谎。 救命,竟然感觉有点心虚! 第190章 百冥大赛 三日后。 归羊雪山之上。 白雪皑皑,霞光弥漫。 身形颀长的男人一袭青衣,负手而立,于寒风中眺望着山下湍急浩荡的玉水河。 忽然,一阵骚动传来。 “大师兄……不,宗主大人,宗主大人,大事不好了!!” 伴随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只见一群青白色衣袍的弟子脚步急促地直冲过来。 他们手里有的持剑,有的掐诀,全都是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闫开琼神情一凛,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可是那些弟子们乱成一团。 只有一个略胖的少年跑得极快,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高呼一声。 “宗主大人,不好了!魔域打过来了!!!” “什……”闫开琼瞳孔骤缩。 下一秒。 “呖——” 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声震耳欲聋。 那碧蓝的天空之上,猛扑下来一只巨大又狰狞的骨鸦。 它浑身骨头森白,横生的骨刺之上,闪烁着幽蓝色的鬼火。 而归原宗坚固的结界在它面前,就好像脆弱的肥皂泡。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狰狞的骨鸦就已经轻轻松松地穿透了结界。 警报声霎时间响彻了整个归原宗。 “宗主大人当心!” 伴随着无数人的惊呼声,骨鸦直直落在了闫开琼面前。 狂风呼啸,扬起纷纷扬扬的雪幕。 骨鸦那黑黝黝的眼眶里,猩红色的冷光杀机弥漫。 闫开琼指尖已经燃起了暗紫色的符箓。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咔嗒。” 一声轻响。 一块小小的玉简从骨鸦的喙里甩了过来。 闫开琼下意识接过。 玉简中的讯息浮现在他的眼前。 【尊敬的归元宗宗主: 您好。许久不见,有些许想念。想要登门拜访,故地重游。全程低调,只参观,不搞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祝灵昭】 闫开琼:…… 低调?不搞事? 刺耳的警报声中,手持利器的弟子们近在咫尺。 新上任的归元宗宗主低头看看玉简,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存在感极强的骨鸦。 骨鸦用空眼眶盯着他,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嘎?” 骨鸦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尊敬的祝姑娘: 您好。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如要登门拜访,请务必低调。我会全程陪伴,鼎力接待。静候您的到来。 闫开琼】 祝灵昭接到这封信时,她正趴在池塘边,一边喂鱼,一边听侍女们给自己讲魔域里的八卦。 随着气候渐渐转暖,池塘里的大鲤鱼也越发活跃起来。 微暖的阳光洒在池水里,鲤鱼张着大嘴挤在池边,“噗嗤噗嗤”地抢着鱼食。 而般罗宫里的其他地方,也都在侍从侍女们的打理下,从最初的荒芜,逐渐有了园林郁郁葱葱的雏形。 整个魔域都很热闹。 因为他们都在准备每隔二十年,初春时期都要举办的“百冥大赛”。 大赛主要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其实就是整个魔域的比武大赛。 先是在三十二城里比,若能一路胜利,最后到了位于魔域中央的魅煞城里,角逐出整个魔域里的前十名。 前十名拥有挑战城主的机会。 挑战成功的人,就会是新的城主。 “不过这魔域三十二城的城主,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变动过啦。”一个看起来很活泼的侍女笑着说。 “确实,如今的城主大人们个个都有实力,我上次挑战九幽城城主,回来养了十多年伤,才好不容易养好呢。”绛珠也点头附和。 这么一聊起来。 祝灵昭才知道,原来般罗宫里的侍女侍从们各个不简单。 绛珠竟然连续几次百冥大赛里都进了前五。 而那个看起来有点稚嫩,活泼爱笑的侍女烟蛇,则是上一届百冥大赛的冠军。 “不过苗城主真的很厉害!”烟蛇握拳道,“他这是两百年来,唯一挑战成功的人!” 祝灵昭好奇道:“你是说苗踏歌吗?” 绛珠笑道:“就是他。烟蛇可喜欢苗城主哩,参加百冥大赛,就是为了能挑战他。” 烟蛇红着脸踩了绛珠一下,却也没反驳。 正所谓,爱他,就要和他来一场生死不论的对决。 烟蛇很好地贯彻了魔域里的这一理论。 祝灵昭也听说,苗踏歌是近来三十二城城主里人气最高的,每回比赛挑战他的人都最多。 当年那个年轻的偃师刚来到魔域,就成为了百冥大赛的第一名,然后他十招之内力败城主,一举成名,惊艳四座。 烟蛇回想起当初,眼睛里泛着光:“那时候那座城还叫噬霄城,是苗城主做了城主后,才改名叫墨工城的。” 祝灵昭摘了根草去逗鱼,道:“那你们今年不参加了吗?” 这几天般罗宫里的人都少了很多,全都是去参加百冥大赛的。 此时正是三十二城里的初赛时间,祝灵昭听说打得都很激烈。 绛珠和烟蛇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娘娘,我们这样往年的前十,是不用参加初赛的。” 祝灵昭理解地点点头。 如今整个魔域都热衷于百冥大赛,就连她都忍不住好奇起来了。 盘算着一定要看完最后魅煞城里的决赛,再去归原宗。 好在这么盛大的比赛,又是魔尊归来后的第一届,司烛黎无论如何都得去镇镇场。 “那你们说的第二阶段是什么?”祝灵昭问。 绛珠道:“那就是各城的评比了,各位城主要选出一个这二十年来最能代表自己城池的珍品,由大家评选出‘最佳’。” “这一次有尊上和娘娘在,大家估计都想好好表现呢。” 烟蛇取下了腰间缠绕的软剑,给祝灵昭展示。 只见那剑身上是细密繁复的咒文,在阳光之下,好似隐隐流动着诡秘的光。 “这就是上一回的最佳珍品。”烟蛇道,“前十名的奖励,就是可以从城主们带来的珍品中随意挑选,我便挑了这个。” “这剑名叫暗蛇。”烟蛇把软剑缠回去,冲祝灵昭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所以,我这二十年就叫烟蛇啦。” 第191章 参赛 精灵猫猫蹲在一旁,轻轻摇晃着尾巴。 祝灵昭对于拥有流动名字的烟蛇大感惊奇。 不过这样的人魔域里有很多。 反倒是烟蛇笑嘻嘻地看着她,提议道:“娘娘,反正您也无事做,与其在这里喂鱼,倒不如去参加百冥大赛呢。” 她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祝灵昭一愣。 绛珠连忙拿胳膊肘怼了怼烟蛇:“你不要瞎提主意。” 烟蛇不以为然:“怎么能叫瞎提,虽然娘娘修为不高,但你是没看到,三十二城里参赛的那些人有多弱。” “娘娘去了,怎么说也能争个中上吧。若是在哪个城的初赛里得了名次,说不定还有奖呢。” 绛珠只觉得这烟蛇打架把脑子都打坏了,猛敲了她一下:“拿什么奖?这魔域三十二城里,有什么东西不是娘娘的?” “那怎么能一样?”烟蛇理所当然道,“别人给的,和自己抢的,肯定是自己抢的更有趣。” 烟蛇是个活泼的姑娘,她飞快地伸出手。 祝灵昭下意识合拢手指,却见烟蛇手指一翻,不知怎么就从她握紧的手心里拿出了一颗鱼食。 烟蛇得意地晃了晃那颗鱼食,神采飞扬道:“反正我抢来的东西,就算再没用,我也不舍得扔。” 绛珠无语了:“不要把别人都想的和你一样。” 不过祝灵昭却觉得烟蛇说的有几分道理。 司烛黎眼看着就要去挑战天道,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祝灵昭身为“反天道小分队”的一员,怎么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想早点成年,好歹作为传说中的神兽有一战之力。 但血脉觉醒是一件很费劲的事,祝灵昭每天都花时间修炼,但额头上的小尖尖角却一点儿不见长。 也许去参加比赛,上台战斗,会有帮助? 而且,最重要的是烟蛇说的话。 祝灵昭好奇问道:“你们觉得我去参加初赛,能在里面拿个中上?” 这倒是稀奇。 魔域里最弱的人也都是几百岁的老怪物啦。 小魅魔丢进去,难道不是像个小羊羔一样去送菜吗? 绛珠见祝灵昭肉眼可见的意动,忍不住警告地瞪了烟蛇好几眼。 烟蛇一点不怕,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是啊,娘娘,您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菜。” 可是,这魔域里城主之下的第一高手眼中的“菜”,和别人眼中的“菜”,是一回事吗? 祝灵昭深表怀疑,不禁询问地看向绛珠。 虽然绛珠也有很离谱的时候。 但矮子里面拔将军。 和烟蛇一比,祝灵昭可算是知道绛珠为什么能做这侍女中的管事了。 接收到祝灵昭求助的目光,绛珠略一沉思,还是点了点头。 “娘娘您修为虽低,但根基很扎实,看得出来,是正经路子出身。放在初赛的水平里,也许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祝灵昭不由得小小地“哇”了一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近来好像真的变强了不少。 竟然能在穷凶极恶的魔域里争一争了。 看来魔尊大人的冲天恶念没白吃。 “就算有人在台下使诈。”绛珠道,“咱们也不怕他。” 祝灵昭惊奇地睁大眼睛:“还有人使诈?” “那当然啦。”烟蛇不知把鱼食藏到了哪里,“擂台之上的输赢固然重要,但擂台下的手段,也是百冥大赛的一部分。” 见祝灵昭有些不解。 绛珠解释道:“擂台上的结界虽然保证了参赛者不会死亡,但擂台之下就不一定了。” “使尽手段让下一场的对手无法上台,也是赢得比赛的方法之一。” “方法多着呢。”烟蛇插话道,“就算上了擂台,也可以找几个人在下面放冷枪。” 所以,这竟然是个无规则的混乱比赛。 真不愧是魔域。 魔修们哪里有正当竞争的道德规范呢? 反正又没有人管。 无论是多么下三滥的手段,只要能赢,就会大行其道。 祝灵昭叹为观止。 她都能想象这个百冥大赛该有多么乌烟瘴气了。 不过也很有意思。 既然烟蛇和绛珠都说她的实力还可以,那小魅魔就更想试试了。 “如果我想参加的话,该怎么报名呢?”祝灵昭蠢蠢欲动地问。 烟蛇道:“娘娘不如就参加这魅煞城里的吧,只要把名字叫到城门口的百冥榜上,百冥榜就会自动安排赛事。” “娘娘想参加就去打两场,不想参加的话不去便是。” 绛珠一脸凝重。 烟蛇满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绛珠,你干嘛这么严肃。娘娘去玩玩,不是好事吗?反正擂台上不死人。” “要比台下的阴招,有谁能比得上我们?” 她们不都是王后娘娘的强大后援? 可是。 擂台上虽然不死人,但很多人离不死也就差了半口气。 他们皮糙肉厚的没事,这要是王后娘娘伤着了,她怕的是…… 绛珠深深地看了烟蛇一眼,像是看到了某些凄惨的未来。 说曹操曹操到。 在绛珠惨淡的神情之中,祝灵昭又和烟蛇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阵,司烛黎便过来了。 绛珠和烟蛇神情一肃,皆是收敛了笑意,低下头去,匆匆退开。 活像是见了地狱里的恶鬼。 就连原本蜂拥聚在池塘边争抢鱼食的鲤鱼们都一哄而散。 池塘边霎时间冷清下来。 祝灵昭无奈地放下鱼食,看向身旁俊美妖冶的男人。 噫,大家都好排挤魔尊大人。 司烛黎显然不明其意,他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打量了祝灵昭一遍,肉眼可见地神情变得愉悦几分。 “怎么起得这么早?”他将祝灵昭垂落的鬓发别在她耳后,问道。 祝灵昭直直跳起来,挂在魔尊大人的脖子上。 “司烛黎。”她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 小猫咪无事献殷勤。 一见她的笑,便知道有什么坏主意正在那个漂亮的小脑袋瓜里转。 司烛黎眉梢微动:“说罢,有什么事?” 祝灵昭道:“这几日的百冥大赛,我也想参加。” 司烛黎微微皱眉:“百冥大赛?你若是想看,我可以……” 司烛黎的话还没说完。 祝灵昭“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先亲为敬。 然后祝灵昭笑容灿烂,大声喵喵道:“不是看,我是想作为选手去参加!” 第192章 初次对战(上) 魔尊大人皱起了眉。 魔尊大人不同意。 …… 宽阔的街口人头攒动,不修边幅的魔修们挤来挤去,都在眺望街口正中的擂台。 那擂台十分宽广,周围用金红色的绳子围着,包裹在像泡泡一样的淡红色结界之中。 这都是一对一的比试。 一旦开始,两人签了“不伤及性命”的契约,登上台去,除非分出胜负,比试结束,其余人就再也无法进入到结界中去。 “打呀!快上呀!” “打他的脸,打他的脸!” “嗨呀,掏他的胸口,这都不知道吗?” 人声鼎沸。 擂台下观战的魔修们看起来比台上的人还要激动。 他们根本没有“观棋不语”的观念,一个个在下面指手画脚,激情叫嚎。 打到精彩时,全都手舞足蹈。 若是打得不好,人群中就尽是喝倒彩的嘘声。 魔尊大人冷着脸站在人群之中。 他一袭白袍,身上的气势过于冷酷,以至于周身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伫立在魔修之中,宛如鹤立鸡群。 “所以说,你不用跟我来也可以了啦!”祝灵昭在一片魔修的鬼哭狼嚎之中小声嘀咕。 但司烛黎听力好得出奇,他用那双金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阴沉”。 祝灵昭讨好地拉了拉男人的手。 四周一片混乱,嘶吼的声音此起彼伏,期间还混杂着咒骂。 这跟整洁有序一点都不沾边。 祝灵昭眼睁睁地看见司烛黎冷眼看向一个路过他身边满身狼藉的魔修。 那人受了伤,捂着胸口,一路跌跌撞撞地撞到了不少人,滴滴答答的鲜血在地上拖了老长,差点就溅到了魔尊大人的袍角上。 魔尊大人眼中泛着真实的杀意。 祝灵昭像树袋熊一样赖唧唧地抱住男人的手,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 她就知道男人不会喜欢这种的场景。 所以明明可以不来的。 如果是担心安全问题,绛珠和烟蛇她们完全可以保护好她。 然而。 当小魅魔提出可以让侍女姐姐们陪她出来时,魔尊大人那双漂亮的金眸中寒光大盛,像是瞬间竖起了倒刺一般。 “侍女……姐姐?”高大俊美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像是才意识到了这件事似的,“你为何这样叫她们?” 祝灵昭不明所以:“比我大的都叫姐姐呀?” 这整个魔域里,难道还有比她更小的人不成? 司烛黎此时才恍然警觉,他的小猫妖好像在般罗宫里人缘甚好。 她才在这魔域里待了两个月,三个月? 怎么能在一群穷凶极恶的魔修里打成一片,如鱼得水? 而且……为什么她总是和那些不怀好意的女人混在一起? 魔尊大人脑海中闪过几个小猫妖与那些女魔修亲亲蜜蜜贴在一起的场景,不由得内心震撼。 “昭昭你……”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并不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社交恐怖分子”。 他看着个子娇小的少女,想问:你的爱好是不是太广泛了些? 但望着小猫妖那张无辜又昳丽的小脸,魔尊大人终究还是没能问得出来。 祝灵昭:? 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司烛黎垂眸凝视着她,伸出手去为她理了理鬓发,只沉着脸淡淡道:“以后……离那些女人,不要太近了。” “知道啦。”祝灵昭信誓旦旦地答道,努力克制住自己眨眼的冲动。 嘿,反正知道了,又不一定照做。 小猫咪阴奉阳违这一套现在已经非常熟练了。 再说了,如果不和漂亮姐姐们玩,她去找漂亮哥哥玩,司烛黎还不得把天都掀过来? 但无论如何,魔尊大人暗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小猫妖要独自出宫玩? 还要有那些女人作陪? 司烛黎寒光泠泠地打量了一遍般罗宫里的侍女们。 哼,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实则包藏祸心,妖妖艳艳。 小猫妖也就是太单纯了,才会被她们的假象所蒙骗。 绝对不行! 政务什么时候都能再批,无非就是曲无疆多熬几个夜。 魔尊大人这么想着,硬生生跟了上来。 可到了擂台边上。 司烛黎又忍不住地皱眉。 这血呼啦差的,怎么能适合他的小猫妖? 魔尊大人想给小猫妖最好的一切,想精心呵护,将她养在华丽又漂亮的宫殿里。 但小猫妖偏偏不乐意。 她更适合放在晴朗的阳光下、放在自由的轻风中,野蛮生长。 司烛黎垂眸望向自己身旁的小猫妖。 个子娇小的少女已经被擂台上的比武吸引了,正握着粉拳,兴致勃勃。 擂台之上。 那身形健硕的大汉正在被一个又精又瘦的男人按着锤。 “轰隆——轰隆——轰隆——” 他每锤一下,擂台便要震荡一分,台下的众人也跟着惊呼一声。 直把那彪形大汉深深打进了石头制成的擂台里。 蛛网状开裂的凹痕中,只见一片血肉模糊。 祝灵昭不喜欢血腥。 但她见到这个场面也并不害怕。 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哪有半分惧色?反而充斥着昂扬的斗志。 她头上毛茸茸的头发翘起一点,一晃一晃的,就像是小鸟啾啾叫着时甩动的尾羽。 司烛黎忽地在内心轻笑一声。 这样也好,他又想道,这才该是他的猫,不是吗? 擂台上胜负已分。 大汉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那瘦子走下台来,满身戾气,紧握的拳头上还滴着血。 【下一场:“关越”对阵“白昭”】 擂台旁的榜单上显示出名字。 那关越似乎小有名气。 不远处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范围的骚动。 司烛黎淡淡扫了一眼那边,又垂下眸来看着祝灵昭:“该你了。”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冲男人扬了扬拳头:“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赢的!”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 说罢,祝灵昭正了正神色,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擂台。 第193章 初次对战(下)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其实祝灵昭也算是盛装出席。 毕竟是王后娘娘的魔域“首秀”。 般罗宫的侍女们激动得奔走相告,连魔尊大人的冷脸都不在意了,硬顶着杀气,要给祝灵昭好好装扮一下。 烟蛇提出了几个颇有冲击性的造型,但都被祝灵昭否决了。 “低调,我要低调一点!”小魅魔捂着满脑袋簪子大声抗议道。 她发觉魔域里对于低调的定义好像有些许不同。 最后。 在侍女们哀谈惋惜的神情之中,祝灵昭穿了一身简单不碍事的劲装,头发扎起,干净利落。 ……但这只是表象。 祝灵昭简单的劲装上绣满了防御性的暗纹,内里贴着无数符箓,随时都可以抽出使用。 头发里藏着盘龙丝,手臂上绑着袖箭,腰间缠着软剑,脚下的靴子里塞着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更别说怀里、袖子里、衣领中藏着的毒药。 她整个儿被侍女姐姐们武装到了牙齿里。 小魅魔不由得大开眼界,感到又新奇又有趣。 此刻带着这身武装,小魅魔跃跃欲试,只觉得溥云深她都可以放倒试试。 她信心满满地走上台。 然而台下的魔修们见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上来,却都是一愣,随即哄笑出声。 “这是哪里来的小娘们儿,看着面生啊。” “哈哈哈,这么柔弱的小身板儿,是想上来送死?” “没劲,没劲没劲……” “哈哈哈怎么说没劲呢?看她送死不也有看头吗?” …… 下面众人七嘴八舌,污言秽语充斥着整个街口。 祝灵昭权当做听不见,屏息凝神。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第一次比武,之前在归原宗的时候,弟子间也常常比试。 但这魔域里的比武又不太一样。 众人说话间,她的对手关越也穿过人群,走上了擂台。 那人又高又瘦,面目阴狠,头发如同稻草般散乱着,遮住了眼睛,让人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到前面的路。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手上的手套。 那两个手套像是兽皮缝制的,粗糙结实,手背上带着四根长而锋利的勾爪,爪锋处泛着荧绿的冷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 台下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但关越却有着和外表并不相符的礼貌。 他从披散的发梢间抬起眼来,用那对勾爪略一抱拳,冷冷道。 “在下断肠爪,关越。” 祝灵昭也像模像样地还礼:“在下无名无号,白昭。” “百冥场上,不可伤及性命。除此之外,时间不限,胜负自分。”坐在擂台后的魅煞城副官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道。 “百冥大赛初赛,第六十八场,正式——开始!” “铛——” 一声铜锣敲响。 擂台之下霎时间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祝灵昭严阵以待,没有先动。 先有动作的,是关越。 只见关越一面从凌乱的发丝间紧盯着祝灵昭,一面以她为中心,缓慢移动着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祝灵昭神情一凛。 她认出了关越步伐的奇异之处。 随着关越绕着她,步子越踏越多,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轻,越来越密。 他的呼吸也仿佛融入到了无形的空气之中。 然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关越的身影就仿佛被橡皮擦去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方形擂台上,空空荡荡,唯有泛着血色的阳光落在上面。 祝灵昭也暗自调整呼吸。 既然眼睛看不见,那就用耳朵去听,用身体去感知。 “嗖——” 空气中,好像有很轻的破空声传来。 是那边! 祝灵昭猛地侧过头去,就地一滚,躲开了擦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锋利钩爪。 凌厉的风声擦破了她的耳朵。 祝灵昭只觉得耳朵上火辣辣地痛。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仔细地搜寻着关越的身影。 可是关越一击不中,便又快速隐匿了起来。 祝灵招想要去捕捉细微的风声。 却忽然听到台下传来了轰隆隆擂鼓的声音。 “轰隆——轰隆——” 祝灵昭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那好像是跟在关越身边的人。 此时正在擂台边摆了两个漆红的大鼓,奋力敲打着。 他们根本不成调,只是大力地乱砸一气。 却真实有效地掩盖了关越身上细微的动静。 巨大的鼓声震得人耳膜生痛。 关越一次次从无形的空气中发动猛攻,祝灵昭只得慌忙躲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祝灵昭的劣势逐渐显现出来。 ——那关越的钩爪上涂着剧毒,他可以失败很多次,但只有一次能成功地划破祝灵昭的皮肤,就够了。 台下的魔修们更加亢奋了。 “哈哈,关越,快上!” “关越,刺她脖子,刺她脖子!” “快刺她的脚!” …… “嗖、嗖、嗖……” 一次又一次的锋利钩爪从四面八方袭来。 祝灵昭就像是灵巧的猫儿一样在擂台中左躲右闪,就好像在舞蹈,无论台下众人如何叫嚣,都不为所动,只沉心应对着攻击。 渐渐地,反而是藏匿在空气中的关越先沉不住气来。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落空,只是一次呼吸停滞,打乱了节奏,就立刻被祝灵昭抓住了破绽。 就是现在! 祝灵昭猛地向后一仰,躲过了关越的攻击,然后她顺着那丝暗风,蹂身而上,双指如剑,直点而去。 只听“砰砰”两声轻响。 祝灵昭的手指点中了什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 关越气息微滞,从半空中显现出身形来。而祝灵昭的手指不偏不倚,正中他胸腔的大穴。 祝灵昭乘胜追击,紧追上去,连拍了他五六掌。 这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来,九幽城城主亲传的尸骨销魂掌。 祝灵昭虽然没练到家,但也不轻,招招拍在了关越的要害上。 “咳咳……”关越脸色铁青,被打得咳出血来。 但他也不是善茬,在硬挨祝灵昭掌风的同时,他双手犹如长蛇般灵活,顺着祝灵昭的手臂缠绕上来。 那淬了毒的长爪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寒光,眼看着就要划到祝灵昭白嫩的小脸上,而她的手却已然来不及收回。 台下众人发出惊呼。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哐当——”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屏障自祝灵昭身后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194章 小魔女 “白昭胜!” 擂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魔修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颇有名气的“断肠爪”关越就这么被打下台输了? 要知道,关越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那双淬了剧毒的钩爪,号称普天之下,无坚不摧。 可他现在,竟然被一双翅膀轻而易举地挡住了。 魔修们不由得望向擂台。 只见那娇小的少女立在高台之上,微扬下巴,意气风发,身后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漆黑翅膀微微扇动,看上去有点可爱。 但任谁都知道那双翅膀的威力。 “好!” 不知是谁拔高嗓子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与上台时的无人问津和轻视截然不同。 祝灵昭欢天喜地地走下台来,一路上的众人纷纷给她让路。 “怎么样,我厉害吧?” 祝灵昭扑打着翅膀,雀跃地扑进司烛黎的怀抱。 她的小脸激动得微微泛红。 司烛黎垂眸凝视着她,璀璨的金眸中暗含着一丝笑意。 “你怎么不夸夸我?”祝灵昭贴在司烛黎耳边,娇声娇气地说。 于是,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摸了摸她的翅膀根,那里遍布着细密又坚硬的鳞片,摸起来凉冰冰的。 “还不错。”他低声道。 祝灵昭翅膀抖了抖,不依不饶地追问:“只是还不错?” 魔尊大人不置可否。 这种水平的比武,对他来说,就像是高大健壮的人去看蚂蚁打架。 但小魅魔才不管。 首战告捷。 此刻谁都打击不了她膨胀的自信心。隐约间,好像有细细软软的小猫尾巴在欢快摇晃。 “你等着,我现在的目标是,拿下魅煞城里的冠军!” 得意的猫儿攀在司烛黎的肩膀上,发下如此豪言壮志。 说做就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祝灵昭每天都按时按点地来街口参加比赛。 她赢得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响。 可是,该怎么给她取一个合适的“名号”,却成了魅煞城里令魔修们挠头的难题。 有人说她善用掌法。 但下一场,祝灵昭就掏出一把雷电四溢的长剑来,挥舞得虎虎生风。 又有人说她是剑修。 但很快,祝灵昭就从头发里取出盘龙丝,将对手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 于是就有人说她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 然而,就在祝灵昭被逼到角落里时,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香膏抹在对手的衣领上,让她的对手哈哈大笑了三天三夜。 众人哪里知道,小魅魔这是师承魔域三十二城城主。 师父虽然教得随便,但徒弟却学得认真,还自己融会贯通,在擂台上一一应用了出来。 这花样百出的对战方式,也造就了魅煞城里,对她称呼的混乱。 “就是那个……那个矮子,听说她近来快排进前十了。”酒馆里,醉醺醺的大汉手里拎着酒壶,随意指道。 另一桌上很快就有人抱怨:“这天下矮子多了去了,你说矮子,谁能知道?” “就是,你还不如叫她大翅膀呢!听说她是魅煞城冠军的热门人选。” “大翅膀?她那对翅膀不算大吧?倒是很黑,还不如叫黑翅膀。” “不行不行,我看应该叫硬翅膀。” “你们能不能有点文化?什么叫翅膀,那叫翼!” “翼?那干脆叫大黑翼算了。” “我不管,她在赌局里桩是红色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叫红翅膀!”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一言不合,甚至大打出手。 一时间,简陋的酒馆里酒水四溅,桌椅板凳乱飞。 倒是一开始引起纷争的醉酒大汉靠在吧台慢吞吞地喝酒,一边嘀咕:“我说矮子……又怎么了……你们不也知道是她?” 这样的场景在魅煞城里比比皆是。 谁让这魔域里来来去去都是老面孔,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还能一路晋级。 从名不见经传,升到了排行榜的前几。 这些闲的没事干的魔修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爱八卦的心情。 赌局里,关于祝灵昭的比赛,都被炒到了天价。 最后,还是一个专门替人查榜的少年打破了酒馆里的混战。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 “砰”的一声。 酒馆大门被暴力推开。 风风火火的少年一路带风,飞也似地冲进酒馆里,扯着嗓子激动道:“小魔女升到第二了!” “她和黑白狗的比赛,明天下午就开始!” 什么? 这么快就第二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 小小的酒馆里原本正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一群喝醉了的魔修纠缠在酒水和倒塌的桌椅之间,打得好不热闹。 此刻听到这话,纷纷顿住。 随即看向冲进来的少年,异口同声道:“小魔女?!!” “对啊,小魔女。”少年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不好意思道,“我是这么叫她的,是不是很贴切?” 很好,就它了! 于是,当晚。 魅煞城的大街小巷里,就拉起了各式各样的横幅。 【“小魔女”对战“黑白狗”】 这醒目的字样在术法的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就连瞎子都能被刺得重见光明。 般罗宫里。 祝灵昭全然不知众人都给她起过什么样的名字,还沉浸在自己竟然真的名列前茅的喜悦之中。 “明天就要决赛了。”祝灵昭欢呼着跳到司烛黎的背上,“芜湖~我好强!” 高大俊美的男人侧过头,清冷的金眸瞥她一眼。 能骑在堂堂魔尊大人的背上,可不是很强吗? 可是魔尊大人能怎么办呢? 他还能把少女甩下去不成?还不是只有稳稳托着她,任由少女扒在他背上,耀武扬威。 “我现在也有很多追随者噢。”小魅魔洋洋得意地翘着小猫尾巴。 可惜,是祸躲不过。 祝灵昭刚被司烛黎高高托起来,就被照进窗子里的彩光闪瞎了猫眼。 只见浓黑的夜幕之下,整个魅煞城的上空漂浮着无数横幅。 那些横幅上的字是七彩的,光芒四射。有一瞬间,小魅魔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21世纪,见证了霓虹灯与蹦迪的浮夸与喧嚣。 “小魔女对战黑白狗?”祝灵昭伸手遮住光,念出那上面的字,疑惑道,“那是什么?” “那是你。”五光十色的彩光之中,司烛黎面不改色,沉声道,“应该是你的追随者们,为你准备的。” “哈?” 小魔女是她,还是黑白狗是她? 祝灵昭得意的笑容骤然凝固。 第195章 黑白狗 不得不说,魔域里的独特审美,带给了祝灵昭一些小小的震撼。 直到第二天。 祝灵昭都还没有从那迪厅一样绚丽的彩光中回过神来。 和凤宫里,祝灵昭张开双臂站着,任由侍女姐姐们围着她忙忙碌碌。 下午就要进行魅煞城里的决赛了。 般罗宫里的侍女们看起来比祝灵昭本人还要紧张,恨不得把她武装到牙缝里。 绛珠将细细的盘龙丝缠进祝灵昭的头发里,烟蛇则大方地借出她那把名为“暗蛇”的极品软剑。 就连高冷阴鸷的魔尊大人都被挤到了一旁,毫无插手之地。 祝灵昭就像个提线小木偶,让抬手抬手,让低头低头,乖巧得不得了。 ……不乖巧也不行呀。 她这一身行头危机四伏,就好比头上的盘龙丝。 被绛珠拿回去好好地淬了剧毒,碰到皮肤就能生效。 小魅魔不仅要记住怎样快速地把盘龙丝从头发里抽出来,还要记准位置,她自己捏住没有淬毒的部分。 稍微碰错位置,她可能就要自己被自己毒死啦。 不过,能让绛珠和烟蛇都如此严阵以待。祝灵昭反倒好奇起来:“那黑白狗很厉害吗?他为什么叫这么名字?” 绛珠和烟蛇的神情微妙:“不,他不仅是厉害,他是很特别的那种……” 这名字就已经很特别了。 很有魔域里取名的风范! 祝灵昭更好奇了:“他怎么啦?” “哼。”烟蛇用鼻孔出气,她愤愤地帮祝灵昭缠好腰间的软剑,道,“那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怪人。” 见祝灵昭疑惑的目光,绛珠接过话:“黑白狗的来历神秘,不过近几百年来,每次‘百冥大赛’上,他都是这魅煞城里的冠军。” 祝灵昭忍不住“哇”了一声:“他这么厉害啊!” 烟蛇又竖起眉毛,哼道:“他算什么厉害?一个胆小鬼罢了。” 绛珠笑了笑,解释道:“黑白狗向来只参加初赛,一旦进了魔域最后的总赛,他就退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一回的‘百冥大赛’,烟蛇特意参加了魅煞城的初赛,最后对上了黑白狗,不过……” 绛珠看向烟蛇,微微顿了顿。 “结果我输了。”烟蛇抱起双臂,不高兴地接过话来,“技不如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蹲下身,又往祝灵昭的靴子里塞了一把凉冰冰的匕首。 祝灵昭只觉得脚上一沉,甚至有点担心起自己在走路上会不会坠掉鞋子。 “我说我们进了总赛,再比一次。可那个鬼人下了擂台就跑没影儿了,气死我了。”烟蛇满腔怨气。 “所以。”烟蛇看向祝灵昭,努力握住了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这次请您务必要赢回来!” 祝灵昭的眼睛里打起了圈圈。 能打赢烟蛇的高手? 赢不了,怎么看她都赢不了吧? 这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小猫咪贵有自知之明! 在听了黑白狗的辉煌战绩后,祝灵昭觉得,她好像重在参与就好了。 可烟蛇如此郑重地看着她。 小魅魔想了想,只得内心默默打鼓,一边感动地回握住烟蛇的手:“嗯,我会努力的!” “不过,黑白狗擅长什么呢?” “嗯……”烟蛇沉思了一下,有些苦恼地说,“他的特长并不明显,不过对所有暗中的手段都很敏锐。” “就像是开了天眼似的,想要使旁门左道,都不太起效,逼得人只能和她正面交战。” “至于正面交战——” 烟蛇和绛珠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坚定道:“是她的强项。” “我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的力气大,非常非常大!” “且不可与她正面交锋。” 可是不能正面交锋,和“使用别的小手段不起效果”不是矛盾了吗? 祝灵昭望着面前两个出谋划策的侍女姐姐,在内心泛起了嘀咕。 眨眼间,下午比赛的时间就要到了。 这几乎是魅煞城里最受关注的一场比赛了。 打在祝灵昭前面几场选手,都有些心不在焉。 草草打完之后,就算打输了,也是欢天喜地地跑下台,摸一把脸上的血,找个地儿继续蹲着看。 祝灵昭到达街口时,就发现这里比往日多出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横幅。 人数也比往常多出了好几倍。 就像是整个魅煞城里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快看,是小魔女,小魔女!” “噢噢,小魔女,小魔女,小魔女!” …… 沸腾的欢呼声仿佛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 魔修们高举着横幅,向着祝灵昭这边挤来,又碍于她身边魔尊大人的气势太盛,而不敢太过接近。 但这终究是挤了乌央乌央好大一群人。 司烛黎那张俊美妖冶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不悦。 不过无法无天的魔修们也只是被空气中如芒刺背的杀意刺得缩了缩脖子,还一个劲儿盯着祝灵昭看。 有很多人都发现了祝灵昭身旁那个高大的白袍男人,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那男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小魔女的挂件?” “哼,小魔女挑男人的眼光不行,找个男人不能只找好看的,中看不中用。” …… 这些话零零碎碎飘进祝灵昭耳朵里,她悄悄瞥瞥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乐。 别说,还挺有意思。 以前都是大家把祝灵昭当成是魔尊大人的挂件。现在天道好轮回,魔尊大人也有被当成她挂件的一天。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祝灵昭登上了擂台。 她看到远远近近,有很多横幅上用硕大的血字写着诸如“小魔女!!!”、“小魔女第一!”、“至尊无敌小魔女!”之类的话。 那些奇形怪状的魔修们高举横幅,兴奋地冲祝灵昭奋力招手。 只是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那蜿蜒往下流淌的鲜红,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寻仇。 不过这场上,显然不知有支持祝灵昭的人。 祝灵昭正看着,忽然听到擂台的另一侧,爆发出一阵粗狂又高亢的呼喊。 “黑白狗,黑白狗,我愿意当你的狗!” 祝灵昭当场被这极富有节奏性的呼喊声震得魂飞天外,差点没绷住自己颇有高手风范的神情。 没错,如今小魅魔成了这魅煞城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多少也有了一点偶像包袱。 不管心里转过了多少想法,表面上,祝灵昭都是负着手,风轻云淡地站在高台之上。 那位传说中的“黑白狗”,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众多支持者的拥簇之下,走上了高台。 祝灵昭抬眸,淡然地看过去。 下一秒。 她脸上的神情就彻底绷不住了。 只见那个走上台来的人个头小小,眼睛大大,领口和袖口上都是蓬松又靓丽的皮毛,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憨态可掬。 最奇异的是,她的头发从中间泾渭分明地分开,一边纯白,一边漆黑,乱蓬蓬地翘着,像是翘起了两个小狗耳朵。 祝灵昭:!!! 怪不得她刚才一直在人群里没看见,原来是个子太矮,凹下去了一大截。 “空、空镜?!”祝灵昭压低了声音,不可思议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96章 血脉觉醒(上) 原来传说中凶神恶煞、性格乖张的“黑白狗”,就是空镜?! “昭昭?” 空镜也万分诧异,瞪大了眼睛:“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跑到魔域里来了?” 还没等祝灵昭回话。 空镜就忽然一闪身,来到了祝灵昭的面前。 擂台下发出一片惊呼。 坐在擂台后的副官敲了敲手里的铜锣:“比赛尚未开始,不得先攻!” 但空镜天生就带着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势。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完全屏蔽了周边吵吵嚷嚷的声音,踮起脚,凑到祝灵昭脖颈旁,像小狗一样嗅了嗅。 “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奇奇怪怪的?” 空镜疑惑地嘀咕道。 她若有所思地循着气味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擂台之下的人群中,那个一袭白袍、气势斐然的男人。 男人正用那双阴鸷的金眸冷冷看着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来。 空镜:!!! 空镜的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型。 “昭昭昭……”空镜连忙拉了拉祝灵昭的手。 “怎么啦?”祝灵昭疑惑地看着她。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罕见的有些慌张,她凑近过来,和祝灵昭脸贴脸,偷偷摸摸地指向台下:“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祝灵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以魔尊大人的粘人程度,她身上可能沾上了他的气味。 这在嗅觉极度灵敏的空镜看来,一定很壮观。 小魅魔脸色泛红,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也学着空镜的样子,小小声地回答:“那是我的恋人。” “啊?!”空镜像受到惊吓的小狗一样跳了起来,围着祝灵昭团团转,“昭昭你……” “铛铛铛……” “比赛即将开始,请选手做好准备。”擂台下的副官睡眼惺忪地敲锣提醒。 “喔对,这是百冥大赛。”空镜这才反应过来。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把思绪放到了一边,她看向台下正紧盯着她们的众人,又看向祝灵昭:“昭昭,要比吗?”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小,但空镜面对祝灵昭时,总带着一种长辈似的包容。 她的态度很简单。 她已经是几千岁的成年神兽了,和祝灵昭这样十几岁的小幼崽比赛,就是在欺负人。 如果祝灵昭说不想比,空镜大有当场一走了之的意思。 “怎么又在说话了?” “就是,说什么废话,快打呀!” “黑白狗,老子警告你,可不要使阴招。” …… 不过台上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却引起了擂台下众人的疑惑,纷纷催促起来。 “快开打!快开打!快开打!” 富有节奏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街头。 如果向空镜撒撒娇的话,就能不战而胜,成为这魅煞城里的冠军,进入百冥大赛最后的总赛。 但是。 祝灵昭看着面前的空镜,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要比!” 只拿冠军有什么意思? 这可是和神兽对战的宝贵机会! 空镜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很好,既然要比,那我们就好好地比一比!” 她是认真的。 走回擂台对面的空镜浑身气势陡然一变。 明明只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可爱小姑娘,但她微微压低了身体,那双像狗狗一样的大眼睛紧盯着祝灵昭。 她不笑的时候,那张小脸上冰冷而又果决。 就仿佛蓄势待发的上古猛兽,肃杀而又凶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直到这时,祝灵昭才知道空镜为什么能毫无违和感地混在魔域里,还成为了传说中令人畏惧的“黑白狗”。 而祝灵昭和她同为可爱挂的,却总是被魔修们调笑。 “百冥场上,不可伤及性命。除此之外,时间不限,胜负自分。”魅煞城副官懒洋洋地念着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规则。 “百冥大赛初赛,魅煞城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铛——” 魅煞城副官狠狠敲响了铜锣,象征着比赛的开始。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噢。”空镜摆出一个长拳的起手式,对祝灵昭露出了一个略显邪气的笑容,“小魔女。” 她竟然念出了祝灵昭那个羞耻的名号。 “什……?!”小魅魔微微错愕。 下一秒。 只听尖利的破空声袭来,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几乎像是瞬移一样出现在了祝灵昭的身旁。 好快! 是右边! 祝灵昭险而又险地挡住了空镜砸来的拳头。 “你竟然使诈?”她忍不住惊呼。 空镜笑了笑,桀骜不驯道:“这里是魔域。” 泛着血色的阳光下,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神情飞扬而又冷酷,活脱脱是魔修中的魔修。 哪里还有半分正道那个德高望重的空镜大师的影子? 说罢,空镜再次挥来一拳。 两人的手臂相抵,祝灵昭神情一凛。 好重! 原来这就是烟蛇她们所说过的“力气极大”。 侍女姐姐们一点都没有夸张,甚至还说得含蓄了。 祝灵昭暗中叫苦。 只这么一下,她就感觉自己好像被卡车撞了。 就像她双臂架住的根本不是小小的拳头,而是一辆轰隆隆迎面行驶而来的大火车。 “轰——”的一下。 石头建造的擂台只受拳风压迫,便已经寸寸开裂。 祝灵昭只能泄力,就地一滚,躲开了空镜的攻击。 反观空镜。 会出这样的拳头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气定神闲,紧接着挥出第二拳、第三拳…… “轰——轰——轰——” 磅礴的拳风如同海浪一般翻涌,擂台上龟裂的痕迹越来越多,坑坑洼洼地凹下去一个又一个深坑。 所谓力可破石、排山倒海,也不过此。 擂台下爆发出一阵阵高呼。 祝灵昭左躲右闪,灵巧得像只猫。 “哈哈哈……很好!”空镜站在破碎的擂台上,大笑起来,脸上带着畅快,与猛兽追逐猎物时的兴奋与嗜杀。 “昭昭,你还会些什么呢?都使出来给我看看!” 再说一遍,这是正道修士?! 祝灵昭心神俱震,她咬咬牙。 就在翻滚的间隙之中。 一支淬毒的袖箭直直射向空镜。 第197章 血脉觉醒(下) 空镜轻松躲过,神情中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那支袖箭甚至没给她带来一丝停滞。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直冲到祝灵昭面前,迎面便是一拳。 祝灵昭险险躲过。 “轰隆——” 那山崩地裂的一拳在擂台上打出一个极深的深坑。 这擂台本就是特制的,不易被破坏。 但在成年神兽“犼”的面前,却好像不够用。 整个街口都被震得一颤一颤。 擂台下的众人东倒西歪,但一个个的神情却更加亢奋了。 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此起彼伏。 “小魔女,快上!不要老是躲!” “黑白狗!黑白狗!黑白狗!” …… “轰隆——” 又是极其刚猛有力的一拳。 烟尘弥漫中,黑白发色的小姑娘从自己砸出的深坑中跳出来,冲祝灵昭笑了笑。 “你刚刚偷放了香?”她歪着脑袋问。 空镜的嗅觉天下无双。 被拆穿了手段的祝灵昭把手里还燃着的香偷偷藏进袖子里:“是噢。” 嘿,被发现没关系,有用就行。 “同样都闻了,你为什么没事?”空镜慢慢活动着手脚。 这“镇魂香”如果放在旁人身上,少说也要立刻倒头睡个七天七夜。 但空镜吸了一口,却只是肢体稍微有些无力。 不过祝灵昭对于神兽的超人体质早有预计。 毕竟—— 她还没回话,空镜就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眼中略微闪过一丝诧异:“原来如此。这香对你不起作用,是不是?” 被看穿了。 祝灵昭的小脸皱了起来。 也不知道近来是不是香膏用多了,小魅魔发现自己对所有香和毒都有了极其强的抗性。 她原本还不太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看到空镜也是如此,便知道,这大概是日益觉醒的神兽体质在发挥作用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医毒不分家。 这有毒的东西对她不起作用,相对应的,那些好的药和香也失效了。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空镜咯咯笑了起来:“是这样噢,神兽的体质向来如此。不过你的抗性,看起来更好一些。” 说着,她又猛冲上来,狠狠挥出一拳。 “轰隆——” 祝灵昭跳开。 空镜小小的身板砸在擂台上,又砸出一个大坑,一点都看不出她中了稥毒,正手脚发软。 他们已然到了擂台的边角。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紧逼而来,祝灵昭却已经没有多少躲避的空间了。 “哈哈,昭昭,还不够。”空镜大笑着说道,她额前渗出些许冷汗,但行动却没有丝毫凝滞。 “这些小的手段没有用!” 说话间,祝灵昭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后脚悬空,而呼啸的拳风已经近在咫尺。 台下众人发出一片惊呼。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台下的魔修们却突然发现,一直步步紧逼的空镜竟然停住了。 她那小却极其可怖的拳头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不,那不是颤抖。 而是力与力的角逐。 空镜用力到骨节发白,却始终无法动作。 “是盘龙丝!”一个魔修失声叫道。 阳光之下,扬起的尘埃渐渐散去,人们这才看到:原来整个宽敞的擂台上已经遍布了纵横交错的盘龙丝。 细而透明的丝线互相纠缠着,最终缠住了空镜的手臂,拉扯得她无法再前进一点。 就是这样毫厘之差。 让祝灵昭能在关键时刻逃过一劫。 “什么时候?”空镜错愕道。 “从一开始。”祝灵昭回答,“袖箭和毒香都是障眼法。” 空镜的鼻子太敏锐了。 只有不断迷惑她,干扰她的注意力,才能布下天罗地网。 而镇魂香削弱了空镜的力量,盘龙丝才得以捆住她。 不过反派死于话多。 小魅魔不想解释那么多,她从靴子里拿出匕首,一秒都不敢耽搁,直向着空镜扑去。 锋利的寒光宛如流星般闪过。 但就在匕首刺中空镜胸膛的那一刹那。 祝灵昭眼尖地看见空镜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昭昭,我之前教过你神兽的修行。” 耳边传来空镜含笑的低语。 “咔嚓”一声轻响。 匕首刺中了,却好像刺到了最坚硬的石头上,发出金属的嗡鸣。 小魅魔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 祝灵昭只觉得一股大力扣住她的手腕。 腕骨发出一声脆响,袭来的剧痛令祝灵昭脸色一变。 “抓到你了。”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漫天盘龙丝被恐怖的力道拉扯着,一根一根崩断。 台下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传说中甚至能够捆住神龙的盘龙丝,就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地落下来。 锋利的匕首落进了空镜的手里。 祝灵昭被扫到在地上。 “昭昭,那么我今天再教你一点。”空镜居高临下地看着祝灵昭。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身上还带着些许被勒出来的血痕。 但她面不改色,行动自如,就好像那些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术法、宝器,那些都无关紧要。对于我们来说,神兽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空镜冷酷地说道。 “成王败寇,你输了。” 祝灵昭:!!! 就这么输了? 在她努力使尽了所有的手段之后? 在之前的比赛中,祝灵昭其实很少借用这些道具,她只是少用一点,凭借自己的实力,也能赢得比赛。 但是面对空镜的时候。 一力降十会。 祝灵昭已经把身上所有的装备都尽力利用起来了,却还是没有对空镜造成一丁点伤害。 不甘心…… 不想输…… 小魅魔握紧了拳头,脑海中一片混乱。 但空镜却不会手下留情。 在祝灵昭放大的瞳孔里,那把雪亮的匕首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 台下的魔修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甚至有人惊叫出声:“小魔女——!!!” 要知道,这百冥大赛里,虽然擂台上不伤及生死,但可没说被打得半死,抬下擂台之后是死是活。 只要擂台上分出胜负之前,没有死亡就行。 至于当场废在擂台上的人,数不胜数。 魔修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新面孔出现,都不想这么轻易就被黑白狗给废了。 人群之中,一股可怖的威压突然爆发出来,冰冷的杀气宛如极寒地狱一般呼啸肆虐。 第198章 毁灭世界 匕首已然没入了祝灵昭的胸口。 然后。 “咔嚓”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 在万众瞩目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上品匕首,霍然崩断了。 雪亮的刃尖掉落在擂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擂台下的魔修们都是一愣。 只见那凹陷下去的石块中,伸出来一只纤白的手。 容貌昳丽的少女站起身来,她衣衫有些许凌乱,但被匕首划开的领口之下,却毫发无伤。 “……原来如此。” 祝灵昭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 她抓起掉落在擂台上的匕首尖,断裂的刃尖在阳光下反射出血红的光。 然后她收拢白嫩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 锋利的刃尖在她掌心里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铮鸣声。 再摊开手后。 少女白嫩的掌心毫发无伤。 而那截刃尖却被揉成了一团皱皱巴巴的废铁。 擂台下传来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就连亲自做出这一举动的祝灵昭,都有些惊叹。 “神兽的身体,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祝灵昭在心中默念着,随手将揉皱的刃尖扔下。 血液中,好似有无形的力量在不断激荡,犹如敲响了激昂的战鼓,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剧烈。 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冲刷着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祝灵昭只觉得不断有磅礴的力量喷涌出来,从她的心脏深处,伴随着血液传遍身体。 那种感觉驱使着她做些什么,甚至连她的指尖都激动得微微颤抖。 一缕、两缕、千丝万缕…… 祝灵昭眼前的视野仿佛刮起了黑色的飓风,就像是用粗黑的铅笔在白纸上狂乱地描绘。 那是每个人身上的恶念。 以前,祝灵昭只能看见那些象征着“恶”的黑气,闻到它们诱人的味道。 但是如今。 一桩桩、一件件…… 祝灵昭仔细看过去。 那些人所做过的“恶”宛如走马灯一般,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祝灵昭便已经阅遍了他们岁月漫长的人生。 这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那个面目阴狠的老妪,屠杀名门,在正道门派里掀起腥风血雨。 …… 祝灵昭似有所感地转过头。 只见擂台下,茫茫的人群之中,那股最浓郁最庞大的黑气,宛如参天巨树屹立于萋萋小草之上。 其他人的“恶”,与他相比,就好像一滴水之于汪洋大海。 那是——司烛黎。 可他到底做过了什么呢? 魔尊大人固然喜怒无常,冷酷残忍,但他好像有时候,又没那么坏。 祝灵昭好奇地看过去。 那些浓稠的黑气便谄媚地聚拢过来,仿佛画卷般向她展开,尖声诉说着魔尊大人曾经犯下的“恶”。 血洗归原宗,屠杀景国皇室,建立魔域,以及…… 祝灵昭的瞳孔骤缩。 出现在祝灵昭眼中的,是一副宛如末日地狱般的画面:黑发金眸的男人立在半空,俯视着下面尖叫逃散的人群,猩红崩毁的大地。 天幕直直倒塌下来,露出大片大片虚无的空洞。海水倒灌,飓风中裹挟着岩浆与流火。 天地都在塌陷。 整个世界就宛如从树界树上掉下的果子,震动、坠落、破碎…… 那——是整个世界临终时的哀嚎。 “轰隆——” 天空上,一声惊雷骤然炸响。 紧接着是平地而起的狂风,吹眯了祝灵昭的眼睛。 那副世界毁灭的绘景转瞬即逝。 祝灵昭:!!! 祝灵昭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那刺目的雷光震得她眼睛生痛。 魅煞城里,刚刚还晴朗的天空,转瞬之间乌云密布。 擂台上。 “昭昭?”空镜有些疑惑地拉了拉祝灵昭的手腕,“你怎么样?” 祝灵昭这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 她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小心地没有再往司烛黎的方向去瞥,内心全被无数混乱的震撼填满了。 司烛黎曾经毁灭过世界?!!!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他身上的“恶”为什么那么重了。 可是。 传说中,灭世魔尊在差一点毁灭世界的时候,不是被制止,并且被封印了吗? “差一点”和“已经”,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司烛黎身上的“恶”是不可能作假的。 难不成…… 现如今的这个世界,在万年之前曾被司烛黎毁灭之后,重启过?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想道。 这个猜测很离奇,但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万年之前,灵气衰落,再无人飞升。 ——因为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力量,都已经被用来修复重启了。 现在圣荒大陆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人们飞升成仙。 小魅魔发觉,自己似乎窥探到了天道真正的秘密。 所以,她刚才被天道警告了。 救命,她真的成为天道的敌人了! 滂沱的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下雨了?” “奇怪?怎么忽然下雨了?” “这魅煞城里旱得要命,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下雨。” 擂台下的魔修们议论纷纷。 就连空镜都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不过,众人也没有多加在意,他们看到祝灵昭和空镜手拉手站在擂台上,不满地叫嚷起来。 “哎你们还打不打了?” “就是!黑白狗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打个架磨磨唧唧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你傻呀,黑白狗本来就是娘儿们。” “小魔女,你快打她呀!” “快打,快打!” …… 小魅魔本来被自己内心的猜测吓得都快缩起来了,被台下这么一吵,反而打断了细思恐极的情绪。 算了,天道的事先放一放。 祝灵昭呼出一口气,看向身旁的空镜。 她现在觉醒了,她变强了,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祝灵昭蠢蠢欲动,特别想像空镜之前那样,帅气又威猛地挥出一拳。 嘿哈,她也能给擂台砸出一个大窟窿。 只是想想,就酷毙了! 见祝灵昭恢复过来,空镜便也放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对啊!快打起来!” “黑白狗,你别磨蹭!” “小魔女,上,给她点颜色看看!” 擂台下的魔修们又欢呼起来。 大雨淋湿了衣服。 但魔修们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意。 擂台之上。 祝灵昭和空镜相对而立。 只见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缓缓抬起手。 祝灵昭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空镜,我们……”来战! “我认输!” 空镜干脆利落道。 整个场上,有片刻惊人的寂静。 紧接着。 “哈——???”众人爆发出疑惑的嘘声。 祝灵昭也愣住了:“可是我们……”根本就还没分出胜负啊。 然而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却笑了笑。 “我本来就不打算参加总赛的。昭昭,恭喜你,你觉醒了力量,这很棒噢。”空镜说着,目光瞥向台下,“更何况——” “我得赶紧跑啦,再继续下去,我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空镜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地说道。 “铛——” 铜锣敲响。 “白昭胜!”魅煞城副官拖长了声音宣布道。 台下一片嘘声。 祝灵昭怔怔地顺着空镜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司烛黎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台前,那双金眸紧盯着她,里面凝聚着阴森的风暴。 坏了。 祝灵昭心里咯噔一下。 魔尊大人好像又生气了! 第199章 冠军 空镜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她跑得倒是轻松,魔尊大人甚至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反倒是独自站在擂台上的祝灵昭,被男人那双金眸紧紧盯着,欢呼也不是,下台也不是。 “玩得高兴吗?”男人面色阴沉,冷冷地问道。 祝灵昭支支吾吾:“还、还行?” 其实抛开意外窥见的画面不谈,小魅魔可高兴啦! 她觉醒了! 即使是此时此刻,祝灵昭也能感觉到那股血液依旧在身体里奔流着,擂鼓似地催促着她去做些什么。 她想要狂奔,想要呐喊。 但祝灵昭很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魔尊大人的脸色顿时更阴森了。 仿佛有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臭男人,不许对小魔女这样说话!” 一道高亢的声音打断了祝灵昭与司烛黎的对视。 这一声,引起群情激奋。 大家本就对黑白狗最后不战而降很不满。 没想到小魔女拿了冠军之后,竟然还有不知从哪来的野男人走到前面来,指手画脚。 “就是,就是,哪来的男人敢对小魔女甩脸色!” “老子不允许!” …… 滂沱的雨幕之中,司烛黎立在人群之里,冷冷地扫视过去。 那双非人的金眸中凝聚着可怖又阴鸷的风暴,仿佛狰狞恶鬼,寒风肆虐。 众人顿时噤了声。 这些魔修各个不是省油的灯,但在司烛黎这个魔修祖宗的面前,显然还不够格。 眼见魔尊大人徘徊在发作的边缘。 祝灵昭连忙从台上扑下去,环住男人的脖子。 司烛黎冷着脸,托住她。 人群中,好像传来很多阴阳怪气的嘘声。 “好啦,好啦,我赢了,难道不开心吗?”祝灵昭亲亲蜜蜜地抱住司烛黎的脖子,娇声道。 司烛黎阴森森地瞥她一眼。 但魔尊大人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些什么的习惯,他大手抱住祝灵昭,蓦地消失在原地。 冠军呢? 就这么跑了?! 在场的魔修们想要动手阻拦,全都拦了个空,不由得面面相觑。 随即纷纷跳脚道。 “我艹,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谁?” “小魔女呢?小魔女人呢?!” “就这么结束了?” 于是,短短一天时间内。 “小魔女力挫那个辣鸡黑白狗,赢得魅煞城冠军”和“小魔女被野男人拐跑了”两个消息,像是插上翅膀般传遍了整个大街小巷。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祝灵昭来说,她正面临着极其严峻的难关。 “哎呦……” 和凤宫里。 钝重的宫门猛然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娇小的少女被甩到了宽敞的大床上。 高大俊美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大手翻开少女破损的领口,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她脖颈处白嫩细腻的皮肤。 但这并不含一丝缠绵悱恻。 司烛黎检查完毕,收回手去,纯金色的眼眸中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别这样嘛。”祝灵昭细声细气地拉住男人的手,“我可是赢了哎!” 司烛黎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把少女被匕首划破的前襟拢了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猫妖! 魔尊大人冷酷地想道。 她知道,当他看见那把匕首刺到她胸口时,他有多么惊慌吗? 有那么一瞬间,魔尊大人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紧张程度远超他当年差点毁灭了世界的时候。 饶是天道,都没有办法让司烛黎的心脏跳动得如此之快。 小猫妖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尤其是那毫无征兆的惊雷和大雨,别人不知道,但魔尊大人能不清楚吗? 那是天道的威胁。 如果不是司烛黎于虚空之中帮她挡了一下,古灵精怪的小猫妖就要当众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了。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能引来天道如此激烈的反应? 魔尊大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乖巧可爱的少女,能搞出什么大事来。 他的小猫妖这么善良、纯洁、又无辜,能干出什么坏事? 魔尊大人此时颇有一种熊孩子的熊家长心态。 就差指着天道大骂:“你不要平白污蔑人,恶心!我的昭昭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怎么可能有错!” 担忧,愤怒,后怕……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魔尊大人的眸光更加冰冷了。 “青了。”男人用大手按了按少女的右肩,说道。 祝灵昭小小地“嘶”了一声,差点跳起来。 就在她白嫩的右肩上,一大片青紫色的淤伤横贯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吓人。 虽然在最后关头,祝灵昭抵挡住了,但在比武的过程中,身上却免不了要磕磕碰碰的。 祝灵昭没太在意:“没事啦,过两天就好了。”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金眸微垂,他花了一秒钟时间,屈尊降贵地思考了一下那个“黑白狗”的下落。 却发现那只狗狡猾得要死,最先跑走,现在早都不知道溜到了哪里。 呵,算她跑得快。 魔尊大人阴森森地想道。 否则,就看她敢对小魅魔挥刀,魔尊大人就一定饶不了她。 祝灵昭不知道男人心里所想,她好奇地打量着男人的神色,察觉他注意力稍缓,立刻支棱起来。 她插着腰,不满地瞪着男人:“司烛黎,那我都得冠军了,你难道不该庆祝我一下吗?” 第200章 化兽 她竟然还想要庆祝? 司烛黎难以置信地瞪着祝灵昭。 以往那些对手也就罢了,今天这个什么狗的确有些古怪。 当看到少女在擂台上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被那个什么狗的拳风扫到时。 魔尊大人没有当场出手把擂台掀了,就已经是顾忌到她会生气,而努力控制了。 可是。 司烛黎金眸微垂。 仰面倒在床上的少女四脚朝天,就像是个被掀翻了壳的小乌龟。被他粗暴地扔下来也不气恼。 只好声好气地扒拉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眨呀眨,好似春日枝头招摇的花苞,灿烂得晃眼。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 魔尊大人有些迟疑地想道。 娇气的猫儿到底该怎么养来着? 自家的猫赢得了比赛,至少应该……摸摸她?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冷着脸,慢慢伸出手去。 可他的手刚碰到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就被“啪”地一下挥开。 祝灵昭埋进被子里,像只猫猫虫一样左右乱滚了起来:“嗷呜呜呜……” 司烛黎微愣:“昭昭,你怎么……” 他的话音未落。 只见裹成蝉蛹的少女猛地跳起,扑进了司烛黎的怀抱。 白嫩纤细的手臂环绕上来。 “司、司烛黎,我……”祝灵昭含含糊糊地说道。 “昭昭!”魔尊大人的心也跟着一紧。 难道是天道又来找她的麻烦了?还是天雷劈到了她? 司烛黎想把黏在身上的少女扒下来,但越是扒,少女就粘得越近。 仿佛秋天的蝉紧紧贴在大树上。 “司烛黎,司烛黎,我好……”祝灵昭贴在男人的耳边,声音软软糯糯的。 细细的热气吹拂。 要命。 温香软玉就在怀中,司烛黎在心中暗自咬牙。 但少女的表现着实不太正常。 司烛黎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待看到少女红扑扑的小脸,蓦地瞳孔骤缩。 只见少女眸光迷离,晕晕乎乎,那张白嫩昳丽的小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 她像是喝醉了。 又或者是……生病了! 司烛黎摸了摸祝灵昭的额头,脸色阴沉:“昭昭,你发烧了!” 果然还是不应该放她去参加比赛。 魔尊大人抱起少女,就打算去召集魔域里最好的医修。 不过祝灵昭及时拦住了他。 “不……我不是。”祝灵昭迷迷糊糊地说道,活像是个讳疾忌医还嘴硬的小混蛋。 “我只是……有点……难受。” 祝灵昭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那些象征“恶”的黑气在眼前凝聚成一团一团,就像是甜丝丝的黑色棉花糖。 小魅魔在半空抓了一下,塞进嘴巴里,然后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嗯,好吃! 她想要吃更多。 然而司烛黎见她吃空气的样子,却以为她被烧糊涂了。 魔域里下毒玩蛊的人像虾米一样多,但医修却不好找。 魔尊大人脸色冷得仿佛饥寒地狱,他匆匆踏入主殿,紧急召集了三十二城城主。 耀眼的紫光犹如箭矢,向四面八方飞去。 这是最高级别的调令。 身处魔域各处的城主们还以为是正道打过来了,又或者是魔域里闹叛乱了,纷纷抄起武器,直冲着般罗宫而来。 “尊上,您说要打……”九幽城城主摩拳擦掌地冲进主殿,就被一个半人高的小木偶打了一下。 面容稚嫩的少年紧张地拉着木偶,拼命向九幽城城主使眼色。 九幽城城主疑惑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尊上浑身杀气肆意,那双本就妖冶冷冽的金眸里更是可怖得要吃人。 整个主殿中寒气凛然,先到的城主们都低眉俯首,神情沉重而又肃穆。 四周隐隐有茂密的树藤攀爬,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而他们的王后娘娘,正小脸红扑扑地倒在尊上的怀里,又软又糯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废物!”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冷声呵斥道。 而魅煞城城主跪在玉阶之下,一句话都不敢说。 “师宵宵,你来。”魔尊大人又将那双非人的金眸投向了下一个人。 被点名的师宵宵脸色一僵,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艰难地辩解道:“启禀尊上,属下只懂制香,不通医术,王后娘娘生了什么病,这实在是……” 强人所难啊! 但是玉阶下的一众城主之中,谁敢这么说? 司烛黎的眸光愈发冷冽,那股因为祝灵昭而收敛的暴虐戾气又浮现上来。 娇小的少女就倒在他怀里,发出细细的哼唧声,额头上冷汗直往下滴,眼瞧着是难受得紧。 这只活泼的小猫妖何时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而这整个魔域,却连个看病的人都找不出来,要他们何用? 魔尊大人扫视着玉阶下宛如鹌鹑般瑟缩着的城主们,扯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你们是去抢也好,找也好。” “若是日落之前,她还不见好,我便剥了你们的皮,倒吊在般罗宫顶……” 怀中的少女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 司烛黎立刻低下头去,关切道:”昭昭……” “司烛黎……”祝灵昭好不容易从那些软蓬蓬的黑色棉花糖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头顶上方男人冷酷的声音。 这不是顶级医闹么? 哪有逼着人治病的? 而且,何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让所有城主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刻赶过来挨训扒皮。 小魅魔感觉自己就像是吃荔枝的妃子,烽火戏诸侯的褒姒……总之就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绝世大妖妃。 她不由得又气又急地捶了捶司烛黎。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生病啊! “我只是……”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混乱了,就连男人那双璀璨的金眸都出现了重影。 祝灵昭晃了晃滚烫的头,努力说道。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 “什么?”司烛黎低下头来,想要听清楚。 “我要……” “轰噗——” 巨大的烟雾以祝灵昭为中心,猛然爆炸开来。 “昭昭!”司烛黎瞳孔骤缩。 祝灵昭被浓黑的雾气吞没其中。 无形的力量仿佛狂风席卷,霎时间摧毁了整个般罗宫主殿。 “轰隆——轰隆——” 这浓黑的雾气穿透不了,众人被笼罩在漆黑之中,只听到主殿朱红的圆柱轰然倒塌。 琉璃瓦片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从黑雾中横扫出来,“哗啦哗啦”地将仅剩的一点断壁残垣彻底扫成了废墟。 众城主抬起头来,却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中,灰红色的天空之下。 一只庞大而又威严的巨兽从废墟中站起身来。 那像是一只鹿,龙首,长鬃,牛尾,头生双角,背后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浑身都披着坚硬而又锋利的鳞片,在大雨中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这,这是……?”一个城主声音颤抖地惊叫道。 “是神兽。”魅煞城城主仰面望着那只陌生的巨兽,嘶声回答。 “神兽?” 城主之中,有人听说过这个传说中的神秘种族,也有人从未听闻。 但城主之间的纷争已经不重要了。 司烛黎站在这只巨兽面前,像是忡愣,又像是不可思议地轻声叫道:“……昭昭?” 那只巨兽垂下头来。 浓黑的雾气散去,露出巨兽那双清澈而又无辜的碧绿色眼眸。 第201章 装猫终被拆穿 巨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似乎也对自己的状况很是惊奇。 她左顾右盼地晃了晃头,但她现在的体型太大了。 不太受控制的大翅膀只轻轻动了动,就掀起了一片小飓风,刮倒了一排房屋。 “轰隆——” 倒塌的偏殿扬起一片尘埃。 巨兽立刻僵住不动了。 她收拢翅膀,乖乖地趴下来,把两只前蹄像没有手的小猫咪一样揣进身子底下。 身后仿若小牛犊的细尾巴啪嗒啪嗒地甩,看起来十分无辜。 面前这个小小的人类身上很好闻。 巨兽受到蛊惑,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点,用自己巨大的鼻尖对着男人。 奇怪? 这个好看又好闻的人类为什么不动了?养个木头人似的。 脸色还很难看? 不知为何,巨兽看到这个小人类冷着脸的模样,心里竟然一阵心虚。 她不由得发出了细声细气的叫声:“呦~” 这叫声就像是稚嫩的小鹿。 男人那双金眸死死盯着她,脸色扭曲,仿佛狰狞的恶鬼。 巨兽:? 难道是听不懂? “哞~“巨兽好心好意地换了一种语言。 然而好吃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他垂落在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 巨兽直觉他似乎徘徊在气炸了的边缘,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别生气啦~ 她用鼻尖轻轻拱了拱他,却不想她个头太大了,差点将男人拱得一个趔趄。 空气中沸腾的杀气仿若长针,刺得巨兽左歪歪头,右拧拧脖子,试图寻找杀气的源头。 可是看天看地,再看看那些连视线都不敢和她对上的小人类们。 巨兽一点儿都没发现恐怖的杀意来自于何方。 还是离她最近的这个小人类好,特别美味。 想把他揣在肚皮下小心地孵起来。 巨兽有些殷勤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吧嗒吧嗒地甩着细尾巴。 茂密的树枝从地底攀援而来,一点一点,爬上了巨兽的蹄子,像是恶鬼的锁链,想要将她拖进地狱里去。 巨兽:? 这是什么呀? 巨兽攸地发出一声清越的鹿鸣,扬起前蹄。 她甚至都没有跺下去,那根细细的树枝便“嗖”地一下,避之不及地缩了回去。 “呦?”巨兽好奇又疑惑地踏了踏地面。 司烛黎:…… 更生气了! 仿佛有寒风凭空而起,甚至吹起了魔尊大人锦白色的袍角。 周围的城主们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多留?纷纷飞也似地逃跑了 而撑破了屋顶钻出来的巨兽,还趴在废墟之中,还满脸初生小鹿不怕虎的样子,一个劲儿往魔尊大人身前凑。 好吃的男人怎么更生气啦? 像个气气蛙似的。 别气了,别气了,他们一起快乐贴贴吧。 巨兽又想了想,顺从本能,讨好地对着男人发出了细细软软的叫声。 “喵~” 巨兽趴在司烛黎面前,那双清澈的碧绿眼眸中倒映着男人的身影,就仿佛是世界上最甜蜜最无辜的小猫咪。 ……如果不看她的体型,和那威严的外表的话。 司烛黎终于被气笑了。 “变异的猫妖?”他冷冷看着面前这只假装无辜的巨兽,扯出一个厉鬼般狰狞冷艳的笑容,眼尾的绯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祝灵昭,你可真行。” 短短的瞬间,魔尊大人已然想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什么猫妖,什么变异。 哈……全都是少女编织的谎言。 她欺骗了他,又一次。 从一开始,这只乖巧可爱的猫儿就是假的。 他们的相识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是一个传说中的神兽。 那她变成黑猫刻意接近他,难道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归原宗! 魔尊大人立刻想到,这个狡猾多端的少女,也许一开始就是归原宗的人。 期间少女被威胁,也许只是用来哄骗他的又一个骗局。 事到如今,哪些是真实,哪些是骗局。 司烛黎已经分不清楚了。 唯一真实的,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杀意。 无法接受…… 短短几息之前,还在担心少女生病的他,就像是个惊天大笑话! 司烛黎面色铁青,那双金眸中凝聚着暴虐的暗潮。 杀了她! 杀了这个欺骗了他无数次的少女! 司烛黎缓缓抬起手,千钧之力在他掌中凝聚,只要轻轻挥下,便能斩下面前这只巨兽的头颅。 然后,正如他无数次说过的那样,将她的皮剥下来,永远地陈列在般罗宫之中。 这样,她就会永远维持乖巧可爱的模样,再也无法编织那些甜蜜又锋利的谎言了。 杀了她—— “咩?” 司烛黎翻滚的思绪骤然停止。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主动将鼻子抵在他掌心的巨兽。 这只巨兽正用自己湿漉漉的小鹿鼻子顶着他,主动凑进他的手心。 毫无防备。 “咩?哞?”巨兽娇娇软软地胡乱叫着,神情懵懂。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因为在努力看着鼻梁中间的他,差点挤成了斗鸡眼,看上去滑稽极了。 “喵?”巨兽又叫了一声,讨好地蹭蹭他。 司烛黎微愣。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只体型庞大的巨兽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第202章 捉迷藏 今日,般罗宫里出现了一副神奇的景象。 “轰——轰——轰——” 一身锦白色衣袍的魔尊大人冷着脸在前面走。 体型庞大而又威严的巨兽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每走一步,都引起大地的震颤。 “王后娘娘原来是神兽!”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般罗宫。 侍从侍女们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工作过来看。 他们有的手里还拿着扫帚和帕子,看似在远处的长廊上忙碌,实则那双眼睛早就偷偷瞟向了这边。 若是在平时,司烛黎早就瞥去一眼,犹如寒风肆虐,令那些魔修们寒蝉若噤。 但此时,司烛黎自己都有些心烦意乱。 “别跟着我!”他停下脚步,冷冷地呵斥身后的巨兽。 巨兽耸拉着小鹿耳朵,一双仿佛绿宝石般剔透的眼眸里立刻泛起泪花。 巨兽:qaq~ “喵~” ‘别凶我,我很乖哒。’ 巨兽水汪汪的绿眼睛里写着这句话。 “不许猫叫。”司烛黎的神情更冷了。 但巨兽可不管这些。 她委委屈屈地垂着头,把自己湿漉漉的大鼻尖怼进男人的怀里。 就像是一个超大号的宝宝,试图寻找安慰。 “咩~” 她又发出一声嗲嗲的羊叫。 司烛黎:…… 司烛黎额角爆起青筋。 他想用树枝把她捆起来,但这些狰狞的树枝在巨兽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逃窜得比闪电还快。 绑也绑不住,凶也凶不走。 他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要把她杀了吗? 不,不行。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想道。 如今的少女化为巨兽之后,像是失去了记忆,只剩下一些本能,懵懂得犹如稚童。 这样杀了她没意思。 他要等她恢复了记忆,再动手。 他要死死捆住她的手脚,用利刃划开她的胸膛,看看那胸腔之中,是否真的有心。 他还要剥掉她漂亮的皮,看她临终的哭喊和哀嚎,看她后悔,看她向他道歉。 司烛黎阴森森地盯着面前的巨兽,脑海中盘旋着无数恐怖的念头。 呼啸而过的杀意令远处的魔修们都瑟瑟发抖。 但位于风暴中央的巨兽却只是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好吃的小人类又双叒生气了吗? “咩噗~” 巨兽拱拱男人,摇头晃脑地教育他。 “咩~咩~喵!”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伤身体! 司烛黎阴沉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巨兽:? 前面的男人走的飞快,巨兽连忙抬起蹄子,迈着小碎步,紧紧跟上。 形势像是在一夕之间反转了。 粘人的,变成了巨兽。 或者说,如今的巨兽根本就没有粘人的概念。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小人类又好吃又好看,哪里都很好,本能地跟着他,不想和他分开。 不仅不分开,这只巨兽话还很多。 “呦呦?”我们去哪里呀? 高大俊美的男人走在前面,不理她。 “咩?” 巨兽用鼻尖怼了怼男人的背。 男人还是不理她,甚至冷酷无情地加快了步伐。 “喵?” 巨兽轻轻松松就追上来,和男人并着肩,探着大脑袋看他的神色。 司烛黎只觉得扎眼。 他的怒气挥出去,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烦人的少女却一无所知,依旧是那副茫然无辜的模样。 于是便更令人生气。 他想眼不见为净,但少女却总是凑上来。 恬不知耻! 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狠狠瞥了巨兽一眼,转眼消失在原地。 “呦?”被独自留下来的巨兽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四周。 小人类去哪了? 巨兽翠绿的眼眸扫视过躲在角落里的魔修们。 尽管知道这是漂亮可爱的王后娘娘,但面对那双威严的兽瞳,侍女侍从们却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畏惧。 “吼——” 巨兽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雄浑的低吼,仿佛从恒古吹来的长风。 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黑色翅膀张开,掀起飓风。 小人类跑的好快。 不过没关系,可爱兽兽跑得更快。 巨兽呼啦一下飞了起来,般罗宫里发出一阵惊呼。 而另一边,司烛黎的身影刚出现在长廊的转角后,就感受到了迎面吹来的狂风。 呼啦啦…… 甚至吹乱了魔尊大人一丝不苟的黑色长发。 “呦!”循着气味而来的巨兽从天而降,欢快地打了声招呼。 司烛黎面容冰冷,再次消失在原地。 小人类又跑了! 巨兽跟上。 她慢悠悠地扇着大翅膀,盘旋在般罗宫的天空之上。 西宫、偏殿、花园里,屋檐下……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无论司烛黎出现在哪里,她都能如影随形,马上飞扑下去。 体型庞大的巨兽甚至没意识到男人企图甩开自己。 他身上的黑气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瞎兽兽才会看不到吖。 所以,好吃的小人类这样跑来跑去……一定是在捉迷藏! 嘿,真好玩。 巨兽翠绿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是看到了毛线球的猫咪。 司烛黎躲到了般罗宫最偏僻的东升殿里。 这一次,巨兽盘旋在天空上,却没有再立刻落下来。 “呼——”魔尊大人甚至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终于抬起金色的眼眸,看着静立在面前的男人。 “尊上。”贺三问一身红袍斐然,恭敬道。 涉及到天道的事,司烛黎微敛神情,缓缓开口:“贺三问,你这次去……” “呼啦——” 狂风吹拂,殿内紧闭的窗户怦然打开。 春日微暖的风席卷了整个东升殿。 司烛黎和贺三问都被飓风吹得睁不开眼。 一个巨大的脑袋拼命从窗口挤进来,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 “喵喵!”找到你啦! 小人类太笨了,藏都藏不好,还得让她装模作样地找一会儿才行。 自觉十分体贴的巨兽啪嗒啪嗒甩着尾巴。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啪”地一声狠狠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第203章 理理可爱兽兽 可是巨兽那布满黑色鳞片的大脑门有多硬? 毫无自觉的巨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打了。和曾经轻轻一碰就泛红的额头截然不同。 “咕咕咕?”巨兽欢天喜地地用鼻子尖往男人身上拱,一边发出了小鸟清脆的叫声。 这是刚才在天上学来的。 而不可一世、从未退让过半步的魔尊大人,面容冰冷,快速地后退了两步,不想让那湿漉漉的鼻尖碰脏了自己的衣服。 “喵喵~”巨兽发出甜腻的小猫叫。 这个小人类离得越来越远了,这样就碰不到了喵~ 怎么办? 正所谓大力出奇迹。 巨兽翠绿的大眼睛眨了眨,庞大的身躯努力往狭小的窗口里挤,试图离男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加油!鼻子尖尖马上就要碰到了! 巨兽执着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把自己漂亮的绿眼睛挤成了斗鸡眼。 她没有注意到,正在自己专注于蹭小人类的同时,木头搭建的东升殿隐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房梁上陈旧的灰尘抖落下来。 巨兽就像是一只努力把自己挤进小纸箱里的大肥猫,跃跃欲试地摇晃着,大脑袋奋力向里一挤。 木制的窗框有一瞬变形。 原本正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热闹的贺三问蓦地脸色一变:“等等……” “咯吱咯吱、轰嗙、哐!” 整个东升殿宛如火柴盒一般轰然倒塌。 暗青色的老瓦片噼里啪啦地砸在巨兽脑袋上,碎成无数残片。 “啾啾啾?”发生什么了? 巨兽惊恐地跳起来,将半个东升殿踩得更加破烂,惊慌失措地原地张望。 只有两个男人一尘不染,在一片废墟中毫发无伤。 贺三问挥去掉下来的房梁,待看到巨兽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猛地笑了出来:“噗……” 只见那只庞大威严的巨兽慌乱地抬起头来,她修长有力的脖颈上正套着一个长方形的窗框,看上去傻极了。 遭了,这可是尊贵强大的神兽一族,还是他们的王后娘娘。 贺三问连忙捂住嘴,忍笑忍得眉毛都在颤抖。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全魔域都知道,王后娘娘的事他们可掺和不起。 贺三问在心中默念三遍,趁着魔尊大人的注意力还不在他身上,连忙行了一礼:“尊上,属下先行告退。” 溜了溜了。 贺三问飞也似地逃走,像是身后有恶犬在追。 而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立在断壁残垣之中。 他望着巨兽,纯金色的眼眸中泛着冷厉暴虐的光:“祝、灵、昭!” “呦!”巨兽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收拢翅膀,正襟危坐。 “你到底想干什么?!”司烛黎厉声质问道。 “咩?”巨兽傻兮兮地脖子上挂着窗框,歪了歪脑袋。 那双翠绿的眼眸里既清澈又无辜。 她用前蹄拨了拨脖子上的窗框。 可是长方形的窗框被怼到脑袋上,却被巨兽头顶上两只螺旋状的长角卡住了。 巨兽:? 巨兽:! 怎么回事?! 巨兽翠绿的眼眸瞪圆了,她顿时顾不上面前好吃的小人类了,焦急地转了个圈圈,又整个身子扭过来,用后蹄蹬了蹬。 “咄、咄、咄。” 巨兽摇头晃脑,木质窗框变换了好几个角度与长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怎么都弄不出来。 这不科学! 她刚才可以把脑袋塞进来,现在怎么可能拔不出去? 凶猛威严的神兽与小窗框斗智斗勇了三百个回合,累得哼哧哼哧趴在了地上。 “呦~”脖子上套着窗框的巨兽向男人发出细声细气的哼唧声,目光楚楚可怜目光,垂泪欲滴。 好大一只黑漆漆的神兽没精打采的,既滑稽又可怜。 那双翠绿的眼睛,泛着涟漪的水光,好似最瑰丽的宝石。 “喵喵……”巨兽拖长了声音,对着男人娇声娇气地叫道。 ‘帮帮我,帮帮我,卡住了喵qaq~’ 魔尊大人脸色铁青,他默默收紧了拳头,将关节捏得咯咯直响…… 魔尊大人没了脾气。 对着这么一只蠢东西,他能怎么办? 司烛黎脸色扭曲,冲着巨兽恨恨挥手:“过来。” “啾啾啾。”巨兽欢快地把大脑袋凑过来。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搭上巨兽的脖颈。 脑袋空空的巨兽低垂头颅,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置于男人掌下。 只需轻轻一拧,就能让她再也没了气息,再也不能气他。 可魔尊大人终究还是没有下手,他还得帮她取这个愚蠢的窗框。 司烛黎心里呕得要死,心中压抑的怒气犹如沸腾的水般咕嘟咕嘟冒着泡。 只有依靠着翻来覆去地幻想那些,将坏女孩抽筋扒皮的诱人画面,才能勉强冷静一些。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 木制窗框“啪嗒”一声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 司烛黎冲着巨兽扯开一个阴森森的冷笑,眼尾妖冶的绯红仿若地狱恶鬼。 “你自己弄不下来吗?” “小、骗、子。” 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道。 这连宫殿都能随随便便挤塌的巨兽,怎么可能扯不下来区区几条木板拼成的窗框? 撒娇卖蠢,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巨兽歪着脑袋看着脸色好似恶鬼般狰狞可怖的男人,眨了眨眼睛。 可是,他还是帮她取窗框了呀。 巨兽亲呢地甩着细尾巴,甜甜蜜蜜道:“咪~咪~喵~” ‘你最好啦,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司烛黎暗沉的金眸中透着浓浓的讥讽。 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这个头脑不清楚,却还本能地懂得顺杆往上爬的少女;还是明明清楚这一切,却还是被那双泛着泪花的眼睛看上两眼,就束手就擒的自己。 “呦?”巨兽感觉到了从男人身上透出的那股彻骨的冷寂之意,不由得疑惑出声。 司烛黎深深地睥了巨兽一眼,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又乏味。 他转身便走,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巨兽轰隆轰隆地迈着步伐跟在后面,就像是一只跟屁虫。 “咩咩?” “哞哞?” “喵喵?” ‘理理我,理理我,理理可爱兽兽。’ 巨兽在身后叽叽喳喳地乱叫,而一身锦袍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分出一个眼神。 然后。 巨兽停了下来。 不透光的黑雾蠢蠢欲动地飘来,仿佛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了司烛黎的衣角。 第204章 傻了也好 司烛黎停了下来,冷眼看着巨兽的一举一动。 她又要做什么? 巨兽睁着那双清澈剔透的翠绿色眼眸,那飘来的黑雾试探性地拽拽他,又拽拽他。 似乎是见司烛黎并没有抗拒。 更多黑雾一拥而上,将司烛黎整个人举了起来。 司烛黎猝不及防:“什么……” 下一秒。 男人跌入了一个结实而又柔韧的怀抱。 就像是躺在一张巨大的蹦床上。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蓦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庞大威严的巨兽收拢翅膀,仰躺下去,翻起肚皮。 她将男人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两只修长的蹄子环住他,轻轻摇晃着,就像是一张宽敞又安稳的摇篮。 “喵喵喵……” 巨兽发出细声细气的叫声。 这个小人类全世界最最漂亮,也最最好吃。巨兽本想将他仔细藏在肚皮底下,作为她最珍贵的宝物。 但是小人类这么脆弱,又有一点点笨。巨兽的体型又这么巨大,万一把小人类压坏了怎么办? 所以思来想去,巨兽只能珍惜地把他抱到肚皮上。 “咩咩,喵~” 巨兽欢快地摇晃着尾巴。 司烛黎从巨兽的肚皮上撑起身体,那双阴鸷的金眸冷眼瞧着她。 巨兽将他抱在怀里,努力弯下修长的脖颈,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触碰到了男人的额头。 翠绿的眼眸与非人的金眸相对。 仿佛神兽俯首,只为亲吻凡人。 魔尊大人似乎有片刻忡愣。 “呦~呦~” 巨兽讨好地亲亲他,又亲亲他。 ‘别生气啦,好不好嘛?’ ‘无论是撒娇,还是故意卖蠢,我都只是希望你能高兴。’ 那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吻。 巨兽的鼻尖有点冰凉,湿漉漉的,不带半点绮丽。 但她珍重地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司烛黎长久地凝视着她,金眸斐然,神情冷冽。 许久。 他嗤笑一声。 “傻子。” 魔尊大人冷声道。 然后他伸出手去,抱住巨兽的大脑袋,在她布满鳞片的脑门上,落下一吻。 傻了说不定正好。 曾经的那些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但如今的这只巨兽,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可以从头培养她,教育她。 这才是属于他的昭昭。 微风吹拂,泛着血色的阳光静静洒落。 在看不见的阴影中,男人唇边的笑容扭曲,眸光狰狞宛如恶鬼。 于是,又在一夕之间。 般罗宫里的侍女侍从们突然发现,尊上和王后娘娘好像又和好了。 “我就说过,王后娘娘一定有办法。” 侍女之首的绛珠经验老到地说道。 周围的侍女侍从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怪不得王后娘娘一点儿也不在意那只臭不要脸的精灵。” “没错,没错。有些人就是学也学不像,装了半天猫,其实王后娘娘根本就不是猫妖。” “就是,精灵有什么了不起的。王后娘娘可是神兽!” …… 一众魔修们议论纷纷,紧接着又转过头去看正蹲在和凤宫门口的那只黑猫。 精灵化作的黑猫默默趴着,耳朵耸拉,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朵正在飘雨的小乌云。 也不知为何,自从王后娘娘变成了神兽之后。 这只精灵猫猫就好像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画风骤变。 她全然没有平日里柔柔弱弱,见谁都娇滴滴的殷勤模样,成天趴在宫门口,变得爱答不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肯定是发现自己变成了小丑,在王后娘娘面前自形惭愧了! 侍女侍从们一致这么认为。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 王后娘娘变成了尊上的小尾巴,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而那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呢? 也无比纵容。 巨兽要吃小羊排,魔尊大人就吩咐人做小羊排。 巨兽要睡在般罗宫殿前的广场上看星星,魔尊大人就整夜靠在巨兽的脊背上,陪她看星星。 巨兽要在香香的草地里欢快打滚,魔尊大人就命人去种“香香的草”。 那天众人在巨兽面前摆了上百种草种,巨兽细细嗅闻过去,从日出挑到日落,才勉为其难地挑出了“香香的草”。 她无疑是一只非常挑剔又难养活的神兽了。 但无论是魔尊大人,还是般罗宫里做侍从的魔修们,都觉得她理应是这样。 变作神兽的少女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般罗宫里被巨兽压倒的宫殿正在重修,魔尊大人还特意嘱咐,要把新的主殿修缮得更加宏大,必须要容得下巨兽躺在里面打滚才行。 众人正说话间,就听到那极具有标志性的“轰隆轰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袭白袍的魔尊大人走在前面。 庞大的巨兽像个跟着鸡妈妈的小鸡仔一般跟在后面,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咕咕?” “啾啾啾。” “咩!” 魔尊大人虽然冷着脸,只偶尔才低声回应几句。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见,那有一道细细的黑色雾气从巨兽身上飘出来,直直没入魔尊大人宽大的袖子里。 亲亲蜜蜜,一刻也不分开。 至于那袖子里面,黑雾与魔尊大人的手是如何缠绵甜蜜的模样? 噫,没眼看,没眼看。 在内心惊呼“嗑到了嗑到了”的魔修们只能双手捂眼,从指缝里偷着看。 随着那一人一兽逐渐走近,怏怏趴着的精灵猫猫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耳朵竖起。 她看起来非常期待,翠绿的猫瞳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喵……”精灵猫猫发出一声轻柔的猫叫。 魔尊大人漠然地走了过去。 但是没关系。 精灵猫猫叫的本来也不是他。她期冀地仰头望着那只巨兽,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喵~” 然而。 “轰隆轰隆”。 巨兽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她头顶跨过,就像是跨过了一块石头,甚至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那冷漠的姿态与魔尊大人如出一辙。 “喵喵喵!”巨兽欢快地追着男人远去了。 小小的精灵猫猫愣在原地。 远远近近,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噗嗤”一声,爆发出嘲讽的嗤笑。 第205章 叫夫君 精灵化作的小黑猫在想什么,无人在意。 但是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其实有一个宏伟又周密的计划。 那大概可以命名为“如何饲养你的小神兽”。 既然决定要从头培养这个傻乎乎的少女,那说做就做。 魔尊大人甚至很严谨地查阅了资料。 圣荒大陆中,有关于神兽的记载非常少,即使是魔尊大人,也只能从各种隐晦的文献中窥得一二。 “犼”这种神兽,算是几千年来比较活跃的种族。 在见到古书中对“犼”的描述后,魔尊大人立刻就意识到了那天擂台上见到的黑白狗是个什么东西。 那黑白狗对祝灵昭动手动脚,处处留情,也许并不是少女在外面又惹来的桃花债,而是出于同为神兽的同族情谊罢了。 不得不说,魔尊大人心里微妙地松了口气。 不过也有古籍记载,神兽之间会互相残杀吞噬。 司烛黎微微蹙起长眉,他看了看一旁正趴在那里拨石墩玩的傻瓜兽。 ……那可不行,他的昭昭可斗不过那只阴险狡诈的黑白狗。 于是,魔尊大人发下敕令,在整个魔域里搜寻黑白狗的下落,务必要将其活捉。 等抓到那只狗,从她嘴里撬出来更多关于神兽的东西,再把她杀了做给昭昭吃。 他养的神兽,当然应该吃新鲜的。 魔尊大人理所当然地想道。 当然,司烛黎从未忘记过某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那个如今化名为溥云深四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就是一只神兽! 还是天生能够知晓万物,世间仅存一只的神兽白泽。 溥云深知道的东西,显然比任何人都多得多。 但他却偏偏说,那少女是一只变异了的猫妖。 这到底是单纯的信口胡言,喜欢看戏;还是居心叵测,另有谋划,都已经不重要了。 司烛黎气得牙痒痒。 只想把那只吊儿郎当、一肚子坏水的白泽吊起来祭旗。 但溥云深别的不行,逃跑却是一流。 他像是早早料到了司烛黎的动向,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他们万年之前留下的联络用的树枝都扯断了,扔在了归原宗门口。 如果让他抓到了,他一定要把那个假道士变成一只死羊。 魔尊大人金眸微眯,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冷酷血腥的念头。 但当他看向一旁自娱自乐的巨兽时,心中就不免多了些耐心。 “咩!” 巨兽将笨重的石墩咕噜咕噜滚到了男人的脚边。 嘿!好球,快把球传回来! 巨兽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兴致勃勃地望着司烛黎。 他们此时正在主殿废墟前的广场上。 这里地方大,初日明媚的阳光落下来,巨兽可以舒舒服服地打滚和玩耍。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巨兽,非常好糊弄,玩个石墩子就能玩一下午。 而魔尊大人就靠坐在巨兽庞大的身躯旁,处理着自己的事务。 “呦呦!”快传球呀! 巨兽期待地看看石墩,又看看司烛黎。 俊美妖冶的男人放下手中泛黄的古籍,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圆柱形的石墩。 必须要从头教导她才行。 这一次,他绝不能心软,不能由着少女的性子胡来。 魔尊大人默默地想道。 他抬起那双清冷的金眸来看着巨兽,看进那双懵懵懂懂的翠绿眼眸里。 “你想让谁传球?”司烛黎问道。 “喵?”还能是谁?是你呀。 巨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不对。”男人神情淡然,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应该叫夫君。” 巨兽:? 夫君? 不知为何,巨兽空荡荡的脑袋瓜里冒出了一些模糊的念头。 就好像看到了一只循循善诱的大灰狼在敲她的房门,如果开门的话,就会发生一些令可爱兽兽毛骨悚然的事情。 奇怪? 巨兽晃晃脑袋,挥散了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 因为面前的小人类真的非常认真又严肃。 巨兽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小声地叫道:“咩叽?”夫君? 几乎是瞬间,男人紧盯着她的金眸中,像是掀起了无边的巨浪。 “再叫一次。”他冷声命令道。 巨兽:“咩叽?” 男人的神情更加冷厉了,他那双阴森森的金眸中,炽热地像是要吃人:“再叫一次。” “咩叽?” “再叫一次。” 巨兽:“……噗噗噗!” 巨兽呼扇了一下翅膀,以表示自己愤怒的心情。 可爱兽兽生气了吖! 难道毛骨悚然的事情就是会变身成为复读机? 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已经满足了。 他妖妖冶冶地睥了巨兽一眼,将手下的石墩推还给了她。 巨兽欢天喜地地用一只前蹄踩住石墩:“呦!” 不过可爱兽兽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 她滚了滚石墩,还是忍不住轻轻扒拉了一下男人的袍角。 “咩咩咪?”你说的“夫君”是什么意思呀? 魔尊大人没有理她。 “喵喵?”巨兽放出黑色雾气,拽了拽男人袖子底下的大手。 魔尊大人还是冷着脸,恍若未闻。 巨兽歪着脑袋想了想,脑袋上“砰”地一下亮起了小灯泡。 噢,原来如此! 可爱兽兽也很聪明! “咩叽?喵喵喵?”夫君,你说的“夫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巨兽非常机智地加上了称呼。 果然。 魔尊大人这才转过眼来,那双金眸中染上了些许暗沉的饕足。 “很好。”他伸出手,摸了摸巨兽凑过来的鼻尖,然后微微使力,强迫巨兽的大脑袋更低下来一点。 男人深深地注视着巨兽那双翠绿色的眼睛。 “昭昭,你记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夫君的意思,就是你只属于我。我是这世间唯一能够触碰你,饲养你,拥有你的人。其他人都不可以。” “你明白了吗?” 巨兽似懂非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司烛黎淡淡地笑了:“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就好。” “我也给予你同等的权利,我也属于你。” “如果你忘记了的话……”司烛黎唇边浅淡的笑意陡然间变得狰狞而又扭曲,他狠狠捏住巨兽敏感的鼻尖,“我就捏掉你的鼻子,听到了吗?” 巨兽:!!! 巨兽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小人类。 天呐,怎么会有人要捏掉可爱兽兽的鼻子,那可爱兽兽不就不完整了吗?! 这个小人类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可以说出来这么恐怖的话? 巨兽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后半段的话,巨兽听懂了。 她用自己聪明的大脑瓜理解了这一切。 ——夫君,就是说,面前的这个小人类属于她! 这个她喜欢,她可以。 她早就想把这个全世界最好吃的小人类据为己有了。 巨兽郑重地点点头:“咩咩!” 听到了。 “喵喵,咩叽。”你是我的夫君(我的所有物。) 巨兽用鼻尖蹭蹭男人的脸颊,换来了一个落在她额头上的轻吻。 于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人一兽就“夫君”一词达成了“一致”。 第206章 麒麟守天 “尊上,这是归原宗的部署情况。他们的护山大阵延续万年,的确十分棘手。” 宽阔的广场上,魔尊大人靠坐在庞大的巨兽身旁。 贺三问恭敬立在一边,汇报道:“不过,属下前些日子听闻,曾有一只魔域的骨鸦飞进了归原宗的结界,只触动了警报,却没有受到结界的反击。” 司烛黎眉梢微动,若有所思地看了正趴着晒太阳的巨兽一眼。 那骨鸦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算算时日,那只闯入归原宗护山大阵的骨鸦,大概是身上携带了祝灵昭亲手写的书信。 少女“穿透结界”的天赋与日俱增,竟然连她触碰过的物品,都能保留有这种特性。 假以时日,很难想象少女会成长为何等惊世的模样。 “若是能找到那只骨鸦,或许能够窥得归原宗护山大阵的秘密。”贺三问说道。 大概这就是养崽的心态,魔尊大人竟然暗中带了点自得:“不必找了。” 贺三问疑惑抬眸:“尊上?” “我自有办法。”司烛黎摸了摸巨兽坚硬冰凉的鳞片,淡淡道。 这就是他的昭昭,连天赋都如此强大。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此刻非常想要炫耀,但因为偶像包袱有一吨重,他很努力地忍住了。 只等到贺三问一问“尊上有何办法?”,魔尊大人就可以顺理成章而又轻描淡写地提起他的昭昭。 看看他的昭昭,她是多么耀眼,多么厉害,每次都能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而你们,都只能看着,不可以摸,更不可能拥有! 然而贺三问并没有问下去。 尊上既然有了自己的决断,那作为下属,又何需打探的那么清楚。 所以,他拱手递来一卷残破的古籍,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尊上,关于娘娘的种族,属下终于找到了相似的记载。” 一腔炫耀之心无处释放的司烛黎:…… “尊上?”贺三问被那双阴鸷的金眸盯着,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他叫贺三问,为什么不喜欢问问题? 魔尊大人阴森森地瞥了红袍男人一眼,憋闷地接过古籍。 那本古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即使被强力的术法精心保存着,却终究抵不过岁月流逝,泛黄的纸页一碰就碎,残缺不全。 “这是属下在西海海底一处封存的秘境中寻找到的。”贺三问解释道,他示意司烛黎翻到其中的一页。 透过阳光,隐隐可以看清残页上那些模糊的字迹。 【龙首,鹿身,背生双翼,是为麒麟。乃祥瑞之兽,劝恶人,镇小鬼。】 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去,又能从那皱皱巴巴的古籍里,看到一句话。 【麒麟一出,则天下止战。故曰:麒麟守天。】 再多的,要不就是字迹浅淡,彻底无法辨认,要不就是整张书页都干脆被撕去了。 不过仅从这些特征,也足够确认巨兽的身份了。 “王后娘娘,恐怕就是麒麟。”贺三问说道。 贺三问有些许感慨,从古籍的描述中来看,他们的王后娘娘竟然是至纯至善的瑞兽,还肩负着停止战争,守护天下的责任。 现如今却被魔尊大人拐进了魔修的老巢里。 这到底是魔尊大人的手段太过高端,连瑞兽都能拐骗堕落;还是这只瑞兽,一开始就是冲着这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头子来的呢? 若是能劝服恶人头子向善,想必一定能达到瑞兽“天下休战”的目的吧? 仔细想来,魔尊大人虽然的确强大恐怖,但他重临于世以来的行事风格,却又和万年之前的那些血腥传闻不符。 现在的魔尊大人,太温和了…… 不仅是他,包括魔域中的一些城主也隐隐这么认为。 贺三问垂下眼帘,敛住眼底的神色。 他在盘算着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但魔尊大人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的昭昭心善,这是司烛黎早就知道的事情。 少女固然本能地厌恶血腥和战争,心中有着一套坚定而又正直的善恶观。 但那又如何? 连白泽那种理应无法杀戮、秉承仁义、治理天下的圣兽,都能是溥云深那个满口谎言的鬼样子。 他的昭昭身为瑞兽,也不该被所谓的“神兽的职责”所束缚。 “咩叽,咕咕咕?”巨兽似乎也察觉到他们在说与自己有关的事,好奇地探过头来。 ‘夫君,你们在说什么呀?’ “你是麒麟。”司烛黎回答道,他又转而看向贺三问,“那她的同族现如今可有下落?” 神兽是一个族群,只是比较神秘避世。 若是能找到少女的族人,或许能对她的修行有所帮助。 说到这个,贺三问不禁面露难色:“回禀尊上,属下并没有发现麒麟一族的踪迹。” 说实话,如果不是从零星的古籍中发现了麒麟的记载。 贺三问甚至要以为,他们的王后娘娘是这圣荒大陆上的第一只麒麟。 可神兽一旦成年,就如此强大,很难死亡。 那么,古籍中记载的那些麒麟,又去了哪里呢? 司烛黎听懂了贺三问的言外之意,不禁陷入了沉思。 “咕啾?”她的同族? 巨兽歪了歪脑袋,翠绿色的眼眸看向贺三问。 贺三问向她恭敬行了一礼:“娘娘不必着急,属下已经搜寻到了犼的下落。” “那日与您在百冥大赛上交战的黑白狗,就是一只年轻的犼。” “她此时应该还在魔域的势力范围内,相比起她的母亲,那只最为年长的犼。抓她应该容易得多。” 巨兽攸地瞪圆了眼睛:“呦呦!哞?” 抓犼?为什么要抓犼?! “喵喵喵,咩?”巨兽叽叽咕咕地问他。 她吓得翅膀都扇了起来,细细的尾巴啪嗒啪嗒地甩。 然而贺三问却不为所动,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巨兽掀起的狂风吹乱了贺三问的头发。 然后贺三问转头看向魔尊大人,目露为难:“尊上,娘娘这是……?” 静静旁观的魔尊大人这才安抚地摸了摸巨兽的鼻尖。 “乖。”俊美妖冶的男人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他听不懂你说话。” “咩?!”巨兽茫然。 她傻兮兮地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看司烛黎,又看看贺三问。 “喵喵喵?”他听不懂她说话?这个红衣服小人类有这么笨吗? “不、不是。”司烛黎那双金眸紧盯着她,眼中不断翻涌着像是饕足又像是扭曲的暗潮。 他几乎是包容又怜爱地说道:“昭昭,他们都听不懂你说话。” “能听懂你说话的,只有我。” 从一开始,能听懂少女那喵喵乱叫的,就只有他。 这种感觉很美妙。 少女无法与任何人沟通,她所说的,她所想的,都只会有他一个人知道。 司烛黎轻轻瞥了贺三问一眼,道:“王后说,她很期待,你需得赶紧抓住那只犼。” 贺三问垂下头去:“遵命,属下定不负娘娘所托。” “呦?” 她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巨兽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跳起来,翅膀张开,炸成了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第207章 回到和凤宫 “咩叽,咕咕咕!” 夫君,坏! 巨兽这才发现,原来好吃的小人类竟然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他竟然可以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地说瞎话。 人类竟然是这么狡猾又可怕的种族! 可爱兽兽第一次认识到了人世险恶。 巨兽大受打击,在目送贺三问离去之后,她头一回没精打采地离开了小人类。 高大俊美的男人用那双金眸看看她。 巨兽气愤地用蹄子跺了跺地。 “咩叽,喵!”夫君,泥奏凯! 司烛黎高深莫测地瞥了她一眼,本想发作,但那声娇声娇气的“夫君”又着实好听。 也罢。 养育幼崽就像是放风筝,也要时常放一放线。 魔尊大人回忆起《饲育幼崽的一百零招》里面的内容,颇有宽容地想道。 那书里说,偶尔要在幼崽年幼的时候,制造一场可控制的分离,故意把幼崽丢下。 这样幼崽就会吸取教训,以后紧紧跟着饲主,寸步不离。 巨兽支棱着翅膀,轰隆轰隆地迈着步子跑走了。 可是一旦不跟在小人类身边,巨兽抬起脑袋环视一周,却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巨兽有了些许茫然。 可是般罗宫里这么小,随便转一转就到了头。 何处能是可爱兽兽的安身之处? 巨兽更加难过了,泛着血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 春风萧瑟。 就连路过池塘的时候,那条又肥又大跳出水面的鲤鱼,都像是在嘲讽她。 “咩咩喵……”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巨兽头上的小鹿耳朵耸拉着,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全天下最可怜的兽兽。 兜兜转转,下意识地来到了一处华丽又熟悉的宫殿。 “哞、哞、哞?”和、凤、宫? 巨兽低着大脑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宫殿上方的名字。 “娘娘?您回来啦?!” 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侍女走了出来,她来到巨兽的面前,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 “咩?”巨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娘娘,属下是绛珠啊。”那清秀的少女笑着说道。 她的声音引起了和凤宫里的注意。 不一会儿,许多侍女侍从们都从和凤宫里跑了出来,目露惊喜。 “娘娘,是娘娘回来啦!” “娘娘,您这几日不回来住,属下擦干净了烛台,都不知道给谁看呢。” “属下也是啊。娘娘您不回和凤宫里住了,属下连浴池都没打扫了。” “……刚才说话的,你确定你不是在偷懒?” …… 侍女侍从们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一下被这么多小人类围在身边,巨兽的眼睛里顿时冒起了圈圈。 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啊。 巨兽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就连细细的尾巴尖都绷直了。 “哞哞?”你们都是谁? 巨兽威严的声音即使再稚嫩,听在耳中,也犹如闷雷在山间轰响。 侍女侍从们下意识地一僵,但又很快从巨兽那双翠绿的眼眸中找到了熟悉的神色。 这还是他们那个活泼又可爱的王后娘娘。 不过。 魔修们显然不具备外语技能。 一个手拿扫把的侍从与巨兽面对面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忍不住用扫把捅捅身边的人,小声问道:“娘娘刚才说啥呢?” 他带着一点口音,这压低了声音其实分外突兀。 巨兽全都听见了。 “轰隆”一声。 犹如晴空霹雳。 她刚才说的那————么清晰又简单,可是这些小人类还是听不懂。 巨兽剔透的翠绿眼眸里泛起了泪花,她委屈地收起蹄子,用大翅膀包裹住自己。 他们都听不懂她说话。 可爱兽兽自抱自泣。 最终还是绛珠靠谱,她看看众人,又看看眼泪汪汪的巨兽,灵光一闪,连忙走上前来道:“娘娘这是要挨个儿认识我们呢。” 绛珠首先做了一个示范,她冲着巨兽行了一礼,道:“娘娘,属下是般罗宫里的侍女总管,绛珠。” 巨兽蓦地瞪大了眼睛。 侍女侍从们恍然大悟,有样学样地轮流走到巨兽面前来行礼。 这般罗宫里的每个人都认识王后娘娘,但是王后娘娘却只认识其中的一小部分魔修。 现在,娘娘终于想要知道他们的名字了,这怎么不叫人高兴? 手里拿着扫把的侍从挠了挠头,大大咧咧地介绍道:“娘娘,属下叫秦风,现在负责扫从东升殿到和凤宫这一段的地。” 脸圆圆的侍女笑着走上前来:“娘娘,属下负责为您清理浴池,您叫属下可可就好。” 人高马大的侍从拿着一块帕子,憨厚地笑道:“娘娘,俺老……属、属下每天都给您擦和凤宫上的瓦片,俺老……属下叫龚如雷。” …… 巨兽低头看着这些小人类一个个走上来介绍,努力记住他们的面孔和名字。 从空气中飘散过来的,是名为善意的味道。 巨兽的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等般罗宫里的魔修们都挨个儿介绍完了,巨兽很认真地点点头:“呦呦!” 绛珠浅笑着替她翻译:“娘娘应该是记住我们了。” 天呐! 巨兽更加用力地点头,身后细细的尾巴吧嗒吧嗒地甩了起来。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那个面容清秀的侍女。 “喵喵!” ‘绛珠,你难道是能听懂可爱兽兽说话的神仙吗?!’ 第208章 劝恶人向善 “喵喵,咩~喵~” 巨兽摇晃着大脑袋,身后的细尾巴欢快地甩动着,努力向神仙绛珠姐姐告状。 ‘你不知道那个好吃的小人类有多过分噢!他不仅说别人都听不懂我说话,还和别人乱讲,当着我的面编造谎言。’ “咩咩咩!”可爱兽兽很生气,必须强烈谴责他! 绛珠认真地听着巨兽说话,清秀的脸上带着某种可以说得上是慈爱的笑容。 “哞?”你说呢?那个小人类是不是很坏很坏? 巨兽用蹄子踩了踩绛珠面前的地面,以表示自己的愤怒之情。 然而绛珠听完,却有些为难地说道:“娘娘,您说的这些太复杂了,属下听不懂。” “喵?!”什么?怎么会这样?! 巨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咩咩,呦?”巨兽又急切地叽叽咕咕起来,说了一大堆话。 神仙绛珠姐姐怎么会听不懂呢? “咩?”可是你刚才明明就听懂我说话了。 巨兽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绛珠。 于是绛珠就笑了,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巨兽湿漉漉的大鼻尖,温柔地解释:“娘娘,属下并不能听懂您说话。” “属下只是熟悉您说话时的神情,能猜到简单的意思。” 更何况,无论是庞大巨兽,还是娇小少女的模样,他们王后娘娘的神情总是那么鲜活生动。 任何人,只要是不眼瞎,总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喵喵?”原来是猜到的吗? 巨兽有些茫然地说。 “是的。”绛珠回答。 眼看着巨兽沮丧得脑袋都垂了下来,巨大的翅膀包裹住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小小一坨,委屈极了。 绛珠连忙安慰道:“娘娘,虽然我们听不懂您的话,但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沟通呀?” “呦?”别的方式? 巨兽的大翅膀抬起,从下面露出那双水汪汪的翠绿色眼睛。 “当然。”绛珠肯定地点点头,“这天底下哪有语言不通就无法交流的道理。娘娘您是画也好,写也好,我们都能看懂的。” 此话一出,顿时打开了巨兽的思路。 对啊! 为什么一定要说话呢? 巨兽豁然开朗,期待地从翅膀底下探出大脑袋。 就连周围的侍女侍从们也都纷纷表示了支持。 “对啊,娘娘,您可以写字啊!” “写字不行,属下看不懂,您还是画画吧,画画更好!” “门口的这片地不行,娘娘您等着,属下这就把沙子给您拿过来!” “不用,秦风不就会变土为沙吗?” …… 说做就做。 般罗宫里的魔修们立刻忙碌起来。 秦风抬起手就把刚刚种好的花园变成了沙地。 负责栽种的罗正灯狠狠地瞪了秦风一眼,但再转过眼来,对着巨兽,却大方地拍着胸脯表示:“没关系,娘娘,这点花我再种就是。” 巨兽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小人类,翠绿的眼眸里立刻就蓄满了晶莹的泪珠。 “呜呜咩~”呜呜呜太感动了,这些小人类真的好好。 巨兽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用蹄子在柔软的沙地上划拉。 她画出一个做着“感谢拜拜”姿势的小火柴人,然后又在旁边画了很多很多飘出来的小花花。 这下,就连最没有文化的龚如雷都看懂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挠了挠脑袋,粗声粗气道:“嗨,娘娘,有什么好谢的,俺老……属下还想要谢谢您呢。” “对啊,娘娘,我们都很喜欢您。”秦风嘴快地说道,“您上次给我烤的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呢!” 他的快言快语引起了众人一致地怒目而视。 “什么?你竟然还让娘娘给你烤鱼?!” “秦风你别得意,娘娘还给我编过花环呢。”名叫可可的侍女不服气地说道,她把袖子撸上去,炫耀地高举手腕。 阳光之下,可可手腕上拥簇着一串漂亮的小花,一朵挨着一朵,漂亮又娇艳。 这花环编成有些时日了,却被术法保存得犹如刚摘下来那般。 其他人顿时更加不服气了,纷纷攀比起来。 什么那天娘娘蹲在花池边和我聊了好一会儿天啦,什么娘娘给我送了一片制作好的树叶书签啦,什么娘娘分给我了好几个水萝卜啦…… 魔域里多的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魔修们哪里见过这架势? 他们的王后娘娘和谁都能聊在一起,还总是能拿出一些漂亮又可爱的小玩意儿。 宫里第一次收到娘娘随手分来的地瓜时。 那个侍从还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被王后娘娘赐了剧毒地瓜,心惊胆战地询问自己的死状:“属、属下吃掉后,是会魂飞魄散,还是会穿肠烂肚?” 答案当然是什么都不会有。 吃下一口地瓜,就会收获一份甘甜的饱腹感。 后来,大家就渐渐习惯了。 他们的王后娘娘不想惩罚任何人,只是单纯地喜欢分享。 她看到漂亮的花,飘落的树叶,池塘里的鲤鱼……那些寻常的事物在她眼里好像都充满了乐趣。 般罗宫里的魔修们一开始不以为然,但时间长了,好像也慢慢从其中品尝出了一丝乐趣。 这么一细数下来,竟然有很多人都曾经收到过王后娘娘的东西。 而那些没有收到过“礼物”的魔修,气得脸都绿了。 巨兽看着面前互相攀比炫耀、甚至差点大打出手的魔修们,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羞涩。 他们口中说的那个,是她吗? 她好像做了很多事。 但那些编花环、做树叶书签、烤地瓜……在巨兽看来,好像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咩咩……”你们不要再吵了。 巨兽小小声地说道。 开始互相撕扯衣服、从怀里掏武器的魔修们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巨兽,异口同声道。 “娘娘,您先等一下,我们今天一定得分出个胜负!” 巨兽被吼得脖子一缩。 她抖抖翅膀。 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无数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从巨兽的翅膀里掉了下来。 这都是巨兽平日里悉心收藏的“宝贝”。 什么花环啦,风车啦,漂亮的宝石,好用的武器…… “咩咩,喵!” 巨兽将这些东西推到魔修们面前,用蹄子点点了地面。 ‘你们不要吵了,这些都给你们。’ 侍女侍从们都是一愣。 这魔域里头,竟然有不用抢,就主动送上来的好事? 王后娘娘明明可以不给他们的! 这些打作一团的魔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了几分诧异和羞赫来。 第209章 快乐小窝 “呃、嗯……娘娘,其实您也不用给我……”龚如雷憨厚的话语刚说了一半,就被他压在下面的秦风一拳头打断了。 “娘娘,我要!我要!”秦风翻身起来,高举着手,大声道,“他们不要的话,就全给我吧!” 这下众人哪里接受得了,顿时也不打架了,松开纠缠在一起的拳脚,一拥而上。 “凭什么给你?!娘娘送的礼物,我也要!” “你别挤!” …… 般罗宫里的魔修们乱糟糟的,活像是土匪。 但真挤到巨兽身前来,拿东西时,这些人却又都罕见地拘谨起来。 这块宝石太漂亮,最适合漂亮的王后娘娘,不能拿。 那把长剑太锋利,最适合保护王后娘娘,也不能拿。 …… 思来想去,魔修们竟然没有去哄抢那些触手可得的珍贵宝石和法器,最终每个人拿到手里的,都是那些王后娘娘亲手做的东西。 但这些好看的风车和精致的花环,可比那些武器宝石珍贵多啦! 和凤宫里热闹得像是在过节,打打杀杀惯了的魔修们全然忘记了,这地上随便一块宝石,放在平日里,他们都能抢得头破血流,开膛破肚。 此时,魔修们却捧着一串廉价的花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巨兽被一众魔修们簇拥在其中,翠绿的眼眸闪闪发亮,就像是最瑰丽的宝石。 这一切,同样被另一双翠绿的猫瞳看在眼里。 小小的黑猫蹲在屋檐上,将这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没有上前去参与众人的炫耀,静立一隅,轻轻摇晃着尾巴。 这般罗宫里的魔修们,变得不像是魔修了。 有谁能让彼此厮杀争斗的魔修欢聚一堂? 有谁能驯服桀骜不驯的堕落之人? 又有谁,能在恶人心中种下美好的种子,令恶人主动放弃贪婪和掠夺,转而去心甘情愿地,挑选那些娇弱又寻常的小玩意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 停止纷争,劝恶人向善。 佛修们常言的,无量大功德、大造化,也不过如此。 巨兽就这么在和凤宫里乐不思蜀地住了下来。 天下这么大,和凤宫里就是可爱兽兽的快乐小窝。 侍从侍女们又都很娇惯巨兽。 这门槛太高,硌到了巨兽?那就铲平了,给巨兽好好放尾巴。 这院门太小,没法让巨兽挤进来?那就拆下来,把门口扩大好几倍。 和凤宫殿前,侍从侍女们弄来大片大片的沙地,既可以给巨兽画画,也可以让巨兽在上面欢快打滚,比在青石板路上舒服得多。 巨兽就趴在上面,侍女可可殷勤地坐在屋檐上,拿着一把马毛小刷子,给她刷翅膀。 “咕咕咕……”对对对,就是这里,可舒服了! 巨兽发出喟叹声,翅膀张得大大的,那又软又密的小刷子连她的翅膀尖尖都能刷到,真是比晒太阳还要舒服。 侍从秦风拿着一块柔软的丝绸帕子,将巨兽身上漆黑的鳞片擦得锃亮,几乎都能反射出人影。 “娘娘,您的鳞片真好看。”路过的罗正灯夸赞道。 巨兽立刻“唰”地一下扭过头来,去看自己背上闪闪发亮的鳞甲。 “啾啾啾?”真的吗?好看吗? 巨兽翠绿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一旁的绛珠闻言,也不由得笑道:“可不是吗?娘娘您的鳞片上带着暗纹,却又纯黑光亮,真是漂亮极了。” “喵喵,咩!”巨兽的眼睛更亮了。 ‘对对对,我的鳞片可漂亮啦,再多夸夸我,可爱兽兽最爱听!’ 周围的侍女侍从们交换了一下视线,立刻呼啦啦围上来一小群,化身夸夸团,换着花样夸赞巨兽的美丽。 “娘娘,您的翅膀真是又威猛,又漂亮,是属下见过最漂亮的翅膀!” “娘娘,您的角真威严,属下也想长一对。” …… “啾啾,咩!”巨兽连连点头,逐渐迷失在了赞美之中。 于是,一连等了三天。 秉承着《幼崽饲育守则》的魔尊大人来到和凤宫,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体型庞大的巨兽躺在沙地上,无数年轻貌美的侍女用柔软的帕子擦拭着她的鳞片,侍从为她修剪蹄子,打理翅膀。 精油将那身鳞甲涂抹得泛着光亮,美丽的花瓣点缀在巨兽威严而又神秘的长角上。 就连巨兽的大脑袋旁边,都聚着一群魔修,专门为她鼓掌欢呼,称赞她的美貌与智慧。 巨兽摇头晃脑的,身后细细的尾巴轻轻摇摆。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古老帝国之中,那穷凶极奢的帝王。酒池肉林,纵情享乐,醉卧美人膝。 这是魔尊大人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巨兽:嘿,超快乐,和凤宫里各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这里的! 司烛黎:…… 刻意抛弃幼崽?让她害怕和反思?从而意识到只有他的身边才最好?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回忆起《如何豢养你的小神兽》里的内容,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冷笑。 他掏出书,正准备狠狠撕碎,却意外翻到了下一页。 只见那书页的最下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备注:如果你的幼崽独自生活能力很强,请谨慎使用这招。不然她可能会发现,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她的家。】 司烛黎:…… “撕拉——” 厚厚的书籍被彻底粉碎,飘飞的碎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冰冷残酷的魔尊大人面容扭曲,那股暴虐的戾气仿佛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和凤宫。 和凤宫里原来嬉闹的声音一静。 大家这才发现魔尊大人的到来,连忙收敛了笑容行礼。 “咩叽?”巨兽从花瓣堆里惊讶地抬起脑袋来看他,像是从未想过魔尊大人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这只没心没肺的傻瓜兽就干脆把他给忘了? 司烛黎冷冷地盯着她,金眸中盛极的怒气几乎要把整个和凤宫掀翻。 要不是看在她还记得叫他夫君的份儿上…… 魔尊大人默默想道,他扫视过那些围在巨兽身边瑟瑟发抖的魔修们,扯开了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呵,一群魔修的雕虫小技,就能把这只傻瓜兽糊弄住了吗? 不就是给她擦鳞片,擦翅膀,编花环吗? 别人都能做,他堂堂魔尊大人为什么做不得? 第210章 将权柄分予你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恶狠狠地赶走了所有人,一把抢过马毛刷子—— 开始给巨兽刷翅膀。 唰、唰、唰…… 细细的鬃毛扫过翅膀上细密的鳞片。 “咕咕咕……”巨兽舒服地摊成了一张兽饼饼。 没心没肺的巨兽显然不介意是谁给她刷,只一个劲儿地伸长脖子,发出喟叹声。 司烛黎气得牙痒痒,他修长的手指捏住巨兽翅膀上的骨节,微微使力。 “小骗子,你根本不介意是谁,是不是?”他阴森森地问。 这话说得不愉快。 巨兽听出来了,她扭过头来,大脑袋亲昵地拱了拱魔尊大人。 “喵喵、咩叽~”我更喜欢夫君给我刷。 司烛黎的唇角微不可查地紧抿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小骗子总能恰到好处地撞在他的心尖儿上。 心里再多的怒气也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滋溜溜全都跑了出去。 也罢,自己的神兽自己养。 这一次,刻意给巨兽制造无助感的计划无疾而终。 魔尊大人不仅没有让巨兽更粘着自己,反而还给巨兽找到了一大堆野饲主。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继梳头之后,不得不掌握了更多技能:刷翅膀,保养鳞片,给巨兽编漂亮花环。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魔域里原本只是红雾弥漫,石林耸立。 但如今,巨兽挑选的“香香的草”在灵力的催化下长成了大片如茵的绿地。 微红的阳光静静洒落下来。 巨兽躺在香香的草地里快乐翻滚。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飞,一串花环逐渐成型。 淡红的花朵里,点缀了无数紫色小花。 巨兽用那双翠绿的眼眸审视着这条花环:“咕咕?” 司烛黎把花环套在巨兽螺旋状的长角上。 巨兽摇晃着脑袋,反复在池塘的倒影里欣赏自己的新头饰。 “呦……”巨兽挑剔地摇摇头,“咩,哞!” ‘不好看!’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扫她一眼,取下花环。 精致的花环在男人的大手里仿佛富有生命,翠绿的藤蔓生长,紫色的小花迅速枯萎凋零,一串串风铃般的小黄花取而代之。 “呦?”巨兽好奇地探着大脑袋。 “咩叽,哞哞哞?”夫君,怎么做到哒? 于是,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便开始教她植物的生长与催化。 他修长的手指轻点,指引巨兽的灵力运行。 灵力扩散出去,修长的草叶一波波翻涌,仿佛碧绿的浪潮。 巨兽学得很快。 她闭上双眼,细细感受着灵力运行的方式。 抱元守心,灵脉运行。 然后“噗”的一声轻响。 一朵小花盛开在巨兽的身边。 紧接着,“噗、噗、噗”。 接二连三。 无数花朵在如茵的草地上绽放开来,很快就汇成一片花海。 微风吹拂。 巨兽坐在静静摇曳的花海之中,芬芳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大鼻子上。 她用大脑袋拱了拱男人,翠绿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咩咩,哞!”快看,这是聪明兽兽变出来的!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静静注视着她,轻一抬手。 和煦的春风凭空吹拂,卷起一层层花海,围绕着他和巨兽转动,宛如一片繁花组成的银河。 哇—— 巨兽翠绿的眼睛睁大了,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无比瑰丽又浪漫的场景。 绚丽的花海在他们身边流动。 巨兽最后看向做出这一切的男人。 他们离得很近,仿佛彼此在这片盛开的鲜花中气息交融。 俊美妖冶的男人微微笑起来。 “我与神树是为一体,掌管着生死信仰与繁衍生息之能。”就连司烛黎自己都不敢相信,现如今,他竟然能平静地说出他充满痛苦的身份。 “令植物生长,繁花盛开,只是权能中很小的一部分。” “现在,我将权柄分予你。” 司烛黎注视着巨兽翠绿的眼眸,淡淡说道:“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你还可以做到更多。” 花海组成的风化为力量,融进了巨兽的身体里。 冥冥中,好似有一种奇妙的感应。 巨兽听话地闭上眼睛,她能感受到,好像有一种力量被分开,就好似一个耀眼的太阳分裂成了两个太阳。 然后其中一个,融进她的体内。 那股力量就像是厉火,沸腾滚烫,普一接触,就烧灼着她的血液与骨骼。 巨兽下意识地哀鸣一声,弓起身体。 她巨大的翅膀张开,掀起无边的飓风。 “没事,昭昭。”司烛黎用力按住她的大脑袋,温声安抚,“接受它,忍一忍。” “吼——” 巨兽发出低低的吼声,不断挣扎。 那股金色的太阳燃烧着,然后彻底与她的力量融于一体。 然后,剧烈的疼痛忽然消失。 “喵?” 巨兽停止了挣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 繁盛的花海不见了,四周都是碧绿的草地,高大俊美的男人正静静凝视着她。 巨兽想了想,闭上了眼睛。 “轰隆隆——” 好似有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响起,整片偌大的草地震动起来。 “轰隆!” 一条粗壮又巨大的树藤拔地而起,紧接着,是无数高耸入云的巨树生长而出。 平整的草地眨眼之间变成了茂密的树林。 这就像是魔尊大人惯用的手段。 巨兽的眼睛亮得惊人,她激动地用蹄子刨着男人面前的地面:“咩叽,喵喵喵!” ‘夫君,快看,我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司烛黎笑着回应,他那双璀璨的金眸中像是流动着耀眼的光。 “喵~喵~” 黑雾翻涌上来,巨兽雀跃地举起司烛黎,将他高高举起。 举高高,举高高! “尊上。” 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草地旁边。 巨兽这才从狂喜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黑雾小心翼翼地把魔尊大人放到地上。 司烛黎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站直了身体,慢慢整理衣袍上的褶皱。 贺三问恭敬地垂眸立在一旁。 “何事?说罢。”司烛黎淡淡地开口道。 第211章 恢复记忆 巨兽对魔尊大人要谈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她用大脑袋把男人拱走了。 体型庞大的巨兽独自躺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她的新能力。 她一会儿把树林变回草地,一会儿又把草地变成花海和树林。 嘿,聪明兽兽是魔术师! “喵~” 一声细细的猫叫传来,打断了巨兽的自娱自乐。 巨兽偏过头去,才看到一只小小的黑猫蹲在草地的边缘,正叫她过去。 这只黑猫她经常在和凤宫里看到。 绛珠她们都说这只黑猫是个坏女人,是个诡计多端的精灵。 巨兽一开始并不想理会,只兀自在面前变出一朵巨大的霸王花。 呃……霸王花好臭。 “噗”一声。 被巨兽嫌弃的霸王花蔫哒哒地垂下了花朵。 而那只小小的黑猫也不介意,她只是轻盈地走过来,静静看着巨兽玩耍。 许久。 精灵化作的黑猫才终于开口:“你……不是魅魔?” 巨兽顿住了。 她转过头,那双翠绿的眼眸注视着黑猫。 有一瞬间,黑猫浑身一寒,犹如被上古凶兽紧紧锁定,那股冰冷的威严感扑面而来。 “你……”黑猫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在那种来自神兽的威压之下,说出了那句话,“你之前或许记忆有些混乱,但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巨大的霸王花消失在原地。 偌大的草地上又恢复了最初平整的模样。 巨兽静静看着精灵化作的黑猫。 那布满了漆黑鳞片的龙首看不出表情,只有属于神兽的威严与肃杀。 再次开口时,巨兽吐出的,不再是那些叽叽喳喳的动物叫声。 而是少女清越冷静的嗓音。 “巫长湛?” 她此话一出,仿佛晴空霹雳。 精灵化作的黑猫瞳孔骤然紧缩。 好半天,黑猫才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礼尚往来。 黑猫的声音也从那种精灵特有的空灵和雌雄莫辨,变成了一个略显阴冷的男声, 祝灵昭蹲坐下来,她巨大的翅膀收拢在身后。 “其实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祝灵昭轻轻地回答。 人和兽的交流有种族障碍。 所以,曾经名为若柳,实则是巫长湛的黑猫并没有看出,此时巨兽的神情也十分复杂。 这一切发生的也未免太过离奇了。 对于祝灵昭来说,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她在百冥大赛上真正觉醒了血脉,浑身难受,然后当着司烛黎的面大变活人。 那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清醒时,祝灵昭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又高又宽广——她变成了一只巨兽。 她站在碧绿的草地里,身体中力量涌动,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无数羞耻的记忆涌上心头。 什么她傻兮兮地压塌了房子啊,被司烛黎哄骗着叫夫君啊,整日整夜地在广场上打滚呀。 当时的巨兽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祝灵昭看着记忆中魔尊大人那狰狞扭曲的脸色,真是吓得小心脏扑通乱跳。 吓死神兽了。 她至少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了八十八回那么多。 可爱兽兽脑袋空空,化险为夷全靠一身傻气。 祝灵昭当机立断,决定继续装傻。 不管那么多了,那个情景下魔尊大人的心情那么好,要是祝灵昭突然恢复记忆了。 魔尊大人能当场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吊在城门上。 不过,她没有想到精灵化作的黑猫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其实就在前一秒,祝灵昭都还不知道黑猫的身份。 但是他突然冒出来,说出“她是魅魔”这种话。 而在巨兽的记忆里,又有很多很多黑猫静静旁观的画面。 能够对“魅魔”念念不忘,又始终对她如此执着,知道很多秘密的人。 ——就决定是你了,巫长湛! 祝灵昭随口这么一说,却也随口就猜对了。 祝灵昭低头望着地面上的小黑猫,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诸如,巫长湛不是最会装模作样,暗中搞事了吗?这次,为什么会自己跳出来? 再比如,巫长湛想要的是魅魔,那她现在不是魅魔了,总该放弃了吧? …… 不过,最后祝灵昭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到底是男是女?!” 巫长湛微愣,随即那张毛茸茸的小猫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觉得呢?” 他这个反应…… 巨兽品味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你是男的呀?!” 好家伙。 这人怎么装什么像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装出来的精灵这么娇娇弱弱,这么有女人味? 而且他一点都不心虚! 这家伙甚至还同时倾慕魔尊大人和她,可男可女,演技爆表! 祝灵昭一个战术后仰。 可是,既然精灵若柳是巫长湛,那更多的问题就出现了。 若柳不是被天道抹消的,司烛黎在万年之前的老相好吗? 如果那些是假的,那巫长湛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不该有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哪些是真的……难不成,巫长湛就是司烛黎的老相好? 一想到这个可能,祝灵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不杀我吗?”巫长湛讥讽地问道,“你还有心思发呆?”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仔细感受了一下。 事实证明,麒麟血脉觉醒,的确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祝灵昭觉得,自己其实是很想杀掉巫长湛的,这个男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几次三番差点置她于死地。 但是…… 麒麟是瑞兽,不杀人。 祝灵昭现在看着他,心中涌现不出一丝杀意。 她甚至有点平静。 “我不杀你。”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把你镇压起来。” 这是真话。 祝灵昭没有杀人的冲动,但她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找来一堆石头,或者一座塔,把巫长湛狠狠镇压在底下,永远都不要出来。 小黑猫翠绿的猫瞳里更加讽刺了:“不愧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 “你要劝我向善吗?”巫长湛嘲讽道。 祝灵昭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你不要瞎说!你怎么平白污蔑人?” “我从来不劝人向善!” 巨兽义正辞严地说道。 在觉醒血脉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魅魔。 魅魔都是勾人堕落的,怎么可能引人向善?这不是骂人吗?! 第212章 被封印 祝灵昭气愤地扬起蹄子,狠狠踩下去。 呔,坏东西,吃她一jio! 精灵化作的小黑猫灵巧地躲开了。 他跳到一旁的草地上,深深地看了祝灵昭一眼。 “从不?”巫长湛那圆圆的翠绿猫瞳眯了起来,眼中满是讥讽。 那那些般罗宫里的魔修,还有这个所谓的万年之前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呢? 难道祝灵昭来到魔域,来到魔尊身旁,不是被神兽的本能所驱使吗? “从不!”祝灵昭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她完全就是喜欢吃那些“恶念恶欲”而已。 这个坏东西根本就不知道祝灵昭曾经为了吃口饭付出了多少努力! 巫长湛懒得理她。 不过巫长湛没有话说,祝灵昭心里却有着很多很多疑问。 她好奇地歪歪脑袋,试图打量小黑猫的神情。 “你到底,为什么对魅魔如此执着呢?”祝灵昭问道。 好像自从知道她不是魅魔,而是神兽之后。巫长湛对她的恶意就少了太多太多了。 不然祝灵昭也不可能如此平和地与他说话。 巫长湛冷冷地笑了:“这有什么为什么。难道世人不都对魅魔执着吗?” “暗藏着飞升成仙的秘密,难道你不想要?” 体型庞大的巨兽眨了眨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 ……好吧,和这只神兽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巫长湛一噎,冷声道:“也对,神兽生来就高高在上,如何能懂得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心思。” 祝灵昭垂下脑袋,有些为难地用蹄子戳戳地:“可是,我生来很普通啊……”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除了格外倒霉以外。 她差点以为她会觉醒成霉神呢,没想到反而成了传说之中象征祥瑞的麒麟。 巫长湛不欲与她多争辩,只淡淡道:“总之,跳出五行之外,飞升天地之间,本该是每个修士的追求。” “你如何想我不关心。” “我却是一定想要的。” 小小的黑猫轻一抬手,像是要拂起手边宽大的袖子。 不过小黑猫没有袖子,也没有手。那只抬起来的小猫爪子尴尬地拂了个空。 巫长湛淡定地放下爪子,阴郁地盯着祝灵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那则预言是守天真人所做,绝不可能出现差错。” “为何偏偏这一次,你不是魅魔,而是神兽麒麟?” 守天真人,那是谁? 祝灵昭想都不想就要否认,然后忽然一愣。 啊! 守天真人,好像是溥云深曾经穿过的马甲之一。 那条倒霉的预言,不就是溥云深看错了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守天真人真的看错了?”祝灵昭小心翼翼地提示道。 巫长湛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莫测,既不像是赞成,也不像是反对。 祝灵昭不明其意,不过她也有很多很多疑问想问。 “巫长湛,你到底是如何不断更换身份的?” 微风飒飒地吹拂过草地。 泛着血色的阳光之下,风吹草低,显现出小小的黑猫。 巫长湛一时没有回答她,他低垂着头,似乎轻轻呢喃了一句什么。 就在祝灵昭疑惑地侧头去听时。 草地上和煦的春风在刹那间变了。 巨兽警觉地抬起头来。 “时间到了。”巫长湛轻声说道,他看向祝灵昭的目光十分复杂。 下一秒,风起。 一道锋利的剑光从草地的另一端直劈而来。 那时何等惊人的一剑。 仿佛山川应和,天地为之变色。 无数参天巨树拔地而起,企图阻挡那直刺而来的长剑。 但那剑却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所到之处,粗壮的巨树全都化为飞灰。 “吼——” 祝灵昭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翅膀张开。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当”的一声。 巨兽坚硬的鳞片勉强挡住了那把长剑。 直到这时,祝灵昭才看清,原来那甚至不是什么宝剑,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就像是从街边的铺子里随手捡来的。 至于那手持着宝剑的人—— “贺三问?!”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一袭红袍的男人紧抿着唇,注视着祝灵昭的眼睛里满是寒风呼啸的杀意。 很显然,他想杀她。 可是,为什么?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 祝灵昭下意识想要逃跑,却被身后化成人形的精灵少年挡住了去路。 贺三问与巫长湛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却死死断绝了祝灵昭的逃生之路。 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贺三问,又看看巫长湛。 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混在一起。 毫不遮掩的冰冷杀气直扑而来。 祝灵昭扑扇翅膀,卷起狂风,大声质问:“贺三问,你与我无冤无仇,你为何想要杀我?” 贺三问没有回答。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祝灵昭,手持长剑,剑气冲天。 天地间风云骤变。 贺三问红袍猎猎,整个人就仿佛一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神。 这就是剑尊的实力吗? 尽管那把铁剑被贺三问松松握在手里。 但祝灵昭还是感觉到自己被极其恐怖又锋利的长剑指着。 贺三问的杀气牢牢锁定了她。 又是一剑宛如闪电般劈来。 祝灵昭只能勉强抵挡。 草叶翻飞,大地震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祝灵昭只来得及看到,她在抵挡贺三问的同时,巫长湛手持一座七魂琉璃塔,向她兜头罩来。 琉璃塔内仿佛发出无数怨恨的哭嚎,巨大的吸力眨眼间便将巨兽吸入其中。 碧绿的草地上,攸然一空。 只有手掌高的琉璃塔静静掉落在地上。 绝美的精灵少年弯腰将琉璃塔捡起。 贺三问随手一握,那把刚才还挥出了万钧之力的铁剑须臾间被捏成了细碎的粉末,随风而逝。 “做得不错,你还算是有点用处。”贺三问语气傲慢道,“看来神兽的确不能简单杀死。只能将其封印。” 祝灵昭只感觉自己从琉璃塔的塔尖直直坠落下去。 阳光透过琉璃塔七彩的穹顶照射进来,贺三问和巫长湛都变得无比巨大。 祝灵昭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恍然间,她好像看见巫长湛低着头,目光阴郁了一瞬。 “不要命令我。”他声音狠戾,一字一顿地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天下无双的剑尊大人吗?” 第213章 琉璃塔 滴答,滴答……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滴水声传来。 就像是那水珠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一直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石笋上,四分五裂。 祝灵昭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人形。 她好像正处于琉璃塔的最底层。 这塔的内部是螺旋状的天梯,一圈一圈,四周黑暗一片。 只有最顶端的塔尖处,有一点阳光透过琉璃的穹顶照射进来。 可是到了塔的最底层,就连这点阳光都消散了,只余下了冰冷与黑暗。 她被封印进了塔里? 祝灵昭有些迟钝地想着。 这可难不倒可爱兽兽。 要知道,可爱神兽现如今最拿手的,就是突破各种封印。 祝灵昭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打算一口气冲出琉璃塔的封印。 没想到一抬腿。 “扑通——” 祝灵昭差点被绊得狠狠摔一个大跟头。 她低下头去,这才发现,原来有无数鬼手正紧紧扒在她的小腿上。 那都是被封印在琉璃塔中炼化的冤魂。 见到祝灵昭低头,他们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张开大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啊啊——我好惨!我好恨!” “恨!恨!恨!” “快来陪我们吧,哈哈哈……” 他们死死抓着祝灵昭的小腿。这地面带着些许积水,祝灵昭的脚踝都淹没在了阴冷的水里。 祝灵昭:!!! 祝灵昭吓了一跳。 难怪她感觉浑身都沉甸甸的。 祝灵昭敏锐地抬起头来,左右转了转脑袋。 果不其然,她的头顶上,肩膀上,后背上,也扒着无数半透明的冤魂。 这些冤魂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只剩下了想要将人留在塔中,永久陪伴他们的执念。 祝灵昭想走,却始终无法抵抗冤魂的力气。 她在冤魂的包围下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 而冤魂们却越聚越多。越多,也就越冷。 渐渐的,祝灵昭只觉得就连呼吸都凉冰冰的,鼻子都要冻僵了。 “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 一道清越动人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费力地抬起头,把脑袋上那个越发嚣张的冤魂拨拉到一边,这才看清了声音的主人。 那竟然是个非常非常眼熟的人。 这雌雄莫辨的绝美面容,弱柳扶风的身姿。 她在进入琉璃塔的前一秒,不还看见过吗? 不过对方脸上的神情,却是祝灵昭全然陌生的。 “若,若柳?” 祝灵昭瞪得眼睛都圆了。 “干嘛?你认识我?”那个绝美的精灵满脸倨傲,不耐烦地说道。 祝灵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想说认识,但又感觉不对。 ——面前的这个,恐怕就是真正的精灵若柳。 而她一直以来认识的,则是巫长湛所扮演的若柳。 “放松些吧,这么下去你撑不住的。” 又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 祝灵昭循声望去,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 只因为那个人她也见过。 那满身书卷气,面容清秀,声音温柔的男人,不正是柴修吗? 察觉到祝灵昭的视线,柴修微微笑了笑。 “如果你不挣扎着想出去的话,这些冤魂就不会太过缠你。”柴修温声说道。 祝灵昭恍然大悟。 面前的柴修和若柳虽然腿上也扒着一些冤魂,却没有像她这样几乎被涌上来的冤魂淹没了。 聪明兽兽一向听人劝。 祝灵昭尝试着放松身体,不再想要风风火火地冲出塔去。 果然。 冤魂们紧抓着她的手,也相应地放松了些。 他们见祝灵昭不再奋力抵抗,只能惋惜地退开。 “嘶——” 冤魂们刚一散开,就听到若柳“嘶”的一声。 只见祝灵昭纤细的脖颈上,手腕上,脚踝上……凡是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满是青紫色的指痕。 那些被冤魂们抓出来的痕迹纵横交错,分外清晰。 反倒是祝灵昭自己,有些不以为然地抬起胳膊看了看,还安慰若柳:“没事啦,不怎么痛,大概就是看起来恐怖。” 神兽现在皮糙肉厚,只是化作人形时,皮肤容易留下痕迹。 而柴修则微微仰头,看着环绕在祝灵昭上空哀嚎的无数冤魂,若有所思道:“有意思,冤魂们好像很喜欢你。” 四周鬼影重重,光线昏暗。 祝灵昭意识到,这地面上其实是很多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小池子。 不知为何,若柳和柴修都只待在各自的池子里。 所以他们都只是冲着祝灵昭说话,却没有直接走到她的身边来。 每个人的池子大小不一,水的深浅也不一样。 他们三个之中,祝灵昭的池子是最大的,向里走去,一眼竟然望不到边界。 但她的池水却是最浅的,只到她的脚踝。 而精灵的池子是最小的,看上去就像是个小水桶。 柴修的池子稍大一些,但他的池水是最深的,冰冷的池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 一个骷髅状的半透明冤魂正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断呢喃着什么。 柴修的脸色也不太好,白得像纸一样,但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镇定自若,完全将自己腰上的冤魂当成了一个大型挂件。 察觉到祝灵昭打量的视线,柴修微微一笑,肯定了她的猜想。 “没错,这池子便是我们的罪业,等到我们彻底被池水淹没,就是此身陨落之时。” 祝灵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们为什么不出来呢?” “你是不是傻?”绝美的精灵没好气地说道,“要是能出来,我们早就出来了。” 柴修则好脾气地解释道:“若是踏入别人的池子,我们被业障侵蚀的速度会更快。” 祝灵昭若有所思。 半晌,她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那岂不是说……”祝灵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看看自己那在黑暗中几乎无边无际的池子,又看看不远处的若柳和柴修。 “那我的池子怎么会这么大?!”祝灵昭瞳孔地震。 天地良心,她真没做过多少坏事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池水?! 第214章 相同阵营 “这——么——大——” 祝灵昭清脆的嗓音越过池水上方,传出去很远很远。 四周隐隐传来了回声。 若柳和柴修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似乎也在想,她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为何会拥有堪比灭世大魔头的无边罪业。 扒在祝灵昭小腿上的冤魂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 祝灵昭没好气地踢了踢腿,想把半个身子都泡在池水里的冤魂甩出去。 水声哗啦啦作响。 冤魂死死抓着她的小腿,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和冤魂对视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精灵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得不说,即使是做出如此不雅的表情,这个雌雄莫辨的精灵还是美丽极了。 但他讽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柴修就保持着思索的表情,开口道:“看来,你好像见过那个家伙了。” 祝灵昭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柴修所说的是什么,不由得精神一震:“对了!你是说巫长湛?他到底是什么人?” “巫长湛?”柴修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不过他并没有过多去纠结这个问题。 书卷气浓厚的青年修士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轻点水面,像是下意识地在池水中写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在这七魂琉璃塔最底层的,应该都是曾经被他占据了身份的人。” 祝灵昭好奇道:“七魂琉璃塔?” “正是。”柴修点点头,“这是一件圣级的法器,塔内共有七层,我们此时,正位于最底层。” 祝灵昭顺着螺旋状的天梯往上去,塔内光线昏暗,并不能窥见上层的情况:“那上面几层都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听说,我们这个最底层,只有一个人曾经摆脱了池水,上去过。”柴修平静地说道,“但是,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很奇怪。”柴修与祝灵昭一同抬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塔顶,目光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圣级法器举世无双。但我从未听闻过‘七魂琉璃塔’的存在。” “所以我也不能知道更多了。”柴修略显歉意地说道,“帮不上什么忙,抱歉。” 祝灵昭微顿,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一身书生气的青年修士,脑袋中“砰”地一声亮起了一个小灯泡。 对啊! 这是柴修! 是那个写出了《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系列的怜我先生。 他知道那么多圣荒大陆的辛秘,难道能对摆在眼前的这么大一个惊天大秘密视而不见吗? 他能忍住不窥探秘密的心思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七魂琉璃塔’了。”祝灵昭忽然说道。 柴修微微笑了:“噢?你是想说,我孤陋寡闻……” “不。”祝灵昭连忙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怜我先生,我还是你的书迷!” 柴修微微错愕,随即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口吻喃喃道:“看来,那个人用我的身体,的确干了不少事情。” 可不是嘛。 巫长湛那个阴险又没有节操的家伙,夺了别人的舍不同,还用柴修的身体,活生生地演了一段纯情青年暗恋她的戏码呢。 要是柴修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祝灵昭明智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她看着柴修:“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说。”祝灵昭停顿了一下,用一种神秘的口吻徐徐说道,“你听说过,天道会抹消乃至修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昏暗的琉璃塔底层,一片寂静。 祝灵昭刻意等待了两秒。 并没有天雷直直劈进来,不由得有些许失望。 唉,聪明兽兽的诡计没有得逞。 她还以为,天雷会直接把琉璃塔劈坏。这样他们就都能出去了呢。 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这琉璃塔着实厉害,处在琉璃塔的封印里,甚至能够屏蔽天道的感知。 祝灵昭的脑海中霎时间冒出了许许多多富有创造性的想法。 而柴修,则被祝灵昭说出来的东西,彻底勾起了兴趣。 能写出那样风趣幽默的圣荒大陆游记,柴修本就是一个探索欲望旺盛的人。 “你说什么?”他有些兴奋向前跨了一步,带动池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天道?抹消?” 柴修不可思议地问道。 几乎是在刹那间,之前那些零碎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串连成线。 这个秘密终于凑齐了最后一块拼图。 柴修猛地拍了一下冰冷的池水,高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若柳被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吵到了,有些嫌弃地揉了揉耳朵:“你在嚷什么?什么就原来如此了?” “你不懂!”柴修神情激动道。 在绝美精灵那“什么?你竟然说我不懂?!”的叫嚷声之中,柴修抓住池子的边缘,紧紧盯着祝灵昭,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你一定是接触到了这样的人……” “就是那个人对不对?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巫长湛’!他曾经被天道抹消过,所以连带着他所持有的七魂琉璃塔也一同没有记载。” 祝灵昭觉得他有点想多了,连忙解释。 “不,巫长湛不是,我说的那个被天道抹消了过去的人是……”贺三问。 祝灵昭的话语戛然而止。 犹如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脑海之中,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若柳有些奇怪地问。 “原来如此!”祝灵昭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精灵叉起腰,一双楚楚动人的美目怒视着他们:“原来什么原来!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把话说完会死啊!” 但祝灵昭却顾不上去回精灵的话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高声叫道:“巫长湛也是被天道抹消了的人!” 再一再二,就能再三。 说不定,天道抹消过的人能填满整个太平洋呢? 魔尊大人可以是,贺三问可以是,巫长湛当然也可以。 这样的话,巫长湛和贺三问能够合作,就变得有理有据了——他们天然拥有相同的阵营。 思路打开了。 等等,在这之前先要确认的是—— “若柳!”祝灵昭踩着池水,跑到离精灵最近的地方,她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池子,探到精灵的面前了。 “若柳,你认识司烛黎吗?”祝灵昭认真地问。 第215章 业障 绝美的精灵被吓了一跳,他反复确认祝灵昭没有踏出自己池子的范围,才松了口气,有些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把探过来的少女往池子里面推了推。 “你往里站站,不然你是想死吗?”若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说的那是谁?听都没听说过!” “你确定吗?”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比如一万多年前,你曾认识一个金眼睛黑头发,脾气古怪,屁事又多又挑剔的男人?” 若柳脸上嫌弃的神情更甚了:“你在瞎说什么?臭男人有什么好?我可不喜欢男人。” “更何况,一万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绝美的精灵说着,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了看池水。 嗯,倒映在冰冷池水中的那个人还是那么年轻貌美,真漂亮。 若柳不由自主地多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倒影。 而祝灵昭确认了他的话语不似作假,这个精灵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那你的化形是黑猫吗?”祝灵昭问。 若柳对着池水中的倒影理了理头发,斩钉截铁道:“我讨厌带毛的东西!” 那言外之意,就不是了。 所以,精灵若柳并不是魔尊大人的老相好。 他没有被天道抹消的过往,也不是小黑猫。 魔尊大人那段难言的往事,全都是巫长湛一张嘴信口胡编的! 可是,这就衍生了更多的问题。 巫长湛到底是怎么编出来这些的? 他为什么能精准地变成小黑猫的样子,又精准地说出司烛黎曾有过一段记忆的缺失?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祝灵昭思索了一会儿,无比笃定地说道:“巫长湛演技真好,他绝对可以拿圣荒大陆上的影帝。” 柴修听到了,忍不住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你也没有自我,不得不寄居于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之中,你也能像他一样,扮演得天衣无缝。” 祝灵昭看向他:“你好像很了解他?” 柴修谦虚地笑了笑:“略知一二而已。” 祝灵昭又像一阵风一样,踩着池水,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最靠近柴修的地方,洗耳恭听。 随着柴修的讲述。 祝灵昭这才明白,巫长湛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柴修的说法,巫长湛没有自己的身体,甚至连自己的人格都没有。 巫长湛唯一能做的,就是“夺取”,这远比夺舍还要危险。 “夺舍”仅仅是占据对方的身体,毁灭或者赶走对方的灵魂。 但巫长湛却能完完全全地取代这个人的一切,他不但获得了对方的身体,还能获得对方的记忆、修为、功法、天赋…… 乃至这个人所拥有的情感。 即使是最亲密的亲人爱人,也无法区分出巫长湛与原本那个人的不同。 也没有任何人和功法能识破巫长湛的伪装。 巫长湛活了多久,到底取代过多少人,已经不得而知。 但那一定是个惊人的数量。 柴修示意祝灵昭看向周围一望无际的黑暗:“这个琉璃塔底,全都是巫长湛已经取代过,或是想要下手的人。” 祝灵昭这才知道,巫长湛将她关起来,是想要做什么。 “你是说,巫长湛想要伪装成我吗?”祝灵昭大吃一惊。 柴修看向她的眼神里暗含着同情:“你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巫长湛所夺取的每个人,都有着他的目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若柳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那个精灵结束了自恋时间,正好奇地探着脑袋看着祝灵昭。 毕竟此时此刻,正有一大群黑压压的半透明冤魂正聚集在祝灵昭上方,对她垂涎欲滴,犹如饿了两个月的狼群。 平日里,这些冤魂平静地眷顾着琉璃塔底的每一个人。 现如今,冤魂们全都围着祝灵昭打转,留给若柳和柴修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他们竟然难得轻松了几分。 好歹脑袋和肩膀不那么沉重了。 某种角度上讲,若柳甚至有几分感谢和同情分担火力的祝灵昭,所以他才会第一个出声向祝灵昭搭话。 祝灵昭猫猫挠头,因为若柳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太好回答。 捅穿天道的穿越者?传说中的神兽麒麟?无敌可爱又聪明的奇迹昭昭?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魔域新任王后娘娘? 更重要的是,巫长湛取代了她的身份,到底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要对魔尊大人不利? 祝灵昭有些担心司烛黎,又有些好奇,那个挑剔又有洁癖的魔尊大人到底能不能认出她来? 不过多想这些无益。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出去。 祝灵昭再次望了望盘旋的天梯之上,那高高的琉璃塔顶。 “柴修,你刚才说,曾经有一个人,挣脱了冤魂和池水的束缚,去了上层。他是怎么做到的?” 书卷气浓厚的青年修士静静看着祝灵昭,目光中带着了然,像是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你确定吗?”他问道,“这并不容易。” “那总要试试嘛。”祝灵昭回答。 这并不稀奇。 在这不见天日的琉璃塔最底层,每一个刚进来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精灵若柳是如此,柴修也是如此。 可他们都失败了。 就连快言快语的精灵也不说话了,只是有些犹豫地看着祝灵昭,像是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止她。 也许,人总要试一下,才能知道自己不行? 柴修指了指他们脚下冰冷的池水。 “其实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柴修说道,“这池水是我们自身的罪业所化,也是束缚我们的源泉。” “换句话说,困住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的业障。” “如果你能够化解自己的罪,那自然就不被束缚。” 祝灵昭也忍不住皱起眉,看向自己脚下那黑漆漆的池水。 “你不是也很好奇,你的池子为什么那么大吗?”柴修温和地笑了笑,道,“不如,你亲眼去看看吧。” 去看看,自己这一生,到底都犯下过哪些业障。 扒在小腿上的冤魂又发出了扭曲而又刺耳的大笑声。 祝灵昭不高兴地踢了冤魂一脚,在冤魂看过来时,更加凶狠地瞪回去。 看什么看,比谁眼睛大啊! 倒不如说,祝灵昭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柴修的指引,弯下身来,将手触碰到了冰冷的池水之中。 霎时间。 冤魂环绕,池水翻涌。 明明是很浅的池子像是在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漩涡,将祝灵昭整个人拖入其中。 第216章 悲惨少年 黑暗、无边的坠落…… 像是沉溺进了很深很深的水底。 咕噜噜…… 祝灵昭吐出一连串小气泡。 在她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时,祝灵昭才发现四周变得有些明亮。 浅浅的阳光照射在她头顶上方的水面上,她拼命划动四肢,却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黑猫。 她纤细漂亮的手指,变成了毛茸茸、短戳戳的小猫爪子。 “喵——喵喵喵!” “哗啦”一声。 娇小的黑猫浑身湿淋淋地从河水中爬了出来。 朔九的寒风呼啸而过。 天气是雾蒙蒙的,放眼望去,一片肃杀与荒芜。 和之前阳光明媚的春日不同,这里正是寒冬。 河岸上的小黑猫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抖抖毛,把身上的水都甩了出去。 这是哪里?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她正在一条河岸边,这河十分宽敞,从遥远的天际一直流淌下来。 这附近有些偏僻,远处能看到一些落着皑皑白雪的村庄。 那冤魂池子里装着的是自己身负的罪业,可这地方,祝灵昭却十分陌生,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而且…… 小小的黑猫闭上眼睛,努力了一会儿,不由得露出了郁闷的神情。 怎么回事? 她明明觉醒了威武霸气的神兽血脉。但不知为何,在来到这个地方后,神兽的力量却像是被压制住了。 祝灵昭没法变成人形,也没法变成麒麟的模样,只能勉强维持着小黑猫的形态。 祝灵昭舔了舔自己的小猫爪子,有些茫然地东张西望。 忽然,不远处一阵刺耳的嬉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呸!脏死了,这种下贱的东西根本不配出现在我家。” “哈哈哈,他在地上爬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 祝灵昭好奇地爬上了身旁的一棵树,借着高处,眺望着雪堆后面的情形。 然而只看了一眼,祝灵昭就忍不住皱起眉来。 只见三个穿着华贵的少年正站在雪地里,将一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的少年围在中间,对着他拳打脚踢。 肆无忌惮的奚落和咒骂一声高过一声,为首的小少爷嚣张地笑着,一脚踢在那个少年地脸上,鲜血喷溅出来,少年捂着脸蜷缩起来。 他身下积雪和泥土混合成一片脏污,四处都洒着斑斑点点的鲜血。 少爷们脚下昂贵的靴面上溅着暗褐色的血迹。 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那为首的小少爷胖墩墩的,他一脚狠狠踩在少年的断腿上,那少年在满是脏污的雪地里无力地挣扎。 祝灵昭分明看到,那少年的手指死死扎进了地里,用力到青筋毕露。 “干脆。”那为首的小少爷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肥胖的脸上闪烁着恶意,“我们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打断吧。” “好!不愧是少爷,反正他也不用走路,只需要跪着爬就好!” 这个提议,立刻引来了周围人谄媚的应和声。 一个个子高瘦的少年不知从哪捡来一根粗长的木棍,讨好地塞进胖少爷手里:“少爷,您想要亲自动手?还是小弟来帮您做?” 那胖胖的少爷接过木棍,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倨傲道:“我自己来!哼。我今儿个就要让你们看看,我到底要用几棍才能打断他的腿!” 要用几棍呢? 不知道。 只有那凌冽的寒风仿佛长针一样深深扎进骨骼的缝隙里,无孔不入的寒冷令人发狂。 腿上剧烈的疼痛好像火烧似的如影随形。 那消瘦的少年蜷缩在脏乱的雪地里,凌乱的黑发遮挡住苍白的面孔,他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上方一张张狰狞的笑脸。 没有人看到,少年眼底深处的光芒好似正在一点点消逝。 好痛…… 明明已经恨到了极致,但是不能表现出来。要乖一点,要露出谄媚的笑,说些讨喜又卑微的话。 现在,他伸出手去,卑微地抓住他们的裤腿,哀求这些将他的腿亲手打断取乐的人。 从小到大的记忆告诉少年,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另一条腿。 直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少爷小姐们玩累了,无聊地散去。 他才得以苟延残喘,在雪地里拖着伤腿像狗一样爬行着,躲进无人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可是。 好累啊,好恨啊。 这样,真的算是活着吗? 被虐待,被羞辱,被唾弃,被捉弄。 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他到底是个人,还是一条比泥土还要低贱的狗。 或许就这样死去,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与大雪融为一体。 也算是干净地离开。 少爷们恶毒的大笑声响彻河岸,那根粗长的木棍高高扬起,裹挟着凌厉的寒风,重重砸下—— 少年空洞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绷断了。 然而。 下一秒。 “喵嗷——!!”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天而降,竟然拦腰将那根木棍踹飞出去。 木棍打着旋落进雪地里。 那道小身影却没有停歇,她在半空中轻盈地腾挪,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 只听“嗖嗖嗖——” 那道小小的身影接二连三蹬在少爷们的脸上。 “啊啊啊!我的脸!” “嗷!我的眼睛!”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少爷们纷纷捂着脸惨叫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胖少爷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直到那道小身影落在少年的胸膛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竟然是一只娇小的黑猫。 她看上去可爱极了,毛茸茸的皮毛,翠绿色的眼睛圆圆大大。 但此时,她蹲坐着,却好似背后有一道威严的兽型浮现。 小小的黑猫目光严厉地扫视过众人,仿佛古老巨兽的气息扑面而来。 “啊啊啊——是猫妖啊!!” 那胖少爷刚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就正好撞见了这一幕,不由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众人脸上都挂了彩。 这小黑猫毛茸茸的小猫爪子看起来小,但却极其锋利,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抓痕。 “喵!”小黑猫气势汹汹地叫了一声。 众人顿时作鸟兽状,四散而逃。 眨眼之间,这白茫茫的河岸边上,就变得空空荡荡,安静极了。 只余下雪地里,大片大片混乱不堪的脚印。 祝灵昭这才有功夫去理会被她坐在屁股底下的少年。 “喵?”祝灵昭探着脑袋,有些担忧地看过去。 他没事吧? 这些人的凌辱与折磨,未免也太过火了些。 那少年挣扎着,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冬日里的寒风吹过,吹起了少年仿佛杂草般凌乱的黑发,露出了他那张过于苍白的脸。 少年那双阴沉沉的黑眸对上了小黑猫翠绿的猫瞳。 祝灵昭猛然一惊。 啊,这弟弟,好生眼熟,她曾经见过的。 第217章 魔尊大人幼年版 “司烛黎?!” 祝灵昭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尽管面前的少年分外狼狈,甚至比她在过往的间隙中曾经看到的还要更加年幼一点。 但这不是司烛黎,还能是谁? “那是谁?”少年捂着鼻子,声音嘶哑地问道。 他的鼻梁在刚才被那肥胖的少爷踢断了,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糊得小半张脸都鲜血淋漓。 这想必是很痛的,每一下呼吸,都要穿过扭曲的鼻腔,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少年痛得脸色扭曲,但即使是这样,也遮挡不住他天生的好相貌。 他直勾勾地紧盯着小小的黑猫,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着,好似夕阳下妖艳的红云。 这本该是瑰丽的一幕,但少年漆黑的眼睛里阴森森的,反而显得既渗人又诡异。 不过可爱猫猫早就习惯了对方的阴间滤镜。 很显然,即使是少年时期的魔尊大人,也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又阴森的模样。 只不过,他竟然不叫司烛黎吗? 祝灵昭不由得愣了愣。 可就在她愣神的当口,少年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小黑猫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爪子。 他骨节突出的手微微颤抖,先是很轻地捏了捏那软叽叽的小猫爪子,然后紧紧攥住。 他就这么扯着小黑猫的一条腿,把她拉得更近一些。 “你是猫妖吗?”少年阴沉沉地问。 “停停停!”祝灵昭扒拉着少年的手,发出不满的猫叫声。 这人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粗暴地对待可爱小猫咪! “你不能这么抓我!”祝灵昭喵喵叫着,用小猫爪子拍打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略微放松了一些,但又更加固执地紧攥住小黑猫的爪子,他拎着她的一条腿,像是生怕这只突兀出现的猫妖会突然跑掉。 祝灵昭被少年拎得四仰八叉,晕头转向,气恼道:“你再这样,我就要抓你了!我告诉你,我的爪子很锋利的!”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嘶哑。 他当然知道。 他全都看见了。 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 这只小小的黑猫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上,赶跑了那些人。 就像是神明,就像是一个奇迹。 她出现的那么突兀。 如果不紧紧抓住的话,她就会离开了。 “不要走……”少年低声恳求道。 萧瑟的寒风吹拂着。 明明已经很累了,已经放弃了。 但是这只小黑猫突然出现。 就好像一把火,点燃了少年心中仅存的那一小堆灰烬。 “不要走……”少年喃喃地说。 祝灵昭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过去,这才发现,少年的神情恍惚,他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着,显然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但少年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仿佛燃烧着漆黑的厉火。 一定要抓住…… 如果不抓住的话,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从没有接触过这种柔软的东西。 他和野狗在同一个盆里抢过吃的,和野猫打过架。 那些东西都会无情地伤害他,用锋利的爪子和留着腥臭口水的牙齿划开他的皮肤。 少年也会死死扼住它们的脖子,和它们混在泥泞的地上,狼狈不堪,遍体鳞伤。 但是如何去正确地接触一只并不会攻击他的小动物。 少年却全然不知。 他只是凭借本能伸出手去,偏执地紧紧抓住了小黑猫,也不管是抓住了哪里。 这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 也许是传说中的猫妖? “抓我……也好,吃我也罢……不要走!!” 少年咬紧了牙关。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仿若蚊吟,他自以为用了全身力气的手,也摇摇欲坠。 只需要轻轻一挣,这只小小的黑猫就能重获自由。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但是,小黑猫眨着那双翠绿的猫瞳看了他一会儿。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小小的黑猫没有走,她毛茸茸又温暖的小身躯靠了过来,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不走。” 祝灵昭看着如此弱气又凄惨的少年,摇晃了一下细细软软的小猫尾巴,大声宣布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储备粮啦!” 嘿,形势大反转。 以前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做她的饲主。 从今天开始,小猫咪要做魔尊大人(幼年限定版)的饲主啦! 不过做了饲主才知道,原来做别人的饲主真的很不容易。 祝灵昭只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猫咪。 如果不是她现在已经成了神兽,还真不一定能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少年救回来。 祝灵昭在河岸边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吭哧吭哧地把少年拖了回来。 又从翅膀底下的空间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了一种少年可以吃的丹药。 这时候的少年身体差得要命。 他拥有极佳的天赋,身体与生俱来就能吸收循环天地间的灵力,但却不知道被做了什么,身体里的经脉千疮百孔,竟然连修真的门槛都没有迈进来。 此时的少年,完全就是一个比普通人身体稍好一点的凡人。 那些疗伤圣药对于凡人都补过了头,吃一点点恐怕都会爆体而亡。 祝灵昭只能从丹药上用小猫爪子刮下一点粉粉,喂给少年吃。 少年一条腿被打断了,森白的断骨从伤口处直戳出来,浑身上下,也到处都是虐打出来的伤势。 在这个朔九寒冬里,少年很快就浑浑噩噩地发起了高烧。 第218章 猫是刑具? 祝灵昭忧心忡忡。 残破的茅草屋里,身受重伤的少年躺在茅草堆里,身死未卜。 他的脸上一片乌青,苍白的脸颊上泛着异样的红晕。 屋外寒风呼啸,发出悠长的呜呜声。 小小的黑猫蹲在少年的身旁。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里本该是穿过冤魂池子后看到的过往的幻象。 但这大雪纷飞的冬日,并不存在于祝灵昭的记忆里。 祝灵昭深深吸了口气,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垂落了下去。 如果这是幻境的话…… 那为什么空气里略带腥臭的尘土味、四周无孔不入的严寒,都是那么真实? 难不成,她真的回到了一万多年前,司烛黎年少的时候?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祝灵昭就更加没办法把少年放着不管了。 正如她之前所说,她想要救司烛黎。 这句话发自真心。 可祝灵昭带来的丹药只能吊着少年的命。 眼看着少年烧得神志不清,小小的黑猫舔了舔爪子,觉得还是得去外面找点药来才行。 “喵呜~” 嘿,饲主猫猫必须要好好照顾她的储备粮才行! 娇小的黑猫仔细辨认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决定向着人多的方向去找。 她斗志昂扬地迈开步伐,然后—— “扑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你要去哪里?”少年嘶哑而又阴森的嗓音传来。 祝灵昭:?!! 祝灵昭惊讶地扭过脑袋。 只见刚才还在昏迷中的少年,竟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脸上还带着异样的红晕,但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眸子却亮得吓人,闪烁着森森寒光。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一条后腿。 毛茸茸的小猫咪差点被他掀得屁股朝天。 “你放开我!”祝灵昭喵喵大叫,恼怒地用小猫爪子去扒拉他的手。 少年不放,固执地看着她,苍白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他这个表情祝灵昭太熟悉了,完全就是魔祖大人生闷气时的经典表情。 只不过,也许是少年那张清冷妖冶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时,竟然看上去有点委屈。 “不放。”他低声说道,手里把小黑猫那条毛茸茸的小细腿攥得更死了。 少年下手完全没有轻重,也就是现如今的神兽体质,才不至于让他把小黑猫的后腿给捏断了。 祝灵昭气鼓鼓地瞪着他,那双翠绿的猫瞳圆溜溜的,就像是世间最清澈透亮的宝石。 这让小猫咪怎么能忍? 储备粮就要有储备粮的样子,一点都不听话! 少年扯着小黑猫的后腿就要把她拎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 破旧的茅草屋里传来肢体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少年沙哑而又低沉的闷哼。 少年满脸茫然地被按进了凌乱的茅草堆里。 那只娇小的黑猫还没有他的脑袋大,却稳稳地蹲坐在了他的后背上,严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喵!不可以这样喵!” 小黑猫就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少年就好像乌龟一般趴在地上。 被小猫咪轻松按在地上的事实,令少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挣扎。 等反应过来后,少年几乎是前所未有地恼羞成怒起来。 “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少年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对着坐在自己背后的小黑猫说,“如果不抓住你的话,你就要走了!” 少年骤然激烈的反应令祝灵昭有些新奇,她几乎没有见过这么直率的魔尊大人,不由得好奇道:“如果我要走了,你会怎么做?” 少年蓦地沉默了。 他趴在地上,凌乱的黑发披散下来,祝灵昭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禁猫猫祟祟地探着小猫脑袋。 然后少年突然“呵”了一声,他吃力地撑起身体,抬起眼来,露出眼底翻涌着的浓黑恶意。 他几乎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样紧盯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恨恨道:“那我就要杀了你!” 少年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而又畅快的冷笑,嘶声说道:“然后,我就有吃的了。”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吗?” “如果吃了你,我总能撑过这个夜晚吧。” 少年低哑而又满怀扭曲恶意的声音回荡在小屋中。 片刻的沉默,茅草屋内仿佛死一般寂静。 只有屋外的寒风还在呼呼地吹拂着。 “不。”小小的黑猫斩钉截铁道,“我这么小,根本不够吃!” 少年噎住了。 很好,就算是少年时的魔尊大人,也还是这么阴间。 猫猫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猫猫。 祝灵昭稳稳当当地坐在少年的背上,有些不高兴地抱怨道:“你怎么看见猫,脑子里想的是吃肉啊?” “那还能做什么?”少年阴沉沉地说道。 娇小的黑猫歪了歪小猫脑袋,颇为认真地建议道:“猫猫可以陪你,蹭蹭你,给你摸毛毛。” “难道我的皮毛不好摸吗?” 少年的唇又紧紧抿了起来。 小黑猫的毛? 和他印象中野猫那布满了伤痕和脏污的皮毛不同,小黑猫的猫既柔软又干净,这几乎是他摸到过的,最漂亮的皮毛。 也许就连皇宫里,皇后娘娘用的那张狐裘毯子,都比不上。 原来……猫,是用来摸的吗? 少年阴鸷的眼底深处,闪过了一丝茫然。 祝灵昭察觉到了,不由得猫猫震惊:“你这是什么表情喵?小猫咪本来就是这样一种可爱的生物,不然,你以为猫是什么呀?” “……除了吃肉。” 少年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好半天,他才有些犹豫地低声说道:“那……是一种刑具?” 祝灵昭:!!! “我曾经见过,将人绑着,赤裸地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再放入几只猫,用棍子在口袋外面去打,然后猫就会拼命挣扎,抓挠人的皮肉……” 少年低哑的声音在小黑猫震惊的神色之中越说越小。 他没有说的是,他也曾被这么对待过。 只不过他没有死,而是浑身鲜血淋漓地活了下来。 于是那些人都说,他的命比草还要贱,却比草还要硬 小黑猫翠绿色的眼眸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她知道少年过得很不好,却没有想到,少年所经历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黑暗。 小小的黑猫从少年的背上跳下来,来到少年的脸前,毛茸茸的小猫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你摸摸我。”祝灵昭说道。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抓住了小黑猫的尾巴,又僵硬地松开。 小黑猫主动蹭了蹭少年的手,少年浑身猛地一僵。 “你轻轻摸我。”她教导道。 少年望着小黑猫那双清澈又温柔的眼睛,根据指示,很轻很轻地摸过她脊背上的皮毛。 很软。 少年苍白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喵~”毛茸茸的一小团黑猫蹭进了少年的手里。 一下,一下。 少年动作生硬地抚摸着小黑猫,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越来越亮。 第219章 他叫烛 所以,猫是用来轻轻抚摸的。 这是少年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你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祝灵昭享受着少年那并不熟练的抚摸,心里还惦记着少年刚才说过的话。 很久了。 至少在最近的这三天内,他唯一吃进嘴里的东西,是被那个肥胖的少爷骑在身上,硬生生塞进来混合着石子的腐臭泥土。 但不知为何,少年忽然不想把这些肮脏不堪的事情说给小黑猫听。 这只小小的黑猫多干净呀。 就连身上的味道,都是香喷喷的,少年甚至不知道,他自打出生以来,有没有闻过这么清新好闻的香味。 这个念头一起,少年抚摸猫咪地动作忽地顿了顿。 他垂下那双暗沉沉的眸子,他骨节突出的手上沾着不知道多少脏污,指甲劈开,里面藏着泥,就像是从沼泽里伸出来的骷髅。 脏死了。 他的手平时总被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可他现在,却用这么脏的手去摸小黑猫,把她漂亮的皮毛都染脏了。 但小黑猫却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只对他的沉默有些疑惑。 “喵?” “没什么。”少年狠狠咬了咬牙,低声答道,“有些时日没吃了。” 这倒不出小猫咪所料。 祝灵昭点点头,成熟稳重地用小猫爪子拍了拍少年的手:“嗯,所以猫猫还可以给你找吃的,给你找药,帮你治伤。” 猫猫的用处可大了! 少年一怔:“什么?” 祝灵昭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重复道:“我不会离开,我去给你找吃的,找药。” 少年愣住了。 他望着这只小小的黑猫,那双翠绿的猫瞳里煞有介事的样子,就好像最美丽的谎言。 可就算是谎言。 也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少年紧紧抿住唇。 过了好半天,祝灵昭才惊慌地发现,少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角,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边流了下来。 “等等……你的嘴角流血了!” 但少年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眼都不眨一下地紧盯着祝灵昭,声音嘶哑道:“我不信。” 他张开嘴的时候。 祝灵昭看到了少年把自己嘴巴里的肉咬得血肉模糊。 “……我不信。”少年只偏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很克制地没有再去抓小黑猫的腿。 猫猫是用来抚摸的。 少年脑海中牢记着这个概念,所以他只能将手紧紧握成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不信……” 但是他绝不相信,小黑猫不会离开。 不可能有任何存在留在他身边的。 他卑贱得就像是泥沼,就连阳光和风都不曾眷顾过他半分。 祝灵昭被少年这副魔怔了的样子惊得浑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可却又拿过于偏执的少年毫无办法。 再这样下去,少年的这股狠劲,能自己把自己掐死。 “你会离开的。”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祝灵昭。 “我们……我们来订立契约吧!”祝灵昭急中生智,灵光一闪。 “契约?”少年有些茫然。 “啊对,契约!”祝灵昭头顶上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好主意啊! 她摇头晃脑地走到少年面前,佯装不知道少年那已经滴着鲜血的双手。 小小的黑猫率先向少年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爪子。 “我们来订立一个契约。”祝灵昭像模像样地说道,“我承诺,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去帮你找吃的,找药,我一定会回来。” “快,你也把你的手伸出来。”祝灵昭催促道。 她说的话太好听了。 少年几乎毫无抵抗力地遭到了蛊惑,他偷偷地擦了擦手,企图将手擦得稍微干净些,才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 按照祝灵昭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搭在那只娇小的小猫爪子上。 “名字就是一种契约。”祝灵昭说道,“所以我们交换了名字,就代表着契约成立。” 小小的黑猫仰头看着少年,她翠绿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年消瘦的身影。 “我叫祝灵昭,你可以叫我昭昭。你呢?” 少年垂眸,久久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把小黑猫的模样深深刻印进脑海里。 他有过很多很多名字。 贱狗、杂种、渣滓…… 从他有记忆起,人们就这么叫他。 可是小黑猫有着那么好听的名字——祝灵昭。 她一定很有文化,很高雅,是一只比景国皇室还要尊贵的猫妖。 这是他们之间至高无上的契约。 他又怎么能用自己那些肮脏低贱的名字来污染了她。 这一刻,祝灵昭并不知道,少年那张冷淡的面孔下,大概穷尽了一生的智慧正在脑内疯狂搜索着。 搜肠刮肚,将他残破不堪的十七年人生尽数搜寻一遍。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 连小黑猫的爪子都伸得有些累了,忍不住放低了一点。 少年却以为她要反悔了,连忙拉住她毛茸茸的小猫爪子。 “……烛。我的名字叫烛。”少年低哑地说道。 他甚至没有勇气抬起眼来看她。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少年只是依稀记得,这只小小的猫妖见到他时,曾惊喜地叫出过一个名字。 那名字是什么,其实记不太清了。 但小黑猫那时乍然惊喜、绽放出光芒的眼睛,却久久地停留在少年的脑海里。 能让小猫妖这么高兴的,那一定是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在哪里? 算了,不重要。 现在待在小猫妖身边的人,是他。 他们订立了契约。 从今往后,他也可以做小猫妖心中的那个人。 所以他要叫“烛”。 少年只记得,那个名字里好像有这个字。 祝灵昭对于少年晦涩的想法一概不知,她只以为少年真的叫“烛”,不由得开心地晃了晃他们拉在一起的手。 “好啊,那契约成立。” 小小的黑猫眉眼弯弯,翠绿的眼眸里流淌着明亮的笑意。 “烛,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220章 万年之前 小黑猫颠颠地迈着小短腿出门了。 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了,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明媚的阳光洒在河岸旁的积雪上,白得刺眼。 祝灵昭晃到了最近的城镇,才发现她竟然真的回到了万年之前的小镇上。 这座城镇不算大,傍河而居,但却十分繁荣。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络绎不绝的船只从宽阔的河面上驶过。 只是人们穿的衣服与万年之后相比,有些许不同。 款式更加陈旧一些,颜色和样子也不如后世丰富和鲜艳。 这时候天地间的灵气很足,城镇上的修士也不少,各个器宇轩昂的样子,走过大街时,周围的凡人纷纷为之让路。 祝灵昭小小一只猫在人们的脚底下窜来窜去,好奇地东张西望。 “走走看看啦,刚出笼的包子,皮薄馅大,一文钱三个了啊。”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啦。” “走街串巷,灵丹妙药,包治百病了哎。” …… 小贩们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 祝灵昭蹲在糖葫芦摊子前,看着那一个个红遛遛的大果子上裹满了蜜糖,馋得口水都留下来了。 哇……好大的山楂,一看就又酸又甜,特别好吃。 小小的猫咪有点走不动道了。 祝灵昭摸索出一文钱来,想买两串糖葫芦回去,她吃一串,惨兮兮的少年烛吃一串。 可她刚开口,就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打断了。 “拿一串糖葫芦。”那女人并不高,但相比起娇小的黑猫而言,各个都是十足的巨人。 祝灵昭只能努力仰着头,才能看清楚她的脸。 这女人好似是个贵妇,面容白皙,慈眉善目,身后虽然跟着一排家丁,但行事作风却挺和蔼可亲。 “快看,是司夫人来了。” “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就连司夫人都出门逛街了。” 周围传来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祝灵昭耳聪目明,“唰”地一下竖起了小猫耳朵。 姓司? 这和司烛黎同姓,难不成是他万年之前的本家? 就连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都连连摆手:“嗨,司夫人,小的哪能要您的钱呢?这玉河镇谁不知道,司夫人您的善名。” “这糖葫芦给您,您拿着,多要两串也行。”那小贩把最大最饱满的那串糖葫芦递给司夫人。 司夫人笑道:“这怎么行,拿了东西,我就一定要付钱的。你们出来讨口生活也不容易。” 两人拉拉扯扯一番,终究还是司夫人让家丁上来掏了钱。 司夫人把糖葫芦递给身旁的小女孩,浅笑着离去。 徒留下街上的众人艳羡地望着司夫人离去的背影,对她交口称赞。 “这司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可说呢,昨天,司夫人不还在镇中心的广场上施粥呢。” “就是!这司家施的粥,可是实打实的白粥,运气好了,说不定里面还有点肉末呢!” 然而地上被大家忽略了个彻底的小黑猫却愣住了。 这里竟然是玉河镇?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祝灵昭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玉河镇”,正是玉钩镇的前身。 这个时候,灭世魔尊还没有横空出世,玉水河的河神还没有死。 自然也就不需要镇压河神的怨念,更不需要给这个镇子改名。 那么,她一直看到的这条河,就是万年之前的玉水河? 祝灵昭顿时来了精神。 已知,河神是真实存在的。 又已知,年少时的司烛黎认识河神,甚至和他关系匪浅。 那么,她现在能不能找河神帮忙呢? 祝灵昭正在发愁,她该如何治好少年身上的伤。 她此时被强行压制在了小黑猫的形态,但是玉水河河神,具有无上的神力,总应该有办法吧? 说做就做。 小小的黑猫“嘿咻”一下跃起,步履轻快地就要往河边跑。 可她在人群脚底下不动还好,这么一动,大家就都看见了。 眼见那跟煤球一样漆黑的一小团,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哎?那,那不是那个……那个猫妖吗?!” 人群中,一个小贩指着祝灵昭,惊呼一声。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猫妖?”还有人不明所以。 马上就有热心群众指着祝灵昭,大声解释道:“就是那个猫妖啊!你们都没看广场上的榜吗?” “今早司家刚贴出来的,说是要抓一只作恶的猫妖,悬赏十块下品灵石呢!” 祝灵昭:!!! 猫妖?什么猫妖?! 此话一出,激起千层浪。 众人立刻激动起来。 这以万年之前的物价,十块下品灵石,足够普通人一家老小一年的生活开销了。 而且这司家是玉河镇最有名的大户,言出必行。 众人望着小黑猫的眼睛炽热得像是能把她烧穿。 “都别和我抢,猫妖是我发现的!” 最开始那个小贩嚎出一嗓子,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这让其他人怎么愿意。 大家顿时闹闹哄哄地挤了上来,都想抓住那只小小的黑猫。 祝灵昭吓了一大跳,连忙踩着糖葫芦的摊子,往墙头上跳。 “抓猫妖了!” “快抓猫妖啊!别让它跑了!” ……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 有些人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挤挤攘攘的人群卷入了抓猫妖的大军之中。 “怎么回事?什么猫妖?” “还能是怎么回事?咱们镇子上,混进来猫妖了!” “可不是嘛,据说司家最先遭了殃,那猫妖把司家一个孩子活吃了!” “吓!这么吓人?!” ……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群挤挤。 无辜的小猫咪转瞬之间就被打为了害人的可怕妖魔。 祝灵昭气都没喘出来,就在墙头上一路狂奔。 她灵巧地跳到高高的屋檐上。 那些普通人是够不到了,可是又有不少修士也把她列为了目标。 这些修士有的是为了降妖除魔,有的虽然不为了灵石,却也想给司家卖个人情。是以,他们抓起祝灵昭来,格外用力。 “呔,害人的妖孽,哪里跑?!”一个老道士一剑刺来。 祝灵昭跳开,任由那剑刺穿了不知道是谁家的屋顶,向着玉水河的方向夺路而逃。 原来那个肥胖纨绔的少爷,是司家的人。 想想也是,司烛黎也姓司。 他们自家人欺负自家人,这很合理。 只不过,那少爷回去了就马上悬赏捉拿猫妖,倒是祝灵昭没想到的。 小小的黑猫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 可是一路跑出拥挤的大街,祝灵昭才意识到,她只一门心思想要找到玉水河的河神,却忘了,在宽阔的河边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她很难躲闪。 一众修士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妖孽,休得猖狂!” 严厉的怒斥声响彻云霄。 祝灵昭在前面急速奔跑着。 宽广的河面近在咫尺,冬日的阳光洒在上面,泛起粼粼的波光。 这场景有些眼熟。 好像在第一章的时候,她也被这么追过。 祝灵昭暗自嘀咕着。 第221章 少年白泽 只不过现在的祝灵昭变强了。 今非昔比,她不再是菜菜的小魅魔,而是威武霸气的神兽。 而追她的修士们,因为万年之前灵气充沛,修为高了很多,人数也多了很多。 四舍五入下来…… 这不是没变吗啊啊啊啊! 祝灵昭只觉得四只小猫爪子都要磨出了火星。 她一马当先地冲出去,然后一头撞进宽阔平静的玉水河之中。 “噗通——” 小小的黑猫投河自尽,溅起巨大的水花。 身后穷追不舍的修士们在河岸边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这猫妖走投无路,自尽了?”一个年轻的修士摸不着头脑。 那为首的老道在河岸边闭上眼睛,用灵力细细探查一番。 可前一秒才跳进水里的小黑猫,却像是融化在了奔流的河水之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道皱起眉,捻了捻胡须:“不见了。” 一群修士站在河岸边上,也都查探一番,却一无所获,不由得一头雾水。 那么大一只猫妖,怎么掉进水里,说没就没了呢? 也许是被河水冲走了? 也罢。 不过是一只猫妖而已。找不到了,也算是给司家有个交待。 一众修士们思忖片刻,各怀着心思离开了。 而河岸上的众人离去。 跳进河水中的祝灵昭,却有了另一番境地。 冬日的玉水河冷极了,小黑猫天生又不喜欢沾水,故而在水里游得极其艰难。 好在,祝灵昭跳进来也不是为了游泳的。 她将自己的神识沿着河水散播出去。 【河神大人!河神大人!可爱麒麟有事求见!】 这可是属于神兽的神识,这么一扩散,将整条玉水河都震得水花激荡。 除非河神是聋子,才能听不见。 可是。 祝灵昭在略显浑浊的河水里悬浮着,整条玉水河却并没有反应。 一只半透明的大虾挥舞着钳子从祝灵昭面前游过。 “咕噜噜……” 小小的黑猫忍不住吐起了泡泡。 【河神大人!见见可爱麒麟吧!】 【江湖救急啊!河神大人!】 祝灵昭又用神识在河水中大喊了一遍。 一条鲤鱼扭着胖胖的身躯从小黑猫的头顶上游过去。 终于,奔流的河水里传来了一个空灵的声音。 【何事?】 祝灵昭神情一振。 “河神大人?!”她惊喜地叫道。 紧接着,只见无数水流席卷,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出现在祝灵昭的面前。 流动的河水之中,少年穿着飘逸的白衣,仿佛山巅上清澈的雪。 他神情淡漠,仙风道骨,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水流微微拂动,就像是流转的风,又像是河面上流光溢彩的波涛。 他那双苍空般湛蓝的眼眸中倒映着黑猫小小的身影。 “我就是河神大人。”他淡淡地说道,“小小麒麟,找我有何贵干?” 祝灵昭一愣。 下一秒。 她随手抄起身旁路过的一只大虾,狠狠砸向了“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信你才有鬼了,你在捣什么乱啊,白泽!” 这银发蓝眸,一副漂白过的样子。 这不是白泽,还能是谁?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祝灵昭也是神兽,她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面前的少年就是一只大白羊,还是一只没有成年的白羊。 少年被扔过来的大虾砸中了脑袋,脸上淡漠的神情不由得一懵。 他倒是不生气,摸了摸脑袋。 既然被当场拆穿了,他的白衣服也不飘了,那唬人的水流也不流了。 少年的神情灵动起来,有些好奇地看向祝灵昭:“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小的黑猫非常人性化地插起了腰,怒视着面前的少年。 以前无论是白泽之主,还是溥云深,都非常厉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面前的这个少年只是一只未成年的神兽,而祝灵昭可是成年了的神兽。 哇,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比他大,是他的前辈! 祝灵昭支棱起来了,细细软软的小猫尾巴翘到了天上。 “因为我是一只非常厉害的成年麒麟,而你只是一只未成年白泽。”祝灵昭振振有词地喵喵道。 “所以我大,你小。” 小小的黑猫扬起下巴,掷地有声道:“叫姐姐!” 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小黑猫,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不屑。 “就你?”他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姐姐?” 哇,少年时的白泽,果然也还是那个傲慢的白泽。 祝灵昭颇为新奇地看着少年。 而少年却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道:“干、干嘛?” 祝灵昭歪了歪小猫脑袋。 她看出了少年的色厉内荏。 在除掉了初见面时少年那几乎与生俱来就带着的柔光滤镜,这一次,祝灵昭发现了更多细节。 她注意到,少年身上的衣服并不像乍见时那么好。 它飘逸,是因为过于宽大了,并不合身。边边角角都带着磨损的痕迹,明显是一件穿了很久的旧衣服。 除此之外,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而白泽其实是很烧包的性格,要穿最贵的衣服,喝最上等的茶,坐最贵的车。 他没有像只花孔雀一样打扮自己,除非是……他没有条件。 祝灵昭蹬着小猫腿,划到少年身边游了一圈。 少年更加紧张了,就像是浑身炸毛的白猫:“你到底要……” “你饿吗?”祝灵昭看着少年那过于消瘦的肩膀,忽然问。 “哈?”少年瞪大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满不在乎道,“你在说什么?我才不会……” “咕噜——” 一声饥肠辘辘的声音响起。 少年强撑的话语戛然而止,脸色泛红。 他皮肤本来就白,红起来更是明显。 祝灵昭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她从翅膀底下掏出一颗上品的丹药来,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圆滚滚的丹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这丹药烛不能吃,但作为神兽的白泽却是可以吃的。 “想吃吗?”祝灵昭说着,翠绿的猫瞳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叫我姐姐,我就给你吃。” 第222章 第一只麒麟 银发的少年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了祝灵昭一遍,然后突然眯起蓝眸,换上了一张好看的笑脸。 他揽住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黑猫,摸摸她的毛,又贴在自己的脸上。 “姐姐~”少年甜甜腻腻地叫道。 祝灵昭浑身一抖,圆滚滚的丹药掉进了少年的手心里。 “谢谢姐姐。”银发少年眉开眼笑。 一颗丹药,换一声“姐姐”。 祝灵昭就这样多了一个小尾巴。 实际上,银发少年的生活正如祝灵昭所想的那样,捉襟见肘。 银发少年能听到祝灵昭的呼唤,也正是因为他就住在这附近。 “这是你的……窝?” 祝灵昭看着面前少年的住处,犹豫了半晌,才终于挑选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其实说是“窝”,都是比较委婉的说辞了。 银发少年其的落脚处是在一处隐蔽的桥洞里。 这座玉水河上的石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了,略有些简陋,桥面上坑坑洼洼的满是裂痕。 因为远离城镇,周围人迹罕至。 少年就蜗居在桥洞下的小小缝隙里,从桥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 也只有踩着浅浅的水洼,才能走到桥洞下的一小块高地里。 这里距离湍急的水流只有一步之遥。 小小的黑猫甩了甩身上的水,面对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不知道如何下脚。 而银发少年却十分娴熟地将堆在石墙边的一小摞稻草摊开来,热情地招呼小黑猫上前:“快来,你可以坐这边。” 冬日的阳光透过桥面上狭长的裂痕,照进小小的桥洞里。 河水在桥柱之间流淌着,发出哗哗的声音。 祝灵昭谨慎地在稻草铺就的席子上蹲坐成一小团,小猫尾巴轻轻绕在腿边边。 银发少年靠坐在墙边,他个子高挑,那双大长腿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蜷起来,稍微伸展开来,鞋跟就会浸泡在河水里。 祝灵昭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白泽,少年时期竟然落魄到居住在桥洞里。 祝灵昭能看到,少年并不是不会冷。 他的身体素质或许远超于常人,但在如此严寒的冬季,桥洞下又格外阴暗潮湿。 少年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修长的指尖上泛着青色。 那颗丹药或许温暖了他的身体。 银发少年此时脸上带着轻快的神情,他从草垛里摸出一块冻到干硬的豆饼,塞进小黑猫毛茸茸的爪子里。 “喏,这个给你吃。”银发少年似乎也知道这份回礼过于简陋,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毕竟你是我的姐姐嘛。” “砰、砰”。 小黑猫用硬邦邦的豆饼砸了砸桥柱,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 祝灵昭不由得露出了怀疑兽生的表情:少年白泽的牙口可真好啊,这么硬的豆饼,都不怕把牙硌掉? 祝灵昭明智地决定换一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银发少年有些疑惑:“白泽啊,你不是知道吗?” 小小的黑猫摇了摇头:“不,我是说,‘你’的名字,不是你的种族。” 银发少年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理所当然,这个时候,他又有点像后来那个傲慢不可一世的白泽了。 “我是白泽,但白泽也是我的名字。这天底下只有我一只白泽,我不叫白泽,还有谁能叫?”少年倨傲道。 “就像你叫麒麟一样。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我叫麒麟的时候,又没有别人会应。” 祝灵昭连忙摆了摆爪子:“别,我不叫麒麟,我叫祝灵昭……” 祝灵昭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等等。”小小的黑猫跳了起来,那双翠绿色的猫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你说我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麒麟?!!!” 这怎么可能? 贺三问和司烛黎不是在古籍里找到了关于麒麟的记载吗?这说明至少在万年之前,麒麟一族就存在于这个世间了…… 不对,现在就是万年之前。 难道说,如今这个时间点,天地间的第一只麒麟还没有诞生吗? 祝灵昭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然而白泽却不知道小黑猫纠结的点,只是有些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是这世间的第一只麒麟,难道你感应不到吗?” “可是……” 世间的第一只,总会有一些特殊的职能与机缘。 祝灵昭犹犹豫豫地闭上了眼睛,随便地感应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一方天道竟然真的回应了她。 祝灵昭:!!! 仿佛有五彩的祥云从天而降,笼罩在小黑猫的头顶之上。 霞光弥漫,映照着整个玉水河畔。 好似有天地都为之应和。 祝灵昭整只猫都震惊成了一个大号毛绒球。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这么热情的天道! 无论是妖灵精怪也好,修士也罢,修的都是这世间的灵力,修的是浩然大道。多多少少都会与天道有所感应。 但祝灵昭是什么人? 她可是惊世骇俗的小倒霉蛋。 天道何时眷顾过她? 倒不如说,祝灵昭生来就是与天道对着干的,在天道一次次的阻挠中顽强长大。 哪怕觉醒了神兽血脉,成为了瑞兽麒麟。 祝灵昭也没觉得自己有哪点“祥瑞”了。 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天道不仅回应了她,还好似对她有所偏爱。 祝灵昭真正感觉到,自己好像成了身带祥瑞之气的麒麟。 周围充沛的灵气亲昵地缠绕在她身边,一窝蜂地想要钻进她的体内。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所感知。 祝灵昭忽然开窍了一般,她想要找药,便隐隐觉得,此时向着东方走,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白泽睁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看着她。 那双生来能够洞穿古今的眼睛轻而易举地看到了祝灵昭身上浓厚的祥瑞之气,不由得咂舌:“成年神兽都像是你这么厉害吗?” “难道,给自己起个名字,还有这种作用?”白泽握着下巴,暗自嘀咕道。 他很轻松地掌握了对付祝灵昭的方法,他凑到小黑猫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口吻亲昵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告诉我吧,姐姐。” 这一声“姐姐”好似叫得心服口服。 祝灵昭看着他,遵从了心里的那种本能,开口道:“你想知道吗?那就跟我走吧,我为你找一个新的住处。” 第223章 超级幸运猫 银发少年什么都没有,抄着手,晃晃悠悠地跟上了小小的黑猫。 桥洞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落脚点。 天地之大,但到处都不是他的家。 神兽是天生天养。 白泽就这么小小一只地,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乱世中的孤儿,滚打摸爬。 他与生俱来的眼睛让他能看到很多很多东西。 但尚且稚嫩的孩童,并不能理解那些太过复杂的恶意。 年幼的白泽很快就被这世间的恶意吞没了。 好在,他的天赋是“天机遮断”。 白泽别的不擅长,却很擅长隐藏和逃跑。 所以他才能从那些企图利用他的大人物手中逃脱,隐藏在寂静漆黑的桥洞里,独自摸索着长大。 祝灵昭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个同类。 如果不跟着她,他又能去哪儿呢? 更何况,这个同类娇娇小小的模样,看上去就心软又好骗。 白泽并不在意目的地,他跟着小黑猫从桥洞里出来,一路向着东走。 然后,他就见识了什么叫“得天独厚的神兽气运”。 小小的黑猫先是从路边随手薅了一把细嫩的树藤,她走累了,就趴在白泽的肩膀上,两只毛茸茸的小猫爪子鼓鼓捣捣,把树藤编成了一顶精致的发冠。 路上遇到一个小女孩,修为根基扎实,明显是修士的后代。 白泽防备地后退一步。 可是小女孩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个发冠好漂亮。”她目露艳羡地说道。 “喵喵!”祝灵昭大方地把发冠送给了她。 小女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捧着发冠爱不释手:“谢谢你啦,小猫咪!” 然后小女孩的父母御剑而来,他们是一对和善的道侣,不但没有认出白泽是什么,还连连向他们道谢。 小女孩的父亲递来一个下品乾坤袋,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小女被我们宠坏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这个,就作为我们的一点小小谢意吧。” 那一家三口御剑离去。 白泽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丹药虽然解饿,但却不解馋。 白泽掏出一只鸡腿,一路走一路吃。 鸡腿的香气吸引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 怪人便掏出几株草药来换取烧鸡。 然后,草药从采药的医修那里换来了治病疗伤的丹药,丹药又从路过的商队那里换来了衣服和银两。 白泽从未觉得这冬天的玉水河畔有这么热闹过。 白泽在这里住了一年,这方圆一百里,他连个人影都没见过。 可他们只走出不远的路程,就接二连三地遇见了稀奇古怪的人。 这些人都好说话极了。 小小的黑猫只随手拔了根树藤,便换来了食物、丹药、衣服和钱财。 “哇,这就是成年神兽的力量吗?”少年白泽湛蓝色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 祝灵昭也看着他们换来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内心五味杂陈。 她能说她也没想到吗? 原来好运和倒霉之间的差距,竟然是如此赤裸和鲜明。 小小的黑猫不想打破少年的期冀,只能佯装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错,你成年了也可以。”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想看看这个同类想要干什么。 但现在,白泽却是真心诚意想跟着祝灵昭了。 “这太有意思了!”银发少年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娇小的黑猫在他肩膀上晃着尾巴。 “你想要什么东西,运气都会自动送到你面前吗?”白泽好奇地问。 祝灵昭只能含糊其辞。 她也不知道呀,她也是第一天当一只超级幸运猫! 可兴奋状态下的少年却没有停下来,准确地说,银发少年出奇得话多,他吃饱了以后,就更是神采奕奕,片刻不能安静。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年呢?”白泽抱怨道,“你到底是怎么成年的?在你之前,我还没有见过成年的神兽呢。” “我还以为,神兽成年,需要很久很久……” 祝灵昭也有些好奇了:“难道现在出现的神兽,都还没有成年吗?” 按理来说,神兽成年的确需要很久。 根据空镜的说法,她的妈妈,那个天地间的第一只犼,用了几百年才得以成年。 可是白泽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祝灵昭歪着小猫脑袋,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银发少年冲她吐了吐舌头:“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现在出现的神兽,确实都还没成年。” “不过,没有‘都’。” 银色长发的少年指了指自己,那双剔透的湛蓝眼眸中,泄露出苍空广袤的一角。 “因为,我就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神兽嘛。” “当然,除了你之外。”白泽眨了眨眼睛,说道,“在你出现之前,我还以为我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只神兽呢。” “不过现在看来——” 白泽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小黑猫的额头:“你才是这世间的第一只神兽。” 祝灵昭愣住了。 现在这个时代,甚至连神兽都还没有出现吗? 是她出现的太早了? 可是,这里难道不是冤魂池子里呈现出的过往的幻境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万年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 祝灵昭又怎么会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只神兽。 这样的她,岂不是变成了万年之前,故事里的一部分? 银发少年像是察觉到了祝灵昭的忡愣,又像是没有。 他那双清澈的湛蓝色眼眸仿佛倒映着一切,又好似空无一物。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确实很奇怪,我之前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哎。” “毕竟,我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嘛。”白泽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探究地看着小小的黑猫,像是要望进那双翠绿的猫瞳里。 “不过你没有这样的眼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比如说,你为什么会认为,玉水河存在一个河神?” 第224章 黑白见面 祝灵昭愣了半晌,整只猫都炸了起来。 她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扒住白泽垂落在脸侧的头发,翠绿色的猫瞳瞪得圆溜溜的。 “你是说,玉水河难道没有河神吗?” 白泽被小黑猫没轻没重的爪子抓得龇牙咧嘴。 “痛痛痛……好姐姐,你对我轻点!”银发少年跳脚道。 他说话的口吻太甜腻了,像是在轻轻巧巧地撒娇。 要不是清楚白泽外热内冷的本性,祝灵昭甚至要以为这个少年就真的像是个可爱弟弟一样了。 “可是,玉水河里的确没有河神啊。”白泽把自己的头发从小猫爪子里解救出来,撇着嘴说道,“反正我没有看到过。” 祝灵昭懵了。 白泽的“看”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那双湛蓝色的苍空之瞳? 更何况这条玉水河这么大,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又不是埋没在地里的百草。 就算是把白泽戳瞎了,他估计都能看得到。 难道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玉水河的河神还没有诞生? 这个念头一出,祝灵昭就连忙摇了摇小猫脑袋。 因为这太荒诞了。 孕育一个神明需要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 就连司烛黎也是耗尽了无数个岁月,既天地精华,费尽无数人心血,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终于铸就出那样一个邪神。 玉水河的河神是正经八百的神明,享受沿河居民的供奉,怎么可能到了现在都一丝踪迹也没有? 白泽看出了那张小猫脸上的懵逼,不由得探寻地看着她:“难道成年神兽也会相信那些民间传说?” 傍水而居的人们,自然而然就会诞生出河神的故事。 但那都是普通人干的事了,但凡入了修真的门槛,弄清楚了什么是“神明”,甚至自己都有可能飞升,自然就不可能再去相信这种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了。 祝灵昭一时间心烦意乱,她觉得自从回到了这万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太古怪了,令猫咪摸不着头脑。 她只得心事重重地拍了拍银发少年的肩膀:“民间传说,和我说的是两码事。” 河神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祝灵昭在过往的间隙中亲眼见证过司烛黎与河神之间的羁绊。 白泽鬼鬼祟祟地瞥着她,看上去蠢蠢欲动,就像是准备扑击毛线球的大猫。 不过祝灵昭却绝不可能再放任银发少年的好奇心了,她用小猫爪子把白泽的脸拍过去。 接下来,无论银发少年再如何旁敲侧击,祝灵昭都不愿意告诉他更多了。 寒风呼啸,大雪稍歇。 祝灵昭这一去用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玉水河畔的白雪都被染成了暗沉的血色。祝灵昭才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回到了偏僻破败的茅草屋前。 好在,她的运气前所未有地好。 祝灵昭一只小小的猫咪出去,却满满当当地回来。 “吱呀”一声推开残破的木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尘土味与浓郁的血腥味。 黑发少年躺在破败的稻草之中,吃力地撑起身体来,阴森森地盯着她。 “你去哪了?”烛沙哑着嗓子问。 “我去附近的村落,还是玉水河边上,都转了一圈。”祝灵昭有些轻快地回答。 她哒哒哒地跑到烛的身边,从乾坤袋里把丹药和热气腾腾的食物都一股脑地塞给他。 “看!我给你找到药了,还有吃的。够咱们吃好几天了。” 烛也略微有些错愕。 这一整天里,断了腿的少年躺在乱糟糟的稻草堆里,黏腻的血液濡湿了他身上的稻草。 他枯望着破败的屋顶,听着呼啸的寒风吹动这间并不结实的茅草屋。 周围的一切安静冰冷得吓人。 烛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就连那只温暖又柔软的小黑猫,也只不过是他濒死之际可笑的幻觉。 可是,小猫妖真的回来了,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剂最强力的良药。 即使是小猫妖骗他了,真的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他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小猫妖偏偏回来了,还真的带来了很多东西。 原来那个契约是真的。 原来小小的黑猫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烛仍然发着高烧,浑身痛得要命,也像是冷透了。但他目光奇异地看着面前娇小的黑猫,那双森冷的黑眸里亮得吓人。 祝灵昭早都习惯了,没太在意,兀自扒拉着几个瓷白的小药瓶:“这是医修专门给你配的药方。” “这个内服,这个外敷。这个是每日服用,给你调理身体的……” 但静静站在屋外的白泽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银发少年慢悠悠地从小木门后转了出来。 “啧啧啧。”白泽抱着双臂咂舌,挑剔地打量着这间狭小简陋的茅草屋,“你还说我,你的窝也不怎么样嘛。” 烛原本逐渐放缓的神情霎时间凝固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地看向闯入这间茅草屋的第三者,神情狠厉,犹如地狱而来的恶鬼:“谁?!” 白泽做出“好怕怕”的姿势,有些不高兴地撇嘴:“姐姐,这人好凶啊,我怕!” 小小的黑猫有些茫然地从药瓶中抬起头来,一言难尽地看了白泽一眼。 好虚假的演技。 白泽到底在说什么啊? 然而,这话本也不是说给她听得。 烛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姐姐?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小猫妖的弟弟? 烛冷眼打量着门边上那个银色长发的少年。 呵,衣着破烂,瘦得像竹竿一样,浑身白得活像是阴曹地府里出来的。 那么漂亮的小黑猫怎么会有一个这么难看的白痴弟弟? “……丑死了。”黑发少年突然阴沉沉地低声道。 他还有很多很多难听又肮脏的话想要说出来,但顾及到小猫妖在旁,全都无比艰难地忍住了。 他声音虽小。 但茅草屋里却全都是耳聪目明之辈,祝灵昭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白泽就已经率先炸毛。 “丑?”白泽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跳起来八丈高,“你竟然说我丑?” 作为天生天养的神兽。 别的不说,他从小外形就格外出众。 这让白泽怎么能忍。 要不是小小的黑猫连忙跳过来挡在两人之间,白泽简直能直接把黑发少年从稻草堆里拽起来。 “你的眼睛一定是瞎了。从小到大,就没人说过我丑!”白泽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拳头,“你知道小时候有多少人想把我卖进烟花巷子吗?!” 烛阴森森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然后嗤笑一声:“呵,说的好像谁不是一样。” 正准备劝架的祝灵昭:…… 小猫咪不忍直视的目光,盯—— 你们要不要看看你们到底在吵些什么? 第225章 两个小文盲 不过,不管他们在吵什么。 祝灵昭很快发现,白泽和烛好像天生气场不合一般,自打一见面起,就势同水火,每时每刻都在吵架。 吃过药后,烛不再发烧了,但他的腿伤太重。 祝灵昭想办法给他上了夹板,还需要多养养才能好。 但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并不能理解小猫咪的苦心,丝毫不顾及这些。 要不是祝灵昭从中阻拦,他们好几次都差点大打出手。 至于打架的理由—— 从白泽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翻去吵到了烛睡觉,到烛早上起来的时候瞪了白泽一眼,害得白泽吃不下早饭。 再到白泽故意往给烛的鸡腿上撒沙子,烛把所有稻草都卷走,让白泽只能睡在冷冰冰的硬地板上。 闹到最后。 就是白泽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指手画脚,好像个大号圆规一样大声怒骂烛。 烛就狠狠咬下混杂着沙子的鸡腿,冷笑着回嘴。 烛显然比白泽更会骂人,他的声音没有白泽大,话也不如白泽多,但每每出口,必然让白泽气得跳脚。 不出两日。 小小的一间茅草屋里,鸡飞狗跳,黑白双煞。 祝灵昭只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百岁。 在她印象中,都是成熟稳重、运筹帷幄的两个老男人,竟然会有如此活泼吵闹的时候。 活像是两个幼儿园小朋友。 噢,现在的他们都还很小,十几岁的模样,和之后的一万多岁相比,的确是还没幼儿园小朋友大。 可是,祝灵昭也才十几岁呀! 最后,还是小小的黑猫忍无可忍,她高高跳起来,猫猫拳挥在了两个少年的脑袋上。 “砰、砰”。 两个争执不下的少年立刻安静下来。 “你,白泽,再怎么样都不可以浪费食物,不可以!”小小的黑猫奋力冲着白泽画出一个巨大的叉叉。 银发少年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来,但脑袋被打得很痛,又不敢反驳。 对面的烛讥讽地看着他。 然后,小黑猫又转向黑发少年:“还有你!” 烛脸上还未收起的嘲讽僵住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故意挑事!”祝灵昭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拍着地,语重心长地劝告道。 “你的伤还没养好,为什么总是要激怒白泽呢?你们两个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祝灵昭有一万个不理解。 万年之后,那个身为邪神的魔尊大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反正别人也打不过他,他做得再气人也不至于挨揍。 但是现在。 白泽再怎么样也是个幼年期的神兽,烛却只是个没有修为的瘸腿少年。 司烛黎为什么还是能阴阳怪气,嘲讽人于无形? 烛垂着眼帘不说话。 他也不服气,但他从来不会违背祝灵昭的意思……只会偷偷违背。 祝灵昭多了解这两个男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泛嘀咕,顿时怒从心头起。 “反思,你们必须要好好反思!” 小小的黑猫气势汹汹,就像是一只凶猛的小豹子。 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瞪着两个少年,小猫爪子一拍地,一锤定音。 “我决定了,你们都得给我抄书。” “就抄《诗经》,抄一百遍!” 这年代也有《诗经》,还不过内容和21世纪不太一样,总归都是收录的一些民间流传的优秀诗作。 祝灵昭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棒极了,既能给两个少年找点事做,也能让他们修身养性。 然而烛却微不可查地僵住了。 白泽倒是坦然,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转了转,一歪头,好奇地看向祝灵昭:“《诗经》?什么是《诗经》?” 这不可能。 这个年代明明就有《诗经》,那天她在街上都看到了。 祝灵昭下意识觉得白泽又在胡说八道了,正准备反驳他,却忽然一愣。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会吧…… 茅草屋外的冷风呼呼地吹着。 这一天正下着鹅毛大雪。 祝灵昭在小屋里烧起了一个小鼎炉,熊熊燃烧的火焰成了这个冬日里唯一的温暖。 这鼎炉在一万年之后刚烤过红薯,呼哧呼哧的火苗里还带着一股烤红薯的味道。 小小的黑猫迟疑地看向了银发少年。 白泽看明白了祝灵昭的眼神,摊开手,笑嘻嘻地说道:“抄书是抄不了啦,姐姐,我可不认识字呢。” 祝灵昭:!!!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的烛。 消瘦的黑发少年沉默地看着她,虽然没说话,但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小的黑猫一个战术后仰。 惊了个呆,原来高傲风流的白泽和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现在都还是大文盲! 可在祝灵昭的印象中,这两个人都算的上是学识渊博,博闻强识呢。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过,教育可是头等大事。 祝灵昭丝毫不敢怠慢。 虽然不知道一万年之前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但她阴差阳错地搅合进来,可是把烛和白泽都带走了。 要是因为她的乱入,导致这两个人变成了大字不识的文盲,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小猫咪可担当不起这个闪失。 还能怎么办? 只能她来教了。 祝灵昭从自己的翅膀底下掏掏捡捡,最终才摸出来一本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阵法占略》。 这当初还是魔尊大人手把手教她的。 现如今,反过来了。 祝灵昭咳嗽一声,摆出猫咪老师的架子,看着面前两个凄凄惨惨的少年,只得开始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堂课。 第226章 共同的家 可是,祝灵昭看看面前这间在风雪中飘摇的茅草屋。 屋外寒风呜呜地吹着。 屋内,橙黄色的炉火明灭,成为了这间昏暗小屋唯一的光源。 这能成为合格的教室吗? 不能。 正所谓,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小的黑猫撸起毛毛,突然有一种极强的责任感上身。 “你们放心,我一定要给你们找一个好的住处!”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拍着两个少年的手,慷锵有力地说道。 白泽和烛一头雾水,不知道小猫咪这莫名其妙的振奋感是从何而来。 不过小黑猫却根本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时间,甩着尾巴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破旧的小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小黑猫踏着雪,清脆的声音从纷飞的大雪中远远传来。 白泽一愣,随即爬起来,紧追着大雪中那一串小小的梅花脚印而去:“姐姐,等等我,我也要一起去!” 银发少年冲出去的时候根本不关门。 屋外呼啸的寒风霎时间席卷了整个小屋,地上铺好的稻草呼啦啦全都飞了起来。 烛默默坐在凌乱的稻草之中,紧盯着银发少年离去的背影。 黑发少年动了动自己捆在夹板中的断腿。 每次都是他被抛下…… “砰!” 他猛地一甩手,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但消瘦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只随意擦去指节上磕破的血痕,目光阴鸷,仿佛沼泽中阴森冷酷的毒蛇。 “啧……碍事。” 被独自留在茅草屋中的少年到底作何感想,祝灵昭一概不知。 她只觉得紧紧跟上来的白泽十分碍事。 因为白泽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他个子又高,抄着手慢悠悠地走在祝灵昭身边,一步能顶祝灵昭的五步远,嘴巴更是一刻都不停歇。 “姐姐,你打算去哪里?” “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我们有了一点钱,不过要是去镇子上的话,先说好,我可去不了。我会被抓起来的,然后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哈哈,不过姐姐也去不了,我都看到姐姐的悬赏了。好多人都想抓姐姐呢。” “你怎么得罪司家了?作为成年神兽,你难道不能把司家都灭掉吗?” …… 祝灵昭只觉得有一百只无语的小猫咪从眼前飘过。 她迈着小短腿自顾自地往河岸边上走,打算找一处宽阔但又隐蔽的地方。依山傍水,虽然冬天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等到了春天,他们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欣赏好风景了。 祝灵昭其实心中已有了盘算。 自打那天被天道承认了世上第一只麒麟的身份,祝灵昭就像是在天道那里过了明路,真真正正享有瑞兽麒麟本该有的气运。 虽然还是不能变回原形,但祝灵昭现在已经能恢复实力中的一小部分。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即使到了一万多年之前,她依然能够使用司烛黎分予她的权柄——操控草木。 ……只是这个权柄现如今变得稍稍有点奇怪。 如果说司烛黎分予她的,是属于邪神的力量。祝灵昭催生出来的树木都是狰狞而狂暴的,充斥着血腥与罪恶的黑气。 但现在,祝灵昭所拥有的这份权柄,却变得生机盎然、灵力充沛,仿佛是真的生命之树一般。 祝灵昭左思右想,都觉得:现在万年之前,司烛黎还是个瘸腿的小文盲,神树大人也还是那个真正的没被污染扭曲的神树。 她现在所行使的权柄,怕不是直接来自于神树大人噢。 好在神树大人虽然具有神明的伟力,却只是棵树。要不然它恐怕要把祝灵昭当做是窃取神明之力的小偷了。 既然能操控草木,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祝灵昭觉得自己思路特别清晰,既然他们都不被世人所待见,那干脆远离人烟,万丈高楼平地起,建立起他们自己的家。 小猫咪一向行动力极强。 她指使白泽沿着玉水河岸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坳。 这里地势平坦,有河流流经。但若是旁人不知道路,就很难从外面看到山坳里的情况。 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着,寒风呼啸,漫山遍野都是素白的雪。 祝灵昭在山坳处停了下来。 她小小一只猫就像是滚进大雪里的一颗小煤球。 白泽站在她身旁,好奇地东张西望:“姐姐,你找这么一处地方,到底要干什么?” 祝灵昭没有回答他。 她蹲坐在雪里,闭上了眼睛。 属于神兽那股纯净的灵力扩散出去。 仿佛山川都随之应和。 大地隐隐颤动起来。 深埋在地底的种子开始扎根、发芽、破土而出。 “轰隆——轰隆——” 无数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皑皑白雪被扬起老高。 纷纷扬扬的雪幕之中。 只见那些大树伸展着茂密的枝丫,相互交错,相互缠绕变形。 有的树木整合起来,形成厚实的高墙;有的树木弯弯曲曲,变成环拱形的大门;还有的树木则横斜着,组成房屋中粗壮坚实的房梁。 白泽惊奇地“哇”了一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亮晶晶的。 小小一只的黑猫在茫茫大雪中是如此渺小。 可她驱动的树木,却仿佛一个个高大巍峨的巨人。 这就像是一场幻梦。 荒凉偏僻的山坳里,从无到有,凭空建立起一座恢弘的大宅子来。 伟岸的高门,飞翘的屋檐,篱笆圈起来的院子……甚至还有一片片整齐紧密的瓦片。 那瓦片也是木头做的,但却十分光滑,像是隐隐泛着一层光。 扬起的飞雪又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树木做的宅邸建成了。 祝灵昭这才睁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宅子。 其实并不大,但足够他们三个人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祝灵昭也有些激动,那张毛茸茸的小猫脸上是挡都挡不住的兴奋。 “看!白泽,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小小的黑猫欢呼雀跃地说。 家? 一旁的白泽蓦地怔住了,他从那种见证过神力后热血沸腾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深深地望了那只小黑猫一眼。 那仿佛苍空般剔透的眼眸中,是一种洞穿了世事的冷静与锐利。 神兽是没有家的。 他们根本没有家人。 更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被世人抛弃了的落魄子,无意中凑在了一起而已。 哪里有那么亲昵的东西。 他这位“姐姐”,实在是太过自来熟了。 银色长发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却无多少笑意。他本想出言讽刺的,但对上小黑猫那双清亮的绿眼睛。 不知为何,到口的话就忽然变了。 “……才不是家。”白泽低声说道,他迎着小黑猫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木头做的房子难看死了,都没上漆。” 祝灵昭笑了。 她轻轻摇摆着猫尾巴,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翠绿的眼眸里像是盛着盈盈的光。 “没办法嘛,我只能做到这些了。等过几天找到漆了,咱们一起给它上色。” “你和烛喜欢刷什么颜色都行。” 第227章 新的般罗宫 同样的话,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候。 祝灵昭又对烛说了一遍。 在建成了房子后,祝灵昭就赶紧颠颠地跑回茅草屋里,让白泽把烛背了过来。 这一路上,白泽和烛的争吵前所未有地激烈。 吵得祝灵昭小猫耳朵都趴了下去,只一味加快脚步,只想早点摆脱这两个少年的叽叽喳喳。 期间,因为白泽一个劲儿地骂烛“死瘸子”。 祝灵昭实在听不下去了,还高高跳起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脑瓜蹦。 这太考验小猫咪的弹跳能力,祝灵昭差点闪了腰。 “停止!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许再用这种难听的话去说对方。”祝灵昭义正辞严地说道。 烛垂下眼帘,不吭声。 白泽一见他这幅样子,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在装什么?你骂的不是更难听吗?” 白泽冲着祝灵昭使劲撇嘴,几乎要把嘴角撇到天上去:“还有你!” 祝灵昭被银发少年反过来吼得一愣:“我怎么了?” 白泽瞪着眼睛:“你偏心!” “你就是偏心他!他欺负我你不管,我欺负他的时候你就跳起来打我!”白泽指责道。 “我没有!我明明打了你们两个!”祝灵昭大声狡辩。 白泽冷笑地看着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已然洞察了一切。 “你就有!”他大声道。 “我没有!”祝灵昭用更大声音喵喵回去。 “就有!你是一只可怕的偏心猫!” “我没有!” 反正就是比谁的声音更大,谁就更占理。 祝灵昭毫不心虚。 虽然——她可能的确有点偏心烛,只有一点点。 但那是因为白泽实在是太跳脱太张扬了,他与生俱来有一种委屈谁都不可能委屈他的架势。 而烛又比他狡猾太多。也许他的确骂白泽骂得更难听,但从未当着祝灵昭的面。 祝灵昭从来没听到过。 没抓住,她自然就没办法因此而去说烛什么。 冬季里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一人一猫的争执声中变得火热了。 烛被白泽背在背上,他比白泽瘦了太多,轻飘飘的。 然后就在这样的风雪中,烛轻飘飘地嗤笑一声。 白泽立刻就听到了,抓紧时机向祝灵昭告状:“你看!他还在嘲讽我!” 烛抬起眼来,那双漆黑的眼里时只有白泽才能看到的浓黑恶意。 “不知足的东西。昭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烛轻挑着眼角,咬字轻缓道,“明明她偏心的是你,你看不出来吗?” 这一人一猫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热闹的。 他们像是带着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娴熟和亲近。 每天小猫妖跑来跑去,也总是跟白泽在一起。 祝灵昭更偏心谁,在烛看来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白泽炸锅了。 他把烛身上那泥沼般的恶意看得分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甚至觉得是他恬不知耻地缠上了祝灵昭,甩都甩不掉。 这样的人,迟早得把周围的人全都拖进深渊。 “你……!”白泽想把烛直接摔进雪地里。 然而。 “啪!” 一声脆响。 是娇小的黑猫率先跳起来,狠狠敲了烛的脑袋。 “喵!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祝灵昭凶巴巴地怒视着黑发少年,“我刚说过,你们要说话礼貌点,不许对对方口出恶言!” 烛阴沉沉地看着她。 祝灵昭一点都不怕,气势汹汹地催促道:“来,你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注意要礼貌!” 烛沉默了。 在小黑猫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黑发少年只得不情不愿地修正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这位不知足的阁下,昭昭怎么会有阁下这样的高弟。明明她偏心的是阁下,阁下看不出来吗?” 祝灵昭:…… 礼貌了,但没有完全礼貌。 祝灵昭头痛地瞅了瞅黑发少年,但烛却闭紧了嘴巴,不愿意再说了。 这也不能逼得太紧。 因为祝灵昭稍一训斥烛,那边白泽就马上洋洋得意起来,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只能说想在两个少年之间维持平衡,真的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祝灵昭只觉得近来她光滑柔顺的皮毛都变得粗糙了。 这样的“休战”根本维持不了几分钟。 两个少年在安静了一会儿后,又因为“白泽不小心崴了脚,烛虽然出言嘲讽,但白泽坚称他用眼神嘲讽了”而争吵了起来。 不过,等到了他们新建成的宅邸前。 烛望着那山坳里凭空建起来的木头房子,忽然噤了声。 很久很久,烛就像是雕像一般,凝视着这座宅子。 白泽难得地没有说话。 一时间,只有寒风呜呜吹着的声音,大雪落在了两个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祝灵昭蹲坐在一旁,差点被雪埋进去。 一下子这么安静,反倒是让祝灵昭有些不安了。 难不成,是烛不满意? 这座宅子是有点粗糙啦。 反正刚才白泽已经挑挑拣拣地给她挑了一大堆毛病了。 祝灵昭犹豫着开口:“烛……”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提出来,之后大家再一起改嘛。 但是烛却突然出了声。 “我……”黑发少年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顿了顿,望向宅邸大门上空荡荡的匾额,嘶声说道,“这个宅子叫什么?” “啊?”祝灵昭一愣。 这倒是个没想过的问题。 但是两个少年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取名废的祝灵昭吓得后退了一步。 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祝灵昭脱口而出了她想到的第一个名字。 “般罗宫……就叫般罗宫吧!” 第228章 抢房间 对不起了,景国的皇宫,她就不给他们版权费了。 祝灵昭在心里诚恳地道了歉。 白泽一眼就看出了小黑猫脸上的为难,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哈,你起的名字怎么这么烂。般罗宫?这是什么名字?” “这么简陋的地方,哪里像个宫啊。” 这么一说。 祝灵昭反倒有些不服气了:“我盖的房子,想叫什么叫什么。就算是个火柴盒,我也要叫它‘宫’,怎么啦?!” 小小的黑猫张牙舞爪的,超级凶。 白泽就着她乱取名字的事嘻嘻哈哈。 不过话虽如此,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反对。 “般罗宫”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终究是挂上了这个宅子的大门。 很难说,两个少年都怀着怎样隐秘的心思。 但是,这三个字写在大门上的那一刻,两个少年却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神情晦涩地仰头望着那块匾额,也像是连同一起望着大门背后的宅邸。 夕阳西下,天边红得像是要滴血。 玉水河静静流淌着,山坳间凭空而建的宅邸沐浴在黄昏之中,仿佛带着某种异样的魔性。 冥冥中,祝灵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却没有抓住。 她兀自沉浸在终于有个靠谱住处的喜悦里,蹦蹦跳跳地率先走进了这座“般罗宫”。 “快来呀,先到的人可以先选房间!” 白泽回过神来,快步跟上:“我我我!我要先选。” 小黑猫带着两个少年在宅子里转了两圈。 白泽喜滋滋地选了那间最大最华丽的主卧。 “我要住这里,一个人住!” 银色长发的少年洋洋得意地叉着腰,宣布道。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屋子里,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 祝灵昭的审美在线,她建造出来的房间也是古色古香,宽敞明亮。 八仙桌、扶手椅,应有尽有。屋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因为天色渐暗,那颗浑圆的夜明珠也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靠墙那张大床上没有被褥。 祝灵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先凑合一晚吧,明天我想办法去找点被褥来。” 这就是盲区所在了。 祝灵昭的翅膀底下藏着数不尽的宝石、香薰和丹药,却拿不出一床最简单的被褥。 谁让一万年之后,魔域的三十二城城主里没有人的特长是做褥子呢? “没关系。”白泽摆摆手。 他连鞋都没脱,就轻快地跳到了硬邦邦的大床上,翘着腿仰面躺下,一边潇洒自得,一边得意地斜睇着单腿站在屋子中央的烛。 他要住这般罗宫里最大的房间,而祝灵昭也没反对。 所以,最得麒麟姐姐喜欢的人,还是他! 白泽湛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写着这句话。 但烛却根本不搭腔,他看都不看白泽一眼,只垂眸看着脚边那只娇小的黑猫:“昭昭,你住哪里?” 祝灵昭没想那么多,高兴地一指斜对面的阁楼:“我住那里。” 漂亮精致的小阁楼,可以看到窗外好看的风景,也可以晒到最好的太阳,是猫猫最喜欢的地方。 烛看着小黑猫高兴的样子,也微微笑了,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太久没有正常地笑过,配合他轻微上挑的眼角。 这笑看上去有种阴鸷扭曲的味道。 “那我要住你的旁边。”烛说道。 祝灵昭不由得为少年这个浅笑多看了几眼,内心感叹,原来司烛黎打小就笑得这么阴森。 房间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白泽从大床上翻身跃起,有点不甘心。 “马屁精,跟踪狂。”他超小声地咕哝,没让祝灵昭听见。 他也想和祝灵昭住隔壁,但又不舍得这间最大最气派的主卧。 这间主卧真是精准踩到了白泽所有的审美点,哪儿哪儿都让他满意的不得了。 烛讥讽地睥了白泽一眼。 而亲自设计出这些房间的祝灵昭佯装看不到两个少年之间的勾心斗角,深藏功与名。 祝灵昭给每个房间都放了一个小鼎炉,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在这个冬日里照亮了一室温暖。 这树木建造的宅子比茅草屋安稳牢靠了太多。 冬天的夜晚冷极了,屋外寒风呼啸,大雪肆虐。 但宅子里却静谧而又温暖。 祝灵昭和两个少年在大堂里颇有仪式感地吃了进驻新家的第一顿饭之后,都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橙黄色的炉火掩映。 他们静静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好似那些饥饿、寒冷、苦难……在忽然之间全都远去了,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尽管两个少年都没有说出口。 但这的确是他们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个“家”。 好温暖。 好安静。 食物是热气腾腾的,丰盛而又富足。 既不是馊了的剩饭,也不是从野狗嘴里拼命抢来的骨头残渣,甚至没有混杂进去泥土和沙子。 他们坐在桌子上,光鲜亮丽地吃饭。就像是曾经他们饥肠辘辘地在桌子底下、在窗户外面,看到的那些“大人物”一样。 白泽摸着自己微微饱胀的小腹,靠坐在椅子上,只感觉自己仿佛要融化在此时此刻。 而烛微垂着眼帘,神情淡漠。 他习惯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想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灵昭蹲坐在她为自己特制的高椅子上,左看看,又看看。 白泽和烛分别坐在她的左右两边,离得很近。 明亮的炉火映照在两个少年俊美非凡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祝灵昭知道,只要她向任何一边伸出毛茸茸的小猫爪子,都会得到回应。 相比起一万年之后,成年人之间的阴谋莫测。 现在的少年烛和少年白泽都太好懂了。 祝灵昭没有打扰他们复杂难言的思绪,只轻轻摇晃着小猫尾巴,在心里盘算着。 这座宅子虽然比茅草屋好。 但也着实太空荡太简单了,不像是个合格的家。 她不仅要想办法弄来床铺,还要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 这两个少年也需要崭新又舒适的衣服…… 虽然玉河镇里挂满了她的悬赏,有点难搞,但祝灵昭相信她自己的运气。 无敌的麒麟气运,全都依靠你了! 第229章 堆雪人 得天独厚的气运果然没有辜负祝灵昭。 她感觉自己好像真正变成了天之骄子,天降祥瑞。 她只随便想了想,走出门去循着感觉乱逛,很快带着白泽解救了一行险些遇难的商队。 那商队正好是做布匹生意的。 祝灵昭掏出几颗小宝石,几乎买完了他们大半个商队的东西。 临了,那些商队里的人还对着白泽和祝灵昭感恩戴德,连连称呼他们是“神仙”和“神仙带着的神猫”。 望着茫茫大雪中,那一行商队离去的背影。 祝灵昭和白泽静立在原地,似有所感。 “你感觉到了吗?”白泽若有所思地问道。 他将双手举在眼前端详,那是在体会这一刻与天道冥冥之中的感应。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灌入体内。 “原来如此。”白泽说道,“我是白泽,你是麒麟,我们履行神兽的职责,就会积攒力量。” 祝灵昭怔怔地点头,不禁思绪万千。 相对而言,行这种救人的善事,白泽所获得的回馈更多。 因为白泽的职责是指引世人,代掌天下。甚至白泽不能杀生,也不擅长战斗。 而麒麟同为祥瑞之兽,却有些许不同。 麒麟的职责是……停止争纷,使恶人向善? 祝灵昭有些犹豫地想道。 她没感觉自己有行使过神兽的职责。 但不得不说,祝灵昭成年的速度非常快,而化为麒麟后,她的力量几乎是井喷式地增长。 在被关入琉璃塔之前,祝灵昭甚至觉得自己一跃变得比白泽和空镜都要厉害了。 那么她庞大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你在发什么呆?” 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乍然出现在祝灵昭面前。 原来是银发少年近乎一百八十度大弯腰,俯下身来看着雪地里小小的黑猫。 祝灵昭回过神来,用小猫爪子把白泽凑近的大脸推远一点,有点嫌弃。 “走啦,回家吧。我们还要回去布置家里呢。” 这回,换成白泽有了片刻的失神。 那座“般罗宫”,好像真的变成了他们的家似的。 这个冬季的大雪好像永远都下不完。 一天接着一天,皑皑白雪覆盖了漫山遍野。 就连奔流不息的玉水河,都在河面上结出了厚厚的冰层。 唯有伫立在山坳里的“般罗宫”,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祝灵昭每天都要指挥着树藤们扫雪,把屋顶上的瓦片打扫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 她还特地留了一些雪在院子里,堆成三个小雪人。 白泽和烛在屋子里忙忙碌碌,把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摆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白泽喜欢各种华丽又闪耀的东西,而烛则挑来挑去,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把一张云上日出的屏风搬到了阁楼上。 院子里,小小的黑猫握着一根树枝,吃力地给小雪人画上五官,用宝石做眼睛,再插上胡萝卜鼻子。 “这是白泽。”祝灵昭指着那个蓝宝石眼睛的小雪人说道。 白泽路过停了下来。 他瞅着那个丑丑的小雪人,完全理解不了小猫咪的心思,嗤笑道:“丑死了,这才不是我。” “你那两块蓝宝石如果不要,可以直接送给我。”他大大咧咧地向小黑猫伸出手。 祝灵昭没好气地拍掉白泽的手,警告他:“等雪化了才能够给你,不许你把眼睛偷偷抠下来。” 白泽撇嘴。 祝灵昭只当看不到,又指向那个黑宝石眼睛的小雪人:“这是烛。” 烛就给面子得多,几日过去,他的腿伤也好了,穿着一件锦白色的袍子站在雪景里,看上去有些像是生来尊贵的世家公子。 他静静看着那个小雪人,有些专注。 祝灵昭最后指向三人中间的那个和大家手拉手的小女孩:“这是我。” “哈!这才不是你,你是猫。”白泽嘴快道。 祝灵昭瞪起翠绿色的眼睛看他,气鼓鼓道:“这就是我!我只是暂时变不回人形。” 白泽顿时瞳孔地震。 从他不可思议的神情来看,大概他从未想过祝灵昭竟然还有“人”这个形态。 同为神兽,显然他无往不利的眼睛在祝灵昭身上大受阻碍。 祝灵昭吹胡子瞪眼,跳起来喵喵锤白泽的膝盖:“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混蛋!” 烛抱住张牙舞爪的猫咪,安抚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所以,这是你。”烛轻声说道,目光晦涩。 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泽,唇边扯开一丝浅淡的冷笑,对着祝灵昭道:“既然他不喜欢,那就把他的雪人踢出去。” “凭什么?!”白泽怒视着烛,张开双臂维护自己的蓝眼睛小雪人,全然不见几秒钟前嫌弃的样子,“谁都不许动我的小雪人!” “我要它一直站到春天!” 白泽一言,驷马难追。 原本其实两个少年谁都不喜欢这些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小雪人。 若是烛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看见路边有这样的雪人,说不好还要一脚狠狠踢上去,非把雪人的雪脑袋踩得稀巴烂不可。 但现如今,两个少年偏偏较上了劲,都要比谁的雪人留存的时间更长。 他们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细心呵护自己的雪人。 当然,他们最用心呵护的还是中间那个矮一点的“祝灵昭雪人”。 过了几天,祝灵昭无意中发现自己那个小雪人竟然无端胖了一圈,从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变成了矮矮胖胖的雪墩子。 祝灵昭:!!? 经过小猫咪的暗中走访调查,这才发现,原来是每天晚上,白泽都要偷偷溜到院子里,额外多呵护雪人一次。 他如何维护自己的雪人暂且不提,但他生怕“祝灵昭雪人”夭折,要再用雪多垒垒才能安心。 祝灵昭:…… 在小猫咪的无语之中。 这个一年之中本该是最难熬的季节,竟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两个少年不仅没有像以前一样手脚生疮,在极寒中昏来死去好几次,反而面色红润起来,变胖了。个子也像柳树抽条一样噌噌噌往上长。 祝灵昭原本就仰头看他们很吃力,这下就连仰头都看不到了,还得后退几步才能看到他们的脸。 好在烛察言观色,几次之后就及时地抱起了祝灵昭。 烛撸猫的手法越发纯熟,祝灵昭也就习惯了被烛抱在怀里,把他当成一个移动的猫爬架。 到了开春的时候,冰雪初融,阳光明媚。 院子里的三个小雪人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大自然的规律,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第230章 采药郎 第二天一早起来,大家都发现了这件事。 白泽蹲在那里,比划了半天三个雪人残留的雪团团的高度,最终洋洋得意地宣布:“我的雪人剩下的最多,所以是我赢了!” 说的好像是真有这么一场比赛似的。 祝灵昭刚想嘲笑他,却见到烛默不作声的样子,少年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眸子里暗沉沉的,看上去能半夜里一刀划破白泽的脖子。 娇小的黑猫浑身一寒,决定不掺和进两个少年的明争暗斗。 不过这个冬天,祝灵昭也没闲着。 她不仅要每天把两个少年按在向阳的房间里读书识字,偶尔还要溜出去做些好人好事,救助一下误入雪山里的村民。 白泽往往跟着祝灵昭一起做,他的实力也因此增长了不少。 烛却不愿意露脸。 每次祝灵昭和白泽救人的时候,烛就躲在无人注意的树后阴森森地看着。 据烛所说,是因为他在这附近太出名了,司家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是被人认出了他是谁,那一定会跑回去汇报给司家。 烛是决计不会让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被打破的。 祝灵昭并不逼迫烛。 “只要你开心就好啦。”小小的黑猫伸出爪子,摸了摸烛的头,认真地说道。 嘿,摸到魔尊大人尊贵的头啦! 小猫咪心中暗爽。 黑发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让她摸,低垂着眼帘,但身上的气息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就像是阴暗的毒蛇瘫在阳光下晒太阳,又或者刺猬悄然放下了浑身竖起的尖刺。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玉水河畔渐渐流传起了“神仙”的传说。 祝灵昭并不在意,她在悄悄谋划着自己的变身大计。 随着她所做的好人好事越多,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她身上的禁锢也在渐渐消失。 等到禁锢完全消失的那一天,她就能随地大小变了!变猫变人变麒麟,再无所限制。 只差最后一点点。 祝灵昭掰着自己毛茸茸的小猫爪子盘算着。 而这样的机会很快到来了。 那是一个从山崖上掉下来的采药郎,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比烛和白泽都要小,摔得满头满脸都是血,不省人事。 是烛在附近巡山时发现了他,并把他一路背了回来。 正是阳春三月的时节,万物复苏,植物嫩绿的芽苗破土而出。 玉水河上的冰面融化了,春日明媚的阳光播撒在河面上,泛起柔柔的波光。 烛把这个瘦小的采药郎放在山坳之外,不愿意让他看见他们的“般罗宫”。 但这也足够令人惊奇了。 白泽嘴快地诧异道:“你还会救人?!” 烛阴森森地看着他,面露冷笑:“这不是为了让你们救吗?你要是不想救,就把他扔出去。” 祝灵昭一个猫猫拳砸在白泽的脑袋上,强迫他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小小的黑猫含笑望着烛,那双翠绿的眼眸仿佛比春光还要明艳。 烛一时间有些不自在,薄唇轻抿,生硬道:“怎么?” 祝灵昭只看着他笑,有些欢喜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为了什么,你总归是做了好事的。” 无论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至少此时此刻,祝灵昭由衷地希望,这两个少年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越是这样想,祝灵昭就越是不想接受那个“灭世魔尊被封印,神兽白泽屠杀族人”的结局。 算了,多想无益。她最重要的是恢复实力,变得无比强大,把那些挡在两个少年面前的艰难困阻,全都扫平。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探了探采药郎的鼻息,招呼他们把人抬到“般罗宫”里。 “哎,你们还是抬进来吧,他伤的太重,恐怕需要好好调理几天。” 烛还沉浸在别扭的情绪里,一言不发地抬起采药郎。 白泽一点搭手的意思都没有,溜溜达达地跟上,好奇道:“为什么要调理?直接给他吃丹药不行吗?” 祝灵昭耐心解释:“普通丹药可以。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接受不了更强效的药力,得分几天调理才行。” 白泽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两个少年都学的很快。 白泽不怎么乐意读书,总想着要跑出去玩。烛却几乎对所有知识都抱着强烈的求知欲,他在祝灵昭的指导下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东西。 修炼、阵法、天文地理、诗词歌赋…… 曾经司烛黎教给祝灵昭的东西,现在,又全都教回给了烛。 瘦小的采药郎被抬到了一间偏房里。 白泽跟着祝灵昭学习简单的药理和治疗。 烛对这些不感兴趣,就抱着本阵法在一旁看。 烛的身体亏损太严重,这几个月里,在祝灵昭的帮助下,他逐渐修炼起了一些灵力,也算是在慢慢步入正轨。 两日后,采药郎悠悠转醒,看见荒郊野岭里华丽的大宅子吓了一大跳,既害怕又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他头上还包着绷带,被祝灵昭系成了兔子耳朵的模样。 采药郎颇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头,有些拘谨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被药铺收养的孤儿,你们叫我半夏就好。” 半夏,是一种草药的名字,味辛,有毒,通常用来镇吐和催吐。 祝灵昭喵喵地跳下来,让半夏放心住着,养好伤之后再走。 半夏几乎对一切都好奇。 白泽和烛都很嫌弃他,两个平日里争斗不休的少年罕见地统一了战线,气势汹汹地要把半夏赶走。 可是,半夏的脾气却出奇地温和。 面对两个少年层出不穷的找茬和苛责,半夏竟然丝毫不恼,只摸着脑袋好声好气地道歉。 祝灵昭看得惊奇。 因为半夏身上并无恶念,是个难得的好人。 “让他走,赶紧走!他发现了般罗宫,一定会告诉别人的。”白泽大声向祝灵昭告状。 紧接着,个子高挑的银发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带血的尖刀来,阴恻恻地说道:“至少,我们要把他的舌头割掉才行。” 烛难得没有反驳白泽,眉眼阴鸷,接腔道:“那还不如……再让他摔一次,然后生死有命……” 第231章 改变历史? 半夏连连摆手,对着祝灵昭认真起誓:“你们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发誓,我是绝对不会将你们的存在说出去的!” 短短几日,半夏就已经发现了,这奇幻的般罗宫里,真正的主事猫是这只小小的黑猫。 祝灵昭仔细端详着他,确认这个瘦小的少年的确发自真心。 这本也不是什么事儿。 她马上就能恢复神兽真正的实力了,就算世人知道了般罗宫所在,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祝灵昭安抚地拍拍烛,又拍拍白泽。 两个少年虽然不服气,但也看出半夏不是在说谎,只得作罢。 祝灵昭的预感是对的。 当瘦小的半夏少年背着他那摔坏了的大药篓,挥手道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山坳时。 祝灵昭终于感觉到,一直存在于她身体里的禁锢突然消失了。 祝灵昭:! 太好了! 成年神兽那庞大的伟力倾泻而出,身形娇小的黑猫眼睛一亮,她感觉到体内涌动着熟悉地力量。 然后,就像是抽象画一般。 小小的黑猫猛然抽条,她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化作了纤细白皙的手指,柔软顺滑的皮毛褪去,显露出来的,是仿若凝脂般的莹白肌肤。 轻飘飘的裙摆落下,遮挡住少女匀称纤细的小腿。 烛和白泽感觉到身后灵气涌动,转过头来时,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春日盈盈的阳光之下,细柳扶风,天空一碧如洗,仿佛有活泼的莺鸟在枝头歌唱。 娇小昳丽的少女就站在那里,衣裙飘飘,烟云般的细柳轻轻垂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 她笑靥如花,黑亮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两个少年的身影。 “烛,白泽,我终于变回人啦!” 祝灵昭向他们伸出手来,笑着说道。 宛如那个渡过整个冬季,三人手拉手的小雪人。 烛和白泽怔然,眼中仿佛含着无限复杂与错愕,就像是望着降临在他们生命中唯一的那束光。 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向着少女快步走去,一边向她伸出手。 仿佛拉住少女的手,是不用思考就必须要做的事。 然后下一秒。 烛和白泽眼中的惊艳尽数化为了恐惧。 “昭昭!” 烛不顾一切地猛扑上来,伸向祝灵昭的那只手青筋毕露。 祝灵昭轻快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只是毫厘之差。 祝灵昭伸出去的指尖与烛的手错开了。 在祝灵昭的背后,是暴涨的河水。 往日里平静的玉水河在刹那间掀起了惊天巨浪,仿佛巍峨的高山般从万丈高空,直直向着祝灵昭兜头而下。 “哗啦——” “昭昭!” 巨大的水声袭来,白泽和烛奋不顾身地冲进水里,想要拉住祝灵昭。 但这股水来得太快,太突然。 去得也迅疾如风。 白泽和烛扑了个空。 当暴涨的潮水褪去时,两个少年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刺目的茫然。 刚刚还站在那里冲他们笑的少女,就如同昙花一现,被无情的河水夺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少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白泽大睁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四处看去,眼里空洞得可怕。 他只差一点点……就能拉住她了。 烛在心里想道,他紧攥的拳头垂落在身体两侧,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落进泥土里,像是绽开了血色的小花。 一瞬间,好似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少年站在河岸边,河水顺着他们额前的碎发滑落,就好像被骤然踢了一脚,扔在这里的弃犬。 而另一边。 “咕噜噜噜……” 祝灵昭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在河水中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颠簸,胸腔里的气泡都排了出来,差点就被淹死。 然后是一只手猛然揪住了祝灵昭的后领子,将她一把从水中拉了起来。 “烛,白泽!” 祝灵昭猛地睁开眼睛,咳呛出声。 她惊慌的声音回荡在四周,隐隐传来了回声。 祝灵昭站起身,这才发现,其实池子里的水很浅,才刚到她的小腿。 四面都是昏暗的,只有遥远的头顶上方,隐隐好像有一缕光线照射进来。 这里是……琉璃塔? 祝灵昭慢了半拍,有些迟疑地想道。 在万年之前待了太久,祝灵昭甚至都忘记了,她原本是被锁在琉璃塔内,只是通过冤魂池子才到了那个年代。 所以,那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不,那些风雪,那些严寒,那两个少年,一定都是真实的。 祝灵昭在心里默默想道。 “你还好吧?”身旁传来关切的声音。 祝灵昭怔怔地抬起头。 原来浑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就紧贴在池子边缘,伸手将差点溺死的她拉出来的。 为此,柴修甚至只差一点点,就要离开自己的池子了。 “你在池子里都看见什么了?怎么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另一边,绝美精灵的身影远远传了过来。 那精灵正好奇地趴在池子边上,探头探脑。 祝灵昭喃喃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看见了司烛黎和白泽的少年时期。 原来他们都曾那样困苦过,他们建立起那座“般罗宫”,就像是街边的流浪猫狗,找了个地方,互相依偎着舔舐毛发。 原来他们都曾那么活泼和稚嫩过。 那时候尚且年少的司烛黎和白泽,情感都很外漏,会互相看不顺眼,使绊子,也会骂街吵架,针锋相对。 也不知道,那么水火不相容的他们,现在是怎么混成一丘之貉的? 原来……他们读书识字,和修炼知识,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可是,那是一万年之前。 难道她真的参与了历史了? 祝灵昭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暂时理不清楚这些事。 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她被卷进河里的最后一秒,烛和白泽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惊恐又绝望,隐隐透出不顾一切的狠厉。 她被这么突兀地卷走了,那白泽和烛怎么办? 祝灵昭默默揪住自己袖口上绣着的小花。 最重要的是,她做了那些,到底有没有改变历史? 第232章 又被献祭了 一时间,祝灵昭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紧扒在她小腿上的半透明冤魂又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那声音刺耳极了,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嘲讽。 祝灵昭心烦意乱,生气地踢了冤魂一脚,水声哗哗作响。 她突然变得这么坏脾气,倒是引得柴修和若柳都关切地看向她。 绝美的精灵难得好心好意地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进池子里都会有点不适应。” “但是你不要相信,那些都是冤魂们根据你的罪业,故意制造出来的幻象,就是为了折磨你。” 祝灵昭看看精灵,抿起唇,不说话。 可是,她并不觉得那是折磨。 祝灵昭的心全部都挂在万年之前了。 万年之前的事那么栩栩如生,她不希望那是假的,她希望那是真的。 至少,在这个幻境里,祝灵昭捡到了烛和白泽,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虽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的,嘴上也从来都不愿意承认那座“般罗宫”就是家。 但是祝灵昭每次说到“回家”的时候,他们却从来都不反对。 就在祝灵昭回来之前,就连烛都愿意去做那些救死扶伤的事情了。 一切不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吗? 祝灵昭仰头看着琉璃塔顶上那一缕缥缈的阳光,四周的黑暗笼罩下来。 冤魂池子里的水并没有变浅,但也没有变多。 头顶上,还是那么多半透明的冤魂在垂涎欲滴地绕着祝灵昭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她。 就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等待旅者死亡的秃鹫。 好半天。 “不行,我还是得再去看看。”祝灵昭下定决心道,这可能是她弄清楚一切谜团的最佳方式了。 她这漫无边际的罪业池水到底从何而来? 至少在祝灵昭经历的这些来看,她分明是做了很多好事。 “什么?你还要进去?”若柳诧异道,“你这么频繁地浸入罪业,会吃不消的。” 柴修也温声劝阻:“的确。在冤魂池子里对你的侵蚀会加深,不能操之过急。” 祝灵昭有些烦躁地捋了捋被池水浸湿的头发。 她现在的模样的确不太好,浑身都湿淋淋的,罪业的寒气侵蚀着她。 祝灵昭自己看不到,但一旁的若柳和柴修却都看出她小脸白得有点不正常。 “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祝灵昭说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是在万年之前的那段时日里,她履行了神兽的职责,力量也连带着有所增长。 再加上有过与天道同感的经历,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变得出奇得准。 就像她直觉,她是真正穿越到了万年之前的世界。 她也觉得,她必须回去,否则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见她一门心思想要进池子,若柳和柴修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多加阻止。 “你想进去就进去,谁也管不了你。好心当作驴肝肺。”绝美的精灵蛮不高兴地嘟囔道。 柴修看了看琉璃塔顶上的阳光,善意地提醒道:“你这一次大概用了一下午时间,现在日近黄昏,你要是再进去一次,恐怕就要用掉半宿。” “每天早上,巫长湛都会从塔顶上看一次,检查塔内的情况。你若是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最好不要错过这个时间。” 祝灵昭点点头。 原来她在万年之前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但在这琉璃塔里,却不过只是一个下午。 她想说自己恐怕控制不了出来的时间。 但若柳和柴修的好意她却心领了。 “谢谢你们。”祝灵昭冲他们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黑暗中,若柳很响亮地“哼”了一声。 柴修温和道:“彼此帮助罢了,你若是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也是在救我们的命。” “毕竟身死道消便罢,灵魂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籍籍无名地死去,实在是太多悲凉了。” 柴修自嘲地笑了笑。他伸手将紧紧盘在腰间的冤魂推开一点,那冤魂便又如同跗骨之俎般缠上来。 已经没过他腰间的池水在黑暗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若柳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兔死狐悲的神情。 祝灵昭握了握拳,坚定道:“会出去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她有预感,她终能够在那遥远的万年之前,弄清楚这一切。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来,将脸深深地浸入到冰冷的池水之中。 明明在外面看,是个很浅的池子。 但却好似深海一般,具有强大的吸力。 无数狰狞的冤魂发出刺耳的尖笑声,拉扯住祝灵昭的四肢,将她拖入更深更黑暗的水底。 祝灵昭没有抵抗,顺遂地沉没、坠落。 咕噜噜噜—— 微小的气泡连成一小串,漂浮上去…… “铛——铛——铛——” 不知过去了多久,祝灵昭感觉抓着她的那些冤魂消失了。 紧接着,便是贯穿了整个河水的巨响。 那是金属碰撞发出来的声音,慷锵有力,犹如亘古传来的钟鸣。 祝灵昭精神一振,奋力向水面上游去。 然后,“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凌冽的风吹了她满脸。 这是一个夜晚,但四周却并不算黑暗。 一簇簇明亮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将四面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无数个火把,即使被凌冽的夜风吹着,也没有熄灭。 远远近近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玉水河两岸,他们高举着火把,火光倒映在漆黑的河水里,汇聚成一条橙黄色的长龙。 祝灵昭先是被自己的人形吓了一跳,因为上一次她就是变回人形才被河水拉走的。 但是她站在河面上,脚下的河水平静无波,并没有要对她怎么样的意思。 紧接着,她又被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吓了一跳。 祝灵昭看过去,就在她直直面对的地方,也是人群拥簇的中央。 那是一片被火焰包围的高地。 孔武有力的铁匠正高举着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巨锤,古铜色的肌肤被熔岩照得发亮,汗水顺着他沟壑分明的肌理缓缓流淌。 很显然,刚才那金属撞击的声音就是他用巨锤砸出来的。 铁匠的旁边,正站着一个穿着华丽祭服、脸上画着诡异花纹的祭祀,他像是正在舞蹈,摆着一个高举双手,拥抱太阳的姿势。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根耸立着的漆黑圆柱。 黑发的少年被绑在那里,他身上衣服破碎,满是伤痕,深褐色的血迹浸湿了捆住他的麻绳。 他身上湿漉漉的,像是泼了油,脚下垫着极易燃烧的稻草。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场景,正进行到一半。 那作为祭品的黑发少年还没有被周围的火把点燃。 只是一眼,祝灵昭的心里就升腾出一股愤怒的火焰。 因为——那个少年,正是烛。 烛正瞪大了眼睛,惊愕万分地看着她。 祝灵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周围安静得出奇。 玉水河两岸浩浩荡荡的人群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所有人,包括铁匠和祭祀,都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第233章 我是河神? 一时之间,祝灵昭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祝灵昭不由得和人群正中的祭祀对上了视线。 那祭祀滑稽地高举着双手,呆呆愣愣地看着她。 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神情,那高大健壮的铁匠高举着巨锤,锤柄甚至正一点一点缓缓脱手。 这是一场刚刚进行到高潮的祭祀典礼。 祭祀请神的舞蹈刚跳到最后一个动作,人们念叨的咒语刚念完了一遍。 然后—— “神明”降临了。 祝灵昭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她此时,正凭空站立在玉水河的河面上。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乌黑秀丽的长发缓缓滑落。 凌冽的夜风吹过玉水河面,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 只见那亭亭立于水中的少女,身姿绰约,倾国倾城,仿佛出水芙蓉般倩丽脱俗。 她神情平静地望着众人,火光落在她莹白昳丽的脸庞上,竟然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高贵与神性。 “河、河神大人出现了!!!” 祭祀一声带着颤音的高呼响彻玉水河两岸。 祝灵昭:?!! 祝灵昭被这一嗓子嚎得猫躯一震。 但周围人却不知她心里所想。 “铛——” 一声金属的嗡鸣,震耳欲聋。 原来是铁匠手里的巨锤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我……”祝灵昭下意识开口。 这些人在搞什么鬼?叫谁河神呢?!! 但她的声音完全被祭祀高亢的声音盖了过去。 只见那个祭祀猛地五体投地地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听得人脑门生痛。 “河神大人在上,请受草民一拜!”那祭祀颤颤巍巍地高喊道。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惶恐而又惊喜地跪倒在地,震声高呼:“河神大人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河神大人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河神大人在上,请受草民一拜!” 近处、远处、高处、河岸两旁……人群浩浩荡荡地跪伏下去,火把如同波浪般起伏。 一时之间,回音重重,山呼海啸,惊起山林中无数的飞鸟与走兽。 祝灵昭闭上了想要解释的嘴巴。 一盏小灯泡“砰”地一声亮在了她的脑袋上。 因为聪明小麒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既然场景都衬托到这里了,她为什么,不干脆假装是河神呢? 看看这些人。 司家在这附近的权势滔天,想悬赏谁就悬赏谁,想折磨谁就折磨谁。 人们也都是愚昧的。 他们要抓起烛来,烧了献给河神。 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告诉他们不要再伤害烛,也不会有人去听。 那不如,由她祝灵昭来做这个玉水河的河神。 这样,她总能护得烛和白泽的安全了吧? 至于此时不知道在哪里的真河神大人,请原谅她小小的冒犯,可爱兽兽会给你供奉的! 祝灵昭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她暗自挺了挺胸,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来,淡声说道:“吾是河神,小小凡人,唤醒吾,是为何事?” 见她出声,又是那般缥缈清越,仿若仙乐。 人们不禁更信了几分,只不过这河神大人说话文雅,他们这些荒野草民实在是听不懂,不由得面面相觑。 好在祭祀算是这附近的文化人,他激动得泪流满面,颤声道:“河神大人!河神大人!小民是您的祭祀啊!” “我们……这玉水河畔大大小小的镇子上的百姓们,唤醒您,是希望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求您不要再发怒了,求您眷顾我们,赐我们安稳地播种吧。” “望河神大人大发慈悲!” 远远近近的人们又是向着祝灵昭跪拜,齐声祈求道:“望河神大人大发慈悲!” 呼声穿透了凌冽的夜风。 祝灵昭看到,跪拜在的人群中,也曾有她在街上见过的司夫人。 在这个年代里,人们都还信奉着自然的神明。 神的话语权,远远凌驾于任何势力之上。 祝灵昭暗中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就像是真的端坐于云端高高在上的神明。 这样的演技,五分来自于魔尊大人,五分来自于神兽白泽。 “好,这祭品我收下了。”祝灵昭漠然说道,“我许诺,减少水患,赐给你们肥沃的土壤。”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天空上落下来,笼罩在祝灵昭身上。 祝灵昭感受到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召。 很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上一次她还被禁锢着只能变成小黑猫,但这一次,她却能轻松自如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祝灵昭抬起手,捆绑着烛的麻绳便齐刷刷断裂了,烛被无形的力量托着,凭空飞到了祝灵昭的身边。 祝灵昭对遍体鳞伤的烛担心极了,但她强忍着没有去看他,而是淡漠地看着众人。 祭祀几乎是狂喜地跪在地上磕头,声音尖得几乎破音:“谢河神大人恩典!” 众人也都露出了激动又喜悦的神情,纷纷磕头:“谢河神大人恩典!” 祝灵昭微微颔首,看着那祭祀道:“你叫什么?” 祭祀的眼睛瞪大了,连忙激动道:“回河神大人的话,小民名叫杜朝远。” “好。”祝灵昭抬手,一片叶子飘飘悠悠落在了祭祀的面前,那祭祀赶紧用手捧住。 “杜朝远,你以后,就是吾的祭祀了。” 祝灵昭说罢,不再去看众人的反应。 河水翻涌上来,她带着烛隐没在翻滚的玉水河之中。 第234章 他怨恨她 在众人眼中,那倾国倾城的神女带着她的祭品飘然远去。 但实际上。 祝灵昭只是施展了一个障眼法,用河水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带着烛快速遁走了。 她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多可去的地方。 只能带着烛躲到了白泽曾经住过的桥洞之下。 普一落地,祝灵昭就快速转身,检查起烛身上的伤痕来。 这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祝灵昭简直怒火中烧。 只见前些日子黑发少年好不容易被养胖一点的身体又瘦得不成人形,骨骼嶙峋,浑身上下的伤口密密麻麻。 刀伤、鞭伤、棍伤……甚至还有烙铁在少年的腹部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疤痕。 祝灵昭触碰着那处血口的指尖都在颤抖了,她把黑发少年怼在桥洞下的石壁上,气势汹汹道:“这是谁干的?!” 黑发少年一时没有回话。 祝灵昭带着愤怒带起头来,这才发现烛正目不转睛地深深看着她,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问话。 此时夜色正浓,昏暗的桥洞之下水声潺潺,只借着一点河水上流动的碎光,隐约看见烛的神情。 少年漆黑阴鸷的眼眸中,像是翻涌着无边的夜色,似是专注,又像是盲人第一次看到太阳时的痴狂和绝望。 少年的脸色苍白,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烛抱了上来。 祝灵昭顾及着少年的伤势,轻轻推了一下,但这好像触动了烛心底的隐痛,不管不顾地勒紧了手。 祝灵昭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但烛几乎要把祝灵昭整个人都抱起来了,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一边死死抱着祝灵昭,一边埋首在她颈间。 祝灵昭感觉到了少年微凉的气息吹拂,像是在嗅她身上的味道。 “你回来了……” 烛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们的约定……你遵守了,你回来了。” 烛反复地喃喃道。 祝灵昭微怔,她听出了少年声音中压抑着的颤抖,也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了他,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少年单薄而又充满血腥味的胸膛。 “嗯,我回来了。既然定了约定,我就一定会回来。”祝灵昭轻声说道。 少年紧紧抱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恍惚间,好像有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滴落在了祝灵昭的脖颈间。 祝灵昭没有说话,只静静抱着少年,倾听着两人仿佛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 很久很久。 清澈的月光透过石桥上的缝隙,照进昏暗的石洞里。 水面上两人相拥的倒影微微泛起波纹。 久到祝灵昭从怜惜心疼到疑惑,再到默然无语。少年都抱着她不撒手,如果不是能听到他低低的呼吸声,祝灵昭还以为他化成一座石雕了呢。 “好了。”祝灵昭推了推少年的胸口,她一直踮着脚也很不舒服,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先给你治疗伤口。” 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借着祝灵昭的力道慢慢靠坐在石壁旁。 好在烛已经修炼出了些许根基,很多丹药能给他服用了。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一点点帮少年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她葱白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皮肉外翻的狰狞伤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流脓发臭。 这可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什么时候都极爱干净的魔尊大人啊。 祝灵昭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 她知道烛在司家过得凄惨,仿佛从出生以来,就不曾感受过这世间的半分温暖,但她明明已经把他带走了。 祝灵昭原以为,她带着烛脱离了苦难,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可是,她只走了一会儿,那些人便又像恶犬一样缠了上来。 如果她再晚来一丁点,烛是不是就要被这些人点火活生生地烧死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烛又经历过这一遭吗? 那没有祝灵昭,烛又是怎么在那种境地下活下来的。 还是说……是因为祝灵昭,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有了那座世外桃源般的般罗宫,有了猫妖的传闻,是她带走了烛,才会让那些人又找到他,想要把他献祭。 祝灵昭以为自己改变了万年之前的历史,但结果,却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吗? 烛靠坐在石壁旁,本已经有些恍惚了。 他太累了,也太痛了。这些时日那些多仇恨和痛苦都积压在身体里。 但面前的少女却好像拥有神奇的魔力。 只要在她的身边,烛就本能般地放松下来,那些滔天的恨意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那些痛楚也逐渐离他远去。 就好像那些失去的阳光和风,一切美好的事物又都回来了。 她是他的神明,也是他的信仰…… 然后,烛突然听见了少女低声啜泣的声音,温热的泪水滴进他腹部撕裂的伤口里。 烛霍然睁开眼睛。 只见那少女离他离得很近,黑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晶莹的泪,精致的鼻尖上带着红。 那一刻。 明明已经习惯了这些如影随形的痛苦,就连被滚烫的烙铁按在皮肤上,都能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但烛却下意识地紧绷起腹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被少女的泪水灼伤了。 那一滴泪落在他的伤口中,与他的血交融在一起,简直痛彻心扉。 他的神明哭了,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无能和弱小吗? 还是,仅仅是因为——他呢? 与莫大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是隐秘而又疯狂的欢愉。 黑暗中,烛漆黑的眼眸里亮得惊人,他专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像是要把她哭泣的模样深深刻印在心底。 珍惜、怜爱。 想要将这样的少女拥入怀中,永远地据为己有。 但不得不说,少女的泪水,将烛这些时日里的怨恨和不平彻底抚平了。 是的,怨恨。 烛从来都不想他在少女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和美好。 烛怨恨着这个世间的所有人。 也包括面前的这个少女。 第235章 烛的身世 为什么你要救我? 为什么你要带走我……却又抛下我? 为什么,当我好不容易相信了那个可笑的“家”,好不容易相信了这一切不是幻觉的时候,你却突然离去了? 如果终究要离去,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烛深深地怨恨着她。 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能找到这个少女,一定要狠狠咬住她的脖子,尝到她甘甜的血。 但是,少女再次出现时,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 她担心他,她还为他哭了。 好吧,原谅你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烛就这样想道。 他生硬地伸出手去,擦去少女脸颊上晶莹的泪珠,低声道:“不要哭。” 别哭了,哭得他好像浑身都在痛。 祝灵昭吸了吸鼻子,少年不安慰还好,但他这样帮她擦泪,有一瞬间,就好像那个强大冷酷的魔尊大人一样。 祝灵昭不得不承认,她想司烛黎了,很想很想。 她以前总想着要到处跑,满世界乱飞,但她好像真的没有和司烛黎分开这么久过。 只有真的分开了,祝灵昭才发现,她好像已经把司烛黎当做是自己最亲密的一部分了。 祝灵昭簌簌掉着眼泪,还不忘像个小豹子一样亮爪子:“到底是谁做的?” 烛凝望着她,黑黝黝的眼眸里好似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 “还能有谁?”他回答道,他还有更多难听的话想要说,但对上少女眼泪汪汪的眼睛,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干巴巴地说,“是司家。” “司家!”祝灵昭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但目光落到少年几乎是破破烂烂的身体上,就更加愤恨了,“凭什么呀?”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你?” 身形娇小的少女不明白。 但烛却早已知悉那些人的恶意,那是隐藏在他心里很深很深的秘密,平日里,他是决计不可能吐露出一个字。 但不知为何,面对着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烛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黑发少年轻轻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头发。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来看他。 这还用问?他不是烛吗?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容不下我。”烛淡淡地笑了笑,月光落在他苍白却又清隽的眉宇间。 然后,他嘶声说道:“因为,我本就是不容于世的杂种。” 祝灵昭攸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但是烛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挡住了祝灵昭打抱不平的话。 “你知道吗?”烛那双鸦羽般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我生来就有记忆,我记得,我是出生在皇宫里的。” 祝灵昭一愣。 万年之后,的确有传闻说魔尊大人曾是景国的皇子。 但在看到烛这么凄凄惨惨地被司家欺负时,祝灵昭就以为那只是误传了。 “我是皇后的私生子。”烛说道,丝毫不在乎他抖出了怎样的辛秘。 烛脸上掠过一丝讥讽的冷笑:“准确地说,我是皇后与先皇生下来的孩子。” 景国是这个时代最为强盛的国家,是修士的国度,幅员辽阔,万国来朝。 而作为景国的皇室,自然也世世代代把持着修真的资源,飞升之人不在少数。 修士岁月漫长,先皇即使退位后,也依然是年轻人的模样。 他停留在皇宫里坐等飞升。 而那时候,年轻的帝王刚刚继位。 谁也不知道皇后和先皇到底如何发生这一切的,但烛最大的错误,就是任由皇后如何想要除掉这个腹中的胎儿,他依旧生命力顽强地降生了。 他生来带有原罪。 因为修士检查血脉的方法有太多太多了。 在烛记忆的一开始,就是他的生母在一片混乱中,冷眼将他扔在了冬日冰冷的池塘里。 是因为国师说,烛的天赋实在是太过罕见珍贵,死去有些太可惜了,他才得以苟延残喘。 烛是在皇宫中变本加厉的虐待与折磨中长大的。 而在先皇飞升之后,整个皇宫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容忍他的存在。 于是,皇后就干脆将他扔到了本家里。 皇后是司家长女,整个司家自然以她唯首是瞻。 司家不会刻意杀烛,却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将他视作卑贱的奴仆那般凌辱虐待。 司家里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烛的来历,只以为他是个哪个旁支的孩子。 可谁也不曾想到,烛生而知之。 所以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皇宫里度过了最初的几年,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听完少年平静无波的讲述。 祝灵昭惊呆了。 所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司烛黎真的是景国的皇子。 而且,祝灵昭还知道那些烛不曾知道的事。 国师留他性命,不是因为他的天赋罕见,死去了可惜,而是因为他是作为“根牲”的最佳人选。 而所有人虐待他,不是因为他是带有原罪的孩子,而是为了让他的痛苦和绝望更好地转化为神树大人的养分。 烛以为他是被皇后抛弃到了司家,从此无人问津。 但其实,烛恐怕从未逃脱过景国帝王和国师的掌控。 很可能,烛在司家遭受的虐待,都在景国帝王和国师的计划之中,甚至是他们在暗中授意的。 那是举国之力的大阴谋,就好像天罗地网一般,早已在暗中静等着烛掉进去。 祝灵昭忍不住抱住烛,宛如鸡妈妈长着翅膀护住小鸡仔一样,把烛揽进怀里。 “不是你的错。”祝灵昭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烛不知道祝灵昭为什么会突然反应这么大。 但少女的反应,却让他很满意。 她没有嫌弃他的出身,反而还想要继续和他在一起。 至于少女之后想要干什么,留在哪里也好,离开也罢,烛都不在意。 只要能和少女一直在一起,烛就什么都不在意。 心中的最后一个症结也消失了。 这下,烛再也没有任何对少女隐瞒的东西,他将自己最大最难堪的秘密告诉了她。 烛静静靠在少女柔软的怀里,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才再次睁开,轻轻推了推少女:“你把丹药留给我,然后你就赶紧去吧。” 祝灵昭满脸茫然:“去哪里?” 只见黑发少年阴沉沉地看着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去救白泽,他被关在司家的地下囚牢里。” 祝灵昭:!!! 祝灵昭瞳孔地震:“什么?!!” 原来白泽没有逃掉吗?他们这是被连窝端了啊?! 第236章 潜入司府 深夜,司府。 月色凄冷,树影重重。 虽然夜色已晚,但人们这才陆陆续续地回来,谈及玉水河上终于出现的河神,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就连一向端庄稳重的司夫人也不禁面带笑意,小声和司老爷说着刚才发生的事。 倒没有人质疑那位河神大人的身份。 因为当时在场的,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却无一人能看出河神大人的底细。 他们只能见到,那凭空出现在河水之上的少女,分辨不清真身,但有无数纯净的灵力和气运盘旋在她身周,就好似整个天幕都为她垂怜。 那恐怕,真的是“神明”。 人们都这样说着。 当那位河神将一片叶子分予祭祀的时候,人们分明看出,那片叶子上凝聚的是精纯的信仰之力。 这有别于世间的所有功法手段,除了神明,又有谁能做到呢? “我们是不是,得给河神大人修缮一下庙宇?”司夫人和司老爷讨论着。 玉水河源远流长,其神明的伟力也有目共睹。 而这样一位神明却出现在了玉河镇,这说明什么? 再大的设想,司夫人暂时还不敢去揣测。但经过今晚这么一遭,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玉河镇,要名扬整个圣荒大陆了! 连带着他们司家,也能水涨船高。 司老爷激动得面红耳赤,拍板钉钉道:“修,必须得好好地修!咱们还要为河神大人立一座雕像。” 这司家里的大人物们激动得彻夜难眠,底下的家仆杂役们也是讨论得眉飞色舞。 他们可是亲眼见到了河神,说出去,可都是耀祖光宗的大事! “你们是没瞧见,那河神大人有多么仁慈。” “可说呢,我回去必须得给河神大人多少两炷香。” “你说,河神大人那样的神明,怎么就让咱们见着了?怕不是我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 众人这样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些看守地牢的家仆听在耳中,嫉妒得眼睛都泛绿光了。 谁能想到,只是去参加一次祭祀仪式,就能遇到这样的大喜事。 其中一个家仆忍不住拉了拉同伴的袖子:“哎,你说下一回祭典是什么时候啊?咱们还能不能也见着河神大人?” 那同伴也眼馋得要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呢,河神大人哪是说见就能见的?” “我说今天要换班站岗吧,你偏不换,都怪你!” 留守在司府里的家仆们就着这件事争吵起来。 夜风徐徐。 谁也不知道,众人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河神大人,正踏着月色悄悄溜过他们的脚边。 “喵~” 一声似有似无的猫叫,被淹没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小小的黑猫歪了歪脑袋,她的隐身法天衣无缝,整个司府又恰巧是警戒最松散的时候,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地下囚牢的入口十分隐蔽。 但烛这些年来,对司府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亲手画了地图,告知祝灵昭司府里的每一处分布。 和司府里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同,祝灵昭的心情其实极其沉重。 很难说,烛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没有在一开始就提及到白泽的危急。 但终究,烛还是说了出来。 祝灵昭这才知道,原来她只是回到琉璃塔中待了一小会儿,但这边万年之前的世界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之久。 当初她被卷入河水之中,烛和白泽想尽各种方法寻找她,却一无所获。 然后,般罗宫就莫名被玉河镇上的人发现了。 “为什么会被发现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而黑发的少年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难得温和地解释:“毕竟天气暖和了,来山中的人也多了起来,总会有人发现的。” 但祝灵昭却好似已经猜到了答案。 “因为半夏,是不是?”祝灵昭抿起唇,又有点想哭了。 是她的错。 她总以为自己变成神兽了,就无所不能,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独权专断地要把半夏带进般罗宫里。 又自顾自地相信半夏不会泄密。 结果呢? 她说要护着两个少年,却转瞬就消失在河水里。 她说相信半夏,却给我们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但烛不想她这么难过,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很轻很轻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说起了那之后的事。 在不知哪个修士的鼓动之下,那座凭空出现的般罗宫成为了妖孽的老巢。 修士带着附近的村民们一拥而上,破开了般罗宫的大门,将白泽和烛生生活捉。 他们一把火将般罗宫烧为灰烬。 白泽和烛也被抓回了司家,听凭处置。 司家把小少爷当初脸上被抓伤的罪过归咎在了烛的身上,自是对他百般折磨,用以发泄。 最后,更是想干脆将他作为祭品,献祭给河神一了百了。 毕竟,烛也是司家的人,司家如此大义凌然地献出自家的子嗣,又引来周围人们的感恩戴德,可谓是赚足了声望。 至于白泽…… 他被认出来了。 这个时代自然还没有神兽的概念。 但司家有人认出来,白泽正是那个几年前轰动了整个修真界的“神子”。 传说中,那名“神子”拥有一双能看透未来和过去的眼睛,他能探知到世间一切秘密,也能预测未来的方向。 可以说,得到“神子”,就能将整个世界都紧握在手中。 司家自然也拥有这份滔天的野心。 烛在遭受酷刑的间隙之中,曾听到家仆们闲聊过,说“神子”被关押在地下最深处的囚牢里,司家正想尽一切办法撬开“神子”的嘴。 哪怕只有一点点,从“神子”口中说出来的信息,都有可能让司家更上一层楼。 但不知为何,“神子”似乎始终闭口不言。 烛所得知的最后关于白泽的消息便是:“神子”抗拒的态度,似乎引起了司家的怒火,他们决定对“神子”采取最严厉的手段。 祝灵昭的心里隐隐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第237章 白泽瞎了? 其实,祝灵昭原本是不太担心白泽的。 因为在祝灵昭的心里,无论是后来的溥云深,还是养大她的白泽之主,永远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形象。 也许他很轻浮,也许他很不靠谱。 但他狡猾多变,万千种心思,就像是缥缈的云和风,这个世界上谁也玩不住他。 虽然这话说出来魔尊大人可能要生气,但祝灵昭的确觉得,白泽可要比魔尊大人狡猾灵活多了。 魔尊大人总能把自己弄得凄凄惨惨的,但白泽呢?把他扔在哪里,他都能活得滋滋润润。 即使是少年时候的白泽,他总该能跑掉吧? 就算跑不掉,有他那双眼睛,别人不都得给他留几分薄面? …… 祝灵昭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可是在听到烛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却猛地“咯噔”了一下。 祝灵昭了解白泽。 所以她隐约感觉到,可能有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预想。 小小的黑猫轻巧地绕过司府里的守卫,一点点接近了地下囚牢。 那是一处藏在假山之后的入口,有结界守护,但这对祝灵昭来说,却形同虚设。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走进了狭长的斜向下的甬道。 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漆黑,只有洞口隐约传来风声。 而到了地下囚牢的最下面,却一点风都没有了。 阴冷、逼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因为许久不流通,而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 这里没有其他人。 凭借着神兽的视力,祝灵昭隐约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从灵力波动上来看,那应该就是白泽了。 小小的黑猫摇身一变,化作了娇小昳丽的少女,她伸出手来,一颗夜明珠从掌心中飞出,莹莹的微光照亮了这间隐秘的囚牢。 似乎感觉到有人,抱膝坐在角落里的少年也抬起头来。 然而,就在看清这一切的下一秒。 祝灵昭的呼吸猛地停滞了,她的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刹那间凉了半截。 只见那个坐在墙角里的少年满身伤痕,鲜血浸满了他破碎的白衣。 他抬头望过来,可往日里那双举世无双的湛蓝色眼眸,此时却支离破碎,被鲜血浸润了,就像是摔碎了,掉进血泊里的碎玻璃。 湿漉漉的血痕正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流淌下来。 少年起初的神情是冷酷而又锋利的,就好像被逼到山巅上的神鹿,高傲而又不屑地睥睨着来人。 但今天,仿佛和往日不太一样。 没有那种劈头盖脸而来的毒打和酷刑,也没有气急败坏的咒骂。 银色长发的少年略微有些疑惑地侧了侧头。 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无措、彷徨、不可置信…… “白泽!”祝灵昭再也忍不住,扑到少年的身前。 “昭、昭昭?”白泽怔愣地说道。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很久没说过话了。 “你的眼睛……谁做的?!”祝灵昭不敢去碰,她揪住白泽的衣襟,厉声说道,双手都在颤抖。 这可是……白泽的眼睛啊!! 他们怎么能?他们竟然敢?! 喷薄的怒火激荡着,祝灵昭头一次,生出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她是瑞兽,本不应该杀人。 这是这一刻,祝灵昭积压在心底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她想掀翻整个司府,然后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总是要伤害他人,就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 不仅仅是司府,还有想要献祭掉司烛黎的景国皇室,和那些簇拥在旁边的村民们。 祝灵昭攥紧了拳头。 “轰隆——轰隆——” 整个地下囚牢都隐隐震动起来。 尘土窸窸窣窣地掉落在祝灵昭和白泽的头发上。 地面之上,一个老迈的家仆猛地一抖,扔掉了扫把。 “快跑啊,地龙翻身了——!!” 霎时间,整个司府都慌乱成一团,四相奔走尖叫。 而在不为人知的地下囚牢之中。 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祝灵昭紧攥着的拳头。 “昭昭,是你吗?”银发少年嘶哑着声音问道,他脸上两道血痕红得刺眼。 祝灵昭只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低声应道:“嗯。” 于是,少年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像是漆黑的夜里,攸然绽放出的一朵小花。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说。 祝灵昭咬紧牙关,她甚至说不出来一句话,只努力忍着不想哭出来。 白泽就连独自流浪的时候,都是潇洒自在的。 祝灵昭什么时候见过,白泽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是她要带上白泽,是她说要给白泽一个家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打回来。”祝灵昭哽咽着,恶狠狠地说道。 就像是祝灵昭很小很小的时候,被欺负了,白泽之主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白泽就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他遭受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对待,怎么能不狠狠报复回去? 然而。 出人意料的是,白泽竟然制止了她。 “别。”银发少年慢慢拉过祝灵昭的手,他的手掌比祝灵昭要大多了,一根一根掰开祝灵昭细白的手指。 然后,白泽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像是找到了一片黑暗中唯一的真实。 “别。”白泽又说了一遍。 大地仍在怒不可遏地震动着。 祝灵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白泽笑了,眼眶中更多鲜血流淌出来。 不知为何,莹莹微光之中,他的笑沾染上了一点异样的感觉,似乎很平静很温和,但又透着不易察觉的疯狂。 “虽然我也很想杀回去。”白泽说道,“但是,昭昭,别这么做。” “姐姐,你是这天底下唯一的麒麟。他们的血,不配沾染你的手。” 祝灵昭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明白了白泽的意思。 如果是别人,杀了也就杀了。但她和白泽是祥瑞之兽,不能杀人。 即使被残害到如此地步,白泽也是不能杀人的。麒麟虽然不像白泽那样拥有禁制,但杀了人,就会损害她的气运。 但是,难道他们就要平白忍受这种残害吗? 他们是瑞兽怎么了?瑞兽就要被人拿刀指着吗? 平生第一次,祝灵昭心中升起了一种对于天道的不满。 “这样不公平,也不合理。”祝灵昭脱口而出道。 白泽仍旧拉着她,只轻轻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出了祝灵昭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只得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姐姐。”银发少年停顿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眼睛不是他们做的,是我自己戳瞎的。” 这才合情合理。 毕竟这些人抓住他,就是为了他的眼睛,仔细呵护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弄瞎他呢? 第238章 神子 舍得弄瞎这双眼睛的,只有白泽自己。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甚至顾不上生气了:“为什么?!” 为什么? 白泽有一瞬的沉默。 地下囚牢中,唯有莹莹微光落在他银白色的长发上。 但是他的长发也不如往日那般顺滑流动了,上面夹杂着斑驳的血迹。 其实就连白泽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 白泽是天生天养的神兽。 他孤单地降生在茫茫天地之间,做一个乱世里的孤儿。 这双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让他能够明白很多东西。 他知道了自己是神兽白泽,知道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也知道了如何运用这双眼睛,来为自己谋取生存之道。 白泽生来就是傲慢的,对自己的眼睛引以为豪。 他觉得自己是神兽,世人理应供奉他,尊敬他,听从他的指引。 所以那些人把他称为“神子”,白泽接受得心安理得。 白泽从街头落魄的小乞丐,变成了整个修真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人人都追捧他,那么多荣华富贵捧在他眼前,他住在华丽的殿堂里,坐在黄金打造的“神座”之上,睥睨着世人。 他想要的一切东西,都有无数人争相抢着满足。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用用他的眼睛,点破一些秘密,或是泄露一些天机。 白泽以为是这样的。 可他终有一天会发现,原来世人对他不是“尊敬”,而是“贪婪”。 人们想要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眼睛”。 那华丽的殿堂和黄金的坐席,并不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是禁锢着他自由的鸟笼。 白泽有什么地位和尊严可言呢? 他只是被人们用虚假谎言哄骗着的一个好用的道具罢了。 所以,白泽逃走了。 他一路跑,一路扯下那身“神子”华丽的衣服,逃到没有任何人能发现的地方。 白泽独自一人生活得很艰难。 这是最难熬的冬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食物,没有保暖的符箓和法器。 寒气刺骨,桥洞下冰冷的河水像是针扎一样溅在他的皮肤上。 但白泽咬牙坚持着,他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去过那样任人摆布的生活。 可是,白泽从没有想过,就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另一只神兽出现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大,性格柔软,长得也是傻乎乎毛茸茸的模样,却要他叫她“姐姐”。 白泽开玩笑地叫着“姐姐”,心里却很想把娇小的黑猫抱进怀里,狠狠地揉搓一顿。 把她柔顺的皮毛揉乱,那一定很有意思。 只不过共同度过了一个冬天而已。 白泽本不觉得自己和这位“姐姐”有什么情谊。 神兽之间会有同族之情吗? 至少白泽可以确定地回答:没有! 他见到祝灵昭的时候,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那是一种来自神兽之间的感应。 让他隐隐想要和面前的这只神兽去比试。 就像山林之中两只野兽相遇,他浑身颤抖,肌肉紧绷,他能选择的只有:战斗,或逃跑。 所以白泽才不明白,祝灵昭为什么能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她难道对他没有这种感觉吗? 她比他强大,她难道就不想狠狠地打败他,然后吃掉他吗? 说不定,神兽想要成年,就是要吃掉另一只神兽的。 白泽暗自想道。 说不定,祝灵昭把他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把他养得更强大一点,再吃。 ——归根结底,白泽不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人会无求无欲地对他好。 可是,为什么? 当看到少女被河水卷走,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时,他的心里却像是霍然缺了一块呢? 那口子大极了,呼啦啦往里灌着寒风。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前一刻还在思考着该换上什么样的春装,但白泽却忽然觉得冷。 洒在身上的阳光没有温度,银色长发的少年怔怔地站在河畔,被这寒风冻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恍惚间,只记得烛森冷地投过来一眼。 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倒映着白泽没什么表情、却又泪流满面的脸。 “呵,傻子。”烛的声音里怀着说不出来的嘲讽和恨意。 再之后的事,就是般罗宫被烧毁。 白泽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阻挡得住。 他被修士禁锢着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火把落在干枯的草垛上,熊熊烈火转瞬之间,就燃遍了整个木制的宅邸。 什么都没有了…… 姐姐没有了,姐姐为他们建造的“家”也没有了。 他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他摆放在里面的漂亮装饰,他亲手给墙面上刷的蓝漆……所有的一切,都在火光中付之一旦。 然后白泽忽然之间,就没那么想逃走了。 他被司家关押在最隐蔽的地下囚牢里。 每天来来去去的,都是白泽从小就听腻了的这一套。 什么“你只要愿意,我们司家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什么,司家都会竭尽全力”,“你只需要动动眼睛,把你看到的告诉我们”…… 白泽的心中,忽然就横生出一股郁气和愤怒。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那些人明晃晃的心思,竭尽全力地嘲讽他们丑恶的嘴脸,只把他们骂得恼羞成怒,撕破了脸面。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司老爷恶狠狠地威胁道。 白泽冷眼看着他,突然很想笑。 于是他就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昏暗的地下囚牢里,银发少年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老爷脸上狰狞的神情凝固在这一秒。 那是白泽第一次挨打。 暴怒的司老爷抡圆了手中的铁鞭,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那钝重的铁鞭在空气中发出无情的声响,只一鞭,就把白泽抽倒在地。 很痛。 但是白泽仰面躺在血泊之中,咳出腥甜的血,只是在心中想。 为什么“姐姐”就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些话呢? 第239章 你会不要我吗 虽然贵为麒麟,也不知道麒麟有什么独特的本事。 但明显没有他的眼睛好用嘛。 祝灵昭怎么就从来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因为她太傻了? 为什么那只小小的黑猫每天“白泽、白泽”地叫他,那双绿汪汪的猫瞳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他这个人,而不是一个携带着眼睛的容器? 为什么,白泽从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对于自己的算计和贪婪? 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不仅看不透她,还找不到她。 “呸,你真以为你是什么‘神子’了?什么东西!”司老爷铁鞭抡累了,这才狠狠啐了一口,他随手将带血的铁鞭扔在一旁,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小子,你听着。”司老爷那张肥胖的老脸上满是狰狞,“折磨人的方法多着呢。如果你再不配合,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老爷沉重的脚步声走远。 白泽吃力地撑起身体,一点一点挪到墙边,靠坐起来。 他相信司老爷说的话。 哪怕是白泽亲眼见过的,折磨人的方法也有千百种。 明知道答应他,享受那些荣华富贵,甚至是虚以为蛇,先假意答应,以后再寻找逃跑的机会,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但是白泽莫名就不想那么做了。 他只是忽然非常非常厌倦。 漆黑无光的地下囚牢里,银发少年莫名地低低笑了一下,他抬起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深入眼眶之中,直直挖去了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连姐姐去哪里了都看不到,又有什么用? 温热的血顺着眼眶流下,剧痛使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 想到之后司家人发现他瞎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白泽心里甚至有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感。 他们不是想要眼睛吗? 那他宁愿毁去,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白泽的举动自是引起了司家的一番大动荡。 他们赶紧用上品的丹药治好他的眼睛,假意怀柔了一段时间。 但只要治好,白泽就会再次毁掉自己的眼睛。 反反复复。 就连白泽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多少次。 从一开始痛得他恨不得捶墙呐喊,到后来的淡漠和冷静。 司家也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既然要瞎,那就干脆让他瞎着,我倒要看看他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司夫人冷冷地说道。 然后自那一天起,这个深入底下的囚牢里,再无一人进来。 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世界是漆黑一片。 白泽带着伤,坐在这样的寂静和黑暗之中,不知道坐了多久。 那种感觉很可怕。 有时候,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有些模糊了。 到了这种时候,神兽过人的体质反而成了折磨人的道具。 很饿,很冷,很痛,但又死不掉。 回想起这些,白泽冰凉的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祝灵昭连忙回握住他的手,担忧地出声道:“白泽?” 白泽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原本有想过,如果祝灵昭再次出现,他有一大堆话想要对她说的。 但话到嘴边,白泽却又觉得,那些都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只是轻笑了一下,不想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太过难看。 “姐姐。”白泽凭借感觉亲亲蜜蜜地凑上去,就像以前那样,轻声问道,“我的眼睛瞎了,你会不要我吗?” 祝灵昭愤怒地扯住他残破的衣襟:“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等离开这里,你的眼睛,我分分钟就能给你治好!” 虽然看不见,但白泽几乎都能想象到小黑猫瞪圆了眼睛喵喵叫的模样了。 啊,现在小黑猫已经变成了个子矮矮的少女了,也许会变得更可爱? 白泽不由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他也不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这下,就好似所有的东西都悠然远去。 银发少年脱力地倒向少女。 “白泽?!你还好吗?”祝灵昭慌忙接住他,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 大地仍在颤动着,地牢顶上的泥土窸窸窣窣掉落在白泽银白色的头发上。 “那就走吧,姐姐。”白泽埋首在少女单薄的怀里,闭上眼睛,话语里终于泄露出一丝疲惫和虚弱。 “不需要报复。” “只是,姐姐,带我离开这里。” 昏暗的地牢中,有片刻寂静。 几秒钟后,白泽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少女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好。”祝灵昭搂紧了他,恨恨道,“我们离开。” 那些蠢蠢欲动、马上就要破土而出的巨大树藤们又隐忍地蛰伏下去。 祝灵昭带着白泽从地牢中出去的时候,甚至在想。 如果司家还要阻拦他们,那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这就不怪她了。 但是偏巧。 司府里乱糟糟的。 因为地面震动,司家主人早就带着少爷逃难去了。 司府里的家仆们也跑的跑,散的散。 祝灵昭带着白泽一路出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撞见。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祝灵昭带着白泽回到桥洞下的时候,烛已经抱扎好伤口,靠着石壁昏睡过去。 祝灵昭临走时设下了结界,所以这个简陋的桥洞下,并不寒冷,反而还有些温暖。 祝灵昭把白泽也安置好,上品丹药一股脑倒给他。 天边微微泛白,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倒映在玉水河之上,泛着粼粼波光。 看着两个沉沉睡去的少年,祝灵昭伸出手,一一拂过他们的额头,心中复杂难辨。 般罗宫烧毁了。 她总要建立起新的般罗宫才行。 她要让烛和白泽知道,他们的家永远都不会被毁去。 可是,去哪里呢? 这玉河镇十分繁华,但是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祝灵昭现在对这里没有半分好感。 祝灵昭只想带着两个少年远走高飞,远离一切纷争。 水声潺潺。 祝灵昭有些烦躁地将一颗石子扔到了河水里。 “噗通”一声。 溅起小小的水花。 然后,祝灵昭蓦地愣住了。 因为,她忽然听到了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 “河神大人,小民给您上香了,请保佑小民今年的收成。” “河神大人,这是小民去年攒下来的全部家当,请保佑小民儿子的病赶紧好吧,求求您了!” “河神大人,昨晚的地龙太可怕了。河神大人,请您保佑玉河镇的太平吧。” …… ——这是信奉河神的信徒,对于河神的祈愿。 第240章 人在,家就在 信徒对于河神的供奉,怎么会传达到她这里? 祝灵昭懵了。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说一种可能——她如今就是玉水河的河神?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祝灵昭秒变惊悚。 救命啊!她竟然顶替了玉水河河神的位子,那真河神大人不得把她揍成小猫饼干? 祝灵昭捂住耳朵,可是那些声音却源源不断地钻进来。 “河神大人……我不想死!请救救我吧!” “河神大人,小民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呢?” “河神大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所祈求的“河神大人”,此时正蜗居于阴冷潮湿的桥洞底下。 祝灵昭仿佛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她好像能看到无数象征着信仰之力的金光从远方飞来,落进她的身体里。 这种磅礴玄妙的力量本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但祝灵昭之前曾接受过司烛黎作为邪神分享的权柄。 所以,她的身体不仅很好地接纳了这股信仰之力,还吸收了它们。 耳边潺潺的水流声好像愈发响了。 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好似与湍急的河水融为了一体。 她从苍茫的雪山之上流淌下来,流过山涧,流过平原,流淌过千千万万户人的家里。 恍惚间。 从远及近,从山川到大海。 凡是与玉水河相关的地方,都仿佛画卷般缓缓摊开在祝灵昭的面前,任她查阅。 ——祝灵昭真正成为了执掌着玉水河的神明。 祝灵昭能感觉到,只要在玉水河流经的区域内,只需轻轻一动念,她就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掌控任何事情。 这就是神明的权柄,甚至比神兽所负有的职责还要更高一级。 但同时,这种权能也带来了更大的枷锁。 耳边来自信徒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祝灵昭知道,这是天道在催促她去做一些事情,去履行神明的职责。 因为就在昨晚,她曾以河神的身份许下了诺言——她将减少水患,赐予人们肥沃的土地。 神明的许诺不可违背。 祝灵昭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但却隐约觉得,她好像身处在一个更庞大的局里。 对于万年之前,祝灵昭明明只是一个误入的外来者,但却有了更多更深的联系。 这些联系密密麻麻地连成一张蛛网,令人窥不破未来的方向。 她成为了河神,那她也会拥有与“河神”一样的命运吗? 她也会死去?也会成为司烛黎那个永远也等不来的人吗? 不,祝灵昭不愿意。 祝灵昭想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既然玉河镇从始至终都与烛的命运联系紧密的话,那带他远远离开就是了。 祝灵昭闭上眼睛,用神力搜索起整条玉水河。 玉水河是圣荒大陆上的一条大河,延续上或多或少都有人居住。 找来找去,也唯有玉水河源头的那座雪山上,寥无人烟。 就是这里了! 这时候的雪山还不属于归原宗,也不叫归羊雪山,就是一座无名无姓,也没有任何名气的偏远大山罢了。 祝灵昭神念微动,便带着烛和白泽来到了这里。 即使已经到了温暖的春日,但此时的雪山上依旧寒风瑟瑟,白雪皑皑。 祝灵昭站在山巅上,寒风猎猎吹拂着衣裙,放眼望去,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 长鹰振翅,发出悦耳的啼鸣。 清晨的霞光落了下来,映照着漫山遍野清澈的雪。 一回生,二回熟。 山巅上终年的积雪隐隐震动起来。 “轰隆——轰隆——” 巨大的树木拔起而起,扫清了覆盖着冻土的积雪,在晨光的照耀下,飞快聚拢交错,搭建出一座瑰丽而又恢弘的宫殿来。 这是比之前还要华丽的住所。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 那覆盖在飞檐上的瓦片,是由冰制成的,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散射出五彩的光。 那取代了木窗的,也是一块块巨大而又平整的冰,阳光透过冰面直直照进屋子里,宽敞而又明亮。 祝灵昭决定把这种古今结合的窗子称为“新时代冰窗”。 最后,祝灵昭才站在整个宫殿门口,在最上面那块匾额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三个字。 ——“般罗宫”。 不管以前般罗宫是指什么,但现在,它就是他们的家了。 烛和白泽也在这时候醒来。 见到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冰雪,烛也并不惊慌,他只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女,随即下意识地露出一丝放松来。 紧接着,烛看到了面前的宫殿,以及宫殿前的那三个字,露出些许忡愣的神色。 白泽的眼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呼啸而来的寒风。 寒风吹乱了少年银白色的长发。 白泽轻轻侧了侧头,疑惑道:“姐姐?这是哪里?” 烛阴森森地扫了他一眼。 祝灵昭却最受不了白泽这样的举动,连忙快走几步,握住了白泽冰凉的手,解释道。 “这是玉水河的源头,远离人际的雪山上,也是我们的新住处。” 白泽也微微愣住了:“……你是说?” “对。”祝灵昭含笑拉过了烛的手,她一手牵着一个,还像当初那三个立在院子里的小雪人。 祝灵昭看看白泽,又看看烛,阳光落进她清澈的眼睛里,就像盈盈的清泉。 明媚的阳光之下,少女声音清脆,笑靥如花。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般罗宫。” “烛,白泽,房子没了可以再建。但只要我们三个都在,那般罗宫就永远都会存在。” 烛和白泽微怔。 这一刻,他们感觉到:这个迟来的春天,终于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第241章 河神的新郎 祝灵昭和烛,还有白泽,入住了这个升级版的般罗宫。 房间还是照以往那个样子分配。 但今时不同往日。 白泽看不见了。 祝灵昭耐心地带着白泽,一寸寸走过般罗宫的每一个角落,再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摸过去。 烛不乐意配合,但更不乐意白泽和祝灵昭独自待着,只好臭着脸、瘸着腿跟在旁边。 烛对瞎了的白泽横眉冷对,好几次,他都想出言嘲讽。 但又被祝灵昭极其有先见之明地瞪了回去。 黑发少年简直气成了一只河豚。 “什么是河豚?”白泽好奇地问。 “嗯……就是一种生活在河里的鱼。”祝灵昭努力给白泽描绘,“它生气的时候,会‘呼哧’一下膨胀起来,身上还有小尖尖的刺。” “就像这样。”祝灵昭用细白的指尖戳了戳白泽的胳膊,故作凶狠道,“扎你!” 白泽被逗得直笑。 烛:…… 烛更气了。 不过两个少年很快就被新家里新奇的设置吸引了注意。 因为实力大涨后的祝灵昭,在建造房子的时候,加入了更多设想。 比如五彩琉璃(冰)瓦,比如透明琉璃(冰)窗。 再比如—— 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间特意被祝灵昭隆重介绍的房间:不太大的小房间,紧连着卧室,只有一扇小窗子。 墙面上挂着一面冰做的镜子。 靠门的地方,还有一个高台上放着盆,看上去能盛水。可偏偏盆底下有个漏水的洞。 “这是什么?”烛问道。 “哈,这就是整个般罗宫里最伟大的设计了!”祝灵昭洋洋得意地介绍道。 她拉着白泽来到盆前面,指引他用手去摸那个冰做成的水晶冰盆。 烛冷眼看着他们两个的手亲亲蜜蜜地摸在一起,如果凶意能化成刀,早就把白泽戳死一千八百次了。 “这叫洗手池。”祝灵昭说道。 她又神神秘秘地引导白泽去摸墙上的一个木制小管:“这叫水龙头。” “龙头?”烛挑起长眉,嗤笑道,“这哪里像个龙?” 祝灵昭涨红了脸,争辩道:“要、要是想做成龙头的模样,我随便都可以。但是那没有意义!” 那要她在搭建这么庞大的宫殿的同时,还能精细地给每个水龙头雕花,未免也考验她了。 “你们只要像这样。” 祝灵昭把水龙头拧开,水“哗啦”一声流出来,落进晶莹剔透的洗手池里,再打着旋流进正下方的洞里。 两个少年都是一惊,尤其是白泽,下意识地“哇”了一声。 “以后要用水,就很方便了。向左拧是热水,向右拧是冷水,这样就可以自由地调节水温。” 祝灵昭细心讲解,简直不能更得意。 天才之作,请叫她机智昭昭! 这下,就连一直臭着脸的烛都挑不出来毛病了。 他们何时见过这么方便的造物? 烛敢肯定,就连景国的皇室里都享受不到如此高端的器具,却出现在祝灵昭为他们打造的这座世外桃源之中。 两个少年都来了兴致,惊奇不已。 “姐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方便的玩意儿的?”白泽乐不可支地把水龙头开了关,关了开,水声哗哗直响。 银发少年几下研究出了它的工作原理,却还是觉得新奇。 烛则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旁边那个半人高的椅子前,指着好奇道:“昭昭,那这是什么?” 祝灵昭一看,眨了眨眼睛道:“这叫马桶。” “马桶?”白泽疑惑地问,“和马有什么关系?” 烛仔细审视着面前朴实无华的椅子,很难发现它的外形上和马有联系。 祝灵昭看着两个少年围着“马桶”研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这个呀,是上厕所用的。” “上厕所?”烛和白泽都是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祝灵昭干脆给他们比比划划:“就是出恭,出——恭——你们知道吗?” “现在就不用专门跑到茅房去了,你们完全可以这样,坐在这里,然后唔唔唔……!” 烛耳尖泛红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等等,你可是个姑娘!” 祝灵昭被少年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拼命挣扎。 白泽的肤色更白,也就更显红,他抿起嘴不说话,但整张脸都红透了。 “姐姐,这你还是不要说了……” 祝灵昭好不容易挣脱烛的束缚,不服气地跳起来:“姑娘怎么啦?姑娘也要上厕所的!” 祝灵昭以恶为食,几乎没有这个需求,只有实在吃坏了肚子的时候,才需要。 之后的魔尊大人和白泽也都早已摆脱了五谷轮回的困扰。 可是,现如今,还是人类的烛,以及还没完全觉醒力量的白泽,明显都是有很大需求的! 祝灵昭早就发现了。 她如此体贴,没想到两个少年还不买账。 两个少年像是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房间是一个相当于茅房的隐私之处,可他们却还和祝灵昭站在里面站了这么久,顿时红着脸,合力把娇小的少女拖了出去。 两个少年的身高几乎每天都在长。 祝灵昭根本就是被悬空架着出去的,她不高兴地蹬着小腿:“哎哎哎,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建造的房间,我自己都不能待嘛?” 娇小的少女眼睛瞪得圆圆的,活像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咪。 气死猫了! “你们要对我恭敬一点!我可是河神,河神大人你们知道吗?!” 祝灵昭大声喵喵。 白泽和烛直直把祝灵昭拖到房子外面,将她轻轻放在院子里,就像摆放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知道。”银色长发的少年撸了一把她柔软的头发,笑着回答,“可我是河神大人的弟弟呀。” 祝灵昭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黑发少年也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道:“我是河神大人的祭品。” “祭品?!”祝灵昭和白泽异口同声。 “切。”白泽不屑地发出质疑,“这算是哪门子的关系?” 烛不为所动,他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祝灵昭,忽地露出一丝笑意,那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着,阴鸷中竟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冷艳。 就好像是古老传说中高贵却又妖冶的狐仙。 “不是有很多传说吗?”烛说道。 他俯下身来,凑近祝灵昭的耳边,少年清越的嗓音仿佛徐徐吹过的夜风。 “昭昭,在那些传说里,献给河神的祭品,还被称为什么?” 给神明祭祀,一直都是古老的传统。 而那些被献给神明的人祭,一般也被称为——河神的新娘。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而一旁的白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脸色一秒由晴转阴。 烛站直了身体,他长眉轻挑,竟带着一种悠然与好整以暇。 他一看便知两人都听懂了。 黑发少年阴沉沉地紧盯着少女的神情,舌尖刮过牙齿内侧,隐没了没说完的半句话。 ‘不过,他应该是河神的新郎,才更为恰当。’ 雪山上清冽的长风吹过。 好半天。 “竟敢调戏我姐姐,去死吧你!”白泽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了烛的断腿上。 第242章 白泽怕黑 两个少年又掀起一场大混战。 烛扯着白泽的衣襟,白泽拧着烛的手臂。 祝灵昭连忙上前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脑袋上挂着大大的问号。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呢。”祝灵昭咕哝道。 烛在最后主动出声让祝灵昭去救白泽,要知道,这对于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了。 然而,两个少年显然不这么想。 烛阴沉的目光扫过少女微微泛红的脸,眼中仿佛泛起一丝笑意,但等瞥到身旁那只银毛的混蛋,又马上冷下脸来。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和好。”烛似含着无尽讥讽地说道。 白泽气势汹汹地撸袖子:“没错!” 祝灵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新上任的河神大人还是肩负起了青少年的教育工作。 她拉着两个少年到了东边更大更明亮的教室,拍板让烛抄书。 至于白泽。 “你虽然不抄书,但你要背书。”祝灵昭很严肃地拿着一根树枝当教棍,敲敲他的桌子,“抄书比较累,所以烛抄一百遍,你要大声背书一百二十遍。” “哈?我都瞎了!”白泽不服气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娇小的少女一把按了回去。 河神小老师很有原则,她耐心解释道:“这是两码事,不可以逃避惩罚。” “我看不到!”白泽大声抗议。 “但是你看过的书,你都能记住啊。”祝灵昭理所应当地说,她安抚地拍了拍白泽的脑袋,“我知道的,你过目不忘。” 所以,抗议无效。 祝灵昭对于白泽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银发少年没话说了,他满脸写着倔强,但又不敢违背,只好气鼓鼓地大声背诵起了曾经学过的《阵法占略》。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阳光透过透明的冰窗照射进来。 黑发少年正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抄书,端正清隽的墨字跃然纸上。 靠在窗边的银发少年抱着手臂,憋着气背书。 阳光落在他微微颤动的银白色睫毛上,就像是挂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仿佛那片苍空一样湛蓝美丽的眼眸不曾存在过。 祝灵昭神气地坐在讲台上,看着他们,非常有猫咪小老师的派头,但心里,却不由得微微一沉。 因为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烧毁的房子可以重建,混乱的故址可以远离,但那些狠狠烙印在身体上的伤口,真的会随着上品丹药而恢复如初吗? ——答案是:不可能。 这个结果很快就在当天晚上应验了。 祝灵昭还是住在自己最喜欢的阁楼里。 有神力保护的般罗宫里并不寒冷,任凭外面寒风呼啸,宫内却四季如春。 窗外夜色澄净。 因为雪山是玉水河的源头,而玉水河如今又是拥有神明的河流。 所以这里的灵力格外纯净充沛。 纷扰的灵力在夜幕下形成奇幻的极光,缥缈的光幕倒映着漫天璀璨星河,一切都美得好似梦境。 这是灵力衰落的万年之后所不会出现的场景。 祝灵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不由得倚在窗边多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就听到了门外轻微的呼吸声。 但是夜色深浓,四下里一片寂静。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听着那低低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莫名透出一股恐怖片的氛围。 祝灵昭:…… 祝灵昭感觉到了熟悉的头痛。 她就是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能阳光正面一点,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阴间? 祝灵昭一把拉开了门,果然就撞见了银发少年如同一根木桩子般,直挺挺地伫立在她门前:“你晚上不睡觉,要干什么啦?” 见她骤然开门,白泽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像是猝不及防,又像是无措。 但很快,银发少年脸上又戴上了那副拽得要死的臭屁神情。 “我、我只是路过!你的房间这么金贵,只是路过都不可以吗?”白泽故作不在意地抱起双臂,嘴硬道。 路过? 从楼下最大、设施最齐全的主卧路过到阁楼上? 祝灵昭挑起眉。 可她看着面前的少年。 和白日里穿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不同,此时的白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他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衣领没有翻好,袖口也是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不耐烦地捋过几次,但最终因为整理不好而放弃了。 他的鞋面上也沾着泥。 白泽虽然没有司烛黎讲究到离谱,但这只天生的神兽骨子里带着傲慢,就连独自流浪的时候,也把自己打理得整洁干净。 若不是他着实无法做到,他是绝不会以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出现的。 夜晚的露水打湿了白泽的衣摆。 他又瘦了不少,单薄的里衣下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肩膀瘦削。 因为看不见祝灵昭的神情,少年银白色的睫毛轻轻颤动,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神色中带着些许不自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过凄清,被走廊中黑暗所包裹的银发少年白得像是在发光,又像是茕茕孑立,孤单影只。 唉…… ‘你现在怕黑吗?’ 祝灵昭本想要这么问的,但她在内心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其实怎么会不怕呢? 想起在那个地下囚牢中见到白泽时的场景,祝灵昭在心里猫猫狂怒了八百遍。 祝灵昭侧开身子,道:“进来吧,我房间里暖和一些。” 假话,明明整个般罗宫里的温度都是最合适的。 但几乎是立刻,白泽脸上就是一喜。 “这可是你请我进来的!”他嘴上说着洋洋得意的话,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呲溜”一下钻进了祝灵昭的房里。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看不见,但瘦瘦高高的少年却两三步就跨上了祝灵昭的大床,扯过她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冻死了!还是你的房间暖和。”白泽挑剔地指指点点,一边缩进祝灵昭的床里。 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味萦绕在鼻尖。 很温暖,又很柔软。 就像是在阳光底下晒过,清丽得像是天边的云朵。 白泽默默缩了缩脖子,他也不知道有没有遮住自己略微翻红的脖颈。 祝灵昭叉腰看着少年一进来就反客为主。 想把人揪下来,但看着银发少年乖乖缩在被子里的模样,以及那不断颤动的睫毛,又实在于心不忍。 算了,一日为姐,终身为姐。 她还能怎么办? 祝灵昭鼓了鼓白嫩的腮帮子,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 “姐姐?”身后传来白泽隐藏着不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祝灵昭愤愤地扯开房门,“当然是去隔壁把烛也揪过来!” 真是的。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隔壁烛洗澡的水声已经哗啦哗啦响了两个时辰了。 这得是洗秃噜皮了吧?! 第243章 烛怕脏 得知原来祝灵昭不是生气要离开,白泽松了口气。 不过听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白泽连忙掀开被子:“姐姐,我也要去!” 房门“砰”的一声在白泽冲出去之前关上。 祝灵昭眼疾手快地将捣蛋分子封印在房间里。 “你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了。”祝灵昭隔着门板耐心说道,就像是在安抚一只挠门的大白猫。 这两个少年一见面,肯定又要吵起来了。 大晚上的,就别再横生事端了吧,怪累神的。 门内,似乎飘来几句白泽嘟嘟囔囔的低语声。 祝灵昭也不在意,轻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整个偌大的般罗宫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所以,也从没有人想过要锁门。 这倒是方便了此时的祝灵昭,她如今修为最高,轻轻走到屋内时,并没有人发现。 水声哗然,因为热气蒸腾,整个房间里甚至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越靠近里间,这白雾就越多。 好像空气中都充斥着温热的水汽。 祝灵昭有点疑惑,她知道魔尊大人是个很讲究很洁癖的人,并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绕过屏风,祝灵昭却蓦地瞳孔地震。 因为—— 魔尊大人他,洗澡竟然不关门! 只见那间浴室的门半敞着,水雾弥漫,浴室中莹莹的夜明珠照耀,顶上的花洒大开,浴池中的水已经溢了出来,正哗哗地往外涌,在地面上流得到处都是。 而烛却靠坐在地上,浸泡着地面上的流水,湿漉漉的黑发黏在他的脖颈上。 花洒上的水哗啦哗啦落下,淋着他的肩膀。 可烛的神情却是冷淡的,他正摊开一只手,静静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指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透明的水流淌过他胸膛和腹部还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疤。 水珠一滴一滴从他的指尖滴落。 可少年那张冷艳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清寂,就像是万物寂灭、百无聊赖。 如果说他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把刀来割断自己的手腕,恐怕一点都不稀奇。 “砰。” 祝灵昭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慌乱一抬手,碰到了屏风。 然后,浴室中的黑发少年抬起眼来,对上了祝灵昭的视线。 这一刻,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黑发少年眼睛瞪圆,嘴张成了“o”型,露出了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魔尊大人震惊表情包。 祝灵昭连忙捂住眼睛,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干什么啊?!”烛几乎是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 浴室的门“砰”地一声猛然关上。 那被带起的凌厉的风差点刮断祝灵昭挺翘的鼻尖。 祝灵昭这才后知后觉,她竟然看到了烛没穿衣服洗澡时候的样子,刚才光顾着担心了,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 这时候的少年还很消瘦,肩膀不如后来的魔尊大人宽厚,胸膛好像也很单薄,虽然有点肌肉,也很好看,但是…… 魔尊大人的胸肌好像很饱满,靠起来软软弹弹的。 祝灵昭退回屏风之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耳朵一点一点红了。 于是,当烛气势汹汹地换好衣服,走出来,想要狠狠摇晃少女的肩膀,打算好好告诉她男女有别的时候。 烛连腹稿都打好了。 他想说,你们神兽可能没有那么多世间的规矩,但他是人类,他还是一个正常的、已经到了可以娶亲年纪的少年。 祝灵昭一个可爱漂亮的姑娘家家,总要注意一点。 决不能因为看到少女娇滴滴又可爱的撒娇,他就又忘了教育这些。 可是,烛强硬把祝灵昭捂着脸的手扒下来,却见少女整张脸都泛着红晕。 那张白皙昳丽的小脸上,平日里都是骄纵活泼的神情,什么时候能像这样,飞满了红霞,仿佛旭日下绯红娇嫩的花朵。 迎风招展,不胜娇羞。 祝灵昭长而翘的睫毛眨呀眨,却不太敢直视他。 烛微微一愣。 然后。 轰—— 他的脸也红了起来。 烛是不容易红脸的体质,他努力绷着脸,但耳朵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烛像是触电一般,骤然放开了少女的手,后退了一步,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全然没有了他往日遭受酷刑也能出口成脏的锋利。 好半天。 烛才努力控制着自己,把飘忽的视线凝聚回少女的脸上,有些干巴巴地提醒道:“你以后……不要再随便进我的房间了。” “噢、噢……”祝灵昭用手背贴了贴发热的脸,嘟嘟囔囔地应声道。 好在,祝灵昭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这次确实有些猝不及防。 而且,如果是成年后确定了关系的司烛黎还好说,总觉得,面对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祝灵昭格外地害羞。 但是,她来找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个。 祝灵昭拍拍脸,害羞退去,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 她看着少年还湿漉漉的头发,拉住了少年的袖子:“我是来找你的。” 烛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手,问道:“为什么?” 他的眼睛还是不太敢去看祝灵昭,好像比万年之后的魔尊大人还要敏感一些。 祝灵昭却不让他逃跑,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总要去解决的。 “你洗澡,为什么要洗这么长时间?”祝灵昭问道。 而且,从刚刚看到的样子,烛根本就不是在洗澡。 哪有人放着浴池不坐,而要坐在地面上的? 还有那时候烛的神情……祝灵昭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里一紧。 烛终于看向她,他望着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知道这一回,少女是抱着刨根问底的心思来的。 她细白的手指还扯着他的袖子。 他能回避吗?他不能。 更何况,烛从未拒绝过祝灵昭的任何要求。 烛紧抿起唇角,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因为很脏。” “什么?”祝灵昭没听懂。 她新建的屋子一点都不脏!而且她这么厉害的设计都会被嫌弃吗? 烛看出了少女的想法,他想伸手摸摸少女的头发,但瞥到自己仍带着水汽的手,又克制住了。 “不,不是你。”烛那双鸦羽般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嘶声说道,“是我脏。” 第244章 烛的洁癖 祝灵昭心里一颤。 烛那双黑黝黝的眼眸望着她,似是含着夜色里浓浓的雾气。 黑发少年的神情很平静,窗外缭乱的极光落在他清隽的眉宇间,莫名沾染上了几分冰凉。 烛本来是想要洗澡的。 这里是般罗宫,也是他唯一能够安心休憩的地方。 但当进那浴室里,他看看那明净透亮的冰镜,再看看那干净得仿佛在闪光的浴池。 烛的心里,莫名透出了一股胆怯。 正如盘踞在沼泽中阴暗的毒蛇,他深陷在肮脏腐烂的泥沼里,每日盘算的,都是如何摘取路过的那只小兔子。 他想把洁白漂亮的小兔子拖下来,弄脏,变得如同他一样阴暗不堪。 但是小兔子却笑嘻嘻地反手抱住他,一股脑把他拖到了阳光底下来。 外面的太阳太大,空气太干净。 毒蛇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 但他又不舍得。 于是,烛在心里默默地升起一个念头:他也想要变得干净。 这念头并不是今日才有。 也许早在遇见少女的那个寒冷冬日,就已经埋下了萌发的种子。 所以,烛想要先把自己洗干净,再泡进那个温暖舒适的大浴池里。 可是洗呀洗,洗呀洗…… 水流哗啦啦地冲击着地面,浴池中的水多到大股大股地溢出来。 烛感觉着温暖的水流划过皮肤,却始终没有洗干净。 好脏。 无数纷杂的画面在烛的脑海中翻滚着。 他被人踩在脚下,被按在泥堆里,被往嘴巴里塞进大把大把腐臭的泥土。 他和野狗抢食,周围都是刺耳的哄笑声。 他睡在骚臭难闻的垃圾堆里,手上、身上、头发里……全都是令人作呕的臭味。 无孔不入,深入骨髓。 无论再怎么洗,也还是洗不干净。 脏死了。 烛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自己的皮肤,只搓着浑身通红,胳膊上苍白的皮肤透出血丝来。 到最后,他只能颓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还记得仍在皇宫里的时候。 那是寒冷的冬季,高高在上的太子不愿意走出殿外,嫌弃雪天路滑。 于是宫人们指着烛,让他把双手垫在太子的鞋底下,由太子这样一路踩着,一路从东宫,走到了御书房。 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烛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一路走来一路挪,他的双手垫在积雪上冻得红肿,又被太子坚硬的鹿皮靴子重重碾过去。 十指连心,痛得让人发疯。 从东宫到御书房,满地都是斑驳的血迹。 可烛还要被踹,被打,被嫌他垫手垫得不够快,是天生愚笨的材料,用他的脏手脏了太子爷的脚底。 临了,烛还要磕头谢恩,感谢太子愿意用他。 那帝王就站在御书房前,看到他们这副架势,乐得哈哈大笑,直夸太子坚韧,能冒着大雪前来请安。 烛还记得自己的手,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手指的形状。 那些血啊肉啊,与融化了的泥水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哪些是他,哪些是泥…… “别,别再说了!”祝灵昭捂住了烛的嘴。 黑发少年叙述时的语气很冷淡,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但祝灵昭却一点都听不下去了。 她觉得,她要和景国皇室结下梁子了。 怪不对魔尊大人日后对于整洁和干净有着极其苛刻的追求,就是因为他小时候…… 祝灵昭一直以为,魔尊大人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做派,是源于儿时有着高贵的出身,却不想,原来是这样。 祝灵昭抱住面前清瘦的少年,笃定道:“你一点都不脏!” 少年身上的水汽带着些微凉意。 祝灵昭把小脸埋进少年的怀里,轻轻嗅了嗅。 “也一点都不臭。”祝灵昭瓮声瓮气地说道,“是香的。” 真的,少年冲水冲了太久,身上带着一股清水特有的清爽气息。 “凉丝丝的,就像是夜色下的雪。”祝灵昭因为把小脸埋了起来,声音有些闷闷地传出来。 好半天。 少年都没有回应。 他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双手悬在半空,像是一个木头桩子。 祝灵昭等了一会儿,不由得担忧地抬起头。 坏了,烛不会又在钻牛角尖了吧? 然而少女眼帘的,却是黑发少年那张忡愣发红的脸。 那双往日里总是阴森沉郁的眼睛好像微微放大了,里面翻涌的黑潮仿佛凝固在浪潮的最高点。 祝灵昭:? 祝灵昭关切地眨了眨眼睛:“烛,你在……”发什么呆? 但少女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 烛猛然回神,一把按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推开。 “你你你……”黑发少年的耳垂红彤彤得像是在滴血。 祝灵昭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毕竟看见魔尊大人害羞是十分稀奇的场面。 “我怎么啦?”祝灵昭是真的没明白。 她安慰得多么好啊,到底哪里又戳到魔尊大人敏感古板的神经啦? “你、你……”烛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炸起来的鹰,那双森冷的黑眸不赞同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看起来阴沉极了。 但他手脚乱放,耳朵红透的模样,又实在不像个合格的掠食者。 “你怎么能……”怎么能扑过来,抱住他,还闻他身上的味道?! 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样的话,他就会产生很多不应该存在的奢望? 他明知道这些神兽们天性就是如此的。 可是烛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猛地抿起唇,咽了回去。 烛一个劲儿地瞪着面前可可爱爱的少女,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 ——如果他说出来的话,万一她以后不再这样做了,怎么办? 就像是某扇关上的大门忽然打开。 烛的思路豁然开朗。 对啊,如果面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一直都不明白的话,那她是不是就会对他做出更多这样的举动来? 烛几乎为自己卑劣阴暗的想法感到颤抖。 但他甚至说不清楚,这种颤抖究竟是不是由于某种隐秘的兴奋。 祝灵昭不知道烛在想什么,只觉得少年的眼神有些奇怪。 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非常之变态。 但是想想这是司烛黎,啊,一下子就变得很习惯了呢。 所以祝灵昭无知无畏地摸了摸烛潮湿的头发。 “我房间外面的极光很好看,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呀?”祝灵昭耐心地哄道。 明明他们两个的房子就在隔壁,祝灵昭窗外的景色,和烛窗外的景色并无差别。 但就像是白泽一样。 烛阴沉沉地盯着祝灵昭看了一会儿,少年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默默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烛低声说道。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紧邻着隔壁的墙上突然“咚”的一下。 传来一大声巨响。 “怎么啦?”祝灵昭吓了一跳。 就见烛对着墙壁露出一个冰冷而又讥讽的神情。 祝灵昭:…… 嗯,虽然很难以用语言来说明,但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是为什么了。 第245章 讲故事 某只被遗忘在隔壁的白猫愤怒捶墙。 祝灵昭拉着默默撇嘴的烛回到房间,又好声好气地安抚了一番。 不得不说,两个少年互相斗嘴很大程度上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这一夜的极光很美,三个人头碰头地望着窗外。 雪山上的苍穹浩淼,满天星河像是碎落在了般罗宫上。 祝灵昭小声给白泽描绘着天空上的星星和极光。 圣荒大陆上的星星和祝灵昭长大的21世纪差不多,祝灵昭就指着那些星象给他们讲自己曾听过的故事。 “……所以,牛郎和织女就这么被王母娘娘分隔在了银河的两岸。”祝灵昭娓娓道来。 祝灵昭鼓励地看着两个少年,试图用浪漫故事让他们变得更积极向上一点。 “对于这个故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事实证明,魔尊大人和阴险白泽根本阳光不起来。 白泽举起了手,一语击碎了浪漫:“那如果我偷走了姐姐的衣服,姐姐也会永远做我的姐姐吗?” 祝灵昭:!!? 祝灵昭猫猫震惊,白泽就从故事里悟出了这个道理?! “蠢死了。”烛冷哼一声。 祝灵昭立刻向烛投来了无比期盼的目光。 还是你最靠谱,司烛黎! 面对少女亮晶晶的眼睛,黑发少年微不可查地一僵,不过他还是板着脸,冷声训斥了愚蠢的白泽。 “明明是要变得更加强大,若是银河敢拦,就斩了银河;若是王母敢拦,就灭了王母。” 但白泽却受益匪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但他又不愿意承认烛说的对,只嘴硬地咕哝道:“这要你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祝灵昭:? 祝灵昭看看白泽,又看看烛。 当她头顶上冒出问号的时候,不是她有问题,而是觉得这两个少年有很大问题。 中国古代的传说故事教育失败了,那试试西方的? 祝灵昭重新整理心情,讲起了黄金十二宫的故事。 所谓的黄金十二宫,就是黄道两边分布的十二个星座,人们充分发挥想象力,把那些星星连点成线,组合成不同的图案。 有了这些图案,人们就能更直观和简单地构建出星象图。 祝灵昭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在白泽的掌心勾画。 “这样,就是白羊座,这里呢,就是金牛座……” 如果是在21世纪,人们能在一年四季中,先后在星空中目睹所有的十二个星座。 祝灵昭讲得口干舌燥。 两个少年也听得十分认真。 夜空上的星星闪耀着。 烛强硬得凑过来,也非要看祝灵昭在白泽掌心里画的东西,脸上时常在阴冷不屑与好奇倾听之间交错。 “最后的星座,就是双鱼座……为了不再和儿子分开,滔天的河水中,爱神阿芙洛狄忒就拿出红绳,将儿子厄洛斯的脚绑在了自己的脚上。” “这样他们变化成鱼后,尾巴就紧紧连在一起,哪怕升上天空变成了星星,也依然是这副模样。” 故事讲完。 烛和白泽都听得有些入神。 祝灵昭内心有点小得意,这可能就是做大姐姐和小老师的成就感吧。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个少年,一副小猫咪翘着尾巴,等待夸奖的表情。 烛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 但白泽看不到,意识到祝灵昭讲完了,他响亮地嗤笑了一声,快得甚至让烛来不及阻止。 “哈?你讲的都是什么鬼故事?”银发少年脸上扯开一个肆意的笑来,笃定道,“天上的星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位置。” 他过目不忘,曾经看过千百遍的星象,哪有什么羊啊牛啊鱼啊的。 “你可真会编。” 祝灵昭顿时涨红了脸。 那圣荒大陆和21世纪的星星不太一样不是很正常吗? 但这件事重要的根本不是星星的位置好不好! 而且,这些“鬼故事”还是白泽之主以前讲给她的呢。 祝灵昭想狠狠敲白泽的脑袋,但想一想,白泽之主和眼前的银发少年是两个人,拼命忍住了。 白泽还无知无觉,他拍了拍祝灵昭的肩膀,朝她竖起一个拇指:“不过你最后编的这个故事我喜欢。”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用红线把我们的脚绑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走散了。” 白泽眉宇间写满了得意,自觉提出了一个绝妙的建议。 可是,这和偷衣服不是完全是同一个解题思路吗? 祝灵昭气鼓鼓地瞪着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甩袖子离开了窗边。 “不讲了,我再也不会给你们讲故事了!” 一群没有浪漫细胞的人! 祝灵昭像炸毛的小猫咪一样缩上了床,把自己裹成一团猫猫虫。 白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捅到了马蜂窝,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好在烛及时上前,拦住了往大床内侧滚去的猫猫虫。 “不。”烛垂眸望着那一团被子,低声说道,“你讲的故事很好听,我很喜欢。” 祝灵昭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你说真的?”她从被子边边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烛。 “真的。”烛的声音沉稳,神情真挚。 “对,我也喜欢。”白泽从旁边挤了过来,急切地找补,“姐姐,你再给我们说一个吧。” 祝灵昭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我没故事了……” “什么都行!”白泽终于找回了他失散多年的情商,甜甜蜜蜜起来,“只要是姐姐说的,我都喜欢听!” 小猫咪特别好哄。 而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讲的故事呢? 嘿,聪明昭昭这么会讲故事。 祝灵昭眼睛亮了起来,她试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和手,想了想,这才屈尊降贵地重新坐回窗边的软塌上。 “好吧,那就在讲一个。”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她的确没有关于星星的故事了。 不过。 “这个故事与星星无关。”祝灵昭清了清嗓子。 瑰丽的夜空下,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画卷般缓缓铺开。 “这次我要讲的,是一个不靠谱的神主,和一个小倒霉蛋的故事……” 祝灵昭有幸穿越到万年之前,参与了烛和白泽并不美丽的过去,那她也想以这种方式,让白泽和烛也了解到她的过去。 两个少年静静听着。 烛冷而幽深的目光始终落在少女的身上。 他们都没有说,其实他们都没有在听少女的故事。 他们愿意坐在这里,只是想要一直听到少女的声音罢了。 就这么一直听着,可以听到天荒地老。 第246章 河神大人的恩赐 到了天边泛白的时候。 两个少年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祝灵昭给他们在软塌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拉上窗帘,遮挡住外面初升的阳光,再给他们轻轻盖上薄被。 两个少年没有醒。 他们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祝灵昭细白的指尖轻轻划过他们眼下的乌青,在心里暗叹一口气,然后霍地站起身来。 好啦,两个不安分的少年已经睡着。 河神大人也该干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也许神明强大的力量,就为了能够不眠不休工作而存在的。 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的祝灵昭心里苦唧唧,但还是勉强拿出了一番干劲。 “减少水患,赐给人们肥沃的土壤。” 这个承诺的前半部分并不难,现如今整条玉水河都是由祝灵昭控制的,她只要控制着有人的地方不要发生洪涝就行了。 后半部分倒是有点难。 如果用灵力滋养土地,想要覆盖整个浩浩荡荡的玉水河流域,就算是神明也能被榨干。 不过这完全难不倒聪明昭昭。 毕竟她不是普通的河神,而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有知识有文化的河神大人! 众所周知,最适宜种植的地方往往都是由河流冲刷沉淀形成的冲积平原。 只不过在自然界里,冲积平原的形成通常需要漫长的日积月累。 而祝灵昭所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过程。 她走上山巅,放眼望去。 湛蓝的天空之下,雪山苍茫。 奔流的河水由雪山上厚厚的积雪融化而成,冲荡在岩石之间,激起一层层雪白的浪花。 祝灵昭抬起手,磅礴的灵力汇入河流。 刹那间,从高山到大海。 整条玉水河的每一条支流,每一滴水花,都呈现在祝灵昭的眼前,仿若画卷,栩栩如生。 她指使着河水,将上流的养分冲刷携带,再一点一点沉积河流沿岸有人居住的地方。 千里之外。 “涨水了,涨水了,发洪水了!大家快跑啊!” 玉水河畔,有人发现了一寸寸蔓延上岸的河水,惊慌大叫。 人们顿时慌成一片,拖家带口地跑向高处。 然而,这一次的“洪水”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翻滚的河水并没有狂暴地摧毁一切,而是温和而又平静地潺潺流过村庄,流过干涸的土地。 人们在高地上惊恐地抱成一团。 有小孩子跑得慢,不小心落进了水里,可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那奔流而来的河水就仿佛化为无形的大手,将他托上高地,送回了父母身边。 “妈、妈妈?”头顶上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浑身湿透,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含着手指神色懵懂。 但孩子的父母却一把抱住孩子,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吓死我了!还好河神大人保佑啊……” 高地上的人们面面相觑,惊恐逐渐化为了惊奇。 没有人死亡,也没有房屋被摧毁。 玉水河的河水暴涨上来,冲刷一圈后,又仿佛来时那样,安静又温和地退了回去。 只留给人们一片潮湿的土地。 在这之后,人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田地里不仅仅被河水浸湿,还收到了河水带来的礼物,变得蓬松而又肥沃。 只一夕之间,沃土千里,良田无数。 人们纷纷说,这是河神大人的恩赐。 尤其是当玉河镇惊现河神大人的事情传开之后,人们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一时间,玉水河河神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一开始,只是玉水河畔的居民们相信,但渐渐地,整个圣荒大陆都相信了河神大人的存在。 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即使对于修士们来说也是如此。 信奉河神大人的人越来越多。 人们建立起更多供奉玉水河河神的庙宇,每日焚香参拜。 而玉河镇作为河神大人真正出现过的地方,也因此出了名,成为了玉水河畔一座繁华的城镇。 那位被河神大人亲口任命的祭祀,杜朝远,也变成了整个圣荒大陆都赫赫有名的大祭司。 祝灵昭在这山巅上一站,就站了半个月有余。 她亲手缔造良田花费了很多神力,但很快,那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就又补充了回来。 祝灵昭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在神话传说中,神仙都是吃香火的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祝灵昭觉得自己能清晰地掌握每一个信徒,也能探查到自己的庙宇。 她能听见信徒们对她的祷告,也能得知每个信徒对她的虔诚程度。 ——这就是神明,仿佛凌驾于所有世人之上。 祝灵昭心念一动,神识便到了玉河镇里,高门大院的司府。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司府里竟是一片肃杀的气氛。 密密麻麻的家仆奴婢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全都额头抵地,瑟瑟发抖,好似动都不敢动一下。 偌大的府邸里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而从那紧闭的大堂里,则传出来一道严厉而又凛然的中年男音。 “废物!一群蠢驴!”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这是怎么了? 祝灵昭心生疑惑,她作为河神的神识又不受限制,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在半空中飘了飘,轻盈地钻进了大堂内。 这一进去,祝灵昭就吓得蹿到了房梁上。 因为,她正对着的,就是一张怒发冲冠、风仙道骨的脸。 那人一身青衣,负手而立,神情面容虽然老迈,但皮肤却光洁没有一丝皱纹。 大腹便便的司老爷跪在最前面,他身后跪了一地司家里的族人。 “国师大人息怒啊!”司老爷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哀求道。 国师大人?! 祝灵昭心中一凛,随即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 这不正是景国的国师,也是创立归原宗的第一任宗主,韩圣之吗? 他与景国的帝王是合谋者,策划了整个有关于“神树大人”的造神计划。 第247章 驯服大黑蛇 “息怒?息什么怒?”韩圣之冷声道,“老朽让你们看个人,现在人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这……”司老爷啜嚅,他肥胖的身子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大块颤动的肥肉,“这是河神大人将那小子带走了……” “砰!” 韩圣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扫落在地,怒不可遏道:“那不还是你们的罪过?!” “老朽说过,万不可伤及那小子的性命。你们司家莫不是全当做了耳旁风?” 堂下众人都是一颤。 “国师大人,小的不敢啊。”司老爷连连磕头。 “不敢?我看你们是敢得很!”韩圣之冷笑,他修为深厚,盛怒之下磅礴的灵力将满屋的人全都压瘫在地。 “不然你们怎么敢将那小子作为河神的祭品?” “若是那河神不出现,难不成你们就这么把那小子烧死算了?” 韩圣之眯起眼,冷光四射:“司天华,你别以为老朽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以为有皇后娘娘撑腰,你就不会被怎么样?” “告诉你,此事关系整个圣荒大陆的大计,别说是你,就是皇后娘娘犯下此等罪行也……” 韩圣之自知失言,深深吸了一口气。 古老的大堂内一片寂静。 沉默了好半天,司老爷才颤颤巍巍地说道:“那国师大人,您说现在……?” “现在?”韩圣之冷冷地挑起眉,他抬起手捋了一下面上的青须,眼睛里浮现出无限的杀意,“玉水河的河神?也并非全无办法……” 但接下来,“办法”是什么? 韩圣之却不肯再说了,他兀自在心里打着盘算,跪在地上的司家人却都半懂半不懂。 尤其是当韩圣之对河神语气不善时,司家人脸上都流露出退缩之意。 那毕竟是河神大人! 难不成,国师还要对河神下手不成? 祝灵昭的神识在大堂内转了两圈,见无人再说话,一闪身回到了身体之中。 雪山顶上的空气比司府要明媚轻快多了。 天空也漂亮得像是一块镜子。 对于韩圣之,祝灵昭其实并不太担心他的阴谋诡计。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任他韩圣之使再多阴招,他也绝不可能找到烛在哪里。 祝灵昭暗下决心,要把般罗宫周围布下重重结界,这世界上除了白泽,谁都不可能找到这里。 心动不如行动。 祝灵昭正准备好好地大展拳脚,就突然感觉到一阵特别的拉扯。 ——正是她当初给出去的那片叶子! 祝灵昭连忙用神识看过去。 只见曲魏山下,正河水翻腾,地动山摇。 “轰隆——轰隆——” 大地震荡着,无数山石碎裂,掉落进河水之中,溅起巨大无比的水花。 紧接着,是一阵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弱死了弱死了!这玉水河的河神也不过如此,不然怎么会有你这么弱的大祭司?” 说这话的,是一条仿佛小山一般巨大的黑蛇,他声音如钟,浸泡在滚滚河水里,不断掀起巨浪。 阳光静静洒落下来,照耀着黑蛇头顶上一个黑色的小尖尖。 那小尖尖祝灵昭熟悉,不就是一个正在生长中的角吗? ——这条黑蛇竟然隐隐有化蛟的趋势。 而在河岸边上,杜朝远脸色惨白地倒在那里,他手中紧握着一片叶子,下半身浸泡在河水之中。 不,不对。 祝灵昭心中一颤。 她这位并不熟识的大祭司哪里还有下半身? 只见他只有上半身扒在河岸上,而原本是双腿的地方,自从腰部以下,全都空空如也。 大股大股的鲜血弥漫,冲刷进河水里,又很快了无踪迹。 杜朝远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祭祀。 虽然被祝灵昭赐予了一片叶子的神力,但他显然修为还远远不够。 寻常修士要卖他几分薄面,却不想来了一条无法无天的黑蛇。 那黑蛇明显就是冲着河神来的。 轻易斩杀了大祭司后,黑蛇在河水中畅快地翻搅着。 “哈哈哈哈……卑鄙河神,你可敢与我一战?!” 黑蛇洪亮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玉水河之上。 然后。 翻滚的河水忽然静止了。 那些激荡的水花,涌上岸边的巨浪,突然之间平息下来。 曲魏山下攸然一静。 正在搅水的黑蛇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那张布满鳞片的蛇脸上露出了战意勃发的神情。 “河神?玉水河的河神你终于敢……” “砰——” 一棵巨树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黑蛇的脑袋上,将黑蛇整个压进了宽阔的河水里。 刚平静没有两秒的河水再次激荡起来。 “咕噜噜噜……” 黑蛇在河水里奋力挣扎。 那条粗长的蛇尾在翻滚的河水中时隐时现,却始终无法挣脱巨树的束缚。 巨树“嘎吱咯吱”地变化形态,化为禁锢着蛇七寸的枷锁。 不知过去了多久。 翻滚的河水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只有巨树枷锁的顶端露出了水面,整条巨大的黑蛇,都隐没在水面之下,不再动弹。 祝灵昭凭空立在河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压在河水中的蛇头,冷声道:“服了吗?” 大黑蛇隔着水面恶狠狠地盯着她,一下一下吐着信子。 扭曲的河水让他浑身竖起的鳞片显得愈发狰狞。 祝灵昭将枷锁抬起一点,让大黑蛇的头能够露出水面。 可刚一出水,大黑蛇就又拼命挣扎起来:“无耻河神,你竟然偷袭!” “我不服!” 水声哗啦呼啦直响。 祝灵昭平静地看着他,只问:“那你待如何?” 神力加持之下,屹立在河水上空的少女虽然身形娇小,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她冷着脸的时候,身上仿佛裹挟着九天之上的冰雪。 大黑蛇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大声嚷道:“我乃曲魏山下的蛇神!你有本事,就和我正正经经地打一场!” 祝灵昭看了他一会儿,应道:“好吧。” 说罢,那禁锢着黑蛇七寸的巨树枷锁真的松开了。 大黑蛇一喜,冰冷的竖瞳中凶相毕露,他张大了口中的獠牙,从河水中弹射而出,宛如箭矢,直直向着祝灵昭扑去。 “河神,你受死吧!” 转瞬之间,大黑蛇庞大的身影已然近在咫尺,将祝灵昭笼罩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 祝灵昭只轻轻一扬手。 “噗嗤——”一声微响。 大黑蛇凝固在了半空中。 大黑蛇迟钝地低下头去,就看到一道水流,仿佛世间最锋利的剑,仿佛烤串一般贯穿了他的身体。 这本是最柔软的水流。 但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击破了大黑蛇一身最引以为傲的鳞甲。 祝灵昭微微仰头看着大黑蛇,她黑亮的瞳孔中,倒映着大黑蛇庞大而又狰狞的身躯。 蛇血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进河水里。 “服了吗?”祝灵昭问。 第248章 逆转生死 大黑蛇骤然放大的竖瞳呆呆地看向祝灵昭。 然后。 “哗啦——” 整条庞大的黑蛇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脱力地掉进河水里,被翻涌的河水所吞没。 祝灵昭这才像是在半空中凝聚出无形的台阶一般,从遥远的蓝天上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岸边。 杜朝远只剩下上半截的身体倒在泥泞中,冰冷的河水将他裸露出来的肤色冲刷的愈发惨白。 祝灵昭的心情有些沉重,毕竟是她当初随意认命了大祭司,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成了河神,也没有想到杜朝远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但她的这位大祭司的确从未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的信仰无比虔诚,会出现在曲巍山,也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在四处奔走着,尽职尽责地散布着河神的美名。 “咳……” 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才发现,原来杜朝远竟然还有最后一口气在。 也不知是不是大祭司对于所侍奉神明的感应,杜朝远竟然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涣散的瞳孔中倒映出祝灵昭的身影,猛然爆发出纯粹的喜悦。 杜朝远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祝灵昭伸出手来。 “河、河神……大人……” 那只颤抖而又惨白的手伸到半途,攸然掉落在祝灵昭的脚边。 杜朝远幽幽瞌上了眼睛。 裹挟着黄沙和泥土的河水溅在他灰白色的脸上。 到死,这位大祭司的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和不满。 他看着祝灵昭的眼神里,全是崇敬与炽热。 祝灵昭心里发堵。 对于恶人,祝灵昭不会有任何怜惜。 甚至一开始,对于这个举行奇怪仪式,想要将烛活活烧死的杜朝远,祝灵昭心中并无好感。 但这个世间的人性复杂。 在祝灵昭的感知中,杜朝远身上的气息纯净,又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恐怕平生做过不少好事。 杜朝远愿意为心中的信仰奉献一生,至死无悔。 祝灵昭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人对于河神的信仰,因为她打心眼里,就没把自己真的当成玉水河的河神。 但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一条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成神之路。 但于杜朝远,乃至许许多多的人而言,“河神”是真的,信仰是真的,他们的付出也全都是真的。 她不杀伯仁,但伯仁因她而死。 祝灵昭捏了捏拳头,然后抬起手。 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玉水河底暗流涌动。 这些水流温驯地搜索着,将杜朝远混入河水中的血肉一点点聚集。 杜朝远的身体并不是被斩断。 而是被大黑蛇硬生生砸碎的。 所以,祝灵昭从河水中找到的,就是那些与水与泥沙混在一起,不分你我的细小血肉。 但是没关系。 现在的祝灵昭已经不是那个菜菜的小魅魔了,她是神兽,是河神。 生死有命。 但是祝灵昭不信命。 自始至终,祝灵昭都想做那个奇迹昭昭。 杜朝远的血已经彻底找不回来。 那就用河水代替。 杜朝远的骨肉尽数碎裂,那就用玉水河的泥沙将其粘合,重新塑造出他的双腿。 娇小的少女屹立在河岸边,乌黑的秀发无风自动。 浩瀚的神力在她掌心中铺展开来,宛如漫天星河璀璨。 日月流转,阴阳交错。 杜朝远被河水包裹着,漂浮到半空中,无边水流在他空荡荡的下半身凝聚。 腰、大腿、小腿、脚趾…… 失去的躯体重新生长出来,宛若新生。 久久,久久…… 这逆转生死的惊天壮举才渐渐停止。 沸腾的玉水河重新平静下来。 杜朝远缓缓落到地上,然后猛然睁开了眼。 “河神大人!” 杜朝远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完好无损。 杜朝远呆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都是困惑和茫然。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杜朝远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是明白了一切。 “河、河神大人,是您……是您救了我?!”杜朝远磕磕巴巴地失声道。 祝灵昭点了点头,她能将杜朝远救回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你的半身是我为你重塑的,混入了这玉水河的河水与泥沙,可能与以往有所区别。”祝灵昭解释道。 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不知道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祝灵昭想了想,推测道:“可能,不管你之前是什么属性的灵根,但你现在,恐怕要变成土属性了。” 但杜朝远好似根本没有听见祝灵昭的话,他仍旧沉浸在死而复生与他所信奉的神明竟然救了他的震惊之中。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倒在地,冲着祝灵昭长长一跪:“河神大人在上!感谢河神大人的恩典!” “再生之恩永生难忘,我……我定会为河神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祝灵昭被杜朝远这扑面而来的狂热冲得瞬间失语。 这架势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祝灵昭强忍住后退的冲动:“倒也不必,你还是好好地活……”着吧,要不然她不是白救了吗? “砰、砰、砰!” 杜朝远连磕三个响头,震声道:“我定会为河神大人付出一切,终生侍奉河神大人!” 祝灵昭:…… 祝灵昭干巴巴地闭上了嘴,内心猫猫咆哮。 你倒是好好听你的神说话啊喂! 不过,杜朝远看起来除了变得更加狂热了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后遗症。 祝灵昭目光瞥向一旁河水中,那个暗搓搓探出水面的大蛇脑袋。 那条大黑蛇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证到这样惊世的一幕,大黑蛇呆呆地浸泡在河水中,那张布满鳞片的蛇脸上一片空白。 这、这就是真正的神明吗? 大黑蛇生来就与其他蛇不同,体内含着强大的力量。 他被这曲巍山附近的居民奉为山神、蛇神。 但就是玉水河河神的横空出世,抢走了他的信徒。 大黑蛇自然是不服的。 那些修士在他看来无比弱小,想来那河神也强大不到哪里去。 大黑蛇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 逆转生死,阴阳倒置。 这就是神明的伟力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面前的河神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却要去救一个弱小的凡人? 又为什么,她那一击明明可以杀死他,却偏要留他一命? 见到那娇小的少女瞥来,大黑蛇竟然下意识地一抖,浑身都紧绷起来。 “服、服了。”他磕磕巴巴地回答了祝灵昭之前的问题。 是的,服了。 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河神强大的力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大黑蛇暂时还想不明白,但他知道。 ——他已然没有了继续与面前的少女对着干的心气。 第249章 原来都是老熟人 祝灵昭倒是被大黑蛇突然恭敬的态度弄得有些疑惑。 但总归算是一件好事。 祝灵昭能看到大黑蛇身上缭绕的黑气,他的“恶”并不算少。 细细看来,大抵就是他被人们奉为蛇神后,每年都要人们向他进贡童男童女,以及无数财宝。 稍有不顺随心意,他就要降下惩戒,轻则家毁人亡,重则山洪地震,生灵涂炭。 但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 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修士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像大黑蛇这样做的修士比比皆是。 至于吃人,只能说人类本就在大黑蛇的食谱里。 祝灵昭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能管眼前事。 “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不许再以蛇神的名义要求人们进贡,也不许再随便发动地震之类的灾难。”祝灵昭对着大黑蛇说道。 大黑蛇不理解,但因为是少女的吩咐,他照单全收,连连点头:“是,我一定照做。”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 但大黑蛇那本来充满了凶光的竖瞳里,突然变得十分清澈又诚恳,显然出自真心,没有一丝不情愿。 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在野兽的思维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谁打赢了谁就是老大。 祝灵昭也没有再多猜疑,只对大黑蛇说:“若是你听从于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我看你将要化蛟。”祝灵昭笑了笑,道,“对于化蛟,我应该算是有点心得。” 蛟龙虽然算不上是天生就负有职责的神兽,但也仅仅比神兽次了一点点。 这个万年之前的时代有没有蛟龙不知道。 但祝灵昭很确定,即使在万年之后,蛟龙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 “蛟?”大黑蛇一愣。 但祝灵昭一言就像是拨开迷雾,蜻蜓点水,却泛起无限的涟漪。 冥冥中,这得到了天道的回应。 大黑蛇茅塞顿开,像是有许许多多原本从未听闻过的知识灌输进了脑海中。 “原来我是要成蛟!”大黑蛇恍然大悟。 大黑蛇没说,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所有脑袋上才长出来一个又硬又痒的包,怎么在山石上打磨,都磨不掉。 大黑蛇很多事都遵循本能,直到这一刻才知道。 原来,他如果能成功,他就是这天地之间的第一条蛟龙。 祝灵昭微怔。 她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她是不是无意中又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总感觉,自从来到万年之前,她遇见的奇怪事就越来越多了。 祝灵昭心里毛毛的,只想快点回到雪山上的快乐小窝。 可她刚一迈开步伐,就感觉身后一道疾风袭来。 祝灵昭错愕转身。 只见那刚刚还跪在地上的杜朝远一个猛虎扑地,鱼跃式地蹿到了祝灵昭的面前,又是一个大大的五体投地。 他恭敬得要命,甚至伸出的手都被不敢去抱祝灵昭的腿,只虚虚地抠着她鞋边的地面。 “河神大人,请给我赐个名吧!” 杜朝远响亮地说。 祝灵昭没明白:“赐什么名?你不是有名字吗?” 杜朝远仰起头,崇敬地望着祝灵昭,眼中闪动着耀眼的光:“河神大人,是您赐予了我生命。以前的杜朝远已死,现在的我,全是为您而生。” “求您了,请给我赐个名字吧!” 杜朝远朝着祝灵昭重重磕头。 祝灵昭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小猫咪只觉得毛骨悚然,很想逃跑。 最重要的是,救命,她这个起名废怎么给别人起名字啊! 祝灵昭僵着脸转身就走。 可她还没走几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原来是杜朝远默默地,保持着跪伏在地上的姿势,膝行着跟在她身后。 大有跟到海枯石烂,她不起名,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祝灵昭:…… 这谁受得了啊?! 祝灵昭愤愤转身,怒视着跪在地上的杜朝远,内心小猫咪炸毛。 这到底是谁是神啊?他是她祖宗行了吧?! 可是,看着虔诚跪在地上,连衣摆都沾染着泥泞的杜朝远,祝灵昭又实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没办法了。 祝灵昭站在原地好一番冥思苦想。 最终,只能艰难地憋出来一个名字:“既然这里是曲魏山,那你以后就叫魏曲吧。” 杜朝远,噢不,是如今获得了新名字的大祭司魏曲自然没有异议。 他无限欢喜地长长一拜,眼睛里又泛起了泪光:“是,感谢河神大人恩赐,我以后就叫魏曲了。” “魏曲定会将河神大人的名号传遍整个圣荒大陆!” 祝灵昭在内心擦了一把虚汗。 呼,可算是取好了。 太好了,河神大人要下班了! 祝灵昭努力压抑住雀跃的步伐,再次转身,正打算消失在河水里。 就听到了一道愤然的惊叫。 “哎,等一等,等一等!” 是大黑蛇,他又不安分地在河水里翻腾起来,把粗长的尾巴在水面上甩得“啪啪”直响。 “凭什么他叫魏曲?!这曲魏山明明是我的!要叫魏曲,也应该是我来叫才行!” 魏曲神情肃穆,根本不理会大黑蛇的挑衅:“这是河神大人赐予我的名字。” 祝灵昭头痛:“你瞎凑什么热闹,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没有啊。”大黑蛇理所当然地说,“我天生天养,人们都叫我蛇神。” 祝灵昭凭空踏在波澜的河面上,敷衍道:“那你就继续叫蛇神吧。” “那不行!我不服!!!” 大黑蛇嗓门大得能震下天空中飞过的鸽子。 河水涌上祝灵昭的脚面。 在她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 已经垂落在天边的残阳淡淡洒下来,将玉水河的河面上映照得通红。 那条小山般庞大的大黑蛇在须臾间变化,缩小成人形。 那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五官英俊,身上穿着绣着蛇鳞纹路的黑衣。 他胸口还淌着血,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般,快步走向祝灵昭,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慷锵有力道。 “那我不管,我要姓曲,你也得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曲…… 曲………… 翻滚的河水在瞬间凝固了。 傍晚的风静静吹过。 祝灵昭呆滞地望着大黑蛇那张熟悉的英俊酷哥脸,内心变成了小猫咪呐喊状。 夭寿了,这不是曲无疆吗?!!! 第250章 看门大蛇 于是,这一天傍晚,祝灵昭回到般罗宫的时候,手臂上缠着一条死皮赖脸的小黑蛇。 “你可不要忘了,记得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小黑蛇盘在她的手臂上,兴致勃勃地提醒道。 祝灵昭鼓起白嫩的腮帮子,努力憋住。 曲无疆。 他叫曲无疆…… 但是不行!必须憋住,千万不能不小心说出来。 祝灵昭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控制。 就比如她阴差阳错成了河神,再比如她点化大黑蛇成蛟,而这条大黑蛇偏巧又是万年之后那个被尊称为“鬼面龙君”的魔域左护法。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万年之后的一些人,都在万年之前以各种奇妙的方式聚集在了她身边。 还有那个现如今改名为魏曲的大祭司。 祝灵昭疑神疑鬼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好像她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姓魏的,是魅煞城城主…… 不会吧?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祝灵昭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祝灵昭打定了主意:她倒要看看,就不给黑蛇取名,以这条大黑蛇惨不忍睹的文化水平,他能凭空捏出什么名字来! 黑蛇不知道祝灵昭在想什么,仰着圆滚滚的蛇脑袋,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偌大的般罗宫。 “嘶嘶——你这河神还蛮有品位的嘛,竟然占了一座这么华丽的宫殿!” 祝灵昭瞪他一眼:“这是我自己建的,不是霸占的。” 黑蛇震惊:“什么?你竟然还会建造?” 原来传说中神明无所不能,都是真的! 祝灵昭没注意到黑蛇的情绪,她无情地把缠在手臂上的黑蛇扯下来,丢在般罗宫的门口。 噗通——黑蛇就像一盘面条一样软叽叽地落在了地上。 “喏,既然你说了要给我看门,那从今天起,就要肩负起这个责任。”祝灵昭说道。 没错,这才是祝灵昭愿意把黑蛇带回来的原因。 这一次是黑蛇主动请缨。 “在这曲魏山也没什么意思,你带我走吧。神明座下不是都有神兽吗?”黑蛇如此对祝灵昭说道。 他顺服地低下头,蛇类特有的冰冷竖瞳中闪动着真挚:“我愿意为你所驱遣。” 祝灵昭被打动了。 因为她突然想到,般罗宫完全可以拥有一个守卫。 黑蛇的实力强横,这样等于又给他们的家上了一道保险。 黑蛇自无不应,他从一条小黑蛇渐渐变大,直到粗壮的蛇身完全将般罗宫的宫门堵得严严实实。 夕阳最后的余晖映照着他蛇身上闪动的鳞片。 大黑蛇自觉这项“看门”工作执行得十分好,充满热忱地大声应道:“遵命,我一定会好好看守这般罗宫!” 他的声音如钟,回荡在白雪皑皑的雪山之间,山川都隐约颤动起来。 祝灵昭连忙用神力控制住即将发生的雪崩,看着用自己身体堵门的大黑蛇,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算了,你好好干吧。” 此番动静,自然引起了般罗宫里两个少年的注意。 距离讲故事的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两个少年谁都没有打扰祝灵昭参悟神力。 说服了大黑蛇,祝灵昭抬眼望去。 就见黑发少年静静站在屋檐下,身形挺拔,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穿着一身锦白色的衣袍,没有再拄拐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天边余晖散尽。 少年正注视着她,那双鸦羽般漆黑的眼眸里盈着初升的月光,仿佛满山清澈素白的雪都落在了他的眉间。 “你回来了。”烛阴沉沉地说道,他眼尾轻轻上挑着,像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但祝灵昭却不像他那么别扭含蓄。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几步跑过去,给了黑发少年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嗯,我回来了!” 烛微微错愕,但扑进怀里的少女就像只白蓬蓬又活泼的兔子,他到底是不舍得推开她,只收拢手臂抱抱她,克制地暗自抿起薄唇。 不过,祝灵昭并没有抱太久,她从黑发少年的怀里探出脑袋来,张望了一圈,不由得疑惑道:“白泽呢?” 烛有一瞬皱眉,似乎是不想提起那个白痴一样的家伙。 “不许告诉她,听到没有!不许让她知道,不然我和你没完!” 就在一炷香之前,那个满头银毛的家伙还气势汹汹地冲着烛挥舞拳头,发出了郑重警告。 可是烛会听他的吗? 呵,他凭什么帮他? 最重要的是…… 烛低下头,看着少女那双清亮的眸子,雪山上的月亮倒映进她的眼里,就像是两个明晃晃的小月亮。 亮得人心惊胆战,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 烛可能违背少女的意愿吗? 不可能的。 所以说那个银毛就是个没长脑子的白痴。 “白泽在屋里。”烛根本没有抵抗超过一秒,就全盘托出,“只是……” 烛抿起唇,不知该如何说。 这并不是出于白泽,而是,烛不想让面前的少女难过。 果然。 祝灵昭立刻就紧张地揪住了烛的袖子:“白泽怎么了?” 难道白泽出事了?! 但问烛就像挤牙膏一样让人难受。 祝灵昭也顾不上那么多,急匆匆向着白泽的房间跑去。 宽敞明亮的主卧里,陈设奢华,十八颗夜明珠盘旋在房顶上,就像是缓缓转动的星辰。 一切如常,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被人入侵。 但唯一不妙的是,这屋子里也没有白泽的踪迹。 祝灵昭脑海中闪过很多不好的猜想,她惊慌地四下打量,甚至都忘了用神识去搜索。 浴室?空的。床上?没有。屏风后?也没有。 祝灵昭慌乱的目光撞进了一旁负手而立的烛的眼睛里。 大大圆圆像猫儿一样的眸子对上了阴沉沉的黑眸。 烛的视线偏移,瞥向了墙边紧闭着的大衣柜。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脑袋上亮起了小灯泡:难不成,白泽钻到了衣柜里? 这是在干嘛? 祝灵昭满怀着疑惑地走到大衣柜前,不顾里面抗拒的力道,一把拉开了柜门。 十八颗夜明珠耀眼的荧光落进去。 在一柜子凌乱的衣服之间,露出了白泽无措的脸。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努力在藏了。 一件青色的袍子正盖在他有些凌乱的银发上,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只一眼,祝灵昭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白泽为什么要藏了。 ——白泽是在躲她。 至于为什么躲? 因为,足足半个多月的时间,足以愈合身上的所有伤势。烛的身体也几乎痊愈。 白泽的眼伤也好了。 ——可是他却依然看不见。 第251章 与黑暗为伍 那双苍空般美丽的湛蓝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透亮,但却空洞一片。 就像两块冰晶般剔透的蓝玻璃。 祝灵昭静静站在大衣柜前。 白泽埋在衣服堆里的脸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稚嫩,他面对着祝灵昭,银白色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仿佛枝头摇摇欲坠的蝴蝶。 房间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空气都凝固了。 一秒、两秒…… 好半天。 祝灵昭才让开了位置:“你先出来吧。” 白泽抿了抿唇,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堆里爬出来。 不知为何,明明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但他在祝灵昭面前拘谨无措的样子,反倒像是他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平日里,分明就算是白泽犯了什么错,他也能梗着脖子嘴硬到底。 白泽被衣柜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裤子绊了一下,脑门“咚”地一声撞在柜门上,这才额头红红地单脚蹦了出来。 祝灵昭鼓起了脸,她其实并不是生气,只是一时间有点难过。 她拉着白泽来到桌边,把他按坐在椅子上,细白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的眼睑。 白泽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着。 那双玻璃一般纯净苍茫的湛蓝眼眸近在咫尺。 “经脉没有问题,你的眼睛已经好了。”祝灵昭说着放下了手。 “白泽,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祝灵昭有点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白泽终于从那种无措中恢复过来,他拍了拍祝灵昭的肩膀,冲她扬起一个笑:“没关系的。” 祝灵昭不说话。 她能把刚死的人救活,重塑粉碎了的血肉。可她塑造不出一双能够洞穿古今的眼睛。 更何况,白泽的眼睛分明已经好了。 他看不见,是其他的原因。 大概是——心病吧? 祝灵昭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她不知道白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到底待了多久,也不知道白泽究竟有多少次毁去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种反复愈合,反复摧毁的剧痛中,白泽心里所想的,只是“什么也不想看见”。 于是,即使他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初,他也依然看不见东西。 他就像是坠入黑暗。 往后的余生之中,也只能与无边的黑暗为伍。 “没关系的。”白泽又说了一遍,他把祝灵昭拉过来,抱住她。 少年宽大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难道,我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东西了,姐姐就要抛弃我了吗?”白泽略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 如果真的“没关系的”,那你为什么要躲我呢? 祝灵昭靠在他的怀里,想要这么问,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白泽看不见东西既成事实,那说再多话都是无用的。 “不抛弃你。”祝灵昭把小脸埋在白泽胸前的衣服里,蹭掉溢出来的眼泪,闷闷地说。 白泽很轻很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简直像是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如何去哄人一样。 祝灵昭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掉金豆豆。 明明白泽平时是那么不靠谱,但在某些奇异的时刻,白泽又好像是全世界最最靠谱的人。 “抛弃我,我也没办法。”白泽慢悠悠地说道,“毕竟姐姐那么厉害,就算是眼睛好的时候,你想躲,我也找不到你。” “更何况是现在。” “都说了,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祝灵昭拔高声音强调道,她的泪水无声地在白泽的衣服上打湿了一小片。 也不知道白泽察觉到了没有,少年身形高挑,他靠在椅背上,轻轻抱着祝灵昭,几乎分不清谁是更年长的那个。 白泽湛蓝色的眼眸空无所依地落在虚空中。 “姐姐明明就在我的面前,我却看不见姐姐的脸。” 祝灵昭把眼泪胡乱蹭干,拉过白泽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瓮声瓮气地说:“虽然看不见,但你摸摸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白嫩的小脸上湿漉漉的。 “我可以吗?”白泽有些迟疑地问。 “当然可以!”祝灵昭仰起脸。 于是,白泽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指腹带着粗糙的薄茧,轻轻划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 少女如花般昳丽的面庞倒映在那双苍空之瞳中,却映不进他的眼底。 “姐姐,那如果有一天,我找不见你怎么办?”白泽低声问道。 少年富有磁性的声音很沉,也很慢。 祝灵昭水汪汪的眼睛不断眨着,又长又翘的睫毛就像是两排小刷子。 她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那我……” “够了!” 一旁的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白泽越来越放肆的手。 他抓得用力极了,攥得白泽的腕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你干嘛?!”白泽怒道。 祝灵昭也是不明所以:“是啊,烛,这种时候你就不要……” “啪!” “唔。”祝灵昭捂住额头,无比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你干嘛打我?!” 造反了,造反了。 河神的小祭品竟然敢敲河神大人饱满漂亮的脑门! “因为你傻!”烛冲祝灵昭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 黑发少年杀意冲天,他紧接着瞥向白泽,那目光宛如严寒地狱幻化成的刀,恨不得马上将白泽捅得鲜血淋漓。 “你看不出他就是为了趁机摸你吗?”烛语气森冷得像是要冻结成冰。 祝灵昭想都不想就要否认:“那不……”可能。 白泽可是瞎了呀! 正是他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 祝灵昭余光瞟到了白泽。 银发少年似乎没想到祝灵昭会突然看他,猝不及防地将脸微微侧向了一旁,像是要事不关己地移开视线一般。 第252章 河神的承诺 祝灵昭:……??? 只能说虽然看不见了,虽然此时是年轻版的白泽。 但是,少年白泽、溥云深、白泽之主三个人习惯性的小动作惊人的一致。 祝灵昭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这正是白泽心虚时候的表现。 “白泽??”祝灵昭难以置信地问。 她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白泽竟然还有心思搞这些小心机? 白泽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心虚了,遮都遮不住。 “我看不见,想要摸摸你的脸都不行吗?!”白泽大声嚷嚷道。 这完全就是破罐子破摔,连演都不想演了。 祝灵昭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你想摸我的脸做什么?” “因为看起来就很好摸!”白泽理直气壮地说,“你长得像个云朵包子一样,我想揉揉看,是不是像看起来的那么软。” 云朵包子?! 那是什么鬼东西? 祝灵昭脑袋上冒出了更多问号,她从白泽怀里蹦下来,气鼓鼓地敲了他的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气死了。 前一刻还认为白泽全世界最最靠谱的她简直是大傻蛋! “你再这样,我就今天都不再和你说话了!” 祝灵昭愤愤跺脚,佯装要转身。 但白泽却猛地大力甩开了烛的手,慌忙去拉祝灵昭的衣摆。 木椅的长腿蹭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声。 他这一下反应极大,明显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就连烛都愣了一瞬。 祝灵昭也是微微怔然。 白泽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很快就将那份无措遮掩过去。 他拉着祝灵昭的衣摆不肯放手,虚张声势地指控道:“你对我不公平!” 一旁的烛响亮地冷笑一声,像是将一万句可以想象得出来的嘲讽凝缩在了一个字里:“呵。” 白泽假装没有听到,只死死抓着祝灵昭,重复了一遍:“你是个偏心的云朵包……啊不对,偏心的河神!” 祝灵昭:“???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云朵包子了?” 白泽充耳不闻,语气中充满了委屈:“我只是想摸摸你,你就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 祝灵昭:“我好像说的是今天不和你说话……” 祝灵昭的声音在白泽那张委屈猫猫头一样的神情中越来越小。 可恶,明知道白泽在故意夸大,但她还是不忍心啊! 祝灵昭只得成熟稳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实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就可以了。”祝灵昭想了想,又拉起了白泽那只微凉的大手,补充道,“我什么时候有真正拒绝过你们?” 这句话一出。 两个少年的神色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忡怔。 转弯抹角,是他们的通病。 但这并不是他们生来就如此。 而是因为他们从有记忆起,就几乎是浸泡在恶意与算计中度过的。 伪装是常态。 拼命算计才能得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东西。 暴露出真心,只会遭到更加冰冷和无情的践踏。 可以说,祝灵昭本就是他们以前想都无法想象的存在。 烛望着面前娇小的少女,默默握紧了手。 所以说。 她就是这世间唯一的奇迹。 也是这世间唯一的—— “神明。” 一声细弱蚊吟的低语轻轻响起。 白泽怔然地抓紧了黑暗中那只温热柔软的小手。 他白皙英俊的脸庞上满是不可思议,那双空洞的湛蓝眼眸定定地看着祝灵昭的方向,就像是看见了全世界唯一的那束光。 “你难道是神明吗?”银发少年喃喃道。 祝灵昭:? 祝灵昭没有听懂,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她现在确实是河神,正儿八经的神。 但不知为何,白泽口中的“神明”却像是有着其他的含义。 不过白泽却不再多做解释了,他掩盖过自己的失神,这才风轻云淡地戏谑道:“你这话说的,就像是我们可以向你许愿一样。” “可以。”祝灵昭笃定道。 白泽愣住了。 祝灵昭对两个少年复杂的心绪全然不知,她只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很高兴地发现她的确有这个功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倒转了。 祝灵昭很惊讶地发现,她好像理解了魔尊大人当初面对自己时的某种心情。 因为,她自然而然地说出了类似的话。 “我不需要你们信仰我,但你们若是有所求,我必会回应。” 祝灵昭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我的承诺。” 不管她是河神大人也好,还是神兽麒麟也罢,这都是她的承诺。 “所以,无论是何时、何地,如果你们有需要,就请在心里想起我吧。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出现在你们身边。” 只有在心里想到她。 祝灵昭才会有所感应。 她始终对于未来的命运感到担心,但如果白泽和烛能在心里呼唤她,那就算是天涯海角,她都一定能赶到。 神有所许诺,必要践行。 烛和白泽都明白祝灵昭这份承诺的份量。 两个少年一时无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些过往所留下来的阴谋算计像是被统统击碎。 怎么会这样? 不需要他们去争抢什么,少女就已经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了他们眼前。 烛久久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那目光奇异中带着一点呆滞和无措。 挥去了阴森和沉郁的气息。 黑发少年终于显露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稚嫩来。 好半天。 白泽才默默垂下了银白色的眼帘,就像是在黑暗中也被灼伤了。 祝灵昭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 她拉住白泽的手不让他收回去,又拉起烛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 三个人像是小雪人一样手拉手站在那里,看起来冒着傻气。 不过祝灵昭却是有的放矢。 刚才神明的许诺给了她灵感。 “我想到怎么才能让你看到了。”祝灵昭说道。 她闭上眼睛。 若是有人去看玉水河,就会发现,整条磅礴宽广的玉水河从雪山到大海,都无声地静止了一瞬,又紧接着继续流淌起来。 无比纯净的灵力从般罗宫中爆发出来。 就连盘守在宫门口的大黑蛇都被惊醒了,绷紧尾巴立了起来。 哗啦——哗啦—— 浩瀚的水声仿佛一声接着一声,随着神力而冲荡。 “呃啊啊啊……” 烛率先痛苦地弓下腰去,拉着祝灵昭的手猛然收紧。紧接着,白泽也从喉咙中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祝灵昭连忙拉紧了他们,避免他们挣脱。 “忍一下,这个过程可能有些痛苦。”祝灵昭轻声说道。 也不知两个沉浸在剧痛的少年听到没有。 可是自始至终,两个少年都从未有过放开她的手的意图。 明明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像是阴谋论的刺猬,但真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是白泽还是烛,却都没有想过祝灵昭会害他们。 这场神力的冲刷一直持续了整夜。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雪山上的时候。 烛和白泽才睁开了眼睛。 烛随手擦去耳鼻上溢出来的鲜血,只觉得世界从未变得如此清晰。 第253章 你真的好奇怪 澎湃的力量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透过敞开的窗子,天空是苍青色的,浅金的阳光静静勾勒出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脊。 雄鹰振翅飞过,漂亮的尾羽轻轻划过山巅上的雪。 即使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玉水河。 但却宛如有了某种感应。 就好像他能轻而易举地驱使那些河水,就仿佛整条玉水河都在为他臣服。 不仅是玉水河,还有那些树木。 饶是冷漠如烛,也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他看向祝灵昭:“你做了什么?” 祝灵昭只看着他们,露出了狡黠又灿烂的笑,就像是自觉做了大好事而洋洋得意的小猫咪。 “我将河神的权柄分予你们。这样你们也就拥有力量了。” “你你你……”白泽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甚至都变得结巴了,“你怎么能……!!!” 祝灵昭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怎么啦?” 她伸手在白泽的眼前挥了挥:“虽然不能让你真正看见,但是这样,也算是能看清东西了吧?” 白泽说不出话来。 神力远比这世间的任何一种力量都要强大。 正如祝灵昭所言,白泽虽然依旧看不见,但他却可以通过神力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桌椅、房间、构思奇巧的般罗宫,就连特意保留在屋檐上的落雪,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白泽的眼前。 他的世界不再是黑茫茫的一片。 光明,在他的眼中被点亮了。 白泽那双如同蓝宝石般漂亮的眼眸终于能够落在祝灵昭的身上。 “怎么样?”祝灵昭兴致勃勃地问他。 白泽用这种方式“看”了她好一会儿,那双湛蓝的苍空之瞳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直到祝灵昭感觉有点毛毛的。 银发少年才用一种佯装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勉、勉勉强强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白泽眨了眨眼睛,他以为他自己装得很好。 但神力并不能让他发觉,他自己的眼角红了。 谁让他的皮肤太白了呢?只红一点点,也十分明显。 烛睥着他,嘲讽地冷笑一声。 但是祝灵昭却非常善解人意地装作没有看到。 她和白泽伸在半空中的手击了个掌。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要着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真正看到的!”祝灵昭振奋地说。 嘿嘿,白泽能用这种方式看见了,烛身上遗留下来的暗伤也尽数驱散。 以白泽的神兽血脉,以及烛那干躺着都能转化灵力的极品天赋,他们肯定能很快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 这才是他们本来就该有的模样。 果然,今天她也是好看又聪明的奇迹昭昭。 祝灵昭翘起了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然而。 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她做了大好事之后,得到的第一份回报。 就是两个少年的强烈谴责。 “你知道,你的举动有多么冒险吗?”烛把祝灵昭按坐在椅子上,阴沉沉地盯着她,严肃地问。 祝灵昭猫猫疑惑:“啊?” “没错。你竟然把河神的权柄分割,万一分割权柄把你的人也分割了怎么办?”白泽在一旁连连点头,也板着脸训她。 银发少年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刀的形状,加重语气道:“就像切包子一样。” “哈?”祝灵昭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 他们在嗦森么? 在祝灵昭的想象中,场面本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小猫咪老师会被学生按在椅子上训话啊?! 祝灵昭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分享了河神权柄的两个少年今时不同往日。 烛的力气本就比祝灵昭大,他单手把个子娇小的少女按住,宛如按住了一只胡乱扑腾的猫。 除非祝灵昭用神力挣开,可是那也太丢神了。 “分享神力和权柄,这是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做过的事。”烛看着她,沉声问道,“你怎么敢这么做?” “昭昭,你有些时候,真的太过大胆了。” 别说,烛沉着脸的时候,真的有了几分日后魔尊大人的影子。 但祝灵昭一点都不怕。 分享权柄明明是魔尊大人自己做的事,凭什么她就做不得? “谁说没人做过?我是确定很安全才这么做的!”祝灵昭不服气道。 “噢?”白泽挑起眉,“那你说说看,谁做过?” 祝灵昭一时语塞。 糟了,魔尊大人现在还是个站在她面前造她反的少年呢。 这个万年之前的圣荒大陆里,可能真的还没有神明,更别说分享神力了。 烛敏锐地问:“难道你成神的力量,也是曾有一个神分予你的吗?” 祝灵昭:!!! 祝灵昭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懊恼,她不该说漏嘴的。 都怪在这两个少年面前太过熟悉和放松。 但烛和白泽偏偏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果然。 白泽紧接着就道:“不,我确信这世间还没有神,更没有过河神。姐姐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神祇。” 这世间有谁能逃过白泽的眼睛? 第一个神兽,第一个神祇,祝灵昭明明是第一个,却好像熟练得过分。 白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以为玉水河有个河神似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还是说……”白泽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对着祝灵昭步步紧逼,“你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姐姐,你真的好奇怪呀。” 第254章 他也做替身? 祝灵昭猫猫颤抖,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要后退,“哐当”一声,却又被椅子背挡住了。 “等等,第一次见面?”好在,烛突然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他目光锋利地看向白泽,质问道:“你们不是姐弟吗?” “哈?我们当然是姐弟。”白泽理所当然地说,随即反应过来,指着烛捧腹大笑起来,“哎你难不成一直以来都以为我们是亲生姐弟?哈哈哈哈……” 烛的脸黑了。 白泽抱着肚子弯下腰去,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你是怎么想的啊?你不是知道我是白泽,昭昭是麒麟吗?” 烛看着他的目光冷得像是要杀人。 这谁能知道? 万年之前的圣荒大陆上根本就没有“神兽”这个概念,白泽也好,麒麟也罢,鬼知道是什么东西? 烛只以为这些陌生的名词就像是天赋灵印一样的东西。 祝灵昭被烛无意中救了,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替烛解释:“不是啦,神兽不是一个种族,只是一些特殊种族的统称。” “我和白泽是两个种族,我一开始也理解错过……” 然而白泽哪有祝灵昭这样的体贴心思,他猖狂的大笑声完全盖过了少女的声音:“哈哈哈哈……羊和鹿能是亲姐弟吗哈哈哈……” 祝灵昭:…… 祝灵昭无语地看了白泽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笑成那样。 或许在白泽眼里,祝灵昭的本体清晰可见,他并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烛脸色漆黑,他阴森森地盯着白泽看了一会儿,像是把八百年后的报复方法都想了个遍。 不过指望白泽看懂脸色是不可能的。 烛只能努力屏蔽白泽的嘲笑,看向祝灵昭。 “羊?鹿?”他问。 祝灵昭连忙点点头,她巴不得这件事赶紧过去,她可不想两个少年又掐起来。 现如今,他们拥有了河神的权柄,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呢。 “白泽的本体有点像是羊,我的本体有点像鹿。”祝灵昭回答道。 鹿? 烛的目光微动,鹿当然是很可爱的,但是少女的本体难道不是猫吗? 黑发少年的薄唇轻抿,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这种问题被白泽听到了肯定又少不了一番嘲笑。 但祝灵昭多了解他呀,看着少年的脸色,就知道了他一闪而过的疑惑。 再加上,这也是祝灵昭一直以来都想要解释清楚的事。 虽然那更多的,是对着万年之后的魔尊大人。 祝灵昭身形一晃,在原地变为了一只头生双角、身披鳞甲的“鹿”。 屋子里的两个少年都是一愣。 只见祝灵昭缩小了身形,那只赫然出现的麒麟只到人的半腰高,像极了幼年的梅花鹿。 她背后的翅膀乖顺地收拢起来,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小鹿耳朵一晃一晃,脖颈上蓬松的鬃毛更衬得她憨态可掬。 “这才是麒麟真正的模样。”祝灵昭声音清脆地说道。 她那双水汪汪的翠绿眼眸望着两个少年,就像是阳光下氤氲的湖面。 白泽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两个少年都被萌到了。 但少年人特有的自尊心让他们都不想在另一个电灯泡面前表现出来。 烛有些克制地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祝灵昭漂亮的角。 那螺旋状的长角微微发凉,在阳光下闪烁着流动的暗纹。 “很漂亮。”烛不由得发出低低的惊叹。 祝灵昭像牛一样细细的尾巴甩了起来,她偏过头来拱拱烛,高兴道:“我也觉得!” 没长出来的小尖尖角很丑,但现在她变得可漂亮可漂亮了! “神兽幼年的时候很弱小,所以我们都有一些自保的机制。”祝灵昭又蹭了蹭白泽,慢慢说道。 “白泽很擅长逃跑和隐藏,而我能够模拟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很擅长变猫,所以我小时候还以为我是猫妖,或者蝙蝠精什么的。” 祝灵昭那双翠绿的眼眸看向烛,盈满了真诚:“所以,我不是故意骗你是猫的,只是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烛微怔。 这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的心底轻轻掠过。 面前的少女就像是阳光、轻风和朝露,清丽可爱。 她细声细气地向他解释,就像是把他捧在了心尖上。 但是。 烛的心里重重落了下去。 她好像看的人——不是他。 是小黑猫第一次见到他时脱口而出的那个人吗? 他和那个人长得很像? 祝灵昭在意白泽是因为他们同为神兽,那在意他……是不是因为,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烛的双手默默攥紧了。 明明从一开始就隐约知道这些事,但贪婪却随着安稳的生活与日俱增。 烛突然就很不甘心。 他想问:“你看的人到底是谁?” 又或者,烛想说:“那个人有什么好?” 但事实上,烛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祝灵昭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兽,又为什么会救他这样一个肮脏低贱的人? 他,是“那个人”的替身。 烛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麒麟,眼底深处,像是翻滚着无边的浪潮。 祝灵昭:? 小麒麟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但她歪着脑袋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却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祝灵昭自以为萌混过关。 殊不知,就在当天夜晚,分享出去神力的她沉沉睡去。 两个少年却无心睡眠,在院子里“偶遇”了。 清冷的月光下,烛和白泽面面相觑,满山微凉的雪倒映着天空上的极光。 最后,还是白泽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打破了这份尴尬:“咳,你、你也出来散步?” 傻羊说出来的话也是这么蠢。 烛阴森森地瞥他一眼,直入主题:“昭昭曾经,一定见过另一个神祇,是不是?” 白泽错愕了一瞬,像是没想到烛这么直接,但他很快微微叹了口气,无神的眼睛望向了远处的星河。 “是啊……” 因为少女的破绽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们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可是这就引来了更多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另一个神祇,为什么我看不到?” 白泽的话语飘散在苍茫的月色里。 两个少年心事重重,一时无言。 ——其实有没有另一个神祇不重要,他们在意的是,如果有那样一个“存在”的话,少女是不是终有一天会抛下他们。 就像她奇迹地出现那样,再奇迹地消失。 第255章 面具神使 夜色掩盖了两个少年间无言的交流。 祝灵昭全然不知。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两个少年之间好像多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春去夏来,天气一天一天变得更热。 就连雪山后厚厚的积雪也融化了不少。 这些冰凉的雪水融进玉水河中,整条玉水河的流量也愈发壮大。 由于河神许下的承诺是不发捞灾。 祝灵昭每天都要很小心地检查一遍玉水河沿岸的情况,控制着那些河水不要涨得太厉害。 与此同时。 圣荒大陆上信仰河神的人越来越多,大祭司魏曲的名声也逐渐传播开来。 他多行善事,每到一处地方,便要向人们讲述河神大人的慈悲与伟大。 各地自发地为河神大人建立起庙宇。 玉河镇上,司家带领着附近的居民在镇子中央修缮出一个广场,伫立起巨大的神女雕像。 每天向河神大人祈祷的人络绎不绝。 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发大财娶十八个媳妇的白日梦。 烛和白泽也听到了。 “切,你每天就听这些东西?”白泽不屑地将一团雪扔进湍急的河水里,“干脆发一道神谕,让那些人闭嘴好了。” 烛阴沉沉地补充:“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获得向你祈祷的资格。不然,他们凭什么说是信奉你?” 祝灵昭只能讪笑,安抚两个少年:“算啦,无视他们就好。对神明有些期望,也不是什么大错。” 至少错不至死。 两个少年不置可否,但也从不当面拂了她的意思。 祝灵昭暗中小猫咪擦汗。 呼,今天又是拉住两个大魔头不要作恶的一天。 说来也巧,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算作祝灵昭在履行麒麟的职责。 祝灵昭的实力增长得飞快。 她愈发明白了景国和归原宗为什么会合谋造神,这份力量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 白泽用绸缎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用他的话说,就是反正不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蒙着双眼,又酷爱穿宽松道袍的他,看起来已然有了万年之后溥云深的模样。 烛的洁癖和强迫症也初见端倪,他偏好穿浅色的袍子,每日都要将头发束起,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 两个少年看不下去祝灵昭每日的忙碌,说要帮她分担河神的工作。 “嗯?不用吧?”祝灵昭仰头望着面前的两个少年,有些疑惑地说。 毕竟河神是她,没有让别人帮着做的道理。 白泽振振有词:“我们分享了你的神力,难道我们就该白吃白拿,不干活吗?” 他才是白痴吧? 烛目光阴郁地睇了身边的银发少年一眼,不过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而是道:“……确实。我们也想帮你。” 祝灵昭迟疑地眨了眨眼睛:“可是……” “没有可是!”白泽飞快地说,“我们这样就像是被你养在深宫里的妃子一样!” 祝灵昭被狠狠噎住了:“!!咳、咳……” 她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黑发少年。 就靠你了烛! 以祝灵昭以往的经验,白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烛一定不会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身穿白袍的黑发少年站得笔直,迎着少女鼓励的小眼神,他面容冷峻地……移开了视线。 祝灵昭:! 祝灵昭瞪大了猫儿一样的眼睛。 怎么回事?魔尊大人你怎么了?! 河神大人只能坚强地依靠自己。 “可是,现在外面还有人在找你们。”祝灵昭说道。 难道这就是养崽崽的心情? 祝灵昭每天都在担心自家的崽到处乱跑,惨遭坏人迫害。 外面的人都是很坏的! 祝灵昭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两个少年。 可是日渐长高的两个少年已然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祝灵昭拼命仰头,看着他们的时候不仅没有威严,还反而令人觉得可爱。 烛和白泽都不禁垂眸多看了她一会儿。 “嗯……咳,我们可以戴面具。”白泽回过神来,洋洋得意地掏出一张羊的面具来。 只是那羊一点都不可爱,反而线条扭曲,诡异的黄色和白色花纹交织在一起,活像是恐怖片里才会有的鬼怪。 也不知道白泽是从哪里找来的。 祝灵昭被那诡异的羊面具刺得毛毛的,她下意识看向烛想要求助。 却发现黑发少年已经默不作声地戴上了一张狐狸面具。 那狐狸面具造型简单,黑底红纹,将眼尾拉得狭长。 祝灵昭:“!!!烛怎么连你也……?” 小猫咪不由得用一种看叛徒的目光瞪着烛。 烛有些抵挡不住,他在面具下暗自抿了抿唇,缓声解释道:“这样,没人能认得出来我们。” 祝灵昭鼓起白嫩的小脸,看着他们。 面前的两个少年一只“怪羊”,一只“狐狸”。 他们静静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宽肩长腿,倒真的像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 与曾经那两个瘦弱落魄的少年截然不同。 祝灵昭不得不承认,没有人会把他们联系起来。 再加上有神力加持,烛和白泽做事也都有分寸。 他们代行一些河神的职责,也能够增长实力…… “好叭。”祝灵昭只得答应了。 两个少年就这么戴着面具,施施然地走了。 他们将河水控制得很好,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而祝灵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河神大人的感觉很快得到了证实。 初夏的一天。 祝灵昭无所事事地坐在院子里荡秋千。 迎面走进般罗宫的,竟然是三个面具怪人。 怪羊、狐狸、和黑龙。 那三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黑龙”率先蹦了起来,大声嚷道:“我不管,人们可是管我们仨都叫神使的,凭什么是你当神使,我就不行?!” 祝灵昭:??? 什么神使,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玉水河上怎么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真正的河神大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己搭建的小秋千上,阳光照耀下,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老长。 她看看那边忙碌的“面具神使”们,再低头看看自己,脸上骤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形成小团体的? ——难不成……她这是被架空了?! 第256章 三人组打架 虚假的河神:整天无所事事,孤零零地坐在小秋千上,自己和自己玩。 真正的河神:每天忙忙碌碌,对辖区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工作尽心,并形成了小团体。 祝灵昭脑袋上冒起了大大的问号。 这好像不太对吧? 而在真正的河神大人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那边的三人却已经不知为何争吵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眼多!我告诉你,我才是最强的,不管你说什么,这神使之位都是我的!”那戴着黑龙面具的男人扯开嗓子怒喝一声,随即一跺脚。 “轰隆——轰隆——” 大地就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轰隆隆地震动起来。 “哈?凭什么?”那戴着怪羊面具的少年发出响亮的嗤笑,他伸手一抬,万千河水便像是从深深的山涧底下倒灌上来,形成一条冲天的瀑布。 “我才是神兽,你区区一条小蛇也敢叫嚣?!”银发少年随着从天而降的瀑布一同向着男人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一棵参天的巨树拔地而起,直直挡在了白泽的面前。 要不是白泽反应及时,他差点被巨树顶上天去。 一旁的烛冷笑一声,他面上黑底红纹的狐狸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神兽?哪有你这么蠢的神兽,神兽里面有你才叫丢人!” 白泽瞬间就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他凭空而立,银白色的长发猎猎飘动。 “我丢人?”白泽的声音嚣张,“我根本就不是人!” 戴着怪羊面具的银发少年化水成剑,将挡在面前的巨树拉腰斩断。 “丢人的,也只有你才对!” 巨树轰鸣着倒下,但就在被水剑斩断的空隙里,一道又粗又长的黑色影子横扫而来,裹挟凌厉的破空声。 那是一条布满了漆黑鳞片的巨大蛇尾。 戴着黑龙面具的男人站在半空之上,巨大的蛇尾摆动,战意昂扬:“那看来,我们势必要分出个高下了。” 烛和白泽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冷笑声。 “呵,那就战。” “哈,赢的人一定是我!” 几乎是眨眼间,戴着面具的三人组小团体就混战成了一团。 一时间,大地震颤、河水倒灌、巨木横生。 苍茫的雪山上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接连爆发。 积雪纷纷扬扬地洒了满天。 那磅礴的河水像是银河般流淌在湛蓝苍穹下,凝结出细小的冰晶,闪闪发亮。 正所谓神使打架,河神遭殃。 祝灵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人一言不合打得热火朝天。 他们虽然很克制地没在般罗宫里打。 但这一会儿地震,一会儿河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会儿又是粗壮的树木像丛林一样升起。 地面震动得像是在蹦迪。 祝灵昭坐在自己的木板小秋千上,只觉得震得脑袋瓜里嗡嗡直响。 “嘎吱——嘎吱——” 细微的声音传来。 那边打成一团的三人并没有听到。 但祝灵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脸色一变,连忙伸出手去:“哎,等等……” 轰隆! 哐当! 啪! 只见烟尘飞起,大雪弥漫,络绎不绝的巨响声中,整座巍峨的木制宫殿华丽丽地倒塌下去。 冰做成的瓦片哗啦哗啦摔得犹如雨点,巨大明亮的冰窗碎了一地。 祝灵昭:!!! 正打得上头的三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 祝灵昭瞳孔骤缩。 她呆呆地望着化为一片废墟的宫殿。 她的……宫殿啊啊啊啊!! 祝灵昭的心仿佛正在滴血。 她愤然将目光投向闯下大祸的三个人。 那面具三人组显然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顿时气势也不高涨了,意气也不风发了。 受灵力鼓动而飘飞起来的衣服和头发全都悄咪咪地垂落下来。 他们落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活像是三只打碎了水杯,而蔫头耷脑的猫。 祝灵昭小猫咪捧心:“你、你们……” 她的话才刚说了一个开头—— 嘎吱,崩! 只听到树杈断裂的声音。 那棵挂着秋千摇摇欲坠的大树也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简陋的小木板秋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连带着。 “哎呦。”祝灵昭也在三个人惊骇的目光中,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三个人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粗壮的蛇尾偷偷摸摸地消失不见;飘在天上的河水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退回了山涧之下。 肆意生长的树木就像是瞬间没了营养,软踏踏地垂落下去,枯萎成随风飘散的碎渣。 飘扬着雪花的废墟之中,寂静得像是死了人。 只见那娇小的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气成了一只河豚。 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看向他们。 大、大事不妙了!!! 这一刻,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三人组瞳孔地震,心声出奇得一致。 ——完蛋了,末日了,他们的河神大人真的生气了!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倒塌的废墟之上,夏日微凉的风从遥远的雪山上吹来,又徐徐吹过这片已经不复存在的般罗宫。 三个人面朝着仅剩的那面断壁残垣,每人头上顶着三本大厚书,面壁思过。 祝灵昭拿着一根笔直的小教棍,在三人身后走来走去。 三人都已经取下了面具,老老实实地站得笔直。 但谁都不敢先吭声。 祝灵昭用小教棍敲了一下烛的后背:“烛,你说。” 黑发少年低低地“嘶”了一声,像是被打得很痛,引来旁边两人暗中诧异的目光。 但烛恍若未闻,他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去争抢神使之位。” “还没让你反思呢,不好好回答问题,扣一分!”祝灵昭气鼓鼓地说道。 她又用小教棍敲了一下白泽的后背:“白泽,你来回答。” 银发少年转了转眼睛,也“嗷”了一声,像是被讨厌棍棍打到的猫。 “我们是想决出最强的那个。”白泽吸取教训,乖乖地回答,“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做你的神使。” 祝灵昭:“?神使?” 白泽还想再说,但又被祝灵昭敲了一下:“不许抢答。” 她用小教棍敲敲大黑蛇的后背:“大黑蛇,你来说。” 奇怪,少女打得一点都不痛啊? 面容冷酷的男人心生疑惑,可是前两个人被敲都要叫,这大概是某种习俗。 于是大黑蛇板着脸,声调毫无起伏地“啊”了一声。 祝灵昭:…… 祝灵昭终于忍不住了,郁猝地扶额:“大黑蛇,他们两个是在装可怜,你还是学点好的吧!” 第257章 护法第章 神使和神官 大黑蛇:? 不过大黑蛇的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没听懂,也不深究,只耿直道:“因为神都有神使。现在外面的人都管我们叫神使,但都叫混了,我们必须得把神使的身份确定下来才行。” 经过大黑蛇的解释。 祝灵昭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因为传说中,神明座下都有神使,作为神的代言人,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可外面的百姓们可分不出来这些,偶然见到了戴着面具治理河水的人,便都管他们叫“神使”。 少年人意气风发。 大家就争了起来。 白泽说他是神兽,又是河神的弟弟,这神使理应是他。 烛说“弟弟”的身份明明是白泽死皮赖脸蹭上的,他才是最了解昭昭、办事最靠谱的人。 大黑蛇说河神大人带他回来,已经答应了他要做神使。 三人谁都不服气,就这样从争执变成了打斗。 祝灵昭对这种幼儿园级别的理由大受震撼:“神使有那么重要吗?” 问题是,她作为河神,她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三人异口同声:“当然重要!” 大黑蛇低着头,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我是你的神使的!” 祝灵昭:“……不,我好像没说过吧?” 白泽挺直腰板,大声控诉:“你这个偏心的云朵包子!我也是神兽,难道我不是神使的最佳人选吗?你不选我,还想选谁?!” 祝灵昭:“……等等,你是不是又叫我云朵包子了喂!” 烛垂着眼帘,话语平静中透着几分落寞:“我想做你的神使,但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有没有资格……” 祝灵昭:“……烛,你有点茶了你知道吗?” 但祝灵昭的反驳全都无效。 三个人虽然都老老实实地面朝墙壁站着,却你一言我一语,隐隐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 “姐姐,你说!我难道不配当你的神使吗?!”白泽喵喵乱叫。 “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大黑蛇委屈地碎碎念。 “昭昭,这只是我的一点期望。”烛神情落寞。 祝灵昭:…… 祝灵昭举着教棍,望着墙边三个像大葱一样排排站的人,竟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小猫咪害怕。 祝灵昭甚至有种她是幼儿园的老师,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逼迫她必须要选哪个小朋友的头花最好看的错觉。 眼看着这件事不解决,他们迟早有得打起来。 祝灵昭只好努力运用自己的智慧:“停停停!你们总得先告诉我,神使是做什么的吧?” 大黑蛇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保护你,为你看门,听凭你的驱遣。” 白泽紧接着跟上:“当然是作为最受你信赖的人,成为你在人世间的使者,人们看到我,就等于是看到了你。” 烛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是将你视为这世上的唯一,可以为你做尽任何事。” “这听起来……完全就是三个不同的工作嘛。” 河神大人露出了睿智的眼神。 祝灵昭想了想,脑袋上象征灵感的小灯泡亮了起来。 “这样吧。”她轻快地一拍手,“大黑蛇,你想要守护,那你应该是我的守卫……唔,护法吧!” 护法听起来气派一些。 “护法?”大黑蛇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是你的护法?……这听起来不错。” 祝灵昭看向白泽。 高挑的银发少年把脊背挺得笔直,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向后看看:“他是护法?那我呢?那我呢?” 祝灵昭用小教棍敲敲白泽的后背,让他安分一点:“白泽,你想做我的代行者,这的确是神使的职责。” “哈哈。”银发少年立刻得意洋洋的抬起了下巴,“神使果然是我!” 祝灵昭没理他,而是走到了烛的身后:“烛,你是我们家里最可靠最聪明的人了,所以你来做我的神官好不好?河神的各项事务都由你来处理。” 烛微微一愣。 他清楚这是少女的小把戏,原本打定了主意,他要争上一争。 但少女说话实在是太好听了。 什么叫“家里最可靠最聪明的人”,她也信赖他吗?就连前一秒还得意的白泽都对他怒目相向。 黑发少年不知怎么的,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下来。 这下大功告成。 三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神职。 这样的话,就能变得更有用,更名正言顺地待在少女的身边了吧? 饶是冷漠如烛,脸上也不禁放松了几分。 不过他们三个人倒是心满意足了。 “好了吧,这件事情解决了吧?”少女平静中风雨欲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幽幽飘来。 三人都是一个激灵。 祝灵昭在他们身后一挥教棍,“啪”的一声抽在他们背上。 “给我好好罚站!一边罚站一边背书,到日落了才能停下来!”祝灵昭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道。 “可、可是我不会。”大黑蛇结结巴巴地说。 祝灵昭超凶:“不会就学!” “等你们罚站完了,限你们在一个月内把般罗宫建起来,还要建得比原来的还要好才行。”祝灵昭气势汹汹地问,“听见了吗?” 三个人面对着墙壁,老老实实立正:“听见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信仰河神大人的人们,再也没见过那新上任的护法、神使和神官。 雪山包围之下,那般罗宫的房梁立了又倒,倒了又立。 终于在一个月期限即将截止的时候,大黑蛇、白泽和烛才勉勉强强将华丽的宫殿造好。 这一个月来,祝灵昭都变成小麒麟的形态,在雪山里刨了个雪窝窝给自己住着。 三个人每次看到她住在雪窝窝里的时候,脸上都不免露出愧疚和自责的神情。 祝灵昭要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要不然,三个年轻气盛的人怎么能够记住教训呢? 不过,雪窝窝其实很舒服。 祝灵昭欢快地在蓬松的雪堆里打了个滚,毛茸茸的小鹿耳朵一甩一甩。 这期间,她接到了大祭司魏曲通过叶片传来的讯息。 【河神大人,我在游历到景国国都仙京的时候,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景国皇室似乎在下令搜寻河神大人的所在之处。 望河神大人务必多加小心,我会时刻关注景国的动向。】 祝灵昭略显担忧地嘱咐:【景国不容小觑,你可要注意安全。】 大祭司有祝灵昭的神力庇佑,理应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直到一个多月后。 祝灵昭恍然意识到,这是她所得知的,有关于魏曲的最后一条消息。 ——她的大祭司魏曲,好像失踪了。 第258章 从没有过般罗宫 不仅是祝灵昭,享有神力的白泽和烛也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大祭司魏曲的线索。 两个少年自是很生气。 他们不知道仙京正在编织的阴谋,只觉得大祭司这样平白无故地失踪,是有人对于河神大人的挑衅。 白泽低着头不说话。 若是他的眼睛能好,这世间就没有他找不到的秘密。 然而事到如今,到了他的眼睛真正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祝灵昭心中也很忧虑,能隔绝河神对于自己大祭司感知的手段必然不可小觑。 能与一个神祇抗衡的,只能是另一个神祇。 而在整个圣荒大陆上,祝灵昭所能想到的另一个神祇,就只有神树大人。 ——四舍五入,也就是景国皇室。 但祝灵昭并没有表现出来。 “好啦,我去看看便是。”祝灵昭安慰着两个少年,“如果真有什么阴谋,我们总不能被动反击”。 她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细细白白的手臂:“我这么厉害,你们就放心吧!”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毫不谦虚地说,祝灵昭觉得,现在的她一个能打两个神树大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算计都是纸老虎。 景国皇室顶多也就能对大祭司魏曲动动手脚。 祝灵昭只需过去一探,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也许是由于圣荒大陆上从未出现过一个真正的神明。 祝灵昭猜测,或许就连景国皇室都小瞧了她。 “你们几个,就好好待在般罗宫里看家。”祝灵昭说道,“至于你们新建的成果,等我回来后再好好检查。” 烛和白泽都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正因为他们分享了河神的神力,才对祝灵昭如今深不可测的实力更有体会。 两个少年只能在心底无奈地承认,现在的他们,只能给祝灵昭拖后腿。 想要,变得更强。 白泽和烛都暗自攥紧了手。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沉着脸不吱声,祝灵昭伸出手来,在他们的脑袋上揉了揉。 两个瘦高的少年都顺从地低下脑袋任她乱摸。 就连有强迫症的烛都一言不发地等祝灵昭揉完,才默默整理自己的头发。 “大黑蛇。”祝灵昭叫来守在般罗宫门口的大黑蛇,嘱咐道,“作为我的护法,你要好好看家噢。” 大黑蛇自从变成护法后,就习惯用人形示人了,他摆弄着自己的黑龙面具,冲祝灵昭露出一个呲着大牙的笑容:“没问题,河神大人。” “我等着你带回好消息。去拓展我们的信徒,扩大我们的疆域,去将我们的敌人全部铲除!”大黑蛇野心勃勃地说道。 祝灵昭回以他们闪闪发亮的笑容。 “那我出发啦!” 祝灵昭这一去,包括她自己,谁都以为只是一两天的事情。 这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浅金色的阳光静静洒落在山脊上。 祝灵昭的身形消失在奔流的河水之中。 远处的雪山苍茫,在湛蓝的天空下勾勒出连绵起伏的线条。 烛和白泽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但他们所有人都对祝灵昭充满了信任。 她是神明,是奇迹,是世间最强。 正如大黑蛇所说——她将带回胜利。 花开枝头,各表一枝。 祝灵昭通过河水,几乎是瞬间就到达了景国的国都仙京。 普一进城门,祝灵昭就感觉自己的力量受到了隐隐的压制。 因为仙京距离玉水河还有段距离,而那棵巍峨的神树大人就伫立在仙京城城外。 遥遥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湛蓝天空下,神树大人茂密的树冠从仙京城墙的一角蔓延进来。 这里按理说是神树大人的地界。 祝灵昭作为另一个神明,就像是来到别人家里做客,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压制。 但祝灵昭细细感受了一下,这种压制并不影响什么,她若用力反抗,随时都能挣开。 这仙京不愧是历史上最为繁盛的修士之城。 与祝灵昭以往所见过的城池大不相同。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那些奇伟的建筑在术法的加持下重重叠叠的,一直构筑到天上去。 衣袂飘飘的修士们在半空中飞过。 这边街角是飘散着香气的茶楼酒馆,那边漂浮在半空中的广场,则是热闹非凡的集市。 换灵石的钱庄、卖丹药的医修、当街画符的符修…… 人群往来,络绎不绝。 就连万年之后,也从未有一个地方能像仙京这样昌盛。 这不像是圣荒大陆,倒有几分21世纪高楼林立,高架桥一直盘旋到天上的大都市气氛。 祝灵昭伪装成一个普通修士,只在热闹的仙京城里逛了一会儿,就迷失在了弯弯绕绕的空间之中。 祝灵昭:…… 有种土包子进城了的感觉。 这能阻隔河神感知的地方,思来想去,也只有景国的皇宫般罗宫。 祝灵昭瞎转半天,差点把自己丢在了仙京的街头,干脆笑吟吟地拦住一个路人。 “这位公子,小女子初来乍到,险些迷了路。这仙京里这么大,都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祝灵昭宛如一个第一次出来见世面的小修士。 那被拦下的修士满脸胡须,倒也友好,哈哈大笑道:“刚来的?你别说,俺刚来的时候也迷过好几次路。” “喏,你看那,还有那。那集市上卖的可都是好东西,不过就是贵得要了老命。”那修士抬手给祝灵昭指了几个地方。 祝灵昭连连道谢,又假装无意道:“那般罗宫在哪?听说般罗宫是世间最豪华的地方,小女子也想开开眼界。” “般罗宫?那是什么地方?”那修士满脸迷惑。 祝灵昭一愣:“就是景国的皇宫啊。” “嗨。”那修士恍然大悟,拍手道,“小姑娘,你从哪瞎听来的名字。人家那叫御仙宫,你可再别说错啦。” 那修士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不过,御仙宫是挺气派,去看看不亏……” 然而,那修士在说什么,祝灵昭却都无心去听了。 她心中已经被无数疑惑所淹没。 御仙宫? 可是景国的皇宫不是叫般罗宫吗? 这不可能有假。 因为万年之后,魔尊大人一直以来住的那座宫殿,明明白白就叫做般罗宫! 如果这都有错的话。 ——那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 第259章 善神也杀人 不过好歹有了指路的。 祝灵昭怀着这样的疑惑,化为一只小黑猫,轻盈地越过高高的宫墙,进入了现在景国的皇宫——御仙宫。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色。 朱红的漆柱,白玉做成的地面。 这御仙宫里相比起万年之后,装饰得更加华丽。 清澈的池塘里养的不是鲤鱼,而是灵力纯净的银灵鱼;花园里种的也不是菜,而是姹紫嫣红的花卉。 小小的黑猫从主殿的窗子底下轻轻溜过,这里没有那棵茁壮的小桃树,取而代之的,是景国帝王最喜欢的牡丹花丛。 大朵大朵鲜艳的牡丹花在微风中摇曳,摇落了芬芳的花粉。 祝灵昭摇晃着小猫尾巴,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整个宫殿中与万年之后最大的不同之处。 就是在主殿前,那棵粗壮的大树。 在万年之后,这棵参天巨树是枯萎的,枝干嶙峋。 而此时,那密密麻麻的叶子就像是撑开的大伞,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御仙宫。 阳光穿过叶片间的缝隙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祝灵昭能感觉到,她的大祭司魏曲就在大树下面。 这就是那间制造出一个个“根牲”的地宫吗? 再坚固的结界,都阻挡不住祝灵昭。 小小的黑猫身形一晃,便瞬移到了地底之下,那间昏暗空旷的地宫之中。 只一眼,祝灵昭就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间地宫就像是她曾经在回忆中见过的那样。 大树的根须纠结着从地宫顶端垂落下来,仿佛一棵倒悬的枯树。 那密密麻麻的根须中,正紧紧包裹着一个人。 或者说,那也许曾经是“一个人”。 深褐色的根须已经完全覆盖了“那个人”的皮肤,只能从树根处隆起的形状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人形。 ——这正是这个时期供给神树大人的“根牲”。 而魏曲,则被干枯的树根捆住手脚,绑在最底下。 只有丝缕的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根,从遥远的地面上落下来。 整个昏暗的地宫里空旷,寂静,阴冷。 再无一丝生命的迹象。 祝灵昭恢复人形,走到了魏曲的面前,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魏曲的额前,探查出他的情况:“魏曲?” 还好魏曲只是身受重伤,却还有气在,也没有伤及根基。 祝灵昭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她的余光中就瞥见在魏曲身旁稍微靠下的位置,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略显稚嫩清秀的面庞,大概是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 但此刻,他的脸色像墙灰那样惨白干瘦,他瞌着眼,一动不动,眼皮下明显凹陷下去,失去了填充物。 他赫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是……半夏?!”祝灵昭惊诧道。 这是她曾经在玉河镇外救过的采药郎,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景国皇宫里? 而且他的模样…… 祝灵昭亲眼看到,小少年的四肢被树根深深扎进去,已经与嶙峋的树枝融为一体。 他了无生机地垂着脑袋,就像是坏掉的小木偶。 他的整个后脑都是敞开的,那里面并不见血,只有纠缠成一团的树根宛如蛇一般蠕动着。 似乎是察觉到祝灵昭的视线。 那缓缓蠕动的树根缩回了少年郎的后脑,就像是把那里当成了漆黑的蛇窟。 祝灵昭内心一阵作呕。 半夏显然已经化成了树根的养分。 而从他浑身惨不忍睹的伤痕来看,他活着时显然遭受了可怖的对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灵昭骇然。 “咳、咳……” 就在这时,魏曲挣扎着清醒过来,他浑浊无神的眼睛对上了祝灵昭的视线。 这一刻,就像是阳光乍然照进了黑暗。 魏曲猛然瞪大了眼睛,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树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重重叠叠地缠绕上他的身体。 魏曲拼命挣扎着,向着祝灵昭张开了嘴。 祝灵昭看到,他大张的嘴巴里血肉模糊,像是所有的牙齿都被活生生拔掉了。 “河、河神……大人……快……” 魏曲大睁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她,吃力地蠕动嘴唇,说出了含糊的话语。 “快……快跑!!!” 他话音未落。 “铮——” 只听一声长剑出鞘的铮鸣骤然划破地宫中的昏暗。 伴随着冰冷的杀气,那雪亮的剑锋从地宫的密道里袭来,直指祝灵昭的后心。 祝灵昭侧过身,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拈上那柄长剑。 锋利的剑刃没有伤她分毫。 祝灵昭微微使力,将那柄长剑震成几段。 破碎的剑刃四相飞射。 磅礴的神力将来人震飞出去,重重撞在地宫的墙壁上。 “偷袭?”祝灵昭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滚落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看着像是皇宫里的影卫。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顶着来自神明暴怒的威压,他却无知无惧地笑起来。 “哈哈哈咳……”那影卫吐血不止,但目光却像是鹰一样注视着祝灵昭,“陛下说的……果然没错……” “玉水河的河神……是个善神,不杀人……” 祝灵昭一直被压抑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她外溢出的神力震得整座御仙宫都晃动起来。 “不杀人?”祝灵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凭什么不杀人?!” 她现在就恨不得杀了他们。 祝灵昭身为麒麟的本性善良,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心人。 只是这些人的恶,已经远胜过世间的一切。 伪造神明、制造根牲、无论半夏做错了什么,却以那种非人的方式去对待他…… 如果她作为麒麟,要引导这样的人向善的话—— “那就只有一个方法。”祝灵昭冷酷地说道。 “这样的恶不配被引导,只配被斩除。” 祝灵昭抬起手,地宫之上的穹顶寸寸开裂。 参天的巨树摇晃起来,发出朽木嘎吱嘎吱的声响。 祝灵昭的神识一点点搜寻过去,将位于寝宫中的景国帝王隔空抓了过来。 这帝王一身黄袍,容颜年轻,修为已至大乘,眼见着不多年便要与先帝一样飞升成仙。 但他在祝灵昭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 透明的河水禁锢住他的四肢,将他整个人举在半空。 祝灵昭面若冰霜地看着他。 即使是违背麒麟的天性杀了他,她的内心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然而帝王面色痛苦,却好整以暇。 “河神,我等你好久了。”景国的帝王说道,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我们来谈谈吧。” “谈谈那个‘根牲’的事。” 祝灵昭根本不打算听他说话。 却听到那帝王缓缓说道。 “现在,他们也应该打进般罗宫了吧。” 第260章 谁在阻拦她? 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你说什么?!” 祝灵昭神情骇然,猛地收紧手,透明的河水挤压着帝王的胸腔,让他喷出一口血来。 “噗咳咳咳……”景国的帝王目露痛苦,但他脸上却带着丝毫不惧生死的诡异笑容。 他被禁锢在河水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河神……大人,您……为何要杀我?” 祝灵昭冷声道:“你难道不该死吗?” 那帝王却看着她,嘶声笑道:“河神大人……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合作?”祝灵昭几乎要被气笑了,“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河神大人为何要这般想我?”容颜年轻的帝王挂着无辜的像是假面一样的笑容,仿若最真诚的稚子,“您是神明,而我们……恰好有助您更强大的方法。” “您难道不想……成为这天下的主宰吗?” “若是您想要那个‘根牲’,我们自然也可以献给您……” 景国的帝王深深地注视着祝灵昭,那目光中满含着炙热与期望。 “河神大人,您要知道……您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明,我是这天下的帝王。” 帝王向着祝灵昭伸出手来,慷锵有力道:“我也可以做您的信徒。我们……才是最该站在一起的人!” 他的话语真挚,极具有煽动性。 然而。 祝灵昭看着他身上透出血光的黑气,只轻声问:“你说完了吗?我以为你会说点更有用的。” 这样的恶人祝灵昭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 他们装饰自己的罪行,编织华丽的谎言。 他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无辜最充满热情的人,而将自己的罪行合理化。 但祝灵昭知道,他们的话语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工具,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这样的话,她三岁的时候就不会相信了。 帝王身上的黑气很诱人,是祝灵昭最喜欢的那种食物。 但祝灵昭心里却泛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原来如此。”景国的帝王观察着祝灵昭的神情,忽地轻轻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睑。 有一瞬间,祝灵昭发觉他长得和司烛黎很像。 帝王用一种平静却又探究的口吻说道:“河神大人,是那个‘根牲’蛊惑了您吗?” 祝灵昭不想和他废话,细白的手指缓缓收拢:“既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那你就……”上路吧。 帝王的骨骼在河水的挤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他痛得脸色扭曲,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河神大人,您与其要杀我,不如快点回般罗宫去看看吧!” 这一瞬间,祝灵昭的脸色骤变。 因为她真的感觉到,远在雪山之上的结界,竟然被触动了! 轰—— 整座御仙宫被爆发出的浩瀚神力震成一片废墟。 祝灵昭随手扼断了帝王的脖子,匆匆消失在原地。 祝灵昭原本并不相信景国帝王的话,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满腹心机,也许只是想诈她。 因为那是玉水河的源头。 没有人能窥见神力保护下的般罗宫,就算万一出了闪失,烛和白泽的实力今非昔比,更何况还有半步化蛟的大黑蛇,整个圣荒大陆上难逢敌手。 难道说……出了什么意外? 祝灵昭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想瞬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雪山上,却在临出仙京城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力量禁锢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神树?!!! 祝灵昭心中的怒意翻滚,她将神识狠狠投向伫立在不远处的神树大人。 【神树!!!我念你无辜,不想对你出手,你难道非要在这种时候阻拦我吗?!!】 神明的怒气何等威严。 湛蓝的天空下,整个仙京虽然听不见祝灵昭的声音,也看不见她被禁锢在半空之上的身影,却都被震得颠三倒四,跌倒在地。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惊慌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响起。 更有感官敏锐的修士耳鼻流血,呕吐不止。 那座巍峨华丽的御仙宫已经在烟尘中化作废墟,整个仙京城里都乱做了一团。 那几乎像一座浮空小岛般瑰丽茂盛的神树静静伫立在那里,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树冠上,一时没有回应。 祝灵昭拍拍脑门,气恼自己气昏了头。 神树虽然空有神明的力量和权柄,本质上却只是一棵树,没有自己的意识,恐怕只能根据那些“幕后之人”的指令行事。 她发这通火又有什么意义呢? 祝灵昭浑身的力量攀升,决定强行突破。 她必须!要赶紧回到般罗宫!! 那禁锢着祝灵昭的力道越来越重,祝灵昭紧抿着唇,浑身紧绷,施展的神力也越来越强。 一滴、两滴…… 晶莹的汗水顺着祝灵昭的额前滑落。 仙京城里的人们虽然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能看见,那阳光下晴朗无云的天空正在扭曲震颤。 “咔嚓”。 一声轻响。 ——天空,破裂了。 霎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飓风席卷,天空如同破碎的镜子,从寸寸龟裂的缝隙中,透出无边黑暗的虚空。 祝灵昭使尽全部的力量去挣扎。 一点点、一寸寸。 她终于将那堵在她面前的厚厚高墙推动了一丁点。 然后。 祝灵昭蓦地愣住了,她那张饱含着怒气的小脸上出现了错愕与震惊。 因为,祝灵昭感知到了神树迟迟传达过来的意识。 那股意识很微小,很模糊。 就像是一根刚钻出土壤,细细嫩嫩的幼芽;又或者是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乌龟。 它迈着迟钝又踉跄的步伐,慢吞吞走到祝灵昭的身边,用圆圆的龟壳轻轻碰着她的脚。 它甚至没有办法说出明确的话语。 只能吃力又勉强地表达出她的意思。 这棵刚刚诞生出自我意识的神树在说。 【对不起,不是我。】 阻拦祝灵昭回去,狠狠禁锢住祝灵昭的,并不是神树。 第261章 天道若拦,就反了天道 “什么?” 祝灵昭不由自主地晃了神。 那股一直禁锢在她身上的力量便猛然加重了。 这力量已经远超过世间所有的高山,死死压在祝灵昭单薄的肩膀上。 “唔……”祝灵昭从咬紧的牙关中泄露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个子娇小的少女被迫从高高的天空之上显出身形来,犹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摔在了神树之前,砸出一个巨大的人形深坑。 “轰——” “咳咳……”祝灵昭从喉咙里咳出血来,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这股可怖的力道压碎了,又在神兽的血脉之下缓缓生长愈合。 这种又痛又痒的感觉席卷全身,祝灵昭紧紧咬着唇,一点一点,从地面上撑起身来。 她脆弱的肩膀就像是扛起了巍峨高山的一个小角。 痛死了。 也重得要死。 祝灵昭纤细的手臂支撑在碎石块之间,不断颤抖。 【神、神树?那到底……】 天空中虚空的裂痕越来越大,狂风呼啸,带动着茂盛的神树哗哗作响。 祝灵昭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 神树初生的神识围在祝灵昭面前,急得团团转。 它模糊地表露出歉意和胆怯。 【对、对不起……】 那团模糊的神识不断道着歉,像是要哭出来。 【对不起……】 祝灵昭的心深深落了下去。 她被那股从天而降的力量不断压下去,又不断支撑着自己抬起头来。 娇小的少女仰望着破碎的天空,忽地笑了起来。 【咳、咳咳,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 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祝灵昭嘴边不断滴落,鲜红的血液溅在她紧紧攥成拳的手背上,像是绽开了一朵娇艳的小花。 她已然明白了神树为什么道歉。 因为阻止她的,真的不是神树。 ——而是天道。 “轰隆——轰隆——” 就在祝灵昭在心中默念出的那一瞬间,从虚空中骤然劈出拦腰粗的落雷。 雷光落进祝灵昭的眼里。 祝灵昭的瞳孔骤缩。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 耀眼的雷光笼罩,转瞬之间就将少女娇小的身影所吞噬。 …… …… …… 一片空白。 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地方。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的概念。 祝灵昭下意识伸出手,却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连手都没有。 就好像她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幽魂,或者一道白光与这片白茫茫的空间融为了一体。 【天道?】 祝灵昭在心中默默想道。 她没办法说话,因为她甚至都没有嘴。 【你为什么阻止我?】 祝灵昭的心中翻滚着怒气。 【因为不应该。】 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在祝灵昭脑海中响起。 祝灵昭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那个声音不急不缓,平整得就像是一个机器。 【因为命运。】天道回答道。 像是觉察到了祝灵昭的不屑。 天道缓缓开口:【命运,指定你作为麒麟;命运,驱使你成为河神。】 祝灵昭愣住了。 她以为,她来到万年之前,只是一个意外。 她已经做了那么多,想要改变命运。 却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命中注定要来万年之前走一遭,成为麒麟,成为那个河神。 冥冥中,所有的一切谜团都形成了闭环。 可是,那历史中河神陨落的命运也是真的吗? 天道无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 【而‘根牲’,白泽,都有自己的命运。现在,到了你们注定离别的时候。】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命运,剩下的,都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祝灵昭嗤笑一声,她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讥讽的语气与某人有多么想像。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谁与我无关?】 【是般罗宫?还是白泽,烛?还有那些我认识的人?】祝灵昭问道。 她不甘心! 难道到了这一步。 难道她要在给了白泽和烛一个“家”之后,就这么突兀地离开,任由烛按照命运中的那样,成为生不如死的‘根牲’? 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白泽成为万年之后那个游离在万世之外的模样? 可天道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一成不变。 【因为这是命运。】 祝灵昭冷冷地笑了:【我倒是觉得,‘命运’才与我无关。】 她用力攥起手来,用力,再用力。 苍茫一片的空间之中,首先出来了那一双紧握着的手。 紧接着,是葱白纤细的手臂、单薄的肩膀…… 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屹立在苍茫之中,傲然直面着天道。 鲜红的血从她紧握的指缝中滴落下来,坠入白茫茫的云烟里。 祝灵昭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 她猛一跺脚,四周苍茫的云雾隐隐震动起来。 祝灵昭的神力一点点扩散、渗透,像是要狠狠撕开这片苍茫,回到那她想要回到的地方去。 几乎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两股力量互相碰撞。 祝灵昭的皮肤在扭曲的飓风中刮出一道道血痕。 天道几乎像是要在叹息了。 【你为何要如此?】 【你是这世间的第一个神兽,也是这世间的第一个神明。你是吾的宠儿,为何偏偏要忤逆命运?】 祝灵昭咬紧了牙齿:【因为我答应了,我答应了他们我要回去。】 【什么神兽,什么神明?如果我连自己承诺的事情都做不到,那这宠儿,不做也罢!】 正如烛曾经说过的那样。 王母敢拦,就斩了王母;银河敢阻,就断了银河。 天道若是要挡土她,她便是反了这天道又如何? 祝灵昭伸出手去。 浩瀚的河水仿佛利剑般贯穿了白茫茫的云烟,将这一切统统粉碎。 飓风之中。 祝灵昭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你若是执意如此,只会失去一切。】 祝灵昭回到了神树之下。 她肩上扛着来自天道的威压与禁锢,一点一点,从深坑之中站起身来。 她头发散乱,指尖也被天雷劈得焦黑。 但到了这个时候,祝灵昭好像感觉不到痛了。 她只想快一点回到般罗宫去,快一点见到等待她回去的人。 然后带着他们,远远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这里也好啊。 远离那无情的命运。 去到21世纪去。 一步、两步、三步…… 祝灵昭向着雪山的方向迈开步伐,就这么驮着万千重山的重量,坚定不移地,走过去。 她只是想……快一点。 第262章 我护法的职责,完成了吗 然而祝灵昭赶到的时候,却还是晚了。 浓黑的烟雾冲天而起。 映入眼帘的,是大火包围中的般罗宫,熊熊烈火将满山素白的雪烧得通红。 到处都是巨树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已然没有了人的身影。 大黑蛇庞大的身躯盘在般罗宫周围,他身上到处都是燃着的火,好似烧得只剩下一具一动不动的躯壳。 焦糊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曲无疆!!!” 祝灵昭的瞳孔骤缩。 玉水河发出愤怒的嘶吼声,河水从天空倒灌而来,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直直砸在火海之中。 那无论如何都扑不灭的神树心火缓缓缩小,直至熄灭。 然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满地狼藉。 出走时那华丽的般罗宫,此时只剩下满地焦糊的黑灰。 祝灵昭扑倒在大黑蛇的脑袋旁。 大黑蛇那巨大的脑袋已经被砸碎了半边,血肉模糊的,缺口上泛着被火焰灼烧出的黑痕。 他浑身的鳞片都像是被拨过似的,鲜血淋漓,稀稀拉拉地掉在灰烬里。 蛇最脆弱的七寸处,有着一个巨大的豁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去了。 祝灵昭的泪水滴落在大黑蛇的脑袋上。 就像是滚烫火海中的一滴甘露。 大黑蛇掀开眼睑,那只仅剩的黑色蛇瞳中倒映出祝灵昭的身影。 “你……回来啦……”他奄奄一息地说道。 “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灵昭攥紧了拳头,愤怒道。 以大黑蛇、烛和白泽如今的实力,又有谁能在短时间内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们?! 然而大黑蛇却好像没有听见祝灵昭说话。 或者说,他的确听不见了。 只是莫名的执念支撑着他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那只蛇类特有的冰冷竖瞳里唯有恍惚与涣散。 “我听见你叫我了。”大黑蛇说道,他的声音细小得像是蚊蝇。 “曲无疆……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大黑蛇的眼睛缓缓闭上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巨大的脑袋拱进少女娇小的怀抱里,就像是眷恋着那丝熟悉的温暖。 “谢谢……我很喜欢。” 一丝很轻很轻的话语飘散在灰烬上方。 然后,那个破碎的蛇脑袋,就再也不动了。 祝灵昭用力抱着大黑蛇,仰起了头。 她不想让泪水落下来。 但玉水河的河水淅淅沥沥地浇淋在这片废墟之上,就好像一场连绵不绝的冰雨。 她以为她是奇迹昭昭,她以为她改变了命运。 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命运,又回到了它本该有的位置。 祝灵昭一时间甚至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曲无疆死了,烛和白泽都不知去了哪里。 天道说,他们之后的命运都与她无关。 那大概无论祝灵昭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烛还是会被抓进那个地宫,还是会变成“根牲”,在封印中独自渡过漫长的一万多年,最后变成那个魔尊大人。 白泽也会变成那个喜欢穿着道袍,换了无数身份,甚至在传说中屠杀同族的溥云深。 那她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祝灵昭在心中问着自己。 她感觉胸口绞痛,浑身的神力都在翻涌。 这是因为她分享出去的权柄——也就是烛和白泽两人的状况并不算好。 越来越多的河水落在祝灵昭身上,将她浑身淋得湿透。 一股熟悉的拉力勾住了祝灵昭,像是要把她往河水深处拉。 “不……” 祝灵昭抱紧了大黑蛇的脑袋。 河水深处在召唤她,召唤她回到万年之前。 这股时空的力量无可匹敌,它拉住了祝灵昭的脚,将她整个人往万丈之下的山涧里拖去。 一寸一寸…… “不!我不能走!” 祝灵昭紧紧抓紧大黑蛇的脑袋,这几乎是她在一片废墟之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河水拽着她,在满地灰烬里拖出一条长长的拖痕。 慌乱之中,大黑蛇的脑袋偏开,咕噜咕噜,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从他的嘴巴里滚了出来。 ——那是大黑蛇即将化蛟而形成的蛟珠! 如果蛟珠还在的话,大黑蛇就还有活过来的机会! 祝灵昭精神一振,奋力伸出手去,将那颗蛟珠抓在了手里。 下一秒,黑光大作。 祝灵昭猛然睁大了眼睛,纷杂的画面涌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是大黑蛇的记忆。 出身山野,体型庞大,依靠捕食山野里的动物为生,然后上山打猎的人们发现了他,将他误认为是山神。 作为山神,每日接受附近人们的朝拜,他本能地吸收信仰,吃着来自人们的供奉,这样的日子很滋润,却也很无聊。 那个横空出世的河神抢走了他的信徒,哈,不过也是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假神罢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那波澜壮阔的河水之上,阳光静静洒落,他呆呆地仰头望着那个屹立在半空的少女。 原来,那就是真的神明啊! 在般罗宫的日子,很有趣。 河神很强,她的两个小跟班也在逐渐变得有点强了,真有意思。 现在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一桩桩、一件件。 那些记忆飞速流转着,最后停留在了祝灵昭离开后的那一幕。 有人入侵了般罗宫! 盘守在般罗宫门口的大黑蛇竖起了身体,他身躯庞大好似一座小山,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队人马。 为首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他的实力在这群人里最高,但却不足为惧。 大黑蛇冲他们露出了长而锋利的毒牙,打算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人统统吞入腹中。 然而,那为首的道士却没有出手。 他只是后退了一步,抖了抖手中的链子。 顺着他手里那条银亮的链子。 大黑蛇看到了一只黑白色的小“狗”。 “去吧。”那道士说道,踢了踢脚边的小花狗。 下一秒。 那只“狗”就已经化作了一只与大黑蛇相同大小的巨兽,它浑身鬃毛蓬松,头生双角,力大无穷。 两个巨兽缠斗在一起,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大黑蛇打不过这只不知来路的大狗,但他没有逃跑。 ‘我是护法,是这座般罗宫的守卫。’ 大黑蛇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护法是不能退缩的,他将永远为祝灵昭冲锋在前。 ‘希望烛和白泽都已经逃掉了吧。’ 直到最后,大黑蛇浑身的鳞片都打得破破烂烂,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到了。 他被那只大狗锋利的爪子踩在地上,大狗俯下头来,雪亮的獠牙没入他脆弱的七寸,狠狠撕咬。 鲜血与鳞片飞溅开来。 大黑蛇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天地旋转成了一片雪花。 他都在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 ‘不知道烛和白泽有没有逃掉?’ ‘河神大人。’ …… ‘我护法的职责,完成了吗?’ 第263章 快逃,白泽 “完成了。” 虽然大黑蛇已经听不见了,但祝灵昭还是轻声回答道。 她默默握紧了手里那颗温热的蛟珠。 这颗圆润的珠子上还沾着血,带着某种律动,就像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大黑蛇故意留给她的东西。 为的是让她回来的时候,能够明白般罗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大黑蛇临死时惦记的最后一件事: 鲜有敌手的大黑蛇到死也弄不明白,那只被铁链栓来的小狗,为什么会那么厉害,又为什么会听从人类的命令。 但祝灵昭却全都明白了。 ——那是犼。 犼的战力在所有神兽之中都独树一帜,传说中甚至能以龙为食,更不用说大黑蛇一条还没有化蛟的蛇了。 而犼的天赋能力是嗅觉,能闻到世间的一切真相,带领韩圣之一行人找到般罗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犼为什么会听从于一个人类。 这个问题大黑蛇在战斗中曾不解地问过犼,而狂暴的巨兽只回以了怒吼。 祝灵昭也有所猜测。 正如马戏团里的狮子和大象。 在猛兽幼年期的时候就以残忍的手段对待他,教导他,令他学会屈服。 那么就算猛兽长大了拥有了比主人还强大的力量,在他的心里,主人也依旧是强大而不可违抗的。 那只被铁链拴住的幼犼就是如此。 河水依然在拖动着祝灵昭的腿。 但祝灵昭心里却渐渐镇定下来。 “我不能走。”祝灵昭将那颗蛟珠收起,低头对着河水说道。 这一次,没有了迷茫和哀求。 祝灵昭的话语里充满了坚定:“因为我的承诺还没有完成。” 她说,凡是有所求,她必会回应。 这是来自神明的诺言,远超过一切因果。 河水久久地顿住了,好半天,像是妥协一般向后退去。 刚刚还汹涌澎湃的河流,在转瞬间退进深深的山涧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灵昭站起身来,她感觉那颗温热的蛟珠在她的怀里坚定而又缓慢地跳动着。 即使明知身死,大黑蛇也要坚守般罗宫到最后一刻。 这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 大黑蛇只是在履行他的承诺罢了。 那她也该去履行她的承诺了。 所谓奇迹,就是在明知道前路结局的时候,也依然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放出神识,不顾天道加注在身上的束缚,毅然向着烛和白泽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圣之一行人还没有走太远,只堪堪到了雪山地界的边缘。 祝灵昭已经没有了隐匿身形的能力。 天道的禁锢和河神权柄的破败,每一秒都让她变得更加虚弱。 祝灵昭追上去的时候,惊动了所有人。 她看到烛和白泽被关在两个贴满了符箓的囚车里,手脚被紧捆着,见到她的到来,那两双骤然亮起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大抵是祝灵昭最狼狈的时候。 浑身湿透,怀里胳膊上都沾着血和黑灰。 两个少年脸上的神情很快化为了惊慌与愤怒。 而韩圣之则哈哈大笑:“哈哈哈……河神,你来的正好!你以为神祇就没有对付的方法了吗?被砸毁神像和庙宇的感觉如何?” 他这一说,祝灵昭才感觉到,原来韩圣之动手的地方不仅仅只在般罗宫。 在整个圣荒大陆上,他们正在派人手砸毁各处的河神庙宇,将河神打造为包藏祸心的邪神。 祝灵昭冷眼看着他。 这固然影响到了河神的神力,但若是全盛时期,这点小把戏根本不值一提。 韩圣之他们显然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些,只不过是因为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命运”站在了他们的那一边。 见祝灵昭不为所动,只在半空中冷冷地睥睨着他,韩圣之脸上闪过狰狞的愤怒。 他猛地拉起手中的链子,狠狠甩下一鞭。 “小狗,拦住她!” 那只黑白花色的“小狗”在清脆的鞭响中瑟缩了一下,怒吼着化为巨兽,直直扑向了祝灵昭。 祝灵昭抬手格挡。 这只幼犼的力气大得出奇,他依靠蛮力将祝灵昭从半空中扑倒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深坑。 韩圣之已经带着人马继续向前赶路。 四方避水兽拉着囚车,在雪地中吭哧吭哧地前行。 有缩地成寸的术法,眨眼间,那装着烛和白泽的囚车几乎已经快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地平线上。 “滚开!”祝灵昭愤怒出声,她化水为剑,洞穿了幼犼的胸口。 “吼吼吼——” 幼犼发出吃痛的声音,但却不依不饶地缠斗上来。 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打斗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上。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每当祝灵昭快要追上囚车时,幼犼都能及时用庞大的身体挡住她。 不知不觉间,幼犼身上蓬松的鬃毛已经濡湿,东一块,西一块,全都是斑驳的血迹。 “吼——” 幼犼发出怒吼,向祝灵昭发起冲锋。 而祝灵昭也在天道的禁锢下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她干脆化为麒麟真身。 “砰——” 两只小山般巍峨的巨兽撞在一起,发出山岩砥砺之声。 “呦——” 祝灵昭发出一声清越的鹿鸣,她的真身比幼犼还要大得多,引得前方的韩圣之一行人全都惊讶地回头。 风云席卷的苍穹之下,那只身披鳞甲的麒麟浩气凌然,她高扬蹄子,猛地一下重踏。 天地震荡,白雪覆盖的雪山上赫然裂开了一条深深的长沟,横截在韩圣之一行人的面前。 拉着囚车的四方避水兽发出惊惧的嘶鸣。 祝灵昭低下头,用头上那双长角将面前的幼犼狠狠掀飞出去。 “嗷呜……” 幼犼那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队伍中,发出一声小狗般痛苦的呻吟声。 白泽的囚车正好被砸得四分五裂,他抓紧时机变成了白泽的原型。 束缚着手脚的绳子纷纷崩断。 那是一只仿佛烟云般飘渺灵动的白羊。 柔顺的洁白长毛仿佛与雪山融为了一体。 白泽抬起湛蓝色的眼睛望向了祝灵昭的方向。 他的眼睛依然是无神的,但他的意思却清晰地传进了祝灵昭的脑海里。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机会把烛救出来的!’ 韩圣之在一片混乱中厉声怒骂。 “你这个废物!你想死吗?还不给我快上!” “嗷呜……” 幼犼呜咽着,头晕眼花地爬起来,也分不清是谁,没头没脑地冲向了白泽。 祝灵昭将幼犼又一次顶开,趁这个空荡回头看了白泽最后一眼。 ‘不,白泽。’ 祝灵昭将神识传达进白泽的心里。 ‘你是我的神使,你必须要听我的。’ 祝灵昭看着那只漂亮又缥缈的白色巨兽,看着那双无神却比苍空还要美丽的湛蓝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我的命令。’ ‘——快逃,不要再让任何人抓住你!’ 第264章 灰飞烟灭 很多时候,祝灵昭都在想。 如果不是给了白泽一个家,一个他必须要回来的地方,那白泽是不是就不可能被任何人抓住。 在遇到祝灵昭之前,那个消瘦的少年虽然形容落魄地浪迹在人世间,但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是祝灵昭要带走他,将这片捉摸不透的轻风束缚在原地。 但祝灵昭却没有照顾好他。 【姐姐!】白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但神祇对于神使的命令是绝对的,美丽的白色巨兽僵持在原地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他凭空踏起,缥缈的长毛就像是云烟飘拂。 寒风裹挟着冰雪吹过,那只白色巨兽就像是被橡皮擦去了那般,消失在风云变幻的苍穹之下。 茫茫大雪之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 ……只要祝灵昭下定决心的话。 黑色的麒麟最后一次重重踏下,踩断了幼犼的脖子。 幼犼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呻吟,就再也没了动静。 破碎的苍穹中电闪雷鸣,大地震颤着。 那只身披鳞甲的黑色麒麟抬起头来,墨绿色的眼眸中杀气四溢,长角上挂着幼犼鲜红的血液。 一滴、两滴…… 鲜血顺着长角,滴落在震动的雪地上。 然后那些血就像是燃烧出了黑色的火焰。 麒麟墨黑色的蹄子每踏过一步,都在洁白的雪里烧灼出一个焦黑的脚印。 从星星点点,到野火燎原。 那黑色的火焰顺着麒麟修长的蹄子,燃遍了她的全身。 如果说之前的巨兽,带着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圣洁。 那么周身燃烧着黑焰的麒麟,就仿佛无边的梦魇,又像是看守地狱的恶鬼。 “啊啊啊啊——”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所有人都吓破了胆,惊恐地向后退去。 甚至有人慌不择路,滑进了地面裂开的深渊之中。 雪山崩毁。 愤怒的黑色河水就像是泥沼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昭昭?” 被禁锢在囚车中的烛怔怔地看着那只逐渐逼近的巨兽。 麒麟用那双冰冷的绿色眼眸看着人们,张开的翅膀上燃烧着黑火。 她没有开口,但威严的声音却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你们……’ 然后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另一个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声音。 【停止。】 那个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 祝灵昭停住了,她重重踏在地上,又引来一阵大地的震动。 【为什么?!】她愤然地质问天道。 【因为麒麟不该杀人,不该挑起战争。】天道的语调漠然而又呆板,【犼也不该死。】 几乎就在天道声音响起的同时。 “噗咳咳咳——” 祝灵昭骤然喷出一口血来,跪倒在地。 她身上的黑色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 那并非是什么华丽的特效。 而是神兽在违背职责之后,加具在身上的惩罚与业障。 麒麟的本职就是要平息天下纷争,而祝灵昭此时却在挑起战争。 她更不应该杀犼。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只犼,身份独特,本不该死在这里。 祝灵昭感觉到了回馈过来的孽力。 黑火正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皮肤,钻进血肉里,剥夺她神兽的身份。 好痛…… “咳咳咳……” 祝灵昭无法抑制地咳出更多血,她的身体正像是腐朽的木头那般崩坏。 【停止。】 天道又重复了一遍。 她终究是天道的宠儿,是这世间的第一只麒麟,也是这世间的第一位神祇,天道已经对她宽容得不可思议。 祝灵昭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应该回应河水的召唤,回到万年之后去,总归万年之后一切已有定局,白泽想必是逃掉了,烛也没有死,反而成为了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 可是。 她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司烛黎要遭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凭什么他要在漆黑死寂中困守万年。 她明明已经许下了神明的承诺。 只要司烛黎呼唤她,她就会回应。 【我不杀人,我也会想办法复活幼犼。】祝灵昭在心里对天道说道,【我只是想……】 黑色的麒麟踉踉跄跄地从雪地里爬起来。 人们惊慌地四处逃散,发出刺耳的尖叫。 但那些祝灵昭都没有在意,她只是抬起翠绿色的眼眸看向囚车。 这一眼,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黑暗与河流。 囚车中的少年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燃烧着黑火的狰狞巨兽越走越近。 隔着那滚烫的火焰,只有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依然按如同往日那样温暖清亮。 【我只是想……带他离开。】 祝灵昭低下头去,将沾着血的长角抵在了少年坚固的囚车上。 “昭昭……” 烛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囚车边缘,从栅栏中,伸出了他那只为了挣脱绳索而蹭得血肉模糊的手。 下一秒。 从未有过的耀眼雷光从天而降。 世界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 …… …… 寂静。 耳边是刺耳的像是什么东西坏掉了的铮鸣声。 烛终于从一片白花花的噪点中找回了视线。 但囚车前,什么都没有。 没有黑火,没有巨兽。 苍茫的雪山上,唯有满地泥泞的狼藉。 所有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都被这雷光清除得一干二净。 烛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一把被雷光劈过之后炙热的灰烬。 黑发少年的脸上一片空白,他大睁着眼睛,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韩圣之突然爆发出疯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哈哈哈哈……”韩圣之不可一世地大笑道。 “就连天道,都容不下她,要将她灰飞烟灭!” 雪山上的寒风悠悠吹过。 那摊地上残留下来的,依稀可以辨认出巨兽形状的黑灰,也一同随风而逝了。 烛目眦欲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将那把灰烬按在怀里,跪倒在地,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仿佛是野兽一般的嘶嚎。 第265章 死昭昭 【……醒醒。】 【醒来啦。】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祝灵昭恍恍惚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撞她。 她有些迟钝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圆柱体的底端。 四周环形的“墙壁”上亮着朦朦胧胧的绿光。 抬头向上看去,好像看到了很多茂密舒展的枝丫,有阳光穿过树叶间小小的缝隙,从顶端那个圆形的“井口”处落进来。 【我这是……怎么了?】 祝灵昭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想要帮烛打开囚车。 怎么眨眼间,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的身上也不痛了。 好像那些黑气弥漫的业障突然之间离她远去了。 【你死了。】 那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说道。 噢,原来她是死了,她还以为…… …… …… 祝灵昭:【!!!什么?我死了?!!】 她惊得跳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像个轻飘飘的气球一样,轻轻一蹿就咕噜咕噜地往上飘。 祝灵昭惊恐地低下头去,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看到了一只躺在地上,死状难看的“小小鹿”。 那只“小鹿”已经没有麒麟威风凌凌的模样了,浑身都是斑驳的血迹,鳞片脱落,裸露出来的皮肤焦黑。 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好像一截烧焦的木炭,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这也死得太难看了!!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飘回自己的“尸体”旁边,乖乖落坐,心情也随之一下跌到了谷底。 看来,她还是失败了。 她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甚至还死了。 奇迹昭昭,变成死昭昭了。 祝灵昭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猫球。 那个稚嫩的意识轻轻跳到祝灵昭的肩膀上,就像是一小团萤火虫的亮光,一明一暗地安慰着她。 【我这是在哪里?】祝灵昭沮丧地问。 【在我的身体里。】那团意识回答。 祝灵昭没精打采地把那团小萤火虫弹飞出去:【你是谁……噢对了,你是神树。】 祝灵昭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咕哝道:【你好像说话顺畅了不少?】 她现在,竟然是在神树的树干内部。 这个巨大的“圆柱体”就是神树粗壮的树干。 小萤火虫一点也不生气地飞回祝灵昭面前,兴高采烈地邀功道:【是我把你的残魂保下来的,还有你的尸体!】 【你不知道,要在天道面前把你的尸体和残魂藏起来有多难!还有奇怪的河水想要抢你。】 【那河水差点就把你卷走了。】 小萤火虫绕着祝灵昭飞了几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招惹了这么多可怕的东西?】 祝灵昭几乎是想要苦笑了:【我也想知道。】 这大概就是想要违背“命运”的代价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祝灵昭把那团小小的萤火虫捧在手心里,勉强打起精神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没有再次醒来的机会了。】 小萤火虫安安静静地躺在祝灵昭的手心里,光亮就像是呼吸一样一明一暗。 好半天,它才嘟嘟囔囔地小声说:【不、不用谢我。】 【其实把你拉回来,也不光是我的功劳。还有一种束缚也在拉着你……】 【什么?】祝灵昭问。 【束缚。】小萤火虫似乎是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它扇了扇自己胖嘟嘟的小翅膀,【那束缚太可怕了,简直像是诅咒了你,恨不得你死也不能安生似的。】 【你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约定还没有完成……】 祝灵昭长久地愣住了。 约定? 还没有完成? 小萤火虫独自嘀咕了半天,才发现祝灵昭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 亮着微光的神树内部。 少女半透明的残魂久久地停留在那里,虚幻得就好像一道幻影,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小萤火虫有些紧张地碰了碰她:【河神?】 祝灵昭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道:【我以为……已经结束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小萤火虫有些直白地说道。 祝灵昭抿起了唇,她慢慢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已经没有心脏跳动了。 没有温暖的血肉。 她摸过去,就像是摸到了一团空气。 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万年之前的故事已经落幕。 好看又聪明的昭昭赔进去了自己,也终究没有换来一个奇迹。 但是神树却说,她的约定还没有完成。 依然在有人束缚着她。 祝灵昭很轻很轻地问道:【还有人在呼唤我吗?】 祝灵昭已死。 河神已经陨落。 她再也感觉不到他人向她的祈祷了。 但小萤火虫侧耳听了听,却很坚定地说:【有的。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回到他的身边。】 这一刻。 很难说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即使已经没有了心脏,但祝灵昭依旧感觉到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就好像大片大片的花从心田中绽放。 祝灵昭默默地捂住胸口,有点想哭,又有点想要微笑。 她好像忽然有点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了。 祝灵昭在心里想道。 【神树。】祝灵昭将小萤火虫托举到眼前,有些镇重地开口,【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你说吧。】小萤火虫积极地说道,【是你浇灌了我的神识成长,你的忙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那麻烦你把我翅膀下的蛟珠取出来。】祝灵昭说道。 小萤火虫依然飞到“小鹿”的尸体旁,从焦黑的翅膀下翻出了一颗黑光缭绕的蛟珠。 【如果有蛟珠在的话,大黑蛇就还没有死。】祝灵昭说道,【神树你擅长生命与塑造,请帮他重塑一具身体。】 【这并不算难。】小萤火虫答应了。 祝灵昭道:【还有那个被献给你的人,你找机会放他离开吧。】 小萤火虫有些为难了,它初生的神识其实还不太能分辨人类与人类的区别。 而景国皇室丢给神树处理的“垃圾”早已不胜枚举。 【可是,你说的是哪一个?】 小萤火虫努力思考着,并不知道自己又无意中扔出了怎样的炸弹。 【是那个很惨很惨的幼崽,还是那个很惨的沙子人?这两个都是你很忠心耿耿的信徒呢。】 第266章 他在等我 【可能是沙子人?】祝灵昭有些迟疑地说,她大祭司的身体是由她用河水和泥沙重塑的。 但是祝灵昭很快抓住了重点:【等等,你说什么幼崽?】 景国什么时候又迫害了一个还是她信徒的小孩子?! 小萤火虫显得更为难了,它胖乎乎的翅膀蜷缩起来,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啦,那时候我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 【那个幼崽被他们带回来拷问,被打得好惨好惨,但直到死都没有说出关于你的信息,脑子都被反复的搜魂术烧焦了……】 【对不起……】小萤火虫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已经死了有些时间了,他的残魂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半夏?!】她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个年幼的采药郎。 半夏难道不是背叛了他们吗? 不,也说不上背叛,只是在祝灵昭的认知中,那一次般罗宫遭遇浩劫,就是因为半夏出去后,泄露了消息。 可是神树现在却告诉她。 半夏直到死的时候,都信守了他们之间的承诺。 他没有背叛他们。 有关般罗宫的信息是修士用搜魂术从他的脑子里硬生生挖出来的。 【如果你能找到他的残魂的话,那就麻烦你也救救他吧。】 祝灵昭心情复杂地说道。 既为那个小少年的勇敢与惨烈而痛心,也为那些人的残忍和冷酷而愤怒。 神树和河神不同,对于生命领域更加擅长。 【拜托你了神树。】 祝灵昭把那团小小的萤火虫捧在手心,坚定地说道:【作为交换,我把我残存的这些力量都留给你。】 即使河神的神力所剩无几,但这依然是世间唯一神明的力量。 小萤火虫静静地看着她。 【你要走了吗?】它突然问道。 【嗯。】祝灵昭点点头。 【你要去做什么?】小萤火虫的意识传达出难过的情绪,它小小声地说道,【你只剩下残魂,只有留在我的身体里,才能继续存在。】 【如果你离开的话,你很快就会彻底消失的。】 祝灵昭很平静地看着它,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要去完成我的约定了。】 【啊。】小萤火虫突然懂了,【是那个人,你要去见一直等你的那个人,对不对?】 【对。】祝灵昭回答,【我想去见他。】 【可是……】 小萤火虫身上的光变得有些黯淡了,整个神树都好像低落又困惑地轻轻摇晃起来。 【为什么呢?】稚嫩的神树意识忍不住问。 【你已经死了。即使你去了,那个人也不会看见你,不会感知到你,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回去了,他等到了你。】 祝灵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温柔又轻快地笑起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萤火虫。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魅魔,好像终于在这一刻长大了。 流动而又向往自由的风,也终于愿意为某人停留片刻。 【我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祝灵昭说道。 哪怕她已经知道,她即将见到的那些并不美好。 但至少,祝灵昭想要陪在司烛黎的身边。 即使就连他自己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份陪伴。 【再见了,神树。】半透明的少女站起身来,向小萤火虫告别,【那个人,还有这只神兽,也麻烦你替我,多照顾照顾他们吧。】 祝灵昭用仅存的力量,把烛和白泽的模样通过意识展现给小萤火虫。 她笑着向神树挥挥手,潇洒地穿过树干,像是停留不住的风一般,攸然消失了。 已经离去的祝灵昭并不知道。 在她离开之后,空荡荡的神树内部,寂静了很久很久。 小小的萤火虫悬停在半空中,有规律地明灭着。 然后,小萤火虫的身影逐渐拉长变形,有了更为清晰的轮廓。 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稚嫩的小孩子凭空出现。 他长得可爱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那张冰雪雕琢般的小脸上竟有八分与祝灵昭相像。 他吃力地站稳脚步,模仿着少女走时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对着空荡荡的树干挥挥手。 “再、再见,昭昭。” 神树磕磕绊绊地说道。 祝灵昭离开神树,飘飘悠悠地晃进了仙京城。 天空一碧如洗,炎炎夏日映照着茂盛葱翠的神树树冠。 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此身已死,就连天道也管不了她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仙京城里虽然混乱,但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被震塌的御仙宫正在重建。 祝灵昭飘过正在忙碌的宫人们,穿过地面,进入了树根下昏暗的地宫。 果然,烛就在这里。 就像曾经在一百章前见过的那样。 黑发少年被禁锢在重重叠叠的树根之间,裸露出的身体上满是刺目的伤痕。 容颜年轻的帝王倚靠在座攀上,还是那样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就仿佛他从不曾被祝灵昭硬生生扭断脖子。 其实祝灵昭隐约已经猜到了,既然幼犼不能在这个时候死,那景国的帝王同样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死。 祝灵昭那时杀了他,却没有承受孽力,就说明这位帝王用什么替死的手段逃了过去。 “韩宗主,还没好吗?” 帝王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陛下,且不可心急。”韩圣之安抚道。 那被挂在树根之间的少年死气沉沉的,垂着头,任由百般酷刑加身,却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 祝灵昭飘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她终究是看着这残忍的一幕再次在眼前重演。 “河神死了!” “我们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永远无法依靠信仰再凝聚起来。” “这就是他的下场。”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你啊!是你害死了河神。” 韩圣之冰冷残酷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那颗金绿色的祉兰神果被塞进了少年的嘴巴里。 “啊啊啊啊啊啊——” 烛弓起身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甚至说不清到底是剧痛,还是心里绝望到了极点。 烛终于还是被制成了“根牲”。 日复一日,在这漆黑冰冷的地宫之中。 粗粝的树根不断从烛的身体里生长出来,蚕食着他的血肉。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 祝灵昭再也忍不住扑到了烛的面前。 “司烛黎……” 祝灵昭难过地伸出手去,她半透明的手轻轻落在少年脏污的脸上。 然后。 少年蓦地抬起眼来。 凌乱的黑发之下,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眼睛已经变为了金色,就像是初升的太阳,炙热而又璀璨。 他金色的眼眸里倒映不出已经死去的人。 但烛却像是看到了虚空中的少女似的,露出一丝恍惚的微笑。 “你来啦……昭昭。” 他虚弱地做出这样的口型。 …… “你叫的人……是我吗?” 第267章 因果是闭合的圆 这一刻。 祝灵昭仿佛被天雷再一次劈中了,浑身巨震。 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席卷了她。 祝灵昭犹记得自己在过往的间隙中亲眼目睹过这一幕。 她一直以为,她是作为完全的旁观者来看到这些的。 可是现如今,烛却对着她,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幕,与过往的间隙中,完美重合。 或者说—— 这,就是祝灵昭曾看到过的那段回忆本身! 她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她所看到的,就是“自己”在万年之前被抹消掉的过去!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河神”。 玉水河的河神,从始至终,就只有她。 那些过往,那在司烛黎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黑猫,那记录在古籍上的麒麟,那司烛黎苦等许久却永远等不来的河神……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 祝灵昭自以为回到万年之前,是为了改变历史。 可这次穿越并不是一个意外。 ——而是命中注定。 她现在所努力去做的所有事,都恰恰促成了历史,促成了那万年之后的结局。 祝灵昭在恍然间明白了一切。 司烛黎把神明的权柄分享给她,让她的身体能够适应神力,然后回到万年之前,成为了真正的河神。 而作为河神的祝灵昭又在万年之前,将神明的权柄分享给还是少年的烛,让他得以一步步夺取神树的神力,最终成为了万年之后的魔尊大人。 要不然,历代被制成“根牲”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是司烛黎没有化作养分,反而翻身为主,登上了魔神之位呢? 时空是一个轮回。 司烛黎的过去,是祝灵昭的现在。 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 祝灵昭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段过往间隙里的回忆会终止在这个地方。 ——因为承诺兑现。 烛终究是等到了他想要等待的人。 怀着执念的残魂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身形一点点溃散。 祝灵昭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在烛的脸上化为泡沫,她微微露出一个笑。 这样也好。 至少她回到万年之前,给司烛黎留下了希望的种子,让他终究没有像其他“根牲”那样,于黑暗中化为悲惨的养分。 然后。 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像是阳光下虚幻的肥皂泡。 半透明的少女霍然消失了。 …… 地宫中死一样的寂静。 已经消失的少女并不知道。 黑发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从眼角落下一颗泪来。 作为河神的神官。 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刻,那属于河神的神力彻底消失了。 ‘她在最后一刻,叫的都是司烛黎吗?’ ‘那到底是谁?’ ‘如果……’ ‘——如果他是那个司烛黎就好了。’ 那他是不是就能变得更加强大,就不会……让少女因他而死。 …… 仙京城旁,繁茂的神树轻轻摇晃起来。 茂密的树叶宛如波浪般一层层翻滚,像是奏响了一支古老而又悲伤的歌。 夏日的阳光洒落。 一只轻盈的白羊落在了神树舒展的枝丫上。 他的身形就像是一团白云,周身笼罩着缥缈的云雾。 没有任何人察觉,就连树梢上的鸟都在照常歌唱。 唯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出现在白羊面前。 【你来做什么?】小孩子问道,他的身体是全然透明的,理应不会被这个世间的任何生物看见。 但白羊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却直直对准了他。 【我来带走她。】白羊回答。 那双苍空般剔透瑰丽的眼眸中疯狂与恨意交织,像是裹挟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小孩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 小孩侧开身子。 任由白羊动作无比轻柔地,带走了那具小小的焦黑的“小鹿”尸体。 谁也不知道擅于隐匿的白羊在那之后,去向何方。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韩圣之为了彻底镇压河神残魂,在她殒命的雪山上建立起天下第一大派——归原宗。 久到景国的帝王飞升在即,准备传位给当今的太子。 曾经辉煌一时的河神的名迹仿佛在人们口中逐渐淡去。 唯有玉钩镇的老人们,还偶尔提起他们在年少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玉水河上有个“河神”。 空荡荡的神树内部,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人”。 蜷缩在树干里打瞌睡的小孩子猛然惊醒,在看到面前的“人”后,脸上所有的警惕与戒备顿时化为了复杂与怔愣。 那是一个浑身缠绕着漆黑火焰的男人。 他的手脚、身体,全部都与干枯粗粝的树根纠缠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哪里是树根,哪里是他。 那些狰狞的树根仿若长蛇,嗜血而动。 象征着恶与罪业的火焰钻进他的皮肤里,就像是以他的血肉和骨骼为养分,熊熊燃烧着。 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男人黑发披散,那双非人的金眸森冷而又漠然地盯着出现在面前的孩子,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那小孩子却并不怕他,相反,他毫无防备地向男人张开了双臂。 【是你啊。】小孩子轻轻说道,【我……】 “轰隆——” 狰狞的树根一拥而上,重重将小孩子砸进地里。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狂暴的树根砸够了,它们才仿佛群蛇一般,顺着神树的树干内部攀援而上,蚕食着每一寸神力。 小孩子被彻底吞没在树根之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当树根再次散开的时候。 那个沉睡在神树中的小孩已经不复存在。 男人出现在神树偌大的树冠之上,高举起一只手。 整个圣荒大陆上,满天黑色的火焰从天而降。 深褐色的狰狞枯树拔地而起。 大地震颤,天空破碎。 人们惊恐而又无知的尖叫声响彻苍穹。 ——灾难,降临了。 第268章 是世界杀了我 魔尊横空出世。 他摧毁神树,屠杀景国皇室,在整个圣荒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 却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只知道,他身边跟随着一条嗜血的魔蛟,和一个善使沙石的大将。 他们将分裂的魔域统一,组建起浩浩荡荡的魔修大军,意指推翻整个天道。 世界,似乎走向了末日。 …… 祝灵昭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再一次醒来。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飘在半空中。 她的身体依然是半透明的,飘飘忽忽。 漫天流火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地上,脚下是满目疮痍的大地。 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树宛如长蛇般狂舞,挥洒下一片片血雨。 高大俊美的男人屹立在神树顶端,鸦羽般的长发飘飞,冷金色的眸子漠然俯视着众生,仿佛冷酷而又莫测的神明。 黑色的蛟龙在半空中腾飞,每一下翻滚,都带来电闪雷鸣,以及大地的震颤。 身穿兜帽的人影将脸庞隐没在阴影之中,他高举着双手,山崩与洪水便席卷过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但又与祝灵昭曾在过往的间隙中看到的不太一样。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一个冷漠平板的声音在祝灵昭脑海中响起。 【天道?】祝灵昭挑起眉。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道只能从少女的脸上看出不以为意。 事到如今,就连不具有情绪的天道都有了隐隐的愠怒。 祂引导着祝灵昭去看神树顶端的男人:【那是“根牲”,他本该助神树成就大业,护得圣荒大陆灵气丰裕,万世太平。】 祂又引导祝灵昭去看曲无疆:【那是世间唯一的蛟,再修行千年,方可化为真龙,超脱轮回。】 祂引导祝灵昭看向带着兜帽的人影:【还有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祝灵昭道:【他是我的大祭司,魏曲?】 天道震怒:【不!他本该叫杜朝远,他已经做了十世大善人!】 【所以呢?】祝灵昭问,【你想说,这个世道把十世大善人都逼成坏人了?】 【可是,他们如今却在掀起战争!】 【你是麒麟!】天道漠然的声音里染上了严厉,【你怎能坐视战火的蔓延?】 祝灵昭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 麒麟的本性善良,她怎么可能真的对于脚下无数生灵的哭嚎无动于衷? 但祝灵昭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无赖地摊了摊手:【可是我已经死了。】 一只死麒麟怎么还管阳间的事? 天道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可以复活你。】 祝灵昭不为所动:【代价?】 【没有代价……】天道的话在少女微扬的眉毛中顿了顿,继续道,【你必须要阻止“根牲”。】 【如果你能阻止“根牲”,我就让你真正地复活。你依然是世间的神明,是第一只麒麟,是我的宠儿。】 祝灵昭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就在天道以为她有些意动的时候。 那个飘在虚空中的半透明少女才举起了手,就像是小学生向老师提问那样。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祝灵昭迟疑地,慢吞吞地说道,【你是在贿赂我?】 天道:??? 【……贿赂?!】 【对啊。】祝灵昭振振有词地说道,【你用神明和神兽的权利和力量来贿赂我,这的确很诱人。】 【然后,你希望我能够阻止司烛黎推翻你。】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像是才醒悟过来那般,恍然大悟道。 【对噢!天道虽然只是世界诞生出来的规则和世界意识,没有感情也没有自我意识,但“生存”是任何东西的本能,你当然希望你能一直延续下去。】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 即使只是一片不存在于世的残魂,但少女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透亮,生机勃勃。 天道不明白少女在想些什么,祂也从不在意,只问。 【那么,你同意了?】 娇小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中,脸上带笑,她温温柔柔地开口。 【你做梦!】 天道愣住了:【什么?!】 祂本不应该有惊讶的情绪。 但少女的反应的确出乎意料。 这可是复活的机会。 从古至今,有多少人为了活下去而不惜一切代价。 又有多少人,为了能够成神,为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力量,而愿意做任何事? “轰隆——轰隆——” 天边遥遥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枯朽的树根从天空碎裂的地方生长出去,那世界之外的“虚无”仿佛黑色的河水一样从天幕倒灌下来。 “虚无”所到之处:怪异、扭曲。 呈现在眼前的,是真正的世界毁灭之时。 祝灵昭静静看着这个风雨中摇摇欲坠的世界。 这是她曾经与天道对抗时,差一点做到,却没能做到的事。 而此时,司烛黎却做到了。 【你希望我去阻止司烛黎,就说明你自己已经无力去阻止了。】祝灵昭说道,【司烛黎真的有能力推翻你。】 【这也在你的“命中注定”之中吗?】少女嘲讽地问。 天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显然,司烛黎化作邪神毁灭世界,并不在原本的“命运”之中。 好半天。 天道才说:【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司烛黎毁灭世界吗?】 祝灵昭低下头,去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指。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明明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魅魔,最终却变成了游荡在世间的一缕残魂。 【我本来不想的。】祝灵昭轻声说。 【在我刚来到这里,在河岸边见到司烛黎的时候,我只想保护他。】 【在知道烛和白泽的境遇时,我只想给他们一个家。】 【在发觉一切的苦难都逃不开时,我只想带着他们走得远远的。】 【我们躲在雪山上,远离人世间。】 【在烛和白泽被抓回去的时候,我都只是想,打开他们的囚车,带他们离开。】 祝灵昭抬起眼来,那双清亮的眼眸直直望向天空上不存在实体的天道。 【那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我从始至终,都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从不想要毁灭世界。】 【可是世界却杀了我,对我们赶尽杀绝。】 【是世界毁了这一切!】 第269章 抹消就抹消,天道去你o 天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祝灵昭放下手,指向屹立在神树顶端的司烛黎。 【世界加注在他身上的苦难你也看到了,难道他憎恨世界、想要毁了这个世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想要阻止他,那你去。】祝灵昭说道,【我没有任何资格去代替他放下。】 “轰隆——轰隆——” 整个世界仍在激烈地震荡。 天空上的缺口越来越大。 河水倒灌,黑火丛生。 许许多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相扭曲地出现在圣荒大陆上。 世界末日,天道将倾。 屹立在神树上的男人伸出手去,那些巨树生长得越发狰狞。 过了很久很久。 天道的声音才重新回荡在祝灵昭的脑海之中。 天道做错了吗? 也许。 但天道没有自我意识,也就没有悔过和愧疚的情绪。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天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呆板,【那就是——将一切的变数彻底抹除。】 祝灵昭微怔。 “变数”? 是指她吗? 或许在天道的思维里,是因为祝灵昭天生反骨,总想要改变命运才引发了这一切动荡。 如果没有她。 那些人也就不会对天道产生如此大的恨意,不会想要推翻天道。 所以……她不仅身死,还要这么被彻底地抹去了存在吗? 祝灵昭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天道的声音威严而又漠然,【我再问你一遍。】 【你是否愿意去阻止“根牲”,以复活作为交换?】 如果同意,就是复活,去做麒麟,做神明,做天道的气运之子。 如果不同意,那就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就连司烛黎都不再记得她。 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 祝灵昭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 漫天黑色火焰与狂乱枯枝的交错之下。 娇小的少女狠狠地冲天道竖起了一根中指。 【我早就想说了,他不叫“根牲”,他叫司烛黎,麻烦你尊称他为魔尊大人。】 祝灵昭说着,露出了一个狡黠又快意的笑容。 可可爱爱的小猫咪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气势汹汹地爆了粗口:【那我也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吧。】 【天道,去你o的!】 朝闻道,夕可死矣。 抹消就抹消吧,这样的天道,活该被司烛黎推翻! “轰隆隆————” 几乎是话音刚落。 枯枝狂舞,整个偌大的天幕彻底破碎了。 血雨飘摇的世界在须臾间崩塌,就像是挂在枝头的果子,轻轻坠落。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天道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顺着时间的长河而去: 湿漉漉的黑猫突兀地出现在玉水河畔。 黑猫漂浮在河水里,银发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她。 华丽的木制宫殿在山坳中建成。 阳光下,黑猫攸然化为娇小又明艳的少女。 …… 少女所有过往的痕迹,都被拉扯出来,一刀斩断。 就像是用橡皮擦拭白纸上的污渍。 轻轻拂去,白纸又恢复了洁白崭新的模样。 半空中半透明的少女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玉水河河神”的存在。 …… 而在苍茫的雪山之上,就连天道都不曾察觉的雪洞里。 银色长发的男人遥遥望着即将毁灭的世界。 然后猛然间,神情俱震。 有关少女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淡去。 不,他决不能忘记!!! 白泽那双湛蓝的眼眸中翻涌出决然。 没有什么能抵挡住天道的力量,就连他也不能。 但是,或许。 他的身体能作为永恒不变的石板,镌刻下他在世界上留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白泽掏出匕首,在手臂上刻下一个深深的“昭”字。 ‘昭昭……’ 白泽在心里轻轻默念道。 不够,还不够…… 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青白的道袍。 ‘昭昭……’ 白泽又念了一遍,俊朗的脸上隐隐透出疯狂。 在这世界骤变的最后时刻里。 ‘昭昭……’ 白泽手起刀落,仿佛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手臂上反复描绘那个“昭”字。 冰冷的刀锋深入骨骼。 他刻得是那样用力。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烙印进血肉里。 ‘昭昭……’ ‘昭昭……’ ‘昭昭……’ …… 终于,天道用尽全力,将世间倒回了黑发少年仍然在地宫中做“根牲”的时候。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玉水河的河神不复存在。 黑发少年被狰狞的老树根纠缠着,日复一日地蚕食着血肉。 这一次,他没有名字,也没有需要等待的人。 白茫茫的雪山上,银发少年在雪洞里独自醒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尖刀。 满地满身都是血。 “吓?凶杀现场?!”白泽莫名其妙地跳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痛,活像是被人狠狠捅了百八十刀。 “到底是谁敢暗算我?” 白泽骂骂咧咧地丢掉刀,然而检查了全身,却发现一点伤都没有。 最痛的左臂,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可是…… “这好像是个刻字吧?”白泽把鲜血淋漓的左臂举到眼前研究。 “……昭?” 这是谁? 白泽一头雾水。 难不成,是暗算他的凶手还在他身上留下了名号?这得是多么变态的习惯! “如果被我抓到了,我一定要他好看!” 白泽捂住左臂深可见骨的刀口,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可是,虽然对着那个“不存在”的人辱骂了千百遍,消去疤痕的方法有那么多。 白泽对着手臂上难看的字迹瞅了又瞅,终究还是保留了下来。 那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就像是此时还年少的白泽是那么依赖自己漂亮的眼睛,并引以为傲,却不知缘由地带上了蒙眼布条。 白泽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感知身边的事物。 他是个天才。 第一次蒙上眼睛,就能用这种方式行动自如。 就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白泽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片心安。 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黑暗中伸出一双又软又温暖的小手来,轻轻拉住他。 轻得就好像……云朵包子? 莫名的,白泽抹了一把脸,从他自己的脸上,触摸到了一片湿漉漉的水痕。 第270章 抹消后的重启 又过了百年。 昏暗冰冷的地宫之中。 那个与粗粝树根融为一体的无名男人睁开眼睛,那双璀璨的金眸在黑暗中闪烁,仿若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恨…… 憎恨这个对他从未施展过任何一丝善意的世界,更憎恨那高高在上的无情天道。 ‘他必须要推翻天道。’ 只有推翻这个天道,他才能有机会获得属于他的奇迹。 没有任何理由。 男人就这么想着。 他篡取神力,扭曲信仰,取代神树成为这世间唯一的魔神。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就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高大俊美的男人屹立在神树顶端,俯瞰着被腥风血雨所吞没的大地。 哭嚎与哀恸响彻苍穹。 这本该是男人最期望看见的一幕,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只余下冰冷与黑暗。 没有一丝波澜。 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登上世界制高点的激动。 就好像身体里已经被生生挖去了最重要的部分,空荡荡的。 男人灼然的金眸中,只有百无聊赖的冷淡与漠然。 子夜般漆黑的长发在天幕下飘飞,男人穿着锦白色的衣袍,俊美得仿若端坐在云端的狐神。 “你到底是谁?!”有人在临死前愤恨地质问他。 他是谁? 男人冷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从未有过名字,也从未有人称呼过他。 在那不堪的十几年记忆之中,他所拥有的,尽是这世间肮脏的辱骂与凌虐。 但莫名的。 “……司烛黎。” 一个名字轻轻从心里冒了出来。 与之一同浮现的,是一些奇怪而又酸涩的情绪。 那情绪很复杂,像是藏着万千思绪,又像是在追逐着某个遥不可及的迷梦。 男人骤然握紧了手。 不,不管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曾经属于谁,但他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魔尊,是这个世界的顶端。 “对,从今往后,我就是司烛黎!” …… 圣荒大陆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魔尊所统治,战火燃遍了每一个角落。 枯萎的神树之下。 偷偷盘踞在那里沉睡的黑蛟惊醒过来。 奇怪,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他又是谁? 黑蛟疑惑地摇晃着脑袋,他总觉得他有什么光荣的使命要去完成,有什么重要的人要去追随。 然后,巨大的黑蛟就看到了天幕上睥睨众生的魔尊。 啊,他好强! 莫名的熟悉感涌动在黑蛟的心里。 他这么强,一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他追随的人! 恍惚中,那道屹立在天幕上的身影仿佛闪电般击中了黑蛟。 黑蛟激动地飞上去,化为英俊人形,单膝跪在魔尊面前,向他宣誓衷心。 “魔尊是吗?从今天开始,我就决定要追随你了!” 黑蛟声音洪亮地说道。 司烛黎对这些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于他而言都仿佛蝼蚁。 更何况,这条黑蛟好像还有点傻。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从黑蛟面前路过,璀璨的金眸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然而余光中,瞥见了黑蛟腰间别着的一张黑龙面具。 司烛黎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你的面具?”他淡声问道。 “嗯?”黑蛟奇怪地拿起腰间别着的面具,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面具是从何而来。 不过,这可是帅气又强大的黑龙哎! 黑蛟洋洋得意地把黑龙面具戴到脸上,反问道:“很适合我,不是吗?” 司烛黎微微挑眉。 不得不说,也许是黑龙面具遮住了黑蛟那张傻里傻气的脸,戴上面具的他竟然显得顺眼多了。 于是,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有这样一个下属还不错。 “好。”司烛黎漠然道。 锦白的袍角从黑蛟面前轻轻拂过,魔尊大人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你就做我的手下吧。” 黑蛟微怔,他抬起头来,只看到男人远去的背影。 片刻的停顿之后,黑蛟连忙追上。 “喂,我不要做你的手下,我要做你的护法,护法你知道吗?喂,我好歹也是这世间唯一的蛟吧,我很强的!” “魔尊,魔尊?你听到了吗?” 血红的天幕之下,大地震颤、枯树狂舞。 黑蛟超大的嗓门与轰隆轰隆的震颤声交织在一起。 司烛黎:…… 司烛黎面色冷漠,那双金眸阴森森地瞥了身后那条傻蛟一眼。 若是旁人,魔尊大人必要将他斩成三段。但这毕竟是魔尊大人的第一个手下,不知为何,他竟然生不出想要杀了他的心思。 “做护法,可以。”司烛黎冷声道,“但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该称呼我什么?” 黑蛟愣住了。 魔尊说的在理,黑蛟摸了摸脑袋,思虑再三,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魔尊大人?” 司烛黎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这算是一种默认。 虽然被他所统治的魔域都称呼他为“尊上”,但司烛黎竟然不想纠正黑蛟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自那以后,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身边,出现了一条搅弄风云、引发地震的黑蛟。 他总是伴在魔尊大人左右,是他最衷心的护卫,和最嗜血的狂犬。 即使魔尊大人疯了一般要推翻天道。 那条黑蛟也只是发出畅快又嚣张的笑声:“哈哈哈,推翻天道,好啊!魔尊大人,请尽情驱使属下,属下会为您带来胜利!” “你叫什么名字?”司烛黎偶然间问。 无名无姓的黑蛟在微愣之后,给出了回答。 “曲无疆。”黑蛟坚定地说道。 虽然黑蛟没什么文化,也没读过什么书。但这个名字却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成为了黑蛟感觉最完美最厉害的名字。 “属下叫曲无疆。属下将为您征战,我们的胜利永远没有疆界。” …… 几乎是同一时间。 魔域血红的荒原上,凭空出现了一座砂石制作的城池。 而那座石城的主人,是一个常年戴着兜帽、遮挡住脸的男人。 他神神秘秘,但又实力强大。 人们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某个神的信徒。 什么神? 不知道。 不过人们都猜测那大抵是个奇怪的邪神。 因为只要你背离天道、或是被天道所厌弃,就会被石城庇佑和接纳。 第272章 活蹦乱跳的昭昭 可以说,司烛黎和白泽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非常不好。 司烛黎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只想将人轰走。 出去? 其实他也没那么想出去。 突破封印是每一个生物渴望活着的本能和野心。 但于司烛黎本人而言。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封印之内,封印之外,又有什么区别? 但白泽偏又赖着不走,东拉西扯。 他就喜欢魔尊大人看他不顺眼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看看你在这里被封印了多久?”白泽脸上带笑,话语里却透着淡淡的戏谑和讥讽,“这宫殿都已经蒙尘。” 白泽慢吞吞打量着四周:“这难不成就是被你霸占的景国皇宫,御仙宫?” 他这话说得刺耳。 司烛黎本已经闭上眼睛,不想做声,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道:“不,这是‘我的般罗宫’。”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怔。 这的确是昔日景国最繁华的皇宫,是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圣地。 司烛黎成为魔尊后,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他这样万般不在意的冷漠性子,怎么可能给区区一个战利品起名字? 但“般罗宫”三个字却轻而易举地从口中说出。 熟悉得就像是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 白泽脸上有些异样,但他生硬地遮掩过去,讪笑道:“哈、哈……好名字。” 如果不会笑的话,可以不笑。 昏暗的主殿内,司烛黎轻轻蹙起眉。 但他们两人皆是心绪复杂,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所想。 气氛一时冷凝下去。 这座崭新命名的般罗宫出现了长久的无言。 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 尽管两看两生厌。 这一天白泽离开的时候,身上还是携带了魔尊大人给出的信物。 那根细细弱弱的枝丫藏在白泽的身上,静静等待它长出新叶的那一天。 兜兜转转。 想要推翻天道的人还是这么东拼西凑地聚在了一起。 “河神”已不在,但有些东西却深深镌刻在骨子里,比血液还要深沉,比本能还要直接。 …… “喂!快出来!” “姑娘,姑娘!” “快醒醒!你要记住,那些都是幻象,如果你沉溺进去,你就真的会死的!!!” 几乎就在祝灵昭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在天道抹消下一点点消散的同一时间。 一股大力袭来。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地揪住了她的后领子,狠狠地将她拽飞起来。 祝灵昭:!!! 祝灵昭瞪圆了眼睛,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万花筒一般,飞速掠过很多五光十色的场景。 “咕噜噜噜……” 娇小的少女明明是向上飞的,却好像一头撞进了河水里,口中吐出一串细小的泡泡。 又从冰冷漆黑的河底下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捞上去。 这个过程漫长得像是跨越了千百万年,但又好像短暂得只有一瞬间。 “咳咳咳……” 祝灵昭蓦地浮出水面,她浑身一软,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冰凉的池水淹没了她的膝盖,半透明的冤魂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怪叫着飞上高空。 “咳咳咳……” 祝灵昭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有些茫然地张望四周。 黑漆漆一片。 阴冷,空旷。 一个接一个的池水中浸泡着密密麻麻的冤魂。 环形的塔楼内部,是一圈一圈盘旋到穹顶上的石梯。 一缕浅淡的阳光从琉璃塔顶倾泻进来。 这里是——七魂琉璃塔?!!! “我竟然还活着?!”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啊,久违了,是她那双软乎乎、肉唧唧、带着温度的小白手! 不再是残魂那样半透明的虚影了! 祝灵昭感动又珍惜地捧住了自己的小脸。 哇,她还是活蹦乱跳的漂亮昭昭! “呵,是啊,你差一点就死啦!”一道凶巴巴的声音传来。 阴影中,那个绝美的精灵正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盯着她。 祝灵昭一愣。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淋淋地跪坐在池水里,腰间盘着一条巨大的毛茸茸的白色狐尾。 那蓬松的雪白狐尾漂亮极了,紧紧箍着她的腰。只有尾巴尖的地方被池水沾湿,显得有些发毛凌乱。 太、太紧了…… 祝灵昭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又动弹不得。 因为她的后领子正被一支悬浮在半空中的判官笔死死勾着。 “动、动不了……”祝灵昭茫然地挥舞手臂,溅起啪嗒啪嗒的水花,活像是一只被拎住了命运后颈皮的可怜小猫咪。 “可以放开我了吧……”她弱弱地说道。 一旁的若柳和柴修都探究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竟有点像是在审视自家过于调皮而差点溺水的坏猫猫。 祝灵昭:?干嘛这样看着她? 湿漉漉的池水顺着额角流下,祝灵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好半天。 满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才抬起手,那支修长的判官笔已经被池水腐蚀得斑斑点点,化为一道金光,收入他的掌中。 但柴修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祝灵昭的目光依然温和:“看来你的确没事了。” 另一边的精灵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哼”声。 那条巨大的狐尾也缓缓收了回去。 昏暗的光线中,祝灵昭分明看到,雪白狐尾紧贴着池水的那一面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你看什么看?”察觉到祝灵昭的视线,若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祝灵昭颇为惊奇:“你的本体是狐狸?” 这只绝美的精灵本体难道不是猫吗? 巫长湛竟然连这件事都是编的! “哈,我当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狐狸!”若柳扬起精致的下巴,傲慢道。 没有了尾巴和判官笔的禁锢。 祝灵昭这才从浅浅的池水里站起身,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在万年之前经历了那么那么多的事。 可在万年之后的这座琉璃塔里,却只过去了一个晚上。 而柴修和若柳的池子里,池水又上涨了不少,几乎已经淹没到他们的胸口。 半透明的冤魂紧紧扒在他们肩膀上,发出“桀桀”怪笑。 祝灵昭依稀记得,他们说过,如果去了旁人的池子,池水的侵蚀就会加深。 祝灵昭不由得有些复杂地喃喃道:“可是你们……” “你要是敢说我的尾巴难看,下次我就再也不救你了!”若柳飞快地打断她,凶巴巴地威胁道。 第273章 邪神竟是我自己 “没有,你的尾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尾巴了!”祝灵昭连忙摆手。 “我只是……”祝灵昭皱起眉,有些难过地小声说。 若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快言快语道:“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笨死了,才第二次进池子,就差点魂飞魄散。” “你不知道,你刚才整个人都虚化了,我的尾巴差点从你的腰上穿过去。”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们看到我快消失了?!” “那当然。”若柳抱起手臂,“我们又不是瞎子。” 祝灵昭的嘴巴微微张成了“o”型。 似乎是见她神色惊异,柴修在一旁温声解释道:“你刚才身形突然虚幻,我们怕你在池子里遭遇不测,才决定强行拽你出来。” “若柳姑娘心直口快,但刚才却是最先发现你异样的人,你别怪罪她。” “不,怎么会怪她?”祝灵昭连忙说道,“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你们甚至还为了我……” “不必。”柴修打断了她,他轻轻摆手,露出一丝浅笑,那张书卷气浓厚的脸上隐隐透出些许青白。 “互帮互助罢了。”柴修将凑到他脸前的一只冤魂推远一点,平静地说道,“我们侵蚀已深,恐怕只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但你却刚刚进来,还拥有许多可能性。” 绝美的精灵轻哼一声,却也表现出默认的态度。 很显然,即使加深自己的侵蚀,也要帮助祝灵昭,是他们两人一致的想法。 即使自己已经身处黑暗之井,却依然愿意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后来者托举上去,助他离开这里。 这世上临死也要拉着垫背的人有很多,但如他们这般的人却难能可贵。 祝灵昭望着昏暗中,被冤魂缠绕的两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经历了这世间最深重的苦难与恶意。 满心都怀着对天道,和对这世间不公的愤怒和唾弃。 祝灵昭觉得那些人都坏到极致,都不该被拯救,都该死。 但她看着柴修和若柳,却忽然又觉得,这世间还是有很多像他们这样心思正直善良的好人。 麒麟会被恶人所吸引,却会对这样的善人致以敬意。 祝灵昭已然明白过来。 柴修和若柳只以为祝灵昭是被冤魂池子里的幻境所迷惑。 却不知道,祝灵昭是真正通过池子穿越到了万年之前。 他们更不知道。 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见到祝灵昭身形虚幻,就把她拉出来。 却在无意中,完成了一次战胜天道的壮举。 ——他们在天道抹消祝灵昭的那一刹那,通过池子的穿越机制,将祝灵昭拽回了万年之后。 所以天道只消除了万年之前的痕迹,却偏偏没有消除最为重要的,祝灵昭本人! 这是巧合。 是奇迹。 是他们所创造的,在那种死局之下的一线生机。 ——能对抗天道举世之力的,竟然只是两个人心怀善意的轻轻一拉。 祝灵昭呆呆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就像是被天雷劈中了。 许久。 祝灵昭合上了自己张开的嘴巴,喃喃道:“其实你们不知道……你们做出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柴修和若柳都目露疑惑。 祝灵昭自然没有办法解释。 再次回到万年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恍如隔世。 祝灵昭看向自己脚下那片无边无际的罪业池子,也已经解开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谜团。 原来,她和白泽以及司烛黎的缘分,从万年之前就开始了。 原来,是求仁得仁。 祝灵昭自小那逆天的霉运,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是她自己放弃了成为天道的宠儿,去做那个叛离世界的小倒霉蛋。 而这广袤无边的罪业…… 恐怕在天道看来,“灭世”这口大锅,司烛黎浑身那冲天的黑气仅占三成,祝灵昭稳稳分得七成,全都在这七魂琉璃塔里体现了出来。 祝灵昭猫猫挠头。 原来她才是反天道小分队的队长。 冤魂池子里,那些半透明的冤魂齐齐怪笑起来。 “啪”。 一声脆响轻轻回荡在昏暗的琉璃塔中。 所有冤魂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 祝灵昭放下打响指的手,环顾四周。 那些半透明的冤魂全都被强行固定在原地,无比惊惧地看着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比冤魂还要可怕的鬼怪。 祝灵昭望着那一幅幅扭曲成名画《呐喊》的冤魂,轻轻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冤魂们顿时更加惊恐了。 就像是看见软绵绵的小白兔骤然变成了狂暴恶鬼。 “你做了什么?”柴修敏锐地问道。 他能感觉到,刚才还紧紧扒住他肩膀的冤魂,正一点一点滑落下去,可看它那惊恐到极致的神情,又完全不是出于自愿。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祝灵昭说道。 她慢条斯理地抬手,将濡湿的头发捋到身后,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在须臾间变干。 琉璃塔尖那一抹浅淡的阳光直直落进最底层的池水里,摇晃的碎光中,倒映出少女娇小的身影。 “你们看。”祝灵昭张开双臂,她身后是漫漫无边的罪业池水,“这琉璃塔里最大最可怕的罪业池子,就是我的。” “这说明……” 娇小的少女看着四周狰狞的冤魂们,露出一个乖巧又无辜的笑。 “我,才是这座塔里最恐怖的存在啊。” 正如天道能夺走她的气运,却不能剥离她麒麟的血脉。 她依旧是麒麟,只是变成了一个倒霉蛋麒麟。 那些人能摧毁河神的信仰,推倒河神的神位。 但祝灵昭依然是河神,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信仰、又背负了灭世之罪的……无名神。 灭世邪神竟是她自己! 而这座七魂琉璃塔,之所以能如此强大又特殊,恐怕力量来源就是祝灵昭的灭世之罪。 整座盘旋的琉璃塔隐隐震动起来。 池水激荡。 祝灵昭轻一挥手,那些铺天盖地的冤魂就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骤然消失。 高耸的琉璃塔开始一层层崩毁,所有被禁锢在塔里的灵魂都解脱出来。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我在哪里?” …… 茫然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祝灵昭才知道,原来这座死寂昏暗的琉璃塔里,竟然禁锢了如此之多的人。 然后,她磅礴的神力爆发出去。 池水席卷。 整座琉璃塔轰然破碎。 祝灵昭双脚踏在了外面坚实的土地上,清晨的阳光落了下来。 第274章 爱与心动 有很多灵魂,都被各种各样的力量牵引着,飞向了它们本该前往的地方。 这竟然是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儿?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满眼都是茂密的绿色。 然后,祝灵昭就在树木繁茂的阴影下,看到了被树藤死死捆在半空中的贺三问和巫长湛。 他们遍体鳞伤,像是两个血人。 因为精灵若柳的灵魂已经出现,他几乎是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被捆在半空的绝美精灵猛然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挣扎了起来:“嘶……痛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得我?!” 而那团被弹出来的模糊灵魂,则落到了祝灵昭的身边。 这才是“巫长湛”真正的模样。 不,准确地说—— 那团灵魂身形轮廓都是模糊的,不似正常的灵魂那般清晰,他有些困倦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抬起眼来,第一时间看向祝灵昭。 他的眼睛还是阴郁狠厉的,但他却有一张清秀稚嫩的脸。 就连这个灵魂的个头,甚至都还不如祝灵昭高。 与“巫长湛”一贯冷酷猥琐的反派形象大相径庭。 这一刻,祝灵昭蓦地愣住了。 “……半夏?” 娇小的少女几乎是不可思议地说道。 尽管这个灵魂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了,但这难道不是采药郎半夏的模样吗? 那个灵魂也是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那个灵魂的疑问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了祝灵昭,“不对。” “你,到底是谁?!”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问题才对吧!!!” 祝灵昭崩溃地抱住脑袋,只觉得脑瓜里嗡嗡直响。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阴险狡诈的巫长湛,是万年前那个忠诚可爱的采药郎半夏? 这不可能!!! 祝灵昭喵喵叫着不愿意面对现实。 而那团模糊的少年灵魂却一把抓住了祝灵昭的手腕,他清秀的面容扭曲了,厉声质问:“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名?” “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巨响。 只见一条粗壮的树藤横飞而来,直直将那团模糊的灵魂扫飞出去。 “昭昭!” 祝灵昭眼前一花,便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里。 熟悉的味道弥漫在鼻尖。 那并非是古老而又浓郁的禅香味,而是一种树木抽芽散发出的清香。 那双结实的手臂紧紧箍住她,像是要将她融进血肉里。 祝灵昭双脚离地,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小腿,但在片刻的忡愣之后,也伸出了手。 “司烛黎!” 祝灵昭欢快地叫道。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枷锁,骤然打开。 也许对于万年之后的世界来说,祝灵昭只离开了短短几天。 但对于祝灵昭而言,她已经经历了太多,阔别了很久很久。 娇小的少女像是雏鸟般啾啾叫着,钻进男人的怀抱。 她亲昵得过分,也热情得过分。 冷酷无情的男人原本怀着满腔的怒意,却依然被少女的投怀送抱所蛊惑了。 他总觉得面前的少女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少女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是那样柔软细腻,扑面而来的馨香能令世界上最坚固的寒冰也融化为一团不知所谓的春水。 司烛黎的最后一丝理智还记着现在身处何方,而他本来又在想些什么,他试图轻轻将少女凑过来的小脸推远一点。 “昭昭,你……” “啾~” 祝灵昭一口亲在男人的唇角。 她笑吟吟地看着魔尊大人,从万年之前,到万年之后,她亲眼看着面前的这人从那个消瘦阴鸷的少年,成长为如今的男人。 她见证过他的痛苦与不堪,见证过他从青涩成长为冷艳而又不可一世的魔神。 可那双眼睛无论是漆黑,还是妖异的金色,却始终都牢牢紧盯着她。 他变了,又像是没有变。 就比如现在,祝灵昭感觉自己好像更能摸清魔尊大人的心情了。 当男人微抿起唇角,神情严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时,那并非是在思考什么军机大事,也不是无动于衷。 而是他心里喜欢得紧,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就和万年之前那个别扭的黑发少年一模一样。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动着盈盈的光,树木摇曳的光影落在她微乱的秀发之间。 “司烛黎,我好想你!” 少女凑在男人耳边,细声细气地说道。 她清脆的声音像是猫咪在撒娇,又像是柔软的小刷子,轻轻刷过耳廓,带来酥麻的微痒。 司烛黎冷金色的瞳孔骤缩。 那只本欲推开少女的大手转为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 司烛黎垂眸,覆了上去。 茂密的树影之下,微风飒飒吹过。 男人鸦羽般漆黑的长发轻轻滑落。 唇齿纠缠,缠绵悱恻。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成婚许久,但他们的相处却只浅尝辄止,就连这样的亲吻都只在少数。 少女虽然向来对他的亲吻颇为配合。 但今天的这一次,却好似格外的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司烛黎也说不出来。 交织的呼吸之间,他微微抬起金眸,看着少女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 男人甚至能看见她小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她闭着眼睛,格外投入又认真的神情。 那模样……可爱得令人心碎。 司烛黎的喉结上下滑动,颤抖着轻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沉溺于此。 不知为何。 在这一瞬间,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竟然冒出了“就算死在这一刻也甘愿”的傻想法。 ——所谓这世间的“爱”与“心动”,大抵如此。 第275章 惊天炸弹 许久。 司烛黎才动作有些生硬地放开了少女,微微偏过头去。 祝灵昭:?干嘛呀?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搂住魔尊大人的脖子继续和他小猫咪贴贴,然后无意中蹭到了什么,蓦地一僵。 祝灵昭:!? 娇小的少女瞪圆了眼睛,脸色泛红。 俊美妖冶的男人这才戏谑地睥了她一眼,那双金色的眼眸里仿佛流动着璀璨的熔岩,眼尾的绯红就像是春日枝头招摇的桃花。 那几乎是某种从恶鬼骨子里透出来的愉悦和危险的气息。 祝灵昭顿时小猫咪乖巧,目露无辜。 司烛黎把她从怀里放下来。 若无旁人的两人这才从猫嫌狗腻的气氛中脱离。 茂密的树林飒飒摇晃着。 一旁被挂在树藤上的精灵若柳露出了一副吃噎着了的嫌弃表情。 原本奄奄一息的贺三问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披头散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那震惊的神情像是一口能吃进去十把长剑。 而被狠狠打飞的少年灵魂竟然没有趁机逃跑。 他只是死死盯着祝灵昭,神情狠厉,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念头。 一时间激动,没想到周围有这么多一本正经的围观群众。 饶是祝灵昭也感觉到了一点点尴尬。 “啪、啪、啪。” 三下清脆的掌声传来。 祝灵昭“嗖”地一下扭头望过去,就见一身宽松道袍的男人斜倚在大树下,调侃地看着她。 那头瀑布般流动顺滑的银色长发在树影之间微微闪烁。 啊,是白泽那个家伙! 溥云深没有戴蒙眼的布条,那双比苍空还要湛蓝透彻的眼眸展露无疑。 “你也太热情了吧。”溥云深说道,他开玩笑似的向少女张开双臂,“你对我怎么没有这么热情?” 下一秒。 银色长发的男人蓦地愣住了。 挂在树藤上的吃瓜精灵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哇”了一声。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脸色骤黑,直放冷气。 仿佛小鸟一般跑过去,直直扑进溥云深怀里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似乎是很得意让溥云深吓到了。 “抱一下还是可以的。”祝灵昭眨着眼睛说道。 哪怕到了最后,这个自我又高傲的白泽都想着要去把烛也救出来。 祝灵昭知道。 如果不是被所谓的“家”绊住了手脚,最擅于隐匿的白泽根本不会被抓住,也不会经历那些痛苦的折磨。 ‘我最后让你离开,去做那个无拘无束的白泽,之后你过得好吗?’ 祝灵昭想这么问,但又问不出来。 她用力抱了抱这个已经长得很高的男人,就像是将所有想说的话都付诸在这个万年之后的拥抱里。 溥云深不知所措地举着手,脸上所有从容的面具尽数化为了僵硬。 好半天。 他才微微俯下身,抱住了这个娇小的少女。 很熟悉的感觉…… 左臂那片凌乱的伤疤钻心地痛了起来。 溥云深闭上了眼睛。 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就仿佛那双他等待了千万年的小手,终于向他伸了出来。 温暖又柔软。 就好像是—— “云朵包子。”溥云深喃喃地低语道。 “什么?”祝灵昭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些所有的过往难道不是被天道彻底抹消了吗? 不会是这家伙死性难改,什么都忘了还是把她当做包子吧? 祝灵昭有些急切地揪住溥云深的衣袖:“你刚才……” “抱够了吧?” 一只大手拽住祝灵昭的衣领,仿佛拎猫一般把她从溥云深的怀里拎出来,隔离。 映入祝灵昭眼帘的,是魔尊大人那张阴森森的俊脸。 他金眸中冷得像是活剐了十只不听话的小猫咪。 祝灵昭鼓起白嫩的腮帮子,有些郁闷。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她能说她是在抱她分别了万年的小可怜弟弟吗? 冷酷残忍的魔尊大人浑身冷气,挡在中间。 祝灵昭拉着魔尊大人的手,偷偷摸摸地去瞄溥云深。 察觉到她的视线,银发男人冲她毫不遮掩地眨眨眼睛:“你想问我什么?” “难道你是想说——” 在司烛黎彻底发飙打飞某人之前。 溥云深看着他们,湛蓝的眼眸深邃,唇边扯开了一抹绕有深意的弧度:“我在万年之前,就这么叫过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挂在树藤上,满脸茫然、完全没听懂的精灵若柳暂且不论。 祝灵昭几乎是同时,和贺三问、以及那团模糊的灵魂一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口同声道。 “你说什么?!!!” 微风吹过,茂密的树林里出现了片刻寂静。 祝灵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她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去,看向贺三问和不知是巫长湛还是半夏的灵魂。 奇怪。 她身边忡愣的司烛黎是情理之中。 这两个人为什么反应也这么大啊?! “啪。” 轻轻松松放下惊天炸弹的溥云深一击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复杂目光。 树影摇曳,徐徐长风吹动了宽松飘逸的道袍。 溥云深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挡在唇前,意有所指地说道:“隔墙有耳,苍天有眼。” “这里并不方便,不如我们大家换个地方,好好地聊聊吧。” “有些事情……总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 瞎卖关子,天打雷劈。 吃她一脚啦! 祝灵昭气鼓鼓地跳起来,踩了溥云深一脚:“就你会吊人胃口!” 银发男人吃痛,却又委屈地不敢声张。 不知为何,短短两天不见,娇小的少女好像变得更凶了。 没看到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面对愤怒猫猫都只能当做看不见吗? 但不管怎样。 大家还是转移到了所谓的更安全的地方——般罗宫新建起来的主殿里。 祝灵昭这才知道,她只失踪了两天。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暴怒如雷。 “巫长湛”变成麒麟去见他,只打了个照面,就被司烛黎一眼识破。 如果不是祝灵昭被关入了七魂琉璃塔,除了“巫长湛”本人,无人能解。 他差点就被怒极的魔尊大人当场碎尸万段。 茂密的树林霎时间长满了整个魅煞城,将之覆盖成了一座树木组成的牢笼。 无人能够进出,但也无人敢置喙。 整个魔域里人人自危,他们虽然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都害怕尊上是心血来潮,想要覆灭魔域。 第276章 向她忏悔 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当一个快乐的魔修,突然之间就“嗖嗖嗖”地被狂暴树藤包围了,这谁顶得住啊? 实际上,如果祝灵昭再不回来的话,整个魔域迟早会被失去理智的魔尊所吞噬。 但好在,祝灵昭回来了。 确认精灵若柳在这个故事里确实是无辜的,司烛黎在祝灵昭好声好气地劝说下,勉强将他放了下来。 若柳被独自安排在一处偏殿里养伤,不过从他“啊眼睛,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也很想一个人待着。 偌大的主殿大门紧闭,树藤重重包裹之下,只有丝缕的阳光从茂密的枝丫间落进来。 白茫茫的云雾缭绕在身周。 司烛黎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祝灵昭靠在他怀里,两个人亲亲蜜蜜地拉着手。 他们就像是坐在一片云海之中。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微垂眼眸,像是对一切都漠然以对,只有他的大手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捏着少女细细白白的手指。 就像是在捏什么解压的云朵包子小玩具。 主殿里其余的一神兽、一人、一魂都默契地决定当做看不见。 “所以,贺三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对我出手?” 祝灵昭疑惑地问回了最初的问题。 祝灵昭知道,那时候贺三问骤然出剑,是真的想要杀死她,只是因为神兽实在无法轻易杀死,才会将她封印在琉璃塔内。 魔域的右护法大人跪在玉阶下,他身上的红袍早已破破烂烂,被深褐色的血所浸透。 他头发散乱了,狰狞的树藤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魔尊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漠然得像是看一个死人。 听闻此言,贺三问也只是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祝灵昭。 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复杂难辨,与曾经那副轻佻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 长久的沉默。 就在祝灵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贺三问才张开嘴,声音嘶哑地说道:“……为了大业。” “什么?”祝灵昭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贺三问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死气沉沉地说道:“为了毁灭天道的大业……” “你是麒麟……尊上因你而改变。” “你若是劝导尊上向善,那这推翻天道的大业又由谁来实现?” 贺三问嘴唇干裂,他眸色黑沉,直直盯着祝灵昭,缓缓道:“所以……我要杀了你。” 哪怕会彻底激怒尊上,自己也可能被尊上杀死。 他也要杀了这个妨碍尊上大业的坏女人。 他此身可以死,但天道必须被推翻! 祝灵昭猫猫震惊,她以一种全新又敬仰的目光打量着贺三问。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前剑尊、现任魔域右护法大人竟然是一个奋斗逼!! 魔尊大人不搞事业,他也要逼着魔尊大人搞事业。 这在魔修里,实属罕见。 祝灵昭一直以为,反天道小分队里最积极的推动者是魔尊大人,万万没想到贺三问才是那个真正的狂热分子! 一旁的溥云深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声。 祝灵昭感觉到了些微的尴尬。 因为这里面的误会显然很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才是反天道小分队的队长。 那贺三问现在知道这是误会了吗?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跪在阶下遍体鳞伤的贺三问。 贺三问与她对视了一瞬。 很好,从右护法大人那副恨不得马上去死的神情来看,他很显然是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祝灵昭并不知道,贺三问此时那尴尬震惊到极致,反而麻木了的心情。 就在祝灵昭自己摧毁七魂琉璃塔出来的前一刻。 贺三问还在遭受着魔尊大人暴怒之下的严刑拷打。 那种魔神的举世之怒远超过了这世间的一切恐怖。 但贺三问依然咬紧了牙关。 他心中充满了虽九死尤未悔的悲慨和无畏,打定了主意要让祝灵昭永远消失。 只要能推翻天道,他能付出一切代价。 然而,祝灵昭却突破了那座本不可能有任何人破坏的琉璃塔。 最重要的是——这个他想要杀死的少女,亲口叫出了他的真名。 所有咆哮的杀意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思绪,因为过于震惊而中断了。 “那你呢?”祝灵昭看向那团模糊的少年灵魂,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半夏?巫长湛?”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联手?”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问:“难道就是为了杀我吗?” 可爱昭昭身上的仇恨值竟然有这——————么大! 阶下的一人一魂都动作一致地抬起头来,眸光漆黑,幽幽地看着她。 祝灵昭不明所以。 “噗……”溥云深忍不住嗤笑一声,紧接着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凉薄。 那双剔透的湛蓝色眼眸讽刺地扫过跪在阶下的一人一魂。 “傻昭昭。”银发男人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冷笑着说,“他们哪里是联手?” “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啊!” 此话仿佛一颗重磅炸弹,轰然在阴暗的主殿中炸响。 就连冷漠的魔尊大人都不禁动了动眼睛。 祝灵昭:!!! 祝灵昭愣在当场。 她看看那一身红袍的贺三问,再看看模糊成一团的少年灵魂。 他们正定定地望着她。 他们的容貌完全不同,但此时此刻,那黑漆漆的、宛如鹰一样阴冷狠厉盯着她的眼睛,却好似一模一样。 “可是,他不是六千年前被天道抹消的剑尊吗?”祝灵昭目瞪口呆,她指指贺三问,又指指那团灵魂,“他不是……呃,诸天魔教的教主?” 他们都有很完整的人生经历,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溥云深站在一旁,用脚尖踢了踢跪在那里的少年灵魂。 “解释吧。”银发男人俊美的脸上满是轻蔑,他冷冷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她就是你一直以来等待的神。” “给我好好向她忏悔。”溥云深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几乎溢出了恶意与冷酷,“说说你究竟是谁,还有你是如何伤害了你的神明。” 第277章 另类邪神 昏暗的主殿之中,一片死寂。 雪白的云雾环绕在每个人身边。 祝灵昭从未见过溥云深如此冷酷与高高在上的一面,他几乎就像是个审判罪责的神使。 然而。 在祝灵昭惊讶又茫然的目光之中。 贺三问垂下了眼帘。 那团模糊的少年灵魂在沉默许久后,竟然真的磕磕绊绊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是故事之外的另一个,属于普通人寥寥无几的一生。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枯萎的神树之下醒来。 他的脑海中似乎有很多很多可怖的记忆飞速划过,那些尖叫、痛苦、绝望、混乱充斥在他心里。 但他却又什么都记不住。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甚至都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模糊的灵魂,四处飘荡。 甚至就连“半夏”这个真名,都是他后来用很多方法才终于找回来的。 半夏只模糊地记得,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 因为弱小,死于修士之手。 他好像信仰着一个神,那是他孑然一身中唯一拥有过的温暖和快乐。 半夏渐渐发现,他好像拥有“夺取”的能力。 这或许是出于他死时被反复掠夺殆尽的执念。 那些不甘与怨恨组成了如今的半夏。 他极度憎恨弱小,对修士满怀恶意。 他拥有偌大的野心,渴望权势,渴望力量,渴望一切能把别人踩在脚下的东西。 夺人身份,抢人机缘。 半夏换着一个又一个身份,掠夺着一切,就仿佛一个不断变换容貌的幽魂。 他几乎不会失败,从没有人能抵抗得住他的“夺取”。 因为,就连半夏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灵魂上拥有神树的加护。 神树费尽心力从死亡的长河中捞回了他的灵魂,只是还没来得及为他做出一具合适的身体,就崩毁于魔尊大人的诞生。 那座七魂琉璃塔就是半夏万年来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也是触碰到了琉璃塔底那属于灭世邪神无边无际的罪业池水,半夏才恍惚地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好像看到了一座华美又温馨的宫殿。 春风和煦,世外桃源。 两个不算友好的少年,以及一只友善得过分的黑猫。 仅此而已。 所以半夏的思路在这一刻开始跑偏。 黑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半夏能感觉到,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罪业都属于他心中的那个“神”,所翻涌的,皆是对天道的愤恨与不屑。 半夏恍然大悟。 ——他信仰的一定是一个渴望灭世的邪神了! 半夏本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幽魂。 他的神明就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神明未完成的遗愿,也是他毕生唯一的追求。 六千年前的剑尊贺三问,剑指天道,厉声喝问。 就是半夏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饶是魔尊大人都不曾想过与天道对话。 但半夏却想。 那一天,他站在雪山之巅,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拔出长剑,寒光凌冽,震慑八荒。 半夏其实只是想问。 “我到底是谁?” “我的神明在哪里?” “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见到我的神明?” 这是半夏心里最深的执念。 但也就是这个执念,引来了天道的抹消。 天道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丝与“河神”有关的痕迹存在于这个世间。 而很不幸的是。 半夏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是神使神官,也不是河神的护法和祭祀,不曾被河神所垂怜。 他不是司烛黎那样被河神精心呵护的魔神,也不是溥云深那样生来的神兽。 所以属于“贺三问”的痕迹被彻底抹消。 但半夏又很幸运。 因为他灵魂中神树的加护不可磨灭,让他得以侥幸存活下来。 ——然后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拥有剑尊肉体的“贺三问”,一半是那个可以不断夺取别人身份的模糊灵魂。 于是剑尊加入魔域,成为魔尊座下的右护法。 而模糊灵魂则继续不断夺取,建立诸天魔教也好,替代无数世家家主掠夺资源也罢。 他们的方式不同,却都在不择手段地寻找下一个推翻天道的机会。 直到。 变成“巫长湛”的半夏分明只是去抓一只小小魅魔,却万年以来第一次“夺取”失败,甚至还反被吸走了很多修为。 那只卑劣的魅魔甚至还会变成黑猫,真是令人作呕。 她不配! 半夏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和这只小魅魔杠上了。 而意识到魔尊与黑猫有所联系,半夏冥冥中将回忆里破碎的画面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回忆中那个很不友善的黑发少年,就是现在的魔尊! 半夏想清楚这一点后,简直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中涌动。 莫名的,他就是感觉到了从灵魂中渗透出来的愤怒。 难道这只魅魔,只是能变作黑猫,就轻轻松松地替代了万年之前的那只猫咪吗? 这样的魔尊简直被魅魔糊了心。 难道对于魔尊来说,只要是随便一只黑猫都可以吗? 半夏怀着这样的怒火,专门费劲千辛万苦,找了擅于变化的精灵,也变成黑猫,在般罗宫里上演了那么一出戏。 当然。 贺三问对此的评价是:“傻子才能干出来的事。” 祝灵昭神情复杂:“……确实,不太聪明的亚子。” 贺三问虽然与少年灵魂是一个人,但他们的想法总会有些许出入。 比如,模糊灵魂对轻而易举找到替代品的魔尊也充满了愤怒,试图通过两边都撬墙角的方式来伤害这两个人。 但贺三问却觉得魔尊是推翻天道最重要的一环,什么麒麟黑猫的根本无所谓。 如果谁挡住了推翻天道的脚步,那谁就去死。 但是世事无常。 无论是贺三问还是模糊灵魂,都根本没有想到,原来祝灵昭就是他们心心念念寻找的灭世邪神。 ——问题是,压根儿就不像啊! 玉阶之上,靠坐在魔尊怀里的少女娇娇小小,那张昳丽的小脸白嫩极了,看上去软哒哒的,就像是精致橱窗里的漂亮猫咪。 明明他们就是差点杀死了她的罪魁祸首。 但少女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那双黑亮又清澈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恨意。 溥云深让他们忏悔。 他们接受,他们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但少女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简直就是在轻而易举地对恶人诉说:“我宽恕”。 让恶贯满盈了万年的半夏甚至忍不住想狠狠摇晃她的肩膀,冲她大吼。 “你清醒一点,我可是好几次差点杀了你啊!你难道不该拨了我的皮,把我倒吊在城门上吗?” 这他妈是哪门子的邪神?! 第278章 偏执成狂 也不知道清秀可爱的采药郎半夏本性就是如此暴躁,还是万年来的人世艰辛使他成长。 但是,可爱麒麟对此有话要说。 祝灵昭神情郑重地缓缓纠正道:“我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从不伤害无辜,情绪非常稳定的灭世邪神。” 虽然不小心和天道站在了对立面,但她其实还是友善昭昭哒! 她能听听她在说什么胡话吗? 玉阶之下,贺三问和模糊灵魂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过,祝灵昭还有闲暇扯东扯西。 但半夏的故事对于司烛黎和溥云深来说,却信息量十分之大。 “什么池水?”溥云深那双湛蓝的苍空之瞳直直看向祝灵昭,不容许她躲闪,“你怎么会是邪神?” 司烛黎也微微捏紧了她的手,沉声问道:“黑猫?所以,我们在万年之前就认识?” 是的,虽然跪在玉阶下的两个半夏看起来脑子并不十分清醒,做出了一系列离谱的操作。 但他的确是如今这世上知道最多的人。 主殿内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祝灵昭的身上。 司烛黎和溥云深都深深地望着她。 恍惚间,就好像万年之前那一白一黑两个少年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 祝灵昭曲了曲指尖,悄悄勾住司烛黎的大手,仿佛找回了一丝猫咪小老师的感觉。 可是她要如何去说呢? 他们跨越了时间的缘分也许是愉快的。 但万年之前的故事却并不美好。 “昭昭?”司烛黎垂眸看着她,那双金眸中仿佛初生明日般璀璨又静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难说,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万年之前的往事他到底还有多少记忆残留? 对于这些,他又究竟是怎样想的?司烛黎好像从不提起那些事。 是觉得麻烦,还是不太在意呢? 祝灵昭轻抿起唇,她抬起眼睛。 目光交错。 少女那张为难的小脸倒映在司烛黎金色的眼眸之中。 玉阶下的溥云深不禁上前了一步,追问道:“昭昭,到底是怎么回事?灭世之罪怎么会算在你……” 司烛黎忽然抬起手,阻止了溥云摄继续追问下去。 银发男人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却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王座上的男人只是专注地望着自己怀里的少女。 半晌。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对溥云深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昭昭刚从琉璃塔里出来,需要休息。 “你说的事改日再谈。” “哈?!!!”溥云深整个人跳了起来,他恨铁不成地瞪着王座上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叛徒!没用的男人! 如果眼神能化为刀子,溥云深简直能把魔尊大人戳成筛子。 “司烛黎,你是不是有病?”溥云深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现在在装什么?! 溥云深的目光在魔尊大人与祝灵昭的身上来回移动,脸上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没用的男人敢在昭昭面前坚持原则超过一秒钟吗? 他们分明都知道,弄清楚一切谜团,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他们是如何渡过这漫长的一万一千多年,又做了多少事情,难道不就是为了追寻那深藏在迷雾中的执念吗? 溥云深和司烛黎其实都心知肚明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坏胚子。 所以他们才会两看两生厌。 他们能够合作,也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仿佛拥有相同的执念。 那是远超过了本能,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而现在,这“东西”就摆在他们的面前,触手可得…… 溥云深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臂。 他已经足够克制了,但血液依旧在沸腾着,那深入骨髓的刻字仿佛燃烧般疼痛。 溥云深湛蓝色的眼眸中燃着幽暗的火焰,他的目光与司烛黎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 他要说,在祝灵昭被关在琉璃塔里生死未知的这两天里,司烛黎到底发了多少疯吗? 这偌大的魅煞城里是如何变成茂密森林的? 又为何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几个人似的? 那善良又轻信的少女根本想象不到,她身旁那个男人才是最疯狂恐怖的那一个。 难道对万年之前偏执成狂的人只有溥云深和半夏吗? 不。 若是只有他们两个。 那一次又一次亲手毁灭天道的人,又是谁呢? 就在少女出现的前一炷香,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不还在疯狂逼问那万年之前的真相吗? 现如今,司烛黎又在装什么好好先生呢? 昏暗的主殿里,雪白的云雾翻涌起来,气氛莫名得紧绷。 溥云深银发飘动,扯开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司烛黎,所以我才一直讨厌……” “禁、禁止吵架!”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少女努力地从魔尊大人怀里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溥云深。 溥云深微怔。 祝灵昭好声好气地解释:“其实我也可以现在就说的。” 一片白蓬蓬的云雾落在她的脑袋上,就像是一顶可爱的云朵帽子。 溥云深看着她,瞳孔骤缩。 傲慢又自我的男人像是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少女的脸上充斥着为难,正一点一点偷偷勾着手指。 这时她情绪低落时候的小动作。 少女的脸色也不太好,透着些许脆弱的青白。 她的头发已经被魔尊大人强迫症似地整理顺了,却还是不听话地翘起了一点点。 ——娇小的少女的确已经很累了。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透着不自知的疲倦。 她只是在为了他们,而勉强自己。 到头来,还是在被这个少女,用她自己的方式照顾着。 这个念头一出,溥云深像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涌动在骨子里的疯狂和偏执就像是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哗啦啦,尽数熄灭。 “嗤……” 直到这时,一言不发的魔尊大人才轻嗤一声。 他将少女打横抱起来,就像是恶龙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藏。 “冷静了吗?”司烛黎问道。 他那双冷金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溥云深,眼尾妖冶的绯红犹如狰狞冷笑的恶鬼。 那仿佛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然后。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这么抱着少女,攸然消失在原地。 空荡荡的主殿里一片死寂。 两个半夏还是跪在那里,仿佛断了线的木偶。 好半天。 溥云深才松开了紧抓着左臂的手,他默默抿起唇,然后又化为一个略带怅然和苦涩的笑。 银发男人捂住了自己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睛。 但他却看不见一些最浅显易懂的东西。 “……这算什么啊?这不是彻底输了吗……”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低低地回荡在主殿之中。 第279章 算总账 花开枝头,各表一枝。 “哎呦~” 和凤宫内。 被魔尊大人抱走的少女却被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这床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人。 但床铺依然每天打理得整整齐齐,被子软蓬蓬的,透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味。 啊,久违了的床! 祝灵昭感动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蹭蹭,甚至没太在意魔尊大人略显一点点粗暴的动作。 然后。 在被子里打滚的猫猫虫就被魔尊大人揪了出来。 祝灵昭这才发现男人竟然单膝跪上了她的大床,整个身体都倾斜了过来。 此时还不到正午。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 娇小的少女整个都被笼罩在男人高大的影子里。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司烛黎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举动。 魔尊大人骨子里带着一点奇怪的小矜持,他顶多也只在祝灵昭的大床边站站坐坐,却从未这样逾越雷池般地跨上来。 “司烛黎……怎么啦?”祝灵昭有些疑惑地问。 高大俊美的男人深深望着她,然后攸然轻笑起来。 他笑得很美。 唇角微扬,那双金色的眼眸灼然璀璨,白皙皮肤上眼尾那一抹绯红鲜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就好像春头招摇而又嗜血的桃花。 祝灵昭抱住了自己,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出现了,魔尊大人气炸时候招牌的怒极反笑! 魔尊大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祝灵昭脸侧的一缕头发,笑得仿佛地狱里狰狞的艳鬼。 “我们是不是有些账要好好算一算?” 司烛黎轻缓而又温柔地说道。 有些账不是不算,只是应该自家人关起门来仔细算。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深绿色的树藤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轻轻缠绕住少女的手腕,就像是黏腻的蛛网。 “魅魔?嗯?”司烛黎挑起长眉,嗓音低沉。 祝灵昭的嘴巴张成了“o”型,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耸拉下去。 过去太久了,快回忆一下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装猫猫被拆穿了,魔尊大人本来要找她算账,结果她变成麒麟后失忆了,没算成。 然后她恢复记忆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又被贺三问突如其来地捅进了琉璃塔。 这在万年之前兜兜转转回来。 祝灵昭的心境已经改变了很多,甚至差点忘记了。 但对于魔尊大人来说,这一大摊子事可都没过去呢!全都牢牢地记在小黑本子上。 现在,魔尊大人又知道了她之前是魅魔。 救命。 可爱麒麟,危!!! “你、你听我解释……”祝灵昭磕磕巴巴地说道,她想要后推,但又被树藤扯着动弹不得。 “我听着。”司烛黎说道,他璀璨的金眸注视着她,声音轻缓极了,简直像是屠夫正拿着软刀子考虑从哪里开始割肉。 “你是那个归原宗里暗藏着成仙秘密的魅魔?”他问。 祝灵昭连忙解释:“不,那个是溥云深看错了,他亲口说的。我那时候以为我是魅魔,而且我也没有成仙的秘密。” 司烛黎轻轻笑了,金眸中暗潮涌动:“所以,溥云深一直都知道?” “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是吗?” 祝灵昭:!!! 这话简直像是一把剑插在了祝灵昭的膝盖上。 祝灵昭倒地不起,欲哭无泪。 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还可以这样解读啊。 搞得好像是他们背着魔尊大人成立了私密小团体一样。 “是了,他还告诉我你是变异了的猫妖。”司烛黎说道,他冷冷地低笑了一下,满是嘲讽与阴沉。 男人的大手轻轻捧起祝灵昭的小脸,他略显粗糙的掌心温热,衬得祝灵昭的小脸凉冰冰的,就像是一捧晶莹剔透的雪。 他强迫祝灵昭仰起头来。 “告诉我,祝灵昭。”魔尊大人那双金眸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是没有骗我的?” 和凤宫内,密密麻麻的树枝飒飒摇动。 娇小的少女就像是被禁锢在蛛网中心脆弱的蝴蝶。 空气中膨胀着可怕而又冰冷的张力。 明明室内无风,却仿佛风雨欲来。 祝灵昭微怔。 她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金眸,好像有一瞬间,在其中看到了受伤和躲避。 如果说回到万年之前,有什么是让祝灵昭有所感触的。 那就是她恍然意识到了,面前的男人在对着她时,好像是很容易受伤的。 并不是指身体上的。 而是这个看起来强大冷酷,对全世界都能冷笑着独自面对的男人。 面对她时其实是很脆弱的。 就仿佛她的一举一动,都直直触碰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那里搅动着。 祝灵昭以前总觉得,司烛黎高高在上惯了,是典型的上位者,独断专行,霸道冷酷。 就算他喜欢她又怎么样? 他还是那个狂妄傲慢的魔尊大人。 他也是这么做的。 就像是主人喜欢猫咪,又好像皇帝喜欢妃子。 司烛黎可以为她退让很多东西,但改变不了那种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可其实不是的。 是祝灵昭自己没有想明白。 就像是她没有想明白自己对于司烛黎的感情。 现在回想起来,万年之前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祝灵昭忘不了他们共同建起来的那座“般罗宫”,也忘不了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祝灵昭撑着下巴坐在窗边,看着那两个少年各自钻研着自己的事情。 祝灵昭不知不觉沉默得有些长。 和凤宫里的气氛有些冷寂。 司烛黎定定地望着那个竟然在走神的少女,有些自嘲地低笑了一下。 第280章 普通地和好 司烛黎真的很想把少女血淋淋的心掏出来看看。 那到底是不是块石头? 每一次,当他以为可以把少女捧在手里,捂热的时候,都有冷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来。 可是。 最愤怒的是,到头来,司烛黎竟然还是舍不得把这只骗子猫的小脑袋拧下来。 甚至还不如她就是那只傻乎乎的麒麟。 至少司烛黎还能哄着她,怀着不知道怎样可悲又可笑的心思,让她叫自己—— “夫、夫君。” 司烛黎:!!! 司烛黎深金色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攥紧了少女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祝灵昭眨着眼睛,她长而翘的睫毛像是微风中的蝴蝶那样不断颤抖。 因为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对一个没心没肺的少女来说,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沉重了一些。 但是思来想去。 有什么办法能把麒麟从魔尊大人的暴怒漩涡中拯救出来呢? 她的小黑本本已经记录了厚厚一沓。 莫名的,祝灵昭就想起了她做傻麒麟时候的事。 其实祝灵昭本来是有点生气的。 她觉得魔尊大人不怀好意,在逗小傻子玩。 但是这个称呼真的真的很有效! 就像是只要这么叫了,魔尊大人就能做任何事。 那……装猫猫的事他也可以原谅的吧? 少女狡猾地甩着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你、你说什么?!”司烛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祝灵昭看着他,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夫君。” 这一瞬间。 整座和凤宫里的树枝都剧烈地动摇起来。 祝灵昭趁机从树枝间挣脱自己的双手,她勇敢地莽了上去,直直抱住司烛黎的脖子,就像一团赖唧唧的年糕那样靠进他怀里。 “夫君,对不起,我不该装猫骗你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变成猫只是意外,那时候我只是想自保,并不知道后来会发展成那样。” 祝灵昭细声细气地说道,她亲亲蜜蜜地凑近男人的耳边:“但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这难道不是猫吗?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狡猾、最要命、也最可爱的猫儿。 所有冷酷与阴暗的心思溃不成军。 明知道这个少女骗了他无数次,根本没有信誉可言。这一次也很可能是糊弄他的小把戏。 可是。 魔尊大人的双手却已经率先违背了他的意志,搂住了少女纤细柔软的腰。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司烛黎微微闭了闭眼睛,问道。 在王后应该居住的寝宫里,在大|床上。 少女正靠在他的怀里,叫他“夫君”。 他这个魔尊简直比天底下最圣洁的佛修还要正直。 祝灵昭仰起头来看他,无辜又坦然地说道:“我知道呀,那你知道吗?” 司烛黎还没有说话。 少女那张昳丽娇艳的小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狡黠的笑容。 祝灵昭直视着司烛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在说——我爱你。” 司烛黎愣住了。 他的呼吸微滞,像是很久很久都不能回神。 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吗? 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是承诺,还是谎言? 这个回应太出乎意料,太沉重,甚至让司烛黎惶恐到颤抖起来。 然后。 司烛黎搂着少女腰肢的大手收紧了,他死死地盯住祝灵昭,那双金眸中暗沉沉的,像是翻滚着很多漆黑而又狰狞的火焰。 这根本不像是得到了告白的人,更像是恶鬼来寻仇。 “证明给我看。” 俊美妖异的男人冷酷道,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和颤抖。 很好,魔尊大人还是那么阴间。 不过勇敢昭昭不怕他。 灭世邪神和灭世魔尊是天生一对。 祝灵昭揽住司烛黎的脖子,亲了上去。 濡湿的水声时不时响起。 周围茂密的树枝像是疯了一般蔓延生长,将整个和凤宫一层又一层地包裹成恶龙的巢穴。 明明是白天。 但阳光却落不进来。 昏暗之中,唯有那双璀璨的金眸灼灼燃烧着,仿佛海面上明亮而又炽热的太阳。 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垂落在祝灵昭的肩膀上,很痒。 密密麻麻的树藤伸过来,很轻很轻地撕开祝灵昭的裙摆,又轻轻拉扯着她的四肢,顺着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向上攀爬。 祝灵昭被弄得不胜其烦,她抓住男人的头发:“司、司烛黎,你能不能不要用树枝摸我了?” 男人不理她,他埋首在她白嫩的颈间,细密而又滚烫的吻落在她的皮肤上。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忍辱负重地改口道:“夫君,你能不能不要用树枝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这才抬起头来,他那双清冷的金眸宛如太阳般瑰丽醉人。 “不能。”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这是本能,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男人吻住祝灵昭的唇,将她的抗议堵了回去。 昏暗中,有花盛开了。 幽然的花香混合在一起,花瓣像是雨丝般窸窸窣窣地掉落下来。 过程中。 祝灵昭懒洋洋地蜷缩在男人的怀里,细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男人漆黑的发梢。 “司烛黎,你都没有说你爱我。”少女小小声地说道,她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男人微微抱紧了她,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发顶。 好半天,男人都没有回话。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随即蓦地愣住了。 因为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被水浸透,他绯红的眼尾微微闪动着水痕。 ——司烛黎哭了。 天底下最冷酷最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竟然像个小孩子。 祝灵昭转而伸出细白的手臂,把男人的脑袋按进怀里,她慢慢抚摸着他的黑发,轻声哄道:“干嘛要偷偷哭呀?” “我会永远爱你,也只爱你。” 少女轻轻柔柔地,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司烛黎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 “我也是……”他很慢,却很郑重地说道,“我心悦你。” 这已经是别扭的魔尊大人能做出的最热烈的告白了。 然后画风就开始走偏。 祝灵昭能感觉到那些树枝又开始很轻柔很偷偷摸摸地勾她的小腿。 祝灵昭:? “你干什么?”祝灵昭警觉地揪住魔尊大人的头发。 “没什么。”司烛黎低声答道,就好像真的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撑起身体,深深吻住少女柔软的唇瓣。 的确没什么。 反正也不需要少女去做任何事情。 漫漫长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迎来天边的阳光。 第281章 司烛黎是谁 于是,一遍又一遍。 花枝乱晃,耳鬓厮磨。 昏暗的和凤宫里,茂密的枝丫间盛开着繁华,粉白的花瓣洒满大床。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臂从花瓣中伸出来,衬得手腕上的红痕愈发鲜艳。 但一只大手很快就抬起,将那只柔软的小手抓了回去。 “司烛黎……” 祝灵昭呜咽一声,倒回床铺上,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条被翻来覆去烤了八百遍的咸鱼:“魔神难道不会感觉累吗?” 俊美妖冶的男人正俯首,轻轻啄吻着少女白嫩的肩头。 闻言,他抬起那双璀璨的金眸,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 祝灵昭郁猝地瘪嘴。 是了,魔尊大人平时连觉都不睡,更别说会感到疲惫了。 可是她才成神没多久,她还是很需要睡眠的! 最重要的是。 小猫咪腰酸,小猫咪累了,小猫咪感觉身体被掏空。 男人的大手拨开她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秀发,近乎怜爱地吻了吻少女光洁的额头。 “最后一次。”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说道,他的声音暗含着喑哑。 那些树枝讨好地拉拉她的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圈住她纤细的手腕。 男人信得住,猫咪会上树。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最后一次了”! 祝灵昭在心里愤怒地猫猫跳脚。 可惜,她的抗议无效。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摇曳的树枝就仿佛长蛇,轻蹭着少女的小腿,一路向上攀爬。 祝灵昭轻哼一声,她生无可恋地望着头顶上怒放的花枝,任由越来越多的花瓣将她淹没…… …… 事实证明,猫猫总是对的。 在无数个“最后一次”之后。 不知疲倦的魔神终于愿意放过他叼进嘴里的猎物。 祝灵昭沉沉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沉睡了一冬天的熊那样,浑身僵硬,她原本柔韧的腰肢就像是生锈了似地,嘎吱咯吱地痛。 四周仿佛原始森林一般的树枝已经散去,华美的和凤宫中宽敞明亮。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正落了一点在床头。 终于天亮了! 猫猫复活! 祝灵昭眼角泛红,她泪眼汪汪地揉着自己的后腰。 一双大手很快接替了她的动作,扶住她柔软白嫩的腰肢。 温热的热气透过她的皮肤传进来,令她舒服了不少。 祝灵昭有些满足地靠进男人宽阔的胸膛里,带着小小的轻快:“司烛黎……” 然后,少女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司烛黎的表情。 那并不是想象中的放松和惬意。 高大俊美的男人正阴沉沉地盯着她,也不知道已经盯了多久。 他长眉紧蹙,那双璀璨的金眸中仿佛凝聚着汹涌澎湃的风暴。 “司烛黎是谁?” 男人目光灼灼地问道。 祝灵昭:? 祝灵昭猛然睁大了眼睛,从男人的怀里跳起来。 满床粉白的花瓣飞扬。 “你失忆了?!!”祝灵昭大惊失色。 不会吧? 如果他们睡了一晚上之后,魔尊大人就狗血地失忆了的话,那小猫咪可是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似乎是察觉到少女误会了什么,男人拉住她的手,将炸毛的猫猫按回怀里。 “我没有。”司烛黎低声说道。 可是,他始终耿耿于怀。 既然怀中的少女对他说了那么多,也做了那么多。 她是他在这世上名正言顺的妻子。 那他合该知道这一切。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板着脸,疯狂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那么一点勇气问出这个深深扎在心里的问题。 “司烛黎是谁?” 祝灵昭听出了男人的语气不对,有些疑惑地回答:“司烛黎不就是你吗?你没有失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问题?” 黑发金眸的男人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茫然的小脸。 这只狡猾的猫太会撒谎,饶是魔尊大人也分辨不出真假。 “不是我。”司烛黎金眸微垂,轻声说道,“我其实不叫司烛黎。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是说,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男人紧攥着少女手腕的那只手默默收紧了。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第一次见他? 难道她第一次见到魔尊大人的时候,不是狼狈的猫猫形态吗?说话都是喵喵喵的,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 祝灵昭:!!! 祝灵昭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司烛黎。 面前的男人微垂着眼帘,神情带着一些冷然和落寞,像是努力想要装作满不在乎、风轻云淡的模样,却又该死地在意。 只有偷偷地、轻轻地、用这种奇怪的语气来试探她。 老实说——有点茶里茶气的。 但这种茶味却又非常熟悉。 仿佛来自于遥远的万年之前。 这一刻,面前的男人,和万年之前那个消瘦阴郁的黑发少年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烛?!”祝灵昭不可思议地叫道。 司烛黎抬起眼来看她。 璀璨的金眸深处,仿佛那个有着黑漆漆眼睛的少年也在一同看着她。 祝灵昭大喜过望,她雀跃地把司烛黎扑倒在床上,好像小鸟一样啾啾啾地亲了男人一脸。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你有那些记忆了!” 少女的反应总是这么出乎意料。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想要拦住撒欢的小鸟,让她矜持一点。 之前眼泪汪汪说着要停要和他保持距离的人是她。 现在奔放过头的也是她。 魔尊大人心里本来越想越气,凝聚了一大池子的酸水,但伸出去的大手却十分诚实地环住了少女的腰。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想起来了。 “我们已经结下了契阔。”司烛黎用那双金眸直直望着祝灵昭,像是强调般地说道,“昭昭,你是我的。” 他这么一说。 祝灵昭才意识到,经此一遭,他们竟然结下了契阔。 第282章 灵魂契阔 契阔是灵魂上的契约和烙印。 宣告着他们属于彼此,也只属于彼此,是得到整个世界祝福与承认的灵魂道侣,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祝灵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免微微有些脸红,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之前司烛黎又是典礼又是成婚,弄得势浩大。 她还以为结契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法念一些誓言呢。 原来。 结契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的吗?这也未免太过于本质了吧! 不。 结契当然是需要一些庄严而又正式的仪式。 若是只通过亲密接触便能缔结契阔,那“契阔”在整个圣荒大陆便不会如此罕见。 司烛黎见少女捂着红扑扑的小脸不说话,便知道她恐怕是误会了,却不想多做解释。 他并不在意他们究竟是如何缔结了灵魂契阔,但只要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足够了。 那时祝灵昭沉浸在梦想之中,并不知道。 司烛黎是如何看着那些金红交织的纹路一点点亮起,从少女的心口出蔓延出来,又没入他的心脏。 砰、砰、砰…… 他们的心脏在那一刻同调,一同缓慢而又镇重地跳动着。 契约将他们的灵魂捆绑在了一起。 司烛黎久久凝望着少女的心口,那些瑰丽的纹路微微闪动,最终又隐没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之下。 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又好像一切都已经改变。 诸多画面犹如泄洪般涌入脑海之中。 ——那是万年之前被天道抹消了的过去。 美好、甜蜜、温暖。 痛苦、绝望、哀嚎。 …… 那记忆中的少女是如此鲜活明媚,成为他荒芜人生中唯一的光芒。 司烛黎紧紧抱住祝灵昭,像是要把她娇小的身躯彻底融进自己的骨子里。 她在他的面前,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司烛黎只能死死盯住怀里酣睡的少女。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现在已经过去了,现在少女已经复活,她就在他的怀里。 可是当少女醒过来的时候。 司烛黎又本能地不想让她再去回想那些惨死的经历。 司烛黎的脑海中乱糟糟的。 他被回忆和情感反复冲击着。 到最后,他脑海中冒出来的,就只剩下了他少年时期初见少女时就耿耿于怀的执念—— 那个“司烛黎”,到底是谁?! 那一波又一波的滔天醋意和执着顺着契阔,涌进了祝灵昭的心里。 祝灵昭为她竟然能感知到魔尊大人的情绪而微怔,随即哑然失笑。 “没有别人。”祝灵昭捧住司烛黎的脸,与男人那双璀璨的金眸对视着。 “司烛黎就是你,一直都只有你。” 她所爱的,所牵挂的,一直都只有魔尊大人一个人而已。 “可是……”司烛黎微微蹙起长眉。 他能感知到少女说的是真话,此时少女的心情就像是阳春三月般明媚轻快。 但魔尊大人执拗地认为,在那条玉水河边,他与少女初遇之时,绝对没有听错! 祝灵昭倒进了司烛黎的怀里。 她笑吟吟地用指尖勾起男人的一缕黑发,亲亲蜜蜜地凑到他的耳边。 “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娇小的少女像猫儿那般说道。 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祝灵昭将这场跨越了万年的因果循环,一点点讲给司烛黎听。 日头渐高,阳光一寸寸移到了大床的中央。 高大俊美的男人如同恶龙守护巢穴般,将娇小的少女抱在怀里。 临了,祝灵昭忍不住总结道。 “如果当初我变成猫被追杀的时候,你没有救下我,没有对我那么好,那我也就不会穿越到万年之前救下你,带你离开。” “不。”司烛黎轻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低声道,“如果那时的玉水河畔,你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枯枝就不会凭借本能将你放进主殿。” “是噢。”祝灵昭又回想起当时的惊险。 嗜血枯枝将所有人杀得片甲不留,却唯独把泥泞里的猫猫拎起来,带回了巢穴。 不期然,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魔尊大人笑得很轻,很腼腆,不同于往日的阴阳怪气,他轻抿着薄唇,眉眼低垂,绯红的眼尾间尽是笑意。 就好像万年之间那沉沉压在他眉宇上的阴鸷终于散去了。 是了,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们好像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祝灵昭凑上去亲亲司烛黎的唇角,轻快地说道。 司烛黎默默握紧了少女的手。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双清冷的金眸微眯,又透出了一些冰冷而又澎湃的杀意。 “就连天道,也不能阻挡我们。” 正所谓情侣相处的时光,都会被粉红气场所吞噬。 祝灵昭终于与魔尊大人敞开心扉,缔结契约,一切都在变得那么美好。 和凤宫内。 茂密的树林散去,又恢复了往常热闹有序的景象。 侍女和侍从们来来去去地忙碌着。 之前暴涨的狰狞巨树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他们不得不用术法紧急把翻开的土地填埋,再把被直接冲垮的长廊勉强恢复。 其实整座魅煞城里到处都是一副受过灾的景象。 除了主殿和和凤宫还勉强保持着宫殿的模样。 其他很多地方都被树枝碾成了废墟。 不过魔修们却都喜气洋洋的。 毕竟不是谁都有在魔尊大人手里死里逃生的经历。 在祝灵昭失踪的那两天里。 几乎所有魅煞城里的人都被骤然生长出来的树木困在原地,然后一点一点被那些树藤缠绕吞噬。 直到祝灵昭安然无恙地出现。 他们才从魔尊大人恢复的那一丝理智之中残存下来——指他们没被树藤吃掉,而是被吐了出来。 实际上,祝灵昭觉得被树藤吞噬进去整整两天,已经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了。 但这些魔修却非常乐天。 反而因此对祝灵昭感激涕零。 就算般罗宫里到处都是百废待兴的模样,他们还是以最快速度为祝灵昭清理出一块漂亮的小院子。 给她摆好软塌,沏好茶水,供她和魔尊大人躺在上面晒太阳。 是的,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坐在她身边,正垂眸慢慢把玩着她细细白白的小手,顺带给她充当人肉垫子。 而祝灵昭则坐在软榻上,目光呆滞。 “快乐应该是双倍的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祝灵昭内心的小猫咪正在疯狂打滚,发出了欲哭无泪的哀嚎。 因为这里面就存在一个问题。 “烟蛇,你刚才说,已经过去几天了来着?”祝灵昭叫住端着盘子路过的侍女,颤颤巍巍地问道。 面容清秀的侍女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冲祝灵昭露出大大的笑容,欢快道:“回娘娘的话,已经过去七天啦,怎么了?” 怎么了? 祝灵昭只觉得一股血流涌上脸颊。 她以为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 没想到她和司烛黎竟然在和凤宫里滚了七天七夜! 而且,现在整个魔域的人都知道了!!! 第283章 爱情拯救众生 再见了诸位,她今晚就要去远航。 就算她以前是魅魔,这种羞耻也实在是太超过了。 祝灵昭颤颤巍巍地捂住脸,从指缝间露出的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 不需要休息的魔神真的太可怕了。 噢,连过去多久都不知道的她自己也很厉害。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 祝灵昭很坚强地觉得,毕竟她现在又是麒麟又是神的,大不同于以往,迟早要习惯这种漫长的计时方式。 但是! 魔尊大人暴怒之下的树林浩浩荡荡,弄得整个魔域都人人自危。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整个魔域,乃至整个圣荒大陆的心。 这也就意味着。 祝灵昭出来,魔尊大人的树林开始收敛、消失,把人吐出来。 祝灵昭和魔尊大人在和凤宫里,而且唯有和凤宫还被树枝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连包裹了七天。 这些也都是在整个魔域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王后娘娘和魔尊大人两人待在和凤宫里还能干什么呢? 这还用想吗? 于是,整个魔域都沸腾了。 不愧是王后娘娘。 伟大的爱情拯救众生! 劫后余生的魔修们热情翻倍,各种各样的八卦霎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尤其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 闲得无聊的魔修们目瞪口呆,随即两眼放光,纷纷开始猜测起他们的尊上到底需要几天时间。 不愧是圣荒大陆上最强的魔尊大人。 就连某些方面也是最强! 不止是魅煞城里,整个魔域三十二城的地下赌庄都专门开设了盘口,据说魔修们都是真金白银地砸下去,将赌筹堆积到了天价。 直到第七天,祝灵昭和魔尊大人一同走出来。 般罗宫的侍女侍从们躲在角落里暗搓搓地看着他们,扭头就传达出了第一手消息。 最可怕的是。 做出了这一切的魔修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 在祝灵昭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烟蛇和绛珠她们都很想念她,即使顶着魔尊大人冰冷可怖的气场,也要凑上来和她说说话。 ——当然,这和今天的魔尊大人意外得和善也有关系。 祝灵昭自然很乐意,她也早都想念这些漂亮姐姐们了。 她和侍女们说说笑笑,好不亲密。 烟蛇自告奋勇要给她梳个漂亮的妆发,甚至还大着胆子偷偷摸了一把她柔软的头毛。 祝灵昭乖乖地任由她摸。 然后,这个看似清秀实则脾气直爽的侍女就轻快地扔出了炸弹:“没想到娘娘你也很厉害,整整七天呢,我们还想着要给您准备些丹药和补汤,结果您气色好极了。” “是啊。”绛珠在一旁笑着附和,“娘娘如今又变强了,属下已经摸不透您的实力了。” 祝灵昭茫然:“?七天?什么七天?” 周围莺莺燕燕的侍女们相互对视一眼,这才将近几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她们说得轻快,说完后就态度自若地散去,各忙各的事情。 只留下祝灵昭僵在软榻上,把自己慢慢蒸熟。 要命了。 再怎么样,她也不想自己和司烛黎之间的私密事被摊开给整个魔域知道啊。 他们甚至还开赌局! 别说是魔域了,司烛黎整了这么大的动静,修真界那边也不可能不来探听一番消息。 这下好了。 祝灵昭了解这些魔修到底有多么热爱八卦。 她和司烛黎“七天”的事恐怕能经久不衰,永远地流传于谣言传说之中。 “怎么了?” 见娇小的少女已经把自己捂成了一颗阳光下的小蘑菇,司烛黎不由得略显担忧地问。 祝灵昭放下手,小脸红扑扑地瞪了他一眼。 很显然,就连魔尊大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一向不介意任何除了祝灵昭之外的事情。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感觉社死吗?! 祝灵昭内心的小猫咪绝望地流下了宽面条泪。 好在这份尴尬中止在了溥云深的到来。 魅煞城城主和曲无疆跟在他身后。 和凤宫里的侍女侍从们都无声地退了出去。 祝灵昭起初还没太明白,只觉得曲无疆和魅煞城城主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直到溥云深错开一步。 身形佝偻的魅煞城城主踉跄着扑倒在祝灵昭的脚边。 “河、河神大人……” 魅煞城城主哽咽着说道,他掀开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来。 天空骤然响起惊雷。 但和凤宫里,谁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魏曲已经老了,他颤颤巍巍地向着祝灵昭叩拜,那双老迈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河神大人,是我无能,我竟然没有认出您,我竟然……”魏曲声音颤抖。 祝灵昭连忙扶住他:“不,这不是你的错。” 她惊愕地发现,原来这些故人都已经恢复了记忆。 长达万年的缺失和错乱终于在这一刻回归了它原本的面貌。 魏曲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就像是重回了万年之前的时光,他对于魔尊大人总是沉稳而可靠的,其实没那么狂热。 但面对祝灵昭的时候,却总是激动得不能自抑。 曲无疆则僵硬地站在一旁。 其实大家变化都很大。 祝灵昭之前也完全没有认出来,这个一直对司烛黎忠心耿耿的酷哥竟然在万年前,会是一条嗓门超大,满脑子只会打架的大黑蛇。 这事细究起来其实有些尴尬。 因为天道将一切都抹去,曲无疆和魏曲都把魔尊大人都认成了他们要追随的人。 而真真假假的,他们毕竟已在魔尊大人麾下,为他忠心耿耿地征战万年。 现如今祝灵昭和司烛黎都在这里。 曲无疆难以抉择也是常理。 第285章 变化 对了,少女现在还活着。 司烛黎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缓缓吸气。 那些无意中泄漏出来的可怖杀意被压抑下去。 悬停在半空中的雨滴再次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一根茂密的树杈伸出来,像是雨伞般遮在了祝灵昭和司烛黎的头顶上。 “怎么回事?”司烛黎的声音冷得像是要掉渣。 “什么怎么回事?尸、首,这两个字你哪个听不懂?”溥云深呛声道,他也很烦躁,难道他逼着自己亲口说出这些话来就不难受吗? 司烛黎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我是说,昭昭的……怎么会在试剑石下?” 眼看着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祝灵昭连忙摆手:“别吵别吵,我还活着呢!” 天地良心,祝灵昭在乍听到自己“尸首”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她自己的尸体竟然静静地躺在试剑石底下,不知道躺了多久。 而她那时候每天还在试剑石边上转来转去,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但是两个男人的反应,很快让她意识到。 这个家,终究还是得靠成熟稳重的小猫咪支撑起来。 正可谓是“机智昭昭和她两个没用的男人”。 祝灵昭心里涌现出一种顶梁柱般的使命感,她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没关系啦,就算是尸体,也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她眨了眨眼睛。 两个男人定定地注视着她那张鲜活明媚的小脸,然后默不作声地撇开了视线。 “……你……死之后,我的视力恢复了。”溥云深低声说道。 他略过了“死”字,也不愿意过多提及他那时候的痛彻心扉,以及他是如何恢复视力的。 “然后找到了神树,带走你的尸首,安葬在了般罗宫。” 众所周知,后来韩圣之为了彻底镇压住河神,不让她再有复生的可能,而采取了很多措施。 其中一项,就是在那座雪山上,被烧毁的般罗宫旧址处,建立起偌大的归原宗。 很不幸的是,那时候白泽还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魔尊大人的灭世之举就拉开了序幕。 再之后天道抹去了一切痕迹。 就没有人再知道,祝灵昭那具小小的麒麟尸首还埋葬在雪山上。 “我用天赋遮断了你的尸首,他们不可能发觉,但那毕竟是神兽,汇聚灵脉。”溥云深解释道,“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逐渐在那里练剑。” 风水聚灵的宝地,人们常在那里练剑,于是自然而然地立起一块试剑石,作为归原宗内弟子专门的练武之地。 祝灵昭一时无言。 这听起来很合理,但想到万年以来,那么多弟子在她的坟头比比划划、蹦来蹦去,多少有点怪怪的。 时至今日,祝灵昭终于明白,看来她穿越到试剑石附近,也不是单纯的意外。 溥云深道:“你这一次成年之前,一直无法显露出麒麟的形态,成年的时候也很虚弱,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祝灵昭恍然地点点头:“好像是哎。” 无论是溥云深还是当年那只幼犼,神兽就算是幼年时候也应该有神兽的形态才对,可是祝灵昭直到成年的那一瞬间,才拥有了麒麟真身。 在那之前,祝灵昭确实弱小得不像是一只神兽幼崽。 谁能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具麒麟的身体一直存在着。 “那上面应该还残存着你的一部分力量。”溥云深走到祝灵昭的面前,他没有遮雨,但所有雨水都只停留在他身体表面几公分的地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他伸出手来,在司烛黎杀人的目光下,轻轻地摸了一把祝灵昭的脑袋:“昭昭,你要去将那部分力量回收,变成完整的你。” “我们需要做到万无一失。” 司烛黎没有说话。 但祝灵昭知道,他是默认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认真。 成败,在此一举了。 祝灵昭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幕,雨声愈发凄厉了。 半晌。 她默默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我会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于是溥云深就笑了,他摸了摸蒙眼的布条,笑容在滂沱的雨幕间看不分明。 “轰隆——” 一声闷雷响起。 “嗯,我知道。”溥云深轻声喃喃道。 就像他知道,为什么十日之后,会是天道最薄弱的时机。 ——因为那一天,是祝灵昭在万年之前的祭日。 万年之前所有的苦痛,都将在现在,化为锐不可当的利刃,反刺向天道。 自那一刻起,大雨就下个不停。 魅煞城里十年来都不见得能下一场雨。 这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冲毁了好几座石头房子,害得魅煞城城主加班加点地在城里抢修。 “嗯,总之我们要去归原宗做客啦。” 祝灵昭笑着说道。 魔尊大人好不容易愿意离开祝灵昭,去处理魔域里堆积的事务。 和凤宫里,侍女们忙忙碌碌地给她收拾行李。 烟蛇往祝灵昭的储物戒指里塞了大把的武器和毒药。 众人虽然不知道王后娘娘是要去做什么,但都以为是她要和魔尊大人出行好好去玩一玩,都喜气洋洋地送上祝贺。 就是随行的人选有点奇怪。 差点把王后娘娘害死的右护法贺三问竟然没死,还能跟着去。 还有曲无疆和魅煞城城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给旅途提供欢乐的人。 “还不如带上我。”烟蛇心直口快道,“我最近在听评书,娘娘无聊的时候,我还能给您说书听呢。” “而且魅煞城城主最近可忙啦,他这时候走了,城里又得乱上好一阵呢。” 绛珠走过来拍了烟蛇一下。 祝灵昭没太注意,她也把这当成一趟旅行,就算做是她和魔尊大人的蜜月之旅吧。 娇小的少女站在落地水银镜前,对比着两条裙子,随口应道:“没办法啦,因为魏曲也很想去嘛。” 这位大祭司在她面前太爱哭了。 如果他们去推翻天道的时候没有带他,祝灵昭深切怀疑魏曲会把整座魅煞城都哭塌。 侍女们一时间没有应声。 祝灵昭奇怪地抬起眼来,才发现烟蛇和绛珠都愣愣地看着她。 见到她疑惑的目光,绛珠这才抿唇一笑,温声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娘娘好像变了不少。” 整个魔域里,能知道魅煞城城主本名的人,屈指可数。 可面前的少女却以一种莫名熟悉的口吻说了出来。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那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呢?” 绛珠笑了笑,她走上前来,轻轻摸了摸祝灵昭的脑袋:“好的。娘娘变得更强,更自信,也更坚定了。” 以前的少女总向往着自由,为了不无聊而精力旺盛地渡过每一天。 现在的她,那些明媚与热情并没有改变,却更加坚定了,就像是找到了明确的方向和未来,正坚定不移地走着。 第286章 出发 祝灵昭也笑了,她抱抱这个身形高挑又婉约的侍女姐姐,甜甜地说道:“我也更喜欢你们了,离开几天,我会想你们的。” 烟蛇大大咧咧从她背后扑上来:“那娘娘,我也要抱一下!”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抱在一起。 没过多时,和凤宫里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祝姑娘,多谢相助,我此番,是来辞行的。” 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走进和凤宫,笑着说道。 祝灵昭却看着他,微微有些发愣。 面前的青年修士长身玉立,依然是那么温和有礼的样子,但他身周的轮廓却有些虚幻,飘飘渺渺,好似与周围格格不入。 “柴修?”祝灵昭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柴修怎么还是灵魂体?! 然而随即,祝灵昭就想到了原因——柴修的身体大概已经死了。 半夏借用柴修身体的时候,显然并不会多么爱惜,在当时那个情形下,柴修的身体被打死也是理所应当。 现在想来,那些被半夏占据过身体的人,恐怕只有最后的精灵若柳才有幸拿回自己的身体。 “那你打算怎么……?”祝灵昭有些难过地问。 也许当年那个全盛的河神大人可以重塑一具身体,但现在的她只是空为神明,却再没有那样的伟力。 “不必难过。”柴修温声说道,宫外的雨声淅沥,蒙蒙的微光落在他虚幻的身形上。 青年修士那双温润的黑眸看着祝灵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我早已知道此身已死,只是不想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如今这样我也没什么遗憾,留到现在,也只想向你再道一次谢。” 柴修只是通过七魂琉璃塔这种特殊方式而保留下来的灵魂,如今琉璃塔崩毁,他也该投入轮回之中。 祝灵昭头顶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耸拉下去。 生与死永远是最难以跨越的距离。 柴修和精灵若柳一同救了她,创造了千万年来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祝灵昭不想让柴修死,却又无能为力。 “你不用道谢,应该是你救了我才对……”祝灵昭说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柴修救了这个天地间唯一的麒麟,难道不算是大功德一件吗? “等等。”祝灵昭眼睛亮了起来,她下意识去抓柴修的手,但她的手却虚虚穿过了柴修的身体。 就像是骤然伸进了一桶冰水,刺骨的凉意袭来。 祝灵昭连忙收回手,面对柴修诚恳道:“你能再等等我吗?就再等我十天?” 祝灵昭能看到柴修身上象征着功德与善的淡淡金光,只要他本人愿意的话,凭借这份功德再停留十天并不是什么难事。 “十天?为何……?”柴修微微扬起眉,略而有些疑惑,但当他触及到少女那双清亮的眼睛时,却又止住了话头。 祝灵昭:? 祝灵昭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很唐突,本来已经做好了如何去说服柴修的准备,但青年修士却没有再问下去了。 柴修看了祝灵昭一会儿,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温声道:“也罢。多留十日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书卷气浓厚的青年修士并没有多做解释,他略一拂袖,冲着祝灵昭淡淡笑了:“般罗宫里灵气充沛,那这十天里,就多多叨扰了。” “麻烦祝姑娘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吧。”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 偌大的般罗宫里其实就住了祝灵昭和司烛黎两个人,空房子多的是。 祝灵昭兴然答应。 不过司烛黎知道后倒是有点不太高兴。 “祝姑娘……”他沉吟片刻,妖冶的金眸里满是阴鸷,显然对这个称呼十分不满意。 这整个魔域里都叫“王后娘娘”,怎么偏巧那修士要叫什么“祝姑娘”? “不要计较这些细节啦。”祝灵昭倒是不在意,她搂着魔尊大人的脖子亲了亲,劝说道,“你忘啦,如果不是他,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这话说得直击要害。 司烛黎就是再看人不顺眼,也只得阴沉沉地忍耐下来。 一缕幽魂罢了,总归也见不了几面。 很快,出发的时间就到了。 祝灵昭和般罗宫里的侍女侍从们纷纷道别,乘上了曲无疆特意准备的灵舟。 偌大的飞舟腾云驾雾,日夜兼程,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便隐约看到了归原宗的轮廓。 归羊雪山上。 大雨已经在整个圣荒大陆上连下了几日。 天空灰蒙蒙的,滚滚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浩渺的雪山之间回荡。 闫开琼穿着宗主标志性的青衣,负手屹立在山巅。 因为地处高远,气候寒冷。 大雨落在半空就成了雪。 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过,飒飒吹拂着闫开琼淡青色的袍角。 这几日反常的天气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不少卦师都算出近日将有大事发生,天道垂落,灵气衰微。 归原宗上下的气氛也有些沉闷。 偏巧那位传说中的魔尊大人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弄得得知此事的几个长老宛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那位魔尊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来归原宗?”大长老差点将精心保养的胡须捋断,“难不成是想拿我们归原宗先开刀?!” 二长老的老脸都绿了,失声道:“难道这反常的天气也是那位魔尊搞得鬼?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保不准。”三长老拿着烟杆,一口接着一口地猛吸,深深叹气,“除了那位魔尊,谁还能引动如此大范围的异常?” “那位魔尊此番前来,恐怕来者不善。” “那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先下手为强!” …… 一众长老们吵成一团。 这也不怪他们如此戒备,毕竟那可是万年之前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 就算有人不明白那位魔尊的实力。 那上次所有名门正派之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绑架到魔域里,亲眼见过魔尊,感受过魔尊周身那滔天的寒意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质疑。 原本还有些正道修士吵着要讨伐魔域。 自那以后,也很少有人再出声提及了。 现在的修真界里,对于那位魔尊可谓是避如蛇蝎。 不过众长老们吵至最后,都还是看向了那个一直静静坐在上首、一言未发的男人。 他是这个屋子里最年轻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还算是长老们的弟子、后辈。 但就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这个本来是混乱中临危受命,颇有种被推上来做傀儡意味的年轻人,却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和手段成长起来,坐稳了宗主之位。 事到如今,闫开琼已成为了宗门上下威望甚高的宗主,就连一向野心勃勃的二长老都要避其锋芒。 “诸位师叔不必心急。”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闫开琼才微微露出安抚的笑,他镇定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就由我,来接待那位魔尊便好。” 第287章 归羊雪山 事实上,长老们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宗主是疯了。 闫开琼将消息控制得很好,魔尊即将前来的事只有宗门内管事的长老们知道,是以,就算有恐慌也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而闫开琼则想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低。 ——他想要独自去接待魔尊。 “宗门内将所有防护结界都开启,这两日给弟子们尽量安排外出的任务,就算是留在宗门内的人,也都避开最高峰活动。” 闫开琼将宗门里的事宜一件件安排下去。 整个归原宗需要将警戒拉到最高,疏散弟子,并且保证有任何异常出现时都能第一时间响应。 “但是,切勿轻举妄动。”闫开琼的目光慢慢扫过一众长老们。 他说得温和,但话语中的含义却毋庸置疑。 “魔尊前来未必是抱有敌意,我们绝不可以先挑起冲突。”闫开琼说道,他轻轻笑了笑,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说不定,魔尊只是想来逛逛呢?毕竟,那位王后也算是我们归原宗出去的人吧。” 满屋放在整个修真界里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皆是一抖。 显然是被闫开琼的“笑话”吓得够呛。 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王后虽然说是归原宗的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但是能和魔尊那样的存在搅在一起,说“普通”谁信啊! 在场的众人虽然都参加过那场魔域里惊心动魄的旷世婚礼,但满脑子都装的是求生欲,根本没有闲心去看那位王后一眼。 很多人甚至回来后,都对王后的真容毫无印象。 所以,长老们丝毫不能理解闫开琼的想法。 一向沉稳持重的大长老还私下里特意来找闫开琼:“宗主大人若是担心牵连到宗门,老朽也可以一同作陪。” “老朽一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总不能让宗主大人您独自去面对魔尊。” 闫开琼却并没有改变主意,反而安抚起大长老:“师叔,我一个人足矣。想来那位魔尊也不希望人太多,我尽量将他们安置在最高峰,这几日宗门里的事就需要靠师叔们多操心了。” 他的态度坚决。 大长老只能唉声叹气,一步三晃地离开了。 他们都不理解闫开琼作为一宗之主,为何愿意答应魔尊这几乎是唐突的举动,又为何要一意孤行,不采取任何措施地直面那位魔尊,甚至明令不许先对那位魔尊下手。 难道要等到魔尊对他们出手了,他们才能反击吗? 那可是统御着整个魔域的魔尊大人,他若是出手,他们这些人哪里还会有生还的机会? 但长老们并不能违背宗主大人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闫开琼心里在想什么。 自从继任宗主之位,这位端方严明的归原宗大师兄已经日渐有了上位者的威严与莫测。 他做出的决断不容许质疑。 他所做的考虑也不会告知他人。 风声越来越近了。 苍茫而又空旷的雪山之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灰蒙蒙的天幕下,那艘巨大的黑色灵舟终于接近了,缓缓落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雪飞扬。 闫开琼微微抬起头,他脑海中闪过那个灵动明艳的少女,一直紧绷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几乎就在闫开琼抬眼望过去的下一秒。 那灵舟高高的船舷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嗨,闫开琼,好久不见啦!”那娇小的少女看到他,雀跃地说道。 隔着弥漫的雪幕,即使在阴沉晦涩的天空之下,少女的笑容还是那样明媚灿烂。 一如当年。 在那个逼仄昏暗的书斋里,他与少女的第一次见面。 “祝姑娘,你来了,好久不见。” 闫开琼微微颔首,他保持着那副温润有礼的模样,英俊的脸庞上却展露出一丝浅笑。 不同于他面对长老们或者门内弟子时那可靠有礼的模式化笑容,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轻快的笑。 祝灵昭从灵舟上跳下来。 她穿着一双漂亮的鹿皮靴子,咯吱咯吱踩在皑皑白雪上。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跟在她身侧,听到那声“祝姑娘”,脸不由得黑了几分。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鬼面龙君”曲无疆,身形佝偻的魅煞城城主,一袭红袍手持破铁剑的“剑魔”贺三问,以及曾经在玉钩镇上与祝灵昭同行过的溥云深溥公子。 魔域的左右护法和第一城城主竟然都来了。 那位溥公子也是高深莫测的人物。 闫开琼目光轻快地扫过那些人,又将视线落回了少女的身上。 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顶着魔尊大人阴森冰冷的气息还镇定自若。 但是闫开琼做到了! 他坚强地对着魔尊大人行了一礼,公事公办道:“魔尊大人,久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为诸位安排了住处,可以先稍作歇脚。” 司烛黎那双非人的金眸冷冷瞥了他一眼,想让他纠正某些称呼,但娇小的少女正挽着他,偷偷掐他的手。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只好冷着脸抿起唇,不说话了。 他一向不爱这些没用的寒暄。 成熟猫猫可靠地支撑起了这个家。 “好啊。”祝灵昭应道,“你有说过,我们就先住在最高峰。” 这倒是巧合。 祝灵昭知道,最高峰算是归原宗里比较偏僻的地方,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将魔尊大人与其他人隔离。 但是,最高峰也是整座归羊雪山风景最秀美的山峰,更是玉水河的源头,她曾经建立般罗宫的地方。 第288章 新任宗主 祝灵昭打量着四周的雪景。 此时正值黄昏。 大雪纷飞,蒙蒙的光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脊上,四下里素雪寂寥,寒风悠长。 万年之前和万年之后的雪山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见了曾经灵气丰沛时那梦幻的极光。 “我很喜欢这里。”祝灵昭笑着说道。 很怀念,也很亲切。 闫开琼站着的地方,正是万年之前祝灵昭爱站的位置,那里看过去的视野最好,也能看见深深悬崖之下那湍急的河流。 就连魔尊大人也环顾四周,清冷的金眸中多了些许释然。 不过祝灵昭并不能直白地讲出原因,她只是看着闫开琼,道:“我仍在归原宗的时候,就很爱在这附近玩耍。” 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找到回到21世纪的方法。 而现在,祝灵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着要回去了。 闫开琼面色温和地听着,他微微点头,伸出手来引路:“诸位,请。” 最高峰本就是归原宗宗主所住之处。 从山巅上下来,沿着积雪中开辟的小路,稍下一点的地方,就是闫开琼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这一路上很安静。 大家都不是多话的人,又都修为甚高,从皑皑白雪上从容踏过却不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祝灵昭不喜欢这种走法,她一步一个脚印,把蓬松的雪踩得嘎吱嘎吱直响,自得其乐。 嘿,这么漂亮的雪就是要踩出脚印才有意思! 闫凯请微微侧过脸来看她,唇边似含着笑意:“祝姑娘还是没有变。” “当然啦。”祝灵昭理所当然地说道,“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 对于岁月漫长的修真界来说,的确不算久。 不过于祝灵昭而言,她可是从未成年的小魅魔,成长为一个成熟可靠的大麒麟了! 闫开琼也赞同地点头。 那一夜秋收祭庆典的灾变清晰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冰凉的雪花在半空中飘飞。 “那些命牌……我已经销毁了。”闫开琼看向远方的雪山,略显突兀地说道。 祝灵昭微愣,但很快就明白了闫开琼在说什么。 是那些曾被前任宗主杜渐升拿捏在手里,能控制所有宗门内弟子的命牌! “这也太好了吧!”祝灵昭激动地跳了起来。 娇小的少女本来兴致勃勃地踩着雪,这下整个人转过来看向闫开琼。 她头上的翠玉珠串摇晃着,细碎的微光闪烁,仿佛上下翻飞的蝴蝶。 “归原宗能是你来当宗主,真是太好了!”祝灵昭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闫开琼怔然。 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拂开了漫漫风雪,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 其实闫开琼只是想说。 他在那间装满了命牌的屋子里,找到了属于少女的命牌。 那块小小的木牌已经陈旧,边缘泛着焦黑,也不知道曾经被杜渐升攥在手里,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闫开琼是符修,更是杜渐升曾经最得力的大弟子。 他在制作这些命牌时出了多少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摧毁命牌,只是闫开琼的某种赎罪。 这本就是归原宗里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闫开琼甚至不能告诉那些利欲熏心的长老,只有在面对少女时,才能稍微吐露一些。 他并非是想向少女邀功,只是想告诉她,以后不必再受到命牌的困扰。 可是少女却好像没有想到自己。 她只是看着他,纯然而又喜悦地感叹。 “你来当宗主,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吗? 若是被死去的杜渐升知道是他当了宗主,恐怕会气得从灰烬里爬出来吧? 哪怕是那些表面对他恭恭敬敬的长老们,都在背地里不知道诅咒了他多少次。 说不定就想着让他正好死在魔尊手里呢。 闫开琼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或许吧。”他不愿多提,转而和少女聊了起来。 “迟师妹一直很想见你。”闫开琼轻咳一声,“咳,我稍微了解了一些你的事……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将消息散播开来,迟师妹并不知道你来了。” “若是方便的话,你也可以去见见她。” “迟师姐她还好吗?”祝灵昭眼睛一亮。 她其实一直记挂着那位曾经很照顾她的师姐,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机会去见她。 至于她和师姐迟莎莎的关系,祝灵昭觉得如今没什么可隐瞒的。 闫开琼作为宗主,宗门里出了一位魔域“王后”,总归是要调查清楚的。 “迟师妹很好。”闫开琼道,“她拜入铸剑峰峰主门下,修为大有长进。” 祝灵昭抚了抚心口,高兴道:“那我就放心啦。”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住处。 那是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亭台楼阁,白墙青瓦,院中几棵遒劲有力的青翠松柏伫立在风雪中,别有一番妙趣。 这是很典型的归原宗风格,清雅中暗含着奢华。 就连落在屋瓦和松柏上的积雪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是这别致院景的一部分。 “那就到这里吧,今日时候不早了,诸位早些休息。” 闫开琼在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天边那迷蒙的微光消散,夜色渐深。 苍茫的雪山里一片静谧。 闫开琼对着众人颔首示意,便准备转身离去。 “闫开琼。” 祝灵昭突然叫住他。 闫开琼有些疑惑地望向她。 祝灵昭始终记得,这位严明端方的大师兄曾被杜渐升凌辱打骂的光景,以及他身上一层层加附上去的、挥之不去的黑气。 即使到现在,闫开琼身上也被浓浓的黑气所包裹。 不知道他心里藏着怎样的恶欲与黑暗。 不过。 “之前都还没有说。”祝灵昭笑着挥了挥手,认真地说,“恭喜你成为宗主。” “嗯。” 闫开琼温润的黑眸中浮现出笑意,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旁的魔尊大人一眼,话语中多了一些打趣。 “你也是。祝姑娘,看来你如今过得很好,那我之前送上的贺礼,便不算白费。” 年轻的归原宗宗主笑着说完,便拂袖离开。 众人进到院子里各自安歇。 唯有一路上凝结着冷气的魔尊大人越想,脸色越黑。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叫她“祝姑娘”? 司烛黎用那双妖冶的金眸阴森森地盯着滚进大床里打滚的少女,心中不愉。 而且这两个人一路上聊得开心,还全都是他听不太懂的东西。 他想要把碍眼的人扔到两座山之外,少女还一个劲儿地掐他。 魔尊大人垂下眼帘,望着自己掌心里那被少女掐出来的,小小的月白色浅痕。 唔,小猫的爪子真的很尖。 “怎么啦?我好歹也是在归原宗里待过。”祝灵昭叉着腰瞪着魔尊大人。 自从一切说开了之后,她变得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虽然杜渐升是个混蛋,但归原宗里也有很多好人的。”祝灵昭絮絮叨叨地说道,“我们这回还是尽量不要波及到他们。” 好人? 而且还是世界上最讨厌最恶心的归原宗? 就算全都杀死他心里也不会有一丁点波澜。 司烛黎长眉轻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骤然推开的房门打断了。 司烛黎:……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冷冷看向门外,他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傻瓜! “昭昭,我们快走啦。”银色长发的男人身边缭绕着白色的云雾,神神秘秘地招呼道。 “趁着这会没事,我们该去挖坟了!” 第289章 挖坟啦 挖坟? 挖坟! 浓浓的夜色之下,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三个小小的黑点。 祝灵昭裹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男人在吭哧吭哧地用铲子挖地。 少女把小脸缩进毛茸茸的貂绒领子里,心情十分复杂。 雪白的云雾缭绕在周围,隔绝了一切外界的感知。 没有人发现,整个圣荒大陆上最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以及最尊贵的神兽白泽,正趁着夜色亲手挖坟。 试剑石之所以被归原宗视为弟子们练剑的圣地。 就是因为它天然可以压制所有力量。 灵力、魔力、神力……均不可在这附近使用。 在此只能依靠身体最本质的力气。 而天道近来的不断衰落和虚弱,也让这种“压制力”更加强大。 即使是魔尊大人都不例外。 祝灵昭三人来到这里,发觉一切力量都失灵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溥云深率先掏出两把铁锹。 “来,挖吧。”银发男人大喇喇地将铁锹扔给司烛黎。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僵在了原地。 “我来挖,我来挖!”祝灵昭积极地举起手,仿佛找回了童年时候挖雪堆雪人的快乐。 司烛黎一把揪住她,将这只调皮捣蛋的猫猫拎到一旁,只得无比生疏地捡起那柄铁锹,认命地挖了起来。 好在就算不能使用力量,这两个男人的体力也远超常人。 巨大的试剑石下很快就被挖开了一角。 唰、唰、唰…… 不一会儿,司烛黎和溥云深就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厚厚的积雪被一层层挖开,裸露出其下黑褐色的土地。 很难以想象,万年之前就被埋藏在这里的尸骨,到底在多深的地方。 祝灵昭站在深坑的边缘等待,看着那些积雪混合着泥土被扬上来。 试剑石轰鸣着歪倒在一旁。 过了很久,祝灵昭才察觉到深坑里挖土的声音已经停了。 祝灵昭连忙跳到深坑底部,就发现司烛黎和溥云深都正在站在那里,默默垂眸凝望着脚下被掘开的泥土。 被尘封的泥土散发着一股潮湿而又腐朽的味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混合在泥土之中的,小小的麒麟尸体。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焦黑,就像是一只被烧焦了的幼鹿。 风雪好像被阻隔在头顶上方很遥远的地方。 很奇异的是,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但这具尸体并没有腐烂,依然保持着当年死去时候的样子。 祝灵昭低头注视着它,心里感觉微妙极了。 ——这竟然是她自己的尸体哎! 确实死得悲惨又难看。 可是跨越万年,它日度一日地躺在这里,竟然在天道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它引导祝灵昭从世界之外穿越过来。 又将这里演变成天道最致命的薄弱点。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将在这里终结。 祝灵昭蹲下身,伸手触碰这具焦黑的骸骨。 就在她触碰到骸骨的那一瞬间,无形的力量爆发出来。 小小的麒麟尸骨在化为莹莹流光,猛地融入了祝灵昭的身体。 祝灵昭只感觉自己好像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狠狠撞了一下,又好像有很多很多东西,填鸭式地硬塞进她的身体里。 那些力量充满了她的血液、骨骼……将她塞得仿佛吃撑了一般。 祝灵昭总是很容易饿的。 她需要吃很多很多黑气。 也就是遇到了魔尊大人这样的旷世大恶人,才勉强能够喂饱她,让她成长。 在那之前,祝灵昭完全就是一只营养不良的瘦弱小幼崽。 但麒麟本不该是这样的。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司烛黎这样灭过世的超级大反派来提供恶欲,而麒麟也不是饕餮,需要不断地大吃大喝才能成长。 直到如今,祝灵昭才明白。 是因为她的确缺失了一部分。 她身体的本能只能促使她去吃点什么来补充自己。 祝灵昭缓缓睁开眼睛,她皮肤上浮现出鳞片的纹路,最终又隐没下去。 “现在,你应该就不需要再吃恶欲了。” 溥云深抄着手,慢悠悠地说道。 祝灵昭点点头,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嗯,现在我已经找回我遗失的那一部分啦。” 她现在,真正变成一只完整而又强大的麒麟啦。 一旁的魔尊大人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金眸凌冽地看向溥云深,犀利道:“什么恶欲?昭昭本来是以恶欲为食的吗?” 他怎么不知道?! 只觉得娇小的少女总喜欢那些普通人的吃食,每天吃吃喝喝也不见饱。 原来她真正的食物竟然是恶欲? 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上哪去……吃…… 魔尊大人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他尚有一些自知之明。 与“恶”有关的,难道首当其冲不就是他这个魔道头子吗?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意蕴深长地看了祝灵昭一眼。 第290章 魔尊好吃吗 祝灵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深坑里一片寂静,坑口上方的大雪飘落进来。 “原来如此。”俊美妖冶的男人咬字轻缓,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佯装无辜的少女。 原来这才是缘分的由来。 他说为什么当初那只黑煤球一样的猫儿整天黏在他身边。 好似无限亲密与信赖。 这只无利不早起的骗子猫本不是随便亲近人的性格。 现在想来,那双翠绿色的漂亮猫瞳里闪烁的,哪里是“亲近”,分明就是面对美食的“垂涎”。 在魔尊大人自顾自地深陷于小猫咪的甜蜜陷阱无法自拔时,这只狡猾的猫却满眼都只是吃饱肚子。 祝灵昭理直气壮地喵喵:“请听我狡辩……不对,听我解释!” 司烛黎不置可否,他将少女按在深坑潮湿的土壁上,俯首,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滑落下来,那双璀璨的金眸慢慢靠近了。 “我好吃吗?” 男人凑近她的耳边,嗓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 祝灵昭哽住,白嫩的小脸一点一点涨红了。 司烛黎垂眸看着她,轻轻挑起长眉,妖冶的金眸中仿佛流动着醉人的色彩。 “很馋我,嗯?”他戏谑地问道。 他就说,总感觉少女喜欢扑在他身上亲亲蹭蹭,偶尔还会偷偷地嗅闻他,露出很享受的神色。 祝灵昭鼓起了腮帮子,脸颊红扑扑地瞪他。 她怀疑魔尊大人好像在说什么骚东西,并且她有证据! 司烛黎按住小猫咪毛茸茸的脑袋,拍了拍。 之前他只觉得少女这样的小动作很可爱,现在知道内情后…… 要命,好像变得更可爱了。 但是高冷阴鸷的魔尊大人绝对不会告诉少女这一点,看着少女气鼓鼓地瞪他,也是如今难得的乐趣。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 被莫名忽视的溥云深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深坑内微妙的气氛。 “可以了吧?”溥云深指了指头顶上方巨大的坑口,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司烛黎,“你有这闲情,还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把大坑填上。” 寒风在遥远的头顶上呼啸,深坑内莫名有些萧条。 很显然,他们花了半宿亲手挖出来的坑,总归还要再填埋回去。 魔尊大人大可以甩手不管归原宗将会如何。 但他家里超凶的猫猫却是一定会管的。 是以,司烛黎冷冷地瞥了溥云深一眼,只得拿起铁锹,再度老老实实地铲起了土。 翌日。 随从出行的曲无疆等人都不明白,为何只过去了一夜,魔尊大人和那个来历不明的溥公子却都带着莫名的疲惫。 “难道是归原宗安排不周?”曲无疆立刻警惕起来,气势汹汹地就准备冲出去找闫开琼。 眼看着就连老成持重的魅煞城城主都摩拳擦掌。 贺三问连忙拦住两人。 “你们难道没有女人吗?”不在祝灵昭面前的时候,一袭红袍的右护法大人又恢复了一贯的风流肆意。 身形佝偻的魅煞城城主从兜帽下的阴影里默默投来目光。 曲无疆也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你说呢?’ 两人的眼里几乎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 贺三问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也是,一个满脑子“邪神”的老古板石头人,一个脑子不会转弯的战斗狂蛟龙。 他们能找谁? 难道去找女石头和女蛟龙吗? 贺三问用力拍了拍脑门,大叹一口气:“好吧。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总之。”贺三问耸了耸肩,冲两人摊开手,“你们只要知道,他们这样是人之常情,你们要是有心,就吩咐归原宗准备点补汤。” “可是。”曲无疆神情严肃,两道剑眉紧蹙起来,“那那个溥云深是怎么回事,与他何干?” 魅煞城城主也拉低了帽檐:“河神大人的精神倒是很好。” “那当然!” 因为没有身体,而暂时寄居在贺三问身体里的模糊灵魂冒了出来。 他只冒了个头,乍看上去像是贺三问从肩膀上长出了两个脑袋似的。 清秀的少年灵魂阴厉地笑了一下,似是傲慢地放出了虎狼之词:“别说是两人,就是十个八个,也难不倒河神大人。” “更何况当年就是那两人,想必河神大人早已习……” 少年灵魂余光瞥到不知何时站在屋檐下的少女,猛地闭上了嘴,甚至差点咬掉他虚幻的舌头。 贺三问也是神色一凛,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浑身一抖,立刻站直了。 “王后!” “河神大人!” 祝灵昭望着那三人一魂,满脑袋黑线。 他们到底都在说些什么鬼话啊! 虽然好像是在吹捧她,但吹捧的方向大有问题! 要是换做魔尊大人听到这些话,还不得把他们的脑袋都拔掉,细细切做臊子。 只能说,魔修们深入骨髓的八卦之心,即使是左右护法和城主们也不能免俗。 而且他们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之所以闭上嘴巴,只是看到了祝灵昭无语凝噎的脸色。 而偏巧贺三问面对她时,就僵得像块木头。 “算了。”祝灵昭也无意追究,只说明了来意,“走吧,闫开琼在孤云阁设宴,邀我们前去。” 虽然堂堂魔尊大人拜访归原宗,只有宗主一人前来迎接。 但闫开琼却是把礼数都做足了的。 归原宗财大气粗,闫开琼贵为一宗之主,是个十足的场面人。 于是,倒数第三天。 闫开琼在最高峰顶的孤云阁上大摆宴席。 侍奉席间的,是精巧绝伦的傀儡机关。 那些木头做的傀儡人穿梭在宴席之中,来去无声,名酒佳肴仿佛流水般端上来。 蓬勃的灵气从掀开的茶盏中散溢出来,在宽敞的圆桌上缭绕,眼瞅着比穷凶极恶的魔域里要阔绰得多。 倒数第二天。 闫开琼带着祝灵昭他们在最高峰上欣赏风景。 虽然魔域里的左右护法一个个的,都看正道修士极为不顺眼。 但闫开琼能治理整个归原宗,自然长袖善舞。 他并不过分热切,只不卑不亢地与曲无疆他们论起了道。 说到功法剑招,贺三问和曲无疆可都两眼放光,不一会儿就和闫开琼聊到了一起。 倒数最后一天。 闫开琼见祝灵昭喜欢那些灵兽,便招来了许许多多圈养在归原宗内的灵兽。 黑羽红顶的仙鹤,浑身雪白的灵鹿,威风凌凌的巨大白虎,稳重健壮的四方避水兽…… 祝灵昭被各式各样的灵兽团团包围,身为麒麟的天性彻底被激发。 这些灵兽天然亲近她。 祝灵昭也不客气地揪住它们,挨个摸了个遍。 闫开琼从不问祝灵昭他们此行的目的。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普通地拜谒游玩,好声好气地招待他们。 对于闫开琼来说,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他才只招待了祝灵昭三日,对于修士来说只不过是个开头。 直到这一天夜幕降临。 寒风发出呜呜的声响,雪山上苍茫的雪愈发大了,即使面对面站着,也好似要迷了人的眼睛。 闫开琼将他们送到院落门口,温声说着明天的行程。 第291章 改日再见 “祝姑娘,魔尊大人,我们明日可以去山涧里转转。那里是玉水河的源头,灵气最为充足的宝地,午饭时可以尝尝……”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闫开琼。” 其实祝灵昭不应该说出来的,闫开琼毕竟是归原宗的宗主,如果他知道了他们准备在归羊雪山上搞大事,恐怕就没法再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了。 闫开琼能接受魔尊大人来访,但决计不可能接受魔尊大人准备炸他的山。 但如果不说出来的话。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情况,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除却身处事件中心的他们,谁都不会察觉到天道于无声中陨落。 也可能是毁天灭地,天翻地覆。 而闫开琼就在最高峰上,离得这么近,又毫无防备。万一被波及到,他也难逃一劫。 祝灵昭心中下定了决心,她抬眸看向闫开琼,认真道:“明天你就离开最高峰吧,你将人驱散,明天谁都不要再靠近这里。” 闫开琼错愕:“怎么?是发生了什么……” 他话音未落,但见到少女认真而又凝重的神情,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闫开琼深深地看了祝灵昭一会儿,他温润的眼眸中好像闪过很多思量与顾虑,但最终那些东西全都落了下去。 闫开琼终究是苦笑了一下,问道:“你不能说,是不是?” 祝灵昭老老实实地点头。 “罢了。”闫开琼的目光掠过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望向远处肆虐的风雪。 他有些释然地笑了笑,又转回来看着个子娇小的少女:“我明白了。” 闫开琼没有拒绝,反而顺从地答应下来。 他甚至没有去问魔尊大人到底准备干什么,因为注定得不到答案。 即使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难道要整个归原宗去和魔尊大人撕破脸,斗个他们死魔尊活吗? 倒不如相信少女。 如果有祝灵昭在的话,魔尊大人就不会毫无征兆地对他们动手。 正如闫开琼决意独自来接待魔尊,因为他相信祝灵昭不会在发来那样的拜帖后,要对归原宗不利。 更何况,祝灵昭明明可以什么也不说,却依然决定在最后时刻,劝说他离开。 这已经足够了,是不是? 闫开琼目光扫过一旁冷着脸的魔尊大人,以及那些赫赫有名的魔修们。 他递出一张本打算在离别时送出的符箓。 “这是驱命符。”闫开琼道,“虽然名字听起来不吉利,但却是难得的珍品。能在你灵魂不稳定时,稳固你的灵魂。” 这几乎是举世罕见的符箓了,足见闫开琼在符修一道上的天赋之高。 祝灵昭珍重地将那张符箓收起:“谢谢。” 闫开琼笑了,他挥手向祝灵昭告别:“那么,改日再见了。” “祝姑娘,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愿你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嗯。” 祝灵昭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改日再见。” 娇小的少女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符箓,郑重想道。 一定会有“改日”的! 七月十三。 宜祭祀,宜动土,忌开光。 一身青衣的年轻宗主刚踏出最高峰地界的时候,正是子时。 “轰隆——轰隆——” 巨大的声响便宛如火炮般在寂静的夜空中轰然炸响。 狂风席卷,大地震颤。 隐约间,好像见到了最高峰直指的苍穹之上,攸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虚空如同淤泥般顺着那道裂口倾倒下来。 可是闫开琼猛然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苍茫的夜色里呼呼飘着雪。 那座陡峭高耸的雪峰屹立在天幕下,安安静静的,没有裂口也没有震动。 是错觉吗? 闫开琼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可是很快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的长老们,又告诉闫开琼那并不是错觉。 ……至少那巨响和震颤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 “宗主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个个也算是修为颇深、年过千岁的长老们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飞至此处,见到闫开琼,宛如见到了最大的救星。 闫开琼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安抚着长老们:“师叔们不必心急,请务必将宗门内的弟子疏散,任何人不准再靠近最高峰。” 大长老老脸皱在一起:“这是怎么了?宗主大人,魔尊呢?” 闫开琼淡淡看了大长老一眼。 他猛地伸出手去,拦住了想要越过他,往最高峰里冲的五长老:“五师叔,难道您没有听到吗?” 五长老竖起眉毛,冷哼一声:“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听着那动静就是最高峰上传来的。” “宗主大人秘密多,硬要瞒着,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事关归原宗,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你让开!” 闫开琼收回手,敛了敛袖口。 “大师叔不是问我魔尊在哪里吗?” 闫开琼如寒风般锋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长老们,淡淡笑了:“没错,正如诸位师叔所想,魔尊正在最高峰。” “刚才的动静也与魔尊有关。” 闫开琼微微侧身,让开上最高峰的雪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师叔们想去便去吧。” 他此话一出,着急上火的长老们都是一静。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没有一人上前。 就连原本作势要冲过去的五长老,都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闫开琼并不意外,只平静地敛了敛袖口,略过了这个话题:“去吧,有劳师叔们帮我疏散宗内弟子。只要避开最高峰就好,归原宗不会有事的。” 长老们再没有刚才的气焰。 他们望望夜色中安静无事的最高峰,好半天,还是大长老摸着胡须开口了:“那……宗主大人,我们不能靠近最高峰倒是可以,但何时能恢复呢?” 何时能恢复? 闫开琼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闪过的那丝真切而又温暖的笑意。 “就是‘改日’吧。” 他回答道。 第292章 天道崩毁 而与外界的平静截然相反。 此时的最高峰上正一片混乱。 狂风大作,雷声震天。 无数巨大而又粗壮的树木从深深的积雪之下拔地而起,直直捅向深灰色的天幕。 鹅毛般的大雪呼啸而来。 司烛黎凭空伫立在云端,鸦羽般漆黑的长发随风飞舞。 他展开双臂,锦白色的衣袍翻飞着,仿佛翱翔在天空中振翅的白鹤。 万千巨树拥簇之下,他那双俯揽着大地的金眸宛如鎏金,灼灼然不可直视。 “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那不断生长的巨树就像是顶破了头顶上那一层透明的玻璃盖子,肆意蔓延出去。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仿佛淤泥一般的虚空从破碎的裂痕中倾倒下来。 祝灵昭化为墨玉色的麒麟屹立在峰顶,四肢直立。 她完全形态下的麒麟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庞大,几乎将整个高耸的最高峰都笼罩在身躯之下。 天道的压力层层加码,如同崩毁的泰山般重压下来。 “嗷——” 庞大的麒麟身形摇晃了一下,她发出一声低沉而又坚定的吼声,支撑住了。 祝灵昭承担了绝大部分来自天道的压制。 天道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执掌着万千气运。 而其余人中,除了魔尊大人这个来路不正的魔神,也就只有祝灵昭拥有与天道相抗衡的能力。 是以,她死死咬着牙,任由那些狂风与闪电劈在她的身体上。 如果说司烛黎是对抗天道最强大的矛。 那祝灵昭就是最坚固的盾。 天雷重重击打在麒麟漆黑而又冰冷的鳞片上。 夜色与风雪中,祝灵昭几乎浑身上下都窜着雷光。 但她修长的仿佛鹿一般的四肢却颤抖着站直了,为众人撑起一片最坚固可靠的堡垒。 而溥云深则化作白泽,隐匿在白茫茫的云海里。 这些云海是他蓬松飘逸的长毛,也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天机遮断”。 在这样的云海笼罩之下,最高峰之外的人根本无从察觉这里都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战斗。 而天道也同样无法窥见云雾之内。 天道无法精准地找到每一个人,无法掌控被云雾扰乱的命运,甚至就连感知都在云雾的影响下而变得迟钝了。 天道不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能无能而又狂暴地胡乱攻击着。 “轰隆——” 又一道几乎与整个最高峰等粗的天雷直劈下来。 刺眼的雷光几乎将整片圣荒大陆都照得恍如白昼。 众人都被这道汇集了举世之力的天雷震得失明了一瞬。 “昭昭!” 缥缈的云雾间传来一声焦急的惊呼。 好半天。 “我没事。” 一道清脆坚定的女声传来。 当众人恢复了视力的时候,才看到雷光弥漫的云海之间,那只将天雷全部抗下的麒麟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高耸的最高峰已经荡然无存。 只在苍茫的雪山之间留下一个突兀而又焦黑的巨大空缺。 体型庞大的巨兽就站在那片空缺之上。 她坚固的鳞片有些焦黑,鲜红的血从鳞片之间的缝隙里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 但溥云深担忧地飞到祝灵昭的身边,却发现她身上焦黑的鳞片正在重新生长愈合。 “我没事啦。” 祝灵昭晃了晃脑袋,她遮天蔽日的大翅膀张开,又嘟囔着重复了一遍。 她偏头看向飘在自己身边的像白羊一样的巨兽,墨绿色的眼睛里含着一丝笑意:“有点痛,但是这道雷也太弱了,根本不值一提。” 今非昔比。 曾经天道强盛之时,将还是河神的祝灵昭劈得灰飞烟灭。 但如今却劈了点皮外伤。 祝灵昭高高昂起头,那对螺旋状的瑰丽长角斜指天空。 现在的她也成长了,甚至从个子最娇小的,变成了所有人里最大只的那一个。 就连白泽都比她小了好几圈。 “小菜菜雷!” 祝灵昭用蹄子重重踏了一下地面,大声道。 大地像是应和般剧烈震颤。 少女的声音还是那么生机勃勃,富有活力。 正在苦战中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只屹立在雷光中、威严而又神气的麒麟,脸上掠过一丝浅笑。 不过话虽如此。 当众人看向天道时,脸色皆是一沉,眼眸中杀意纵横。 尤其是司烛黎,他紧抿起唇角,双手猛地一拉。 那些巨树挥舞着狰狞的枝条,狠狠砸向天空的壁垒。 天道就像是包裹着世界的鸡蛋壳。 司烛黎与天道不断角力,那些树藤钻出一点点细微的缺口,再顺着裂痕将缺口撕扯得越来越大。 “吼——” 曲无疆化为黑色的蛟龙,在天道的缺口处盘旋着。 他乘着漫天飞逝的黑色火焰与狂风,不停击打着天空上的“鸡蛋壳”。 “砰、砰、砰。” 钝重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响起。 曲无疆根本不在意自己已经撞出了满身伤痕,几乎像是自杀式的疯狂攻击。 他甚至正在狂笑。 即使经过万年时间,这条大嗓门的黑蛇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但骨子里对于战斗的狂热却未曾改变。 “哈哈哈哈……” 黑蛟的血与鳞片伴随着那肆意的大笑声,从高高的天幕上飘落下来。 士为知己者死。 是那个娇小的少女将大黑蛇从蒙昧无知中点醒,让他从那个只知道吃人的野蛮“蛇神”变成了“曲无疆”,教会了他什么是“守护”与“职责”。 那如今,他哪怕是在“职责”中死去,也蛇生无憾了。 “真是的,难道只有你出风头吗?” 缥缈云雾的遮掩之下,一袭红袍的男人踏着河水接近了。 身形佝偻的魅煞城城主操控着河水与砂石,精准避开了漫天密布的天雷,将贺三问送到了距离天道缺口处最近的地方。 贺三问红袍猎猎,他轻轻敛起衣袖,露出手中那把残破的铁剑。 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但贺三问脸上却带着几乎与曲无疆别无二致的肆意,他看了那条正在搅风搅雨的黑蛟一眼,似是在抱怨。 “你是护法,难道我就不算是吗?” 贺三问低若蚊蝇的话语粉碎在呼啸的寒风之中。 他抬起眼来,剑气冲天。 漫天雷光闪烁。 下一秒,贺三问出剑了。 天地随风舞,一剑斩苍穹。 那把残破的铁剑散发出比天雷还要夺目的剑光,宛如流星,擦过无数参天的巨树,直直击中了天幕中的某一点。 然后,天地都仿佛寂静了一瞬。 紧接着,天幕倾塌、日月倒悬。 整个包裹着圣荒大陆的天道就如同鸡蛋壳一般,寸寸龟裂,再被司烛黎操控的巨树趁机猛攻,便全部碎裂了。 世界在这一刻凝固。 残破的铁剑在这举世无双的一剑之下分崩离析。 贺三问无所谓地松开手,露出一个邪肆又释然的笑。 剑尊贺三问,天赋是“窥视”。 能找出对方最大的弱点,并一击必中。 这是半夏选择成为他的原因。 也是他当年差一点以凡人之身捅穿天道的原因。 天道有弱点吗? 贺三问其实并不确定。 所以当年那一剑失败了,这一次他必然要再斩一剑。 事实证明,天道当然有弱点。 “好极了……” 贺三问喃喃道。 然后那道红色的身影就像是失去了翅膀的鸟一样,脱力地从最高处坠落下去。 第293章 毁灭天道的反噬 成功了!!! 几乎就在天道破碎,世界凝固的那一刹那。 祝灵昭就意识到了。 那重压在她身上的压制力,以及狠狠劈在她翅膀上的天雷,都戛然而止。 天道终于被他们推翻。 那些禁锢着每个人的命运,规定着每个人必须要怎样怎样去做的力量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有这些“命运”的安排。 每个人的人生不应该被钉死在框架里,而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走,就像是田野里的花,野蛮生长。 就像麒麟和白泽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就像是司烛黎不应该生下来就被命运安排去做那个活该被牺牲的祭品。 然而,祝灵昭还来不及高兴。 就看到遥远而又寂静的高空上,那道红色的身影急速坠落下来。 祝灵昭心脏骤停,她连忙往前伸了伸脖子。 还没等贺三问掉在她巨大的脑袋上,魏曲及时出手,用半透明的河水接住了贺三问。 “贺三问,你怎么了?” 祝灵昭探着大脑袋,担忧地问道。 河水就像是一张床,在半空中稳稳地托着贺三问。 魏曲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兜帽,静静站在一旁。 贺三问仰面倒着,像是四肢都不受控制了,嘴角不断地溢出血来。 祝灵昭只一眼,就感到一阵心惊。 因为贺三问吐出来的,并不是普通的血,更像是黑气。 那些浓黑的秽气从他嘴边滴滴答答地溢出来,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而贺三问则仿佛被这种黑气抽空了一般,每吐出一点,脸色就煞白一分,活像是正在不断向外散逸着他的生命力。 “这是怎么回事?”祝灵昭感觉不妙。 原本隐匿在云雾中的溥云深也轻轻来到周围。 这只雪白的巨兽优雅俯首,那双美丽剔透的湛蓝眼眸一瞥,然后微不可查地顿住了。 司烛黎不知何时来到了祝灵昭的身旁,他伸出手来,温热的手掌贴在了祝灵昭巨大的脑袋上。 “哈……”贺三问看见了众人的脸色,不禁虚弱地低笑起来,“别这样……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嘛。” “知道什么?”祝灵昭问。 贺三问抬起眼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不由得怔了怔。 明明已经是一只光站着就能威慑全天下的巨兽了,但那双清澈动人的绿眼睛却依旧温暖明媚,饱含着关心。 一如当年那只将采药少年收留在般罗宫里的小黑猫。 那明明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少年啊。 一个乱世里的小孤儿,在市井里滚打摸爬,拼命哀求才换来了为药铺采药的机会。 可那也不是什么好活计。 才十三四岁的少年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背着又大又重的药篓上山。 山里的路难走,崎岖泥泞,走不到一会儿就要在脚底磨出水泡来。药篓重重压在瘦弱的肩膀上,日复一日地磨出厚茧。 上好的药材都在最陡峭最荒凉的山峰上。 为了采药,每年摔死的人不胜枚举。 而豁出命去采来的药,在药铺的压榨下也不过只能维持自己的温饱。 那时候的半夏本以为自己也是摔死在山涧里的一员。 曝尸荒野无人去寻,慢慢埋没在百草之间。 但半夏却被人捡了回去。 这是他平凡人生里的唯一一个奇迹。 他误入了山野之中的仙境,居住在仙人才配拥有的仙宫里。 而这座仙宫的主人,竟然是一只娇小的黑猫。 就连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可那只黑猫却和善得出奇,她很高兴地说“相信他”,还愿意收留他养伤。 半夏从那时起,就打定主意要信奉这只“仙猫”了。 但他只是个普通人,连侍奉在仙宫里的资格都没有。 半夏每天都想问:“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哪怕是做扫洒,做杂役,倒夜壶,或者继续出去采药都行。” “只要能留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只善良温柔的“仙猫”会答应吗? 但半夏终究是不敢开口。 仙宫里需要他做这些吗? 不需要。 他一介凡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就算“仙猫”出于善良答应了他,他也没法厚着脸皮住下去。 他就是这么卑微,命贱如草芥。 “仙猫”是唯一一个将他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的存在,那是半夏从未拥有过的感觉。 …… 所以在后来。 哪怕半夏已经忘记了那些过往,却依然放不下“想要去掠夺别人,想要变得更强,让别人都瞧得起自己”的执念。 “没什么……”贺三问看向上方静止在破碎那一刻的天幕,声音嘶哑地开口道。 其实就在昨天,那团模糊的少年灵魂甘愿与他融为一体,将多年积攒下来的力量都给他,只为了让他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刺出今天的这一剑。 “只不过是毁灭天道的反噬而已……” 贺三问说话间,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他口中飘散出来,甚至他的皮肤下都隐隐浮现出黑色的血管。 祝灵昭的心落了下去。 第294章 胜利了! 反噬! 毁灭天道当然会有反噬。 祝灵昭当年只是企图违抗天道,都被经历了黑火焚烧之苦。 而司烛黎作为灭世大反派,那秽气更是把他冲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偶尔泄漏出来的秽气更是污染了整片邬云山脉。 可祝灵昭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 而至少从这些经历看来,反噬并不会致死。 但祝灵昭在此之前忽略了一点。 她自己反噬的程度不深。 司烛黎虽然毁灭了天道,但有河神和神树两位真正神祇的双重加护,他自己又有魔神之力。 再加上天道逆转时间、抹消因果,抹去了他灭世的那段“现实”。 司烛黎才得以在这种夹缝间存活下来。 即使是这样,司烛黎的反噬历经万年也没有泯灭,依旧秽气弥漫,业障滔天,偶尔情绪激动了还会上头冲动。 可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毁灭天道。 没有任何侥幸和空子可钻。 其余人都不知道这些,毕竟毁灭天道这事儿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头一遭。 司烛黎或许知道,但偶像包袱一吨重的魔尊大人绝不可能退缩,也不可能说出来让祝灵昭担心。 而另一个知道的,也就只有同样差一点成功过,并被抹消过的贺三问了。 正是因为知道。 贺三问才要保证,给予天道致命一击的,必须是他。 “为何要做出这副神情……”贺三问笑了,他脸色白得像纸,眼睛深凹下去,像是整个人的生机都快要散尽了。 贺三问伸出一只手来,仿佛要将上空破碎的天幕都狠狠抓在手里。 “毁灭天道,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啊。” “这具身体,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夺取的。这万中无一的天赋,我耗费万年也才找到了这一个。” 所以,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贺三问没有说,但众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贺三问和那团模糊灵魂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被撕成了两半,各自拥有了私心。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谁也不服谁,更不可能融合。 但昨夜,那团模糊灵魂却主动提出了要相融。 因为他没有什么用,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贺三问这一半灵魂提供强大的力量。 贺三问自然答应。 但若是他今天没有挥出那致命一剑,没有承担灭世的反噬,那一团灵魂恐怕融合了也能气得跳出来,再把他们的灵魂撕裂一次。 没错。 “承担反噬”是那团灵魂的意思。 模糊的少年灵魂就是想要贺三问死。 “记住了,你必须挥出那一剑。” 昨天,就在灵魂融合的前夕,那团模糊的少年灵魂漂浮在贺三问面前,抱着双臂,狠厉而又阴沉地说道。 “我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我将我积攒的全部力量给你,明日你必将天道毁灭。我只不过先死一个晚上,明天等你来陪我。” 贺三问没有什么可拒绝的。 灰蒙蒙的天空下,大家都保持着静默。 贺三问最后吃力地将目光移向祝灵昭,扯开嘴角笑了。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 “神明、修士、凡人……我比不上你们,从不曾被命运垂怜。就连成为修士的机会,也是抢别人的。” 贺三问的目光涣散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从伸出来的指尖开始,溃散为无形的黑气。 “可是,到头来……毁灭天道的,不是别人……” “不是神兽,不是魔神,而是——我。” “这简直是……太好了。” 做出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的,竟然是他这样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贺三问脸上带着笑。 他眼睛已经化为一团黑水,什么都看不见了。 贺三问溃散的手垂落下来,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祝灵昭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半透明的河水上,一袭红袍的男人侧了侧头,似乎是在对祝灵昭说话。 “河神大人……我……有资格做你的护法了吗?” 男人的话语飘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的身体彻底化为一团黑雾,就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很快就消散于无形,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只有一件空荡荡的红袍留在半透明的河水上。 因为失去了主人,深红色的衣袍静静沉下去,浸没在河水里,顺着水流微微拂动。 与此同时。 凝固的世界再一次恢复了流动。 破碎的天空重新闭合。 狂风与大雪渐歇,雷光与阴云散去。 一缕阳光穿透灰蒙蒙的天幕,照射在连绵起伏的山脊上。 ——天亮了。 祝灵昭变回人形,与众人一同落在空旷的大地上。 她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 又被魔尊大人很心疼地抱起来。 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她手臂上被天雷劈出来的焦痕。 那些焦黑的伤口在细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刺眼。 “结束了……” 祝灵昭有些感慨地靠进司烛黎的怀里。 “是啊,结束了。”溥云深也变回人形。 他没受什么伤,但全程都在干扰天道,此时正累得脸色苍白。 魏曲和曲无疆也都伤得不轻。 但总归,他们胜利了。 天道不复存在,但这个世界依旧可以照常运行。 只是没有“命运”的规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将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这几乎是最好的情况。 对于外界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夜晚。 人们只知道眼睛一闭一睁,一夜过去了。 那连下了几天的诡异大雨终于停了。 没有人知道天道已经消亡。 今后不会再有被“天道”规定的人,不再有“气运之子”的特权,也不再有注定被命运牺牲和抛弃的人。 是好是坏,灵气充不充沛,修士们能不能飞升,都要依靠人们自己。 唯一的亿点能被人察觉到的改变—— 大概就是这座突兀消失的最高峰了。 “所以……” 祝灵昭环顾四周。 本来好端端那么大那么雄伟一座山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一望无边的深坑。 四面雪山环绕。 寒风呼呼地吹过。 更衬得这个深坑是如此显眼,如此格格不入,甚至连积雪都没有。 深褐色的土地裸露着,仿佛一个刚喷发过火山的火山口。 祝灵昭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 “我们该怎么和闫开琼解释?” 尊敬的归原宗宗主你好,只过去一个晚上,我们就不小心把你家山头夷平了?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对吧? 小猫咪露出了心虚的目光。 第295章 最高峰凭空蒸发事件 清晨。 归羊雪山上,最高峰的边缘处。 碧蓝的天空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明媚,就连山巅处吹来的风都变得和煦而温柔。 “是的,是因为火山喷发,纯粹的天灾。而我们主要是想将天灾的范围控制起来,不伤及其他,就是这样。” “你……明白了吗?” 祝灵昭看着面前年轻的归原宗宗主,小心翼翼地迟疑道。 闫开琼一时间没有回话。 任谁早上起来看见自家里巍峨雄伟的山峰凭空消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都会震惊的。 闫开琼打量着群山包围之下的那片深坑,心中升起狐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坑边缘整齐,内壁光滑,显然像是一击直接造成的。 可是要怎样的惊天伟力才能一举将最高峰从就此铲除?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一击就发生在归原宗内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而他们所有人却毫无察觉,直到今早亲眼见到了山峰的消失,才恍然惊醒。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若是他们有心想要害人,怕不是能同样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令归原宗人间蒸发? 思及此处,闫开琼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会是那位魔尊做的吗? 可是闫开琼状似无意地扫过祝灵昭一行人,又从他们的神情中觉得的,看起来不像。 昨天夜里,闫开琼与少女分别的时候,甚至一度以为那个“改日”会变得遥遥无期。 因为少女的神情是如此忧虑又坚定。 往日里轻快的眉眼间,好似压了挥之不去的阴云。 就好似明知前方山崩地裂,洪水滔天,依旧要砥砺前行。 闫开琼终究是没有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逼迫少女什么。 他选择相信少女,这几乎是他一生里做出的最冒险最大胆的赌注。 而仅仅是一夜过去。 原本衣衫整齐的一行人竟然变得风尘仆仆、遍体鳞伤,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但他们的神情却都是高昂的。 尤其是那位魔域里的左护法大人,他是其中伤得最重的,肩膀上、腰腹处都是血,但脸上的笑容简直狂放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吃了十八个小孩。 所以——这是解决了? 没事了? 闫开琼思忖道。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没有赌错。 归原宗安然无恙,甚至在之后还能与魔域结个善缘。 只要有祝灵昭在,闫开琼就再也不用担心那位魔尊对归原宗出手。 除了……凭空消失的最高峰。 现在时间还早,被疏散的弟子们都还没有发现。只有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长老们知道了。 之后只需要思考该如何让这件事从大化小,不引起骚动。 年轻的归原宗宗主稍微有点头痛起来。 然而闫开琼这边思虑重重,精打细算,站在他身后的长老们却都按捺不住了。 他们只看见魔尊几人身上带伤,有些狼狈地站在一旁,只有那个娇小的少女走到闫开琼面前来说话。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歉意和心虚。 那头有些凌乱的秀发虽然被悉心理顺了,却仍有一小撮翘起来,宛如毛茸茸又蓬松的小雏鸟。 老实说,毫无气势,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五长老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少女,刻薄道:“火山喷发?亏你们能说得出口,即使是魔域也不能欺人太甚。” “这归羊雪山是我们归原宗的象征,最高峰岂能说没就没?无论如何,你们今天必须要给归原宗一个交待!” 此话一出。 闫开琼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他连忙抬眼望去。 果然,站在不远处的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了过来。 魔尊大人轻轻看向说出此话的五长老,那双金眸宛如当空旭日般灼然而又威严,透出强烈的非人感。 就仿佛端坐于九天之上的神明将目光投向地上的蝼蚁,漠然而又森冷。 他身旁个子高挑的银发男人原本正悠闲地抄着手,此刻也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这是闫开琼第一次见到溥云深的眼睛。 他竟然不是瞎子。 相反,那双仿佛苍空般的湛蓝眼眸好似汇聚了世间所有的风景,剔透、瑰丽、带着穿透一切的纯净。 闫开琼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扫视。 那是一种本能的被窥探出前世今生的恐惧。 闫开琼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眼中的非人感竟然比魔尊大人还要重。 ——那双眼睛里,好似找不到任何一丝属于人间的感情。 魔域的左护法曲无疆原本正低声与魔尊大人说着什么,此时也侧过头来。 他盯着五长老看的样子,就像是在看死人,目光冰冷,杀气四溢。 就连将脸隐藏在兜帽下的魅煞城城主,都抬头拉了拉兜帽,露出那双苍老却锋利嗜血的眼睛来。 只是一刹那,四个人、四双眼睛,牢牢锁定了站在少女面前的五长老。 空气出现了片刻微妙的停滞。 五长老浑身僵硬,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还停留在莫名和茫然上,但本能却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就像是被狼群环伺的野兔,又或者被丢入了蛇堆的老鼠。 五长老汗毛耸立,背后冒汗。 然后,溥云深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湛蓝眼眸里冷然而又轻蔑。 银色长发的男人慢吞吞抬手捋起额前的碎发,竟然莫名地又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闫开琼心中的警报拉至了顶级,就像是无数把尖刀从他的头顶坠落。 闫开琼急忙伸出手:“且慢,五师叔他不是……”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轰——” 巨大的轰鸣声吞没了闫开琼劝阻的话语。 第296章 高峰变湖泊 参天巨树从五长老的脚底下拔地而起,毫无征兆地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穿透。 那粗壮而又狰狞的枝干就这样“携带”着他,迅速生长,将他顶上天空,活生生地把他从身体内部撑爆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五长老原本所站的地方变成了一棵鲜血淋漓的大树。 五长老甚至连反抗和惨叫都没来得及,就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些血沫从大树的顶端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闫开琼的瞳孔骤缩。 苍茫的长风吹过,雪山上像死一样寂静。 归原宗德高望重的五长老就这么死了,死得凄惨,死得毫无还手之力。 人们总以为,纵使魔尊法力滔天,他们打不过,但身为圣荒大陆上顶尖的修士,好歹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事实过于惨烈。 他们之于魔尊,就像是凡人之于他们。 都有着高不可攀的沟壑。 刚才还打算兴师问罪的长老们脸色白得像鬼。 那边魔尊大人又将目光缓缓移向他们。 高大俊美的黑发男人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双清冷的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就仿佛于他来说,随手杀死一个修为高深的长老比碾死路边的蚂蚁还要容易,都不需要他多去瞧一眼。 “咕噜——” 也不知道是谁吞口水的声音。 一众长老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甚至有人脚下发软,浑身颤抖地绊倒在地。 闫开琼苦笑起来。 这才是他要独自接待魔尊一行人的原因。 这些长老们养尊处优惯了,即使知道魔尊的厉害,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眼高于顶。 闫开琼也没有想到魔尊动手这么快,又强得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闫开琼心里其实也是震惊万分,却努力稳住自己,看向面前娇小的少女:“祝姑娘,五师叔脾气暴躁,对你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找魔尊道歉,不如找少女道歉。 年轻的归元宗宗主一向能抓住事情的关键。 “啊?噢。”祝灵昭也有点愣住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默默走到她身边,祝灵昭连忙拉住男人的大手,晃了晃。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抚。 “没有关系啦。”祝灵昭对着闫开琼目露歉意,“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麻烦。” 祝灵昭倒是没有生气,更何况五长老人都死了。 她只是发现,灭世大反派果然很危险(对于其他人来说),看来之前一直待在般罗宫里,很少见外人,竟然在无形中减少了魔尊大人的杀伤力? 闫开琼轻轻摆手,脸上也带出了一丝冷酷的意味:“无妨,这也是五师叔有错在先。” 闫开琼太清楚这些长老们的想法。 他们无非就是见魔尊一行人莫名负伤,感觉他们也不过如此,正好到了归原宗可以拿捏他们的时候。 而前来说话的祝灵昭又太有迷惑性。 小小一只的少女神情诚恳,乖巧无害,没有什么架子。 总有人会将别人的“好脾气”当做是“好欺负”。 五长老就是个中翘楚。 五长老以为好声好气的少女只是一个被魔尊派过来交涉的侍女,便摆出颐指气使的态度。 却从没有想过,祝灵昭之所以在这种情形下主动过来与闫开琼解释。 与长老们满脑子的权利、地位、身份那些都无关。 只因为祝灵昭是魔尊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他们的人。 闫开琼明白其中的奥妙。 归原宗能有如今有惊无险的结果,全赖祝灵昭所赐。 若是没有祝灵昭愿意与大家维持一个表面上的体面,那位目空一切的魔尊很可能带着他的手下直接杀上归原宗。 别说是摧毁一座最高峰,就是把整个归原宗夷为平地,那位魔尊的金眸中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闫开琼在心中照常为长老们的愚昧和傲慢叹了口气。 他敛了敛宽大的袖口,对着祝灵昭说道:“我观诸位都需要疗伤,既然这边的住处不方便,那不如就先在冷翠峰暂做休息吧。” “如果不嫌弃的话,归原宗也有上好的疗伤圣药可供各位使用。” 祝灵昭本不欲再给闫开琼添麻烦,但她看看那些脸色煞白,活像是得了帕金森抖个不停的长老们,只得答应了下来。 祝灵昭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敕令。 “呼——” 气氛终于松缓下来,长老们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魔尊大人并不打算再拿他们下手。 长老们就像是送活阎王一般,恭恭敬敬、颤颤巍巍地护送着祝灵昭一行人到了冷翠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弟子们半夜里都已经被疏散,归原宗里此时空空荡荡,静得有些诡异。 唯有苍鹰振翅从天空中飞过,发出清朗的啼鸣。 闫开琼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长老们是不敢出声,恨不得在魔尊大人眼中就地变成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 而祝灵昭则是在思考一件事。 最高峰消失的事终究不好意思放着不管。 小猫咪机智的小脑瓜里琢磨了一路,终于在闫开琼临走时一拍手。 “啊对了,闫开琼。”祝灵昭灵光一闪,急匆匆地叫住了正欲转身的归元宗宗主。 她没注意到。 就在她出声的那一瞬间,长老们就宛如惊弓之鸟,齐刷刷抖了抖。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祝灵昭也一点都不在意。 闫开琼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祝灵昭认真而又雀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想到怎么处理最高峰了,既然最高的山峰已经不见了,那不如我们打造一个海拔最高的湖泊怎么样?” “反正已经变成深坑了,我可以帮你把里面灌满水。雪山包围之下的湖泊,应该也是一番美景。” 祝灵昭兴致勃勃地说道。 明媚的阳光落进少女的眼中,仿佛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闫开琼有片刻错愕。 把深坑打造成美丽湖泊? 少女那清奇的脑回路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不过。 “……好像还不错?”闫开琼哑然失笑,他突然想通了这一招的很多奇妙用处。 闫开琼眼底深处那厚厚积压的沉郁在悄无声息中融化,他笑着向祝灵昭一拱手:“这主意甚好,祝姑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机智昭昭的建议被采纳。 自觉解决了最后一桩大事的祝灵昭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一直以来隐隐凝重的气氛终于变得轻快起来。 闫开琼低笑着与祝灵昭挥手告别。 年轻的归元宗宗主并没有察觉到。 拼命低着头装鹌鹑的一众长老中,大长老突然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闪过些许怔然。 大长老是看着闫开琼那个孩子长大的,但就在刚才看到闫开琼的笑容时,大长老才恍然意识到: 除了闫开琼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看到闫开琼如今天这般真心地笑过了。 第297章 天道陨落之湖 于是,一夜之间。 归原宗的弟子们被以各种理由调离了归羊雪山。 有些聪慧的弟子已经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各式各样的揣测油然而生。 但当他们思虑重重地回到了归原宗,做好了迎接重大案事件的心理准备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除了…… 不止是一个弟子,许许多多弟子照旧想要在试剑石附近练功,可他们沿着雪路走上山,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当场。 “这是什么?!” 归原宗弟子们身心俱震,发出了灵魂质问。 只见原来那座高耸雄伟的最高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湛蓝湖泊。 群山环绕,素雪掩映。 仿若镜子般明净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连绵起伏的山、湛蓝的天空、以及洁白的云。 雄鹰拍打着翅膀从湖面上掠过。 灵兽们在湖边饮水休憩,引动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片广阔的湖泊就像是苍茫雪山之间的一片海,又像是仙境中遗落的一滴眼泪,美得惊心动魄,不似人间。 弟子们乍见之下,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不想惊扰到这片人间仙境似的。 但他们又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呀,这是自家宗门里呀。 这路他们没有一千,也走过八百遍了。 怎么一夜之间,山川变湖泊了呢? 他们辣么大一块试剑石呢? 有眼尖的弟子瞟到了伫立在湖泊边的大石头。 “天落湖?这片湖泊叫天落湖?” 只见那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落款。 弟子们凑近了大石头,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司烛黎、祝灵昭?” 这又是何方神圣? 弟子们面面相觑。 什么人能在这天落湖上留名?而且他们竟然还都没听说过。 还有这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任弟子们再绞尽脑汁、议论纷纷,宗门里的宗主和长老们都八风不动。 有弟子大着胆子去问,向来乐呵呵的大长老只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而他们温和端方的宗主,则浅笑着反问回来:“这天落湖不好看吗?” 弟子纠结:“好看是好看,可是……” “那不就好了。”年轻的归原宗宗主打断了弟子的话,“长此以往下来,天落湖或许能成为归原宗的一大圣地。” “可是……”弟子仍旧有些犹豫。 闫开琼示意弟子与他一同望向窗外,那片美不胜收的天落湖静静落坐在雪山中,宛如一块湛蓝剔透的宝石。 “你觉得灵气充沛吗?”闫开琼问。 弟子答道:“充沛。” 或者说,这天落湖的灵气充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要不然怎么能吸引那么多灵兽在此流连忘返。 弟子终于说服了自己,他皱着脸叹了口气:“好吧,这天落湖的确是很好。” 正所谓,想要掩盖一件大事,就用另一件大事去吸引人们的目光。 人们现在已经不纠结最高峰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了。 大家更多去议论的,则是这美如仙境的天落湖。 闫开琼甚至不用去多做解释,已经有人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归原宗特意制造出来的湖泊。 闫开琼笑了笑,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情。 娇小的少女站在偌大的深坑边,双手微举,浩瀚的河水便从深涧下倒灌而来。 闫开琼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水流汇聚,一点一点,从水洼变成一望无际的湖泊。 灿烂的阳光落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闫开琼愣了好半天,才从这神迹一般的举动中回过神来。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祝灵昭,然后微笑起来:“祝姑娘,请你给这个湖起一个名字吧。” 祝灵昭的小脸皱了起来。 大家总在难为取名废的小猫咪。 冥思苦想半晌,祝灵昭才嘟嘟囔囔地说道:“天落湖……就叫天落湖吧!” “有什么寓意吗?”闫开琼好奇道。 祝灵昭神情有些奇异地看了闫开琼一眼,但笑不语。 懂了,是不能说的寓意。 闫开琼无意去探寻。 他只注意到,听到这个名字后,魔尊等人都看向了祝灵昭,曲无疆眼睛发亮,溥云深更是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一个笑话。 闫开琼邀请祝灵昭为天落湖题名。 但祝灵昭的字只能说清秀端正,很难拿得出手,她眼睛咕噜咕噜转,最终落在了魔尊大人身上。 “司烛黎,你来题字吧。”祝灵昭眼睛亮晶晶的,凑到男人的身旁。 司烛黎那双金眸淡淡瞥她一眼,并不情愿。 题字?有什么好题的?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只对这些事感到百无聊赖。 祝灵昭则示意男人俯下身来,神神秘秘地贴到他的耳边:“可是,题字的话,就会留名哎。” “你可以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写到一起。我们的名字永远都伫立在天落湖边上,几千年,几万年,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到,这不是很浪漫吗?” 魔尊大人那双原本漫不经心的金眸微微一滞。 祝灵昭再接再厉,她拉着男人的大手,声音像猫儿一样甜蜜又娇俏:“更何况,这可是天落湖。” “你难道不想亲自写下这个名字吗?” 天道加注在司烛黎身上的命运如此悲惨。 而如今,他却可以光明正大地,让所有人都看到——这里,就是天落湖,天道陨落之湖。 还有什么能比亲手给仇人写墓碑,并且昭告天下更令人快意呢? 司烛黎妖冶的金眸中掀起暗潮,他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 祝灵昭回给他一个狡黠的笑。 这真是恼人……又可爱。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默默想道。 第298章 辞行 少女说的话是如此动人,给出的理由又是如此充分,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我就知道你无法拒绝。 这岂不是说明,少女将他的心思玩弄于鼓掌之间? 司烛黎觉得自己应该恼怒,可心里却升不起一丝不快来,反而觉得这样的少女简直可爱得要命。 “花言巧语。”司烛黎伸手揉了揉少女柔顺的头发,金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但到底,司烛黎还是并指如剑,在石碑上刻下了他与祝灵昭的名字。 闫开琼负手站在湖边,望着那块题有“天落湖”的石碑,暗暗琢磨着,这块魔尊大人亲手题名的石碑,到底能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 如果被众人知道的话,他光是收前来参观的门票,恐怕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吧? 而祝灵昭和司烛黎则在几日后提出了告别。 彼时,祝灵昭刚一蹦一跳地回了冷翠峰。 她去偷偷见了师姐迟莎莎。 迟莎莎正在练剑的当口,就看了一个躲在大树后猫猫祟祟的小脑袋。 这个一身正气的女剑修一下子笑了出来。她冲那个小脑袋招了招手:“昭昭,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略显拘谨地看着迟莎莎。 迟莎莎拍了拍祝灵昭的肩膀,眼中浮现出欣慰的笑意:“长高了一点,也没那么瘦了。”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她长高啦?! 猫猫狂喜。 迟莎莎按住像小兔子一样蹦起来的祝灵昭,含笑道:“自打在邬云山脉之后,我一直在担心你,现在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祝灵昭挠了挠脸:“我还以为师姐不愿意再见我了……” “为什么不愿意?”迟莎莎挑起眉,问道,“是因为你是魅魔?还是因为你逃离了归原宗?” 祝灵昭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迟莎莎却轻抚了一下祝灵昭的发顶,声音温柔:“归原宗不适合你,离开对你来说,是好事。”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为人通达,问心无愧。” 祝灵昭也笑了,她蹭蹭迟莎莎的手,又亲亲蜜蜜地抱了上去。 “迟师姐,我好想你。” 小猫咪惯会顺杆往上爬,她眼睛亮晶晶地倚着女剑修,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地往外冒。 “我听说了,迟师姐现在过得也很好,我也放心啦。” “就算我离开归原宗了,迟师姐也永远都是我的师姐。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多来看望你的。” 即使是知道少女的性子,迟莎莎也被哄得心都化了。 她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像往常那样一起吃了烤鸡。 迟莎莎架着火堆烤,祝灵昭眼巴巴地等着吃。 临了,还掏出传音石互通了联系方式。 于是,当祝灵昭回到冷翠峰时,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喜滋滋的,整个人都像是在放光。 惹得魔尊大人暗暗打量了她好几眼,还敏锐地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烤鸡味。 司烛黎:……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皱起了眉,硬把少女拉回屋里,又换了一身熏香的衣服。 魔域里事务繁忙,曲无疆和魅煞城城主都决定率先动身回去。 临行前,祝灵昭将一具河沙做的“身体”交给了他们。 那具身体没有五官,看上就仿佛一个泥塑的雕像。 但“他”的皮肤却是温热的,胸膛也微微起伏着,好像有生命似地正在呼吸。 “一定要把这具身体亲自交到柴修手里。”祝灵昭郑重地嘱咐道。 如今天道已死,参与灭杀天道行动的几人实力都大有增益。 之前祝灵昭无法做到塑造身体,现在却能轻松完成了。 她曾让柴修再等等她,好在,她没有食言。 祝灵昭高兴地想道。 曲无疆和魅煞城城主早在万年之前就亲眼见过一次,也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万分敬重地接过了那具身体,启程回了魔域。 至于祝灵昭和司烛黎,则打算在圣荒大陆上到处转一转。 “我都还没有玩过呢。”祝灵昭振振有词道。 溥云深也只带她逛了一下玉钩镇,却还是别有有心。 魔尊大人有点不乐意。 祝灵昭早就发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关了一万年关习惯了,司烛黎其实并不爱出门,用21世纪的话来说,甚至有点宅。 不过机智昭昭总有方法。 “就当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吧。”祝灵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蜜月旅行吗?” 祝灵昭神神秘秘地凑到男人耳边,这样那样地讲了一通。 司烛黎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眸光深沉地看向祝灵昭,大手暗含警告地捏了一下小猫咪白嫩的脖子。 “胡闹。”他哼笑着说道。 祝灵昭连忙做猫猫乖巧状,目露无辜。 但是总归,司烛黎根本不会拒绝祝灵昭的任何要求。 他们来时的那艘豪华灵舟被留给了祝灵昭,作为他们旅行时的载具。 与闫开琼稍作告别之后,灵舟再一次从归原宗的雪山上腾空而起,轻松穿过结界,行驶在缥缈的云雾之间,渐渐缩小为一道模糊的剪影。 船舱里。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坐在窗边。 祝灵昭扔掉那本《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欢快地扑到司烛黎的背上。 “我想去南边的空月城,看绝月花的花海,而且绝月花的根茎能入药,能做好吃的全花宴。” “书上说全花宴可好吃了!” 司烛黎反手托住背上的少女,不置可否。 “你现在不那么容易饿了,怎么还成天想着吃?”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溥云深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得到了魔尊大人投过来的一枚冷冰冰的目光。 银色长发的男人并不在意,他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却不知道是为何而笑。 “别这样看着我。”溥云深摊开手,说道,“其实我也是来辞行的。” “嗯?”祝灵昭扒在司烛黎的背上,侧过小脸来,嘟嘟囔囔地说道,“那再见啦,有什么事要记得常联系噢。” 祝灵昭并没有问溥云深打算去哪。 生性自由的白泽向来行踪莫测,飘去哪里都有可能。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这就是溥云深的生活。 然而这一次,溥云深顿了顿,却有些郑重地否认了:“不,我们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再见面了。” 祝灵昭微愣:“不再见面?你要去哪里?” 溥云深笑了,那双湛蓝剔透的眼眸里流淌着谜一样的笑意,他冲着祝灵昭眨了眨眼,意有所指道。 “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接我的小魅魔回家了。”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第299章 婴儿昭昭 小魅魔? 回家?!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银发男人。 这种语气是如此熟悉。 曾经有无数次,当年幼的祝灵昭因为太过倒霉而狼狈地蹲坐在街角的时候,那个高挑俊美的银发男人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来接我的昭昭回家了。” 他总会这样说着,欢天喜地地把小小的祝灵昭抱起来,抛向空中。 祝灵昭就会忘却所有的不开心,眼睛亮晶晶地欢呼起来。 “白、白泽……?”祝灵昭忍不住叫出了声。 其实在第一次与溥云深见面的时候,祝灵昭就已经这么叫过了。 他会是白泽之主吗? 会是那个养大了祝灵昭,又可靠又不靠谱的监护人吗? 第一次的时候,溥云深否认了。 但是这一次,溥云深看着祝灵昭,默认了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那双湛蓝的苍空之瞳里,已经看到了他自己的未来。 这是时空应该有的闭环。 因为现在圣荒大陆与其他世界的世界壁薄得要死,溥云深轻轻松松就能穿越世界,到那个21世纪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灵昭不禁问道。 原来溥云深就是白泽之主吗?! 溥云深但笑不语,他神秘地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湛蓝色的眼眸中意味深远:“天机不可泄露。” 又在装神秘! 祝灵昭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看上去蠢蠢欲动,想要跑过去踩溥云深一脚。 溥云深挥了挥手,潇洒道:“好了,我以后还会回来的,不要太想我啊。” 银色长发的男人走出门去,一脚踩在了船舷上。 偌大的灵舟在重重叠叠的云海间飞驰,不远处的旭日正冉冉升起,染红了四周漂浮的流云。 清风吹起了溥云深宽松的衣袍,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光般闪烁。 溥云深复又转过头来,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祝灵昭一眼。 “等我回来,如果你想要到那边去,也不是不可以。”他笑吟吟地道。 祝灵昭追出门来,目露惊喜:“真的吗?!” 溥云深颔首。 然后,他向后一跃,整个人宛如鱼跃池中般融进了金红交织的云海之中。 雪白的烟雾缭绕。 再散去时,偌大的灵舟上只剩下祝灵昭和司烛黎两个人。 四周的云海苍茫,哪里都再也寻不到溥云深的身影。 祝灵昭还沉浸在“可怜弟弟与不靠谱养父是同一个人”的震撼之中。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阴恻恻地开口:“你们还有什么秘密?” “吓!”祝灵昭吓得一个激灵。 不过这个说起来也有点复杂,祝灵昭推着男人的背把他重新推进屋里。 “秘密啦秘密。”少女眉眼弯弯,喵里喵气地说道,“我们不要管他了,还是去看看都有哪里可以玩吧。” 高大俊美的男人欲言又止,他用那双金眸森冷阴沉地盯了少女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败在了猫猫惑人心弦的笑容之下。 而坐在灵舟中畅谈“蜜月”的祝灵昭与司烛黎并不知道。 溥云深在恢复被抹消的记忆之后,想起了万年之前,他曾经所做的一切。 天雷威力强横,能轻而易举地将半夏劈成两半。 当年其实也将祝灵昭的灵魂劈得四分五裂。 溥云深用尽了一切办法,才将祝灵昭的残魂偷偷收集并藴养起来。 可是天道容不下她,也容不下天地间再诞生出一只麒麟。 溥云深只能将那些残魂投向世界之外,祈求在其他世界里转世投胎,重活一世,以此来修补灵魂里遗留下的裂缝。 这瞒天过海的冒险举动成功了。 可是紧接着,魔尊灭世,天道重启,溥云深没来得及紧跟着祝灵昭而去,甚至还在之后遗忘了一切。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还来得及。 溥云深需要去到21世纪,将那个小小的祝灵昭抚养长大,补全整个因果,形成时空闭环的最后一个环节。 只不过计划总要出点意外。 当年的溥云深并没有料到,他以为自己找全了祝灵昭所有的灵魂残片,却不想有一个较大的残片恰好被神树救走,遗留在外,差一点就被天道真正地毁灭了。 好在通过琉璃塔里特殊的机制,在那一关键时刻,万年前遗漏的灵魂残片被拽到了万年之后,恰好与祝灵昭相融合。 这一系列的巧合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溥云深弄清楚一切后,后怕得心脏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娇小的少女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灵魂分裂与融合之间仿佛横跳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真正地死去过。 但是,这些她都不需要去了解。 现在的祝灵昭,完整而健康,快乐而又强大,这就足够了。 溥云深笑了笑。 他逆行在云海与时空中,一路来到了那个陌生的世界。 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片喧嚣与繁华。 溥云深寻着自己唯一熟悉的那个气息找过去。 在一棵枯树下,见到了那个小小的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 “呜哇哇哇……” 此时正是冬天,小婴儿躺在雪地里冻得小脸通红,正无知无觉地嚎啕大哭着。 “这嗓门还真是够大的……” 溥云深咕哝道。 毫无带儿经验的男人笨手笨脚地把那团小婴儿捡起来。 可是这种软踏踏的陌生生物好像哪里都很脆弱,那张小脸还没有他的半个巴掌大,仿佛稍微吹点风,都能把她吹死了。 溥云深僵着手臂,像是端价值连城的脆弱宝物那般端着小小的婴儿。 “她的脑袋不会掉下来吧。” 溥云深喃喃自语,肉眼可见地慌乱。 他觉得这个丑了吧唧的小婴儿好像与他印象中的祝灵昭毫无关系,甚至有点想把她扔出去。 第300章 整条街的相公 就在这时,像是从寒风中感觉到了温暖。 小小的婴儿向着那唯一的热源——男人的怀里靠了过去。 她软得就像幼猫一样,然后,她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又亮又清澈。 黑眼睛与湛蓝色的眼睛对视着。 好半天。 溥云深丧气地糊住了自己的脸。 好吧,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溥云深其实抱有着私心。 他觉得,既然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已经一门心思挂在了某个臭男人身上,但他若是能亲手将少女养大呢? 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十几年的相处,难道他还不能得到少女的心吗? …… 不过现在。 溥云深端着小婴儿,在她震耳欲聋的哭声中,郁猝地望向四周。 ——现在,他还是先找点育儿手册学习一下吧。 大雪纷飞,银色长发的男人把小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选定了一个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白茫茫的积雪中,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一直向前延伸。 金秋八月。 空月城里仍旧带着盛夏的余温。 绝月花在城外开了满山。 在白日里,这种花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淡蓝色,仿佛月上梢头时,周围天空的颜色。 微风拂过,宛如一片静谧的海。 而到了晚上,绝月花接受月光的照射,就变成了如同月色般皎洁明亮的玉色,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此时正是绝月花开的时节,前来空月城赏花游玩的人络绎不绝。 空月城是南边重要的大城之一,楼阁林立,街道宽敞。 商贩们也不算错过这个做生意的好时机,早早便抢占了街边的有利位置,铺开摊子叫卖起来。 “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绝月花饼,新鲜的绝月花饼嘞——五文钱一个!” …… 人头攒动中。 娇小的少女踮起脚四处张望,看到一个摊子,就想要跑过去,又被她身旁高大俊美的男人赶紧拉住。 “看,司烛黎,竟然有绝月花做成的饼哎!”祝灵昭激动道。 她犹如一头冲出了羊圈的小羊羔,活力四射又神情跳脱,即使强大如魔尊大人都差点拉不住她。 无奈,只能随着她走到了小摊前。 “姐姐,我要两个。”祝灵昭笑吟吟地掏出十文钱来。 那卖鲜花饼的大娘看见一个衣着精致的小姑娘,被叫得一愣,连忙摆手:“哎,姑娘,你怎么能叫我姐姐?小人一介草民,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祝灵昭眉眼弯弯,那双眼睛里亮得仿佛藏了星星,“姐姐一看年纪就不大,但身上有股绝月花的花香味,袖口干净,头发也编得好看,一看就是做鲜花饼的一把好手。” “要不然,这整条街上我怎么一眼就决定买姐姐的绝月花饼呢?” 大娘很快就被甜言蜜语的小猫咪被哄得心花怒放,连声笑道:“姑娘真会说话。” “可别说,我这做绝月花饼的手艺可是我爹传下来的,绝对好吃。” 大娘拿起油纸袋,干脆利落地放了两个绝月花饼之后,又塞了一个进去:“这一个,算我送你的,如果好吃,姑娘你可要再来呀。” “谢谢姐姐。”祝灵昭抱着绝月花饼,声音清脆道。 那大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飞快地瞅了一眼祝灵昭身旁的男人。 其实尽管无人能认得出他们的相貌,但祝灵昭与司烛黎仍然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少女漂亮明媚,男人高大冷酷。 尤其是他那双灼然的金眸,好像天生就睥睨着众人一般,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周围人不由自主地,就避让开来,在他们身边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不过,这嘴巴甜甜的少女着实是可爱。 卖鲜花饼的大娘热血上头,还是鼓起勇气,按照习惯夸了一句:“姑娘,这是你家相公吧,看着真是一表人才,还愿意陪你来逛街,眼睛一直在你身上,可稀罕你嘞。” 这一句话,简直峰回路转,妙手回春。 周围人原本只觉得冷风阵阵,刺得人毛骨悚然,霎时间突然空气就暖和起来。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眉梢却缓和下来,破天荒地看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大娘一眼,好似对她十分满意。 但魔尊大人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憋了半晌,他垂眸看向祝灵昭,淡淡道:“你还要买什么?” 这大娘的摊子不大,总共也就是两个竹筐,一眼扫过去,除却最具有特色的绝月花饼,还有些玉米饼、绝月花蜜之类的。 买,都可以买。 魔尊大人当即就要豪掷一块下品灵石的重金,将整个小摊子都承包下来。 祝灵昭憋笑,她拉着司烛黎往前走,低声哄道:“走啦,走啦。如果好吃的话,我们明天再来买。” 随随便便就承包别人的摊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司烛黎不置可否。 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总归是顺着少女的意思。 就这么停停走走,只逛了一条街下来,祝灵昭就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而周围的小摊贩何等耳聪目明。 他们都见着了大娘一句话令那个满身贵气的男人气势转暖的情景,顿时都掌握了诀窍,好听话不要钱一样地洒了出来。 “姑娘,姑娘,来我看看我家的包子吧。买回去给你家相公也尝尝。” “这位相公,姑娘家都喜欢吃冰糖葫芦。快给你家娘子买几串吃。” “这位相公,来看看我家的花环,都是用绝月花编的,可适合你家娘子带了。” …… 这七嘴八舌的恭维之下。 魔尊大人虽然还是冷着脸,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但祝灵昭只瞄他一眼就知道,这男人心里八成是美得冒泡,那双妖异的金眸中仿佛流动着熔岩,熠熠生辉。 如果不是祝灵昭死命拦着,魔尊大人能扔出几块宝石来,把整条街都买空。 虽然司烛黎曾经落魄过,也知道民生疾苦,但很显然,他做魔尊做了太久,根本就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或者说,他自觉心情好的时候,像个冤大头一样到处撒钱,根本就不算是事儿。 祝灵昭满头黑线,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美滋滋的魔尊大人拉走。 “行了吧。”祝灵昭哭笑不得地拉下男人,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看这整条街的人都叫你相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的相公呢。” 司烛黎微愣。 随即,他那张原本冷淡中透着暗喜的俊脸,立刻黑了下来。 司烛黎阴森森地瞪了祝灵昭一眼,恼怒不已。 祝灵昭才不怕他,她偷偷在宽大的袖袍里拉住司烛黎的手指,勾了勾。 “他们都说月光下的绝月花最漂亮,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第301章 绝月花海 魔尊大人能拒绝祝灵昭吗? 显然不能。 两人就这么在空月城里吃吃喝喝地转了一整天,收获了不少“这位相公与姑娘好生相配”的恭维话。 魔尊大人竟然不觉得旅途无聊了,相反,他觉得这座空月城挺好,里面的人各个眼力超群,说话又好听。 等入了夜,月上初华。 祝灵昭与司烛黎沿着小路散步到了山坡上。 这里视野广阔,放眼望去,山坡上、田野间,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绝月花海。 月光静静洒落下来,那些白天里淡蓝色的花朵,却都莹莹散发着微光,变成了剔透纯净的玉色。 就连花瓣都好像有些半透明的质感,犹如上好的玉器般冰凉温润。 夜风吹过,那些玉雕似的花朵都轻轻摇晃起来,互相碰撞。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山野,如同奏响了一支银铃般奇妙的歌谣。 “哇,真的好美。” 祝灵昭忍不住感叹道。 在满山花海的包围之下,娇小的少女与高大俊美的男人靠坐在一起,显得和谐而又静谧。 司烛黎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淡淡落在少女身上。 他其实并不能欣赏出,这满山的花有哪里美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只觉得夜风徐徐,山野里高高低低的秋蝉声一声接着一声,恼人得紧。 但身旁的少女却看得很入迷。 月光照耀下,她本就娇嫩的皮肤显得愈发莹白,像是散发着细碎的微光,好似珍珠般水润,令人忍不住想要轻抚上去,看看是不是同想象中那样细腻。 玉雕似的花朵倒映进她的眼睛里,就好像在她眼底绽放出清澈的光芒来。 “的确很美……” 司烛黎低声喃喃道。 “什么?”祝灵昭没听清。 不过她很快就被花海中的异动吸引了注意。 只见偌大的花海中,就好像生长着月光般莹莹亮亮,但在半人高的花丛之下,却好像晃动着一些暗黑色的影子。 祝灵昭凝神望去,很快就在绝月花花丛的阴影中,看到了不少修士。 那些修士各个蹑手蹑脚,潜伏在绝月花的枝干之下,好似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绝顶杀手。 整个就是一个大写的“阴暗”。 祝灵昭脑袋上冒出了问号:他们在干什么? 微风拂过,花影攒动。 祝灵昭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修士阴暗地躲藏,阴暗地前行,然后阴暗地伸出手来—— 在露水即将从绝月花花瓣上坠落的时候,轻轻将那沾着露水的绝月花整朵摘下,再用术法保存,阴暗地藏进乾坤袋里。 “他们怎么像做贼一样?”祝灵昭疑惑道。 司烛黎也看见了那些修士,淡淡解释:“每年这时候的夜晚,秋露将坠未坠之时,正是采摘绝月花的最佳时机。” “绝月花是一味能够加在各种丹药里祛毒增益的融合剂,鲜少有替代品。每年都能吸引大量修士前来采摘。” 祝灵昭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今天看空月城里有很多医修。” 原来都是冲着绝月花来的。 “只不过绝月花的花瓣娇嫩,只绽放一天,第二天日出时就会迅速凋零。就连被露水滚过后,都会影响药效。” 司烛黎示意祝灵昭去看身旁的绝月花。 恰好又是一阵微风拂过,祝灵昭看到秋露在绝月花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花瓣上只在缓缓滚过,就留下了一道暗灰色的痕迹。 这蜿蜒的痕迹就像是一条蜈蚣,横趴在漂亮的花瓣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暖玉的质感。 “但是没有露水的花,药效也不够。”司烛黎一板一眼地说道。 “所以为了追求完美,医修们只能提前等在这里,采摘后再用术法立刻封存……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司烛黎长眉轻蹙,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祝灵昭终于忍不住,乐不可支地笑倒在司烛黎的怀里。 “哈哈哈……没什么。” 祝灵昭枕着魔尊大人结实有力的大腿,她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散落下来。 司烛黎皱着眉看了看她,伸出大手将她的碎发一点一点地整理整齐。 男人那双清冷的金眸微垂,薄唇微抿,显然是被少女笑得有些恼怒。 但他既不可能起身离开,把这只坏心眼的猫咪掀到草地上去,也不可能抵挡得住那刻印进骨子里的强迫症。 祝灵昭看着满天的星辰,只觉得这样的夜晚是如此美好。 这就是恋人之间的感觉,即使什么也不做,但就连吹过的夜风都是甜蜜的。 “你是不是偷偷看了很多有关空月城的书?”祝灵昭问。 司烛黎对她的说辞很有意见,不禁正色道:“不是偷偷。” “嗯,不是偷偷。”祝灵昭躺在男人的大腿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仿佛一只翘着尾巴的猫咪,“我知道,你只是太喜欢我了。” 俊美妖冶的男人阴沉沉地瞥她一眼,好似根本不为所动。 一路以来,司烛黎一直都是这样,冷着张脸,仿佛对周边的美景无动于衷。 但是祝灵昭知道。 自从她说了要来空月城,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连夜看了很多有关空月城的记载。 一时间,从风土人情,到美食小吃,甚至是绝月花的药性。 司烛黎简直像是成了万事通。 祝灵昭随口问到什么,他都能立刻解答。 这大概就是魔尊大人特有的“逞强”吧。 他总是希望在祝灵昭眼中无所不能似的。 第302章 猫咪难过美男关 “告诉你一个秘密。” 祝灵昭招招手,让魔尊大人俯下身来。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男人耳边,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我每天都有多喜欢你一点点噢。”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微眯。 他垂眸看着这个在他大腿上滚来滚去的少女,忍不住问道:“真的?” “真哒!”祝灵昭欢快道。 然后,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像按住不老实的猫咪那样,蓦地按住了祝灵昭。 祝灵昭:!!! 撒欢的猫猫被抓住了。 司烛黎长眉轻挑,就着俯身垂眸的动作,轻轻挑起祝灵昭脸侧的发梢。 “那你该叫我什么?”男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清澈的月光从他身后洒落下来。 司烛黎背着光,遮挡下一小片阴影落在祝灵昭的脸上。 他身后是漫天星海以及摇曳起伏的绝月花。 微风拂过,绝月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仿佛山涧溪流,清幽而又悦耳。 俊美妖冶的男人肤色莹白,长发漆黑,那双璀璨的金眸里流动着静谧的月色,好似从花海中脱胎出来迷惑人心的精怪。 那张风华绝代的俊美容颜近在咫尺。 祝灵昭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 隐约间,祝灵昭又看到了若有若无的黑气缭绕在司烛黎的身后,闻到了那股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好闻吗?”司烛黎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月色,低沉而富有磁性。 一开始,祝灵昭还以为他说的是绝月花清雅的花香。 但触及到司烛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祝灵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人说的竟然是只有她自己才能闻到的“恶”的味道。 司烛黎竟然是故意的! 祝灵昭不由得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魔尊大人竟然在赤裸裸地用味道来引诱她? 他的高冷与矜持呢?! 祝灵昭猫猫震惊。 但矜持又不能捕获没心没肺的猫咪。 司烛黎温热的鼻息几乎与祝灵昭的交融,他大手轻抚过少女额前的碎发,戏谑道:“我身上‘恶’的味道,整个世间,也只有你才能闻到。” “而你,也恰好很喜欢。”司烛黎微顿,他那双含着笑意的妖冶金眸中比月色还要灼然夺目。 “这不是很浪漫吗?” 他用了祝灵昭惯会使用的说辞。 祝灵昭的小脸一点一点变红了。 她“呜咽”一声,捂住了脸。 要命,她真的觉得这很浪漫! 就好像司烛黎身上有一种只为她而喷洒,也只有她才能闻到的香水味似的。 祝灵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人。 天道好轮回。 拿捏别人的小猫咪终会反过来被人所拿捏。 司烛黎笑了笑,他的笑容自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贵气和清冷,但他注视着祝灵昭的金眸里却含着深情与专注。 漫山遍野的绝月花海之中,这种奇妙的反差简直晃花了小猫咪的眼睛。 司烛黎自然也知道。 毕竟这只贪心猫正捂着红扑扑的小脸,好似很害羞的样子,那双猫儿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却从指尖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美人计,从来都是最难抵挡的诱惑。 无论那个“美人”是男是女。 司烛黎拉起祝灵昭的一只手,将一吻轻轻落在她白皙细腻的手背上。 “你说我是谁的相公?嗯?” 记仇的魔尊大人翻起了白天的旧账。 “我的……我的……”祝灵昭小小声地回答道。 她只觉得脸烫得好像要烧起来。 明明一开始祝灵昭并没有这么羞涩的,她自觉见多识广,要好好给古板矜持的魔尊大人一点新世纪妖怪的震撼。 但司烛黎却好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升级了。 “你的什么?”司烛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追问道。 祝灵昭憋气,破罐子破摔道:“夫、夫君,我的夫君,这总行了……唔!” 娇小的少女整个人被压进了盛放的绝月花丛之中。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宛如玉雕般晶莹剔透的绝月花互相碰撞着,在夜风中摇晃。 一吻毕。 司烛黎这才微微抬起头来。 半人高的绝月花丛中,艰难地伸出了一只小手。 “等、等一下……”祝灵昭在间隙中微喘着说道,“至少我们要回灵舟上去!” 那艘豪华的灵舟就静静停在空月城郊的上空,被结界覆盖,除了他们两人,谁也发现不了。 司烛黎那双金眸居高临下地睥着她,轻轻挑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 祝灵昭气鼓鼓地瞪着这个男人,简直难以置信。 真不敢相信,那个洁癖到要死的魔尊大人竟然愿意倒在花丛里! 这震惊程度足以让祝灵昭写出三个大新闻来。 眼看着男人的大手已经在不轻不缓地捏着她纤细的腰肢,那些茂密的树藤又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伸出来,鬼鬼祟祟地试图圈住她的手腕。 祝灵昭努力反击:“这花丛里好脏的,有露水,还有虫子。” “这些小虫子会爬爬爬,一直爬到你的身上!”祝灵昭瞪圆了眼睛,煞有介事地喵喵。 司烛黎微顿。 不过很快,他就垂下头来,吻住了少女娇嫩的唇瓣。 “没关系……” 唇齿纠缠间,男人低沉中暗含着喑哑的声音传来:“有结界。” 那些偷偷摸摸的树藤终于环住了少女细白的手腕,心满意足地圈住她。 祝灵昭狠狠咬了一下司烛黎的唇。 “可恶。”她用牙齿尖尖的地方磨了磨,嘟嘟囔囔地说道,“结界……对你有用,对我可没有用!” 那被虫子爬,被露水打湿的人岂不是只有她一个了吗? 可惜小猫咪所有的反抗全都被轻松镇压。 司烛黎妖冶的金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不会的。”他轻轻安抚道。 结界在无声中撑起,月光静谧,绝月花海簌簌摇动起来。 没有人会发现,有两个人倒进绝月花丛下的阴影之中。 绝月花狭长的叶子摇晃着,逐渐遮挡了天上的星星。 正所谓有时候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小猫咪仗着可爱甜蜜为所欲为,爬到别人头顶上翘尾巴的时候,就该想到,总会再被别人压到花丛里,狠狠把帐都算回来。 第303章 魔尊大人虚了 不过也有些时候,世事难料。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山野。 绝月花从玉雕似的质感,转变为了普通花瓣柔软的模样。 漫山遍野的月色,也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迷梦一般的淡蓝色。 被狠狠算了一晚上帐的小猫咪神清气爽地从绝月花丛中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躺在她身旁的男人慢了半拍才坐起身,伸手一片一片地,把落在少女发间的细小花瓣摘出来。 因为每次都会开花,花瓣落得到处都是,祝灵昭也早都习惯了。 只要接受自己的新婚丈夫其实是棵树的设定,一切古怪都变成了平常。 司烛黎默默帮着少女整理好衣服,又为她挽好发,在她娇气的挑挑拣拣之中,为她插上一支满意的簪子。 今天选的是一支珍珠攒成的蓝白珠花,搭配着枝枝蔓蔓的银步摇。 祝灵昭随手变出一盏水镜,左瞧瞧,又看看,头上银步摇摇摇晃晃,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祝灵昭这才欢快道:“嗯,好看!司烛黎你的眼光真好!” 小猫咪又在甜言蜜语了。 明明这衣服和头饰都是她亲手挑选的,与司烛黎的眼光毫无关系。 不过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在她身后轻轻梳理着她的发梢,金眸微垂,无比任劳任怨。 ……甚至透出一股新婚媳妇的贤惠与温婉(划掉)。 反倒是祝灵昭自顾自地高兴了一会儿,才从水镜里打量着男人的脸色。 “司烛黎,你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好?”祝灵昭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司烛黎抬起眸来看她一眼,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 祝灵昭干脆挥散水镜,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男人。 晨光下的魔尊大人还是那样俊美无暇,锦白色的衣袍被他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 这和夜晚不太相同。 天边初生的明日正冉冉升起,司烛黎那双金眸也仿佛应和一般,泛起明亮的光来,熠熠生辉。 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无论看多少次,祝灵昭都认为,司烛黎合该是这天底下屹立于顶端的神明。 他有时候就像是太阳神本身。 ……如果能刨除掉他那过于阴间的反派内里的话。 但是。 这并不能掩盖司烛黎那比平时更要白了几分的脸色。 “嗯……”祝灵昭陷入沉思,“可是你的确脸色不太好啊。” 难道是生病了? 祝灵昭担忧地摸了摸司烛黎的额头,体温正常。 偶像包袱一吨重的魔尊大人并不愿意承认,他把少女的手抓紧掌心里,不甚在意道:“我很好,无须在意。” 祝灵昭才不会被他蒙骗过去,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顿时惊奇道:“咦不对,司烛黎你今天是不是睡觉了?!” 魔尊大人从来不睡觉的。 以前是默默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王座上,现在是把祝灵昭抱在怀里,阴森森地盯她一个晚上。 要不是祝灵昭适应能力极强,迟早得被这恐怖片里的恶鬼盯法弄出心脏病来。 可是就在刚才。 司烛黎是不是破天荒地睡着了,比她晚起了一小会儿? “我没有。”司烛黎移开视线,低声道。 他不这么说还好。 一说,祝灵昭顿时无比确信。 她掰着男人的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就是睡了。” 完蛋了! 魔尊大人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祝灵昭内心慌乱成一团,不存在的小猫耳朵都耸拉了下去。 不会吧,不会吧? 曾经贺三问和曲无疆他们瞎说的玩笑话不期然撞进了祝灵昭的脑海中,让她整个人都坐立难安。 难不成……魔尊大人真的需要点补汤? 他们是不是该节制点? 想来就算是神祇也不该这么放纵对不对? 还是说,是她昨天晚上没忍住又“吃”了魔尊大人身上的好多恶欲,一不小心把他吃坏了?! 这也不能怪她嘛。 以前都是藏着掖着偷偷吃一点,但现在一切说开了以后,魔尊大人可是把她按在怀里,放开了让她吃哎。 祝灵昭这哪里忍得住? 她原本还保持着理智,吃了两口之后就要停止。 但司烛黎反而把恶念释放得更充沛,不断引诱着小猫咪去吃。 思及此处,祝灵昭更加愧疚了。 “司烛黎,你现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休息?”祝灵昭把魔尊大人从绝月花丛里拉出来,连声问着。 夭寿了,魔尊大人竟然都开始睡觉了。 就连刚打完天道,伤得最重的时候他都没睡过。 现在却,睡!觉!了! 祝灵昭觉得大事不妙。 司烛黎这得虚弱成什么样才能有如此表现? 可能之前就在强撑了,而她却没有发现。 祝灵昭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提议:“要不然……我们还是去看大夫?” 然而,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用那双金眸不乐意地瞥她一眼,满脸都写着“讳疾忌医”。 祝灵昭抿起唇,心里更加担忧了。 因为司烛黎竟然没反驳她说“不舒服”。 他默认了! 以魔尊大人死鸭子嘴硬的性格来说,这肯定是真的很不舒服了。 娇小的少女蠢蠢欲动,甚至想直接扛起魔尊大人,冲进空月城里距离最近的医馆。 司烛黎一看便知少女在打什么主意,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回灵舟上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是的,知魔尊者,聪明昭昭也。 司烛黎的确不太舒服。 实际上,自打毁灭了天道以来,司烛黎就隐隐感到了些许不适。 这或许是来自毁灭天道的反噬。 贺三问独自扛下了所有,但有些零碎的影响还是残留在了司烛黎的身上。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也不想让祝灵昭担心。 只需要过段时间,自行化解便好。 但司烛黎怎么都没有想到,一直到空月城里,他不适的感觉不减反增。 直到今天早上,他身体上的虚弱竟然明显到被祝灵昭一眼看了出来。 第304章 暗黑汤药 司烛黎的确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 自从被制成“根牲”之后,他有多少年没有睡过觉了? 司烛黎甚至觉得,他不仅睡了觉,还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 梦里好像很吵闹,耳边不停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司烛黎厌烦地直皱眉,但又不是那种恨不得把人都杀尽的暴虐杀意。 还不等司烛黎细细品味。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记清了。 祝灵昭和司烛黎一闪身,回到了宽敞豪华的灵舟上。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扶着司烛黎在软榻上坐下,闷闷不乐地皱着眉头。 司烛黎看着她,心中暗叹一口气。 所以,他才不想让少女知道。 魔尊大人在少女面前的偶像包袱比天还要重,他怎么能承认,这一觉起来,他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来,甚至有点恶心? 再看看少女那神采奕奕的模样。 这岂不是承认了……他不行?!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沉着脸,陷入了无限的思考当中。 ……要不然,还是吩咐曲无疆偷偷给他弄些补品吧? 可惜,事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病来如山倒。 一向强大威严的魔尊大人还是倒下了。 虽然他仍然倔强地宣称,自己只要休息一会儿便好。 祝灵昭却发现魔尊大人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一开始只需要睡一小会儿,变成了每晚都要和祝灵昭同步睡觉。 司烛黎的脸色也隐隐比以往白一些,偶尔还会恶心,以前都能陪着祝灵昭胡吃海喝,现在却吃不下什么东西。 祝灵昭忧心忡忡地把男人按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像模像样地端了一小盆水过来,悉心为他擦拭额头。 “……我没发烧。”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掀开被子,又被少女“唰”地一下按住。 祝灵昭很认真地把男人的手塞回被子底下,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嗯,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些。” 司烛黎试图起身:“我很好,我没生病……” “不,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娇小的少女一把将魔尊大人按回去,紧张道,“你需要休息!” 司烛黎还欲再说什么,窗外突然飘来水烧开后呜呜的声响。 祝灵昭立刻站起身来:“啊,药熬好了。我去端来。” 司烛黎:…… 司烛黎看着像小兔子一样窜出门去的少女,难得有些头痛起来。 因为某个死要面子的魔尊大人不愿意去看大夫。 所以祝灵昭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照顾病患的责任。 聪明昭昭自觉曾在魔尊大人的教导下饱读诗书,精通药理,便努力翻着医书,说要给魔尊大人煮点调理身体的药。 这不,一大早祝灵昭就忙活起来。 司烛黎眼睁睁看着少女将杂七杂八的昂贵药材都扔进去,熬成了一锅十全大补汤。 偌大的灵舟上满都是药材苦涩的香气。 司烛黎该怎么解释? 其实他真的感觉自己身体还好。 虽然看起来面色不佳,还需要睡觉,但是—— 司烛黎抬起手来,心神微动,一支细细的枝丫从他修长的指尖抽出,又迅速生长壮大。 茂密的枝干招摇,眨眼间就从一棵小芽长成了规模可观的小树,然后”嗖嗖嗖“地,锋利的长刺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那些长刺上还生着细小的锯齿状的倒刺,尖端泛着暗青色,显然是剧毒无比。 就好像一瞬间,这棵繁茂的小树就变成了刺猬似的凶残大杀器。 司烛黎金眸微垂。 那些嗜睡与轻微的不舒服都只是外在表现。 实际上,这些丛生带毒的长刺,才是这几日来最大的变化。 “哐啷。” 雕花木门上传来一声轻响。 司烛黎抬起眼来,发觉祝灵昭已经端着药回来了,看见屋里的这副景象,不小心磕在了门框上。 “这是怎么回事?”祝灵昭快速走进来,把汤药放在一旁。 她抓住司烛黎的手,围着这棵极度危险的小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司烛黎,你带毒了?” 祝灵昭明明记得,以前魔尊大人的树残暴归残暴,却并没有毒。 可是如今,看看这泛着冷光的锋利长刺,好像稍微刺进人的皮肤里,都能毫不留情地剜下一块肉来。 祝灵昭和司烛黎面面相觑,不由得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得更凶残了?” 这是正常病患的模样吗? 司烛黎手指微动,长成刺球的小树“砰”地一声开满了花。 粉白色的小花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娇嫩而又鲜艳。 司烛黎把这束花递给祝灵昭,收回手去,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所以,我很好,并无大碍。” “谢谢,我好喜欢。你现在变花越来越熟练了。” 祝灵昭喜笑颜开地接过。 然而魔尊大人的气才松到一半,少女复又端起了搁置在一旁的汤药。 “喏,药好了,我们赶紧趁热喝吧。” 祝灵昭用白瓷小勺舀着,递到司烛黎嘴边。 俊美妖冶的魔尊大人轻垂下眼帘,注视着这碗黑漆漆的汤药。 祝灵昭挑选药材时并没有避着他,是以魔尊大人几乎能一一列举出这碗汤药中的每一味药材。 千年的雪莲,万年的朽木心,六千年的花腹毒蛇脱,九百年的干瘪滚地龙…… 各种名贵的稀世药材混合成了路边泔水桶的味道。 仔细看上去,那微微荡漾的漆黑汤药里,仿佛还隐约泛出一丝诡异的紫色。 司烛黎从中找到了一丝久违了的落魄童年的感觉。 只不过曾经,那些人目露凶狠和丑恶,会狠狠撬开他的嘴,给他硬灌下这些恶心的东西。 而如今,面前的少女只是殷殷切切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含着温暖又关切的笑,就令司烛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猫,比以前那些人不知道凶了多少倍。 吓人得很。 司烛黎心中想着,张开嘴,默默喝下了那一小汤匙药。 司烛黎:…… 司烛黎:………… 祝灵昭并没有注意到,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出现了一瞬间僵硬,那双冷金色的眼眸深处剧烈震动。 第305章 喜脉!! 祝灵昭高高兴兴地又舀了一勺,可是白瓷小勺却碰到了男人紧抿起来的嘴唇上。 “司烛黎?你要张嘴呀?”祝灵昭疑惑道。 好半天。 石化了的男人才终于从那股炸裂般的味道中回过神来。 他那双清冷的金眸看向汤药,又移到了少女一无所知的小脸上。 ”昭昭……“司烛黎的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空气中好像飘散出烧焦了的味道。 仿佛他的喉咙与食道都被当成烟囱狠狠使用过,从胃里一直到鼻腔都火辣辣地痛,一张嘴,就”噗嗤噗嗤“地往外冒着难以言喻的浓烟。 这是什么? 新发明的刑具吗? 自诩见识过大风大浪,再难吃的东西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的魔尊大人,在这一刻,不禁裂开。 ”昭昭……”司烛黎艰难地缓缓开口,“你自己尝过这汤药吗?” “嗯?没有啊?”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就要把那勺汤药往自己嘴巴里放,“那我尝尝……” 司烛黎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少女的小手。 “怎么了?”祝灵昭慢慢有些回过味来,她看看司烛黎,又看看汤药,不由得大吃一惊,“很难喝吗?” 这可是她精心熬制的无敌至尊大补汤! “不,这不是难不难喝的问题……”司烛黎僵着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努力平淡地转移话题,“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司烛黎话还没说完,脸色就蓦地一变。 一股突如其来的反胃猛蹿上来。 司烛黎连忙拉开少女,转头到床边。 “呕——” 祝灵昭大惊失色:“司烛黎,喂,司烛黎,你没事吧?” 而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却再也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 “姓名?” “呃……祝,祝黎。” “年龄?” “……二,二十?” “……” “那二十七?……那,那三十七?” 满脸褶子的纪大夫停下了在簿子上写字的笔,狐疑地抬起头:“三十七?” 只见坐在桌对面的少女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飞快纠正:“那也有可能是三千七。” 纪大夫:…… 纪大夫是这空月城里有名的活神仙,号称医死人,肉白骨。 于医药一道上,甚至不比修士们差。 甚至有人说,纪大夫虽然根骨奇差,无法修真,却说不定能另辟蹊径,以医入道。 是以,这空月城里的纪氏医馆,向来生意兴隆,普通人和修士都在其列。 不过今日的纪氏医馆里,却迎来了两位有些奇特的客人。 纪大夫打量着木桌对面的两个人。 这男的高大俊美,一身白袍贵气十足,尤其是那双妖冶的金眸,寒意森森,杵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就连这医馆里看病的其他修士,也都望而生畏,默默地与他保持距离。 而他身旁的少女却年纪不大,生得一张倾城绝艳的昳丽容颜,一双清亮的眸子左顾右盼,神采奕奕。 仿佛无害又活泼的小鸟,简直天然就招人喜欢。 这倒是一对十分罕见的组合,就像是把两个世界的人突兀地缝合在一起。 这男人明明就是久居高位,不可一世,又是真正需要看病的人。 可满脸紧张、叽叽喳喳开口的,却是他身旁的少女。 纪大夫捋着胡须,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随手在薄子上写下几笔:“行了,你们是修士吧?” “啊对,是的!”祝灵昭大松一口气,连连点头。 别说是纪大夫,就连司烛黎都忍不住看了看祝灵昭。 平日里很少见到少女这么拘谨,怎么进了医馆里,竟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殊不知,这还是祝灵昭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进医院。 全有赖于21世纪医院给人的印象。 祝灵昭只觉得医院是个到处飘散着消毒水味,会有厉害护士按住小猫咪,把尖尖的长针扎进小猫咪皮毛里的可怕地方。 总而言之,这是猫猫对于医院本能的恐惧。 再加上司烛黎竟然吐了! 祝灵昭如今是忧心忡忡,草木皆兵。 “他怎么了?”纪大夫也看出来祝灵昭才是魔尊监护人,直接询问她。 祝灵昭掰着细白的手指一项一项说明:“他这几天经常睡很久的觉,脸色比平时差,吃饭没胃口,甚至还吐了!” 司烛黎用那双璀璨的金眸冷冷瞥她一眼。 祝灵昭连忙拍拍他,凑到他耳边,细声细气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吐的不是脏东西,吐的是漂亮的彩虹!” 以魔尊大人那深入骨髓的洁癖,呕吐绝对是他不可以接受的雷区。 是以,自从吐过之后,司烛黎的脸色一直难看的要命。 祝灵昭了解男人在这方面的矜持,只能不停地鼓励和安慰他。 正如小仙女从来不会有不雅行为。 小仙男也只会吐彩虹。 司烛黎:…… 饶是见多识广的魔尊大人也不禁无语了一瞬,为少女那离谱的脑回路而头痛起来。 好在纪大夫稳如泰山,他假装没听到两人间的窃窃私语,花白的眉梢都未动一下。 “我观他气理通顺,不像身体出了问题。” 纪大夫慢悠悠地伸出手来:“待我把个脉吧。” 司烛黎冷着脸,伸出了手。 他并不情愿。 可是相比起在灵舟上喝祝灵昭的黑暗汤药,还不如让大夫检查一下,好让少女安心。 魔尊大人十分确信自己的身体没有毛病。 倒不如说,如果能找出他身体的问题,祝灵昭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然而,纪大夫将手按在司烛黎的脉搏上,屏息凝神,微眯起眼。 嗯——气息绵长,心跳与血流都非常非常缓慢平和。 这是修士们惯有的脉相了,远比普通人要悠长得多。 嗯——修为深不可测。 这也在纪大夫的预料之内。 嗯——虽然缓慢,但是脉如走珠,像是隐隐有伴生的微薄脉动…… 嗯?!!! 纪大夫豁然睁大了眼睛,双手颤抖:“喜喜喜……” 祝灵昭吓了一大跳,连忙抓住仿佛狂风中凌乱的纪大夫:“纪大夫,纪大夫,你说他怎么了?” 纪大夫瞠目结舌,他瞪着司烛黎,又瞪着祝灵昭,好半天,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是喜脉啊!!!!” 第306章 真的怀了?! 喜脉?! 此话一出,惊起千层浪。 祝灵昭和司烛黎皆是睁大了眼睛。 “谁的喜脉?!” 祝灵昭甚至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这纪大夫把的也不是她的脉呀? 那…… 祝灵昭慢了半拍,迟疑地看向了木桌之上,司烛黎那条放在小软枕上,半撸起袖子的手臂。 那条手臂修长匀称,腕骨分明,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莹白的皮肤下面隐隐有着淡青色的血管延伸。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属于男人的手臂。 祝灵昭大受震撼,脱口而出:“修真界里男人也可以怀孕吗?!!” 司烛黎那双阴森森的金眸“唰”地一下看向她。 “你想到哪里去了?”司烛黎淡声说道,好像刚才瞳孔地震的人不是他似的,“男人当然不可能怀孕!”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神情镇定,他冲着跳起来的纪大夫微扬下巴,示意他重新坐下来:“纪大夫,你想必是诊错了。”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有很多脉相都与喜脉相似,压根儿不能作为怀孕的依据。 更何况,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魔尊大人斩钉截地想道。 纪大夫也有些犹豫。 他拈着胡须又坐回椅子上,松动的木藤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难不成,真是诊错了? 修士的脉相千奇百怪,也许是他刚才震惊之下忽略了什么东西。 纪大夫又颤颤巍巍地把手按在了司烛黎的脉搏上,闭上眼睛,仔细感知起来。 一时间,纪氏医馆的后堂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祝灵昭也不禁放缓了呼吸,生怕影响到纪大夫号脉。 隔着薄薄的门板,能听到前堂等候的病人们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这个怎么进去了这么久啊?” “就是啊,怎么还不出来?我孩子还吐着呢!” “快点,快点!这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 司烛黎看向前堂的方向,璀璨的金眸里泛起冷意。 他本就不喜欢嘈杂,也不喜欢人类,浑身杀意渐起。 “啪。” 一声轻响。 纪大夫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司烛黎的手,嘱咐道:“心平气和,不要那么浮躁,影响了脉象!” 司烛黎微愣,紧接着那阴沉沉的目光扫到了纪大夫的身上。 可惜这个皱皱巴巴的小老头正闭着眼,眉头紧皱,完全沉浸在司烛黎那奇异的脉象之中。 魔尊大人一腔冰冷的杀意全都喂给了瞎子看。 祝灵昭憋笑,她偷偷拉了拉司烛黎的另一只手,算作安抚。 而前堂中的小药童,也在尽量安抚着众人,声音清脆道:“诸位,诸位,这是纪氏医馆里的规矩,我师父看病,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请大家稍安勿躁。” 司烛黎无言,只能默默抓住祝灵昭的手,森森地瞥她一眼。 可是。 一分钟、两分钟……一炷香过去。 纪大夫始终没有睁开眼来,他老迈的手死死压在司烛黎的脉搏处,脸色越来越凝重。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花白的发间渗了出来。 不过一会儿,纪大夫竟然已经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祝灵昭在一旁看得担心,生怕这个小老头就此两眼一翻,昏倒过去,不由得轻轻叫道:“纪大夫,纪大夫,你看得怎么样了?” “喜脉!还是喜脉!” 纪大夫霍地睁开眼睛,高声惊叫道。 他猛然收回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司烛黎,连声惊叹:“我纪某行医七十余年,这是第一次见到这副光景!” 司烛黎的脸色“唰”地一下黑了下来。 纪大夫却并没有注意到,还沉浸在发现了医学奇迹的震惊与新奇之中,他看向司烛黎的目光中突然多出了慈祥与喜悦。 “这位祝公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否告诉我?” “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功法吗?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人也能怀上孩子!” 司烛黎看着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在看死人,他放置在小木桌上的手轻轻抬起。 祝灵昭赶紧一把握住他的手,防止这好端端的医馆里发生灭门惨案。 “纪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灵昭连忙打断小老头的喋喋不休,问道,“你难道是说……他真的有了身、身孕?” 祝灵昭艰难地吐出最后那个词。 “你诊错了。”司烛黎忍不住开口道。 纪大夫立刻吹胡子瞪眼:“胡说,我没有诊错!虽然这很罕见,但脉象不会骗人,这一定是喜脉!” “你错了!”司烛黎冷着脸,金眸中寒光四射。 “我没错!”纪大夫高声道。 司烛黎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男人究竟如何……怀孕?” “我不知道。”纪大夫倒是十分耿直,他一摊手,“大千世界不奇不有,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但是祝公子,你绝对是怀有了身孕!” 司烛黎霍然站起身来,属于魔尊那磅礴冰冷的气势倾泻而出,直直将纪大夫拍倒在了墙壁上。 “庸医!”他冷冷地呵斥道。 祝灵昭从不喜欢他动手。 司烛黎也无意去违背少女的意思,只是这纪大夫毕竟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着实不堪一击,仅仅是单纯的气势,就被弄成了这样。 司烛黎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开,不想再与这庸医浪费时间。 祝灵昭正想去扶纪大夫起身,却见这个干瘦的小老头竟然自己从墙边爬了起来。 纪大夫甚至没有生气。 和修士们打交道多了,纪大夫见惯了修士们的眼高于顶、草菅人命,也知道这个男人看起来杀气最重,却无心要伤他。 只是这摔了一下的确有点重。 纪大夫年纪大了,他“哎呦哎呦”捂着自己的腰慢慢站起身,花白的头发和胡子都乱成了一团。 纪大夫扶正自己歪斜的发髻,看着司烛黎走至门口的背影,却显得极为硬气。 “你爱信不信,我不是庸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这也是有了身孕!” 司烛黎止住了脚步,他转过头来,那双注视着纪大夫的金眸中暗流涌动,仿佛有无数狰狞的影子遮天蔽日。 他是真的生气了。 地面有一瞬隐隐的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欲破土而出。 而纪大夫看看司烛黎,又看看祝灵昭。 他捋着自己乱了的胡须,忽地泄了气,慢慢摇头道:“这有什么?我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感情甚深,有个孩子还不好吗?” 祝灵昭一言难尽,忍不住小声咕哝:“我觉得这不是孩子不孩子的问题。” 她发觉这位纪大夫实在是不太会说话,撞上了司烛黎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一步都不愿意相让。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纪大夫长叹一声,“这样罢,你们去找那‘银环医圣’,他这几日恰好也在空月城,住在南边杨柳街的把头。” “你们去见他,就说是纪春华叫你们去的。” “‘银环医圣’听过吧?那是专门给你们修士看病的医修,你们不信我,也总得信他吧?” 这倒是也算是个办法。 “银环医圣?”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惊奇道,“就是那个传说中妙手回春,但已经退隐了的医修?” 第307章 男树 相传,修真界曾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绝世医修。 他眼光毒辣,明辨秋毫。 只需一眼,就连修士多年前的隐疾都能看得出来。 而这世间的任何棘手病症,他都能找到治疗的方法。 修真界里曾受过他诊治的病人不胜枚举。 故尊称他为“银环医圣”。 可惜就在几百年前,“银环医圣”却不明原因隐退了,自此消失,再也没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而纪大夫竟然与“银环医圣”有私交,连对方现在在哪,家住哪里,都一清二楚。 祝灵昭不由得对着纪大夫连声道谢。 她急匆匆拉着徘徊在爆发边缘的司烛黎跑出门,还不忘给门口的小药童多付了些诊金,外加两颗强身健体的丹药。 毕竟纪大夫摔了一下,完全就是无妄之灾,还是得用丹药补一补比较好。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满脸都写着“高兴”。 他见祝灵昭出了医馆,就向南边走,冷冷地盯着她看:“你要去哪里?” “去找‘银环医圣’啊。”祝灵昭回答,她看看男人的脸色,把他随手拉进了路边的小巷子里。 透明的结界无声开启,遮挡住巷口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 祝灵昭习惯性想蹦起来环住男人的脖子,但跳到一半想起来,不由得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肚子。 司烛黎:…… 司烛黎猛地将少女按在了小巷旁的墙壁上,微俯下身,璀璨的金眸中暗影攒动。 “你信那庸医的话?” 司烛黎语气森冷地问道。 祝灵昭有点犹豫,她偷偷抬起头,用小眼神瞄着男人。 瞄一下,又瞄一下。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不太高兴:“说话。” “可是,那纪大夫的确有几分本事。”祝灵昭小小声地说道。 纪大夫也没有必要瞎编这种谎话。 而且,祝灵昭回想起这几天司烛黎的表现,也觉得怀孕之事有几分印证。 嗜睡、恶心、呕吐…… 这不都对上了吗?! 更何况——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祝灵昭目露纠结,慢吞吞地说道,“男人的确是不会怀孕。” “可是,司烛黎,你好像比起是人,更算是一棵树哎。” 男人是不会。 但是男树呢? 狭长的小巷里一片寂静。 好半天,祝灵昭都没等到男人的回话。 她抬起头来,却见到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双冷金色的眼眸中风云变幻,好似山呼、海啸、陨石流星、外星人降临全都在短短几秒时间内轮番来了一遍。 司烛黎的动摇肉眼可见,他按住祝灵昭肩膀的手,甚至都破天荒地颤抖起来。 因为司烛黎真的与树息息相关。 从干枯荒芜的树干,到现在的枝繁叶茂。 司烛黎甚至会开花!!! 那结果子……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祝灵昭这样想着,也被自己震惊到了。 许是由于心神俱震,司烛黎的脸色变来变去,然后忽然捂住脸,偏过头去。 “呕——” 又吐了。 好在司烛黎毕竟是魔神,又是树。 树吐出来的,也都是树叶味的马赛克。 小巷里,祝灵昭一边拍着司烛黎的背,一边不着边际地想道。 果然,还是得去看看“银环医圣”,即使不是怀孕,也要查清楚司烛黎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而万一真的怀了…… 祝灵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蓦地睁大了眼睛。 那她岂不是——要当爸爸了?! “嗯……其实在今天出来看病的时候,我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日近黄昏的时候。 祝灵昭坐在古色古香的宅子里,看着桌子对面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又看看身旁浑身冒冷气的魔尊大人,不禁喃喃道。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祝灵昭和司烛黎一同走到了杨柳街的把头,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 那位白衣胜雪的剑客伫立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神情肃穆,剑意凛然。 血色的夕阳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疯剑客?”祝灵昭眨了眨眼睛,这才确信面前的,的确是那个曾经在邬云山脉中遇到的疯剑客。 只不过此时的疯剑客,手中并没有拿剑,而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堆鲜红水灵的大苹果。 这是什么奇怪的造型? 白衣剑客似乎在发呆,听到祝灵昭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 那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祝姑娘?” 疯剑客看见司烛黎,脸色微变,显然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很快就察觉出他好像没有敌意,不由得略有些犹豫地看向祝灵昭:“这是……” “啊,我们是一起的。”祝灵昭亲亲蜜蜜地抱住司烛黎的手臂,解释道。 她看见疯剑客似乎在大门前站着迟迟不进去,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们是来找‘银环医圣’的,你也是吗?为什么不进去?” 白衣剑客微愣:“银环医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第308章 兄弟俩 “纪春华纪大夫推荐我们来的。”祝灵昭说道,她指了指身边的司烛黎,“他的身体最近不太对,想请银环医圣帮我们看看。” “纪春华……”白衣剑客略一沉吟,他看向司烛黎,见男人金眸森冷,又很快转开视线,“那看来是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可是,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可是统御着整个魔域的灭世魔尊。 魔尊的身体原来有问题吗? 竟然还找到了银环医圣? 疯剑客想要说什么,但他看了看那个娇小的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吱呀”一声。 古色古香的宅邸在大门之后缓缓敞开。 “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疯剑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怀里圆滚滚的大苹果差点掉出来,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了回去。 祝灵昭与司烛黎对视一眼,刚一踏进宅子,便见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欢喜地迎了上来。 “你还知道回来!” 那少年与疯剑客长得有七分相像,只不过神情却大不相同,一双眼睛顾盼神飞。 他叉着腰,对着走进门来的白衣剑客横眉冷对,但脸上却是带笑的。 撞见祝灵昭,这少年眼睛一亮,惊喜道:“啊,是你!白昭!” “不对……我后来听说了,你其实叫祝灵昭对不对?” 白衣飘飘的少年问道。他绕着祝灵昭转了一圈,完全忽略了一旁的魔尊大人。 疯剑客面无表情地拉住他,不让他到处乱窜:“别闹,有客人。” 少年不乐意地瘪瘪嘴。 单看画面,这完全就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场景。 唯有一点,少年的身形有些模糊,呈现出半透明的奇特质感。 ——这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分明就是灵魂体。 他身上浓厚的恶念似曾相识。 祝灵昭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叫出了他的名字:“楚决明?” 这就是疯剑客那个“心魔”弟弟吗? 难道疯剑客真的把他的“心魔”分离出来了? 楚决明立刻弯起眼睛,笑吟吟地说道:“是我,你还记得我啊。” 祝灵昭惊疑不定地看向立在一旁的白衣剑客:“你成功了?” 这年头,难道“心魔”都能变成完整的灵魂体了? 这倒是个惊世骇俗的大发现。 疯剑客还没有说话,楚决明就轻巧地跳到了祝灵昭身边,任凭魔尊大人那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他,也丝毫不惧。 反正他是灵魂体,能伤害到他的东西世间少有。 “你问他,还不如问你自己呢!”楚决明毫无距离感地凑到祝灵昭脸前,笑嘻嘻地说道。 “我?”祝灵昭睁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对。”楚决明点点头,他轻车熟路地带着祝灵昭和司烛黎走进里屋,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做派。 这栋宅邸很豪华,能看出来上了些年头了。 屋子内的陈设精致,古色古香。 祝灵昭环顾四周,发现了不少价值连城的老古董。 楚决明指使着疯剑客把怀里的大苹果放在桌子上,红彤彤水灵灵的苹果四处滚动。 楚决明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自顾自地捧到脸前“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别客气,你也吃。”白衣飘飘的少年坐在主座上,大大咧咧道。 疯剑客木着脸站在楚决明的椅子后,面色平静,剑气凌然,活像是一尊门神。 祝灵昭看看疯剑客,又看看楚决明,大为惊奇。 也不知道这兄弟俩究竟是什么情况。 楚决明看上去年岁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行为举止跳脱得很,也不讲究那些礼数尊卑。 这对待客人非但没有茶水和糕点,反而摆了一大桌苹果。 司烛黎的长眉微蹙。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祝灵昭欢快地拿起一个苹果,也咬了一口。 清甜的果肉入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好甜!”祝灵昭忍不住眯起了眼。 “是吧?”楚决明洋洋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让我哥一大早就出去买的,甚至都没放进储物袋里,绝对新鲜。” “他擅长这个,挑的苹果绝对又大又甜。” 楚决明兴致勃勃地吹嘘起来。 祝灵昭十分捧场地小海豹鼓掌。 待两人都吃完,楚决明才意犹未尽地擦了一把嘴,解释起来:“没关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哥的好东西可多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此话一出,就连神情冷酷的魔尊大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祝灵昭更是满心疑惑:“救命恩人?” 她什么时候成了楚决明的救命恩人了? 楚决明似乎对于祝灵昭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哐”地一声踩上椅子,横跨桌子探过身来,定定地盯着祝灵昭看了一会儿。 然后,白衣飘飘的少年攸然一笑:“你还记得七魂琉璃塔吗?” 祝灵昭一怔。 原来,楚决明竟然曾经也是被半夏抢夺过身份的一员。 不,更准确地说,楚决明也许是唯一一个发现了“半夏”存在的人。 那时候楚常山天赋异禀,在楚家里崭露头角,每天都忙着外出行医。 而楚决明则作为要挟楚常山的人质,整日被软禁在楚家的大宅子里。 或许是和楚家家主接触的久了。 楚决明渐渐察觉出楚家家主的不对来。 “我发现楚家家主好像换了一个人。”楚决明站在椅子上,双手叉腰,提及曾经的往事,满脸都是笃定。 “虽然他整个人都没有变,行事作风也毫无破绽,但我就是能确定,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楚决明也不大,怎么可能玩得过心狠手辣的万年老幽魂。 伪装成楚家家主的半夏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楚决明单独隔离起来,又看重他的特殊体质,最终决定将他炼化成丹药,一举多得。 但楚常山那边不好交代。 于是半夏尝试了新的方法:他把楚决明的灵魂抽离出来,放入七魂琉璃塔,却并没有马上完全夺取他的身份,而是以某种方法操控着他的身体。 所以在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半夏几乎是同时扮演着楚家家主和楚决明两个人。 但这种方法显然不如那种彻底的“抢夺”。 半夏抽取的楚决明灵魂并不完全,反而把楚决明的灵魂撕裂了。 楚决明大的那部分灵魂被关在七魂琉璃塔里。 而剩余的一小片灵魂则残留在身体里,一直观看着半夏的所作所为,直到最后他的血肉皆被炼化成丹药。 楚决明的那一小片残魂才飘散出来。 “残魂没办法在世间徘徊太久,但恰好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我哥。” 楚决明转过头,看向那个白衣剑客,笑了笑:“我哥哥接纳了我,竟然能让我寄居在他的身体里。” 第309章 板上钉钉 只不过这一片残魂实在是太小太弱。 就连这片残魂自己的记忆和意识都是模糊的。 这才被当做了“心魔”或是“第二人格”。 于是从那一天起,楚家赫赫有名的天才医修楚常山,变成了如今的疯剑客。 而祝灵昭打破了七魂琉璃塔,将里面关押着的灵魂全都放了出来。 绝大多数灵魂都因为身体已经死亡,而遁入轮回之中。 楚决明也本该如此。 却因为他还有一片残魂在楚常山的身体里。 楚决明的灵魂就这样懵懵懂懂被吸引过来,与自己的残魂融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由于那片残魂在楚常山的体内藴养了三百余年,早已与楚常山的灵魂交织在一起。 现在楚决明的灵魂完整了,但那种灵魂上的联系却无法断开。 楚决明如今虽然是独立的灵魂体,但楚常山的身体却也被视为他自己的身体。 这就无形之中卡了一个“bug”。 楚决明拥有一具“自己的身体”,他的灵魂体有所凭依,就不用投胎转世,也不会变成冤魂恶灵,可以好好地存活在这个世间。 可他又的确已经死了。 所以,就造就了这般奇特的光景。 楚决明和楚常山变成了真正的一体双魂。 楚决明可以选择待在楚常山的身体里,也可以飘出来,以灵魂体的形式独立存在。 祝灵昭弄清了全部事情,不由得打量着这两兄弟,“啧啧”称奇。 “真厉害。” 如果是曾经,出现了这样的“bug”,天道是肯定要来管一管的。 可是如今没有了天道的束缚,这世间就出现了无限的可能性。 而且,这两兄弟好像蛮自得其乐。 “这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奇迹。”祝灵昭笑着说。 白衣飘飘的少年踩在椅子上,得意地扬起头来,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等高兴了一会儿,楚决明这才低头看向祝灵昭,好奇道:“不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正事。 祝灵昭也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道:“我们是来找‘银环医圣’的。” “银环医圣?”楚决明一愣,随即拍了拍胸脯,“嗨,你早说嘛。” “没错。”白衣飘飘的半透明少年露出一个笑,他扬着脑袋,神情骄傲道,“银环医圣就是——” 对此,其实祝灵昭也早有猜测了。 纪大夫让他们来找人。 而这座宅邸里住着的人,很明显就是—— 祝灵昭笃定地说出了答案。 “就是你!” “就是我哥!”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不禁寂静了一秒。 楚决明神情错愕,紧接着指着祝灵昭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想的啊?你怎么会认为医圣是我哈哈哈……” 祝灵昭满脑袋黑线,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都怪这个少年坐在主座上,令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少年的宅子。 可是想一想,疯剑客在弃医从剑之前,是医修世家里有名的天才,那时候他是什么名号,祝灵昭压根儿不知道。 “哈哈哈哈……”楚决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烛黎阴沉沉地睥了他一眼,眸光森冷。 白衣剑客连忙上前一步,把过于不着调的少年从椅子上扯了下来,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好了,别闹。” 楚决明看起来把哥哥使唤得团团转,但祝灵昭很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很听哥哥的话。 疯剑客拉下他,楚决明虽然不乐意地直撇嘴,但也没有反驳。 这回,换白衣剑客正襟危坐地在主座上坐下,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向祝灵昭,平静道:“没错,我就是银环医圣。” “这位……身体有何不适?” 祝灵昭开口:“疯剑客……” “叫我楚常山便好。”白衣剑客打断了她。 祝灵昭有些惊讶地看看面前的白衣剑客,但如今的剑客既不疯,也不拿剑,似乎“疯剑客”这个称呼的确有些不太恰当了。 不过祝灵昭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司烛黎的“病”。 她纠结了一下,只说:“楚常山,你还是先给他号脉吧。” 司烛黎冷着脸,不言不语地伸出手来。 隔着一张桌子,楚常山似乎有些诧异,不过涉及到医术,他还是沉下心来,将手指轻轻放在了魔尊大人的脉搏上。 …… 然后。 在这个宁静祥和的日子里,祝灵昭就联合魔尊大人一起,给大名鼎鼎的修真界医圣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震撼。 楚常山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瞳孔地震,他无比震惊地瞪着司烛黎,瞪了很久很久。 直到魔尊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楚常山才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楚决明支开:“决明,你先去后厨看看吃食。” “凭什……”楚决明张嘴就想反驳,可他瞅瞅这屋子里骤变的气氛,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闭上嘴巴,转身离开了屋子。 待那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楚常山才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楚常山下意识看向祝灵昭。 祝灵昭被看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呀……” 为什么她突然有种莫名把女朋友搞怀孕了的渣男的感觉?!! 接下来,便是一片兵荒马乱。 如果说只有一个纪大夫说司烛黎有了身孕,司烛黎还能嘴硬说是“庸医”。 但如果久负盛名的医圣也这么说呢? 司烛黎又不能把天底下的大夫都抓起来,挨个儿问一遍。 而且,楚常山无愧于“医圣”的名号,他还提出了更加令人信服的依据。 “嗜睡,呕吐,是因为你身体里加入了额外一股力量,导致你自身的力量紊乱,你需要多加休息和调理,保持心平气和。” 楚常山耐心地叮嘱道。 “而且,你不觉得你近来的力量非但没有衰弱,实际上反而增强了吗?还变得更加有攻击性?” 第310章 乐在其中 祝灵昭听得连连点头:“对,没错。” 就比如司烛黎突然带毒,生长出来的长刺也变得更加锋利。 楚常山颔首道:“是的,这是生命的本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夫进入专业领域后,都有种不怕死的气势。 在祝灵昭错愕的神情中。 白衣剑客的神情微微缓和下来,声音温和,丝毫不觉得自己吐出了怎样可怕的言论。 “正如带崽的母熊,或者孵蛋的母鸡。处于护崽状态的生命,都会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这恰恰是他怀有了身孕的证明。” …… 一室寂静。 祝灵昭惊恐地抓住了魔尊大人正欲抬起来的大手,连声安慰:“司烛黎冷静啊,司烛黎!这可是大夫。” “你要是杀了大夫,就没人帮你安胎了!!!” 这一嗓子嚎出。 司烛黎那双森冷恐怖的金眸“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祝灵昭的身上。 …… 月上梢头。 楚宅的门口,两盏精致的红灯笼冉冉亮起。 白衣飘飘的少年藏在大门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边捂着嘴憋笑。 楚常山与司烛黎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叮嘱。 “既然魔尊大人的本体是树,那花开花落、孕育果实,便没什么奇怪的。后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等果实自然落地。” 这显然是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的好消息。 至少“生孩子”对于魔尊大人来说也只是大树上结了颗果子的事。 并不需要魔尊大人真的有什么“怀孕”和“生产”的举动。 那可怕的场景对于当前的世界来说,还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楚常山顿了顿,又忍不住道:“从目前来看,这个孩子已经显现出自己的力量,离诞生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 本着医者的本心。 楚常山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所有生命都能安好,他似是有所感叹道:“修士的子嗣繁衍艰难,有这个孩子,不可谓不是一种天赐的奇迹。” 说这些话时的楚常山,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像那个剑气冲天的疯剑客了。 恍惚中,仿佛三百年前那个惊才绝绝的医圣又重新浮现。 司烛黎默然不语。 他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中神情莫测,眉宇间阴沉沉的,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若说魔尊大人为这孩子所喜悦,那他此时的脸色能活生生吓哭十条街的小孩。 但要说魔尊大人正在生气,他又偏偏留下来,把楚常山的嘱咐都耐心听完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甚至告知了楚常山“自己是棵树”的事实,以便楚常山做出更精确的诊断。 祝灵昭蔫头耷脑地被魔尊大人拎在手里,见楚决明那家伙正藏在一旁笑话她,不由得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司烛黎那双金眸淡淡扫过来。 祝灵昭又连忙低眉顺眼,做猫猫乖巧状。 楚常山和司烛黎都佯装看不见自家孩子的小动作,八风不动地继续交谈。 行直大门口,两侧灯笼火红的灯光照耀下来。 楚常山犹豫了一下,语气郑重地承诺道:“……请放心,祝姑娘于我们兄弟二人有恩。这件事我必守口如瓶,不让任何人知道。” “之后如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帮忙。” 夜风拂过,吹动着红灯笼里的灯影明灭。 今天一直以来保持着沉默的魔尊大人终于开了尊口。 “呵。”司烛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楚常山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眉梢微动,不由得抬起那双古井般平静的眸子,看向身旁的魔尊大人。 却见那高大俊美的男人长眉轻挑,金眸熠熠,宛如春山般挺拔的眉宇间尽显贵气与傲然。 “无妨。”司烛黎淡声道,他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某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又像是隐含的冰冷与威胁。 “即使你说出去了。”司烛黎金眸微眯,语气轻缓地说道,“我也能让所有人都闭嘴。” 怀孕了的魔尊也是魔尊。 容不得他人置喙。 也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楚常山本能地浑身一凛,隐藏在袖中的灵剑蓄势待发。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与司烛黎一同,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娇小的少女身上。 活泼的少女自从说错了话以后,就一直愁眉苦脸的,好像一柄被魔尊大人拴在腰上的小蘑菇。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无辜又可爱。 楚常山第一次在邬云山脉的密林里见到她时,就觉得她像一只误入了狼群的柔弱小猫咪。 但实际上。 无辜的小猫咪不仅能跳到凶猛恶龙的头上为所欲为,甚至还让恶龙揣崽了。 而这条恶龙……多少也有些心甘情愿吧? 楚常山目露了然。 他目送着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冷着脸,像拎猫一样拎着少女远去,不禁微微露出一个笑。 “你吃错药啦?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楚决明轻飘飘地从大门后穿过来,疑惑道。 楚常山收回纷乱的思绪,看向自家个头才到他胸口的弟弟。 说起来,决明和那位祝姑娘,或许算是同龄人吧? 这个念头在楚常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眼看着楚决明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楚常山摸了摸楚决明的脑袋,低声道:“回家吧,该吃饭了。” 某种程度上,楚常山能明白那位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为何会有此表现。 男人怀有身孕所带来的震惊、羞耻、厌恶……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拜倒在了某个人之下。 就像是楚常山愿意为了自己的弟弟,做任何事。 夜深了。 楚常山带着白衣飘飘的半透明少年步入里屋。 丰盛的菜肴摆了满桌。 这都是楚决明亲手做的,与不着调的外表截然相反,楚决明其实一直是一个家务全能的好弟弟。 楚常山在桌边坐下,楚决明兴致勃勃地飘进他的身体里。 面无表情的白衣剑客立刻神情生动了起来,拿起筷子直奔着面前那条红烧鱼而去。 灵魂体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多有不便。 楚决明唯有使用楚常山的身体,才能体验到这个世间的种种。 但兄弟俩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结束。 这是他们的生活,他们乐在其中,不足为外人道也。 楚常山待在自己的身体深处,看着楚决明趴在桌子上大吃特吃,甚至还嫌弃袖子里缩小的灵剑硌手,而嫌弃地取下来,扔到一旁。 那把举世无双到能轻易切断魔尊大人树枝的灵剑“哐啷”一声,掉在角落里。 若是这灵剑有神识,说不定要跳脚骂街。 楚常山感觉有点头痛,又有点无奈,只能默默想些其他事,转移视线。 想必这个时候,魔尊和祝姑娘也回到了他们的家中,去吃饭了吧。 毕竟,他特意叮嘱过,魔尊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最好要多吃些灵气充沛的食物。 第311章 期待?不期待? 与此同时。 回到灵舟上的祝灵昭和司烛黎,也的确正在吃饭。 祝灵昭很认真地把楚常山的叮嘱都记在心里。 楚常山说魔尊大人近来最好吃些富含灵力的食物,少食多餐,还开了一张调理力量的方子。 祝灵昭回到灵舟上就是一阵翻箱倒柜。 身为魔域里的主宰,他们根本不缺药材和食物。 这一回,祝灵昭没有自由发挥,而是一板一眼地按照方子熬了药,还炒了些可口的菜。 灵舟上装修豪华的厨房和饭厅终于发挥了自己应有的作用。 红烧银灵鱼、爆炒七星菌、和一碗蛋蒸血龙蛤。 祝灵昭的手艺其实并不算好,只介于把菜做熟和能吃之间。 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看着少女将一盘盘菜端上桌,沏好茶,竟然感觉有些饿了。 灵舟上的饭厅是半露天的设计。 明亮的夜明珠镶嵌在周围,特制蜡烛轻轻摇曳,既保证了照明,又不影响坐在饭厅里的人欣赏外面的夜景。 夜色深浓。 从饭厅望出去,可以看到漫天繁星。 这一晚的月光很大,仿佛就悬挂在触手可得的船舷之外。 初秋的晚风袭来,裹挟着些许露水的潮气。 “司烛黎,你尝尝看。”娇小的少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司烛黎沉默半晌,默默拿起了筷子。 往日里,都是祝灵昭吃得多,司烛黎独对食物并不感兴趣,仅浅尝几筷子。 但这一晚,司烛黎难得吃下去了不少东西。 祝灵昭忙碌得像一只小蜜蜂,她跑进厨房,哒哒哒地端来熬好的汤药,看着司烛黎喝下去。 司烛黎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药碗。 白瓷的碗底在圆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少女。 祝灵昭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很难喝?” 司烛黎定定地看着她。 他伸手一拉,让少女也坐了下来。 祝灵昭有些不明所以,正在疑惑,就听到男人的声音轻轻传来。 “你很期待这个孩子?” 祝灵昭一愣,不由得抬起眼来。 司烛黎那双金眸正灼灼地紧盯着她,眼底神情晦涩,似乎是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反应。 男人是认真的。 祝灵昭心里一慌,不禁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脱口而出:“要不然就打掉吧?!” 偌大的灵舟上有一瞬寂静。 莫名的气氛好像把风都冻结起来了。 司烛黎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挑起长眉。 “打掉?”他问。 祝灵昭顿时更慌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也有可能是断了他的力量?把、把果子掐掉?” “总、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祝灵昭的声音在男人愈发冰冷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茫然。 怎么回事? 魔尊大人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你不想要?”司烛黎问道。 他伸手推了推放置在桌上的药碗,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喝这个?” 祝灵昭抱住脑袋,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嘛。只是觉得你现在负担比较重,喝些调理的药总没错。那毕竟是医圣开的绝版药,不喝白不喝呜呜呜……” 一只大手落在了祝灵昭的脑袋上。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将缩成一团的猫猫球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昭昭,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男人暗藏着温柔的声音传来。 不得不说,这很好地安抚住了惊慌失措的小猫咪。 祝灵昭在熟悉的怀抱中呜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咦? 魔尊大人好像没生气? 祝灵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最开始的拒绝相信之外,魔尊大人好像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并没有冲她生气。 她还以为司烛黎一定是气炸了呢。 毕竟,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竟然怀孕了呢? 自从楚常山将怀孕的事情做实。 祝灵昭满脑子都盘旋着“意外怀孕怎么办?快上xx医院找……”的广告声,整个人都宛如惊弓之鸟。 稍微一刺激,就绷不住了。 祝灵昭疑惑地从男人怀里抬起头来,正撞进一片纯金色的海里。 俊美妖冶的男人垂眸凝视着她,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 “昭昭,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司烛黎问道。 冷静下来看,魔尊大人眼中晦涩,却并不是那种生气时极冷的暴虐。 虽然平日里,都是小猫咪在辛苦支撑着这个家。 但祝灵昭毕竟太年轻,到了关键时候,活了上万年的男人终于显示出了年长者的可靠与沉稳。 祝灵昭纠结地抠着手,细细白白的手指绞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祝灵昭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个孩子?” 拜托,她自己就无父无母,从小的监护人又是白泽那个大混蛋。 而司烛黎的父母有了还不如没有。 他们现在一个是神兽,一个是魔神。 在祝灵昭的设想之中,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也从来都没有向往过那种有孩子的生活。 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太过于陌生了。 更何况,祝灵昭还这么年轻,自己都算是个大孩子。 难道她和司烛黎就这么快快乐乐,潇潇洒洒的不好吗? 但是。 这个孩子就这么惊天霹雳地出现了。 祝灵昭那乱成一团的想法太过激烈,通过契阔的联系隐隐约约传达到了司烛黎的心里。 司烛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静静抚着少女的脑袋。 祝灵昭兀自皱起秀气的眉头,道:“但是,知道有这个孩子后,我又有点好奇。” “好奇?”司烛黎眉梢微动,不由得出声问道。 “嗯。”祝灵昭点点头,她看着司烛黎,唇边翘起一点弧度,“我又很好奇,他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还是像我们两个呢?” “有一个小小的司烛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是很奇妙吗?” 第312章 生孩子绑住她 哪里奇妙了? 想到有个小版的自己存在,司烛黎简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厌恶。 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并没有表现出来。 祝灵昭也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如果是我自己怀孕的话,我是一定不想要的。” 祝灵昭细白的小手慢慢下滑,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其实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毕竟对于祝灵昭这个尚且年轻的女孩子来说,肚子里多了个孩子还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而怀孩子的变成了司烛黎。 祝灵昭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祝灵昭担忧地抬起眼来,小手轻轻放在了司烛黎的脸上,问:“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因为这份痛苦反而让你来承担了。” “所以我想了很久。”祝灵昭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吧。” “司烛黎,你要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少女的声音清脆,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望进男人的眼底。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进司烛黎的心间。 小猫咪的甜言蜜语永远都是那么好听。 尤其是在结成契阔之后,司烛黎能感受到,祝灵昭说这些话时全都是认真的。 即使发生了这样奇怪的事,祝灵昭首先所想的,也全都是他。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心里妥帖极了,他微微露出一个笑,那清隽的眉宇舒展开来,眼尾的绯红仿若桃花般灿烂。 “你不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司烛黎捧起少女白嫩的小脸,低声问道。 相比起男人怀孕的那份不可置信,这才是魔尊大人心里最担心的。 他可以不在意全世界的目光,但唯独来自少女的一丝冷遇和质疑,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相应的,只要少女站在他的身边,司烛黎可以做任何事。 “怎么会?”祝灵昭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不可思议地问,“难道我不是占了大便宜吗?” 她可是白得了一个孩子哎。 司烛黎凝望着她,那双璀璨的金眸里寒意散去,仿佛流淌着灼热的熔岩。 “所以,你不讨厌孩子。” 司烛黎说道。 祝灵昭迟疑地摇摇头:“嗯,不讨厌吧。但是如果你不喜欢……唔!” 司烛黎低头吻住她,将那张柔软的小嘴堵住。 许久。 司烛黎才放开她,声音低哑地说道:“那就生。” “修士子嗣艰难,越是强大,越不容易繁育后代。我们都是神祇,很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其实楚常山有一句话说的对,从某种角度上讲,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的确是一个奇迹。 司烛黎用大手拨开祝灵昭额前的碎发,道:“我怕你后悔。” 如果没有留下这个孩子,那以后祝灵昭后悔了,想要孩子了,该怎么办呢? “我不后悔!”祝灵昭连忙说道,“我本来就不想要孩子,我们两个过一辈子不好吗?” 司烛黎轻轻摇头,低沉的嗓音中暗含着温柔:“你还太小了。” 虽然他们自万年之前就相识,但祝灵昭实际上经历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 尚且年轻的少女还不明白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但司烛黎却见了很多。 他相信现在的祝灵昭发自真心,但若是百年、千年之后呢? 难道到时候要让祝灵昭去和别人去生吗? 那倒不如司烛黎现在自己来。 司烛黎与祝灵昭的额头相抵,那双对任何人都漠然冷酷的金眸里,此刻正宛如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洋,静谧又包容。 祝灵昭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正欲反驳。 司烛黎却轻轻解释道。 “自古以来,女子多艰苦。生孩子更是一道鬼门关。” “我自小在皇城中见过了太多。孕育的孩子若是资质太差,便连修真的门槛都踏不进去,父母尚且年轻,孩子就早早老去,徒生悲切。” “可孕育的孩子若资质好,就会疯狂汲取母体的力量,即使是当年的景国以举国之力供养,也有很多女人活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 “即使是将孩子平安生下,母亲也会元气大伤,甚至难以回到曾经的水平。” 司烛黎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思量:“昭昭,你不用经历这些,我很高兴。” 祝灵昭微怔。 她其实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单纯被冒出来的“孩子”吓到了。 可司烛黎却仔细为她考虑到了每一个方面。 他比祝灵昭本人更担心她受到伤害,也愿意为她承担所有。 “可是,你的身体也会受到损害啊。”祝灵昭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不一样。”司烛黎清冷的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楚常山不是也说了吗?我除了力量紊乱之外,我的力量反而还增强了。” 和人相比,如今的司烛黎更接近一棵树。 树木孕育果子,比人孕育孩子的难度,要低得多。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司烛黎说道。 见司烛黎主意坚定。 祝灵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她蹙起眉头,白嫩的小脸几乎要皱成包子。 司烛黎干脆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此时的魔尊大人已经深谙美男计的妙处。 岂有每次都让少女把他搅得心烦意乱,而他却不反击的道理? 想要制服这只狡猾的猫儿,就需要一个深深的吻。 更何况,高深莫测的魔尊大人还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他毕竟是万年之前的老古董,又出生宫廷,总有些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 魔尊大人坚定地认为,女人总归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君不见当年的景国皇宫里,那么多强大的女修士,明知道孕育孩子有着严重的后果,却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生下皇子。 司烛黎幼年时,见惯了那些女人为了一个子嗣的疯狂与狠毒。 可祝灵昭还太小了,就像是懵懵懂懂的小雏鸟,还不懂得那些。 那还能怎么办呢? 少女不想生。 就只能他来帮她生了。 这个家中,总得有一个成熟靠谱的大人支撑起来。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一边亲吻着怀中的少女,一边老谋深算地想道。 而且,万一以后时间长了,少女心性跳脱,对他的感情慢慢变淡,想要与他分开怎么办? 他总要生个孩子来绑住她,绑住这个家! 昭昭那么心软又善良。 看在他为她生了个孩子的份儿上,昭昭也不会抛弃他的! 第313章 做爸爸的觉悟 尽管那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内心戏十分少女,但司烛黎的表面却依旧霸气和强大。 随着亲吻渐深。 圆形的饭桌被磕碰出细微的声响。 司烛黎干脆将怀中娇小的少女一把抱起,抵在了一旁船舷的栏杆上。 偌大的灵舟悬停在空月城郊的上空。 结界笼罩下,无人能看见这里。 但流云飘过,皎洁的月光将整个甲板照得一览无余。 祝灵昭纤细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揽着,整个后背都像是悬空在了船舷之外。 夜风呼呼地吹过。 亮如圆盘的月亮之前,只有两道交织的人影不断靠得更近。 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快要掉出船外了。 虽然她会飞,也不恐高,但本能还是驱使着她仿佛藤蔓般搂紧了男人的脖子,任由男人肆意掠夺。 司烛黎啄吻着她的唇角掠过一丝低笑。 这个人是不是学坏了? 在缠绵的亲吻间,祝灵昭迷迷糊糊地想道。 老古板变得越来越奔放,有时候都让祝灵昭这个系统学习过的假魅魔都大吃一惊。 但当男人炽热的大手伸进祝灵昭衣摆里的时候。 祝灵昭立刻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行!” “不行?”司烛黎亲吻着她宛如天鹅般白皙优雅的颈项,低声反问。 月光下,男人抬起眼来,他薄唇上沾着水渍,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那双妖冶的金眸宛如晕染开来的美酒,惑人心弦。 如果魔尊大人愿意用这副模样对着其他人,说不定整个圣荒大陆都要为之倾倒,甘愿拜倒在他的袍角之下。 祝灵昭也十分心动,然后——坚定不移地拒绝了他。 “不行!”祝灵昭硬掰着男人的脸,干脆利落地将他推开,顺带还扔出了男人那只不规不矩的大手。 娇小的少女从栏杆上跳下来,她唇瓣还是嫣红的,但却义正辞严地叉起腰来,看着司烛黎,活像是只吃完了就跑的坏猫猫。 “从今天开始,不可以!” 祝灵昭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惨遭拒绝的魔尊大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嗯……”祝灵昭有点不好意思,她意有所指地冲男人眨了眨眼睛,“因为你现在处于特殊情况,所以我们不可以。你明白的。” 祝灵昭可还没忘记,司烛黎虽然一直不舒服,但难受到表现出来,可还是在那一天早上。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们不可以太过亲密。 想想司烛黎现在身上可揣着一个崽,祝灵昭若是再和他做些什么的话,岂不是丧心病狂? 祝灵昭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放心吧,这段时间她一定会好好尽到“爸爸”的职责,照顾好司烛黎的! 目睹了少女神情坚定的司烛黎:…… “我觉得不影响。”司烛黎僵着脸说道。 “可是你那天都不舒服了。”祝灵昭忧心忡忡地说道。 司烛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瞳孔俱震。 祝灵昭又笑吟吟地凑近了司烛黎,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柔软又芬芳的吻。 “这段时间先忍一忍,楚常山说了,孩子很快就会诞生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娇小的少女握了握拳,然后像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进了饭厅内。 她去收拾饭桌上残留的饭菜了。 虽然平日里这些都是司烛黎在做。 但是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司烛黎再忙碌? 刚有了做“爸爸”觉悟的少女努力奋进。 而被独自留在船舷的魔尊大人,则依靠在栏杆上。 月色凄冷,长风漫漫。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低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某处,又仰头在心中长叹一声。 后悔了。 在刚决定留下孩子的一炷香后,就火速后悔了! 现在反悔把那个碍事的东西掐死还来得及吗? …… 来不及了。 司烛黎很快发现,行动力极强的少女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后,就迅速投入了状态之中。 司烛黎自觉,一个小崽子而已,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顶多就是偶尔吐两次,等到了日子,就把本体枝干全部伸展出来,把那颗小果子摘下来。 但祝灵昭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完全进入了一种兢兢业业的奇妙状态,几乎每时每刻都紧盯着司烛黎,恨不得以身代劳。 虽然司烛黎很早就幻想过,生性自由的少女终有一天能收收心,把她投向多余事物的目光收回来,全部都放在他的身上。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 司烛黎竟然有点不太习惯。 就比如,第二天一早,一向爱赖床的祝灵昭竟然起了一个大早。 司烛黎刚从久违的睡梦中醒来,就撞见了一张神采奕奕的漂亮小脸。 “早上好呀,司烛黎!” 祝灵昭把下巴趴在床上,大声说道。 司烛黎:…… 他没睡醒?又做梦了? 魔尊大人看看窗外那从东边升起的太阳,又看看面前的少女,迟疑道:“昭昭,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没有呀?”祝灵昭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然后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早餐想吃什么?” 早、餐、想、吃、什、么? 司烛黎大吃一惊,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里,他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有些听不懂了。 别说是现在的魔尊大人,就是万年之前的少年烛,也从来没有吃过早餐。 早上还需要吃饭? 这多少触及到魔尊大人的知识盲区了。 见司烛黎好久都没回答,祝灵昭只好掰着手指,一一说道:“包子、油条、豆浆、糕点、清粥小菜,还有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虽然祝灵昭都不会做,但她会买呀。 祝灵昭想了想,又觉得有点麻烦,灵机一动道:“哎,不如我们去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厨师来吧?” “要口风紧,不爱管闲事的。我们有很多灵石,应该能请到。” “如果请不到的话……”祝灵昭说着,露出无辜又灿烂的笑容,“应该不会,我觉得我一定能请到的。” 第314章 昭昭爱心餐 言下之意,就是要采取各种方法务必要请到。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纯洁无辜的小猫咪已经隐隐有了魔尊大人那动不动就要绑架胁迫别人的风采了。 司烛黎无言,连忙拉住兴冲冲就要冲出去的祝灵昭。 “你随便做什么都好。”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干巴巴地说道。 不让少女另雇人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司烛黎不想让第三个人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罢了。 更何况,司烛黎对于吃食一向没什么兴趣。 祝灵昭有些为难:“可是,我的厨艺不精,还是找更专业的人来比较好吧?” 司烛黎轻抚过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淡声道:“无妨。凡是你亲手所做,于我而言,都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真的?”祝灵昭眼睛一亮,仿佛有一种光荣的使命感降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司烛黎颔首,璀璨的金眸中流露出些微笑意:“真的。” 这只本该被精心娇养、来去自由的猫儿,如今却愿意为他洗手调羹,小心翼翼地照顾他。 司烛黎虽然不太习惯,但内心又怎能不欢喜?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然而,司烛黎很快发现。 他有些话说的,可能为时尚早。 祝灵昭每天一有空就往厨房里钻,殷殷切切地为他准备一日三餐。 简单的早餐还好。 一连三天,中午的午餐都是—— “这是什么?”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终于忍不住,挡住了少女喂到自己嘴边的汤勺,指着面前的那一大盆问道。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是兰灵鱼做的鱼汤啊。” 只见,宽敞的圆桌上,只摆着一个比脸还要大的白瓷圆盆。 乳白色的汤在圆盆中微微荡漾,独属于鱼类的鲜味飘散出来,星点绿色的葱花点缀其上。 从表面来看,这的确是一盆卖相普通的鱼汤。 至少魔尊大人一开始也被这平平无奇的外表所蒙骗了。 但若是用汤勺在里面使劲搅一搅,就会发现,这汤里并没有鱼,只有很多雪白的鱼肉被搅碎后残留下的渣渣。 司烛黎不禁问道:“鱼呢?” “被搅碎了呀,连刺带鱼肉都被搅得很碎。”祝灵昭隐含着一点小得意地说道,“这样就可以直接吃,不怕被刺扎到,还可以补钙。” 祝灵昭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些兰灵鱼细细剁成肉沫。 所以,他在汤里喝到的那些又腥又粘稠、烂糊糊的东西,其实是少女做的爱心鱼沫? 司烛黎的脸色微微僵硬。 即使是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那些东西好吃。 正在愣神间,祝灵昭已经又把一勺汤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司烛黎的脸色不由得更加僵硬了。 ……没味。 已经三天了! 这烂糊糊的鱼汤里一点味都没有,甚至独属于鱼类的腥味还越来越重。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起初没说,是不想拂了少女的好意。 他的昭昭每天给他做饭多么的辛苦,他怎么还能指责她的不对呢?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孕育了子嗣后,司烛黎的口味和脾气都变得愈发挑剔起来。 想到如果不说,以后可能每天都会继续喝这样的东西。 魔尊大人甚至有点如坐针毡。 “昭昭……”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没有啊。”祝灵昭歪了歪脑袋。 就在司烛黎继续准备劝说的时候,就听到娇小的少女理所当然的声音传来。 “只不过我放的比较少,你现在是不能吃太多调味品的。” 司烛黎:!!!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看了很多书上,都这么说。”祝灵昭耐心地给男人解释,“那些调味品都不好,你现在要吃原汁原味的东西。” “兰灵鱼灵气充足,很合适。而且我连调味的黄酒都没放呢,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种食材本身的鲜味?” 司烛黎瞳孔微颤。 是很鲜,已经鲜到发腥了!! 这到底是谁写的书?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司烛黎罕见地有些恼怒,他倒不是生少女的气,而是觉得一定是一些胡言乱语的人瞎写书,把单纯的昭昭骗了。 司烛黎正准备驳斥,突然间却回想起了他年幼时,曾在景国皇宫里见到的那些女人。 她们怀孕的时候……在吃食方面好像是很小心? 忌口的东西有一大堆。 而只要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看起来再难吃再恶心的东西,也要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魔尊大人不仅动摇了,他看着面前那盆纯粹的鱼汤,脸色微微发绿。 难道……他真得这样吃? 不。 绝不。 曾经的司烛黎一直以为他在食物上并无偏好,但至少他现在确认了,他不喜欢吃这种黏黏糊糊的东西。 迎着少女那闪亮亮的目光,魔尊大人艰难地顶住了压力,缓缓试探道:“昭昭……我可以不吃吗?” “为什么?”祝灵昭有些疑惑,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力量紊乱,需要多补一些,兰灵鱼是灵力最充沛的食物之一,多吃一些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男人饭量大,还给你准备了很大一盆呢。” 难道还得把这一大盆都喝完?! 司烛黎心惊胆战,他僵着脸,还未说什么。 就见少女忧心忡忡地蹙起眉来:“你是不舒服吗?还是不爱吃鱼?” 真诚历来是最大的杀人利器。 面前的少女满心满眼都是为了他。 魔尊大人怎么可能当面令让她的满腔热情落空? “不,没有。”司烛黎最终回答,他斟酌着说道,“只是连吃三天,我有些……腻了,明天可以吃些别的吗?” “嗨,原来是因为这个。”祝灵昭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了那张漂亮的小脸上。 她为自己和男人的默契而感到高兴,欢天喜地道:“我当然不会让你连着吃啊,明天我本来就打算给你换一个了。” 太好了! 司烛黎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与高冷微微点头,像是泰山崩于脸前而不变色,实则内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话,只要撑过今天,就没事了。 成功毁灭了世界的魔尊大人在心里卑微地想道。 …… 第二天。 “这是什么?” 同样的问题再次在饭桌上上演。 司烛黎望着面前那一大盆看不出内容的汤,拿着汤勺的手微微颤抖。 “是灵蚕豆猪蹄汤噢。”娇小的少女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招呼道,“快尝尝。” 魔尊大人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失去了全部的表情。 他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口汤,妖冶的金眸深处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怎么说呢? 好像在预料之内。 今天的猪蹄汤好像也没有加入任何调料,原原本本地展现了肉类又腻又油的味道。 魔尊大人那双灼然的金眸中,失去了光亮。 第315章 孩子重要我重要? 一连多日。 换汤不换药。 司烛黎迈着沉重的步伐路过厨房,果然又看见少女仿佛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里面忙碌着。 大锅里沸腾着不可名状的东西,银亮的菜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在案板上剁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其实关于调料的问题,司烛黎也试图与祝灵昭分辨过。 “放的比常人淡一点,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祝灵昭却十分坚定地反驳:“不行,我们能尝到调料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很重了。这给我们的内脏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小猫咪吃多了盐,就会有泪痕,皮毛也会不漂亮。” 可是,我们是神,不是猫啊? 司烛黎有些头痛地说道:“我们不会有泪痕,也没有皮毛。” “那就是会掉头发。”祝灵昭飞快道。 她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司烛黎的发际线,有些含蓄地说:“据说雄性荷尔蒙越强的男人,就越容易秃顶。” 司烛黎:…… 他听不懂祝灵昭说的“荷尔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鸦羽般的长发。 这不可能! 自打成神了之后,司烛黎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掉过了。 而且他如今是树,树难道会把树枝都掉光吗? 然后想得多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心里甚至有点委屈。 他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不再说话了。 祝灵昭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心情变差,不由得关切地拉起他的大手:“司烛黎,怎么啦?” 高大俊美的男人抬起眼来看她,那双璀璨的金眸深处仿佛正在缭绕着暗潮。 “昭昭,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吗?”司烛黎问。 “嗯,喜欢呀。”祝灵昭点点头。 这可能就是做女爸爸的心情吧。 一开始,祝灵昭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是她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司烛黎,竟然也渐渐心生期待。 “我现在每天都会更喜欢,更期待他一点。”祝灵昭说道。 司烛黎的心情不由得更差了。 他那双金眸中微微发冷,薄唇轻抿,竟然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虽然灵舟再大也就这么大点地方,魔尊大人也走不到哪里去。 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司烛黎何时把祝灵昭晾在身后过。 祝灵昭略有些吃惊,但很快想到,现在的男人极其脆弱,说不定还内分泌失调,情绪起伏不定。 她连忙哒哒哒地追在后面,好声好气地问道:“司烛黎?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做错了什……” 一身锦白色衣袍的男人“唰”地转过身来。 祝灵昭一头撞进了男人结实宽广的胸膛。 “唔。” 撞到鼻子了。 祝灵昭泪眼汪汪地捂住自己的鼻子。 司烛黎扶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顿了顿,但又很快冷下了脸。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孩子?”他语气森冷地问道。 “什么?”祝灵昭仰起头,有些迷惑地问道。 娇小的少女鼻子发酸,也看不太清,就听到男人那淡漠之下隐藏着风暴的声音传来。 “那我若是现在就把那东西取出去呢?” 怎么突然就从“孩子”变成“那东西”了? 祝灵昭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要的话,那就不要啦。你的意愿肯定是最重要的呀。” 她因为撞到了鼻子,声音还黏黏糊糊的,带着鼻音。 头顶寂静下来。 祝灵昭:? 祝灵昭终于缓和下了鼻子的酸涩,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眼前。 只见俊美妖冶的男人虽然冷着脸,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祝灵昭更疑惑了,她睁大了眼睛,探究地看着男人,试图搞清楚他的想法。 司烛黎伸出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少女那不安分的睫毛像是羽毛般,轻轻扫过男人粗糙的掌心。 好半天。 祝灵昭才听到司烛黎低声问道:“你照顾我……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我?” 祝灵昭一愣,随即失笑。 “什么嘛。”她咕哝道,突然明白了魔尊大人在闹什么别扭。 “当然是为了你呀。”祝灵昭拉开男人盖在眼睛上的大手,抱住他,笑眯眯地说道,“你都说了,修士孕育孩子要付出那么多。” “你又总是逞强,有不舒服也不愿意告诉我,我当然要小心着些。” 祝灵昭把脸贴在司烛黎的胸口,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的幽香:“我只希望你的身体永远都好。” 司烛黎不说话了。 他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就好像被抚平了鳞片的毒蛇,又温顺地收起獠牙,落回了地面。 在祝灵昭辛辛苦苦看了很多书,照着做“孕夫餐”的时候。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其实也看了很多书。 那些书上都说,女人在有了孩子后,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孩子身上,丈夫自此在妻子眼中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司烛黎心中一直隐隐有着这样的焦虑。 但既然现在昭昭这么说了,就应该……不会这样吧? 司烛黎勉勉强强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又开始老老实实地吃起了祝灵昭每日特供的爱心餐。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往日里,都是祝灵昭爱东奔西走,司烛黎喜欢静静在阴暗的屋子里待着。 但在这灵舟之上,祝灵昭还没有说什么。 司烛黎就罕见地渴望能够早日结束这样每天被填鸭的日子。 好在。 曲无疆从魔域里来的通讯,拯救了魔尊大人。 司烛黎静静听完传音石的讯息,那双清冷的金眸中微微发亮。 他又三两步倒回了厨房门口,望着少女忙碌的背影,轻轻开口。 “昭昭,百冥大赛的决赛即将开始,你想回去看看吗?” 第316章 有人谋反 “那当然想啦!” 祝灵昭一蹦三尺高,她兴致勃勃地开口:“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是魅煞城的初赛第一呢。” 按理说,祝灵昭也应该有资格参加决赛,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到如今,百冥大赛的决赛只剩下最后几场,祝灵昭已经完全错过了。 此次祝灵昭和司烛黎回去,是以魔尊和王后娘娘的身份作为总决赛的嘉宾观赛。 说不定,魔域里还希望高冷的魔尊大人能亲手给冠军颁发奖品。 总归绝月花都已经看过了。 祝灵昭兴冲冲地又去城里采购了很多绝月花相关的东西当做纪念,这才操控着灵舟向魔域飞去。 司烛黎也默默松了口气。 虽然他很厌烦吵吵闹闹的百冥大赛,但回到魔域里,他总可以吃点正常人该吃的食物了吧? 然而,还没等魔尊大人高兴太久,祝灵昭就又端着一大盆汤哒哒哒地跑进了屋子。 “铛铛~铛铛!”祝灵昭温柔小意地拉着司烛黎在桌边坐下,浑身上下散发着贤妻良母的光辉。 “司烛黎你看,这是今天的黑枸杞青云燕窝羹。” “duang~”的一声。 一个比脸盆还要大的白瓷汤盆放在桌子上,眼看着就要将这张小巧的八仙桌压垮。 难以言喻的味道飘散出来。 司烛黎浑身僵硬,如临大敌地看过去。 只见那所谓的“黑枸杞青云燕窝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胶状质感,在汤盆中微微颤动着,甚至有些q弹。 燕窝羹……会是这样的吗? 司烛黎狐疑地打量着,他从小没吃过好东西,可不要骗他。 尤其是那燕窝羹的颜色,竟然是青紫色。 灵舟恰好飞驰过一片云海,从白茫茫的云雾间冲出头来。 窗外明亮的阳光那么一照,青紫色的燕窝羹里顿时波涛汹涌、风云骤变,那些黑漆漆的圆形小颗粒在其中上下漂浮着,好似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每一秒,所呈现出来的色泽……都能那么像是下毒了。 身为由神树转变而来的魔神。 司烛黎能抵抗这世间的绝大多数毒药,所以他只是“镇定”地看了看窗外,然后又“镇定”地看向了面前十分骄傲的少女。 “昭昭……”不知为何,魔尊大人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小心翼翼,“我们不是吃过午饭了吗?” “是啊。”祝灵昭点点头,很认真地解释道,“所以这是下午茶的甜点。” “这些日子你辛苦啦,我看你都有些瘦了,还是得多补补才行。” “这些雾灵山黑枸杞和极品青云燕窝都是我托楚常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在市面上都有价无市呢。” 祝灵昭叉着腰,洋洋得意地翘起了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她真的好能干! 作为未来孩子的好妈妈,聪明昭昭把魔尊大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倾尽所有。 这个家里,根本离不开含辛茹苦的小猫咪! 司烛黎:…… 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是被少女一天三顿(现在变成一天四顿了)的爱心餐给喂瘦的呢? 他从未觉得,原来孕育孩子之人有这么的辛苦,光是每日吃的饭都使人日益消瘦。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望着少女,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但是自己娶的小妻子自己宠。 魔尊大人打碎了牙也只往肚子里咽,任他内心如何翻涌,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情愿,只默默喝着那青紫色的“燕窝羹”。 ……其实也并不难喝。 没有什么怪味,只是也没有任何好吃的味道罢了。 等司烛黎喝喝停停,好不容易喝下了大半盆“燕窝羹”之后,却发现少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勤勤恳恳地跑出去再捣鼓什么补汤。 相反,祝灵昭就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他,清亮的眼睛眨呀眨。 “怎么了,昭昭?”司烛黎问。 他趁机停下喝燕窝羹的动作,一只大手默默按住了自己的胃部,试图加快消化。 虽然神明的体质根本不会吃撑,但魔尊大人莫名就是感觉自己噎得慌。 “我们不能就这样回魔域吧。”祝灵昭若有所思地说道。 司烛黎看向她,有些不解。 魔域有什么回不得的? 但见少女神情认真,司烛黎不由得沉吟片刻,道:“你是说九幽城城主联合其余几城有反心之事?无妨,不过是乌合之众。”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漠然,丝毫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你放心,现在我的实力甚至有所增强,他们要想趁着百冥大赛的机会闹事,你就正好看上一出好戏。” 祝灵昭的神情骤然凝固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等等,你说什么?有人想要搞事?!!!” 司烛黎也是一愣,他观察出少女的震惊并非作假,不禁有些疑惑:“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啊?!” 祝灵昭拍了拍额头,这才意识到,她和司烛黎竟然说岔了,说成了两件事。 不过,司烛黎无意中透漏出的信息,却足够让祝灵昭震惊了。 等反应过来,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向司烛黎,问道:“九幽城城主?我好像有点印象,他想要……反你?” 司烛黎平静地点头,见少女满脸不解,出声解释道:“魔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万年之前,我虽以武力统御了魔域三十二城,但只初步建立了制度,并没有多加管理。更何况,我统御的时间,也并不长。” 而在那轰轰烈烈的灭世大战之后,魔尊已经失踪了万年。 “灭世魔尊”更像是一种符号,一个传奇,而不是一个真实的统治者。 魔修们虽然强者为尊,会在司烛黎归来后将他继续奉为魔尊,但也有人不乐意还有横空出世的人骑在自己的头顶上。 尤其是三十二城的城主,在司烛黎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是魔域里的最高统治者,土皇帝,逍遥自在。 现在突然让让他们屈居人下,怎么能令人信服。 祝灵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魔域里对魔尊狂热的态度,她还以为大家都是魔尊大人的脑残粉呢。 更何况,司烛黎是真的很强,就算那些城主联合起来,也打不过他呀? 司烛黎平时又不爱管事,只喜欢宅在般罗宫里撸猫,那些城主的权利并没有削弱太多。 “可是,这也不至于要反你吧?”祝灵昭问道。 第317章 黑心大祭司 司烛黎金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他摸了摸祝灵昭毛茸茸的发顶,淡声道:“怎么不能?” 司烛黎虽然不管事,也从不在意这些东西。 万年之前,魔域只不过是他想要毁灭天道的一个工具。 万年之后的现在,魔域是他养猫的方式之一。 这只猫儿骄纵难养,需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供奉于她眼前。 这个“最好”,包括最奢华的财宝,最尊贵的位置,以及……最强大的男人。 只要能抱着他的猫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司烛黎从不去理会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可司烛黎不管,不代表他不知道。 “昭昭,你以为这件事是谁做成的?”司烛黎问道。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说:“你刚才说是九幽城城主?” 可是,既然司烛黎这么问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司烛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那双璀璨的金眸静静注视着祝灵昭,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只统御了魔域很短一段时间,万年前的下属也大多已经死去。” “在我被封印的一万多年里,是曲无疆和魏曲在维持和稳定着魔域三十二城的城主制度。” 祝灵昭点点头。 这她也感觉到了,在整个魔域里,曲无疆和魏曲的地位是比较特殊的,大家也都比较尊重他们。 而很显然,一般情况下,曲无疆和魏曲的实力也是最强的。 “也就是说。”祝灵昭想了想,说道,“正是因为曲无疆和魏曲坚持不懈的努力,你才能突破封印后,不用做多余的事,很轻松地接管了魔域。” 司烛黎承认道:“正是如此。” 祝灵昭有些惊讶,但细想起来又的确如此。 从这个角度来看,曲无疆和魏曲更像是魔域的实际掌权者,毕竟他们已经掌控了魔域上万年。 司烛黎见祝灵昭明白了,便继续道:“所以我重临魔域,必然有人心生反意。” “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万年之前的故事,我不曾出手,即使知晓我身为魔尊,也对我的实力没有概念。” 换句话说,他们知道司烛黎很强,但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 祝灵昭表示充分的理解,其实大家都是如此,就像是归原宗的那些长老们,直到亲眼见了司烛黎出手,才吓得要死。 “更何况。”司烛黎轻抚着祝灵昭的头发,金眸微眯,流露出一丝森寒的冷意,“现在有你在。” “我?”祝灵昭指了指自己,昳丽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无辜。 即使是魔尊大人也不得不承认,他都会看走眼。 面前的少女,哪里像是个带头要推翻天道的邪神? 她不仅不像神,甚至都不像威严的麒麟。 那双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小脸上看不出一丝凌厉的气势,就好像纯洁无害的猫儿,或者毛茸茸的小雏鸟。 尤其是丢在穷凶极恶的魔域里,少女就如同纯白的猎物。 但那些愚蠢的魔修显然不知道:古往今来,最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君不见,一开始也看走了眼的魔尊大人,不也被这只“小猎手”给捕获了吗? 司烛黎道:“他们把你视为我的弱点,实际上,他们也已经下手过了。” 祝灵昭略微有些吃惊:“你是说,贺三问对我动手的事吗?” 司烛黎轻轻点头。 无论是贺三问,还是现在的九幽城城主,他们显然都以为祝灵昭就是魔尊大人最大的弱点。 贺三问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那些人自然就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他们可以把祝灵昭当做突破点,来击败魔尊。 祝灵昭气呼呼地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嘟囔道:“贺三问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搞事啊。” 不过那些人不知道。 现在祝灵昭已经是全新升级版的昭昭啦,再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司烛黎唇边翘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就是因为那些人如今根本伤不了祝灵昭的一根毫毛,司烛黎才能将这件事当做笑话一样看待。 要不然,让他知道了那些人妄图再对祝灵昭下手,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不得立刻赶回魔域,将那些人抽筋扒皮,碾成沫沫。 “原来,那些人都是贺三问在背后鼓动的吗?”祝灵昭恍然大悟。 这很合理。 再怎么说,那个少年“半夏”都已经在万年时光中成长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阴暗逼,谁知道他暗地里都做了多少坏事。 然而,司烛黎却否认了,他轻轻挑起少女脸侧吹落的一缕秀发,意味深长地低声说。 “昭昭,你不明白你的那位大祭司都有多少本事。” “什么?你是说魏曲?” 祝灵昭一愣,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人物。 司烛黎哼笑了一下,迎着祝灵昭惊讶的目光,这才缓缓解释道。 “魏曲对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忠心。” 魏曲和曲无疆不同。 那条一心只想着打架的憨憨蛟龙没那么多心眼,诚然,这一万年里,他也成长了很多,可以把魔域三十二城管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有传言说,他是魔尊大人座下最凶煞忠心的恶犬。 但魏曲作为魅煞城城主,却更多地隐藏在幕后,不显山不漏水地维持着魔域里各方城主的稳定。 如果说,曲无疆被魔域视为百分之百的“魔尊派”。 那魏曲就更像是三十二城城主之首。 人们知道他是魔尊大人万年前的旧部,但却并不认为他一定就是“魔尊派”。 这其中微妙的差别,本身也就反映了魏曲的行事作风。 而认错“神”这件事。 对于魏曲这位祝灵昭最初也是唯一的大祭司来说,他本人难道从没有过怀疑吗? 出于这种怀疑,魏曲其实背地里也做了很多事。 忠心与赤诚,只是这位大祭司献给自己神明的东西。 而对于其他人,魏曲就会好好让众人体会到,什么叫魔域里“最初也是最强大的城主。” 没错,虽然祝灵昭可能不知道。 但她这位忠心耿耿又爱哭哭的大祭司,其实是黑心的。 第318章 运筹帷幄 好家伙,看不出来魏曲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祝灵昭叹为观止。 她记得天道曾经告诉过她,魏曲明明是十世大善人来着。 司烛黎道:“贺三问对你动手,和一些城主谋反的背后,皆是魏曲在挑拨。”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指向自己:“魏曲要对我动手?” “非也。”司烛黎摇了摇头,解释道,“他对你的忠心毋庸置疑。” “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认出你来。魏曲隐约察觉到我并非他所追随的神明,但我可以推翻天道,魏曲需要保证我必须做到这件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魏曲和贺三问那时候所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两个人自然一拍即合。 “而那些城主则是魏曲的后手。”司烛黎似笑非笑地说,“你那位大祭司最会的,就是均衡之道,两头下注。” “如果贺三问失败了,那么那些城主就派上了用场。” 祝灵昭点点头,但又有了新的疑问,她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 “那为什么现在,魏曲还要挑拨那些城主们动手啊?” 现在魏曲总知道祝灵昭是谁了,按理说大家再没有误会了才对。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着祝灵昭,然后曲起修长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敲了一下少女光洁的额头。 “因为他在向你谢罪。”司烛黎说道。 “嗯?为什么?”祝灵昭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司烛黎道:“因为有些裂痕出现了,就无法轻易被抹去。” 那些城主们已经被魏曲种下了谋反的种子,此时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将种子毫无痕迹地拔去。 男人的大手揉了揉祝灵昭的脑袋,淡声道:“而且你的很多事端皆是因他而起。” “所以魏曲便想着,不如趁着百冥大赛的机会让他们行动起来,你若是想看,便将这出剧目献给你。” 祝灵昭的嘴巴微微张成了“o”型。 魏曲是幕后黑手,可是他挑拨了这些人后却又把这些人卖出来送了??? 只为了向她谢罪,讨她欢心? 纯洁善良的小麒麟顿时感觉眼界大开,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魏曲他……是不是有点阴险啊?” 司烛黎眉梢微动,目露满意。 很好。 自从大家的记忆都完整之后,祝灵昭便对曲无疆和魏曲那两个故人出奇的关注。 而那两个人也找准机会就想往祝灵昭眼前凑。 这次因为百冥大赛之事传来的简讯,虽然是曲无疆发来的,但司烛黎怎么看不出来这背后明显是有魏曲的手笔? 仔细算来,他们的二人世界也才过了一个月不到。 魏曲就想心急火燎地把祝灵昭叫回魔域去,在她面前争脸? 真是岂有此理。 可惜谁也比不过运筹帷幄的魔尊大人。 “你知道就好,他毕竟是魔域里最古老的城主。”司烛黎说道。 他揉了揉祝灵昭那毛茸茸的脑袋,略微低垂的金眸里浮现出了不易察觉的愉快。 今天的魔尊大人依旧心思缜密,将所有妄图靠近小猫咪的人踢出场外。 殊不知。 听到他那番话后,祝灵昭欲言又止,偷偷瞟了他好几眼。 魔域里最古老的魔尊大人在说这个话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膝盖上插了好几把回旋镖吗? 既然司烛黎的事情说完,祝灵昭也就说起了自己一开始想说的东西。 “不过我刚才是想说,我们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孩子冒出来,所以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到魔域去。”祝灵昭一本正经地说。 司烛黎看着她,还是没有明白祝灵昭的意思。 却见面前娇小的少女慢慢把两只手都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司烛黎的视线随之望过去,随之不由得一愣。 “噗嗤……” 祝灵昭破功,忽地笑起来,她声音清脆,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中如花般娇艳。 “回到魔域里,有那么多人每天都能看到我们。到时候突然蹦出一个孩子,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喜当娘了吧。” 祝灵昭意有所指地抚着自己的肚子,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总得做一些伪装。” 司烛黎轻轻挑起长眉,不置可否。 祝灵昭欢快地跳起来,准备去找些适合做伪装的东西。 不过刚跑到门口,娇小的少女又哒哒哒地倒退了回来。 她指了指被魔尊大人搁置在桌子上的白瓷汤勺,话语温柔,笑容灿烂。 “对了,司烛黎,不要忘了把燕窝羹喝完噢。我知道你能吃很多东西,这些根本不够,我马上就再给你做些药膳来。” 祝灵昭一蹦一跳地像只小兔子一样跑走了。 还、还有?!!! 被留在屋子里的魔尊大人瞳孔微缩,向着少女的背影默默伸出了手。 但是“哐当”一声,房间的木门被猛地关上,毫不留情地断送了全部生路。 刚才还洞察人心、将魔域里的风云算计尽数收于眼底的魔尊大人,此刻却连一个离开这间屋子的方法都想不出来。 魔尊大人,危! 僵硬了好一会儿。 司烛黎才形单影只地坐在椅子上,冷着脸,拿起了汤勺。 一大勺青紫色的胶状物体在半空中“duang~duang~”地晃动。 恐怕即使是天道,也不能保他不把这些东西吃完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睫毛不断颤动。 强大、高冷、但胃痛。 第319章 玉神宫 九月的魅煞城,天色依旧血红,风沙依旧喧嚣。 曾经暴雨造成的损害已经在魅煞城城主兢兢业业的修补下,找不出一丝痕迹了。 一切仿佛又回归了平静。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那就是百冥大赛的总决赛即将开始。 来自魔域三十二城厮杀到最顶峰的选手们齐聚一堂,各自为战,终于在最后角逐出了最强的四个人。 他们将彼此对战,选出最终的胜利者。 除此之外,在总决赛后的加赛上,这四名选手都将拥有直接挑战城主的机会,如果赢了,那他就会成为新的城主。 但最令人们激动的消息则是—— 尊上和王后娘娘回魔域了!!! 难道尊上和王后娘娘会在总决赛上露面吗? 那他们岂不是终于能够一睹尊上和王后娘娘的芳容,成为万年以来魔域里最幸运的观众和选手? 一时间整个魔域都沸腾起来,魔修们奔走相告,在大街小巷里议论纷纷。 当气氛推至最顶端的时候。 九月十五,百冥大赛的总决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整个魅煞城的地形都在城主的操控之下有所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比赛只是在街口宽阔的地方搭建了擂台。 那么现在,在魅煞城中央,原本是城主府的地方,一夜之间凭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圆拱形建筑。 门口立着三个大字“玉神宫”。 巨大的石块层层堆叠,粗壮的石柱高耸,气势恢宏。 登上那高高的石阶走进去,便看到四面全是环形的看台,而正中央,则是一个圆形的巨大场地。 参观百冥大赛并没有名额限制。 “玉神宫”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整个魅煞城的注意。 原本卖珠宝的丢下珠宝,正在卖丹药的撂下摊子,就连暗巷里正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们也都从房间里走出来,遥遥望着那座巍峨的玉神宫。 在石楼林立、黄沙飘散的魅煞城里。 那座玉神宫通体呈现出圣洁的雪白,仿佛在隐隐闪烁着碎光。 微微泛红的阳光映照在上面,犹如清晨沐浴着第一缕朝霞的雪山之巅。 所有能来的人们都来了。 魔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乌央乌央地全都挤进来,却发现这座“玉神宫”里面竟然惊人的大。 “枯死的神树大人在上,这里可以装得下整个魔域里的人了吧。” 有魔修不由得喃喃道。 他摸了一把身边石头制成的看台,确认了这不是幻觉。 最神奇的是,只要坐在这看台上的人,全都能清晰地看到正中央的比赛场地,不用再担心被前面的人遮挡了视线。 想要一夜之间建立起这样宏伟的玉神宫,需要花费多大的灵力? 众人不知道,却不禁对制造者肃然起敬。 “这算是最盛大的一次百冥大赛了吧?” 一众魔修说着,纷纷掏出传音石,呼朋唤友起来。 别管在不在魅煞城,就算是在最偏僻的地穴里,也得赶紧赶过来参加啊。 这样的“玉神宫”一辈子能见几次?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偌大的玉神宫里就坐满了大半。 日头升高。 魅煞城那个懒洋洋的副官敲响了身旁的大钟。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钟鸣声响彻了整个玉神宫。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正新奇地坐在看台上东张西望的魔修们都是一静。 只见正东方向,那个最高的独立出来的看台上,一道身穿黑色长袍,身形佝偻的身影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前面来。 “肃静——” 魅煞城城主沉稳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金秋万里,山水迢迢。今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不知为何,坐在下面的魔修们都感觉今天的魅煞城城主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虽然那人还是戴着大兜帽,把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但魔域里向来没什么礼节和规矩,以前都是一句“开赛”,两个选手就冲上台来打得不可开交。 “怎么今天城主大人废话这么多?” 一个魔修忍不住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不仅仅是他一个,很多人也有相同的疑惑。 不过,很快,魔修们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上面了。 那独立出来的看台上又没有设立结界,魔修们眼尖地发现,城主们竟然都只坐了次席。 而在正中间最重要的位置上的是—— “快看,是尊上和王后娘娘!他们就坐在那里!!!” 魔修们倒吸一口冷气,压低了声音尖叫道。 只见那传说中的灭世魔尊果然英武不凡。 他身穿着一袭锦白色的衣袍,身形高大,长发宛如子夜般漆黑,俊美无暇,湛然若神。 浑身气势冷漠可怖,尤其是那双仿若神明般高高在上的金眸,如同太阳般不可直视,残酷而又强大。 而他身边的那位王后娘娘却有些不同。 那个少女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娇小明艳,虽然一本正经地坐着,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嚯,果然是强者配美人。 虽然这个美人和很多人心里想象的凶神恶煞的蛇蝎王后不同。 但绝大多数魔修都充分理解为什么她是王后娘娘。 ——这样的姑娘,换他们谁来都顶不住啊!这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精心娇养着? 不愧是能和尊上七天七夜的奇女子! 人群中,一个浑身戴满了珠宝首饰的胖夫人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我感觉我好像见过他们。” 至于有多少人发出了和她一样的感慨,不得而知。 众人们根本没听那位德高望重的魅煞城城主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念完那长长的、一直拖到地上的稿子,这才发话。 “百冥大赛总决赛,正式开始!” “咚——” 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只见场地的两端,各自走出一个人来。 左边是一位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手里拿着两把暗青色的板斧。 右边则是一个娇小的少女,和那彪形大汉相比,简直像一只瘦弱的小鸡仔。 魅煞城城主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何丘梁对战戚凤,现在开始。” 随着副官没精打采的一声令下。 那两个人如同化作两道闪电,缠斗在了一起。 看台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而在那个独立出来的看台之上。 祝灵昭和司烛黎紧挨在一起,宽大的袖袍下互相拉着手。 “今天魏曲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祝灵昭偷偷凑在司烛黎耳边说道。 为了不让旁边的大祭司发现,祝灵昭还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司烛黎那双璀璨的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 “嗯。”他也学着少女的样子,悄悄地和她咬耳朵,“他有些激动。” 男人的炫耀之心。 魏曲建了这座举世罕见的玉神宫献给祝灵昭,又怎么能不激动? 第320章 哪里不一样 祝灵昭没明白司烛黎的意思。 但她也为这座玉神宫啧啧称奇。 圣荒大陆上的人们没有见过,但祝灵昭还能没有既视感吗? 这座被命名为“玉神宫”的建筑,简直就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或者万众瞩目的足球体育场。 这乌央乌央的魔修们欢呼沸腾,坐在看台上摇旗呐喊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足球世界杯的味道了。 “魏曲真厉害。”祝灵昭不由得称赞道。 能在圣荒大陆上,设计和建造出这样的宏伟建筑,只能说魏曲在这个领域里的造诣高不可攀。 司烛黎的薄唇微抿,阴森森地瞥了身旁的魏曲一眼。 呵,就知道献殷勤! 然而这位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的魅煞城城主却忽然像是瞎了一般,对魔尊大人的冷气视而不见。 他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着,整个人好像忽然从阴郁孤僻的兜帽怪变成了斗志昂扬的忠犬,身后“唰唰”地甩着不存在的尾巴。 这仿佛重返青春一般的魅煞城城主自然引起了其余城主们的注意。 绯衣蹁跹的师宵宵坐在第二排,伸出葱白的手指悄悄捅了捅高秋水,小声嘀咕道。 “秋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魏城主格外亢奋?吃错药了?” …… 没有回应。 师宵宵有些奇怪地侧过头去,却发现自己那喜欢穿黑衣的好友脸上戴着半遮半掩的面纱,正怔怔望着前方。 师宵宵:?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师宵宵不免有些好奇,她疑惑地探着脑袋往前看了看。 越过祝灵昭那毛茸茸的脑袋,只见中央偌大的赛场上,那何丘梁和戚凤正打得不可开交。 那个名为戚凤的女人个头虽小,但却是这一届百冥大赛里异军突起的黑马。 她修为不算出众,身体条件也不突出,一开始根本没人看好。 但是戚凤身手敏捷,浑身上下藏满了武器法宝,各个不可小觑,就连头发里都盘着淬了毒的冰蚕丝。 每一个曾经小看过戚凤的人,最终都倒在了她层出不穷的攻击手段之下。 ……就像他们的王后娘娘一样,都是表面极具有迷惑性。 师宵宵忍不住看了祝灵昭一眼,默默想道。 至于那个何丘梁,则在整个魔域里都颇有名气。 据说原先是个久负盛名的锻造大师,入魔后就干脆跑到魔域边缘占了块地盘,做起了“土皇帝”。 因为对三十二城的城主都算是客气,而且每年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供奉,城主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他。 不过何丘梁也是个毫不遮掩的野心家,两把浑天斧耍得虎虎生风,每届百冥大赛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此时两人战到正酣。 只见何丘梁“哐当”一声将浑天斧狠狠砸下,尘土飞扬,黄土地面龟裂开蛛网般的裂缝。 而戚凤却像是早有预见,提前一步跳起,试图隐匿在空气中,从风的间隙中发动攻击。 然而四处飞扬的尘土缓缓飘落,却恰好隐约勾勒出她的轮廓,暴露了她的行踪。 “哈哈,小姑娘,你中计了!” 何丘梁大喝一声,两柄浑天斧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劈来。 戚凤猝不及防,直接被那暗青色的板斧砍伤了肩膀。 但戚凤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女修,她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瘦小的肩膀一挺,反将何丘梁震得倒退几步。 温热的鲜血溅上半空。 师宵宵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更疑惑了。 这打斗精彩是精彩,可每十年一届的百冥大赛大家早都看腻了。 高秋水也不用看得这么认真吧? 今天怎么感觉大家都怪怪的? 师宵宵没忍住,干脆偷偷伸出手,戳了戳高秋水柔软的腰窝:“秋水,秋水?” 高秋水浑身一抖,像是猛地回神一般,没好气地瞪了师宵宵一眼:“你做什么?都说了不许乱戳我的腰!” “我没有乱戳嘛。”师宵宵笑吟吟地环住好姐妹的手臂,亲亲蜜蜜地说道,“我都叫你好几次了,你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高秋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还没来得及说话。 师宵宵看看她,又看看赛场上的何丘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等等……”高秋水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不好,但还是没拦住。 “难道说你看上何丘梁了?!”师宵宵急切又激动地说道。 她虽然可以压低了声音,但坐在独立看台上的城主们哪个不是修为高深,怎么可能听不到? 高秋水“啪”地打了她一下:“你瞎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师宵宵脸上写满了吃瓜的快乐,她掰着手指,信誓旦旦地列举道。 “何丘梁看起来是个挺耐用的汉子。而且他的地盘就在你的城旁边,谁知道你们俩是不是早有来往。” “啊对了,还有!何丘梁每次百冥大赛都指明了要挑战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一定是喜欢你!” “现在你看他的比赛看得那么认真,怕他输了死了?啧啧啧,真是郎有意妾有情啊。” 明明没谱的事,但放在师宵宵的嘴巴里就好像变成了真的似的。 高秋水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怎么不说我看上戚凤了?” “不,你不喜欢小个子的类型。”师宵宵颇为严谨地说道。 “胡说八道。”高秋水双手抱在胸前,满脸物语。 眼看着另一边默默听他们说话的少年偃师苗踏歌正把脸埋进木头傀儡里,努力憋笑。 高秋水忍不住回怼道:“你看,苗苗都觉得你说的离谱!” “不、不要叫我苗苗……”苗踏歌弱弱地发出抗议。 可惜谁都没理他。 师宵宵不服气地辩驳:“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高秋水扶额,被师宵宵这么一番打岔,她只得拉了拉好友的袖子,示意师宵宵看向就坐在她们前方的少女。 “我是在看王后。”高秋水压低了声音说。 “嗯?”师宵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娇小的少女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为了这次的百冥大赛,祝灵昭显然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精巧绝伦的王冠,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镶嵌其上,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这不是挺好吗? 今天他们的王后也是这么光彩照人。 师宵宵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只除了王后和尊上靠得极近,两只手紧紧相牵,令人无端想要把那两张碍事的椅子撤掉,干脆给他们两人换一张大椅子之外。 但这个他们这些城主们不该早就习惯了吗? 高秋水只想砸师宵宵的脑袋。 她弹弹手指,设立了一个隔音结界,干脆和好友头碰头地窃窃私语起来:“你难道就不觉得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吗?” 第321章 魔尊大人胖了 “变了?” 师宵宵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前排的王后和魔尊大人来,好半天,才有些犹豫地说:“好像的确是变了……” 高秋水目露欣慰。 “尊上是不是变胖了?”师宵宵语出惊人。 高秋水:……!!! 一直其实能听见的魔尊大人:……!!! 同样能听见的祝灵昭:…… 祝灵昭把自己埋进了司烛黎的怀里:“噗。” 娇小的少女肩膀一抖一抖。 司烛黎警告地捏了捏少女单薄的肩膀,一边暗搓搓地伸出手,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腰身。 好像……大概……可能……是长胖了一点点?! 怎会如此?! 司烛黎瞳孔俱震,简直难以置信。 能让一个灭世魔神长胖,这需要何等的伟力? 这难道就是昭昭安心餐的分量吗?! 坐在后面的两个女人并不知道她们的结界其实并没有发挥出作用。 师宵宵摸了摸下巴,信心满满地说道:“尊上的脸好像也圆了一点,难道成婚后男人都会发福是真的?” “噗嗤——” 冥冥中,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插进了魔尊大人的心脏。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可比天道的天雷要致命多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甚至有一瞬间手抖。 祝灵昭往魔尊大人的怀里钻了钻,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我还是不要成婚的好。”身后,师宵宵自顾自地咕哝道。 “我的祖宗,你少说两句吧。”高秋水心惊胆战地捂住师宵宵的嘴。 “可是我又没说错。”师宵宵不服气地发出“唔唔”声,也就只有相识多年的高秋水才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唔嗯嗯就素此,泥造唔砍蓝人的眼鸡唔来不醋醋。”(我的眼睛就是尺,你知道我看男人的眼睛从来不出错。) 高秋水连声“嘘”她,压低了声音道:“妄议尊上,你是嫌命太长了?” 尽管她们设置了静音结界,但高秋水谨慎惯了,相似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见师宵宵乖乖被她捂住嘴巴、眨巴着眼睛的模样,高秋水也不敢再让她猜了,鬼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我说的是王后。”高秋水心累道,“你就没发现王后好像怀有身孕了吗?” 这回换师宵宵瞪大了眼睛。 高秋水放下手,发现她这位身着绯衣、容貌娇媚的好友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独立出来的看台上,好像隐约响起了几道抽气声。 “咔哒”。 一声轻响。 高秋水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坐在她左手边的少年偃师默默掰断了小木偶的一条手臂。 被高秋水这么一瞟,苗踏歌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手忙脚乱地修复起了木头傀儡来。 不过看起来,他心神动摇得很厉害,那条小木偶的手臂“哐哐”对了好几次,都没有按到正确的位置上。 这对于一个能操控百万大军的偃师来说,简直就像鱼不会游泳那样不可思议。 高秋水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发现这个静音结界好像没什么作用,防君子不防小人。 虽然其他同僚听不见她们说话,但这些爱八卦的魔修们却都明里暗里地偷窥着他们,读她的唇语。 好在王后和尊上坐在正前方,看不到她的唇语,也看不到八卦城主们无声的眼神交流。 高秋水目光扫过,对上了好几个同僚那惊恐中混杂着迷茫的眼神。 ‘王后怀孕了?’ ‘什么时候的事?’ ‘王后竟然怀孕了!!!’ 高秋水:…… 所以很多时候,高秋水都不知道她的这些同僚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大概是魔力激荡,把脑子冲坏了吧。 高秋水看着身旁的师宵宵,是对她说,也是对其他暗中偷窥的同僚们说。 “有这么惊讶吗?你难道没看到王后那凸起来的肚子?” 师宵宵仍旧沉浸在震惊中,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以为……她吃胖了!” 高秋水眼睁睁地看到,暗中观察的同僚之中,有几个赞同地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魔生中的知己。 “吃胖了?!”高秋水反而有点怀疑人生了,她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吃胖能只胖肚子?” 师宵宵支支吾吾地辩解:“王后能吃很多东西嘛,女人有小肚子不是很正常?” “而且,秋水。”师宵宵握住高秋水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不能随便去评论女人的外貌和身材!” 所以,她就能对王后那显眼的肚子视而不见,转而锐评魔尊大人的“婚后发福”吗?!! 高秋水对自己的好姐妹表示震惊与无话可说。 “可是我没想到嘛。”师宵宵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这倒也不能全都怪她迟钝。 而是魔域里真的很少很少能见到小孩子,更别说是怀孕了的孕妇了。 修士本就难以繁衍子嗣。 几百年还算少的,就算是吃遍了灵丹妙药,上千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大有人在。 更何况魔域里气候特殊,魔修们都是堕了魔、被逆行的灵力所侵蚀的人,想要怀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以王后和尊上的修为,大家哪里能想到,他们只是外出了一个多月,就怀着身孕回来了。 这也太强了叭! 王后其实是生病了、吃多了、肚子里长怪东西了的概率,都比怀有身孕大是不是? 师宵宵拉着高秋水嘀嘀咕咕讲了一通。 “更何况,咱们都知道怀孕对女修的影响。你看王后不仅没有虚弱,好像实力又涨了。”师宵宵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高秋水也有点犯迷糊了。 难道……反而是她想错了? 看着高秋水实在是纠结,师宵宵拍了拍她,脸上扬起笑容:“嗨,咱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意思?” 师宵宵干脆地提议道:“直接问王后不就好了?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第322章 只喜欢脸 高秋水一惊,还没来得及拉住好友。 师宵宵就已经行动了。 “昭昭。”师宵宵往前凑了凑,低声唤道。 祝灵昭早都听着这些人的说话快要笑死了,她连忙在司烛黎怀里把笑出来的眼泪蹭掉,整理一下面容,转过头来。 师宵宵和她离得很近,像是和她说悄悄话似的。 “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祝灵昭感觉到,独立看台上有很多城主的目光都偷偷地投向了她。 但正如师宵宵所说,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祝灵昭本来就是光明正大让他们知道的,没想到这些魔修的脑回路清奇,看着她那么大的肚子,竟然以为她吃多了? “是噢。”祝灵昭点点头,她拍拍自己挺着的肚子,承认道,“这里已经有小宝宝啦。” 虽然她的“肚子”里塞得是魔尊大人在她的要求下精心编织的藤条枕头。 周围那压低了的抽气声更大了。 就连魏曲都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又满怀关切地看向了祝灵昭的肚子。 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瞟了自己的大祭司一眼。 不会吧?这个鬼精鬼精的大祭司之前也没看出来她怀孕了? “恭喜啊,这是大喜事。”师宵宵笑吟吟地说。 她目光落在祝灵昭的肚子,好奇问道:“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祝灵昭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口胡来。 “三个月?”高秋水愣了一下,微微蹙起眉来,有些关切地说,“怎么会这么大?” 祝灵昭卡壳了。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泛起了嘀咕,她这个肚子,比起三个月来说,大了吗? 从来没有过经验的祝灵昭哪里知道,正常来讲,三个月的身孕甚至不显怀,肚子都是平平的,哪里像她一样里面塞个大枕头。 可惜这一点上,司烛黎更是一窍不通。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正惦记着刚刚遭受的心灵暴击,为祝灵昭竟然还笑他而生闷气,此时目不斜视地看着下方的赛场,充耳不闻,那双金眸冷冽,装得比谁都正经。 好在小猫咪一点都不慌乱,她眨了眨眼睛,飞快地修正道:“那就是五六个月。” “五六个月?” 祝灵昭面色不改:“那也有可能是七八个月。” 糟了,谁能告诉她,麒麟怀崽应该怀多久?无论是21世纪还是圣荒大陆都没人说过啊! 高秋水也不再追问,毕竟前有一众魔域里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们连女子怀孕都看不出来,祝灵昭记不清月份也没那么离谱。 高秋水笑了笑,那双从半遮半掩的面纱上露出来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慈爱来。 她看着祝灵昭,原本想摸摸少女的脑袋,却因为魔尊大人在旁,转而轻拍了拍少女的手,感叹道:“您也还是个孩子。” 祝灵昭有些欢快地挺起胸膛:“我已经长大啦。” 成年麒麟,叱咤风云,嘿! 高秋水笑而不语,那妩媚的眉宇间略有一丝恍惚。 “咚——咚——咚——” 赛场旁的大钟恰在此时敲响。 坐在大钟旁的副官睡眼惺忪地敲着大钟,城主们的热闹与他无关。 “何丘梁,胜!”副官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 祝灵昭好奇地转回身看去。 只见那高大威猛的汉子浑身是血地站在赛场中央,高举起一只手。 他的两柄浑天斧都断了,碎片斜插在黄土地上,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某种难解的剧毒。 但他依旧胜利了。 身形娇小的戚凤倒在地上的血泊中,生死未知,只能看到她腰上有一处巨大的缺口,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拦腰斩断。 巨大的环形看台上,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呐喊和欢呼声。 “何丘梁、何丘梁、何丘梁!” 魔修们呼喊着胜者的名字。 “嗖——砰!”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响声。 一道绿光蹿上天空,在血红色的天幕上炸开了一个骷髅头状的烟花。 原来是有人释放了烟火法术,以作为庆祝。 这一下可不得了。 越来越多的魔修们往天空中投射烟花。 只见毒蛇、蜘蛛、恶鬼、僵尸……五花八门的烟花形象轮番登场。 魔修们为了互相攀比,还让那些烟花变得立体,在天幕下活灵活现地做出种种动作,发出鬼哭狼嚎。 一时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赛场变得好似中元节的百鬼夜行。 “庆祝的方式很……特别。”祝灵昭小声嘀咕着。 在阴森森的火光映照下,祝灵昭注意到,场下的何丘梁已经通过侧门离开。 那个懒洋洋的副官招呼手下将戚凤抬下去抢救,并且留了几个人修复场地,好为第二场比赛做准备。 如果说之前的比赛全靠参赛选手自生自灭,但进入了决赛的选手各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要在比赛结束的时候他们还活着,那官方就会尽全力施救。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之后,比足球场还要大的赛场被炸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裂痕和深坑。 城主府的下属们正施法将那些沟壑恢复原状。 突然,其中一个下属在一个深坑前停下不动了,他招呼几个同僚一同向着深坑下望去,几个人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那个深坑怎么了吗? 祝灵昭略有些好奇,就见那个领头的属下手中悄悄掐诀,独立看台上坐在第二排的苗踏歌就突然皱起了眉,显然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不过这点小小的好奇并不重要,祝灵昭挽着司烛黎的手,和他靠在一起看魔修们的烟火表演。 “司烛黎,你放烟花,也会放这种吗?”祝灵昭小小声地问。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用金眸瞥了她一眼,显然对魔修们那怪异的审美很是嫌弃。 祝灵昭笑着捣捣司烛黎,道:“那还好。如果你也像这些魔修一样,喜欢捣鼓蜘蛛和僵尸,还把那些怪东西随身携带,搞得臭烘烘脏兮兮的。” “那一开始我可能就不喜欢你啦。” 司烛黎再次用那双金眸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默默想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只骗子猫只喜欢他的脸。 ……或许还有他的身体,以及他身上的“恶”。 她根本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不禁黯然神伤。 第323章 区别待遇 而在他们身后,苗踏歌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叫走了几个城主。 这百冥大赛是魔域里十年一度的大事,每个城主自然都有自己的分工。 正如魅煞城城主魏曲是主办,而苗踏歌则负责场地的修缮,他叫走的那几个城主也都有相关职责。 高秋水也在此列,她负责维护整场比赛的秩序。 见她站起身,师宵宵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高秋水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好友,犹豫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师宵宵的手腕:“没什么,宵宵,你也过来吧。” “哎?”师宵宵略微诧异,她负责百冥大赛在外的宣传,到决赛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但高秋水只是看着师宵宵,朦胧的面纱遮挡了她的神情。 好半天,高秋水才垂下眼睛,避开了好友的视线。 她轻启朱唇,声音小的几乎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狂欢声中:“反正你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两人一起去下面逛逛。” 高秋水并没有注意到。 师宵宵忽然微不可查地抿起唇角,妖娆的笑容收敛了一瞬。 但她很快扬起如同往常一般明艳的笑,亲亲蜜蜜地站起来,挽住高秋水的手臂:“好啊好啊,走吧。” 好姐妹连上厕所都要手挽手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去下面逛逛又怎么啦? 虽说下面的赛场可能出了点小问题,但对于城主们这般的实力来说,真的就只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小问题。 城主们一连走了十来个,独立看台上只剩下一半左右的城主,突然显得有些空旷。 祝灵昭原本并没有在意。 但又过了一会儿,坐在她身旁的魏曲也站起身来,向着祝灵昭微微欠身:“……大人,尊上,我也有些事要做,请容我先行告退。” 魏曲将那“河神”两字含在嘴里,没有发出声音。 司烛黎阴沉沉地睥他一眼,内心冷哼。 以前叫昭昭王后娘娘,等恢复记忆了就叫河神大人,搞得现在昭昭就不是王后了一样。 呵,这个善变的阴险祭祀。 祝灵昭随意地点头,却见魏曲抬手将兜帽微微掀起一点,从阴影下露出眼睛来。 他那双已经老迈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意有所指地看看祝灵昭,又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后排的城主们。 兜帽很快再次落下,魏曲佝偻着身影,一步一步走下独立看台,走进后面的甬道里。 独立看台上,祝灵昭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忽然亮起了一盏小灯泡。 啊,她明白了! 这些城主们准备动手了! 时间回到昨天。 祝灵昭和司烛黎乘坐灵舟回到魔域。 偌大的灵舟一路隐身,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般罗宫里。 而早已候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则是魏曲和曲无疆。 右护法贺三问虽然在魔域里一直是一个存在感不高的存在,常年都隐藏在暗处,执行着“寻觅天道线索”的任务。 但他毕竟贵为魔尊大人的左右手,麾下也有一股不小的势力。 如今贺三问乍然身死,曲无疆为了收拢他残留下的人手,忙的焦头烂额。 魏曲也并不清闲。 但为了某些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原因,这两人还是排除万难,硬是空出了一下午的时间。 “这个给你,河神大人。” 刚回到主殿,曲无疆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钥匙,递给祝灵昭。 他虽然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却直直盯着祝灵昭,眼中泛着灼热的期待。 莫名的,祝灵昭感觉面前好像蹲了一只酷酷的大黑狗,正“唰唰唰”地摇着尾巴。 祝灵昭不禁接过钥匙仔细端详。 这钥匙的材质很独特,比水晶要温润,却比玉要剔透,整体是螺旋状的,呈现出阳光下沙滩般纯粹的金色。 微小的气泡悬浮在钥匙内部,给它更增添了几分冰雪般的瑰丽色彩。 “这是什么?”祝灵昭问。 曲无疆将手按在心口,向着祝灵昭垂下头来,行了一礼,仿佛古老而又衷心的骑士。 “这是贺三问上万年来积累的财富,我将它们统一归置,全部都献给你。”曲无疆说道。 祝灵昭笑了,很珍惜地收起钥匙:“谢谢。” 曲无疆抬起头来看她,目光灼灼。 传说中龙族喜欢收藏和占有宝物,蛟龙也不例外。 将宝藏拱手送出,是一条蛟龙所能送上的最珍贵的礼物。 一旁的魔尊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曲无疆一眼。 虽然上万年间曲无疆对他忠心耿耿,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自认是他的属下。 但是,为什么。 曲无疆从来没有主动给他送上过任何东西?! 在司烛黎一万多年的印象当中,他的这位左护法什么都好,战力高强,忠心耿耿,又能助他管理魔域。 简直就是“神”赐的好下属。 唯有一点,曲无疆太花钱了。 没错,曲无疆其实是一个只进不出的财迷。 司烛黎时常觉得,曲无疆其实生错了种族,他应该是只貔貅。 若说这圣荒大陆上,谁收敛的财宝最多,恐怕就是曲无疆。进了他私库里的东西,就休想再吐出来。 什么是区别待遇? 这就是。 然而更大的区别待遇还在后面。 当司烛黎将祝灵昭抱在怀里,试图吸猫以抚慰心灵的时候。 他们的魅煞城城主虽然是面对着他们两人,但其实说话时候眼睛就像是向日葵追着太阳那样,追着祝灵昭打转。 “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中,九幽城城主、寒霜城城主、破血城城主、暴虎城城主皆有反意,是此次的带头人物。墨工城城主苗踏歌年岁较小,并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但他们有意要拉拢苗踏歌。” 魏曲语气沉稳地讲解道。 在他的话语中,已然将魔域三十二城中每一位城主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祝灵昭就像是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她自己总结了一下,感觉三十二城城主们大致分为了三大类,“坚决要反”类、“墙头草见机行事”类、以及“袖手旁观、模棱两可”类。 “提问。”祝灵昭打算了魏曲的话,举起手疑惑地问,“难道没有‘坚决拥护魔尊大人,为魔尊大人而战’类……噢,当我没说。” 祝灵昭自己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嘿,差点忘了,这些人可是魔修呀。 对于魔域里来说,有“忠心”和“尊敬”,但是只有一点点。 第324章 正魅魔 魔修们更多的是左右逢源,两边下注,看最后哪边赢了就站在那边。 他们追随司烛黎,是因为他最强。 如果司烛黎被打败了,那他们也会立刻弃他而去,转投赢的那一边。 魏曲见祝灵昭理解了,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通。 “明日我和左护法如果在,他们未必敢动手。我猜测他们会用某种方式将人引出去,再动手。” 魏曲看向曲无疆道:“左护法要在玉神……赛场各处巡逻,那么只剩我。我明日会趁机出去,留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还请河神大人务必小心!” 祝灵昭已经充分明白了曲无疆和魏曲的计划,总之就是请君入瓮,随机应变呗。 总归祝灵昭和司烛黎两尊神祇杵在那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祝灵昭连连保证:“放心吧,我都记住啦!” 而在最后,魏曲临走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祝灵昭补充道:“河神大人……请小心上爻城城主,高秋水。” 祝灵昭有些疑惑道:“可是我记得你刚才说,高秋水与谋反那伙人没什么联系?” “是的,并没有证据表明高秋水参与了这次的事情。”魏曲拉了拉兜帽,沉声说道,“但我有一种预感。” “那个高秋水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时间回到现在。 祝灵昭并不知道城主们都会怎样动手,心中好奇。 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以免打草惊蛇,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下面,只见苗踏歌的身影出现在了偌大的赛场上。 他站在那个令下属们苦恼的深坑旁观察了一会儿,松开手,怀里的小木偶掉在地上,开始“咯吱咯吱”地变形。 一个身形庞大,手里拿着木铲的大型傀儡出现,跳进深坑里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很快就将这个大坑恢复了原状。 紧接着,今日的第二场比赛就开始了。 “咚——” 一声钟鸣响起。 “第二场,孔博雅对战章梦槐。” 这一场比赛的双方也是一男一女。 那名为章梦槐的女子明显是个剑修,身着劲装,神情冷酷,一身剑气凛然,但最与众不同的,则是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柄木剑。 剑柄上悬挂着一串红绳编成的剑穗,看起来很像是上个世纪僵尸片里道士所持的桃木剑。 至于那孔博雅—— “哇噢~”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感叹。 只见那站在赛场中央的男人,身材高大,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极具有异域风情,一双眼睛如同大海一样蔚蓝。 他打着赤足,浑身上下只在腰间围了一块花纹繁琐的布帘,几乎遮挡不住什么东西。 亮闪闪的银饰挂在他的手腕和脚踝处,还带着刻印着花纹的铃铛,一动起来,就发出清脆灵动的声响。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脖子上佩戴的银项链,花纹繁复又夸张,呈绞花状,雕刻着蝴蝶蛇虫叶子等造型,闪烁着微光从他饱满又宽广的胸膛间垂落下来。 血红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他的皮肤呈现出诱人而又具有活力的蜜色,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匀称有力,仿佛呼之欲出。 看台上,无论是男魔修还是女魔修,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两眼,发出不约而同的赞叹。 而孔博雅也一点都不羞涩,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接受四面八方投注过来的目光。 章梦槐冷冷地看着他,率先发动了攻击。 孔博雅看起来健壮高大,但身法却出奇地灵活,他侧身躲开,浑身的银饰闪烁,发出“铃铃铃”的声响,犹如花丛中翻飞的蝴蝶。 章梦槐间连几剑,将那柄看似钝重的木剑挥舞成锐不可当的剑网。 孔博雅不敢硬接,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 只见一条巨大的双头蛇凭空出现,两张血盆大口直冲着章梦槐而去。 这个有趣! 祝灵昭新奇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祝灵昭的眼睛,祝灵昭眼前一片漆黑。 “司烛黎?你干嘛呀?”祝灵昭茫然地眨动眼睛,她长而翘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不断扫动男人略显粗糙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 司烛黎黑着脸,任由祝灵昭把他的手扒了下来。 祝灵昭重获光明,她笑嘻嘻地看着司烛黎,脸上带着鬼计得逞的小得意。 “你故意的。”司烛黎凑近她,大手威胁地捏了捏少女水灵灵的脸蛋。 祝灵昭一点也不怕,笑嘻嘻地看着他:“是你先捂我眼睛的。” 司烛黎长眉轻挑,他那双清冷的金眸阴沉沉地注视着祝灵昭,语气森冷道:“不许看他。” 还说呢,这只没心没肺的猫自打场下那男人一出场,一双眼睛就差挂在人家身上了,还看得那么认真,根本移不开视线。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很好看?” 其实司烛黎更想说的是,那男人有他好看? 虽然那男人的肌肉是发达了一点,穿的是少了一点,还很有心机,但他长相平平无奇,眼睛颜色也是司烛黎最讨厌的蓝色。 司烛黎挑剔地打量着场下的孔博雅。 祝灵昭也眼睛咕噜噜地转,暗搓搓地往下瞅。 见魔尊大人又要捂她眼睛,祝灵昭连忙抓住男人的手,解释道:“哎你别捂,我其实不是在看他。” 司烛黎那双妖异的金眸冷冷地看向她,像是在说:‘那你还能在看什么?’ 但祝灵昭却很理直气壮地喵喵:“其实我是在看他的蛇和身上的装饰,他是一个蛊师吗?” 祝灵昭的理由可是非常充分的,蛊师总是很少见,蒙着很多神秘色彩,其实在修士之间并不算战力高强。 修士中要说谁的战力最强、最能打,那当属把剑当成人生另一半,从此断情绝爱的剑修啦。 但孔博雅却能一路进入百冥大赛的总决赛,和章梦槐这个剑修打得难解难分。 说明他这个蛊师十分有一手。 “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蛊师呢。”祝灵昭说道。 然而司烛黎却不屑道:“蛊师?” “不。”俊美妖冶的男人嗤笑一声,金眸流转,那仿佛春山般挺拔清隽的眉宇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他不是蛊师。” “或者说,他让人以为他是个蛊师。” “嗯?”祝灵昭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不由得更加好奇了,拉着司烛黎的手追问,“那他是什么?” “穿得如此伤风败俗,举止轻佻。还能是什么?”司烛黎挑起长眉,金眸冷冽地说道。 见祝灵昭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司烛黎终于缓和下神色,他又轻轻捏了捏少女白嫩的小脸,凑近她面前,话语戏谑:“傻昭昭。” “他可比你像魅魔多了。” 祝灵昭:!!! 祝灵昭瞪大了眼睛,吃惊得甚至结巴起来:“你说他是魅魅魅魅魔?!” 司烛黎颔首,似笑非笑道:“正是如此。” 第325章 突袭 “可、可是他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 祝灵昭惊讶道。 司烛黎摸了摸祝灵昭毛茸茸的脑袋,示意她向赛场上看去。 “你成神时日尚浅,很多时候还不懂得运用。” 司烛黎说道:“你仔细看看,他只是将那些隐藏起来了。” 赛场上,孔博雅和章梦槐正斗得难解难分。 章梦槐不愧是剑修,破坏力惊人,很多次剑风甚至差点破坏了赛场周围与看台隔开的结界。 弄得场下的副官都没办法再打瞌睡了,不得不时刻警惕,忙着恢复结界。 而孔博雅的身法太灵活了,他来回穿梭,银色铃铛叮叮当当地响成一支激烈的舞曲,却从不正面对敌。 他只是不断释放出巨大的蛊虫,什么双头蛇、人面蛛……令人目不暇接。 祝灵昭集中精力,努力去看孔博雅。 果然,她在孔博雅身后看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背后肩胛骨的地方,收拢着一对棕红色的翅膀。 ——他真的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成年魅魔! 就像祝灵昭以前认识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是她曾经梦寐以求都想成为的理想目标。 “他的形态隐藏得真好。”祝灵昭不由得感叹道。 祝灵昭现在很多时候都能直接感应到对方的修为和真身,而孔博雅却需要她仔细去看才能发现。 “因为他的功法特殊。”司烛黎解释道。 祝灵昭疑惑地看向男人。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对任何人都少言寡语,但对于小猫咪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当老师的使命感。 所以他讲解得十分清楚。 “这是大欢喜宗特有的独门秘法,只有宗门里最核心的弟子才能接触到,练成极难,不仅对天赋要求高,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即使练成了,也没有太强的战力。”司烛黎说道,“所以愿意修炼这个功法的人很少。” 祝灵昭不解:“听起来好没用,那这个功法到底能干什么?” 司烛黎顿住了,他那双金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祝灵昭一眼,轻轻提示道:“昭昭,你知道大欢喜宗是做什么的吗?” 祝灵昭:? 小猫咪迷茫。 小猫咪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是双修功法啊!”祝灵昭恍然大悟。 她一点也不知道压低音量。 即使在某些时候十分放得开,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司烛黎的眉梢还是不由得微微一跳:“不必说得如此大声。”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好叭。” “不过,这个功法倒是有一个特性,可以令修习者改变形态,隐藏真身。”司烛黎道。 这才是孔博雅能够隐藏自己本体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除了祝灵昭这个假魅魔之外。 魅魔只是圣荒大陆上一个传说中的种族,谁也没有真正地见过魅魔。 只是之前溥云深的预言,才把这个神秘的种族重新拉回到大众的视野里。 可是万万没想到,真正的魅魔竟然真的存在,还就在魔域里。 孔博雅这个人司烛黎也曾有耳闻,在魔域里待了很久,算是百冥大赛的常客了,实力出众。 只是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就是魅魔。 “所以不准看。”魔尊大人又把祝灵昭的小脸转过来,不让她去看赛场。 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孔博雅可是一个天生就能蛊惑人心的魅魔! 祝灵昭终于明白了男人那暗搓搓的小心思,不禁不服气地鼓起了脸颊:“不对呀,你是不是物种歧视?!” 虽然祝灵昭现在已经不是魅魔了,但那毕竟是她曾经的种族,心中总有一点点归属感。 “不准。”司烛黎冷声道。 祝灵昭的脸颊被捏住,但还是气鼓鼓地反驳:“我抗议,你不能因为魅魔就区别对待。” “抗议无效。” 司烛黎挑起眉,低下头去堵住了少女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该怎么说? 那孔博雅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魅魔那么简单? 孔博雅做出的事罄竹难书,虽然这放在魔域里也不算什么,但他沾边的事全都是男女相关的。 说出来,司烛黎怕脏了少女的小猫耳朵。 还说呢,这只没心没肺的猫自打场下那男人一出场,一双眼睛就差挂在人家身上了,还看得那么认真,根本移不开视线。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很好看?” 其实司烛黎更想说的是,那男人有他好看? 虽然那男人的肌肉是发达了一点,穿的是少了一点,还很有心机,但他长相平平无奇,眼睛颜色也是司烛黎最讨厌的蓝色。 司烛黎挑剔地打量着场下的孔博雅。 祝灵昭也眼睛咕噜噜地转,暗搓搓地往下瞅。 见魔尊大人又要捂她眼睛,祝灵昭连忙抓住男人的手,解释道:“哎你别捂,我其实不是在看他。” 司烛黎那双妖异的金眸冷冷地看向她,像是在说:‘那你还能在看什么?’ 但祝灵昭却很理直气壮地喵喵:“其实我是在看他的蛇和身上的装饰,他是一个蛊师吗?” 祝灵昭的理由可是非常充分的,蛊师总是很少见,蒙着很多神秘色彩,其实在修士之间并不算战力高强。 第326章 强过头 断壁残垣中顿时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修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冤魂。 这究竟是百冥大赛中特意准备的助兴节目? 还是出了意外? 魔修们下意识地看向那边最高的独立看台,却惊讶地发现,那边竟然也乱成了一团。 实际上,就在赛场炸裂的同一时间。 独立看台上,祝灵昭和司烛黎都听到了那一声巨响掩盖之下的铮鸣。 “铮——” 那一剑锐不可当、见光万丈,直直破开了司烛黎随手设下的结界,向他们刺来。 这一瞬间。 司烛黎抱紧了怀里的少女,向一旁侧身。 而祝灵昭则像是灵活的猫儿一样,下意识地起身跳跃加后仰。 两个人,跑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互相抵消之下。 还是魔尊大人的力气大,将祝灵昭拽飞起来。 “铮”的一声。 投掷而来的长剑堪堪擦过祝灵昭的鼻尖,从他们两人之间飞过,插进了看台石砌的地面里。 而祝灵昭则从后仰被拽成了一个柔软的大下腰,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圆,仿佛小猫咪被拉成了一根长长的猫条。 “嗷~” 祝灵昭不禁惊叫出声。 司烛黎则冷冷地看向看台内侧,一根树藤缓缓从他们面前拂开。 只见那根树藤之上,赫然扎着九枚袖箭。 那袖箭根根入木三分,通体黑紫,显然淬了剧毒。 这袖箭也是与剑一同射出的,它们射的极其精妙,互相掩护,躲藏在长剑的风声之后,甚至都没有听见它们的声音。 只能说城主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却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司烛黎和祝灵昭,恐怕早已经连尸体都凉透了。 祝灵昭惨兮兮地扶着自己的腰,看向动手的城主们。 投出长剑的那人站在最前,高大勇武,独眼,右眼上横斜着一道蜈蚣般狰狞的伤疤,肩膀上一只紧闭双目的虎头栩栩如生。 正是暴虎城城主。 而站在另一边的,则是破血城城主。他脸色青白,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子,双目泛着不正常的猩红,活像是一只大蝙蝠成精了。 “别发愣。”破血城城主冷声说着,手指微动,无数枚暗器犹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随之隐匿在了空气之中。 “知道了,还要你说?” 暴虎城城主也没闲着,他冷哼一声,摘下肩膀上的虎头摔在地上。 那虎头普一脱离他的身体,就骤然睁开了眼睛,化成了一只体型庞大的鬼虎。 这鬼虎黑白相间,幽幽鬼火燃遍全身,斑纹之下隐约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 最可怕的是,它黑黝黝的眼眶里装着的,并不是眼珠,而是两簇幽蓝的鬼火。 而暴虎城城主也像是被这鬼虎同化了一般,身上冒起了幽蓝色的火焰,身形暴涨,肌肉像是山岩一般隆起,手爪尖利,眼睛里充斥着暴虐与杀意。 “吼吼吼——” 两道响彻天幕的虎啸声重叠在一起。 然后他和这鬼虎一左一右,同时向着祝灵昭发起了攻击。 这凶猛的鬼虎和铺天盖地的暗器犹如闪电,转瞬就到了面前。 祝灵昭想都不想,就反过来抱住司烛黎,张开了翅膀。 只听“哗啦——”一声。 漆黑的膜翼在这片独立看台上展开,仿佛世界上最坚固的结界。 血红色的阳光被遮挡。 暗器噼里啪啦地砸在膜翼上,就像是碎冰砸在了坚硬的玻璃上,留不下一丝痕迹。 “嗷嗷嗷——” 鬼虎和暴虎城城主都被挡在膜翼之外,不由得发出愤怒的嘶吼。 躲藏在暗处的破血城城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因为他最引以为傲的暗器竟然没有造成一丝打击。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翅膀实在是太大了,就连鬼虎在它面前都相形见绌。 泛着血气的阳光之下,那对大翅膀泛着一层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光,就仿佛传说中能带来死亡与黑暗的邪魔之翼。 但是破血城城主知道,这不是什么邪魔,这分明就是一只麒麟啊。 祝灵昭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她振动翅膀,掀起强劲可怖的气流,将他们全都震飞出去。 “轰隆——” 独立看台在祝灵昭的力量之下彻底震塌了。 鬼虎和暴虎城城主被砸落在下面的看台上,发出难以置信的咆哮。 原本正在仰着头到处看热闹的魔修们,见到司烛黎和长着巨大翅膀的祝灵昭落下来,纷纷四散而逃,霎时间为他们空出一大片无人地带。 但那些魔修又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八卦的机会,他们逃到远处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又回过头来明目张胆地张望。 “咳咳……”破血城城主被倒塌的看台中站起来,他身体不如暴虎城城主强劲,只这么一下就被打出了血。 但破血城城主却并不在意,他伸手擦去唇边的血。 殷红的血珠从他指尖滚动,然后突然化为一支利箭射向祝灵昭。 这一箭比之前所有的暗器都要更快更迅猛。 与此同时,鬼虎和暴虎城城主再一次共同发出了攻击。 “小心。”司烛黎拉了拉祝灵昭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 漆黑的翅膀再一次收拢。 “砰——” 沉闷的重响传来,是故技重施,鬼虎和暴虎城城主再次撞在了坚硬的翅膀之上。 他们锋利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爪牙根本突破不了翅膀组成的漆黑堡垒。 那支血箭也直直射在了翅膀上,却只溅出了一点小小的、米粒大小的水花。 祝灵昭放下翅膀,血红色的阳光重新照射下来,她冲着司烛黎露出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笑容。 “怎么啦?” 祝灵昭有些疑惑。 幽蓝色的鬼火还在不死心地顺着翅膀蔓延,拼命燃烧,拼命咆哮和嘶吼。 祝灵昭很随意地扇了扇翅膀,将那些鬼火挥去,就像是吹去了桌子上薄薄的灰尘。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自以为体贴地说道:“没关系,我也是很强的。” “还有。”祝灵昭像猫儿一样努力扭过身子,大大的翅膀卷到眼前,试图去看自己的翅膀背面。 “刚才那人是不是把他的血沾在我翅膀上了?噫,好脏。打架就打架,怎么还扔血恶心人呢?”娇小的少女有些嫌弃地嘀咕道。 司烛黎:……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 是很强。 或者说,是不是有点强过头了? 第327章 恐怖如斯 虽然是祝灵昭自告奋勇说,这一次想要换她来出手,试一试自己的实力,还勒令司烛黎不允许先动手,打扰她。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哪里拗得过祝灵昭? 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并随时紧盯着少女,做好了帮她挡下一切危险的准备。 司烛黎知道如今的少女很强。 但这些在穷凶极恶的魔域里混迹了几千年的城主们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一路腥风血雨才能坐稳这城主之位。 他们准备充分,配合默契。 但饶是强大莫测的魔尊大人也没有想到,这些城主们倾尽全力,招招奔着绝杀而来,却连少女的皮都没有擦破一丁点。 而祝灵昭甚至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着让他们打而已。 成神的麒麟,竟恐怖如斯! 祝灵昭对这些并没有概念。 但司烛黎却十分清楚。 那暴虎城城主传说在万年之前就已存在,只是那时不曾追随魔尊,而是在魔域的某个山头里做着山大王。 那只鬼虎处于幽魂与实体之间,绝大多数攻击都无法触碰到它。但它却能从各个角度出现,利爪与獠牙能撕裂大地,一身鬼火烧尽世间万物。 凡是被鬼虎所伤者,都会化为与鬼虎相同的幽魂,永生永世做鬼虎的奴隶。 而破血城城主所使用的暗器其实皆是迷惑人的陷阱,他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只要让别人碰到他的血,或者他碰到别人的血,就能立刻咒杀对方。 面对他们,即使是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也要稍作考虑。 正如司烛黎会用树藤来挡下破血城城主的暗器,而不是直接用手接。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暗器连刀枪不入、能免疫一切术法的神树树枝都能扎进去,却破不了祝灵昭那对肉乎乎的大翅膀的皮。 这就强悍到离谱。 不过。 司烛黎那双璀璨的金眸看向身旁的少女,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目光灼然中带着些许理所应当。 他的昭昭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这天下攘攘,俱为蝼蚁。 皆不如她,皆应臣服于她。 而知道内情的司烛黎都不免惊讶,更不要提那些城主们了。 在众人眼中,他们的王后娘娘一直都是个漂亮亲切的姑娘。 她该被娇养,该被宠爱。 三十二城城主们甚至轮流教导过祝灵昭,他们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后在修道上有多么稚嫩。 他们喜欢她,只是出于祝灵昭的性格实在是好。 即使不喜欢她的人,也不会对她本人升起太大的反感。 即使后来城主们知道,他们的王后娘娘其实是传说中的神兽麒麟。 但神兽又怎么样? 真打起来,城主们各个修为非凡,自认不会出于下风。 是的,魔域里的众人即使是喜欢他们这位王后娘娘,但从来都不是出于对她实力的尊敬。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终究是魔域里的共识。 城主们并没有真的把祝灵昭放在眼里。 而现在。 破碎的看台之间,那个背生双翼的少女就站在那里,轻描淡写,昳丽的小脸上还带着大家最熟悉的可爱与无辜。 可是。 暴虎城城主的幽冥鬼火甚至没有换来少女的一丝注意。 破血城城主的血咒之术唯一造成的影响,就是让少女苦恼自己的翅膀被弄脏了。 这世间最大的绝望,并不是对手凶猛强悍的碾压与攻击。 而是你这边拼尽了全力,却只换来了对手的茫然和疑惑。 这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犹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时间,无论是潜藏在暗中观察着这边形势的城主们,还是远处围观的吃瓜魔修们,都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寂静。 那是来自感同身受,仿佛蚂蚁站在高山前那种不可逾越的恐惧。 可怕,太可怕了。 这难道就是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越纯洁的东西越凶残,会咬人的狗不叫,眯眯眼整天笑嘻嘻的家伙其实是幕后黑手的反差感吗?! “咕噜。”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后退了一步,还咽了咽口水。 祝灵昭丝毫不知自己在无意中给众人的心灵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打击。 漂亮昭昭这么可爱又善良,怎么会吓人呢? 满地废墟之中,祝灵昭身后那对漆黑的大翅膀轻轻扇动,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突然不动了。 对上她的视线,鬼虎弓起背,利爪抓地,发出“嘶嘶”的哈气声。 暴虎城城主也僵在原地,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而破血城城主指尖上还沾着自己的血,他双手颤抖,几次想要再变化出一支血箭射向祝灵昭,却都失败了。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祝灵昭挡下他的血咒时是多么的漫不经心。 “你……你在嘲讽我吗?!”破血城城主忍不住说道,他的声音尖利,含着一丝颤抖。 “哈?”祝灵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有。” “我甚至都没对你动手。” 祝灵昭好声好气地补充道。 推翻天道后,麒麟那守护天下的善心又重新占领了上风。 这些城主们虽然谋反,但这计谋不是早就被识破了吗?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伤害到她和司烛黎。 所以祝灵昭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想着,视这些城主们的表现,再来决定他们的下场。 可爱麒麟始终为他们留有余地。 殊不知,祝灵昭自以为好心,但听在所有人耳中,这却是一种最致命的打击。 破血城城主如遭雷击,瞳孔放大。 半晌。 丝丝缕缕血红色的光从他的身上冒出来。 他体内的力量就如同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呼呼往外流失。 破血城城主脸色灰白,犹如死人一般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道心竟然因为祝灵昭的一句话。 ——破碎了。 第328章 梵天青鬼 废墟之上,一片静默。 道心破碎,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这意味着他们千百年来的心血和努力全部毁于一旦,从高高的塔尖跌落下来,变成他们最看不起的名如草芥的普通人。 “这……这算怎么回事?” “那破血城城主的道心为什么碎了?” 远处,默默围观的魔修中有人窃窃私语。 但很快,就有魔修给他们解答。 “愚蠢。”一个拈着胡须的魔修呵斥道,“这都看不出来吗?” 他压低了声音,满怀着敬畏地说道:“万物攻心为上,这就是王后娘娘的境界,非吾等所能企及。” 还是有魔修没有听懂。 那魔修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高深莫测地说:“王后娘娘甚至没有动手,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轻蔑吗? “她甚至没动手”。 是啊,对付脚边的蚂蚁,她都不屑于出手,就令蚂蚁自己溃不成军。 修真本来修的就是一颗无所畏惧,永不停歇的心。 而现在,破血城城主的眼前却伫立着一座云泥之别的高山,永远遮挡着他。 今后无论何时何地,破血城城主都无法忘却这个画面。 ——那个满脸无辜的少女像碾蚂蚁一般碾碎他所有的骄傲,然后笑吟吟地说:“你甚至不配令我出手。”(魔修脑补版) 众人恍然大悟,倒吸了一口冷气。 怪不得呢,就说王后娘娘为什么一直不出手教训对方。 原来是她太过强大,已经不爱用武力了,超脱了一般魔修的低级趣味。 她所追求的,是更高级的折磨。 这是一种心灵和精神上的碾压。 她不伤人,却要诛心! 用这种方式,活生生地击碎了破血城城主的道心。 这是何等傲慢,何等张狂,何等恶劣,何等……令人崇敬! 祝灵昭没有注意到,远处围观的魔修们望着她,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狂热。 这样的王后娘娘。 ——简直比魔尊还魔尊! 这才是最能代表和统领他们魔域的王! 而祝灵昭对众人的脑补全然不知。 破血城城主道心破碎的事小小地吓了她一跳,她暗藏着小心地去看暴虎城城主,心里泛着嘀咕:这道心是水晶玻璃做的吗?也太容易碎了吧? 暴虎城城主别也碎了。 然而就是她这一眼,激得暴虎城城主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鬼虎挡在他身前发出“呼呼”的嘶吼声。 难道她要对我下手了?!!! 在见到破血城城主的凄惨下场后,暴虎城城主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血淋淋的念头。 “你休想得逞!” 暴虎城城主色厉内荏地吼道。 恰在这时,赛场中央那个巨大无比的冤魂已经彻底从底下钻了出来,它发出口齿不清晰的吼声,手臂横扫,一下子就毁掉了大半个环形看台。 “哈哈哈哈……它来了它来了,我们成功了!” 在极度的恐惧和崩溃之下,暴虎城城主几近癫狂,他声音嘶哑地咆哮道:“你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我不信你还能抵挡住它?这可是上万年仇怨形成的冤魂。” “它会将你们全部都拉进无边的噩梦!” 说罢,暴虎城城主向后一跃,跳下看台。 而那巨大如高塔般的冤魂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了。 一道渺小得好似米粒般的身影站在冤魂的肩膀上。 那人身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衣,空荡荡地随风飘着,干枯的黑色长发披散,宛如深夜里索命而来的白无常。 正是中途离开独立看台的九幽城城主。 祝灵昭的神情稍微凝重了一些。 她看出了这个冤魂的不同寻常。 那森森冷气仿佛堆积了上万年的白骨,在无人知晓的深坑里腐化,汇聚成浓稠又粘稠的黑气。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个人枉死后执念化成的怨灵,而是无数仇怨的集结体。 “三千年了,三千年了……” 九幽城城主站在冤魂的肩膀上,似是感慨地缓缓说道。 天空中风云骤变,卷起的狂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在那高空之上,九幽城城主脸上闪烁着亢奋与狂热的光芒,他张开双臂,震声高呼:“我终于将它练成了!” “咆哮吧,颤抖吧,这就是我毕生的心血——梵天青鬼!” “它将是整个圣荒大陆上最强的存在。” “而你们,王后,魔尊。”九幽城城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站在冤魂的肩膀上,下面的祝灵昭与司烛黎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 九幽城城主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自己登临王座的景象。 他伸出长着黑紫色长长指甲的手,指向刚才大出风头的祝灵昭,眼中闪过恶意满满的狂笑,尖声叫道。 “你们,就是梵天青鬼手中的第一滴血,这是你们的荣幸!” “吼——” 被命名为“梵天青鬼”的巨大冤魂张开黑黝黝的嘴巴,发出一声嘶吼。 海啸般的气流将仅剩的另一半看台也彻底震塌了。 远处还想着看热闹的魔修们都被吹得七零八落,“哎呦哎呦”地互相滚落在地上。 冤魂高高抬起手臂,就像是拍苍蝇一样,那只小山一般庞大的手掌直直向着祝灵昭盖去。 冰冷而又凌厉的怨气扑面而来。 这是人世间最邪恶最狰狞的“恶”。 祝灵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哇,好香。 这就是努力昭昭今天所获得的回报吗?! 一款从未见过的极品小零食?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 “哇……”祝灵昭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她用一种快乐而又热情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冤魂,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就像是见到了一杯巨无霸浓缩果汁。 站在冤魂肩膀上的九幽城城主不免一愣。 他本以为会看到王后与魔尊惊讶或是震颤的神情,却不想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还是那张万事不经心的死人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而那个娇小的少女,却张开双臂,像是小鸟一样主动向前迎上了冤魂的掌风。 噢,这下魔尊大人的眼皮子倒是抬起来了,他那双金眸像是装了什么追踪器一样,定定地望着少女欢脱的背影。 这一瞬间,九幽城城主原本满心都是计划终于成功的狂喜,却忽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 九幽城城主就看到那跑到了冤魂脚下的少女仰头看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猝不及防的惊愕,眼睛睁大,像是终于吓到了。 然而终于如愿以偿的九幽城城主还没来得及思索,到底是什么令少女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的眼前就骤然被黑暗所笼罩了。 紧接着,九幽城城主就感到浑身一阵剧痛,他仿佛被一座疾驰而来的山给撞飞了,整个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从万丈高空跌落在地上。 “噗咳咳咳……” 九幽城城主从口中喷出血来。 ——他竟然,被他所创造出来的梵天青鬼给拍下来了?!! 第329章 天生的魔鬼 九幽城城主在一片混乱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下意识想要起身,但胳膊撑了一下地却又软绵绵地摔了下去。 九幽城城主这才意识到,梵天青鬼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巴掌,就拍断了他全身的骨头。 “咳、咳……不愧是……我的梵天、青鬼……” 九幽城城主吐着血,断断续续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都不清醒了,九幽城城主瘫软在地上,仰望着那巍峨的冤魂,唇边甚至露出了一丝病态的笑。 看看吧,这就是他最棒的杰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般强大,就连魔尊和那位出乎意料的王后都会是它的手下败将! 不过很快,九幽城城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梵天青鬼太大了,它只是踉跄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就巨大无比的脚掌就直直向着九幽城城主落下来,犹如泰山压顶。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九幽城城主。 而九幽城城主,已经动弹不得,连最基本的防御法术都用不了了。 “轰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冤魂的脚掌踩在地上,落实了。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嘶——” 一旁的祝灵昭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太惨了太惨了。 怎么会有人出场没得意过两分钟,就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又扇又踩啊。 简直惨不忍睹。 所以小猫咪只好礼貌性地捂住了眼睛,选择不去看。 不过九幽城城主被踩进了碎裂的赛场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但这个梵天青鬼却是真的很强,破坏力惊人。 它口中不断发出刺耳的怨灵般的嘶吼声,一边狂乱地挥舞着手臂。 随着它的动作,无数黑色的怨气像是水滴般飞射出去。 凡是沾到修士身上,那修士就会惨叫一声,双目紧闭,陷入到无边的噩梦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鬼了!” “傻么你,这本来就是鬼啊!” “还闲聊什么,快跑啊啊啊啊——” …… 八卦吃瓜不会有好下场。 远远近近围观的魔修们遭了大殃,顿时乱成一团。 他们有人试图攻击冤魂,然而那些五花八门的术法和宝器打在冤魂的身上,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反而还被冤魂半透明的身体吞噬了不少本命法宝。 更别说沾上了怨气,那人就像是被摄了魂一般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是魔修们一跑,反而吸引了冤魂的注意。 高大巍峨的冤魂踉踉跄跄地向着他们伸出手去。 “啊啊啊啊——” 魔修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威严而又凶猛的龙吟。 一条蛟龙横空出世,他挡在冤魂的面前,召唤来风雨和积云,挡住啦了魂洒过来的怨气,也遮挡了冤魂的视线。 “嘶嗷——”冤魂被无数重重叠叠的云雾扰乱,两只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 “是鬼面龙君!” “是右护法大人!” “右护法大人竟然救了我们!” 魔修们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纷纷大叫起来。 曲无疆在魔域里的声望的确是高。 只不过救魔修只是顺手,曲无疆假意离开,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见那梵天青鬼着实棘手,而且又有了失控的征兆,连忙赶出来控制场面。 这上万年的怨气可不是说笑。 曲无疆在风雨间穿梭,又召唤出一道道闪电。 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可是无数道及腰粗的闪电劈在那冤魂身上,却根本没有造成一点伤害,甚至直直穿透了冤魂的身体,打在了下面的废墟上。 反而把冤魂激惹得更怒了。 一切常规的攻击手法都无效。 这该怎么办? 曲无疆借助着云雨隐藏身形,谨慎地与冤魂对峙着。 这上面半空中战况激烈。 而下面,祝灵昭则站在冤魂那小山丘似的大脚掌旁边,眼睛亮晶晶地仰头望着。 “哇……这就是梵天青鬼吗!” 祝灵昭不无艳羡地感叹道。 突然,一只鹰爪一样的手猛地抓住了祝灵昭纤细的脚踝。 “吓!” 祝灵昭一个激灵,下意识踹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明显是骨头断了。 “你做了什么?!” 一道嘶哑阴森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被镶嵌进地里的九幽城城主竟然没有死。 毕竟是修为高深的魔修,身体素质过硬。 九幽城城主的手被踢断了也没有反应,他只是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祝灵昭,紧咬着牙,厉声又问了一遍:“你做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祝灵昭没听明白。 “咳咳咳……”九幽城城主破碎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又吐出几口血来,期间还混杂着些许内脏碎块。 但他还是执着地死盯着祝灵昭,用尽全身力气质问道:“你到底对我的梵天青鬼做了什么?!” 祝灵昭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九幽城城主竟然以为是她做了什么手脚,才让梵天青鬼失控的。 “哈?”祝灵昭无辜摊手,连忙撇清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九幽城城主冷哼一声:“呵,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套把戏!” 祝灵昭茫然:“啊?” 九幽城城主怒视着她,铁骨铮铮道:“你不就想用操心术让我也道心破碎吗?我承认我看走眼了,你是个天生的魔鬼,玩弄人心的高手,你的确适合做这魔域里的王。” “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休想动摇我的道心,没门!” 九幽城城主字字泣血的嘶吼回响在破碎的废墟之中。 半晌。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祝灵昭挠了挠脸颊,不禁小猫咪疑惑。 她压根儿没听懂。 第330章 河神余恨 不过九幽城城主话语里的不相信她却是听出来了。 祝灵昭气势汹汹地叉起腰来:“你还好意思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最会操控怨灵吗?怎么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控制不了?” “哈!还‘你的’梵天青鬼,你叫它,它理过你一次吗?” 祝灵昭指指点点。 九幽城城主被噎得两只眼睛鼓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来奇怪。 这梵天青鬼第一下就干掉了在它肩膀上跳的九幽城城主,现在又被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曲无疆吸引了注意。 可从头到尾,它却对祝灵昭视而不见。 祝灵昭都做好与冤魂战斗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冤魂看都没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地就扑向了其他地方。 祝灵昭在冤魂的脚边蹦蹦跳跳好久,除了让一旁的魔尊大人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以外,完全没有吸引到任何注意。 难道是……冤魂歧视矮个子? 祝灵昭苦大仇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高。 难不成要变成麒麟? 可是她的本体麒麟太大了,比冤魂还要大很多,出现在这里得把半个魅煞城都压塌。 别到时候造成最大破坏的,不是搞事的梵天青鬼,而是正义的麒麟,那就滑稽了。 唉,看来太强大了也会有烦恼。 祝灵昭煞有介事地想道。 而与此同时,上方的曲无疆在与冤魂的对峙却仍然僵持不下。 这冤魂的能力实在特殊。 无论曲无疆是用雷劈还是用火烧,都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但冤魂本身却力大无穷,又有沾上便昏迷的浓黑怨气。 祝灵昭看到,有好几次曲无疆都吐出了蛟龙的本命真火,这理应可以烧尽世间万物,然而冤魂身上却可以不断冒出满含着怨气的水,将真火浇灭。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冤魂身上的怨气不禁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浓,动作也从一开始的笨拙,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要不,还是帮帮曲无疆? 祝灵昭稍稍握拳,正打算化身麒麟。 就见那冤魂竟然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趁曲无疆不备之际,一把抓住了曲无疆的尾巴,然后抡圆了手臂狠砸下来。 只听“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长长的黑蛟从高空中重重摔进碎石堆里,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祝灵昭:!!! 祝灵昭的嘴巴微微张成了“o”型。 祝灵昭之所以还有闲心在旁观战,就是因为知道曲无疆的实力,这可是一条活了上万年的好战蛟龙。 这刚刚诞生的梵天青鬼虽然有些棘手,但必不可能是曲无疆的对手。 却没想到,梵天青鬼成长速度如此惊人。 ——它竟然比曲无疆还要强! 这下,是不得不出手了。 祝灵昭上前一步。 而依旧镶嵌在地里的九幽城城主却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刺耳,像是拉破的风箱里还进了耗子。 祝灵昭不太高兴地皱起眉,问道:“你笑什么?难听死了。” 九幽城城主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看着那同样被打进地里的曲无疆,眼睛里散发着狂热的邪光。 “哈哈哈……你们死定了,我的梵天青鬼是无敌的!” 祝灵昭撇嘴。 “你不懂。”九幽城城主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嘶声说道,“梵天青鬼是不死不灭的。任何手段都对它无效。” 他说的是对的。 曲无疆被打落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有谁能打败一个你不着,却能疯狂打你的对手呢? “它是积累了上万年的仇怨,没有人能消灭仇怨,也就没有人能打败它!”九幽城城主拔高声音,尖利地叫道。 “你看到了吗?它会越来越强,因为仇怨只能滋生仇怨!到最后,这世上的所有仇怨都会化作它的养分! 说话间,梵天青鬼的怨气真的越来越强了,本就巍峨的身形更是胀大了几分。 而被怨气沾到,陷入昏迷之中的魔修们,则脸色越来越苍白,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祝灵昭突然意识道,这是梵天青鬼在不断汲取着这些魔修心中的黑暗与仇恨。 “这不科学。”祝灵昭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怎么可能像你说的这么完美?又能免疫攻击,又能不断自我增强……” 九幽城城主即使全身骨折,也不能掩盖浑身的骄傲与痴狂。 “吼呜——” 巨大的冤魂发出一声模糊的长嚎,向着远处那些残留的魔修们伸出手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祝灵昭注意到,那些怨气已经浓郁到化成了水,不断顺着冤魂的四肢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那些怨气之水在面上汇聚成一滩滩小水泊,触碰到的地方,土地都迅速如同抽干了水分的橘子皮,皱皱巴巴地龟裂开来。 祝灵昭不由得一阵恶寒,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怨气这么重的魂体,溺死鬼吗?” “哈哈哈……” 九幽城城主的脸上满是扭曲。 “你别白费心思了,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没有人能阻挡我的梵天青鬼。”九幽城城主咧开嘴,得意而又怨毒地说道。 “这可是万年之前,玉水河河神陨落之时的憎恨,是属于堕神的残怨。触之必死!” 此话一出,废墟之中有片刻诡异的寂静。 祝灵昭和司烛黎都“唰”地一下转头,看向他。 就连刚从深坑里爬出来的曲无疆,都用那双蛇类特有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 九幽城城主瞬间成了焦点,但他却误解了大家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可能以为我疯了。” “但是我没有,我无比确信。” 九幽城城主用一种扔出重磅炸弹的口吻,笃定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真正的神明。玉水河河神是真实存在的!” 好半天。 祝灵昭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慢了半拍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嗯……你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确认为你疯了?但不是因为这个? 第331章 很香的冤魂 不得不说,从一个外人口中听到“玉水河河神真的存在”这句话,是祝灵昭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但九幽城城主却再次误解了祝灵昭的犹豫,以为她仍然不相信。 “如果你去详细研究过各地方的县志,你就会明白,玉水河自古以来就供奉着神明。”九幽城城主提到自己的感兴趣的地方,滔滔不绝,“只不过后来,玉水河河神的存在,被刻意掩盖了。” “但是,归原宗仍旧守候着这个秘密。” 九幽城城主扯开一抹冷笑,道:“归原宗的第一任宗主杀死了河神,将河神的仇怨分别镇压在作为源头的归羊雪山,以及作为命脉的河口处。” “千万年来,河神的冤魂一直在咆哮呻吟。” 九幽城城主狂热地说道:“是我!是我将河神的怨恨释放出来,是我将它们重新融为一体,组成了整个圣荒大陆上最强的梵天青鬼!” “河神才是真正的神明,是世人背叛了他!”九幽城城主死死盯着祝灵昭,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 “什么王后魔尊,和真正的河神相比,都不值一提!!!” 祝灵昭被他骤然拔高的怒吼吓得一个激灵。 这个被命名为“梵天青鬼”的冤魂竟然是河神残留下来的仇怨?!! 扒在深坑边上的黑蛟无声地看向了她。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也转动那双清冷的金眸,默默看向了她。 而处于视线中心的祝灵昭,则仰头望着那个浑身铁青、宛如溺死的水塔般巍峨的冤魂,目露无辜。 什么河神?哪个河神? 可爱的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噢。 这么丑的冤魂,绝对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 “我大概明白了。”祝灵昭若有所思,她看向九幽城城主,“你的梵天青鬼很香。” 九幽城城主得意的笑容才扬到一半,就品味到了一丝不对劲,而僵在了脸上:什么玩意儿?什么叫“很香”? 却见那个娇小的少女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合十,向他拜了拜,话语真挚道:“不过下一秒,它就是我的了!” 九幽城城主的汗毛倒竖,瞳孔紧缩。 少女那可爱又甜蜜的笑脸在他眼中,无异于十八层地狱中魔鬼的狞笑。 霎时间,梵天青鬼刚刚带来的那点得意脆弱到不堪一击,九幽城城主惊惧地尖叫:“你要做什么?!!” 然而,却没有人再理会他了。 只见祝灵昭一步步走上前,伸出手去,触碰到了梵天青鬼伫立在碎石间的巨大脚掌。 “你死定了!河神的怨气会把你拉进无边的地狱!”九幽城城主几近癫狂地诅咒道。 本该如此。 怨气化作的黑水顺着祝灵昭纤细白皙的小手一点点攀爬蔓延,就如同之前的那些魔修一般。 但祝灵昭却并没有就此陷入昏迷。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闭上眼睛,彻底放开了自己想要“吃”的欲望。 怨气之水蔓延的速度加快了。 祝灵昭的体内就像是大海中的漩涡,冤魂身上的怨气被源源不断地汲取,以惊人的速度卷入到漩涡里。 那些黑水被一层层地剥离,化为无形的黑气,渗透进祝灵昭白皙的皮肤之下。 “吼吼吼吼——” 冤魂发出狂乱的吼声,它察觉到了脚下祝灵昭的动作,本能地想要反抗。 但它无穷的力量在祝灵昭面前好像都发挥不出来,任凭它如何愤怒地去砸四周倒塌的看台,都无法将自己的脚从祝灵昭手边移开。 它被那个娇小的少女抓住了,毫无反抗之力。 “轰隆——轰隆——” 碎裂的石制看台在冤魂的无能狂怒之下粉碎。 但众人都看到了。 那个少女稳稳地站在漩涡的中心,她和冤魂相比是那么渺小,但磅礴的怨气从偌大的天幕上倾倒下来,尽数汇聚到了她的体内。 “枯死的神树啊……我在做梦吗?”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魔修,不禁喃喃道,“她在吸收怨气……那种怨气,不可能有人承受得住的。” 他身边的同伴毫不客气地狠狠掐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做不做梦你不清楚吗?你最好指望王后娘娘能承受住,不然她再被怨气污染了,我们全都得玩完!” 周围的魔修也都有着同样的感想。 那可怖的能将天空都染成黑色的怨气仍旧在汇聚。 远远近近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心惊胆战地注视着赛场中央。 撑住。 王后娘娘一定要撑住啊! 殊不知。 处于怨气正中的祝灵昭其实并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危险。 吃饭而已。 怎么会吃不下呢? 祝灵昭几乎是欢快地进食着。 她原先还担心,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会消化不良,之前她意外吃巫长湛的力量就闹了肚子。 但这可是“河神的仇怨”哎! 这不是巧了吗? 这个巨大的梵天青鬼,本质上就是她残留下来的力量。 这纯粹的、积攒了万年、也酝酿了万年的“仇恨”,令祝灵昭如痴如醉。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很多很多尖叫与咒骂。 凄厉的惨叫与黑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 又将祝灵昭带回到了万年之前,那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少年白泽不舍离去的背影。 少年烛被关押在囚车中,向她投来绝望憎恨而又担忧的目光。 她只是想要带他们走,不伤害任何人,却被晴空而来的天雷葬送了一切。 …… “呜吼——” 巨大的冤魂发出一声凄厉而又低沉的哀嚎,攸然消失在空气中。 它身上所有的怨气尽数被收拢在了祝灵昭的体内。 四周变得异样的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盯着祝灵昭。 成功了吗? 她将这种恐怖的怨气全部吸走,能压制住吗?还是彻底陷入疯狂呢?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祝灵昭的口鼻中泄露出来,又随着她自己的呼吸被吸收进去。 吸——呼—— 几个呼吸间。 祝灵昭睁开了眼睛。 在万众瞩目中,祝灵昭环顾四周,确认冤魂已经彻底被她吃掉了。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正紧盯着她的司烛黎,冲嵌在地里的九幽城城主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谢啦,你的杰作很棒,我很喜欢。” 要不是九幽城城主,还真没人会破开归原宗的镇压结界,把这些仇怨都窃取出来呢。 九幽城城主的眼睛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活像是见到了阎王:“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道佝偻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祝灵昭的身后。 魅煞城城主拉了拉自己的兜帽,手中特制的捆仙锁将暴虎城城主、破血城城主等人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在一旁。 “我已将所有参与谋反者,捉拿在此。”魅煞城城主说着,向祝灵昭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 除了道心破碎后完全痴呆的破血城城主,周围几个城主的脸上皆是露出了极度惊恐到扭曲的神情。 因为,远处暗搓搓围观的魔修们听不到。 但就在魅煞城城主身边的城主们却都将魅煞城城主最后的称呼听的一清二楚。 ——他说:“幸不辱命,河神大人。” 第332章 如何处置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们累死累活,费尽心机藏起来的“河神仇怨”作为杀手锏。 其实河神本神就在他们面前哒! 祝灵昭向他们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那几个城主却都像是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浑身打颤。 九幽城城主瞠大了眼睛瞪着祝灵昭,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切已成定局。 刚才布满碎石的玉神宫里,还见不到几个人影。 但此刻,那些躲在暗处围观的城主们全都显露出身形来。 墨工城城主苗踏歌怀里抱着他的小木偶,略显紧张地看着祝灵昭,神情中带着些许畏惧。 毕竟这样的祝灵昭,和他们以往所认识的,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如果说之前,城主们只把祝灵昭当做是一个令人宠爱的小妹妹,但现在,祝灵昭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她是值得整个魔域臣服的“王”。 看看做她的对手都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破血城城主道心破碎,现在整个人的魂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暴虎城城主一见到她就直打哆嗦。 就连一向最铁血、最好战的九幽城城主,都被活生生地镶嵌进了地里,碾成了比纸片还要薄的人肉饼饼。 众城主不禁心有余悸,全都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们这位真人不露相的王后娘娘,听候她的发落。 然而祝灵昭却对四周微妙的气氛全然不知。 她兀自按着肚子,在众人骤然惊恐的目光中,微微皱起眉头,朱唇轻启。 “嗝~” 一个小小的饱嗝冒了出来。 但众城主们都是一阵本能的心悸,下意识地双腿发软,后退一步,纷纷以为这个神秘莫测的“嗝”字是某个恐怖咒语的开端。 祝灵昭开口道:“这些人……” 城主们的心都悬了起来。 王后会怎样对待谋反的叛徒们呢? 是抽筋扒皮,还是拿人炼丹? 魔域里折磨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但他们这位温温柔柔的王后却总能拿出更恐怖,更令人奔溃的方法! “就先关起来吧。”祝灵昭说道。 呼—— 众城主下意识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关起来而已。 今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事,不想再欣赏更多了。 然而,被捆仙锁死死捆住的那几个城主们却不这么想。 暴虎城城主奋力挣扎起来:“你……唔唔唔!!!” 但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魏曲控制着泥土将嘴巴糊了起来,直堵得暴虎城城主目眦欲裂。 “休得无礼。”魏曲冷声告诫道。 这一板一眼、忠心耿耿的形象向来属于左护法大人曲无疆。 众城主们看了看那边从深坑里爬出来的曲无疆,又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魅煞城城主。 嚯,看不出来啊,没想到这魔域里最会站边的人竟然是魏城主! 他什么时候向王后投诚了? 竟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拜倒在了王后娘娘的阵营之下,以此在魔域的混乱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愧是魔域里最古老最老奸巨猾的城主! 周围的城主们不敢说,但被捆起来的城主可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左右不过是一死。 寒霜城城主灰头土脸地被捆着,却仍旧怒视着魏曲,拔高了声音道:“好你个魏曲!你就是个阴险的墙头草!魔尊没来时,你在这魔域里呼风唤雨,明哲保身。魔尊一来,你就第一个向魔尊低头。” “等王后强了,你又变成王后的走狗!你以为这样就能落着什么好吗?王后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不过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卑鄙小……” 殊不知,这样的话却正好刺中了魏曲心中最在意的部分。 “住口!”魏曲断喝一声,猛地拉起手。 只见捆仙锁一闪,那金色的锁丝飞速缠绕住寒霜城城主的脖子,深深勒入他的皮肉之中。 寒霜城城主的话语戛然而止。 “嗬、嗬、嗬……” 寒霜城城主脸色涨红,一道道经脉从脖子上暴起,他大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徒劳地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声。 魏曲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杀气纵横。 没有直接将他那颗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仅仅是因为祝灵昭说了“要把他们关起来”。 要关着,自然就要留他们一条命。 “没事,魏曲,我相信你的为人。”祝灵昭连忙安慰道。 魏曲抬起头来,从兜帽下的阴影里看着祝灵昭。 好半天,他才收敛起身上的杀意,温顺地低下头,应道:“是,您知道的,魏曲永远都是属于您的人。” 他这一出态度转变,令周围所有的城主们都叹为观止。 而魏曲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松开紧勒着寒霜城城主脖子的捆仙锁,看着寒霜城城主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才冷笑一声。 魏曲身形佝偻地垂下头去,贴近寒霜城城主的耳边。 “我现在将你杀死,说不定更好。”魏曲话语阴森地低语道,“不然,你以为河神大人将你们关起来,是为了什么?” 寒霜城城主骇然。 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们这个手段诡秘的王后最喜欢玩弄和摧毁人心,那必然是要将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一点点折磨,将他们从心灵上彻底泯灭! 想想看九幽城城主修复起来的河神仇怨吧。那种滔天的怨恨,哪怕是毁灭世界都不为过。 而他们的王后,甚至有可能是河神本人!!! 寒霜城城主越想越毛骨悚然,他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 祝灵昭:? 祝灵昭奇怪地看了昏倒的寒霜城城主一眼,不禁嘀咕起这些城主的脆弱不堪。 不过现在,还有比这些人都更加重要的事情。 “司烛黎~” 祝灵昭向着身旁的男人伸出双手,甜甜腻腻地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清脆,尾音又娇又绕,像是在人的耳朵里缠缠绵绵地画着圈。 司烛黎那双璀璨的金眸看向她,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将她一把抱起。 祝灵昭欢快地揽住魔尊大人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耳畔。 “司烛黎……” 祝灵昭又小小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在撒娇。 司烛黎微微侧了侧头,认真地听着小猫咪接下来的话。 然后。 “吧唧。” 娇小的少女克制,再克制,一口亲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当即就是一颤,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猫儿一样的少女什么时候这么热情过? 她不是明令禁止,不许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亲热吗? 但祝灵昭却把小脸埋进了男人的肩窝里,她馨香的呼吸细细吹打在男人的皮肤上,无端令再冷酷无情的男人都面红耳赤起来。 祝灵昭用细细白白的手指戳着男人的肩背,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像小猫一样的呼噜声。 “快、快走啦。你不会要在这样的时候,还要浪费时间吧?” 祝灵昭红着脸,自暴自弃地说道。 第333章 冲动 河神仇怨到底是什么? 这其实是祝灵昭一直心存疑虑的地方。 也许,她作为河神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不舍和怨恨,甚至不满到了想要推翻天道,改写命运的地步。 但是祝灵昭同时也认为。 她应该没有那么多怨恨的。 尤其是万年之后,当她大仇得报,夙愿已了之后,那些万年之前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了才对。 她可是阳光开朗小麒麟,天生的瑞兽。 可可爱爱的一大只,哪里有什么邪恶与冤屈呢? 更别说九幽城城主说的根本就不对。 虽然归原宗的第一任宗主韩圣之的确对河神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推倒了她的神像,销毁了她的记录,甚至夺取她的信徒,强令那些信奉河神的人们不敢再声张,不敢再祈祷,不敢再提及。 但祝灵昭并没有憎恨这些背叛她的人们。 归原宗所谓的“镇压河神的仇怨”,完全就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麒麟之腹,一厢情愿而已。 可是九幽城城主的确又取得了那样滔天的怨恨,并组成了惊世骇俗的“梵天青鬼”。 如果不是祝灵昭恰好能克制它,这场大戏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不过当祝灵昭将这些所谓的“河神仇怨”全部吸收以后,她就恍然明白过来。 这些所谓的“河神仇怨”,并非真的出自“玉水河河神”。 它最初,其实是归原宗的第一任宗主韩圣之,对于河神的憎恨与恐惧。 韩圣之既憎恨这个凭空出世的河神差点打破了他完美的计划,又恐惧于这个神明强大的力量,害怕自己“弑神”后招致神明的报复,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这成为了韩圣之的心魔。 所以他才做了那么多:为玉河镇改名,在归羊雪山上建立宗门,在河口设置悬剑。 这样对于“河神终于有一日会突破封印,报复世人”的恐惧传达给了每一位归原宗的宗主。 历任归元宗宗主都守护着这个秘密。 而在无形之中,虽然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封印牢不可破,所以每一代的归元宗宗主都把封印之地当成了一个自己的私密树洞。 历任归元宗宗主都下意识地把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或是不能向其他人倾诉的阴暗情绪,全都扔进了封印里。 正所谓“三人成虎”。 这些秘密、阴暗、憎恨、仇怨……在一代又一代的宗主之间酝酿发酵,历经万年时间终于化为了不可抵挡的巨大冤魂。 而九幽城城主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无意中窥探到了玉水河河神的秘密,并把这个“冤魂”当成是河神残留下来的仇怨盗取了出来。 是的,封印中的“河神仇怨”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祝灵昭当年残留下来的,而更多的,则是历任归原宗宗主无意间向其中倾注的憎恨和扭曲。 如果细心的人此时已经注意到了。 这和魔尊大人曾经做过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指引信徒们向他倾诉秘密和欲望,不断从信徒那里汲取着他们的恶念与怨气。 而如今,祝灵昭接收了历任归原宗宗主们全部的阴暗面。 除了最开始属于祝灵昭自己的那份情感。 她还看到了许许多多,千万年来,归原宗共计十二任宗主的全部秘密。 如果说现在,整个圣荒大陆上有谁是最了解归原宗的? 那祝灵昭一定可以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正是她昭昭是也! 不过,接受这份过于浓厚的馈赠,也有代价。 那千万年的黑暗太过沉重,祝灵昭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张脸,也闪过了无数悲欢离合。 祝灵昭因为是麒麟的缘故。 她天生不会产生太过于邪恶的念头,也没有人类那样过于浓烈的感情。 可是那些归原宗的宗主,却都经历过人世间的大喜大悲。 他们有过野心勃勃,为登上高位不择手段;也有过少年时的软弱痛苦,被人欺压;有过深爱别人信任别人,却惨遭背叛离别;也有过冷酷无情,将自己的妻子儿女尽数抛弃…… 祝灵昭在这样浓墨重彩的故事中沉沉浮浮,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最后,祝灵昭几乎是凭借着毅力,才从那长达万年的黑暗中勉强爬出来。 祝灵昭终于理解了曾经在秋收祭庆典的时候,司烛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 那些复杂扭曲的情绪在她的脑海中激荡。 祝灵昭一会儿清楚自己就是那个奇迹昭昭;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揽着芸芸众生的苦痛;一会儿又觉得世间是如此黑暗痛苦,所有人都会伤害她,背叛她…… “昭昭、昭昭……” 司烛黎暗藏着担忧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这才发觉自己回到了和凤宫中。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些勉强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祝灵昭看着司烛黎那张清冷妖冶的俊脸,忍不住伸手摸上去。 “好漂亮……” 祝灵昭小小声地说。 她白嫩的指尖划过男人绯红的眼尾,男人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 “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西……”祝灵昭迷醉地咕哝道。 “我可以将它们收藏起来吗?” 第334章 最坏最坏的事 司烛黎垂眸,那双璀璨的金眸凝望着她:“给你,都给你。” 祝灵昭像树袋熊一样抱住男人,在他的颈窝里蹭蹭:“嘿嘿,都是我的!” 面前的男人,这么大一个,全都是属于她的! 司烛黎的呼吸微滞。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冷酷妖冶的魔尊大人抬起少女小巧的下巴,清冷的金眸审视着她。 而回应男人的,只有少女像猫儿一样的乱拱乱蹭。 很好,见到少女眼中那时而神性,时而疯狂的神情,司烛黎就知道,这只猫儿是被怨气所影响了。 这种状态下会激发出人所有的阴暗面。 在没有遇到祝灵昭之前,司烛黎时时刻刻都背负着这些,他懂得那种滋味,也明白那种恨不得毁灭世界、将所有人都杀死的冲动。 这倒是有趣。 原来这只纯洁善良的麒麟,也有会这样的一面。 司烛黎的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兴味。 或者说,引诱无辜的少女堕落,让纯白的瑞兽沾染上晦暗与邪恶的墨渍,本来就是他身为魔神的天性。 虽然现在的魔尊大人已经基本缴械投降,躺平认命,越发向着贤夫良父迈进。 但如果有机会,能勾引少女与他一同堕入罪恶的深渊,在漆黑冰冷的沼泽里共同沉沦,司烛黎也能高兴得发疯。 “昭昭,你都想做些什么呢?”司烛黎注视着少女,循循善诱地问道。 祝灵昭皱起眉,冥思苦想一会儿,凶狠道:“我要做坏事!”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黑暗了!”祝灵昭略带着一点委屈地对着男人控诉道,“人们都很坏,总想着去欺压、背叛、杀戮……到处都是恶人,可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向善。” “没错。”司烛黎认同道,他几乎是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世人皆恶,他们不配让你去改变。” 祝灵昭点头,认真地说:“所以,我想做一件很坏很坏的事。” “你想做什么?”司烛黎妖冶的金眸中含着温柔,如同古老传说中诱人入地狱的恶鬼,“昭昭,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真的吗?”祝灵昭眼睛一亮。 司烛黎低笑着许诺:“真的。” 自打他们认识以来,祝灵昭想要做什么事,他没有应允? 让他看看吧,这只小骗子猫心里所隐藏着的最大的黑暗,到底是什么! 祝灵昭喜笑颜开,她勾住男人的脖子,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罕见地交织着疯狂与黑暗。 “那我要把你藏起来,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每天每夜,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少女凶巴巴地大声宣布道。 司烛黎错愕。 好半天,司烛黎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就是少女心里想做的最坏最坏的事情?! “你说了你会帮我的,不许反悔!”祝灵昭霸道地勾紧男人的脖子,凑近他的耳畔,“你要乖乖地被我藏起来,不许偷偷跑掉,知道了吗?” 司烛黎睁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祝灵昭又埋到了他的肩膀上,宛如一只赖唧唧的柔软小动物。 “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藏。” 祝灵昭煞有介事地和男人说着悄悄话:“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可怕很黑暗,外面的人都很坏的。我会把你好好藏起来,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有一瞬间,司烛黎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宝藏所砸中,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会这样? 少女被上万年的黑暗所侵染,但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要保护他?!! “你把我藏起来……是为了保护我吗?”司烛黎声音艰涩地问道。 “是啊。”祝灵昭理所当然地回答,话语里带着她一贯的狡黠,“不过,我也不想让别人把你抢走。” 司烛黎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在想什么呢?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在众多杂乱的想法之中,率先脱颖而出的,则是将所有阴暗想法一扫而空的喜悦。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感觉到,这只猫儿飘忽不定的心,被稳稳地抓进了他的手里。 “嘶——” 司烛黎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埋首在他颈间的少女抬起头来,得意地冲他亮了亮那雪白的小虎牙,一点金色的血沾染在她娇嫩的唇瓣上,又被她自己的小舌舔舐进去。 “司烛黎,你只能是我的!这是烙印。” 祝灵昭用指尖描绘了一下男人脖颈上清晰可见的牙印。 咬人,显然不是少女神志清醒时会做的事。 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喉咙发紧。 要命,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诱人的画面吗? 而祝灵昭却把男人的沉默当成了不配合,她皱起眉,气势汹汹地按住男人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倒在大床上。 司烛黎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低声问道:“昭昭,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事吗?” “什么事?”祝灵昭现在脑海中充斥着很多很坏很坏的念头,哪里还管得上其他什么事。 司烛黎笑了。 祝灵昭皱着眉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 这一回,强大妖冶的魔尊大人松开了抓着少女的手,顺着她力道倒进了柔软的床铺里,任由少女霸道地禁锢着他的动作。 “如果说……我不愿意呢?”司烛黎望着位于自己上方的少女,那双璀璨的金眸里仿佛流淌着醉人的光。 他浓密的睫毛轻颤,喉结上下滑动着,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莫名的喑哑:“昭昭,你会怎么做?” 是啊,他不愿意的话,该怎么做? 祝灵昭苦恼地盯着乖乖躺在床上的男人。 司烛黎侧了侧头,像是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他那线条流畅的脖颈,那个略微发红的牙印还残留在莹白的皮肤上,莫名惹人流连。 俊美妖冶的男人勾起一个魅惑人心的笑,轻轻问道。 “那要不要,再多打几个烙印,直到我愿意为止?” 第335章 好哥哥 三天后。 被茂密的树枝所包裹的和凤宫里。 一抹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丫,照射到柔软的大床上。 娇小的少女垂死病中惊坐起。 只见躺在她身边的男人,清隽的眉宇间似乎带着罕见的倦意,他正沉沉地睡着,眼尾绯红,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披散,裸露出的脖颈与胸膛上,残留着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牙印。 那些微红的颜色烙印在莹白的皮肤上,间或还夹杂着青紫,分外鲜明。 望着这略有些凄惨与过火的场景,祝灵昭不禁陷入了神兽生涯中的三大拷问。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在干什么? 这三天里的回忆扑面而来。 祝灵昭“唰”地一下捂住了泛红的小脸。 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如今已经恢复了清醒的祝灵昭一眼就看破了真相,这分明就是魔尊大人故意为之。 而且,他们的宝宝怎么办?! 祝灵昭内心充满了懊悔和忧虑。 她回想起男人曾问她:“昭昭,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事吗?”,以及祝灵昭完全不记得后吗,男人那鬼计得逞的坏笑。 小猫咪气得直捶床。 只是祝灵昭没有想到,那万年来积攒的仇怨已经被吸收殆尽,此时的她还没有适应又暴涨一截的力量。 就是这么无意一锤,只听“哐当——”一声脆响。 柔软的大床连带着床幔一阵剧烈摇晃,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轰然倒塌。 床幔上绣着暗纹的轻纱纷纷扬扬,将跌落进缝隙中的两人笼罩其中。 “嗯……” 沉睡中的男人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哼,缓缓睁开眼睛。 望见这一片狼藉,他璀璨的金眸中还带着些许茫然:“昭昭?床怎么塌……” “不、不要说!” 祝灵昭涨红了小脸,连忙捂住男人的嘴巴。 司烛黎打量四周,从刚醒的迷蒙中渐渐清醒过来,他轻挑起长眉,口中轻咬了一下少女白嫩柔软的掌心。 “哎呦。”祝灵昭猝不及防,闪电般收回手。 司烛黎戏谑地看着她,声音轻缓:“昭昭,你何须对着床出气?倒不如……” “倒不如对着你,是吧?!”祝灵昭打断他。 她还红着脸,一边像猫儿一样灵巧地从重重叠叠的轻纱中钻出去,没好气地说道:“差不多行啦,好哥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被留在轻纱里的魔尊大人一怔:“你叫我什么?” 祝灵昭把那些堆成一团的轻纱卷起来,扔到一旁,见男人仍坐在破床上发愣,不免有些好笑。 这声“好哥哥”的本意和无奈叫别人“大哥大姐”也差不了多少。 司烛黎之前哄骗她叫“夫君”的劲儿哪去啦?怎么还在意一声“哥哥”。 可是祝灵昭哪知道。 这是两码事。 在司烛黎的记忆里,这只狡猾的猫从一出场就是可靠温柔的“姐姐”形象,仿佛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什么时候像这样乖乖甜甜地叫过他“哥哥”?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身后,轻声诱哄:“昭昭,再叫一次。” 祝灵昭鼓着小脸把男人推开一点:“不许贴贴。我们年龄差这么多,真要算起来,我应该叫你大叔……不对,祖宗才对!” 年龄,对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禁忌。 高大俊美的男人板着脸,轻抿起薄唇,露出一副“我不太高兴但我不好意思承认”的神情。 祝灵昭没理他,只催促男人赶紧穿衣服。 这外面三十二城城主刚刚谋反,闹了那么大的事,他们却中途溜走,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呢。 多亏曲无疆和魏曲这两个绝世好下属能帮他们顶着。 要不然,这天底下哪有司烛黎这样做魔尊的?也难怪有人想反他。 祝灵昭叉起腰,颐指气使地喵喵。 强大如魔尊大人也只能听从,把两个人仔仔细细收拾整齐,挑出一串叮当作响的珠花悉心戴在少女挽好的头发上。 司烛黎梳头的水平日益精进。 祝灵昭也投桃报李,眉眼弯弯地环住男人的脖子,凑近他耳边娇声娇气道:“哥哥,你给我挽的发好漂亮,你未来的妻子不会不高兴叭?” 虽说叫了他“哥哥”…… 但哪里来的未来的妻子?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司烛黎一言难尽地瞥了少女一眼,丝毫不能理解来自21世纪的幽默感。 但祝灵昭却笑得开怀,秀发间摇曳的珠花仿佛翻飞的蝴蝶般绚丽。 两人正在说笑间,和凤宫外突然传来了“咄、咄、咄”的敲门声。 这些魔域里的人都有眼色极了,司烛黎用树枝把和凤宫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巢穴时,谁都不敢前来打扰。 但当那些树枝散去,和凤宫那漂亮的琉璃瓦顶重见天日后,曲无疆就板着脸来敲门了。 和魏曲那个满脑子河神大人,祝灵昭说一句“月亮是方的”,他都能无条件上天去把月亮削出棱角的性格不同。 他作为这魔域里的大护法,有必要起到提醒的作用。 如今魔域里局势变化,无论如何都需要当老大的出面裁决。 至于那宫门里的两人到底谁是老大?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总归他们今天得派出一个人来。 这条黑色的蛟龙如此想道。 果然,就算那位目中无人的魔尊大人不靠谱,他们的河神大人也是靠谱的。 和凤宫里,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曲无疆吗?你进来吧。” 曲无疆抬手推门,可刚把沉重的宫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一股可怖的杀气宛如火山喷发般,扑面而来。 遒劲的风呼呼作响,直把曲无疆震得倒退两步,那扇刚推开的宫门又“砰”地一声紧紧关上。 曲无疆错愕,惊呼出声:“魔尊大人,河神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好端端地,魔尊大人怎么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气势? 难不成是敌袭?! 曲无疆神情严峻,正准备破门而入。 就听到祝灵昭的声音再次响起:“哎等等,曲无疆,你先别进来!” 曲无疆:? 刚才是谁让他进来的来着? 第336章 生了个球 魔域的左护法大人一头雾水。 细听起来,那少女的声音中有慌乱,有紧张,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尴尬。 曲无疆站在宫门外,思忖片刻,只得谨慎地发问:“河神大人,参与谋反的共有六名城主,已经全部关押至炼牢,其余城主均在魅煞城内等候发落。我们应该等待到何时?” “滚——” 魔尊大人冷而阴森的声音传来,仿佛即将狂风骤雨,大开杀戒。 曲无疆:…… 曲无疆瘫着一张俊脸,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了和凤宫里少女那安抚的话语:“别激动别激动,放松一点,司烛黎,我在这儿呢……” 和凤宫里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好像已经乱做了一团。 “曲无疆,我们现在有点事!明天……噢不不不,三天后,三天后你再来!” 少女那莫名紧张的声音隔着宫门传出。 和凤宫外,曲无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脚下离开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化为一道残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天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快跑总没错! 难道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到宫里那两位不成?闹出如此乱七八糟的动静,石头人都不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是魔域左护法大人的经验之谈。 殊不知,这回曲无疆是真的冤枉了两人。 祝灵昭并不是故意出尔反尔。 和凤宫内,此时正是一片紧张焦灼的气氛。 茂密的树枝飒飒摇动着,再次生长蔓延,将和凤宫包裹得密不透风。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坐在软塌上,长眉微蹙,脸色冷峻。 祝灵昭担忧地握着男人的手,却无能为力,只能当一个加油鼓劲的场外观众。 是的,谁能想到,这好端端的,就在他们出门的那一刻,魔尊大人脸色骤变,突然要“生”了呢? “放松,司烛黎,没事的。”祝灵昭紧紧抓着司烛黎的手,小声为他鼓劲,“加油,吸吸,呼——吸吸,呼——” 司烛黎:…… 俊美妖冶的魔尊大人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清冷的金眸里盈满了无语。 他眼帘微垂,目光淡淡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夕之间实力暴涨的少女并没有意识到,她此时力气大得出奇,已经无意中把男人的大手捏出了青白的指痕。 照目前的力道,手骨可能会断吧? 虽然断了也能马上复原,但司烛黎觉得还是不能让少女再继续这么下去。 “昭昭。”司烛黎缓缓开口。 祝灵昭立刻浑身一激灵:“到!” 司烛黎略有些无奈地提醒道:“你才该放松一些,你太紧张了。” “啊?”祝灵昭脊背挺直,紧张兮兮地说,“我不紧张,只要你没事就好。” 望着少女那张难得紧绷的小脸,司烛黎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他抬起手,轻拍了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 祝灵昭眨着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昭昭,我不难受,也不危险。”司烛黎温声安抚。 现在这个被树枝所包裹的和凤宫里,最需要放松的人,显然是祝灵昭。 而司烛黎,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并没有任何难受的地方。 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之快。 司烛黎也已经想到了原因:大抵是这一次祝灵昭所吸收的力量太盛,盈余之下全都采补给了他,导致这个所谓的“孩子”过早有了充足的力量。 至于对待这个孩子的感情。 司烛黎更是心中如止水般平静。 一棵树能对自己的果子有什么感情呢?左不过是开花结果,再从枝头掉落,融进泥土里自生自灭。 现在的司烛黎不但没有虚弱,反而由于过于充盈的力量而感觉有点撑。 “可是……”祝灵昭还想再说什么。 司烛黎递给少女三颗小绿果子,再度摸了摸她的头:“乖,昭昭,你先吃果子,不要打扰我,我需要集中精力。” 祝灵昭:“……噢。” 软榻上,一袭锦白色衣袍的男人说罢,闭上了眼睛,他正襟危坐,浑身的气势不断攀升。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四面茂密的枝丫无风自动,飒飒摇晃起来。 祝灵昭乖乖坐在一旁,抱着小绿果子,啃了一口,嗯~好甜,然后眼睛中缓缓浮现出一丝疑惑。 咦?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不就跟随便给小孩零食,让她跑到一边吃去别碍事一样吗? 可是,这件事她又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祝灵昭只能郁猝地咬了一口小绿果子,一边紧盯着司烛黎的身影不放。 说起来,她吃的这个小绿果子也来自司烛黎,四舍五入难道不算是他们孩子的同胞亲兄妹吗? 祝灵昭正在脑海中胡思乱想。 就看到四周树枝摇动得愈发激烈了,浓绿的叶子就如同海洋上的波涛,一层层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水面之下呼之欲出。 “唰唰、唰唰、唰唰……” 那些繁茂的枝丫有规律地摇晃着,如同午后的森林,正缓慢而又静谧地呼吸。 不知过去了多久。 祝灵昭只感觉自己好像都被这种深深浅浅的绿色催眠了。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 一颗硕大的绿色果实从重重叠叠的枝叶间冒了出来。 “吓,生了?!”祝灵昭吓了一大跳,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我们的孩子?”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颗果实,大概有西瓜那么大,沉甸甸圆滚滚的,表皮厚实,一点都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只能感觉到有一种很妙的联系。 “砰、砰、砰……” 祝灵昭愣了好半天,才发觉那一直萦绕在耳边微小的心跳声来自于面前这颗果实。 她能感觉到,这颗绿色的果实里有着“什么”,他身上的力量与她还有司烛黎一脉相承,就好像是他们某种共同的延续。 莫名的,祝灵昭极度紧张起来,对着这颗绿果实无从下手,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只抓耳挠腮的小笨熊。 怎么感觉,像是生了个哪吒? 这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啊? 她是应该把这颗果子温柔地抱起来,说:“宝宝你好,我是你的妈妈噢。”,还是先像李靖一样那把剑把果子劈开啊? 刚当上“妈妈”的小猫咪一整只手足无措。 而冷酷妖冶的魔尊大人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第337章 宝宝不对劲 虽然这果子是司烛黎结的,但他的状态却比祝灵昭要好得多。 毕竟对于魔尊大人来说,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从自己那过于庞大的本体中翻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这颗不起眼的小果子罢了。 “昭昭,你在做什么?” 司烛黎看着围在果子旁边手舞足蹈,像是在进行某种奇怪祭祀仪式的少女,不由得出声问道。 “啊?”祝灵昭神经兮兮地停了下来,那张昳丽的小脸上紧张得快要哭出来,“怎、怎怎么办?司烛黎,你还好吗?要热水吗?要不要躺下来休息?我该做什么?我、我们的孩子还光着,是不是得先给他穿个衣服……” 司烛黎只得拉过少女,轻抚她单薄的脊背:“好了,昭昭,冷静一点。” “你紧张什么?”高大俊美的男人低声笑着,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很好。不用热水,也不需要躺下来休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于衣服……” 司烛黎看向那颗绿色果实,在祝灵昭惊慌的目光之中,伸出手,将那颗果实从枝头上摘下,然后猛地向地上摔去。 “啊啊啊啊——孩子,孩子摔了!” 祝灵昭惊恐大叫,下意识一个猫猫飞扑,想要抢救被无情父亲抛弃的可怜宝宝。 呜呜呜,他们的孩子好可怜,才刚出生就被孩子爸嫌弃! 然而还是没有来得及。 只是毫厘之差,这颗沉甸甸的果实擦着祝灵昭的指尖,重重地砸在地上。 平整的玉石地面被砸出一个小坑。 然后“咔嚓”一声轻响。 祝灵昭眼睁睁看到,这颗绿果子就如同鸡蛋壳一样,从表面裂开一条小缝。 随即,这条细细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里面传来像小鸡啄壳般“咄咄咄”的声响,并伴随着“啪”的一声,彻底裂开成了两半。 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正坐在里面,他挥舞着小拳头将果壳掰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长大了几圈,变成了一个正常大小的小娃娃。 他头上还顶着绿色的果壳,像戴着一顶别致的小帽子,几缕黑发被压得软趴趴的。 他长得可爱极了,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亮又圆,仿佛一只新生的小猫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就连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就目光平静地掠过魔尊大人,看向了祝灵昭。 就好似在茫茫世界中骤然看到了一簇火光。 小小的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弯起眼睛,“咯咯”地笑出声,向祝灵昭努力伸长了藕节似白白胖胖的小手。 “啊,吖吖!” 祝灵昭的心瞬间被击中了。 “哎,宝宝,妈妈在。”娇小的少女马上代入了自己的新角色,她眉开眼笑地把孩子从地上的果壳里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摘掉他脑袋上的果壳小帽子。 “吖吖!”宝宝也配合地挥舞手臂,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祝灵昭帮他拨了拨头上被压趴了的头发,小孩子的头发细细软软,手感很好。 这么仔细一看,祝灵昭才发现,原来宝宝的头发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墨绿色,乍看是黑的,但透光一照,就能觉察出隐隐约约的墨绿色来。 “吖吖,呼~” 宝宝似乎觉得被祝灵昭摸头很舒服,他用小脑袋拱着祝灵昭的手,发出小猫一般呼噜呼噜的声音。 祝灵昭被他萌得心都化了。 而站在一旁的司烛黎看着这母子其乐融融的画面,俊朗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祝灵昭察觉到男人的脸色,哒哒哒跑过去,把宝宝举给他看:“看,司烛黎,这就是我们的宝宝!” 小孩子被突然举起来也不害怕,“咯咯咯”笑着,就和他的妈妈一样胆子大。 司烛黎金眸微垂,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突然间眉梢微动。 “昭昭,把他给我。”司烛黎伸出手来。 祝灵昭听出这语气不对,不由得疑惑地从宝宝身后探出头来:“司烛黎,怎么啦?” “他才是刚出生的小孩子,你不可以像老鹰扔小鹰一样,把他从悬崖上扔下去噢。”祝灵昭暗藏着一点小戒备地说道。 司烛黎:…… 见男人不言语,祝灵昭想了想,不禁抱紧了怀里的宝宝,认真地补充:“也不可以把他放在大木盆里,让他顺着河流飘走。或者把他埋进土里,让他自己生根发芽。” “吖吖!”小小的孩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傻乎乎地跟着点头。 司烛黎:…… 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有些时候,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甚至在想,到底他是反派,还是面前的少女是反派。 ……虽然他的确是有过把小孩往哪个角落里一扔,接受阳光雨露自己长大的念头。 但司烛黎怎么可能做的这么明显! “昭昭,不会扔掉他。”司烛黎无声地叹息,略有些头痛地说道,“但他有些不太对。” “不太对?”祝灵昭疑惑道。 司烛黎颔首,他伸出手,想要从少女怀里把这个沉甸甸的大胖小子接过。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男人那并不算友善的气息,原本正傻笑的宝宝忽然眉头一皱,拼命挣扎起来。 “呜哇呜哇!啊啊!”小小的孩子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听不懂的音节,拼命往祝灵昭怀里钻,像是要努力躲过司烛黎伸来的大手。 可是小宝宝哪里能挣得过魔尊大人呢? 更别说正抱着他的少女也是个力大无穷的邪神。 祝灵昭虽然不解,但只以为是宝宝出生不同寻常,身体有些问题,所以也没有顺着宝宝的意让他逃走,反而把他两条白白嫩嫩的小手臂一夹,让他怎么都挣不开。 宝宝:!!! 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惊,那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瞪圆了,像是骤然遭到了全世界的背叛,金豆豆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司烛黎的大手摸上了他只有几缕头发的小脑袋。 “呜哇哇哇哇——” 小小的孩子小脸憋得通红,扯开嗓子哭了出来。 “嗖——”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嫩绿的树藤猛地飞出,狠狠抽在了司烛黎的手上。 只这一下。 魔尊大人那莹白的手背上就显现出一道红痕。 一点金色的血从红肿的抽痕中渗出来。 祝灵昭愣住了,她抱着正在嚎啕大哭的宝宝,看向司烛黎。 这是怎么回事?刚出生的小宝宝就能有打伤魔尊大人的能力?! 第338章 孩子不是玩具 于是,当曲无疆刚刚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就接到了来自于般罗宫的敕令。 那竟然是河神大人发出的。 有什么事能让那个少女发出如此紧急的召唤? 曲无疆一惊,顿时也来不及去想自己其实刚才从般罗宫里出来了,掉头就往回返。 等到了和凤宫前,远远看见了魏曲那佝偻阴郁的身影,曲无疆心里更是紧张。 能把他们两人都叫来,想必是十分棘手的大事! “魏城主,发生什么了?”曲无疆低声问道。 却见魏曲摇了摇头,示意曲无疆看向面前的和凤宫:“你看。” 偌大的和凤宫已经没有了树枝的包裹,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但奇怪的是,那些茂密的枝丫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宫殿的角落里、青石板路的缝隙间、甚至是和凤宫剔透的琉璃瓦片上,都趴着许多细小的树藤。 那些树藤呈现出深绿与灰褐交织的颜色,慢吞吞地漫无目的地爬着,仿佛无数条纠缠蜿蜒的长蛇。 此时已近深秋,魔域里的气候贫瘠,和凤宫中本该凋零的花卉却都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竞相怒放着,争奇斗艳,花香四溢。 修剪平整的草坪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白骨嶙峋的骨鸦密密麻麻地落满了屋檐,发出高高低低的叫声。 那些青鸢和莺鸟本来与魔域里的生物是两看两相厌的死敌,但此时却都一同挤在屋檐上,漂亮的淡青色尾羽与森森白骨挨在一起,好似突然之间和解了一般,其乐融融。 “这是……” 曲无疆神情严峻,他和魏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魔尊大人的力量怎么会泄漏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是当初天道没有铲除干净,又卷土重来了?! 曲无疆和魏曲都暗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们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的刚要在沉重的宫门上敲下。 “呜哇哇哇哇——” 一阵清脆刺耳的哭声从和凤宫内部由远及近。 大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 娇小的少女猛冲出来,看见门外的两人,眼睛一亮,好似看到了天降救星。 “曲无疆,魏曲,你们可算来了!” 祝灵昭急切道,欢天喜地地将小宝宝一把放进曲无疆的怀里。 “拜托了,快用你们无敌的生活经验想想办法!” 小、小宝宝?!!! 曲无疆和魏曲霍然瞪大了眼睛。 尤其是曲无疆,怀里乍然被塞进了一团软绵绵又吵闹的小东西,那股奶里奶气的草木香味扑面而来,吓得他浑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好在左护法大人反应一流,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条件反射。 他和魏曲都像是被试了定身法一般,死死盯着那团小东西,嘴巴张得活像是被一口塞进了十八条蛇。 “呜哇——呜呜呜——” 那小小的一团小脸涨得通红,秀气的小眉头紧皱,大声哭嚎着,好像受尽了全天下的委屈。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面屋檐上密密麻麻的鸟雀,全都低下头来,静静地看向了这个孩子。 这、这是——魔尊大人和河神大人的孩子?! 费力地意识到这一点后,曲无疆和魏曲全都是身心俱震。 “河神大人,这、这、这……!” 魏曲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祝灵昭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虔诚道:“他哭了好久,怎么也停不下来。你们活了这么久,一定能有办法让他停下来吧!” 曲无疆浑身僵硬得像是块石头。 他望向默默跟出来的魔尊大人,那高大俊美的男人脸色黑得要命,眸光冰冷,显然是没什么办法。 可、可是,他只是一条从蛋里孵出来的蛇,他也从来没有带过小孩啊!! 最后,还是在场唯一的人类接过了这个重任。 魏曲以一个十分标准的姿势接过了正在大哭的宝宝,老迈的手轻轻在小孩背上拍了两下。 在祝灵昭敬仰的目光之下,小小的孩子“呜呜”了一阵,哭声竟然真的渐渐止住了。 “哇,魏曲,你就是带孩子的神!”祝灵昭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发出欢呼。 魏曲噎了一下。 提问:被自己侍奉的神明称为“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回答: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她了。 一炷香后,一片狼藉的和凤宫里,魏曲指挥着魔尊大人用树藤编织出一张婴儿摇篮,将宝宝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小孩子哭累了,沉沉地陷入了梦乡,一只白嫩的小手还抓着魏曲的衣袖不放,被魏曲很小心地扒开,也没有醒过来。 祝灵昭好奇地围在婴儿摇篮旁边,虚心向大祭司讨教经验:“魏曲,你好厉害,你是怎么让他睡着的?” 魏曲解释道:“河神大人,小孩子哭很耗费体力,累了自然就会睡。至于怎样让他不哭……” 魏曲顿了顿,看向祝灵昭:“这不是我的功劳,河神大人,小殿下很依恋您的气息。” 宝宝能接受被魏曲抱在怀里,也是因为魏曲是祝灵昭的大祭司,身上带着他十分熟悉和喜爱的力量。 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哄了他半天都没有用。” 说话间,祝灵昭的眼睛一直落在宝宝身上,见小孩子睡得香甜,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新奇道:“咦?他是不是有酒窝?” 而司烛黎就站在一旁,身上嗖嗖地放着冷气。 他的气势太阴冷太强大,刺得小宝宝在睡梦中都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沉稳可靠的大祭司望着这对新手父母,语气平静地说道:“那就要看你们之前对他做了什么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呀。”祝灵昭无辜道。 她掰着手指,仔细地把小宝宝出生以来的所有事都描述了一遍:“因为他身上的力量有些不对,所以司烛黎给他检查了三遍……” 就在两炷香时间之前,在宝宝震耳欲聋的哭声之中,司烛黎拎着宝宝的一只小胖脚,将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三遍。 祝灵昭见宝宝哭个不停,心疼地抱过来,试图给他玩抛高高,但因为力气控制不好,一不小心“嗖”地一下把宝宝扔上了房梁,最后还是司烛黎控制着树枝将他提下来的。 这下祝灵昭不敢再随便碰小宝宝了。 她只好指挥着司烛黎用树藤给宝宝编织衣服,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些树藤化作的小衣服刚一碰到宝宝的身体,就变回了原型,树叶和细细软软的树藤窸窸窣窣地掉了满地。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黑着脸,又试了几次,但小小的孩子一直“哇哇”大哭着,挥舞着小拳头,拒绝一切套在自己身上的“束缚”。 司烛黎的脸色越来越冷,一度想要将这个魔音贯耳的小东西从和凤宫的窗户里扔出去。 祝灵昭见状,连忙又把宝宝抱回自己的怀里,捡起地上掉落的树叶给他捏着玩。 锋利的叶片边缘割伤了宝宝白嫩嫩的手指,一点淡青色的血液冒了出来,然后宝宝哭得更伤心了,那只胖乎乎的小拳头紧紧一攥,把树叶捏成了粉末。 司烛黎扒着要看宝宝的血。 小宝宝挥舞短短白白的四肢,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 这对新生父子差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上演全武行。 除了以上这些,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听祝灵昭讲完这短短时间内过于曲折的经历,魏曲不由得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掀起兜帽,看向祝灵昭。 “河神大人,您知道吗?”面容老迈的大祭司略显犹豫,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孩子其实不是一种玩具?” 第339章 宝宝的秘密 祝灵昭大吃一惊。 “我当然知道啦。”她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尊贵的河神大人此时此刻依旧在戳小宝宝的脸蛋呢? 魏曲看看祝灵昭,目光又无声地落在了摇篮中,祝灵昭试图给小宝宝戳出一个酒窝的那只手上。 祝灵昭随他一同看过去,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像小学生一样背在自己身后。 “不、不能戳吗?”祝灵昭茫然地问。 忠诚的大祭司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解释起来:“河神大人,新生的孩子十分脆弱,请最好不要戳他的脸,会流口水。” “尊上的树叶那种危险的东西,也尽量不要让他触碰。对待小殿下请轻拿轻放,选择让他舒服的姿势,不要拎着他的一只脚,也不要随便把他扔到房梁上。” 气场全开的魏曲有一种老先生般传道受业解惑的气势。 因为他是全场唯一的人类,还是唯一疑似有育儿经验的人,堪称育儿之光! 祝灵昭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毕竟她没有把小宝宝埋进土里浇点水,已经相当努力和负责了。 可是听着听着,祝灵昭就逐渐心虚起来。 原、原来照顾孩子竟然有这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吗?! 见娇小的少女垂头丧气,已经要缩成一团猫猫球了,魏曲终究还是不忍心,缓和语气,安抚道:“河神大人,您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以后只需注意些就好。” “而且小殿下是您和尊上的孩子,天生便远超常人,必然不似一般婴儿那样娇弱。如果您要是实在想带着小殿下玩,可以等他再长大一些。” 祝灵昭连连点头,恨不得掏出小本本把魏曲说的每一个要点都记下来。 而一旁的司烛黎却长眉微蹙,出声问道:“可他的血是淡青色的。” 魏曲微怔:“这……” 祝灵昭补充道:“我和司烛黎的血都不是这个颜色。他是不是身体有些问题?” 准确地说,无论是修士还是妖灵精怪,鲜血大多都是红色。无非是因为体质,或者功法不同,血液呈现出来的红色有深有浅。 司烛黎是被真神气运和信仰之力生生炼化出来的存在,他的血里每一滴都凝聚着无上的力量,这才会呈现出最纯净的金色。 但这个新生的宝宝又没有特殊的经历,怎么会有与众不同的血液呢? 更何况……还是完全不像血液的淡青色。 祝灵昭也看得分明,宝宝指尖上冒出来的血,淡得几近透明,非但没有血液的腥味,还有一股浓郁而又甜蜜的草木香气,就像是大树流出来的汁液一样。 这一点伤口稍纵即逝,宝宝的手指上很快又愈合如初。 祝灵昭有点担心,她和司烛黎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但这份“异常”如果遗传给了宝宝,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已经好几次了,宝宝无意中对于“树木”的操控好像都压过了司烛黎。 他不仅能用树藤抽伤司烛黎,还能轻易摧毁司烛黎那本该刀枪不入的树叶。 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 祝灵昭的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种猜测:司烛黎化身神树的根源,就在于“根牲”。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根牲”能活到司烛黎这么久,更没人知道,“根牲”生下来的孩子是否天生就是新一代“根牲”。 祝灵昭瞟了司烛黎一眼。 魔尊大人那双金眸深处暗沉沉的,不断有冷光翻涌,显然也有这个想法。 这才是司烛黎非要对宝宝身上的异常探究到底的原因。 “淡青色血液……我确实从未听闻过这种情况。”魏曲沉思道,“可若是先天不足,小殿下又表现得十分健康。” 魏曲也知道“根牲”的事,有些秘密无需多言,他伸出手去放在宝宝的额头上,闭眼凝神。 片刻后,魏曲睁开眼睛,略有些歉意地看向他们:“河神大人,尊上,抱歉。我并不能探知小殿下体内的情况,有一股力量远高于我,使我无法探知其中。” 站在一旁,充当木桩子的曲无疆有些诧异地看向魏曲,完全没想到这个刚出生的小娃娃竟然难住了几个大人。 可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司烛黎面容冷酷,沉声说道:“嗯,我也是。” 没错,就连强大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都无法窥探到这个孩子体内的秘密。 祝灵昭猛地转头,惊诧地看向司烛黎,失声道:“你刚才可没说这个!” 司烛黎轻轻拉住祝灵昭的手,不让少女太过担忧。他只目光扫向曲无疆,淡淡道:“你去。” 曲无疆放下环抱的双臂,依言走到小摇篮旁,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宝宝的额前。 一阵紧张的安静过后。 曲无疆看向司烛黎,摇了摇头,道:“魔尊大人,属下也不能。” 第340章 不靠谱的爹娘 正所谓,一个宝宝难倒英雄汉。 在整个圣荒大陆都叱咤风云的三个大男人,围着宝宝摇篮,陷入了沉默。 祝灵昭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也把目光落在了摇篮中。 树藤编织的小摇篮轻轻摇晃。 小小的孩子正躺在里面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有几个大人为他一筹莫展。 一条细细软软的树藤从摇篮的边缘伸进来,勾着小宝宝白白嫩嫩的手指,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手拉着手似的。 祝灵昭觉得有趣,探着手拉了拉那条树藤。 嫩绿的树藤就像是有意识一般,亲昵地蹭了蹭祝灵昭的手。 但司烛黎却蹙起长眉,那条树藤根本不属于他,他黑着脸伸出手去。 那条本来像小动物一样蹭着祝灵昭撒娇的树藤立刻绷直了,瞄准司烛黎的大手就想将他抽得皮开肉绽。 可惜这一次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早有准备,他轻巧地避过抽来的树藤尖尖,一把扯住树藤最粗壮的地方,将它整根薅了起来。 这条树藤是偷偷从摇篮下,白玉地砖的缝隙之间生长出来的。 被司烛黎这么用力一拽,白玉地砖“咯吱咯吱”直响。 这根细嫩的树藤就像是豆芽菜一样“呲溜”一声被拔了出来,没精打采地掉落在地上。 一旁的魏曲将魔尊大人这毫无自知之明的“暴行”看在眼里,眉心不由自主地一跳。 果不其然—— “呜哇哇哇哇……!!!” 刚刚还沉浸睡梦中的宝宝小嘴突然一瘪,攥紧了小拳头大声哭闹起来。 “啊?怎么了?!”祝灵昭吓得猫猫起跳,一脸紧张地东张西望。 在场唯一成熟稳重的人类简直想无奈地叹气。 难道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发现,魔尊大人的无理举动才是弄哭宝宝的元凶吗? 有这么一对不着调的父母,他的小殿下真的能平安无事地长大吗? 好在这一次,祝灵昭有了经验,她学着魏曲之前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抱起宝宝,哄拍着他的后背。 妈妈柔软的怀抱要比摇篮更加舒适。 小小的孩子只哭闹了一会儿,就舒展开小眉头。 他白嫩的小胖手紧攥住祝灵昭的衣袖,依恋地往祝灵昭怀里钻了钻,再度沉沉睡去。 魔尊大人皱眉,那双阴沉沉的金眸睇着宝宝,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思忖从哪里开始下手把小东西扔到河里去。 魏曲斟酌着语气,出声询问:“尊上,您为何要扯断小殿下的藤蔓?” 司烛黎冷着脸,理直气壮的语气与某只猫如出一辙:“因为气息不同。” 周围所有的树藤都是司烛黎的力量所化,只有这条树藤,是小宝宝的力量延伸。 对于强迫症深入骨髓的魔尊大人而言,这条树藤简直就像是一群雪白可爱的小猫咪中,混进了一只又花又脏的杂毛猫,无比显眼又无比突兀。 这魔尊大人能忍才怪。 只恨不得赶紧把这只花猫揪出来,丢得远远的。 魏曲:……???这是什么离谱的理由? 魏曲的眼睛瞪大。 老迈沉稳的大祭司震怒了,他素来知道魔尊大人生性霸道,但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儿子的气息都容忍不了? “尊上,您这……”涉及到小殿下,魏曲皱起眉,再也忍不住,干脆直言道,“这藤蔓是小殿下力量的一部分,您总要习惯的。” 司烛黎金眸瞥向他,冷光四溢。 但身为育儿之光,魏曲无所畏惧,他气势凛然,那苍老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个人,自带着一种长辈慈祥又威严的奇特压迫感。 “尊上,您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和自己的孩子较真?”魏曲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后的日子还长,您总要多为小殿下考虑。” 司烛黎唇角不高兴地抿起。 但魏曲一点都不在意,他气势汹汹地看向了曲无疆。 “还有你,左护法大人。既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从今往后就要多去学习,我也是这么从无到有过来的。” “身为属下,之前没有准备是我们的失职。之后还请左护法大人去备齐小殿下的生活用品,穿衣吃食,丹药功法。而我则去给小殿下准备合适的寝宫,并安排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 短短几息之间,魏曲已经将在场的两个人都数落了个遍,他将目光最后转向祝灵昭。 “至于您,河神大人。” 祝灵昭仿佛重回了学校中被教导主任点名,慌忙挺直了身子:“到!” 魏曲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嘱咐道:“我知道您很重视小殿下,小殿下也很喜欢您。但您也不要太过于宠溺尊上了,尊上有些不合适的行为,您也要及时制止,不能太由着尊上的性子胡来。” 魏曲自觉语气已经十分委婉。 但被宠溺的魔尊大人却挑起了长眉:??? 怎么回事? 为什么同为不靠谱的新手爹娘,他就是行为不合适、性子不好,而祝灵昭就是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过于顺着他? 这是不是有失偏颇?! 司烛黎阴森森地扫了自己的“好”下属一眼,发现他的心果然早已经偏到了猫咪那里去。 而祝灵昭还在老老实实地点头,宛如被自家大祭司训斥的小学生:“嗯,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多看着司烛黎的。” 魏曲目露欣慰,他看着面前抱着宝宝的少女,似乎很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但因为身份尊卑而忍住了。 “河神大人,小殿下的事我和曲无疆也会再留意的,但目前看来,小殿下的身体虽然查不出原因,却十分健康强大,真是太好了。” “河神大人您也是,不仅没有力量衰弱,反而更上一层,可谓是件大喜事。今日时候不早了,您多加休息,明日再处理魔域里的事务也不迟。” 魏曲这么一说,曲无疆也赞同地点点头。 在这之前,曲无疆还觉得是这对猫嫌狗腻的夫妻只顾着腻歪,而放着正事不做,但此时知道了他们是为产子,便也心中只剩下了担忧。 “魔尊大人,河神大人,还请安心休息。”曲无疆沉声说道,“我会去准备小殿下的吃穿用度。” 只能说两位全能下属还是这么靠谱。 祝灵昭顿时觉得安心多了,魏曲事无巨细的叮嘱也让她受益匪浅。她用魏曲教的标准姿势抱着宝宝,欢快地向两人道谢:“曲无疆,魏曲,谢谢,真是多亏你们啦。” “那我们休整一晚。”祝灵昭看了看司烛黎,征得他同意后,说道,“明早就让那些城主们都到主殿中等候吧。” “是。”曲无疆抱拳行了一礼。 魏曲走进内殿里,将破碎的大床默默收起,换了一张新的,重新将整个和凤宫收拾得井井有条,很有眼色地没有去问:那张可怜的床究竟经历了什么。 此时夕阳西沉,泛着血色的霞光落进和凤宫里,庭院中的草已经长到了一人高,莺鸟与骨鸦还眷恋地盘旋在上空不肯离去。 魏曲将兜帽重新戴上,“吱呀”一声推开宫门,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一直以来被忽视的问题。 “对了。”魏曲转过头来,恭敬地问道,“尊上,河神大人,还未告知小殿下的名讳?” 名讳? 名讳! 祝灵昭一愣,茫然又无辜地看向了司烛黎。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默默回望着她,那双璀璨的金眸深处,流露出一丝和她相同的迷茫。 然后,他们又一同看向了魏曲。 不同的脸,相同的恳切。 祝灵昭眼睛里拼命向魏曲发射着求救信号。 ——拜托了,可靠又万能的大祭司,快帮我们想想名字! 第341章 最大的幸运 最终,魏曲也没有现场硬编出一个名字来。 这位老迈的大祭司被这对新手父母惊得仰倒,匆匆忙忙地甩袖离去。 不过大祭司怎么可能抵得住自家神明的眼神攻击呢? 还是答应了要回去仔细帮他们想想。 送走了魏曲和曲无疆,祝灵昭抱着熟睡的宝宝回到内殿,不免有点垂头丧气。 新换的大床和以前差不多,也挂着祝灵昭喜欢的轻纱床帐。 祝灵昭站在床边僵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把宝宝放上床一起睡,还是放进摇篮里。 如果放上床的话,万一睡觉时无意中把宝宝压扁了怎么办? 可如果放在摇篮里,宝宝如果半夜里孤单了,着凉了,害怕了呢? 祝灵昭陷入了纠结。 最后还是司烛黎出手,将宝宝拎进了摇篮,淡声道:“昭昭,他没有那么脆弱。” 这个看起来满脸无害的小娃娃,体内却蕴含着连魔尊大人都看不透的力量,别说是放在摇篮里,恐怕就是扔进火山口里,都能毫发无损。 不过话虽如此,刚才魏曲的话,司烛黎却还是听进去了。他拎着小宝宝的动作轻了许多,并没有把宝宝弄醒。 司烛黎脱去外袍,和祝灵昭一起坐上大床。 宝宝躺着的小摇篮就摆在床边。 祝灵昭靠在男人的怀里,和他一起静静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不由得出声道:“司烛黎,我们是不是很差劲的父母啊?” 祝灵昭之前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他们都没有父母,自然就没有办法去做一个合格的父母。 司烛黎的大手落在了少女的头上,嗓音清冷中含着些许温柔:“昭昭,不要多想,你已经很好了。” “这世上猪狗不如的父母不胜枚举,你只是没有经验,却绝对称不上差劲。” 祝灵昭还是有些低落:“可是我连名字都没给他取。也没想到要给他准备食物和衣服。” 祝灵昭自小的食谱就与众不同,她吃食物纯粹就是因为嘴馋,而司烛黎也不需要吃东西,自然就忘记了小宝宝竟然需要食物! 啊,对了! 祝灵昭“唰”地一下坐起来,差点磕到了司烛黎的下巴:“宝宝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需、需要喂奶吗?”祝灵昭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她没有啊? 那难不成…… 祝灵昭的眼神下意识地落到了男人的胸前。 司烛黎阴森森地瞥了她一眼,扣着少女的脑袋转向宝宝的方向,语气加重:“昭昭,他是果实里出来的,出生时就已经吸收了果实里的养分,他现在暂时还不需要。” 祝灵昭仔细观察着摇篮里的宝宝。 小小的孩子吮吸着拇指,睡得正香,的确不怎么饿的样子。 “昭昭,你太紧张了。”司烛黎又说了一遍,他重新把娇小的少女抱进怀里,轮廓分明的下巴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轻蹭。 “我出生时也从来没有名字,没有任何东西。他们要我活命,只是为了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男人金眸微垂,低笑一声道,“你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叫我的吗?” 祝灵昭连忙在司烛黎怀里蹭蹭:“不要,你别说。” 现在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回忆里恶心的人恶心的事,说出来都会脏了耳朵。 司烛黎也已经不太在意了,只要有怀里的珍宝在,就已经足够填满他的心。是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个话题。 “你是天生天养的麒麟。天道……应该算作是你的父母。”司烛黎淡淡道,“但祂只想你走在规定的道路上,成为祂提线的工具。如果你有一丝差池,祂便会惩罚你,让你倒霉,让你去死。” “昭昭,你会成为天道那样的父母吗?”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 司烛黎问:“那你会成为我父母那样的父母吗?” 祝灵昭重重摇头:“绝对不可能!” 司烛黎笑了,他摸了摸祝灵昭的脑袋,温声道:“所以,你用担心什么。昭昭,你要相信自己。” 男人那双金眸看向躺在摇篮里睡得浑然不知的孩子,淡声道:“那小子已经足够幸福了。他能成为你的孩子,便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是的,这就是魔尊大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没有出生便携带着肮脏的原罪,不会被抛弃,不会被凌辱,不用拼命去做些什么,便能获得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优渥生活。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降生在这里,就已经是世间顶级的幸运了。 祝灵昭静静听着男人的心跳,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被男人开解了,还是自己想通了什么事。 “司烛黎,他成为你的孩子,也是他最大的幸运。”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342章 雏鸟情节 见魔尊大人蹙起长眉,似乎想要反驳。 祝灵昭摇了摇他的手,笑吟吟地说:“你也是很关心他的。你会为他的身体而担心,也愿意为他做衣服,做摇篮。我知道,你也想好好照顾他。” 只是魔尊大人一贯口嫌体正直罢了。 司烛黎不说话了。 祝灵昭望着宝宝,发自内心地感慨:“他不用经历我们的苦难,他会成为一个很棒很幸福的小孩子。” 啊,不过,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 祝灵昭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魔尊大人,委以重任:“所以,司烛黎,请你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你一定可以的,孩子他爹!” 不要为难取名废的小猫咪。 小猫咪毛都想秃了,也想不出来呜呜呜。 迎着少女那满含着期待的目光,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难不成,他就会取名字吗?!! 和凤宫内,新上任的父母开始为了孩子的姓名绞尽脑汁。 这还怎么睡得着? 祝灵昭和司烛黎面面相觑,只得又从大床上下来。 他们搬来辞典和《诗经》。 橙黄色的灯光燃起,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古典书籍堆在桌面上。 祝灵昭皱着秀气的眉头,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书页声刷刷作响。 司烛黎虽然冷着脸,但他翻看辞典的速度却并不比祝灵昭慢。 这一夜,偌大的魅煞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事重重,彻夜难眠。 可是等夜色渐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太过疲惫,祝灵昭竟然撑着脑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咯咯咯……” 吵醒祝灵昭的,是一串犹如银铃般清脆稚嫩的笑声。 祝灵昭感觉脸上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扫动。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 她正躺在一棵古老而又繁茂的大树底下,四面绿草如茵,这棵大树的树冠有那么大,就像是一座浮空的碧绿岛屿。 巴掌大的叶子压满了枝头,树枝沉甸甸地弯垂下来,低低地扫过祝灵昭的脸颊。 阳光一路穿过茂密的枝丫,在地上映照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祝灵昭坐起身,四相张望着,但除了这棵大树之外,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梦吗? 凡其所梦,皆有预兆。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只觉得这棵大树似曾相识。 “咯咯咯咯……” 那阵悦耳的笑声再次响起,树叶簌簌地摇动起来,就像是有小孩子躲在浓密的大树冠上偷偷地笑。 祝灵昭循声张望着,一些细碎的荧光仿佛萤火虫般从上方飘落下来,亲昵地萦绕在她的身旁。 那些小光点带着暖暖的温度,好似阳光凝聚而成的精华,在祝灵昭的肩膀上、手臂上起起伏伏,散发出草木的清香。 祝灵昭忽然心至福临,一道象征智慧的小闪电“劈咔”一声划过她的脑海。 “神树?”祝灵昭问道。 大树那偌大的树冠飒飒摇晃,低垂的树梢宛如无数只手,轻柔地拂过祝灵昭的肩膀,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应和。 祝灵昭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种见到老朋友的喜悦。 “神树,你还好吗?”祝灵昭有些欣喜地问,“那时候我们告别的匆忙,但我很感谢你。” 万年之前,虽然神树只在千钧一发之际掠夺到了她的一片残魂。 但神树却甘愿违背天道,将祝灵昭的残魂保护得很好。 只是那时候有太多事沉甸甸地压在祝灵昭心底,让她无暇去顾及其他。 阳光明媚,四周没有风,大树静静摇曳着,像是在有规律地呼吸。 然而祝灵昭等了许久,回应她的,却只是静默。 那些细碎的小光点从祝灵昭的肩膀上飞起来,又沿着她的手臂,跳动到她的手背上,然后慢悠悠地飘进大树粗壮的树干里。 祝灵昭看着这些小光点的动作,轻声询问:“你想让我进到树干里去?” 小光点依恋地轻蹭着她的手指,像是赞同。 “好吧。” 祝灵昭顺从地伸出手,她纤细的指尖触碰到了粗糙的树干。 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出现。 祝灵昭一惊,可她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那些细小的光点包围着她。 祝灵昭只觉得脚下一空,她失去平衡,兜头扎入了一片蓬勃而又茂密的光点之中。 飒飒、飒飒、飒飒…… 好似绿叶翻涌,枝丫摇曳。 祝灵昭投身进了一段过往的回忆之中。 “神树大人,请保佑我来年庄稼丰收。” “神树大人,请庇护我家族蒸蒸日上,官运亨通。” “神树大人,请救救我的孩子吧!” …… 无数的祈祷声响起,就如同祝灵昭曾经做玉水河河神时候的日子。 偌大的神树伫立在阳光下,接受着来自整个圣荒大陆的朝拜。 淡金色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地汇进来,又通过那些干枯腐朽的树根,一直延伸到深深的地下。 在漆黑无人的地宫里,被缠绕在树根之间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男人,他奄奄一息地悬挂在那里,犹如一具死尸。 淡金色的血液蜿蜒流淌过他的身体,滴落进他脚下的池子。 滴答、滴答…… 滴水声仿佛永无止境。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男人低垂的睫毛轻颤,那些汇入神树的祷告声在无形中变换了一个模样。 “神树大人,隔壁的村子凭什么比我们收成好?我要诅咒他们,来年颗粒无收!” “神树大人,我们家族不能败!我愿意将我今年新出生的儿女全部献给您,只要能让我得到那个官位!” “神树大人,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给你!” …… 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仍然是纯金色,却已经被扭曲成了无边的邪恶。 神树看着那些被不断激发出欲望和贪婪的信徒,有些畏缩。 此时的神树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但它看看那个被悬挂在自己树根下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那个少女的形象。 那是玉水河的河神,是比它更强,也更早诞生的神明,是它的前辈。 神树因为她而萌生出了自我意识,天然就对她有着雏鸟般的眷恋。 虽然他们接触得十分短暂,但他们神识相通。 无形之中,神树接受到了很多来自于少女的强烈意志。 比如,她对于杀戮与争纷的厌恶,对于天道宿命的不甘,对于很多卑劣行径的痛斥。 所以,本没有善恶观念的神树知道了。 ——那些人牺牲一个个无辜的人去作为“根牲”,以此汲取信仰之力为己用,是可耻而卑鄙的。 神树不想再做景国篡取信仰的工具了,它只是无法选择。 【神树,麻烦你替我,多照顾照顾他们吧?】 那个少女的话语回荡在耳畔。 这一次,神树决定帮助那个男人遮掩,不让别人发现他正在做什么。 于是,日复一日,狰狞树根之下的那个魔神,终于诞生了。 第343章 转生 ‘太好了,昭昭曾让我照顾他们,那我应该做到了吧!’ 神树懵懵懂懂地想着。 那个被禁锢的悲惨少年终于摆脱了“根牲”生不如死的命运。 然而,逆袭而来的魔神在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干枯的树根底部一路向上,篡取神树的力量与权利。 神树新生的意识并不在意:总归也不是它自己想当这个神明的。 一步、两步、三步…… 浑身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魔神终于从暗无天地的地底深处,来到了地面之上。 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流淌下来,犹如融化了的太阳,在地面上烧灼出焦黑的痕迹。 无数粗粝的树根纠结,仿若嗜血的长蛇。 魔神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披散着,浑身树根攒动,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树,哪里又是他的躯体。 神树一直在树干中心等待着他。 于神树而言,它已经默默守护着、注视着这个男人长达百年。 所以当魔神出现的那一刹那。 在树干中睡觉的小孩子猛然惊醒,他欢喜地跳起来,露出那张白皙稚嫩的小脸。 祝灵昭心中一跳。 因为那个小小的孩子长得与她有七八分相象,粉雕玉琢的面容,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又大又圆,里面盛着盈盈的光,就好似阳光下盛放的花。 而恰在此时,长发披散的魔神也抬起头来,那双灼然不可直视的金眸之中,仿佛燃烧着冷酷而又扭曲的火焰。 祝灵昭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本以为神树只诞生了最初级的意识,就像是懵懵懂懂的小动物那样,灵智未开。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神树,分明已经化形,拥有了完整的自我意识! “它”不再是“它”,而应该是“他”! 神树把这个走过来的魔神当做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同类,他天真地张开双臂,毫无防备地向着男人迎了过去。 祝灵昭瞳孔骤缩:“等等,不要去!” 可她忘记了这只是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回忆,那小小的孩子穿过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自己的“同类”。 【是你啊。】小孩子高兴道,【我……】已经等你好久啦! 他的话没有说完。 “轰隆——” 狂暴的树根一拥而上,转瞬之间将小孩子的身影吞没其中。 仿若群蛇的树根拥簇在一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与吞咽声。 而男人却只是漠然地走过去,没有再分给那堆“东西”一个眼神。 神树天真的意识并没有意识到。 男人只是自地狱而来的魔鬼,满心只想着复仇与毁灭,他从不知道神树意识的存在,这棵伫立在他苦痛之上茁壮成长的神树,本就是他想要毁灭的对象之一。 偌大的神树摇晃树冠,发出无声的哀鸣,那曾经茂盛蓬勃的枝叶在转瞬之间枯萎凋零。 祝灵昭怔怔地收回手,心中五味陈杂。 她没有想到,只是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嘱托,竟然被神树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如果不是神树满心把司烛黎当做了“自己人”,也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被吞噬殆尽。 “对不起……”祝灵昭低下头,小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她低落的心情,整个回忆动荡起来。 星星点点的荧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轻轻落在祝灵昭的肩膀上,那些小光点跃动着,指引着祝灵昭向前看。 祝灵昭疑惑地抬起头来。 只见那些光点仿佛萤火虫般,跟随着司烛黎飞舞,而司烛黎却好似看不见一般,伫立在枯萎的神树顶端,手起藤飞,为整个圣荒大陆带来灾难。 而那些光点悄悄地融进了司烛黎的身体,在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诚然,司烛黎吃掉了神树。 但神树残存的意识并没有被完全泯灭,它只是太虚弱,太微乎其微,只能在某一处蛰伏。 它本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散。 但好巧不巧,万年之后,时光轮回,司烛黎再一次遇见了祝灵昭,他们作为两个神明力量交融,给神树那点残存的意识提供了孕育的摇篮。 神树那懵懂的意识凭借着本能,就此扎根成长。 那小小的力量于命运不经意间,怦然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心跳。 司烛黎作为男人,当然不可能生子,他能孕育这个“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本来就存在于他的体内。 ——是的,神树转生成了祝灵昭和司烛黎的孩子。 四周的回忆消散。 祝灵昭又回到了梦境最初,那棵繁茂的大树底下。 她神情有些恍惚地放下手,过往那些猝不及防的真相砸得她两眼发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再次仰望着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只不过这一次,她知道了这棵大树是谁。 ——是神树,也是此时此刻正躺在床边摇篮里酣睡的那个小宝宝,是他们唯一的血脉。 小光点们仿佛萤火虫一般纷飞着,但就在它们即将落在祝灵昭肩膀上的那一瞬间。 “别碰她!” 一声蕴含着杀气的暴喝突然传来。 小光点们惊恐地四相飞散。 阳光明媚的梦境里骤然被撕开了一角。 伴随着冰冷的风暴,冷酷妖冶的男人踏进来,站在了祝灵昭的身后,他大手紧扣住祝灵昭的肩膀,金眸中满是杀意。 “你把她拉进梦境里,到底要做什么?”司烛黎冷声质问,“如果要报复,为何不冲我来?” 第344章 抱十八个 大树“哗啦啦”猛烈摇动起来。 那些小光点就犹如炸毛了的飞虫,警惕地与司烛黎对峙着。 “司烛黎?你是怎么进来的?”祝灵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司烛黎把祝灵昭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薄唇微抿。 “你突然莫名昏睡过去,我自然要找明原因。”司烛黎低声解释道,他那双清冷的金眸看向那棵大树,眼底深处翻滚着冷冰冰的杀意,“却原来是他在背后作祟!”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没有说,当翻着书的少女突然脑袋一歪,栽倒在桌子上时,他那颗不怎么跳动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之后闯入祝灵昭梦境的司烛黎,自然也将那段回忆看得一清二楚。 可与祝灵昭的愧疚低落不同,魔尊大人从不会为除了少女之外的事而浮起一丝波动。 长达万年非人的折磨早已泯灭了他多余的情感。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别说是吃掉了一个神树,就是十个八个神树摆在眼前,他也照吃不误。 残魂作祟又如何,将他撕得魂飞魄散,再也掀不起一点水花便是! 祝灵昭对男人的心思体察入微,只需瞄一眼,就将他的想法摸得八九不离十。 司烛黎身上的杀气愈浓。 大树茂密的树枝也就摇晃的越厉害,这梦境里分明没风,却好似平地里起了一场肃杀的狂风。 祝灵昭试图劝阻:“你们先都冷静一……” 突然,司烛黎望向祝灵昭的目光一凝,浑身的气势暴涨:“滚开!” 却原来是有那么一两颗小小的光点不知何时,已经偷偷蹭到了祝灵昭的脚边。 狂暴的树枝拔地而起,那些小光点就像是无数纷飞的小纸片一样,被树枝带起的气流冲散。 司烛黎伸手一握,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施加在了茂密的大树上,将它粗壮的树干压弯下来。 大树呻吟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要被生生折断。 那些小光点顿时急切地在半空中跳动起来,化为无数细长的金针,密密麻麻地向着司烛黎飞射而来。 司烛黎长眉轻挑,他手中掐诀,转瞬撑起一道半球形的结界,将那些金针尽数挡在外面。 金针如同雨点般“噼里啪啦”地撞击在结界上。 形势在刹那间急转直下,祝灵昭看着司烛黎和神树打得不可开交,惊得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突然要动手?”祝灵昭无比震惊地问。 司烛黎还算轻松,他只是冷着脸,眸光沉沉地瞥了祝灵昭一眼。 “昭昭,你太善良。”他语气森冷地说道,“所以就会有人,去利用你的善良。” “什么?”祝灵昭没有听懂。 司烛黎冷笑一声,他操控着树藤袭向那棵大树,而大树茂密的树冠里也伸出无数翠绿的树藤,与司烛黎角力起来。 小光点化作的金针依旧在不断冲击着结界,就像是一场永不休止的雨。 “昭昭,神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辜,你看清楚了。”司烛黎示意祝灵昭抬起头。 只见在司烛黎和神树不断的战斗之下,神树那原本茂密的树叶正在一层层脱落。 不,正在脱落的,其实并不是树叶。 就像是一张漂亮完好的墙纸被撕开了一角,裸露出里面旧黄发霉的墙皮。 神树剧烈摇晃着,它身上那层美好的伪装逐渐破碎,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枝干嶙峋干枯,密密麻麻的疤瘤在粗粝的树干上凸起,它不再有树叶,一条条老树枝呈现出枯死的深褐色,斜指向天空。 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天空中的阳光依旧明媚,可呈现在眼前的大树,赫然已经干枯坏死,就像是曾经的司烛黎。 那些可爱的小光点也不再像是萤火虫,而像是蜇人的蜜蜂,发出可怖的“嗡嗡”声,不知疲倦地向结界发起进攻。 “什么样的残念能从万年之前一直延续至今?”司烛黎淡淡的声音响起,他漠然注视着那棵枯树,像是早有预料。 “昭昭,恨与偏执才是永恒。若非拥有滔天的执念和恨意,它不可能残存到现在。” “怎么会这样……”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那棵生机勃勃的神树,那个可爱稚嫩的小孩子,真实面目竟然是这副苟延残喘的扭曲模样。 “可是……”祝灵昭不由得上前一步。 “没有可是。”司烛黎打断她,他的大手将祝灵昭的眼睛遮起,略微缓和下语气,“昭昭,我知你心软。这些事你不必插手。” “残留至今的执念本就不该存在。” 祝灵昭激动地扒下男人的大手,急切道:“可它是神祇,你已经杀了它一次,本就已经欠了它一份因果了。” 如果不是司烛黎归根结底欠了这样一分因果,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寄托在他体内转生成功。 司烛黎轻蔑地冷笑道:“无妨。” 债多不压身。 虱子多了不怕痒。 司烛黎身上的杀业重得能直接喂饱一只小麒麟。 但祝灵昭却是在意的,她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地大声道:“哈!你不在意,反正业障反扑时你都能压下去,但你最好确保你能一直如此。” “百年,千年,万年……总有你翻船的时候。我可是天生的麒麟,寿命比你要长多了,到时候你就自己躺在地里吧。” “我还是年轻貌美,全天下哪个男人我得不到?”祝灵昭愤愤地说,“我一次能抱十八个!”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司烛黎薄唇紧抿,外泄的力量硬生生在梦境里砸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来。 “你……”司烛黎那双璀璨的金眸阴森森地看向口出厥词的少女。 但就是这么一分神。 小光点化为的长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狠狠击穿了结界,一窝蜂地涌进来。 司烛黎顿时顾不上其他,手中连忙用力,想要将少女拉到他的身后。 然而倔强起来的麒麟哪里能拉得动? 祝灵昭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主动伸出手,要去触碰那些铺天盖地的金针。 司烛黎瞳孔骤缩。 “昭昭!” 少女纤细白嫩的指尖碰到了金针那锋利的针尖。 梦境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而骤然扭曲,狂暴的树枝向着漫天金针呼啸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下,司烛黎,我没事!”祝灵昭清亮的声音传来。 第345章 偿还一命 巨大的黑色膜翼张开,挡住了狂暴的树枝。 司烛黎长眉紧蹙,心中一悬,担忧地去看少女那对被树枝不小心打到的翅膀。 然而少女就像是被小石子不痛不痒地砸了一下那般,她轻松地抖抖翅膀,收回去,这才转身看向司烛黎。 司烛黎微怔。 只见那漫天而来的金针竟然又化成了细小的光点,眷恋地萦绕在少女的指间。 祝灵昭摊开手,给司烛黎看那些在她掌心起起伏伏的小光点,认真地说:“司烛黎,它其实没有恶意,你们先别打了。” 祝灵昭对于恶意最为敏感,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感觉到来自于神树的恶意。 梦境中出现了一瞬寂静。 那些树藤与树枝纠缠在一起角力的“咯吱咯吱”声,仿佛成为了背景音。 好半天。 司烛黎才面容冷峻地挥了挥手,将那些狂暴的树枝撤去。 “嘶——嘶——” 那棵偌大的枯树像是蛇一样仰起无数枯枝,在天空下张牙舞爪。 司烛黎微微皱眉,但祝灵昭却及时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等等,它不是要攻击。” 果然,祝灵昭这边话音刚落。 那边枯树在半空中狂舞的枯枝扑了个空,它愣愣地游弋了一会儿,左顾右盼,像是察觉到不会再受到攻击,便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那些小光点也没有再变作金针,而是心惊胆战地躲在祝灵昭的手背下面,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样。 震荡的梦境之中,那棵巨大的枯树断了不少树枝,蔫哒哒的,看着尤为可怜。 “不要碰她。”司烛黎看着那些小光点,冷冷地告诫道。 祝灵昭摇了摇头,反驳道:“不,我觉得它们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冷酷音质的魔尊大人阴沉沉地盯着她看,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不过祝灵昭却对这些小光点很有耐心。 每个人看待世界都有不同的视角。 司烛黎眦睚必报,自然认为神树残存至今是为了报复。 但在祝灵昭的眼里,这棵神树虽然已经枯死,不复当年的生机,却依然算不上“恶”。 真要论携带的恶气。 这棵神树可能还比不过某位魔尊大人的一根头发丝。 祝灵昭偷偷瞟了司烛黎一眼,暗自嘀咕道。 小光点们似乎察觉到祝灵昭接纳的态度,这才犹犹豫豫地落在祝灵昭的肩膀上。 一丝微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传来。 【你、你会生气吗?我取代了你们真正的孩子。】 那是个属于孩童的稚嫩又胆怯的声音。 祝灵昭不由得一愣。 她有过无数猜测,神树的残念究竟会对她说什么。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但小光点们却小心地打量着少女的脸色。 神明繁衍子嗣艰难,祝灵昭和司烛黎拥有这个孩子后,很可能再也不会生出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了。 而且,如果不是神树替代了这个即将孕育的孩子,祝灵昭和司烛黎此时很可能已经有自己的小宝宝了。 祝灵昭沉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神树被司烛黎活生生吃了之后,它所担心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吗? 司烛黎听不到小光点的声音,探究地看向她。 好半天,祝灵昭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来,让这些小光点跳进她柔软的掌心里。 虽然心里乱糟糟的,但有一个念头却是无比清晰的—— 【那你生气吗?你帮了司烛黎,司烛黎却那样对你?】祝灵昭问。 这件事里,难道神树不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吗?他甚至失去了刚刚诞生的生命。 小光点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它漂浮在祝灵昭的掌心里,很努力地想了想。 【我不生气。】小光点回答,回想起当初那一幕,它仍旧心有余悸,往后缩了缩。 【我只是……】小光点努力寻找着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有点害怕他。他好凶。】 祝灵昭笑了:【我猜也是。】 这些小光点,就是神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了。 而支撑它残留至今的执念,并非司烛黎所想的恨意,而是它担心顶替一个无辜的孩子后,祝灵昭会生气。 祝灵昭其实并不在意,她温声安慰道:【如果没有你的转生,那个孩子未必会真的存在。】 究竟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已经无从去考证了。 此时躺在现实中摇篮里的那个小宝宝,则是一个转生轮回、全然新生的孩子。 他依旧是“神树”,所以对于树木的操控力甚至高过了司烛黎,而司烛黎也无法探查他体内的情况,因为他是司烛黎所欠下的“因果”。 估计这场父子孽缘,要延续很久很久了。 可那个新生的小宝宝,恐怕不会再有“神树”之前的记忆。 在梦境中展现给祝灵昭的这些回忆,将会随着梦境消散、残念逝去,而彻底沦为不为人知的过往。 不过即使如此,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天然带着对祝灵昭的依恋,以及骨子里对司烛黎的害怕。 【司烛黎偿还你一命,是应该的。你都不生气,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祝灵昭笑着问。 小光点愣住了。 祝灵昭向他张开怀抱,露出温柔又明媚的笑容:【其实我想说,我很高兴你能选择成为我和司烛黎的孩子。】 小光点讷讷地看着她,枯树飒飒摇动起来。 那些原本躲藏在树干中的小光点全都冒了出来,它们欢快地纷飞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孩子的虚影。 他和祝灵昭长得很相像,头发是很深很深的墨绿色,阳光一照,呈现出森林一般神秘又瑰丽的颜色。 看着他,祝灵昭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小宝宝稍微长大一点后的模样。 那个小孩子先是怯生生地看了司烛黎一眼,然后看到祝灵昭,眼睛弯起,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他无比亲昵地跑过来,一把扑进祝灵昭的怀抱。 “娘亲!” 梦境在这一刻破碎。 第346章 小鱼宝宝 纷飞的碎片中,祝灵昭向后跌去,她猝不及防地伸出手,还没有忘记当前最要紧的问题。 “等等,你想叫什么名字呀?!” 可惜不会再有回应了。 枯朽的大树分崩离析,只响起了一阵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 祝灵昭垂头丧气地从梦境中醒来,烛光摇曳,她白皙的小脸枕在泛黄的书页上有些微微发红。 小宝宝还躺在摇篮里含着手指酣睡,对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司烛黎也睁开眼睛,只不过他的脸色黑得吓人,看向小宝宝的目光里满是呼啸的冷风。 可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终究也没动手。 “好啦,这不是很棒吗?”祝灵昭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安慰道,“他现在就是我们的孩子,而且他也是个神明哎。” “哇噢~”祝灵昭惊呼一声,故意夸张地比比划划,“司烛黎你看,我们是世界最强一家三口。别人顶多是修真世家,我们可是神明世家,这不得在圣荒大陆上横着走!” 也不知道是那个好听的“一家三口”打动了魔尊大人,还是“一家三神明”隐晦地满足了他对于力量的追求。 司烛黎阴沉沉地盯着祝灵昭看了一会儿,脸色终于舒缓了一些。 祝灵昭亲亲蜜蜜地往男人身上一倒,嘟嘟囔囔地说:“司烛黎,快点想名字啦。宝宝都出生了,我们却还没有想好名字。 “啊~太丢人了!”祝灵昭赖唧唧地在司烛黎怀里猫猫打滚。 冷酷妖冶的魔尊大人还能怎么办呢? 他眉梢微动,只能扶好仿佛没骨头一样的少女,一边面不改色地继续翻查起辞典来。 月上中天,和凤宫外的骨鸦叫了三旬。 祝灵昭终于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 明明熬夜是不会让麒麟疲惫的,但祝灵昭莫名感觉自己憔悴极了。 起名废真是太难了。 “司烛黎,你起出来了吗?”祝灵昭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去戳男人。 司烛黎就好似时间从未流逝过那般,依旧正襟危坐,一袭锦袍一丝不苟,只不过他手中的辞典换成了一本更厚的《说文解字》。 “还没有。”司烛黎说道,他微微皱起眉来,“世人惯爱以‘玉’为名,玉、钰、瑜、瑾……都是不错的字。” 但司烛黎显然也犹豫不决。 祝灵昭原本愁眉苦脸地瞅着他,但见到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为何发笑?”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看向她,不解地问。 祝灵昭笑得像是一只偷吃到鱼的小猫咪,连忙摆手道:“哈哈……没什么。” 只是祝灵昭看得出来,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看似对这个来历复杂的孩子横眉冷对,但他取名的时候却又抱着十二万分的认真。 或许,在魔尊大人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丝对这个宝宝的包容和喜爱呢? 思及此处,祝灵昭突然灵光一闪:“啊,有了!就叫‘瑜’吧,怀瑜握瑾,正是品行高洁之义。” “小名还可以叫‘小鱼’,贱名好养活。”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在默默付出之后被毫不留情地吃掉,却依然满怀着赤诚与热忱,用那样纯洁,没有一丝恨意的眼睛来迎接这个世界呢? 和司烛黎这样的魔神,以及祝灵昭阴差阳错所成的信仰之神不同。 神树虽然以那样邪恶的方式炼造出来,但他却是当之无愧的善神。 司烛黎自然没有意见。 而这个难倒了两个神明的名字,也终于在这个晚上敲定了。 “就叫司白瑜吧,白水鉴心,白玉无瑕,怀瑜握瑾。这大概是最符合他的名字了。”祝灵昭说道。 司烛黎的长眉微微皱了起来,话语中充满了厌恶:“为什么姓司?” 司烛黎对于司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那种腐烂肮脏的家族早就该毁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让这个恶心的姓氏延续下去。 “祝白瑜更为好听。”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无比认真道。 祝灵昭挠了挠脸颊,她倒是对孩子姓什么无所谓啦,但她却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司烛黎,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祝灵昭看着司烛黎,她拉起男人的大手晃了晃,一字一顿地说:“就从你开始,我们来把‘司’变成一个寓意很好的姓氏。” “你才是司家的第一个人,小鱼宝宝就是第二个。”祝灵昭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明媚而又灿烂的笑容,“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司’这个姓只会随着你们越变越好。” 司烛黎微怔。 这是他从没有想过的角度。 他来做司家的第一个人吗? 旧时的司家会被彻底掩盖,留不下一丝踪迹,而新的“司”氏却会因他而开始。 可他当然不是个好人,只是个由疯狂和罪恶铸成的魔神。 少女的一腔心血怕是不能如愿了。 然而虽是这么想着,司烛黎的心中还是涌上了无限暖意,仿佛有一道陈旧的枷锁被打开,他从漆黑的深渊里向上攀爬了一点点,窥见了天空上明媚的阳光。 司烛黎鎏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他大手轻抚了一下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好了,时候不早了,熄灯睡吧。” 这一晚实在是太过劳心劳力,祝灵昭身心俱疲地打了个哈欠,可算是体会到了新手父母的不容易。 和凤宫里明亮的灯光熄灭。 泛着血色的月光洒落下来。 祝灵昭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 她入睡速度之快,让想要在睡前再抱抱她,说说私密话的司烛黎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她又被什么坏东西拉走了。 不过……算了。 司烛黎轻轻将娇小的少女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小鱼宝宝乖巧地躺在摇篮里。 他是这座和凤宫里突兀多出来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小小的,时不时抽噎几下,像是在做梦。 司烛黎静静地停了一会儿,也瞌上眼睛。 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仍旧不习惯这个多出来的气息,但他也在慢慢试着去接纳。 在和凤宫中岁月静好的一家三口并不知道。 在十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 高楼林立,万家灯火。 一个身形高挑、银发蓝眸的男人正在卧室里,满脑袋汗地哄着那个哭闹不休的小宝宝。 那个宝宝生得可爱极了,精致小脸蛋,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任何人见到她,都会心生怜爱,泛起无限柔情。 可她的身体却虚弱得要命。 自打溥云深把她从大雪地里捡回来,她就三天一感冒,五天一高烧,就在一周前,她所在的地方还发生了一场特大山洪,谁的房子都没冲毁,就把她所在的那间小屋子毁得一干二净。 溥云深就是转身冲个奶粉的功夫,差点与年幼的小昭昭阴阳两隔。 他一气之下干脆搬进了人口最密集的市中心。 “&¥!你有本事就继续地震,继续发山洪,我看你冲死自己世界的人你心不心疼!” 溥云深当即就竖起中指,对着天空吐出了一连串的芬芳之词。 可这终究不是办法。 刚转生的昭昭本就魂魄不全,先天体弱,又举世霉运加深,被整个世界所排斥。 就算没有天灾,她自己都快要病死了。 眼看着怀里的小宝宝脸蛋越来越红,发出的哭声就像是小猫似的,越来越虚弱。 溥云深是急得焦头烂额。 这样下去,昭昭还能坚持多久呢? 第347章 救救小倒霉蛋 溥云深本以为,他身为瑞兽白泽,身上滔天的气运庇佑一个小婴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然而溥云深却忘记了。 他亲手毁灭了孕育他的天道,他不再被瑞兽的职责所束缚,但同样的,他也不再是天道的宠儿。 溥云深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知晓一切宿命,但却偏巧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这个失误是一个绕不开的劫难。 溥云深信心满满而来,他抛弃了原本世界的一切,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只为了能救活祝灵昭。 可如果……他失败了呢? 那些故事,那些过往,他们之间经历的种种,就化为了不曾存在过的泡影。 怀中的小宝宝嗓音都沙哑了,哭得喘不过气来,“吭哧吭哧”地咳嗽。 溥云深抱着她,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地烧灼着他,带来钻心的疼痛。 小宝宝整天整夜地哭,而这个临时找来的房子隔音又不好。 没过一会儿,就有邻居在外面“哐哐”地砸门。 “哭个没完啦?都几点了,让不让人睡觉?有事就上医院好吧?!” 溥云深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滚!”他怒喝一声,无边的杀意呼啸而出。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架势? 邻居只觉得门里那人凶得要死,一股冷风吹得楼道里“呜呜”直响,他莫名地就手脚发凉,浑身动弹不得。 等慢慢缓过来,邻居本能地不敢再敲门,只能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为摊上这么个没素质的邻居自认倒霉。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隔壁都住了哪些牛鬼蛇神。 而一门之隔的屋子内。 房间内的摆设全都因为溥云深骤然的爆发被拍到了墙壁上。 墙皮脱落下来,玻璃茶几碎了一地,就连给祝灵昭准备的婴儿床都被碾成了看不出形状的碎渣渣。 而就在这时。 遥远的圣荒大陆上,祝灵昭说出了“司白瑜”三个字。 名字是最短的法咒。 这象征着这个人堂堂正正地存在于世界之上。 这边的溥云深似有所感,猛然抬起头来。 他苍空般湛蓝的眼眸穿透了时间与空间,遥遥望过去。 只这一眼。 溥云深就像是牙疼一般皱起了脸。 “嘶——昭昭竟然生孩子了?!!!” 溥云深一阵无能狂怒,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孩子与司烛黎之间的联系,顿时上演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变脸,幸灾乐祸地拍起大腿来。 “哈哈哈哈……竟然是司烛黎生的哈哈哈哈……昭昭干得漂亮!” 可谓是把双标释义得淋漓尽致。 不过正事要紧,溥云深观察起那个躺在摇篮中沉沉入睡的孩子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能让这个孩子在冥冥中跨越世界,引起他的感应呢? 没想到细看之下。 即使早预感到祝灵昭和司烛黎生下来的孩子必定会不同凡响。 但溥云深还是大吃一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这不可能!!!他们竟然生了个天生的神明?!!” 溥云深表示他活了一万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虽然那个孩子尚且年幼弱小,但他体内静静漂浮着一颗散发着金光的神格,只等着时机合适的时候,显现出它的威力来。 要知道,虽然同为神明,细分之下还是有区别的。 祝灵昭是贵为麒麟,命格独特,因缘际会,融合了人们对于河神最质朴的信仰而成神。 司烛黎是凡人成神,就像是寒门逆袭。 而这个宝宝,却像是天生就生在了罗马,未来不可估量。 溥云深啧啧称奇,可震惊过后,不由得又有些疑惑。 他这边正是命运攸关的时候。 他看这个宝宝干什么? 看他们一家三神的美满结局,然后等这边小昭昭夭折之后,一切泯灭,让他更痛心一点吗? …… …… …… “等等!”溥云深猛地睁大了眼睛,振奋地跳起来。 圣荒大陆那边的司烛黎和祝灵昭牵扯太深,他们无法插手这段命运。 但那个新生的小宝宝却不在任何因果之中。 他是一个崭新的,纯洁的,善神! 溥云深庇佑不了小昭昭,难道一个带有道德金光的善神还庇佑不了吗?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啊……” 溥云深喃喃自语道,他环顾四周,只能先把小昭昭放在瘸了一条腿的柜子上,然后屏息凝神,打通了世界之间的联系。 幸运的是。 那个熟睡中的小宝宝立刻就回应了他。 小宝宝的梦境中,河流环绕,森林摇曳,一片明亮和静谧。 溥云深看到了祝灵昭的虚影,那个小宝宝正蜷缩在祝灵昭的怀里,开心地笑着。 “司白瑜。” 溥云深呼唤了小孩子的姓名,那个小孩子好奇地看向他,一双和祝灵昭一模一样的猫眼一眨一眨。 “你愿意救她吗?”溥云深指了指祝灵昭的虚影。 第348章 我救我自己 溥云深已经打好了一长篇的腹稿,打算再做解释。 然而那个小小的孩子却问都没问,他弯起眼睛,开怀地笑着。 “好噢。” 朦朦胧胧的意识传来。 小小的孩子向溥云深无私地敞开了力量,任取任需。 整个瑰丽的梦境向着他倾倒下来。 溥云深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这位“善神”的庇佑,不禁有片刻诧异。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司烛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抱起衣柜上的小昭昭,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前额。 一点带着草木清香的金光飘落。 来自“善神”的力量跨越世界,依附在了年幼的祝灵昭身上。 小小的孩子也像是感觉到了舒服,她紧攥着的小拳头松开,一直紧皱的小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遥远的天空之上响起几道闷雷,像是来自世界意志的愤怒,或是无能为力。 从这一刻起,小小的祝灵昭身上的霉运被抵消掉了一部分。 虽然她可能还是世界上最最倒霉的孩子,但她至少能身体健康地活下去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 溥云深通过共鸣,看到了很多杂乱的记忆碎片。 那些残片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但溥云深依旧勉强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原来如此。” 站在凌乱房间中的银发男人有一瞬间哑然失笑。 如果在那个圣荒大陆,祝灵昭没有包容地接纳那个古怪的孩子,而是让司烛黎杀掉他,他们可以选择重新孕育真正属于他们的小宝宝,不再去偿还万年之前的因果。 但21世纪尚在襁褓中的小祝灵昭,就永远无法得到“善神”的庇佑了。 她也许会在今晚死去,也许会在明晚。 那一切的故事都将不复存在。 “昭昭,是你救了你自己啊。”溥云深的话语中藏着一丝温柔与笑意。 他略显粗糙的大手轻轻拂过小孩子稚嫩的脸蛋,高烧渐渐褪去,年幼的昭昭蜷缩在他怀里,被汗水濡湿的小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溥云深细心地给小孩子擦干头发,换上崭新的衣服,重新将她变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可爱,随即站起身来。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喃喃自语道。 个子高挑的银发男人找来背带,把熟睡的小昭昭背在背上。保温术、挡风术、静音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术法被一股脑丢在小昭昭的身上。 银发男人摩拳擦掌。 他用那双湛蓝的眼眸极力远眺,找到了现存最强大的那些大妖怪们。 一个瞬移。 银发男人出现在了大妖怪的老巢中。 “什么情况?私闯民宅?!!!”那些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怪们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们见到那个陌生的男人,不由得厉声喝问:“你是谁?” 银色长发的男人那双蓝眸淡淡扫来,所有大妖怪都感觉像是从里到外看穿了一般,畏惧地僵了僵。 大妖怪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男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的修为能如此高深,仅凭目光就能令人畏惧。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背了一个小娃娃! 这是什么离奇的造型?! 传说中有哪个厉害的妖怪是和孩子组合出现的吗? “你究竟是何人?”大妖怪们再度问道。 银色长发的男人冲他们露出了一个笑,那笑容阳光灿烂,不带一丝杀意,却莫名透出一股危险的感觉。 就像是擅长伪装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我是白泽。” 大妖怪们倒吸一口冷气:“上古的瑞兽,白泽?!你竟然活到了现在?” 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双剔透的蓝眸中洞穿了世间万物。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白泽之主。” 小伙伴们一家三口都成了神。 他如果不成神,岂不是太掉队了。 最重要的是,依靠跨世界的庇佑总归不太保险,白泽打算收集信仰成神,这样他就能直接照顾年幼的昭昭了。 于是白泽之主重临于世,成为了妖怪们的统帅,是这天下的御主。 而大妖怪们心惊胆战地偷瞄着白泽之主背后的那个小奶娃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白泽之主怎么一个人带着这个小娃娃? 难不成……是单亲父亲带崽?! 天呐,这背后一定有一个爱恨纠缠、生离死别、极度悲伤的故事。 是以,所有人都不敢问这个小孩子的来历,生怕触碰了白泽之主的伤心往事。 哪怕后来这个孩子和白泽之主长得一点也不像,姓也和他不同。 人们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个孩子一定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天呐,他(白泽之主)真的好爱她! 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白泽之子! 不过,满怀着热血而来的大妖怪们后来谁接触了年幼的“白泽之子”,谁就会传染霉运,连倒大霉,导致他们被折腾得够呛。 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花开枝头,各表一枝。 祝灵昭和司烛黎全然不知道他们的好大儿究竟在梦境中都做出了什么样的惊天壮举。 第二天一早。 祝灵昭刚刚梳妆完毕。 绛珠便带着曲无疆准备好的生活用具前来。 数不尽的朱红木箱宛如流水般被抬进和凤宫,来来往往的侍女侍从们全都好奇地去瞟祝灵昭怀里的小宝宝。 祝灵昭就把白白胖胖的小不点举起来,给他们介绍:“这是小鱼宝宝,大名叫司白瑜。” 大家就纷纷笑着夸奖。 “真是好名字。” “小殿下长得真好看。” 这粉雕玉琢的孩子见谁都笑,一点也不怕生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就像是藏了星星。 绛珠给他穿上锦白色的小褂子,额头上点了一个鲜红的红点点,看起来就像是魔尊大人的缩小版。 小鱼宝宝不哭不闹,只睁着大眼睛四处打量。 只不过绛珠将他递进祝灵昭的怀里,小鱼宝宝一看到祝灵昭的脸,就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啊啊!”他兴奋地发出小奶音,白白胖胖的小手抓住祝灵昭垂落在胸前的头发。 绛珠忍不住笑道:“娘娘,小殿下真的很喜欢你。” 这阳光明媚,空气清晰,俨然是一幅阖家欢乐的场景。 然而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就站在旁边,长眉微蹙,他把宝宝的小手抓下来,神情严肃地告诫:“不许抓。” 小鱼宝宝也听话,他松开小手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含着,可是没过一会儿,那只小手又抓住了祝灵昭胸前的衣襟。 司烛黎看着那只小脏手和祝灵昭衣服上的褶皱直皱眉,再次伸出手去,揪开那只小脏手:“不许抓。” 小鱼宝宝委屈地缩回手去。 司烛黎这才面色舒缓了一些,伸手将祝灵昭胸口的衣服捋平。 可是没过多久,小鱼宝宝的小胖手又蠢蠢欲动起来。 绛珠:…… 有没有可能,尊敬的魔尊大人,小宝宝手里抓东西是一种本能反应,根本控制不住的? 然而身为属下,绛珠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魔尊大人与自家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玩着“抓住、不许抓,抓住、不许抓。”的游戏。 好在烟蛇即使进来,打断了这对倔强父子的无限循环。 烟蛇带进来两位客人。 “尊上,娘娘。柴公子和若柳公子求见。” 第349章 精灵赐福 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一进来,便俯身向着祝灵昭和司烛黎行了一个大礼。 “祝姑娘,魔尊大人,我是来道谢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柴某定当付犬马之劳。” 祝灵昭吓了一跳,连忙叫柴修起来:“不必不必,顺手而已,你的身体用着感觉如何?” 柴修抬起头,见到祝灵昭怀里抱着的宝宝,也是一愣。 祝灵昭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快速无声地蠕动,像是在计算日子。但毕竟修士中什么怪事都有,柴修很快就略过了这一点,回答道:“没有任何不适,就像是自己的身体一样,察觉不出什么不同。” “若是有什么不同的话……”柴修想了想,说道,“虽然我现在仍然能吃食物,但我能感觉到,吃食、睡眠、呼吸都不再是必须的,我如今只需要以灵力驱动。” 柴修笑了笑,对这些适应良好:“这倒是更方便了,我也会渐渐适应的。” 祝灵昭点点头:“你适应便好。如果你有任何不适,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不过这魔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祝灵昭想了想,拔下了一根头发,这根头发一脱离她的身体,就化为了一道荧光,飞到了柴修面前。 “这是我的信物,你可以用这个来联系我。” 司烛黎那阴沉沉的金眸随着那根头发,落到了青年修士的身上。 柴修有一瞬间僵硬,不过还是硬顶着魔尊大人的死亡视线收下了那根头发:“那就多谢了。” 不过精灵若柳就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了,他一直盯着小鱼宝宝猛瞧,手里算了好几遍日期:“昭昭,这是你的孩子吗?” 这话说的,可谓是十分“有情商”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用那双清冷的金眸,默默看向了他。 柴修有些尴尬,想要遮掩一二。 不过祝灵昭却不在意,摆摆手解释道:“是我哒,因为力量很充足,所以他孕育得很快。” “他长得真好看,和你长得很像,还有一股很纯净好闻的气息。”若柳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鱼宝宝,忽然问,“我可以摸摸他吗?” “可以呀。”祝灵昭大方地把小鱼宝宝往前递了递。 然而若柳却并不是“摸”。 绝美的精灵走上前来,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轻轻点上小鱼宝宝的额头。 一股蓬勃而又茂盛的气息爆发开来。 那股气息很纯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圣洁。 星星点点的白光浮动,萦绕在小鱼宝宝的周围。 “每一个小孩子都是世界赠给我们的珍宝。”若柳轻声说道,他垂眸望着那个小小的孩子,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白云苍狗,星辰浩渺,时间的长河会冲刷掉一切,但你的每一天都具有意义。” “新生的生命啊,祝你的每分每秒都波澜壮阔、精彩纷呈。无论是快乐、悲伤、成功、痛苦……都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走向更远的方向。” 圣洁的白光大作,最终隐没在小鱼宝宝的体内。 小鱼宝宝茫然地眨了眨眼,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 祝灵昭好奇地问精灵:“你做了什么?” 若柳收回手,他脸色有些发白,像是透支了很多体力,但兴致却很高昂,他冲祝灵昭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说:“这可是精灵一族的大秘密。” “族中长辈会为新生的孩子祈祷祝福。只要这份祝福还没有消耗完,他就能永远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 “就像是这一次被关押在琉璃塔里,我在快要死的时候遇见了你。”绝美的精灵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身上的祝福还没有用完。” “谢谢。”祝灵昭真诚道谢,“等小鱼长大后,我也会让他亲自来感谢你的。” 她这么认真,若柳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眼睛乱瞟,连忙摆手道:“千万别,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虽然我不像柴修那样文绉绉的,但是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忘记。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尽力帮忙。” 绝美的精灵往后一闪,躲到柴修身后。 祝灵昭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你们……?” 直到这时,祝灵昭才意识到,她在琉璃塔里所见到的精灵若柳一直都是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他自己也说,精灵是没有性别的。 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个精灵虽然还是穿着中性化的衣服,但是不是外貌有些女性化了? 他的脸庞变得更加柔美,胸前也有了一些起伏。 “我们怎么啦?”若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一些什么,但想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理直气壮地问。 柴修捂住嘴,似乎有些羞涩地轻咳一声,低声道:“我与若柳……打算结伴出行,继续撰写我的书稿。” 祝灵昭不由得“哇”了一声。 柴修真的好委婉,竟然能解释成“旅伴”。 不过柴修并不想多谈这件事,他取出一支金碧辉煌的毛笔,双手奉上,话语郑重道:“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二位收下。” 祝灵昭接过,好奇地打量。 这只金笔很小巧,质量也很轻,刚好能拿在手里。只不过细细的笔身上却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 “这是什么?”祝灵昭问。 第350章 藏龙淬金笔 “这是藏龙淬金笔。”柴修说道。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柴修解释说:“传说中藏龙淬金笔是上古遗物,里面暗藏着成仙的秘密,在上古时候,凡是得到过藏龙淬金笔的人,最终都羽化飞升,无一例外。” 祝灵昭想起来了:“啊对!这可是圣荒大陆上最有名的传说之一,是世人趋之若鹜的至宝!” 就和“暗藏着成仙秘密的魅魔”是一个级别。 只不过最近这一万年来,无数人都想要通过藏龙淬金笔成仙,却都失败了。 “吖吖!”怀里的小鱼宝宝看见那支闪闪发亮的金笔,伸着小胖手想要去够。 一旁的魔尊大人皱起眉,干脆忍无可忍将宝宝从祝灵昭怀里揪了起来。 小鱼宝宝:!!! 小小的孩子嘴巴张大,脸上出现了懵逼的表情。 他短短胖胖的四肢在半空中划了划,却挣脱不开,只能落进了司烛黎的怀抱里。 一根嫩绿的小树藤蠢蠢欲动地伸出来,想要帮助自己的主人重回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但是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一扫。 小鱼宝宝看看这个同样具有熟悉气息的男人,瘪瘪嘴巴,委委屈屈地收回树藤。 好叭,爹爹的怀抱也不是不可以。 小小的孩子安慰自己。 而祝灵昭也乐得这对父子多交流交流感情,她好奇地看向柴修:“没想到这支笔竟然真的存在,还就在你的手里?” 柴修摆了摆手,道:“这并非谦虚,但我得到这藏龙淬金笔实属侥幸。其实千万年来,这支藏龙淬金笔已经在无数人之中转手。” “只是它既不能使人成仙,也对修行战力没有任何增益之处,就像是一支最普通的金笔一般。在一些人眼中已然成为了鸡肋。” 祝灵昭赞同地点点头:“的确,传说只是传说,不一定都是对的。” 然而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却轻轻摇头,露出一个笑容:“不,祝姑娘,传说或许是真的。” 祝灵昭惊讶道:“什么?” 柴修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隔空轻点那支金笔笔身上的花纹:“机缘巧合之下,我解开了藏龙淬金笔上的秘密。” 柴修按照顺序轻抚过金笔的笔身,那看起来像是浑然一体的藏龙淬金笔竟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缝隙。 那是极其高超而又精湛的机关。 藏龙淬金笔发出细微的“咔哒咔哒”声,笔身转动,复杂繁琐的花纹重新排列组合,就像是万花筒一般,排列出成千上万种图案。 直到某一个角度,柴修忽然停住了,他示意祝灵昭将那支金笔举到阳光之下。 “祝姑娘,请看。”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泛着血色的阳光落下,那支金笔熠熠生辉,仿佛活过来一般,无数细碎的光芒在那些花纹上流动。 一张无比瑰丽壮阔的画卷仿佛投影一般,出现在半空中。 首先是星象,一束流光越过浩渺的天空,在天皇和六甲旁边擦过,直直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随即,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河流,四季变换,直到定格在冬天。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山野,湍急的河流也结出厚厚的冰面。 那束流光一路飞过荒原,跨越大海,最终停留在一处东灵海的海岛上。 那处海岛上并没有人烟,只有浮动着莹蓝色光泽的沙滩上,趴着很多只懒洋洋的大海龟。 那些海龟的背上都生长郁郁葱葱的植物,它们趴着一动不动,待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时。 “噗、噗、噗。” 它们的背上霎时间便开出了大朵大朵纯白色的花。 司烛黎眉梢微动:“碎星龟?这种生物倒是罕见。” 光影变化,日出日落。 很快,随着夕阳西垂,明月从海面上升起时。 那些追随着阳光而生的白色花朵就凋谢了,随之一同凋谢的,还有那些大海龟。 当花瓣全部散去时,祝灵昭才发现,原来那些大海龟的龟壳早已经破碎了,里面像是被大白花的根须彻底掏空了一般。 像是星星一样的碎光从那些大海龟黑黝黝的空壳里飞出,以一种特殊的形势排列在整座岛屿上。 随后,岛屿震动,海水呼啸。这座无人的海岛竟然整座沉没进了海水之中,而四周的海水却并没有倒灌进来,反而在下沉的海岛上方形成了一个漩涡似的神秘黑洞…… 整个栩栩如生的幻境攸然消散。 祝灵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得入迷了,不由得小小地“哇”了一声。 她看向柴修,确认自己的猜想:“这是……?” 柴修点点头,微笑道:“没错,这藏龙淬金笔本身恐怕并没有什么助人成仙的伟力,它其实是一张指引我们前往秘境的地图。” 从星象到山川河流,其实都是在指明方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沧海桑田,但星象标明的位置却是很少变化的。 而那些大海龟则是在指明时间,和开启秘境的方式。 “碎星龟终年都生活在深海,每五百年会上岸一次,待到上岸之时,他们背上的花便会感应阳光而盛开,随后凋零。所以上岸之时,也是碎星龟生命的终点。” 柴修说道:“我已经调查过,碎星龟下一次上岸的时间,就是这个冬天,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祝灵昭顿时觉得手里这支藏龙淬金笔变得烫手起来:“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可知道“成仙”二字对于整个圣荒大陆来说意味着什么。 修真者一生汲汲,刻苦修炼,数次在生死间徘徊,风里来雨里去的,求的是什么? 求得难道不就是那超脱轮回的坦荡仙途吗? 尤其是这一万年来,无人能够飞升。 修士们对于“成仙”甚至已经疯魔。 柴修已经破译出了藏龙淬金笔的秘密,想必本来就是要去探一探的,但现在,他却送给了她。 然而柴修却推回了祝灵昭的手,他微微笑着,温声道:“祝姑娘,魔尊大人,你们贵为魔域之首,而我只不过是这浮云众生间一个最普通的修士,身上实在没有送的出手的东西。思来想去,可能也只有这个才能对你们有所用处。” “请收下吧。于我而言,成仙之法固然贵重,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我的性命贵重。以它来做我救命之恩的谢礼,我还嫌远远不够。” 第351章 剑修还是卦师? 祝灵昭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修士。 成仙之法近在咫尺,甚至柴修已经苦心钻研了那么久,对他来说,这“成仙的秘密”恐怕已经触手可得。 可他却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坚定地放弃了,拱手让人。 柴修明明知道,他只要不拿出来,就不会有人知道藏龙淬金笔的存在。而祝灵昭也从来都不在意他的回报。 “你不觉得可惜吗?”祝灵昭忍不住问,“你明知道你完全可以不给的,对吧?” 柴修微怔,随即失笑着摇摇头:“是有些可惜。曾经,我也曾想过,我或许会成为这万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的人。” “但是。”柴修轻轻露出一个笑,这个面容温润的修士身姿挺拔,文雅清俊,他微敛袖口,说话间隐隐流露出几分傲然与风骨,“我的命没有那么贱。” “我的命,当得起藏龙淬金笔这样的谢礼。” 祝灵昭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就连原本漠不关心的司烛黎也不由得抬起金眸,多看了他一眼,像是第一次将这个人看进了眼睛里。 柴修略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头,腼腆道:“见笑了,但这的确是我的拙见。” “不,不。”祝灵昭连忙摆手,澄清道,“我认为你说的对!每个人的命当然都是这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 只是有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 他们不光看轻别人的命,也看轻自己的命。 像柴修这般信守原则、尊重自己、知恩图报的人,反倒成了少数。 “柴修,你一定可以成仙的。”祝灵昭认真地说。 “尊上,娘娘,上爻成城主求见。” 突然,和凤宫外传来了绛珠的声音。 祝灵昭下意识看了看司烛黎,显然,这是主殿中的城主们等了太久,在催人了。 柴修闻弦音而知雅意,他笑了笑,向着祝灵昭拱手道:“那就借姑娘吉言了。我们也耽误了不少时间,该告辞了。” “喂,你去了那秘境之后,可一定要给我们讲讲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啊。”若柳说道。 祝灵昭收起金笔,笑着答应:“嗯,我一定告诉你们。” 她随着两人向宫外走去。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柴修突然顿了顿,看向祝灵昭,询问道,“祝姑娘,我可否将这些时日发生的故事,写在我的书里?” “当然,我会隐匿掉具体的信息,不会让人看出。” 柴修说这些时有些犹豫。 但祝灵昭却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 她可是《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的忠实读者,有什么能比自己喜欢的作者把自己写进书里更令人兴奋吗? “你新一卷出了,我一定会立刻买回来看的!”祝灵昭激动道。 而一旁的司烛黎却对这些不置可否,只不过看少女高兴的样子,便也没有拂了她的意。 总归看柴修为人,应该也知道分寸,清楚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 他们说话间,便来到了和凤宫门口。 一身黑裙的高秋水正等候在那里。 “尊上,娘娘。属下们已经在主殿等候了。”高秋水躬身行礼,恭敬道。 “好,我们这就走吧。”祝灵昭道。 高秋水这才直起身来。 柴修与若柳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后,与她擦肩而过。 泛着血色的阳光静静洒落,深秋微凉的长风吹过。 这一刻,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高秋水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她猛地转过头去。 而柴修也正好看向她,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认出她来了! 高秋水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她几乎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东西,无数根淬了剧毒的长针急射而出,裹挟着凌厉的杀气,直指柴修周身的要害。 她必须要立刻杀了柴修! 一道水幕凭空浮现,将高秋水射出的长针尽数挡下。 祝灵昭惊讶地叫出声:“秋水姐,你怎么了?” 然而高秋水却顾不上那么多了,长针不成,她干脆掏出本命长剑。 那把长剑通体漆黑,即使隔了很远都能感受到那森然的寒意。 它的外形看上去有些笨重,但在高秋水手中却轻巧极了,她整个人好似与剑融为了一体,向着柴修猛扑过去,仿佛一道黑色的流星。 可惜,这举重若轻的一剑终究还是没能突破祝灵昭的水幕。 透明的水幕波动着,将所有剑气都化解于无形。 而高秋水也没有再一次出手的机会了。 一根粗壮的树枝直直洞穿了她的腹部,将她打飞出去。 高秋水一连撞破了几面宫墙,倒落在一堆碎石之中,“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高秋水,你在做什么?”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语气森冷犹如极寒地狱。 “咳咳咳……”高秋水刚张开嘴,就吐出了大股大股的血,她勉强捂住被穿了一个血窟窿的腹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侧,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中依然妩媚极了。 高秋水看了看祝灵昭,又看向寒气四溢的司烛黎,苦笑着说:“尊上……没有直接杀我,是因为娘娘吗?” 能让司烛黎对她手下留情的,也只能是祝灵昭了。 司烛黎并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看着这个即使受伤了仍旧妩媚动人的女人,金眸中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高秋水,你藏得够深。”司烛黎淡淡地说,“你在魔域中工作这么久,却无人发现你是一个剑修。” 祝灵昭已经被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 她看看司烛黎,又看看高秋水,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那把黑剑上。 是啊,高秋水不是一个卦师吗? 可当她拿出那把剑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独属于剑修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第352章 为谁工作? “秋水姐,你是……剑修吗?” 祝灵昭问出口后,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个傻问题。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僵持。 狰狞的树枝在四周游弋,带着几分慢条斯理,却已然封锁住了所有逃跑的路线。 而高秋水似乎也没想逃,她捂着腹部,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到地面上,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已经认命了的灰败。 “吖吖?”小鱼宝宝仿佛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从魔尊大人怀里好奇地探着小脑袋。 高秋水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上,眼底的神色出现了些许晃动。 “真没想到啊……”她喃喃地说道。 祝灵昭微微皱起眉来,因为她发现高秋水分明已经心存死志! 可就在一刻钟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这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般罗宫里其他人的注意。 那些侍女侍从们急匆匆地赶来,见到尊上和王后娘娘都在这里,便都不再上前,远远地守着,一边疑惑地张望着这边的情形。 祝灵昭感觉到,主殿中那些城主们的气息也在逐渐接近,忍不住看向高秋水,追问道:“秋水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秋水的身形有些摇晃,只能勉强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祝灵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柴修。 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修士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 “那就由我来说明吧。” 柴修缓缓开口:“这位姑娘,恐怕是一名来自修真界的卧底。” 此话一出,祝灵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 一声怒喝突然传来。 祝灵昭循声望去,就看到那些城主们都到了,师宵宵站在最前,一身绯衣妖娆亮眼,她脸上满是急切,怒气冲冲地直视着柴修。 “我与秋水认识了快一千年,她绝不可能是卧底!你是何人,休得在这里胡说八道!” 高秋水的神情一直都是认命般的死寂,直到师宵宵出现的这一刻,她的脸色剧烈变化起来,失声道:“宵宵,你怎么会来?!” 师宵宵却根本没理她,她闷头向着司烛黎单膝跪下,言辞恳切道:“尊上,秋水是上爻城城主,这一千年来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对魔域不利的举动……” 司烛黎长眉微挑。 他还未说话,高秋水就一阵心惊,连忙出声打断了师宵宵:“宵宵……” 但师宵宵却固执地低着头,她顿了顿,将手放在心口,深深行了一礼,语气坚定道:“……她绝无可能是卧底,还请尊上明察,不要相信那人的谗言!” “……宵宵,够了。” 高秋水轻声说道,她苦笑了一下,随手擦去了唇角溢出的血迹:“宵宵,你不要再说了。” 师宵宵抬起头来瞪着她,那双明艳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直言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高秋水看了看她,又看向司烛黎,然后同样单膝跪了下来。 高秋水的腹部带伤,这个举动做得很艰难,她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但还是勉强向着司烛黎行了一礼。 “尊上……我是修真界派来魔域的卧底。但看在这一千年来,我从未危害过魔域的份儿上,还请尊山不要牵连其他人。” “师宵宵……与此事无关,她也从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这一认,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师宵宵的脸色登时就白了白,她张了张口,想要再为好友找补,一时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高秋水望着她,脸上充满了歉意。 “抱歉,宵宵。”她用很小的声音说。 师宵宵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你死定了,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高秋水苦涩地笑了一下,她看看祝灵昭,最终垂下头去:“抱歉,娘娘,我没有想欺骗你。” “我从始至终,都是修真界的人。” “只是我从未想过,柴修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如果说我有什么失误。”高秋水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柴修一眼,“那大概就是,我在当年,没有杀死他吧。” “他到底是谁?”师宵宵忍不住问道。 柴修苦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只是区区一个卖字的,不足挂齿,只是因为游历四方,所以恰好知道很多秘密罢了。” “今日遇见这位姑娘,也并非是我所想。” 说来也巧,柴修在般罗宫里住了一些时日,可高秋水却从未与他碰过面。 反倒是师宵宵因为给柴修安排住处,而见过几面。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点杀了你。”师宵宵看向他,咬牙道,目光中盈满了杀意。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感。 就连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都为之侧目。 高秋水简直要被好友的大胆吓死,压低了声音恼怒道:“师宵宵!” 她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这岂不是在当着魔尊大人的面说,就算知道了她是卧底,师宵宵宁愿杀掉证人也要替她遮掩吗? 师宵宵是不是不要命了?! 师宵宵自知失言,她紧抿起唇,不说话了。 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上,却好似写满了“我就是会这么做”的倔强,仿佛她平日里的那些委婉圆滑全都消失不见了。 祝灵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在一片混乱中理清了思路。 原来高秋水真的是潜伏在魔域里的卧底。 只不过她和师宵宵之间的情谊,看起来是真的。 高秋水的潜伏天衣无缝,祝灵昭想起魏曲之前对她说过的话,那位心思缜密的大祭司早对高秋水有所防备,却依然没有抓住她的破绽。 就连这一次的谋反事件,高秋水本来都已经全身而逃,片叶不沾身。 却万万没有想到,柴修和高秋水竟然是旧识,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便认出了彼此。 从那一刻起,高秋水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立刻杀掉柴修,封住他的口。 虽然当着魔尊大人的面动手是一个相当疯狂大胆的决定,但总归柴修说出她的身份也是死,倒不如搏一搏。 如果能在柴修说话之前杀掉他,那高秋水哪怕认罪领罚,至少也瞒住了她的秘密,罪不至死。 可当高秋水的攻击被全部挡下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难逃一死了。 高秋水太清楚魔尊大人的实力,她不可能从魔尊大人手中逃脱,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瞒得过他。 狡辩没有任何作用。 柴修根本不像他自己所说的,是个“卖字的”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的修士不可能写出闻名整个圣荒大陆的畅销书,也不可能游历圣荒大陆千百年,知晓那么多秘密之后还安然无恙。 柴修很清楚她的过往。 正是因为曾经与柴修打过交道,高秋水才更加清楚,在这个男人文雅温吞的外表之下,拥有一颗多么擅于挖掘秘密的心。 ——柴修知晓的秘密,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多。 越来越多的血在地上形成一大滩血泊,高秋水的四肢冰凉,她低垂着头,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在一片寂静中。 祝灵昭那清越柔和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没明白,秋水姐是修真界派来的。可修真界里门派那么多,她究竟是为谁工作呢?” 第353章 秋水姐 “应该是……为她自己吧。”柴修说道。 “为她自己?”祝灵昭疑惑地问。 柴修解释道:“据我所知,高姑娘并不属于任何门派。她只是与那些有名的门派都有所合作,会定期将有关魔域的消息传达过去。她本身不听命于任何人。” 或者说,在最初的时候,高秋水或许是某个门派培养出来的,专门打探消息的探子。 她的天赋太过出色,能让她轻而易举地潜伏进任何地方。 而且她的性格冷静,心思缜密,为人又很有能力,心性坚韧,几乎是天生做卧底的材料。 但正如柴修曾经在《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中写过的那个小故事。 那只是柴修在四方游历、收集素材时,遇到的众多故事中的一个。 高秋水伪装成魔修,遇见了同样伪装成正道修士,在门派中卧底的真正的魔修。 他们阴差阳错地相爱,并因为彼此复杂纠结的身份而闹出了各种笑话。 高秋水认为对方是个正道修士,一边为他们同为正义一方而高兴,一边又担心自己魔修的身份吓到对方,令对方有所顾忌,而小心翼翼地接近。 而那个男人,则以为高秋水是个魔修,一边为他们同流合污而暗自窃喜,一边又碍于伪装成正道的身份而束手束脚,唯恐引起高秋水的反感厌恶。 柴修隐匿身份细节,将这些写成了一出夸张的爱情喜剧。 但很可惜的是,现实中的故事却最终以悲剧收尾了。 那个男人的身份暴露,被正道门派所追杀,而指使他前去卧底的魔域也从不打算庇护他,只因为他不再有价值而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男人在逃亡中找到高秋水表露身份,希望他们能一起离开。 高秋水直到那一刻才得知男人的真实身份。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拒绝了男人,任由那个男人落寞离去,身影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再也不知去向。 不过柴修却知道,高秋水曾有那么一瞬间动摇过,她的心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不移。 不然,高秋水不会在那之后彻底与她的门派断了联系,独自消失了一段时间。 柴修之后再次得知有关高秋水的消息,就是在诸天魔教现世之时了。 高秋水潜入魔教之中,一路成为了诸天魔教的副教主。 最终修真界能够成功围剿诸天魔教,高秋水在其中功不可没。 准确地说,全靠高秋水提供的种种情报,人们才能够那么精准地锁定教主的老巢,并将他们全部的精锐一举歼灭。 相比起这样波澜壮阔的大事件,柴修更喜欢关注那些人与人之间悲欢离合的小事,所以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去探听有关于高秋水的消息。 却没想到,高秋水竟然能将这份诸天魔教副教主的经历作为投名状,加入了魔域,并一路坐上了至关重要的城主之位。 这一坐,就是一千年。 柴修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晓。他只是斟酌了一下,略有犹豫地对祝灵昭说道:“祝姑娘,这事看起来因我而起,但都是魔域内部的事宜,我一个外人不便插手。我便和若柳先行告辞了。” “不过我也想再多说一句话。” 柴修道:“以我的拙见,高姑娘在魔域千年,的确没出过太大的乱子,或许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也说不定。况且,高姑娘是卧底不假,却也很难说的上是修真界的卧底。” 柴修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完,向着祝灵昭和司烛黎行了一礼,便与若柳离开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 什么叫“是卧底不假,却又很难说是修真界的卧底”? 祝灵昭想着想着,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她慢慢走到高秋水身前,在她面前蹲下。 “秋水姐,柴修说,你现在已经不隶属任何门派了,也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卧底打探消息呢?”祝灵昭好奇地问。 高秋水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小脸,被少女那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人突然在你面前蹲下来呢? 祝灵昭看出了高秋水的惊异,有些苦恼地撑起脸:“没办法,谁让秋水姐一直都不认真听我说话,也不好好回答我嘛。” 高秋水事情败漏后一心寻思,根本不和人好好交流,小猫咪只好物理意义上地拉近距离了。 “告诉我吧,秋水姐。”祝灵昭更加凑近一点,看着高秋水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睛。 高秋水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有些迟钝,又有些匪夷所思地想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少女凑得这么近,难道就不担心她再出手伤人吗? 但是想想少女在玉神宫的表现,她已经不再是一开始那个在修行上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恐怕不畏惧任何攻击。 好半天。 高秋水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那娘娘,你为什么还叫我‘秋水姐’呢?” 第354章 和我合作 祝灵昭抿起唇,她用手按住高秋水的肩膀,略带着些告诫地说:“那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高秋水沉默了。 她的眼神中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和思索。 又过了好一会儿,高秋水才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大概是……一种执念吧。” “执念?”祝灵昭问,她动动手指,在周围设下一个隔音结界,不让其他人听到她们交谈的声音。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很适合做一个探子,这没什么不好。”高秋水说,“当我接取一个任务时,我很清楚我会面对什么。” 高秋水抬头看着祝灵昭,她似乎放松了一些,慢慢伸展了自己的身体,那妙曼的曲线一览无余。 她用沾着鲜血的手指点点自己的唇,道:“我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退出宗门,是因为我觉得有些累了。”高秋水轻声说,“魔修们虽然手段残忍,视人命如同草芥,但名门正派里藏污纳垢也是常事,我无意与他们为伍。” 祝灵昭赞同地点点头,非常理解高秋水的想法。 既然高秋水有这样的能力和本事,那脱离门派,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你都退出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危险的事呢?”祝灵昭问。 高秋水顿住了,她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看着祝灵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啊……” “如果说出来的话,恐怕会遭人笑话吧。”高秋水说道。 祝灵昭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笑话你?” 高秋水注视着少女那茫然无辜的表情,有些失笑地轻叹一声:“罢了,如果是你的话……” 高秋水的理由,放在魔域里的任何一处,都会招致大肆的嘲笑。 但或许面前的少女有所不同。 毕竟这个少女虽然贵为魔域的王后,但她却并不是魔修,而是一只心怀天下的麒麟。 “我的理由或许很可笑,但我是认真的。”高秋水说道。 她抬起眼来,看向头顶血红色的天空,轻声道:“不再为那些名门正派工作是一码事,但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他们的确能派上用场。” “我希望这天下太平,不再有灾祸和纷争。” 所以,为了在那些大灾祸发生之前就及时制止,高秋水必须要潜伏在各种危险的地方,打探各种情报。 她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有限,但她传递出关键的情报之后,那些名门正派们就会有所行动。 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就算再利欲熏心,总归面子上还是要做事的。 就像是曾经的诸天魔教,大肆掠夺他人的机缘,造成生灵涂炭,人心惶惶。 如果没有高秋水在内接应,他们恐怕无法攻破诸天魔教的大本营。 但如果只靠高秋水一个人,她也不可能覆灭诸天魔教。 “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浮利,我只是不希望诸天魔教那样的邪教存在,仅此而已。”高秋水说道。 祝灵昭明白过来。 正如高秋水所想,善心的麒麟并不会像其他魔修那样嘲笑她的“高尚与理想”,反而充满了理解与敬佩地看着她。 这反倒让高秋水不自在起来。 “那你觉得魔域应该存在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高秋水微微抿起苍白的唇,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是的。” “和诸天魔教不同。”高秋水解释道,“魔域是无法被覆灭的。魔域并非是因为某人的一己私欲而凭空建成,而仅仅是堕落魔修们的聚集之地罢了。” 就像这个世界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修士,就会有魔修。 “只要魔修还存在,魔域就必然会存在。” 祝灵昭问:“那你潜伏在魔域千年,是为了……?” 高秋水抬起眼来,那双妩媚明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祝灵昭,道:“是为了魔尊。” “魔修们生性散漫,暴虐,谁也不会服谁,更没有忠诚与信赖可言。”高秋水缓缓说道,“魔域三十二城……虽然名义上统称为魔域,实则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这样的魔域,是不可能对修真界造成什么伤害的。” 这也是实话。 一万多年来,魔域式微,修真界几乎是压着魔域在打,魔修们偶尔能掀起一点小风小浪,造成不了大乱子。 高秋水道:“但魔尊的封印在逐年松动,若是魔尊出世,将魔域重新统一起来,形势就不好说了。” 这才是高秋水留在魔域里的原因。 她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位素未蒙面的魔尊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高秋水并没有想到,这位灭世魔尊的确如传说中的那样强大、冷酷、暴虐,但他的身边却跟了一个谁都没有意料到的变数。 ——自始至终,高秋水都高度关注着祝灵昭。 祝灵昭在黑裙女人无言的目光中逐渐理解了一切,不由得吃惊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 高秋水笑了笑:“作为一个资深的卧底,隐藏身份,探听情报,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其实是对于还未发生的风险的评估。”高秋水隔空点了点祝灵昭,轻笑着说,“我需要弄清楚,现在的魔尊大人有几分可能性,掀起灭世的灾害。”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 高秋水笑而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无论传闻中的魔尊大人有多么凶残可怕,但至少从他重新降临于世以来,这位魔尊大人甚至算得上是安分守己。 他或许有很多危险之处。 但跟随在他身旁的麒麟,就如同一道保险栓,牢牢地拉着他。 “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魔域了。”高秋水最终说道,“我本来打算,在百冥大赛结束后,就离开的。” 因为魔域已经不再有不确定性,也就不需要她这个探子再继续留在这里。 祝灵昭骄傲地挺起胸膛,目光灼灼地看着高秋水。 对呀,快看她,快看她,这都是她的功劳! 她每天都在致力于让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变得更加阳间一点! 这个世界终于还是有人看到了小猫咪的勤奋与努力! “嗯,你做的很好,再也不会有人能做的比你更好了。”高秋水失笑,忍不住夸奖道。 祝灵昭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翘到了天上。 “没错,就是我。”祝灵昭兴高采烈地叉起腰,“所以,既然秋水姐你与修真界合作,是因为他们可以帮助你制止即将发生的大灾祸。” “那为什么——”祝灵昭那双清亮的眼眸直直看着高秋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选择和我合作呢?” “他们能给你,我也一样能给你呀?” 守护天下事,制止灾厄,惩恶扬善。 还有谁能比神兽麒麟更适合许下这个承诺呢? 哎?! 高秋水从未思考过这个角度,不由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第355章 正义的伙伴 祝灵昭掰着细细白白的手指,给高秋水认真分析。 “我说,你和我合作,不是一样吗?” “反正现在也是,你潜伏在魔修之中,一旦发现了有大的危险和事端,你就会去告诉修真界里那些名门正派,由他们出手解决危机。可你完全也可以把这些告诉我啊,我也一样能出手解决这些。” “而且那些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问题而互相扯皮,拖后腿,事情解决不干净。但我就没有这些问题,这么看来,我可比他们要靠谱多了!” 祝灵昭振振有词地总结道:“你完全可以做我的探子嘛!” 高秋水瞠目结舌:“你在说笑吗?” “没有啊?”祝灵昭有些纳闷地说,“我是认真的!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其实……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但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对”,这件事才变得更加古怪离奇了啊! 高秋水的内心有些崩溃,她想要找些拒绝的理由,但一时间竟然找不出来。 还有什么能比“她作为一个正道修士,竟然可以给魔域的王后做探子”更加离谱的事吗? “我知道,秋水姐,你其实是想当正义的伙伴。”祝灵昭善解人意地拍了拍高秋水的肩膀,安慰道。 但可惜,在这个要命的世道里,有理想的人总是走得要比没有理想的人更加艰难。 高秋水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面前的少女充分理解了她的想法,但不知为何,“正义的伙伴”这个词一说出口,令她十分难以接受。 高秋水几千年来,一直孑然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卧底的生涯中只有黑暗,她要直面很多她不能接受和理解的事情,却又不得不与黑暗为伍,直至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肮脏的鲜血。 高秋水从不奢望自己能被人理解。 但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出现了一个不会嘲笑她的理想,能够理解她的坚持的人,她的内心竟然无语多过了触动。 可惜祝灵昭并不知道高秋水心里在想什么,她充满信心地指向自己,大言不惭道:“没关系,我就是正义本身嘛,我们才应该是天生的合作者!” 高秋水:!!! 然而震惊过后,高秋水望着面前的少女,却忽然吐不出一个拒绝的字来。 她说的是对的。 高秋水在心里想道。 “我就是正义本身。”这句话由任何人口中说出,都只可能是一句荒谬的玩笑话。 但唯独从祝灵昭嘴巴里说出来不是。 因为她是镇守天下的麒麟,是绝不可能与“恶”为伍的瑞兽。 ……尽管她现在就住在魔域——这个全天下恶人聚集的恶人堆里。 但她从未被任何人污染,相反,她约束着这些恶人的行动,甚至约束住了这天底下最大最恶的那个“魔鬼”。 这就是九幽城城主一伙人想要谋反的原因:他们认为魔尊大人有祝灵昭的存在之后,变得软弱和无能。 甚至还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高秋水,试图拉拢她。 殊不知,这正是高秋水乐于见到的结果。 “怎么样,秋水姐?做我的探子好不好?”祝灵昭说道,她伸出手来,清亮的眼眸里盈满了真诚。 高秋水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复杂,她泛白的嘴唇蠕动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祝灵昭那只柔软细腻的手。 “好。”她低声道。 高秋水知道,经此一遭,她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哪怕之后祝灵昭背弃了今日的承诺,高秋水也无能为力。 因为从这一刻起,她将彻底与修真界断开联系,成为了魔域王后的人。 从今往后,她就是面前这个少女的探子,是她无名的耳目,是她最锋利的爪牙。 “呼……” 祝灵昭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高秋水有些无奈,轻声道:“怎么反倒是你紧张起来了?” 祝灵昭晃了晃她们交握的手,对高秋水道:“秋水姐,你还记得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吗?” 高秋水微愣,但很快想了起来,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还叫我‘秋水姐’?” “嗯。”祝灵昭点点头,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解释道,“因为我不想你死,还想再挽回一下。” “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对吧?”祝灵昭笑着问。 高秋水怔怔地望着她,有一瞬间,为少女话语里的意思而毛骨悚然,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昭昭,你会是一个合格的合作者。”高秋水喃喃地说。 不过。 高秋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昭昭,放开我的手吧。我怕再过一会儿,我的手臂就要被烧穿了。” 祝灵昭抬眼望去,看到了隔音结界外,冷酷妖冶的魔尊大人正目光阴森森地盯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连忙松手,撤销了结界。 “说完了?”司烛黎冷冷地问。 祝灵昭像小鸟一样欢快地扑到司烛黎身边,凑到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 没有人敢偷听尊上和王后娘娘的悄悄话,所有人都很克制低头凝神。 他们只知道在片刻寂静之后,空气中那肃杀的气氛终于缓缓消散。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收回了杀气。 “随你。”他淡淡地说道,命令城主们,“不要站在这里,都先回主殿罢。” 跪在地上的师宵宵狂喜地抬起头来,她看向高秋水。 听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放过高秋水了吗?! 第356章 苦役 而高秋水则与师宵宵对视了一眼,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师宵宵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声张。她不再去看高秋水一眼,连忙与其他城主们一同,赶到了主殿。 这之后的事就变得简单了。 偌大的主殿之中,魏曲将魔域中的各项事宜娓娓道来。 祝灵昭坐在司烛黎旁边,抱着小鱼宝宝,捏着他白白软软的小胖手玩。 此次参与谋反的共有暴虎城城主、九幽城城主、破血城城主、寒霜城城主、尖骨城城主,五名城主。 此刻全都五花大绑地,被按跪在地上。 他们的计划已经全部被粉碎,也没什么可以狡辩和反抗的余地,是以都灰头土脸地跪着,满脸都写着死志。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暴虎城城主打断了魏曲的话,粗声粗气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祝灵昭却很认真地听了魏曲的汇报。 这些城主都在魔域里工作了不少的年头,他们乍然从城主之位上扯下,就算找人接替,也需要好久才能恢复正常的运转。 更何况,他们暗中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布置,最后又毁坏了好不容易建成的玉神宫,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要知道,魔域里的经济可不算好,全靠师宵宵手里的制香业和魏曲掌管的宝石生意支撑起来,他们所花费的每一分钱都很珍贵。 “倒也不至于就喊打喊杀的吧。”祝灵昭和善地说,她向着几个城主们露出安抚的笑容。 却不想,那几个城主简直是肉眼可见地一抖。 尤其是刚刚还表现得极为硬气的暴虎城城主,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拔高声音:“你、你又想干什么?!!” 祝灵昭:? 祝灵昭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小猫咪这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然而在见到她如此无辜可爱的神情之后,玉阶下的城主们的表情却更加畏惧了,不仅仅是绑着的反贼们。 就连墨工城城主苗踏歌都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小木偶。 所有人都惊恐地向后仰,如果不是礼仪要求他们必须站在原地,想必他们早就缩到了距离祝灵昭最远的角落,仿佛母鸡翅膀底下的鸡仔一样抱成一团。 在这种全民草木皆兵的氛围下,端端正正站着的魏曲和曲无疆是如此鹤立鸡群。 “魏曲?”祝灵昭有些迷惑地看向自己信赖的大祭司。 魏曲用冰冷的目光在众城主之中扫视了一圈,这才拉了拉兜帽,平静道:“河神大人,无妨,大家只是很想知道,您会如何处置他们罢了。” 祝灵昭有点为难,她凑到司烛黎身边,小小声地问:“司烛黎,魔域里一般怎样处置这样的人?” 司烛黎对这些并无兴趣,只道:“杀掉,曝尸城门以儆效尤。” “可是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只杀掉对我们来说是不是有点亏?”祝灵昭和司烛黎嘀嘀咕咕,“如果不杀掉他们,魔尊的威望会受损吗?” 司烛黎用那双璀璨的金眸睥了祝灵昭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在说:魔尊的威望怎么可能受损? 更何况,在祝灵昭于众目睽睽之下吸收了那个冤魂之后,她的威望在整个魔域里恐怕已经到达了巅峰。 没看到这主殿里的城主们都更害怕她吗? “昭昭,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司烛黎淡淡地说。 得到了魔尊大人的支持,祝灵昭的心里有了主意。 “那就这样吧。”她重新看向玉阶下,又将众人看得一阵心惊胆战,“从今日起,你们五人夺去城主之位,需要做苦役以弥补你们的过错。” “苦役的期限是五十年。如果这五十年,你们做的好,那之后就放你们恢复自由,如何?”祝灵昭说道。 “苦役?!!!”一众城主们瞠目结舌,异口同声地问道,“那是什么?” “不会吧?”祝灵昭有些吃惊,“你们这里没有这种刑罚吗?” 她这一说,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有倒是有。 只是修士之间直来直往惯了,抽筋扒皮的酷刑有一千百八种,这驱使犯人做苦役的事,倒是普通人之间做的更多。 寒霜城城主颤颤巍巍地问:“那你要让我们做什么?” “唔……”祝灵昭其实还没有想好,只是想着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总得让这些人贡献一些劳动价值,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苦役就是指,这五十年间你们什么都得做,也没有报酬。”祝灵昭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好主意,“对了,这几天的话,魅煞城的城墙有些破损,你们就先负责加固和修缮吧!” 暴虎城城主、九幽城城主、尖骨城城主不由得对着寒霜城城主怒目而视,如果不是被捆仙锁牢牢捆住,恨不得把他锤进地里。 让他多嘴! 做苦役就苦役好了,非要现在多问一嘴。 他们几人得去修城墙了! 他们好歹也曾经是魔域里威名赫赫、地位崇高的城主,现如今却要沦为最卑贱的苦力,做些普通人劳役才需要去做的事。 而且还是在可以供任何人参观的城墙上。 很多魔修其实最看重面子,让他们去做这样的活计,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原来这就是王后娘娘真正的用意所在吗? 杀人诛心。 她才是这整个魔域里真正的魔鬼! 几个被捆住的城主脸色铁青,低垂着头,已然丧失了全部的锐气。 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觉得,还不如让魔尊大人出手,给他们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亡,何至于要把他们留下忍受这种侮辱? 不过祝灵昭却觉得对于他们的处置很完美,还耐心地告诫他们:“如果你们做得好,在苦役期间有重大贡献的话,就可以减少苦役的时长,提前恢复自由。但如果苦役期间你们又犯了错,那就只能加长时间了。” 几个城主听得心如死灰。 这绝对是文字游戏。 他们根本不相信祝灵昭会真的提前放他们自由,反而觉得祝灵昭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以各种理由加长他们的时间。 就这样五十年又五十年,五十年又五十年,将他们做苦役的期限延长到海枯石烂,永远都要奴役他们。 这,就是他们今后黯淡无光的人生了。 寒霜城城主瘫倒在地上。 想想看吧,他将从位高权重的城主,转而去擦一辈子的城墙…… 第357章 新城主 “你……”暴虎城城主死死地盯着祝灵昭,含恨吐出三个字来:“算你狠!” 祝灵昭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城主们心中的形象究竟都变成了什么样,只以为他们是在闹脾气,倒也没有多在意。 至于高秋水,则在明面上被流放了,从此再也不得踏入魔域三十二城半步。 “是,属下遵命。”高秋水单膝跪地,应了下来。 这样一来,魔域三十二城里,就有六个城主之位空悬。 对此,魏曲也早有准备,他向着祝灵昭和司烛黎行了一礼,朗声道:“尊上,河神大人,请允许我推荐几个人选。” 说罢,魏曲招了招手,从主殿的后方走出几个人来。 其中四人,就在不久前的百冥大赛上见过,分别是: 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何丘梁。 个子娇小、擅长暗器的少女戚凤。 手持桃木剑的剑修章梦槐。 以及赤裸着胸膛、身上挂满银饰的高大魅魔,孔博雅。 “参见尊上、王后娘娘。” 他们躬身行礼,恭敬道。 魏曲低声解释:“按照百冥大赛的规矩,凡是进入总决赛的选手,都拥有直接挑战城主的资格,获胜者就可以继任新城主。而如今城主之位空缺,我认为他们几个可以胜任城主之位。” “不仅是我,他们几人也得到了其他城主的推荐。” “噢?”司烛黎长眉轻挑,漠然道,“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魏曲道:“何丘梁自荐成为暴虎城的城主,而章梦槐则有意接任尖骨城。至于其他人……” 魏曲看向一旁。 师宵宵走了出来,向着司烛黎行礼道:“尊上,属下推荐孔博雅接任上爻城。”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落在了她的身上,冰冷的气势如有实质地向她压去:“原因?” “属下并非是出于私心!”师宵宵咬牙道,她知道今天她做的很多事太超过了。 虽然现在有祝灵昭在了,魔尊大人的暴虐与杀意已经收敛了很多。 但并不意味着师宵宵能够为所欲为。 她今天不管不顾地替高秋水说话,本来就有以下犯上的嫌疑,现在又跳出来擅自决定上爻城的下一任城主。 但师宵宵确实有着十分充分的理由。 “孔博雅常年居于上爻城,对上爻城较为了解。而且每一任百冥大赛,孔博雅所挑战的都是上爻城的前一任城主高秋水。”师宵宵说道,“属下认为,孔博雅或许比较适合这个位子。” 司烛黎看向那个站在那里,一脸事不关己的高大魅魔:“孔博雅,你怎么看?” 孔博雅却不知为何好似正在想着什么,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腰间成缕的银饰,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师宵宵,这才轻佻地笑了笑。 “尊上,能成为城主是我的荣幸。既然师城主如此看好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宵宵看似微笑地看了他一眼,实则那目光里冷得能杀人。 司烛黎对城主之间的暗潮涌动并不关心,反倒是祝灵昭坐在王座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十分有意思。 “那戚凤呢?你想接手哪座城?”祝灵昭问。 戚凤想了想,她个子娇小,但行事却十分成熟稳重,抱拳道:“尊上,王后娘娘,戚凤想做那破血城的城主。” 魏曲点点头,语气沉稳道:“那现在,暴虎城、破血城、尖骨城、上爻城均已有了城主。只剩下寒霜城和九幽城。尊上,河神大人,还有一人虽然没有参加本次的百冥大赛,但也出自城主们的推荐。” “是谁?”祝灵昭好奇地问。 一个面容清秀可爱,身形窈窕的女人从后排大步走出,来到了玉阶之下行礼:“属下见过尊上,王后娘娘。” 她抬起头来,对上祝灵昭惊讶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烟蛇?!”祝灵昭睁大了眼睛。 “是我呀,娘娘。”烟蛇笑嘻嘻地冲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魏曲介绍道:“烟蛇,是这一次得到城主推荐最多的人。也多次在历届百冥大赛中名列前茅,擅长使用机关暗器,我认为她应该是做九幽城城主的好人选。” 烟蛇一抱拳,大大咧咧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坐稳这个位子。”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显然,除了高秋水事发突然,魏曲已经安排好了接替城主的人选。 “尊上,河神大人,还有一人,我会尽快找到合适人选填补上这个空缺。”魏曲尽职尽责地说道,“至于他们……” 魏曲的目光扫过新上任的五个城主,话语中暗含着告诫地说:“城主候补的时间是一年,在一年当中,任何人都可以挑战你们的城主之位,如果一年之后,坐在这位子上的仍是你们,届时我们将举办盛大的晚宴为诸位庆功。” “如果换人了,那也怨不了旁人。” “一座城池的风格、特色、乃至于名字,都与城主本人息息相关。”魏曲道,“这些城池到了你们的手中,会发展成什么模样,也都全凭你们自己。” “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在一个月内,将你们城池的新名字告诉我。” 五个新上任的城主均是恭敬应声:“是。” 祝灵昭好奇地打量着这五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会给自己的城池起什么样的名字。 也不知道她的目光是不是太明显了。 孔博雅忽然抬起头来,轻挑着眉,笑吟吟地看了祝灵昭一眼。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微微蹙眉,森冷的目光直射过去。 孔博雅吓了一跳,他脚踝上一直安静缠绕的银色铃铛“哗啦”响了一声。 好在烟蛇很快打断了这种诡异的氛围。 她欢快地跳到了魏曲的身边,举起手大声说道:“魏城主,我想到了!我的城池就叫无敌城好了!” 祝灵昭心头一跳,倒不是因为这个响亮的名字,而是她分明看到,烟蛇一边说着,一边暗搓搓地伸出手去,试图去拽魏曲的腰带。 第358章 逐日城 这场议事,最后以大祭司艰难地保住了自己的腰带而告终。 众城主散去时,祝灵昭看到烟蛇欢快地追着魏曲,一路小跑着离去,不由得小声嘀咕:“哇,原来以前绛珠她们说,烟蛇喜欢魏曲,是真的!” 司烛黎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睥了祝灵昭一眼,显然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祝灵昭不禁郁闷地鼓起腮帮子。 “你真没意思。”祝灵昭用细细白白的手指戳了戳男人,喵里喵气地指责道,“生活中没有情趣,差评。” 王座之上,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板着脸,将娇小的少女打横抱起。 “呜呼~”祝灵昭小小地惊呼一声。 男人到底将她带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有魏曲在离开主殿之后不久,收到了一个由树藤编制而成的摇篮。 “吖~吖吖!”粉雕玉琢的宝宝躺在摇篮里,向魏曲挥舞着小胖手,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魏曲迟疑地打量四周,发现附近空无一人,这个天真快乐的小宝宝就仿佛被抛弃在这里的流浪儿童。 年迈的大祭司不由得陷入了可疑的沉思。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魏曲只能任劳任怨地将小宝宝带回了自己的城主府,每日好生照料着。 至于那对没心没肺的父母…… 魏曲心中不祥的预感成真,自那日以后,魔域里就再也没见过魔尊大人和王后娘娘的身影。 偌大的魅煞城里,只留下可怜的大祭司与小殿下相依为命。 “小殿下,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魏曲扶着奶瓶,低声问道。 而小小的孩子则眨着一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里面盈满了清澈见底的光。 “吖吖!” 回应魏曲的,永远都是小鱼宝宝纯洁无辜的大大笑容。 花开枝头,各表一枝。 把小鱼宝宝打包送给魏曲之后,祝灵昭和司烛黎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意。 他们此时正远在圣荒大陆的最东岸,一个名为逐日城的城镇上。 祝灵昭对此有十分充分的理由,藏龙淬金笔里藏有的秘密就算是他们两个也不免有些心动,可这样的秘密必然有与之相符的危险性。 如果带上小鱼宝宝的话,万一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倒不如就把小鱼宝宝留在魔域里,总归魏曲和曲无疆他们都会照顾好他的。 祝灵昭振振有词地想道。 对于少女的想法,司烛黎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早就想把这个小拖油瓶踢走了。 没有那个小家伙在其中碍事,他们又能恢复成亲密无间的二人世界。 可是司烛黎和祝灵昭都没有想到,当他们来到逐日城时,却发现这里竟然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从外地而来的修士。 此处地方偏远,位于东灵海的沿岸。 因为地势奇特,吃水深,礁石少,两侧有山可以避风。 逐日城拥有这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港口,附近船只全都在此停靠。 可即使如此,逐日城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冬日里海水冰冷,就连可以出海捕捞的水产都大大减少了,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么多人。 但祝灵昭和司烛黎一路走进城中,这路上走的、天上“嗖嗖”乱飞的,却全都是修士。 他们背负着长剑,来去匆匆。 更有懂得做生意的人,直接当街铺开摊子,叫卖起来。 没办法,谁让修士们一年到头都蜗居在深山里修行,符修丹修器修手里囤聚着东西没有时间去卖,而需要这些东西的修士们平日里又找不到地方可买。 这好不容易这么多修士聚集在一起,正是互相做交易的大好时机。 这逐日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地方,城中房屋破旧,长居在这里的普通人们平日里能见到一两个路过的修士就不错了,哪里见过这架势。 全都吓得躲在房子里,暗中从门缝和窗户后面偷偷打量情况。 而修士们都我行我素惯了,从不去管凡人的行事,那些普通人要躲着偷看,便也随他们去了,继续在街上大大咧咧地做他们自己的事。 祝灵昭也是一头雾水,她和司烛黎打量着城里的修士们,发觉这些修士们还大多数都出自名门,修为不低,不由得更加迷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烛黎也不明白,他与祝灵昭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祝灵昭和司烛黎走到逐日城里看起来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客栈,却见那矮矮胖胖的老板正缩在柜台之后。 “老板?”祝灵昭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柜台,“你蹲在那里做什么?” 客栈老板吓了一跳,整个人像只虾米似的一弹,“咚”地一声撞在了柜台侧面,这声音响得令祝灵昭都牙酸。 “仙、仙人,您二位……”客栈老板爬起来,看见祝灵昭和司烛黎,胖胖的脸上扯开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颤颤巍巍地说,“您二位是想打尖,还是住、住店呢?” 祝灵昭简直想要叹气了,她拿出两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温声道:“老板,你不必如此,我们只是来住店而已,不是来找麻烦的。” 客栈老板的眼神在那两块下品灵石上转了转,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祝灵昭,勉强镇定了一些:“二位仙人,小店是有天字号客房,可是小的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开的店也粗制滥造,可能实在是入不了您二位的眼……” 祝灵昭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你去开便是。” “哎,哎。”客栈老板连连点头,他把那两块下品灵石扫进怀里,看上去竟然要亲自为祝灵昭引路,“看请二位仙人跟随小的来。” 祝灵昭跟着老板往店里走,她发现这家客栈装饰虽然豪华宽敞,但却空空荡荡,无人居住,也不知道是不是修士的到来给他们造成了影响。 “老板,看起来,你好像没怎么和修士打过交道。”祝灵昭像是随意地说。 “哎是啊。”客栈老板露出了牙痛的神情,“小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平日里哪能见得到仙人呢。” 祝灵昭问:“那这几日,逐日城中怎么会有这么多修士?” “啊?”客栈老板愣了愣,连忙对着祝灵昭讨饶道,“仙人您可别拿小的说笑。您们过来,不都是为了海里的火龙翻身而来的吗?” 第359章 火龙翻身 “火龙翻身?那是什么?”祝灵昭疑惑道。 客栈老板惊讶地看了她两眼,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疑惑不死作假,忍不住出声问道:“仙人,您不是为了火龙翻身而来?”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她伸手挽住司烛黎的手,道:“我和我夫君,是为了来看海的。听说逐日城附近的沙滩上,晚上会漂浮上来蓝光,不失为一种美景。没想到我们来了以后,发现竟然有这么多人。” “噢,仙人您是说我们的蓝月沙滩。”客栈老板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他根本不敢多看司烛黎一眼,但在面对祝灵昭时,却放松多了。 “仙人您也没来错,那蓝月沙滩确实是我们逐日城的特色。”客栈老板解释道,“只不过现在城里的仙人们,大多都是为了火龙翻身来的。” “传说中……”客栈老板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秘地说,“就在我们东灵海的最深处,沉睡着一条火龙,它每隔五百年就要翻一次身。翻身之时,无比壮观,会有万丈的火柱从海底喷射上来,将整片天空都染得通红。” “据说到时候,不止是我们逐日城,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全都能看到。天上还会下灰白色的雪,一连下上小半个月呢。” 祝灵昭微微一愣,她莫名觉得这个形容有点耳熟。 众所周知,世人常说的“地龙翻身”是地震。 那么这海里面的“火龙翻身”,会有火柱从海底喷射上来,还会飘落灰白色的雪…… ——这难道不就是海底的火山喷发吗?!! 祝灵昭瞳孔地震。 他们竟然赶上了东灵海里五百年一次的火山喷发? 这下子,祝灵昭可算是明白这些修士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了。 火山喷发时的火焰对于修士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神火。 无论是炼丹还是炼器,都大有裨益。 也难怪有那么多丹修器修出现在这里,甚至多到了当街摆摊叫卖的地步。 可是,这火山喷发可不是小事。 祝灵昭心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疑惑:藏龙淬金笔指引的地点就在东灵海中的一个小岛上,可这火山喷发之后,那小岛还能完好无损地存在于那里吗? 而且这逐日城离得这么近,火山喷发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莫名的,祝灵昭隐隐预感到他们此行可能不会太顺利。 “老板,住店。”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来。 祝灵昭正走上二楼,闻言不由得从栏杆处看了下去,正看到一行三人站在客栈门口。 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穿着一袭绣有暗纹的青衣,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祝灵昭惊讶地睁大眼睛,还不得她有所反应。 那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二楼的祝灵昭,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抱拳道:“祝姑娘,阁下,好久不见。” 因为不清楚祝灵昭他们是否隐藏了身份,闫开琼刻意略去了称谓。 “二位,您们的天字一号房就到这里了,请。”客栈老板点头哈腰地为祝灵昭他们推开房门,又连忙冲着楼下道,“三位仙人,请您们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下去。” “无妨。”闫开琼轻轻摆手,他随手往柜台上扔下一袋钱,抬腿便向着二楼走来,“老板,开三间房,你们天字号客房都在一处吧?” “是、是的。”客栈老板有些发愣,不过他眼睛在祝灵昭和闫开琼之间转了转,便也没多说什么,连声应道,“三位仙人,小店的天字号客房都在走廊的东侧。” 说话间,闫开琼已经上了二楼,来到了祝灵昭的面前。 “阁下,祝灵昭,莫怪。”顶着魔尊大人那凉飕飕的冰冷杀意,闫开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实在是这小镇上能住的地方不多,我们只能在此将就了。” “确实。”祝灵昭充满理解地点点头。 逐日城实在是太小了,这家“悦来客栈”实在是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地方。 祝灵昭已经在那灵舟上住腻了,这回早早便和司烛黎说好,他们每到一处地方,就要住在当地有特色的地方才行。 不过闫开琼若有所思地看着祝灵昭,温声问道。 “祝姑娘,阁下,你们二位为何会在此处呢?” 空气中,有一瞬间微妙的停顿。 客栈老板察觉到风吹草动,逃命似地溜下了楼,那胖胖的身影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灵活。 祝灵昭顿了顿,抬起头来,有些犹豫地看向闫开琼。 实际上,就在这位归原宗现任宗主出现的那一刻,祝灵昭心中那隐约的不祥预感,就已经化为了实质,变作了鲜红的警报声在“哔哔哔”地响着。 “闫开琼,你们又是为什么会来到逐日城呢?”祝灵昭歪了歪脑袋,问道,“你们是为火龙翻身而来的吗?” 闫开琼定定地看着祝灵昭,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来。 祝灵昭“啪”地一下捂住脸。 完蛋了,闫开琼这个反应,显然就不是呀! 想想也是,只是一个火龙翻身而已,何至于要堂堂归原宗宗主亲自动身前来呢? 能说动归原宗的宗主,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看来,祝姑娘也不是为了火龙翻身而来的。”闫开琼目露了然,温声道,“实际上,能在这里见到祝姑娘与阁下,就说明此次事件恐怕超出了我的预期。” 祝灵昭:!!! 祝灵昭望着闫开琼,连连点头,恨不得大呼一声“知我者,闫开琼是也”。 是的啊,她也是这么想的! 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寻宝之旅,当遇到闫开琼的那一刹那,就再也普通不起来了。 见到少女满脸的认同,闫开琼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一指刚刚打开的客房,缓缓说道:“祝姑娘,阁下,不如我们入内详谈,如何?” 第360章 瑶光阁阁主 宽敞的客房内,阳光缓缓洒落进窗户。 一只大嘴巴的鹧鸪落在窗沿上,慢吞吞地梳理着羽毛。 “其实我们此番前来,是因为卦象显示,逐日城以东将有秘境开启,那秘境内藏有成仙的秘密。” 闫开琼缓缓开口道。 他这话一出,跟着他的两名弟子都是一惊。 那个个子瘦高,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的弟子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宗主大人,您怎么会直接说出来?!” 祝灵昭也被惊到了,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 闫开琼平静地道:“策略罢了。这天底下能瞒过阁下与祝姑娘的事情少之又少,倒不如坦诚相待。” “或许。”闫开琼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祝灵昭说,“祝姑娘会看在我不曾隐瞒的份儿上,助我一臂之力呢?” 祝灵昭一时间没有回话。 真是好狡猾的人,不愧能胜任归原宗的宗主之位。 祝灵昭隐约察觉到,这位归元宗宗主在人情世故上的圆滑之处:他似乎从不拿腔拿调,也不在乎身份地位上的面子,在祝灵昭面前坦诚得过分,却是因为他知道祝灵昭最吃这一套。 某种角度看来,他岂不是把小猫咪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 祝灵昭皱起秀气的眉头,向闫开琼投去谴责的目光。 闫开琼笑了笑,温声道:“更何况,这恐怕并不是什么秘密。” “哦?你是说?”祝灵昭好奇道。 “占星卜卦是各大门派都会做的事。”闫开琼淡淡说道,“归原宗既然能占卜得到这个消息,那其他门派未必不能。” “阁下与祝姑娘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但再过几日,等这逐日城上的人更多了,你们也总会知道的。” 祝灵昭的嘴巴张成了“o”型。 也就是说,不仅会有归原宗来到逐日城,整个圣荒大陆上有名有姓,有点底蕴的门派,都有可能会来到这里。 过不了几日,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城镇就要变成各大势力交汇的风云之地了! 这完全与祝灵昭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原本还想着,藏龙淬金笔里的秘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就当寻常度假那样,悄咪咪地过来,悄咪咪地去那秘境里走一遭。 可现在看来…… 祝灵昭苦着脸,一张白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该庆幸吗? 虽然成仙的秘境已经不再是秘密,但这些人却都不知道秘境开启的具体地点和方式,真正清楚这些的,还是只有祝灵昭和司烛黎。 而且他们的实力也足够保全这个秘密。 只不过,这么多人都汇聚在这里,难免会横生枝节。 祝灵昭的心里总涌动着不祥的预感。 就连司烛黎都不禁微微蹙起长眉。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家逐日城里最大的“悦来客栈”,很快就住满了从五湖四海涌过来的修士们。 而其中,祝灵昭又看到了不少老熟人。 清瘦如竹的修士腰间挂着一支青翠欲滴的玉笛,跟着一个打扮华美的女人走上客栈的二楼。 见到祝灵昭,以及她身旁的魔尊大人,伏郁君的神情有些惊异,但又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这位……阁下,祝姑娘,在下有礼了。” 他身旁那个女人穿着一身金红交织的绮罗,头戴珠钗凤冠,白皙光洁的额前点着三点金焰,一走进来,映照得整个客栈都熠熠生辉。 她气势凌人,神情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嚣张与傲慢,好似浴火重生的凤凰。 伏郁君向着祝灵昭介绍她:“这是我们瑶光阁的阁主,向蔓,向阁主。” 向蔓曾出席过魔域里的那场盛大婚礼,显然也认出了司烛黎的身份,不过她只是笑吟吟地向祝灵昭和司烛黎一抱拳,豪爽道:“阁下,祝姑娘,一直久仰大名,今日才有机会相识。” “观祝姑娘的模样,我们想必能成为合得来的朋友。” 祝灵昭也对这个爽朗大气的漂亮姐姐颇有好感,可可爱爱地眨了眨眼,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叫我昭昭就好,向姐姐好漂亮,我也一见就心生欢喜。” 向蔓被逗笑了,她身量高挑,腰细腿长,轻轻一揽就将祝灵昭揽了过去,轻笑道:“你难不成叫谁都叫姐姐?怎么说话这么好听?” “我都是出自真心。”祝灵昭面不改色心不跳,甜甜蜜蜜道。 向蔓被哄得眉开眼笑,直拉着祝灵昭要去饮酒作对,甚至还暧昧地凑到她耳边,巧笑嫣嫣:“昭昭,我在这发现一个好地方。” “这逐日城虽小,却五脏俱全。不如咱们晚上去城西的红酥楼,那里的美人儿着实不错……哎哎哎!” 向蔓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自家的大管事黑着脸,直接从祝灵昭身旁拉开了。 “伏郁君,你干什么?昨晚你不也是在那睡的吗?”向蔓叉起腰来,满不乐意地瞪着伏郁君。 而伏郁君冲着祝灵昭歉意一笑,径直将阁主大人拉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安抚:“是,阁主大人。不过祝姑娘的情况与您有所不同……” 该怎么说? 当自家阁主大人提到“红酥楼”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的魔尊大人眼神冷得都快杀人了。 也就是大大咧咧的阁主大人才能不当回事。 向蔓毫无形象地被伏郁君拖着走,一边大声嚷嚷:“哪有什么不同?那妹妹那么漂亮,要是学不会享乐岂不是可惜了?!” 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生气。 祝灵昭不由得为这对组合惊叹一声,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瑶光阁阁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不过等走出了客栈,祝灵昭的小脸就微微垮了下来。 “司烛黎,连瑶光阁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阁主都亲自出现了,你觉得他们是为了火龙翻身而来的可能性有几分?”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用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睥了她一眼。 “一成都不到。”他淡淡地说道,无情地粉碎了祝灵昭的侥幸心理。 拿瑶光阁阁主和伏郁君前来,怎么可能是为了火龙翻身,恐怕也是为了那秘境而来。 祝灵昭郁猝地和司烛黎在逐日城的大街上闲逛。 短短几日,这大街上已经到处都是修士了。 闲来无事的修士们已经风风火火地支起摊子,叫卖着自己的东西。 从五花八门的符箓,到五颜六色的丹药。 伫足在摊子前挑选的修士们也不少。 祝灵昭在街角一个人最多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摊子只挂着一条写着“药”字的白幡,看上去十分简陋,但人却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 祝灵昭的目光在人群间隙中,那个露出来的一角白袍上微微凝固,然后也像是鱼儿一样挤进了人群中。 第361章 老熟人 祝灵昭个子娇小,很快就钻到了人群的最里面。 果不其然,那是一个卖药的摊子。 说是摊子,其实就是一张破旧的四方小桌子,上面垫着一块黄布,再无多余的东西。 一个白衣的修士坐在桌子后,既不伸手诊脉,也不抬眼看人,只懒洋洋地撑着脑袋。 那排队的人刚在桌子前拘谨地坐下,屁股都还没挨到长条凳上。 那白衣修士就随手抛出一个小药瓶,挥了挥手道:“五十块下品灵石,下一个。” “哎好,好!” 那排队的人也不恼,连忙放下一个装着灵石的锦囊,点头哈腰地接过小药瓶,喜滋滋地离开了。 而下一个人就忙不迭地坐在了方桌前。 祝灵昭看得目瞪口呆,她一不小心挤得太靠前了,立刻引来排队众人的不满。 一个又高又壮的修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耐烦地往后一指:“小姑娘,先来后到,不要插队,到后边排队去。别打扰楚大夫开药。” “就是,就是,别插队!”周围排队的修士们应和道。 “楚大夫?”祝灵昭茫然。 就看到那白衣修士循声望过来,见到祝灵昭,忽然扬起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容来。 “哎!你终于来了!”白衣修士拔高了声音,欣喜道。 那坐在桌子前的修士有些发愣,他看看白衣修士,又看看祝灵昭,迟疑地说:“楚大夫,这是……?” 白衣修士一改百无聊赖的神情,招呼祝灵昭走上前来,给她热情地腾出一个凳子来:“这是白姑娘,我的助手。” “你才是……”祝灵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衣修士按在了方桌旁,立刻瞪起了眼睛。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白衣修士打断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白啊,你就先坐在这里,多看多学习。” “噢对了,你家那位的身体如何啊?”白衣修士狡黠地冲祝灵昭偷偷眨了眨眼。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瞪他。 要不是看在他们的确帮过司烛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的份儿上。 祝灵昭一定得当众狠狠戳穿这个家伙的可恶行径。 “楚决明,怎么是你在摆摊?”祝灵昭凑到白衣修士身边,小小声地问他。 没错,眼前这人分明就是疯剑客的身体,但他此时既没有拿剑,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剑客的气息,他甚至都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楚常山。 而是弟弟楚决明在操控。 “我哥在睡觉啦。”楚决明也和祝灵昭神神秘秘地说悄悄话。 不过这也没耽误他开药。 排队的修士每一个都只在他面前待了三秒不到,他就能眼都不眨地扔出一瓶药来,顺带还报上一个相应的诊金数额。 也就是修真界里有怪癖的人太多了。 要不然他这么个看病的方法,别人非得打他不可。 祝灵昭忍不住质疑:“你真的有在看病吗?” 楚决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你在说什么呢?想让医圣帮你看病,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医圣是你哥,又不是你。”祝灵昭小声咕哝。 “就这些小病,根本就不需要我哥!”楚决明振振有词地说道。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突然问:“你们为什么要到逐日城来?看火龙翻身?” 这对兄弟好不容易有了团圆的日子,为什么突然要来逐日城掺和这趟浑水? 楚决明顿了顿,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祝灵昭一会儿,忽地嗤笑一声:“得了吧,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你难道是想告诉我,这次我们所有人都得空手而归?” 祝灵昭被他的直白狠狠噎了一下。 楚决明摊了摊手,压低了声音道:“但做人不能这么没志气。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再厉害,该争的东西我们还是要争一争的。” 楚决明的眼睛转了转,他忽然站起身,一拍桌子:“我改主意了。” “什么?” “楚大夫你怎么了?” 排队的修士们纷纷疑惑地看向楚决明。 却见楚决明向众人露出一个微笑,他敛敛袖子,朗声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收诊金了。” “每个排队到我面前的人,都要向我提供一个有关于火龙翻身的情报作为报酬。我开的药取决于你提供的情报,提供的情报越珍贵,能从我这换来的药就越珍贵。” “就这么定了!” 楚决明自顾自地宣布完,指了指排到最前面的那个人,道:“喏,就从你开始,你可以说了。” 那修士脸都绿了,他就是普普通通一修士,听说这几天有个厉害的医修在这里出诊,就想碰碰运气,他哪里有什么值钱的情报啊。 “快点。”楚决明催促道,“你要是没有,就换下一个。” 那修士哭丧着脸,只能结结巴巴地现想:“嗯……那,这,我听逐日城里的人说,这几日地动得厉害,海水也不同寻常,火龙翻身可能就在十日以内,这算吗?” 楚决明十分挑剔:“勉勉强强吧,你的药我只能给你半瓶。” 而也有人面露不满。 他们排了这么久的队,本来给些灵石就能行的事,现在被楚决明这么一换,变成了用情报来换。 “楚大夫,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一个精瘦的修士在队伍里嚷了起来,不满道,“你莫不是在愚弄我们?” “如果不想看,自行离开便是。”楚决明眼皮子都不抬,随口道。 第362章 白嫖情报 那精瘦的修士吹胡子瞪眼:“那怎么成?我都排了这么久,怎么能说不看就不看?” 他这么一闹,顿时引来了群情激奋。 “就是啊,那前面的人凭什么不用拿情报?不公平。” “对,不公平!” “楚大夫,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 不少排在队伍里的修士们都趁机叫嚷了起来。 那精瘦的修士见有人附和,神情不由得越发得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血气森森的长刀来,眯起眼睛道:“楚大夫,医修毕竟也只是医修,我们敬你三分,但你也不要不识抬举。” 来到这逐日城里的修士们谁也不想惹事。 但对于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来说,不惹事不代表怕事。 那精瘦的修士修为不低,他要是能强迫楚决明改回规矩,也算是他的本事。 是以,周遭的修士们也都好整以暇,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根本没有人想站出来施以援手。 楚决明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他完全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淡淡掀起眼皮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 “呵。” 祝灵昭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老老实实在方桌旁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果不其然。 那修士遭此嘲讽,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真是岂有此理?!”他嘴里怒喝一声,提起长刀便向楚决明兜头劈来。 混杂着血气的罡风呼啸而过。 这楚大夫看起来年纪轻轻,不知道天高地厚,倒也不必就此了解他的性命。 只需要小小地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对前辈们放尊重点,乖乖向他们认个错便是了。 那精瘦的修士心里捉摸着。 他手中闪着血光的长刀稍微偏了个位置,眼看着就要落在楚决明的肩膀上。 下一秒。 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耀眼的白光擦着他们的鼻尖闪过。 “噗通——砰!” 那精瘦的修士已然被打飞到了半空之中。 他如同断翅的鸟儿般重重跌落在地上,一大滩血迹喷涌出来。 排着队的修士们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空出一大块空地来。 而那精瘦的修士神情还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打飞到地上。 他愣愣地低下头,却只看到自己傲人的长刀掉落在地上,而紧紧握在长刀刀柄上的,却是—— “我的手!是我的手啊啊啊——!” 那修士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他捂住自己被齐腕斩断的光秃秃的右臂,眼睛死死盯住地上那只灰白的手。 剧烈的疼痛袭来,那修士额头冒汗,浑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卖药的小摊子前有一瞬间诡异的寂静。 众人都怔怔地看向那个白衣的医修。 却见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但手中却正缓缓将一柄长剑入鞘。 “铮——”的一声龙吟。 那柄长剑归鞘,隐没在白衣医修的手中。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剑、剑修?楚大夫怎么会是剑修?!!” 人群中有修士惊呼出声。 那快到令所有人都看不清的一剑,明晃晃地彰显着白衣修士的身份。 但他的医术的确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这算是怎么回事? 剑修不都是嗜剑如命,直来直往,板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吗? 怎么这个剑修还会在街口摆摊卖药? 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 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那白衣修士却看向众人,忽然眨了眨眼睛,他刚刚那身冲天的剑气立刻消散了,冷着的脸上神情也变得鲜活起来。 “好了。”白衣修士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满意地说道,“这下,你们可以好好排队,和我交换情报了吧?” 四周的修士们心里都泛起了嘀咕,摸不清这个假冒医修的剑修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不过修真界里怪人多了去了,他武力值高他说了算,众人就算再迷惑,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排起长队。 总归这人看病的本事不是假的,真能用情报换来有用的丹药,倒也不算吃亏。 至于那被剁了一只手的精瘦修士,则疼得差点昏死过去,他咬着牙止住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周围的修士们甚至没有多留给他一个眼神,将修真界里的强者为尊展现得淋漓尽致。 祝灵昭看着人群之后,那个自作自受的修士萧瑟离开,不由得对楚决明小声说道:“你可真会惹事,要不是你哥,你非得被人套麻袋打死不可。” 楚决明哼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我有我哥,他们没有。” “我有这本事,为什么不能嚣张一点?循规蹈矩的有什么意思?” 楚决明看了看站在人群之外,就算是不言不语,周围人也谨慎地与之保持着距离的魔尊大人,冲着祝灵昭一挑眉:“就像你,难道你现在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祝灵昭挑了挑眉,恍然大悟。 “我觉得你说的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祝灵昭一拍手,然后将楚决明按住,露出了一个无辜又灿烂的微笑:“所以,你今天的情报都让我听听,怎么样?” 楚决明错愕地瞪着祝灵昭,在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之后,垮下肩膀,一张俊脸皱成了包子。 思路打开了。 白嫖永远都是最快乐的行为。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祝灵昭喜滋滋地与楚决明挥手告别。 楚决明默默收拾好摊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 “谢谢啦,楚决明,明天再见噢。” 祝灵昭欢天喜地地冲着楚决明的背影大喊。 楚决明肉眼可见地走得更快了。 “高兴了?”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默默走到祝灵昭身边,低声问。那双清冷的金眸中暗藏着一丝笑意。 “嗯。”祝灵昭欢快点头。 整整一个下午,楚决明不但要给每一个排队到眼前的人看诊,还要仔细甄别对方给出的情报。 要知道,交换情报可比直接付诊金麻烦多了。 楚决明一时兴起搞了这么一出,很快就意识到,这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头来累的都是他。 尤其是还有祝灵昭这么一个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做的人坐在一旁。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把楚决明辛苦交换来的情报全都听了个遍。 气死了。 楚决明恶狠狠地瞪着祝灵昭。 可惜他的眼神毫无杀伤力,动起手来也打不过,最要命的是,“因为自己实力强大,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主意可是他出的。 临了,楚决明也只能揉了揉瞪得通红的眼睛,气鼓鼓地收拾东西离去,只求明天祝灵昭不要再厚着脸皮出现才好。 “你等了一个下午,会不会觉得无聊?”祝灵昭亲亲蜜蜜地抱住司烛黎的手臂。 第363章 神和仙 司烛黎淡淡看了她一眼,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无。很有趣。” 这是真话。 看着祝灵昭恶那个少年你来我往地逗乐,倒是有趣。看祝灵昭的样子,她玩得也很开心。 “那个少年倒也不大,与你的年龄相仿。”司烛黎淡声说道。 而在这个动辄就几百上千岁的修真界中,想要找到一个与祝灵昭年纪相似的玩伴,实属不易。 “哈?”祝灵昭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面,不禁露出了一点点嫌弃的表情,“不要吧,他好幼稚!” 司烛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祝灵昭:……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娇小的少女凶巴巴地问道。 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收回视线,神情正直:“不,没什么。” 不过祝灵昭却不依不饶起来,她气鼓鼓地扯住男人的袖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幼稚?”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掠过少女毛茸茸的发顶,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不,你只是很可爱。” 魔尊大人求生欲旺盛。 只可惜较真起来的小猫咪堪称福尔摩昭,一下子就抓住了魔尊大人话语里的漏洞。 “你就是觉得我又幼稚,又可爱,是不是?” 最后,司烛黎不得不一把将叽叽喳喳的少女抱起来,这才打断了她的纠缠。 他并不是公主抱,而是用手臂托着少女的屁股,像是抱着三岁小孩的那种抱法。 祝灵昭攀住司烛黎的肩膀,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因为视角忽然变高,而雀跃地“呜哇”了一声。 这时候,她就更像是一只猫儿了。 仿佛天生就对高处有着一种向往。 不过要是去问祝灵昭,祝灵昭肯定要理直气壮地回答:“那当然了!你们这些高个子根本不懂矮个子的苦恼,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呼吸到高处的新鲜空气的!” 祝灵昭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 此时正是黄昏,他们一路出了逐日城,沿着蜿蜒的海滩走。 泛红的霞光倒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唯有一两艘破旧的渔船在海上行驶,投下静谧的剪影。 火红的落日坠在遥远的海平面上,仿佛将海水烧灼沸腾,下一秒就要融进这广袤无边的大海之中。 海鸟在天幕下盘旋,发出悠长的啼鸣。 “司烛黎,你觉得火龙翻身和秘境开启有关吗?”祝灵昭问。 “时间上太巧了,很难说没有关系。”司烛黎平静地说。 祝灵昭也有同感地点头,和司烛黎分享着她下午探听来的情报:“现在逐日城里出海的船只越来越少了,听他们说,火龙翻身在即,附近就连鱼群都变少了。” “凡是大点的动物都在迁往别的地方。城中的本地人也有很多都去了外地。” “这么看来,说不定再过几日,这个逐日城里就只剩下修士了。” 司烛黎想了想,略微蹙起长眉:“秘境的开启需要碎星龟,但碎星龟本就数量稀少,又生性敏感,如果火龙翻身,那些碎星龟未必还会出现在这附近。” “是啊,我也担心这一点。”祝灵昭略有些苦恼地说道,“所以,你觉得这火龙翻身是秘境中的一环,还是一个意外呢?” 如果是秘境开启的一环,那祝灵昭他们握有藏龙淬金笔,只需要按照地图中展现方法去找那个海岛即可。 但如果火龙翻身是个意外,那就意味着藏龙淬金笔中所加载的方法全都无效了,这一次秘境恐怕是开不了了。 如今城里光是祝灵昭知道的,就有归原宗、瑶光阁、疯剑客这些人汇聚,堪称群英荟萃。 “成仙”对于修士来说,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现在众人还是相安无事,是因为大家才都初来乍到,对于秘境的了解也还不够多,都还在互相试探,打探消息的阶段。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状况只会愈演愈烈。到了那时候,大家恐怕就不会再这么和谐地相处了。 “对了,司烛黎,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有弄明白。” 祝灵昭拍了拍司烛黎的肩膀,有些认真地问道:“我们现在已经是神了,‘神明’和修士最终羽化成仙的那个‘仙’,到底有什么区别?” 司烛黎微愣。 这其实在圣荒大陆上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 可是怀里的少女问得很认真,司烛黎便也耐心回答:“昭昭,‘神明’或是‘仙’归根结底,都是力量更加强大、超脱了一定桎梏的存在。” “只不过在众人的认知之中,‘神明’一般都是不存在的,只是神话传说中会有的角色。在更古老的时候,人们崇拜山神、河神、蛇神、土地神……但其实只是一种信仰图腾,当人们对于修行一道的了解越透彻,他们就越明白那些传说中所谓的‘神’,可能只是强大的修士,或者一些天生的精怪。” “就像是曲无疆,他在最早的时候被凡人供奉为‘蛇神’‘山神’,只是因为他是天生的蛇妖罢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仙’呢?” “仙?”司烛黎淡声道,“‘仙’是实际存在的。修真无日月,轮回千百载。当你踏上修真之途,直至最后修得大乘,再历过天劫之后,你就可以飞升成仙。” “简而言之,仙是一个人修至正果后,再经历过天道的考验,从而彻底超脱轮回与因果的存在。同样的,成仙后,你也不能再停留在圣荒大陆,因为圣荒大陆不是一尊‘仙’应该停留的地方。” “‘仙’会去哪里?”祝灵昭问。 司烛黎答道:“不知道。大概是‘仙’应该去的地方。” 这不是废话吗? 第364章 主角 可实际上,司烛黎也无法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概只有飞升成仙的人才知道他究竟会去哪里。 祝灵昭皱起了小脸,突然间,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等等,等一下!” 祝灵昭霍然睁大了眼睛:“司烛黎,照你这么说,成仙其实是需要经历过天道的考验,需要天道认证的吗?!” “所以这一万多年来,天道衰落,不仅是匮乏的灵气导致人们很难再修至大乘期,还是因为天道无法再给人成仙的资格,这才再无一人飞升。” 司烛黎颔首:“正是如此。” “可是……”祝灵昭揪住司烛黎宽大的衣袖,喃喃道,“可是现在没有天道了,人们又该怎么飞升呢?” 司烛黎一怔,他那双清冷的金眸与祝灵昭对视片刻,眼底闪过些许茫然。 这是魔尊大人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祝灵昭和司烛黎面面相觑,心中骤然一凉。 坏了,不会吧? 难不成要出大事了?! 祝灵昭感觉自己听明白了。 这“仙”是依照修真之路正儿八经修炼上去,经过天道考验和认证的,就像是圣荒大陆认证的“官方”公务员。 如果把圣荒大陆的修士们比作是十二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那“仙”就是佼佼者经历过大考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优秀毕业生。 至于他们的“大学生活”将是怎样的,则是圣荒大陆此时还不能企及的高度。 而“神”则是依靠信仰之力,自学成才的“仙”。 他们虽然与“仙”拥有同等的力量,但“神”不需要经过天道的考验和认证,同样的,“神”也不会被引导到那个更高层次的世界,而是会继续留在圣荒大陆。 就像是中途辍学,自主创业,同样混出了一番名头的“精英”。 但是这里面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他们是不是把能颁发录取通知书的“认证官”给干掉了? 祝灵昭顿时一阵慌乱。 她原以为,没有了天道,就不再有人会降下天雷和神罚,那些修成大乘期的修士们只要实力达到都可以自由地成仙。 可现在看来,情况可能还不太一定? “司烛黎,你觉得……那些人在实力突破后,是会因为没有天道限制,而更容易地成仙呢?还是因为没有了天道考验,而卡在那里,永远都成不了仙了?” 祝灵昭偷偷地戳着男人的肩膀,小小声地问。 如果以后圣荒大陆再也不可能飞升成仙,那祝灵昭岂不是成了全世界的罪人?! 这么看来,她真的一点都没有辜负自己“灭世邪神”的称号! 祝灵昭在内心小猫咪落泪。 事到如今,她说她不是故意的,会有人相信吗?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轻轻抿起唇,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嘎、嘎、嘎……” 海鸟拍打着翅膀,在沙滩上起起落落,发出响亮的叫声。 好半天。 司烛黎才摸了摸祝灵昭毛茸茸的脑袋,放缓了声音说道:“多想无益,这次秘境就能助人成仙,到时候究竟是哪种情况,一看便知。” 可是,这次因为海底火山喷发,那秘境到底能不能开启还是两说呢。 “那看来,我们得努力一些了。”祝灵昭愁眉苦脸地咕哝,“这次的秘境我们还非开不可了。” 而且不仅要开,祝灵昭就算最后成仙的不是他们,也得一路跟到最后,想办法亲自探一探成仙的秘密,把一切都搞清楚。 司烛黎轻轻扫过祝灵昭那张皱起来的小脸,泛红的夕阳落了下来,在那鎏金色的眼底渡上一层清冷而又妖冶的光。 “无妨。”司烛黎语气淡漠地说道,“昭昭,他们能不能成仙与你无关。” 就算全天下人都无法成仙,反正祝灵昭也已经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神明,何需去管蝼蚁的死活? “话虽这么说……”祝灵昭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声嘀咕,“但我还是会在意嘛。” 毕竟麒麟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麒麟。 冷酷无情的超级大反派也还是那个大反派。 “这年头,当反派是没有活路的你知道吗?”祝灵昭忧心忡忡地趴在司烛黎的耳边,对他耳提面命,“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你肯定是会被勇者一剑捅死的大boss。” “你至少也要亦正亦邪一点,才能混进主角团啊。”祝灵昭振振有词地喵喵,“像我就是主角,你要混进我的队伍里才行!” 阴鸷妖冶的魔尊大人其实并没有听懂少女都在喵些什么,但大概意思他却是明白了。 海风吹拂,浪花一层又一层拍打在沙滩上。 司烛黎随手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挑起长眉,似笑非笑地睥她:“我没有在你的队伍里吗?” 夕阳熠熠,他眼角的绯红犹如桃花般招摇。 祝灵昭忽然止住了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小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司烛黎淡淡一笑,他修长的手指拨开祝灵昭额前的碎发,凑近过来,那双璀璨的金眸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影。 “昭昭,我从始至终,都在你的队伍里。” 男人金眸微垂,那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中,暗含着怜爱与温柔。 “你永远都是我的主角。” 祝灵昭只觉得耳根发热,被男人大手拂过的地方好像痒痒的。 她呜咽一声,把涨红的小脸埋进男人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那就勉为其难,让你做我的男主角好了。” 司烛黎发出低笑。 好在他并不像某只猫那样惯会得寸进尺,是以并没有把钻进他怀里的少女强行挖出来。 现在绝大多数修士都在逐日城里忙着探查情报。 城外的沙滩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司烛黎走在浅金色的沙滩上,锦白的袍角轻轻划过略有些粗糙的砂砾。 海边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咸咸的,潮湿的味道。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吞没在遥远的海平面上。 浑圆的月亮升起,仿若一面巨大的明镜。 正所谓清风明月,海天一色。 月光下的海面带着某种神性的静谧,粼粼波光伴随着海浪涨落。 司烛黎看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将埋在怀里的猫儿揪出来。 “昭昭,可惜了,今晚并没有出现蓝光。” 祝灵昭探出脑袋看了一会儿,不免有些遗憾:“确实,逐日城里的人都说,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能在沙滩上看到蓝光。” “看来我们没有那个好运气。” 这逐日城里,夜晚的沙滩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蓝光,宛若星空,算是一大美景。 祝灵昭猜测,大概是灵气富集,或者某些会散发出蓝光的藻类。 只不过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除了月光,夜晚的大海是黑色的,祝灵昭遥遥望去,只能听见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要不然就回去吧。”祝灵昭耸了耸肩,抱住司烛黎的脖子道。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司烛黎目光冷然,直直向着发出声音的礁石看去。 “谁?”祝灵昭转过头去张望。 第365章 碎星龟 一片寂静。 偌大的沙滩上并没有人影,也没有脚印,只有重重黑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祝灵昭拍拍司烛黎的手臂,让他把她放下来,哒哒哒地跑到了那块大礁石旁。 窸窸窣窣、哗啦哗啦…… 又是一阵慌乱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沙子,而发出的声音。 祝灵昭好奇地绕过礁石,随即吃了一惊。 只见那巨大的礁石后面,赫然趴着一只大海龟。 那海龟背上背着一大簇郁郁葱葱的植物,几个饱满的花苞在月光下呈现出雪一样洁白的颜色,好似生机勃勃,含苞待放。 见到祝灵昭,那海龟似乎也吓了一跳,“唰”地一下扭过头来,一双绿豆似的小豆豆眼瞪着祝灵昭,里面写满了震惊。 司烛黎也缓缓走了过来,目光淡淡落在那大海龟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大绿龟壳,这白刷刷的大花苞—— 这不就是藏龙淬金笔里提到的碎星龟吗?! 可是,淬金笔里描绘的碎星龟应该是在某个神秘海岛上登岸,而且还是成群结队的。 这只碎星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只有一个? 祝灵昭飞快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这么大的海滩上,的确只有这么一只大海龟。 它身下还沾着沙子,潮湿的拖痕从海里一直延伸到礁石后,显然就是刚刚爬上来的。 “这……”祝灵昭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却见那大海龟“嗖”地一下撑起前爪,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你、你别过来!!!” 大海龟惊慌地注视着祝灵昭,发出了女童般稚嫩的声音。 祝灵昭:!!! “是你在说话?!”祝灵昭惊讶地睁大眼睛,与这只大海龟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从那双小豆豆眼里好像看到了清澈的纯真。 “对、对啊,不是我在说话,那难、难道是石头吗?!”那大海龟扬起脑袋,气势汹汹地瞪着祝灵昭。 看得出来它好像很努力在虚张声势了,但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害怕。 祝灵昭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能说话,是我的错。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大海龟有些惊讶,它用小豆豆眼狐疑地打量着祝灵昭,像是从她身上渐渐感觉出了真诚,这才放下心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好、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祝灵昭觉得这只海龟有点可爱,像是一个孩子。 “我也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吧。”她友善地许诺道。 大海龟伸长脑袋,嗅了嗅祝灵昭身上的气味:“你很好闻,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它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司烛黎,畏惧地小声嘀咕:“不过他好凶……看起来能打十个我。” 祝灵昭差点笑出声来,因为她想起了一开始的自己,她看到司烛黎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大魔王一指头能按死两只小猫咪。 “没错,他是有点凶。”祝灵昭点头,她在大海龟面前蹲下来,笑着说,“但他和我是一起的,他不会伤害你。” “是吗?”大海龟将信将疑地缩了缩脖子。 它的身躯很笨重,背后的大花苞也像是很有分量的样子,压得它差点爬不动。 大海龟认真地看了看祝灵昭,随后摇晃起龟壳上的大花苞来。 深绿色的植物飒飒摇动起来,那几朵大花苞也颤颤巍巍地摇晃着,在月光下,仿佛沁出了一点银闪闪的花粉。 祝灵昭只感觉恍惚了一瞬,仿佛闻到了大海深处潮湿又神秘的味道,听到了重重叠叠的波涛声。 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 月光与海水仿佛有一刹那交错,上下颠倒,四面的沙滩泛起一圈圈涟漪。 那大海龟笨重的身躯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然后一眨眼,就好像玻璃上的水雾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祝灵昭的眼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面前的大海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头上顶着好几朵白色大花苞的小女孩。 她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圆鼓鼓的发髻,大花苞挤满她的头顶,像是要把她的脖子压下去。 而她果然也有点不堪重负的样子,被那几个花苞压得一个踉跄,连忙扶住头上的大花苞,才勉强站稳。 “我、我叫星遥。”小女孩看着祝灵昭,说道,她有些狼狈地扶着自己的大花苞,“对不起,这些花苞太重了,我有点不适应。” “你就是我的有缘人吗?” 祝灵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名为星遥的小女孩好不容易站直了,她从大花苞下面眨巴着眼睛,直直看着祝灵昭,又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你是我的有缘人吗?” 祝灵昭一头雾水:“星遥……是吗?有缘人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有缘人?” 星遥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慌张,好像祝灵昭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难道你要抛弃我吗?!” 转瞬之间,星遥清澈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扶着自己的花苞,一边还要哭哭啼啼地给自己抹眼泪。 “呜呜呜呜……我的主人要抛弃我了……呜哇哇哇……” 第366章 有缘人 祝灵昭感受到了一丝小小的孩子带来的震撼。 虽然已经有了小鱼宝宝,但是小鱼宝宝并不是一个爱哭闹的孩子,见谁都是乐呵呵的,又乖又好哄。 祝灵昭还从来没有和一言不合就开哭的小孩子相处过。 眼见星遥越哭越伤心,豆大的泪珠不断滑落下来,化为无数圆润雪白的珍珠,在沙滩上滚得到处都是。 祝灵昭连忙伸出手来,笨拙地给小女孩擦着眼泪,轻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我没有抛弃你。” “呜呜……真、真的吗?”星遥眼泪婆娑地看着祝灵昭,抽噎着问。 “真的!”祝灵昭肯定地点点头,“我就在这里,又没有跑掉。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说的‘有缘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你不许不要我……”星遥抽泣着,一边伸出小小的手来,抓住祝灵昭的衣摆。 祝灵昭任由她抓着,拿出一块帕子,轻轻给她擦去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我没有,所以你不要哭啦。” 这个有缘人好温柔…… 柔软的帕子拂过星遥稚嫩的眉眼,星遥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祝灵昭,一时忘记了哭泣。 “有缘人,就是有缘人。”星遥小小声地说,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我们会有一种玄妙的感应,所以我就向着这个方向出发啦。” “我游啊游,一直游了好久。你是我在这个方向上遇见的第一个人,那应该就是我的有缘人啦。” 说到这里,星遥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她珍惜地攥住祝灵昭的衣摆:“真好,我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的有缘人。” 祝灵昭不禁有些狐疑。 他们这个所谓的“感应”准确吗? 向着某个方向遇到的第一个人,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呀。这其中岂不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吗? 不过祝灵昭不敢说出来,她怕这个可爱的小姑娘遭受质疑又大哭起来,只好又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刚才说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星遥吃惊地捂住了嘴巴,脸上有点泛红,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主人’是老以前的说法啦,很土的,现在我们都说是‘有缘人’。” 星遥紧张地眨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祝灵昭:“我、我……这是我第一次上岸,来到大城镇,你不能笑话我。” 祝灵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女孩的头发有些稀薄,摸起来软软的,就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全羽毛的小雏鸟。她头上的大花苞一同颤颤巍巍地摇晃起来。 祝灵昭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摸她的脑袋了。 “那作为有缘人,我需要做些什么呢?”祝灵昭问。 总不能随便一只大海龟爬上岸来,就揪着人叫“有缘人”吧? 小猫咪从来不相信天下会掉好吃的馅饼。 星遥努力地想了想:“应该是……保护好我吧?” 小女孩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她仰着头看了看祝灵昭,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紧抓着祝灵昭衣服的小手上。 “我很喜欢你。”星遥看着祝灵昭,认真地说,“如果是你做我的有缘人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清澈的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 祝灵昭这时候才发现,星遥的瞳孔与人类不同,仿佛是星星的形状,眼底深处像是一片静谧又浩瀚的神秘星空在闪烁。 “所以你要努力保护好我啊。” 星遥踮起脚尖,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祝灵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要让我被别人抢走了。” “抢走?”祝灵昭一头雾水。 只觉得小女孩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太懂了。 星遥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我……” “咕噜噜……” 突然,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响起。 星遥猛地止住话头,涨红了脸。 祝灵昭的目光循着声音,落在了女孩发出嗡鸣的小肚子上,在女孩羞愤地跳起来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了,你要不要和我进城里吃点东西?” 祝灵昭笑着向小女孩伸出手来。 星遥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愣了一会儿,有些别扭地抓住了祝灵昭的手,小声补充:“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吃饭了,一直游泳也是很累的。” 祝灵昭看了司烛黎一眼,拉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向着逐日城里走去,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哇,两个月?你在海里一直游了两个月吗?” 小女孩立刻就被哄好了,把那点小别扭抛之脑后,带着点小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啦。我可是我们族里游泳最快的,如果是他们,说不定两个月还游不到呢!” 海浪一层层拍打着沙滩,漆黑的海面上,浮动着粼粼波光。 祝灵昭望向广阔无垠的大海,越发觉得她在这个夜晚里竟然能遇到自海里而来的海龟女孩,说不定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所以,你是要跟定我了吗?”祝灵昭怀着奇妙的心情问道。 司烛黎默默走在祝灵昭身侧,那清冷的目光也缓缓落在了星遥的身上。 星遥有点紧张地抓紧了祝灵昭的手,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你刚说了,你不会抛弃我的。” “可是你刚才说,别人会把你抢走?”祝灵昭好奇道。 星遥怏怏地撅起了嘴巴,她低着头看向地面,月光下,她小小的影子和祝灵昭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她们族里古老的传说。 “是啊。”星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虽然你现在是我的有缘人,但是如果别人打败了你,把我抢走的话,那我的有缘人就换成别人了。” 原来这还是可以换的。 也怪不得最初的“有缘人”认定起来这么随便,反正后面也可以转换。 而且听起来,“有缘人”并不是星遥自己能够决定的。 在这件事情里,星遥就好像一件会被抢来抢去,随波逐流的宝藏。 祝灵昭不由得更加茫然了:“可是别人为什么会来抢你呢?说到底,做你的有缘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总得有了不得的大好处,大家才会争抢吧。 而星遥却好像默认了,大家一定会抢着做她的“有缘人”那样。 星遥停下了脚步。 “你不知道吗?”她有些疑惑地仰起头来,那双星空一样的大眼睛望着祝灵昭。 昏暗的夜色之中,有一瞬间,她的神情不再像个懵懂的小孩子,反而带着某种看穿了一切的老成与通透。 “所有人都会想来做我的‘有缘人’的,大家会抢夺、厮杀、斗争,在这最后仅剩的时间里,决出那个最强者。” “只有活下来的、最强最幸运的胜利者,才是我最后的‘有缘人’。” 星遥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笃定与清醒。 但正是因为这份仿佛预言般的笃定,才让这茫茫夜色中的风泛起了一丝凉意。 “我们族里的传说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星遥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会将成仙的秘密,带给我的‘有缘人’。” 这一刹那,海浪哗然,这平静的海滩上,隐隐仿佛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第367章 瀑布 “所以,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悦来客栈里,夜晚本该是休息的时间,但修士们哪里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观念呢? 是以,即使到了深夜,这如今塞满了修士的逐日城里,还是热闹得犹如白昼。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有不少修士都在喝酒吃饭,互相攀扯着真假难辨的消息。 祝灵昭坐在大厅一角,有屏风遮挡并不是那么显眼。 小小的女孩就坐在桌子上,一手抓着鸡腿,一手举着汤盅,大快朵颐。 她用不好筷子,那圆滚滚又q弹的鱼丸夹了好几次都夹不起来,看得一旁的魔尊大人直皱眉,恨不得拎起她的衣领,把她扔到窗外去。 祝灵昭只好教她用筷子扎着东西吃。 星遥实在饿得狠了,也顾不上那么多,笨拙地用筷子扎来扎去,最后还是方便好拿的鸡腿最符合她的心意。 她吃得飞快,不一会儿,一桌子饭菜全都进了她那圆鼓鼓的小肚子里。 祝灵昭顶着客栈老板那惊异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又点了一大桌。 向蔓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她本来是找祝灵昭去逛城西的红酥楼的,但如今这凭空多了一个小孩,饶是她再不拘小节,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 “我叫星遥。”星遥从满桌子饭菜间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向蔓,这才咽下一口肉,抽空回答。 向蔓觉得稀奇,她眼神在祝灵昭和司烛黎身上飞快地转了转,觉得不像是他俩一夜之间生出来的孩子,不由得撑着下巴,疑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们捡的?” 她头上戴着耀眼的凤冠,华丽的珠帘垂落,在灯火通明中一晃一晃。 坐在她身旁的伏郁君也好奇地打量着星遥。 祝灵昭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恼地瞅着星遥:“嗯,刚才出去,在海滩上捡的。” 祝灵昭还想着星遥刚刚说的那些话。 这么看来,藏龙淬金笔里描绘的地图得到了印证。 那成仙的秘境的确与碎星龟有关,只不过不知为何,星遥好像作为碎星龟的代表,主动跑到了众人的面前。 星遥觉得,这些都是他们族内代代相传的常识。 “这就是我们一族的使命啊。”小女孩说得头头是道,“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出来寻找‘有缘人’。而你们则要互相争抢角逐,毕竟‘有缘人’只能有一个嘛。” 可这就延伸出了更多的问题。 祝灵昭忍不住问:“‘这个时候’是指什么时候呢?我听说,碎星龟是每五百年上岸一次,所以你们每隔五百年就要出来寻找‘有缘人’吗?” 星遥被问住了。 她像是卡壳的小机器人一样站在原地,艰难地思索了好久,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表示:“对不起,我不知道。” 星遥沮丧地说:“我才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幼崽,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族中的长辈们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只知道,时间到了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有感应的。就像是我知道‘有缘人’就在这个方向。” 祝灵昭想起藏龙淬金笔中对于日月时间的姿势,从星辰的流转方位来看,的确是五百年左右一次。 但如果真是五百年,那圣荒大陆上绝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 只能说或许是因为天道的变故,这一万年间碎星龟一族并没有再做类似的事,直到今年才又重新开始。 更多的,星遥也不知道了。 问及“成仙的秘密”,星遥只是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到最后了,如果你还是我的‘有缘人’的话,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祝灵昭问:“那这次的‘火龙翻身’会有影响吗?” 星遥则是惊呆了。 “什么‘火龙翻身’?”她张大了嘴巴,愣愣地跑到海水边蹲下来,小手伸进冰冷的海水里,认真探查了一番。 “真的有‘火龙翻身’!”星遥瞪大了眼睛,陷入了无限的慌乱之中,“‘火龙翻身’会毁掉这附近的一切,那秘境怎么办?!” 她看上去比祝灵昭要慌张和震惊多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和茫然。 但见到祝灵昭正好奇地看着她,星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巴。 之后无论祝灵昭再问什么,星遥都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了。 直到进了逐日城,星遥才望着城中的街道与人群,发出一声欢呼。 这时候,她又像个单纯的小孩子了,那些什么秘境和使命都被跑到了脑后。 “哇,这是我第一次进大城镇,真是太棒了!” 星遥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东张西望,看着街边卖丹药和打铁炼器的修士们,只觉得新奇极了。 祝灵昭不免有些好笑,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这逐日城还不算是大城镇,还有很多更大更繁华的城镇呢。” “真的吗?”星遥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些城镇里,也有这么宽敞的街道,和这么平整的房子吗?” 祝灵昭笑着点点头:“是啊,还有很多精美的房屋阁楼,会有河流从城镇中间穿过。” “人们会在河流上行驶豪华的游船,河流的两岸遍布饭庄与客栈。有些修士建成的客栈里,还会有酒水做成的大瀑布。” 第368章 喝酒会变笨 “哇……” 星遥发出向往的惊叹声:“瀑布?我在书里读到过,据说是很壮观的……水?” 祝灵昭被难住了,她比比划划,努力给这只从来没有上过岸的海龟女孩描述:“瀑布就像是一条从天而降的河流,的确很漂亮。” 她伸出手,在手掌上幻化出一道小小的瀑布,烟雾缭绕中,微缩的瀑布轰隆隆发出冲击声。 星遥踮起脚来,惊奇地扒着祝灵昭的手:“这就是瀑布吗?真的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真是太神奇了!” “嗯,真实的瀑布比这要大几千倍呢。”祝灵昭挥散手中的瀑布,拉住星遥的手,温声道,“百闻不如一见,此间事了,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看看。” 星遥一时错愕,瞪大了眼睛:“你要带我去看吗?!” “嗯,这有何难?”祝灵昭笑了笑。 小女孩脑袋上的大花苞歪倒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祝灵昭帮她把那颤颤巍巍的大花苞扶正,想了想,干脆变出一小段流水做的发绳,像是扎辫子一样松松地将这一簇大花苞扎在一起。 “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的。”祝灵昭一边调整发绳的位置,一边说道。 “我们的灵舟上可以装下一百只你这样的大海龟。” 星遥微微一愣,原本兴奋的神情忽地变得有些复杂。 “灵舟?你们也住在海里吗?”她讷讷地问。 “不是在海里,我们的灵舟是飞在天上的。”祝灵昭道。 “天上?”星遥仰起头来,眼睛里微微流露出一丝向往。 有了发绳的束缚,她头顶白蓬蓬的大花苞们很精神地挺立起来。 “好了,这样就不会总是倒下来了。”祝灵昭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星遥摸了摸头上流水做的发绳,那发绳冰冰凉凉,摸起来手感很奇异。 不知为何,海龟化成的小女孩有一瞬似乎垂下了眼帘,带着些许落寞。 她微妙地顿了顿,再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那种雀跃和期盼。 “我还从来没有上过天呢。”星遥又是渴望,又有点畏缩地说,“不知道我会不会吓晕过去。” “你害怕的时候,会吓晕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星遥摇了摇头,叉起腰来,神气道:“我才没有!我是族里最勇敢的幼崽了。会吓晕的,是我的十八哥哥,和二十一哥哥。” “三哥哥胆子也很小。不过他不会吓晕,他会直接吓得一动也动不了。” 祝灵昭为这庞大的家族震撼了一秒:“你竟然有这么多哥哥?” 星遥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是啊,你没有吗?” 祝灵昭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我们一般生不了这么多。” 想想也是,海龟一次性能产下一大堆海龟蛋,从那同一窝里爬出来的小海龟没有成百,也有几十。 这么看来,星遥还来自于一个龟丁兴旺的大家族。 星遥是小孩子心性,并不能理解种族之间的参差,她迷惑了一会儿,心思就跳跃到了其他地方。 “你刚说有酒做的瀑布,我看那些书籍里总是提到酒,说这是可以解除烦恼的好东西。” 星遥好奇地扯了扯祝灵昭的袖子,问道:“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祝灵昭很认真地比划了星遥的个子,这个小小的女孩才刚到她的胸口。 如果把她支棱在头顶上的大花苞压一压,说不定还能更低。 “酒有好喝的,也有不太好喝的。”祝灵昭按住星遥的脑袋,道,“不过你还是幼崽,未成年幼崽不许喝酒。” 为了防止星遥的好奇心太旺盛。 祝灵昭煞有介事地告诫她:“酒精会杀死你的脑细胞,会变笨!” 虽然没听懂什么是“酒精”和“脑细胞”,但星遥还是成功地被唬住了。 大城镇里的人真的不一样。 就比如她的这个有缘人,就懂很多很多东西。听有缘人的,应该没错。 星遥很认真地点头,脑袋上的大花苞一颤一颤:“嗯,我知道了,我不喝。” 祝灵昭拍了拍她,安慰道:“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再喝,那时候你就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了。” “可是……” 星遥鼓起腮帮子,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星遥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垮下肩膀,委屈地瘪了瘪嘴。 好饿…… 那些差一点就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星遥就这么跟着祝灵昭一路进了悦来客栈。 一直生活在海里的小海龟哪里见过这么豪华又漂亮的大房子呢? 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修士。 星遥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美食的汪洋大海之中。 她笨拙地用筷子戳起一颗鱼丸,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小仓鼠。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这么好吃的食物!” 星遥有点含糊地说道:“比海藻要好呲多啦!” “海藻?”一旁的向蔓挑起眉。 她看到了星遥长在脑袋上的大花苞,自然明白星遥不是人类,只是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种族。 身为瑶光阁的阁主,向蔓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突兀出现的小女孩十分关键。 这才是向蔓放弃了去红酥楼,反而硬是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看小女孩吃饭的原因。 “你以前一直都是吃海藻吗?”向蔓一手撑着桌子,笑吟吟地问。 “是啊,海藻和水母都很好吃。但是和岸上的食物比起来,就没什么味道了。” 星遥扭过头去看向向蔓,被她手里那个精致的小酒杯吸引了目光,不由得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岸上?”向蔓一愣,不过还是回答了星遥的问题,“这是酒。” “原来这就是酒。”星遥吸了吸鼻子,在空气中敏锐地辨别出一股奇特的味道。 那盛在白瓷杯盏中的液体很清澈,就像是水一样,但闻起来却微微有些刺鼻,又有点鲜花的香气。 “好怪的味道。”星遥揉了揉鼻子,眼中盛满了疑惑,“但又很好闻,为什么会有花香呢?” “你的鼻子真灵。”向蔓失笑,“这是上清花酿的酒,味道清甜,也不容易醉。” 星遥忍不住倾过身子,探究地看着那杯小小的酒。 “清甜?也就是说,很好喝了?”她好奇地问。 客栈里灯火通明,屏风阻隔的另一边,隐隐传来修士们聊天说笑的声音。 星遥凑近了,向蔓看见了女孩眼中那奇特的星星一般的瞳孔,仿佛从其中看到了一片广袤的星空。 向蔓不禁怔了怔,心中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第369章 玩笑 但任是思绪飞快流转,向蔓的面上也没有显露出分毫,她向着女孩倾了倾酒杯,笑道:“要不要尝尝?” 星遥蠢蠢欲动,不过余光触及到祝灵昭,她忽然坐回了凳子上,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要了,未成年幼崽不能喝酒。”星遥一板一眼地说道,“会变笨!” “变笨?”向蔓哑然,不过她也从星遥的神色中看出了是谁教的,忍不住笑着睇了祝灵昭一眼。 “算了。”向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豪爽道,“既然你还小,那还是别喝了。” 虽然圣荒大陆上从未听说过什么“未成年不能喝酒”的规矩,但向蔓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带坏小孩子的坏人。 一桌菜很快就被星遥吃得一干二净。 她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盘子,但拍了拍小肚子,又觉得已经饱了。 这已经是今晚她吃的第二桌了。 向蔓有些惊异地打量着星遥,想知道她小小的个头到底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的。 “你的本体,难道是海里的鲸鱼吗?”向蔓略显夸张地问道。 星遥正在祝灵昭的教导下,拿着一块小帕子认真擦手。 闻言,她神色有些奇异地看向了向蔓。 向蔓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瞬,因为她的本能告诉她,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似乎正在认真地打量她。 那奇异的目光就像是将她的整个人洞穿了,带着某种思索和评估。 可是,这么个小女孩,无缘无故地,又为什么要评估她呢? 向蔓微微皱眉,下一秒,她就听到小女孩那平静中透着几分诡异的声音。 “我不是鲸鱼,是能带领你们找到成仙秘境的碎星龟。” 星遥定定地看着她,歪了歪脑袋,头顶上饱满的大花苞一晃。 “你想做我的有缘人吗?” 向蔓的呼吸一滞。 空气中,有片刻寂静。 很难说,这一瞬间那骤然紧绷和肃杀的气氛是不是一种错觉。 因为很快,向蔓就面色如常地平复了呼吸,好像她刚才压根儿没有停顿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星遥妹妹,你是听谁说了有关成仙秘境的事吗?”向蔓笑着说,“不过小孩子还是不要掺和这些事比较好。” 客栈内,灯火辉煌。 屏风另一侧人声鼎沸,依旧是热闹非凡,修士们来来往往晃动的人影倒映在屏风之上。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事。 修士们一般不会去探听别人的聊天,对于耳聪目明的修士们来说,未经允许这样做,是一种对对方的挑衅。 星遥认认真真地纠正道:“叫我星遥就可以了。成仙的秘境不是我听说的,这是我们族里代代相传的责任。” “你们难道不知道碎星龟吗?” 星遥有些疑惑地说:“我看过岸上的书籍,明明有很多记载的,碎星龟会带领有缘人开启成仙的秘境。” 这桌子上的成年人们都还姿态闲适地坐着,和之前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在饭桌的遮掩之下,伏郁君已经无声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竹笛。 “看是看过,可是传说总归是传说,不足为信。”向蔓挥了挥手,满不在意地说道,“就算你是碎星龟,但谁不知道,圣荒大陆上已经一万多年无人飞升了。” “哈哈哈……星遥,我可是不会相信这种玩笑话的。” 星遥被向蔓的态度弄得有些困惑,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没有开玩……” “砰!” 向蔓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打断了星遥的话。 “喝得好像有些多了……”向蔓扶着额站起身来,她眼中有些迷蒙,向着祝灵昭和司烛黎抱了抱拳。 “呃……今天时候也不早了。阁下,祝姑娘,我有些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 伏郁君也站起身,扶住了身形有点摇晃的向蔓,看向祝灵昭:“阁主大人的酒量一向不是很好,忘性也大,喝酒之后的东西听过便也忘了。” 伏郁君的目光轻轻扫过坐在桌边满脸委屈的星遥,微微欠身道:“小孩子说的话当不得真。那在下便先带着阁主回去,不多打扰了。”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淡淡落在伏郁君和向蔓身上。 屏风外的人声喧嚣。 只是一刹那,伏郁君只觉得后背被冷汗浸湿,而被搀扶着的向蔓也暗中抓紧了他的手臂。 伏郁君那礼节性的笑容有些僵硬。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嗯,那你们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改日再见噢。” “呼——”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伏郁君和向蔓几乎是同时在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平平常常地走出了客栈,甚至没有回位于二楼的天字号客房,径直去了逐日城外,距离最近的那个瑶光阁的据点。 直到回到瑶光阁的势力范围内,向蔓和伏郁君才敢从那种被杀气锁定的紧张状态中放松下来。 “你感觉到了吗?” 寂静的夜色中,屏退了下属之后,向蔓看着伏郁君,轻声问道。 她慢慢举起一只手来,绣着金红色纹路的宽大袖口滑落,露出她骨肉匀停的手臂,而从手臂到指尖。 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伏郁君面色紧绷,轻轻点了点头。 他握住了向蔓那只正在颤抖的手,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起来。 “感觉到了。”伏郁君低声说道,“有那么一瞬间,那位魔尊大人是真的想杀了我们。” “是啊……”向蔓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她莫名地笑了笑:“真了不起,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灭过世的魔尊,果然名不虚传。” “他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就让人感觉——” “赢不了,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向蔓喃喃地说道:“就好像他只要抬抬手,就能杀死我们。” 第370章 人人皆是有缘人 虽然刚才是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但向蔓知道,他们两人是真的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 那位魔尊大人动起手来,根本不会顾及其他人。 “他不会杀了我们的。”伏郁君低声说道。 “噢?你是说因为祝姑娘?”向蔓的目光中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或许,那位祝姑娘是这些事情的关键。” “阿郁,那位祝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伏郁君略微沉思,斟酌着说道:“是个……好人?” “好人?”向蔓挑起眉。 伏郁君颔首,缓声解释:“只要不去刻意招惹她,她就不会苛责任何人。她很敏感,若是善意相待,她便宽容和善得不可思议。” 伏郁君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向蔓:“但如若以为她软弱可欺,心怀恶意,那她便会冷眼旁观,等待你自食其果。” 屋内的烛火忽闪。 向蔓忽地笑开了,她站起身来,蛇一样的双臂环绕上伏郁君的脖颈:“我知道了,好了,不说那些了。” 向蔓附在伏郁君的脸侧,呵气如兰:“阿郁,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伏郁君的眼帘轻颤,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在下……” “在下?”向蔓模仿着他的语气道。 头戴凤冠的女人伏在伏郁君的肩膀上,抬起眼来,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珠花的翡光倒映进她的眼底,泛起无限涟漪。 伏郁君的话语戛然而止。 向蔓笑吟吟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谁抬手,弹灭了桌上的烛火。 凄清的月光穿过窗花,照射进屋子里。 在隐秘的夜色中,两个人缠绵着来到床边。 在相拥着倒进床铺的那一刹那,伏郁君垂眸望着身下的女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阁主大人,那个星遥姑娘所说的话,您到底……” 信,还是不信呢? 向蔓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挡在了伏郁君的唇边。 “嘘——”向蔓与他对视着,咬字轻缓而又神秘,“我……” ……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里。 祝灵昭望着向蔓与伏郁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也问了司烛黎同样的问题。 “司烛黎,你觉得他们相信了吗?” 司烛黎淡淡收回视线,冷声道:“无妨,若是有什么心思,杀了便是。” 依照魔尊大人的意见,既然那两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无论他们是真的不信也好,还是装疯卖傻也罢,就该当场了结了他们。 但祝灵昭却什么也没做,轻轻巧巧地放他们离开了。 祝灵昭略微有些苦恼,她撑起下巴,看向坐在旁边的小女孩。 司烛黎的目光也一同落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到那道目光中的冷意,星遥遍体生寒,如同小动物一样警惕地抬起头。 可是,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 那股不友善的冰冷来自于那个很可怕的男人。 不过她的有缘人却又告诉她,那个男人并不会伤害她。 星遥懵懵懂懂地揪住了祝灵昭的衣摆,疑惑道:“有缘人,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祝灵昭看到了星遥脸上的困惑,不似作伪,好半天,大大地叹了口气。 “唉算啦,童言无忌。” 祝灵昭揉了揉星遥的脑袋,顺便轻扯了一下那簇精神抖擞的大花苞,嘱咐道:“以后就不要叫我有缘人了,直接叫我姐姐吧。” 说起来,祝灵昭以前是魅魔一族中最小的孩子,后来到了圣荒大陆,放眼望去全都是动辄几百几千岁的修士。 她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她的“哥哥姐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小妹妹。 祝灵昭不免心生期待。 然而,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一时心软,但这只从海里爬出来的大海龟却并不是真的“童言无忌”。 第二天一早,这个脑袋上长花苞的小女孩,就整出了更大的动静。 因为魔域里还剩下最后一城的城主没有决定,魏曲传讯过来商讨,祝灵昭跟着凑了一会儿热闹,发觉魏曲提的那些人选她一个都不认识。 想来也没什么意思,祝灵昭硬是无视了某位魔尊大人幽怨的目光,拍拍屁股决定独自去城里转转。 星遥晚上是变成大海龟在外间睡的,见到祝灵昭要出门,便揪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活像是个小粘人精。 祝灵昭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等走到了城东的街口,正撞上了熟悉的白衣修士。 他的小摊子才刚刚摆开,周围还没有什么人,他正撑开那个写着一个“药”字的白幡,随手一抛。 只听见“铿锵”一声脆响,那根挂着白幡的简陋竹竿就插进了坑坑洼洼的地砖缝里,直挺挺的,入土三分。 待扭过头来见到祝灵昭,白衣修士那略显得意的神情一顿,拔起那面白幡就打算溜走。 但目光触及祝灵昭身边那个头顶大花苞的小女孩,又实在好奇心作祟,令白衣修士忍不住停了下来。 “你今天怎么换了个地方摆摊?”祝灵昭新奇道。 城西那边有一条宽敞的大街,来逐日城里摆摊的修士大多都在那里,人群熙熙攘攘,已经初具规模。 昨天的白衣修士明明还待在那里,看起来也有了一定名气。 怎么会换到这人员稀薄,街道也狭窄简陋的城东来? 白衣修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躲你。难不成又让你白蹭我一天的情报?” 看来,今天掌控身体的还是楚决明。 祝灵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为自己辩解:“反正都是听,多我一个也不多嘛。” “倒是你,实在不愿意不摆就是了。你们应该不差钱吧?”祝灵昭不由得感叹,“你真的对摆摊看病好执着。” 这逐日城里见缝插针也要摆摊的修士们,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赚钱。 别以为修士们就不会贫穷。 实际上,除非是大门派的入室弟子,拿着宗门里的高额津贴。大多数修士们没有正经营生,更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而修士们所需要的丹药法器符箓等等又出奇的贵。 是以大多数修士们虽然来钱快,但花钱更是如流水。 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 大家只能摆摆摊,卖卖手头上的东西,勉强维持一下生活才能过得下去。 可是以疯剑客的修士,随便挂靠一个小门派都能被奉为座上宾,看他的服饰和吃穿用度,明显也颇为富裕。 尤其是楚常山,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宝贝弟弟每天辛苦摆摊看病赚钱? “你懂什么?”楚决明气势汹汹地瞪了祝灵昭一眼,叉腰道,“这是我的爱好,像你这种没有爱好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祝灵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来楚决明单纯就是喜欢给人看病?! 怪不得楚常山明明已经弃医从剑几百年,近来却又放下剑客不做,重新捡起了大夫这个行当。 “别光说我了。”楚决明的目光一直忍不住往星遥身上转,尤其是小女孩头顶上那簇鼓鼓囊囊的大花苞,光看着就很想让人揪下来,试一试能不能入药。 楚决明一指星遥,耿直问道:“这是谁?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姑娘,你改行做人贩子了?”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种神秘的机关。 星遥歪了歪脑袋,直直看着楚决明,脆生生地说道。 “我叫星遥,是能带领有缘人开启成仙秘境的碎星龟。” “你要做我的有缘人吗?” 楚决明的表情骤然凝固了。 第371章 各凭本事 “等等、等等……!!!” 楚决明瞪圆眼睛,像是猛地被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嗖”地一下后退一步,如果不是被身后的桌椅挡了一下,他差点要惊得原地飞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星遥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除了有缘人姐姐,其他人都会做出奇怪的反应。 但星遥还是一板一眼地重复道:“我叫星遥,是能带领有缘人开启成仙……” “停停停!”楚决明抬起手,连忙打断她。 楚决明认真地看向祝灵昭,神情凝重地缓缓开口:“你是带她来找我看病的吗?她有癔症?” “我没有癔症!”星遥皱起眉头,不高兴地反驳。 祝灵昭也颇为惊异,猝不及防。 她没想到还能梅开二度。 每个人见到星遥,出于好奇而随口问一句很正常。 但星遥却像是好好走在路上,她突然原地螺旋升天;又或是在寻常安宁的日子里,别人问她要不要吃午饭,她却从怀里扔出来一颗大炸弹。 炸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你来真的?”楚决明看到祝灵昭一言难尽的神情,不可思议道。 祝灵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如果星遥没有说出来还好,但一旦说出来后,她头顶上的大花苞和星星一样的瞳孔很显眼。 在有心人眼中,她这样明显的特征至少证明了她的确是碎星龟。 至于碎星龟与成仙秘境的关系…… 或许有类似的传闻,或许没有。 但以修士们对于成仙的狂热程度,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楚决明“嗷呜”一声抱住了头,崩溃大叫:“这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事情吗啊啊啊……” 他明明没有问这些东西啊! “我现在吃药把自己弄失忆还来得及吗?” 楚决明略显悲痛地小声咕哝。 祝灵昭很诚实地回答:“我觉得恐怕不太行。” “那么……” 楚决明抬起头来,看着祝灵昭。他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另外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一同注视着外面。 楚决明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声音艰涩地问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要杀了我吗?” 寂寥的街口,除了他们三个,再无旁人。 细微的海风吹起,带着冬日里深入骨髓的冷意。 祝灵昭沉默了一瞬,随即扬起了一个笑。 “算了吧。” 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杀无辜的人,我还做不到。” 祝灵昭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至少在你伤害我之前,我还做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是不无辜的人,或是对她起了歹心的人,那就可以痛下杀手了,是吗? 以少女如今的修为来看,这座逐日城里,有几人能从她的手中侥幸活命呢? 楚决明心中如同煮开的水一般沸腾,思绪乱成一团。 他紧盯着祝灵昭每一点的神色,忍不住开口:“成仙之路道阻且艰,已经上万年无人飞升了。” “如果你不杀我的话。”楚决明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我们是必然要争一争的。” 他们兄弟俩来到这逐日城里,不就是因为得知了有关成仙秘境的消息吗? 现在,这份机缘就摆放在触手可得的位置。 不可能有人不心动,也不可能有人能拒绝。 祝灵昭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关系,大家各凭本事嘛。” 楚决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长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就在刚才,那藏于袖中的宝剑时刻准备出鞘。 却并不是因为要伤人,只是为了自保,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罢了。 好在,他们并不需要动手。 楚决明心里清楚,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只有这个完全不像是修士的少女,才能大大咧咧地放任这个秘密被其他人知道。 用这个角度来看,祝灵昭简直是这个世界顶级的大善人。 “什么嘛。”楚决明小声嘀咕,“你这不是完全胜券在握吗?” 祝灵昭惊奇道:“你竟然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这不是涨我的志气,灭你自己的威风吗?” 楚决明愤愤地瞪她。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因为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说实在的,如果真换成是其他人,那谁杀谁还未尝可知,何需如此泄气? 楚决明心里想道:他哥哥可是这天底下的第一剑客! 可楚常山曾与那位魔尊大人交过手,却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一招。 现在祝灵昭也变得这么厉害,他们两人联手,别说是逐日城里了,就是整个圣荒大陆加起来,也不定是他们的对手。 或许—— 这碎星龟说什么“有缘人”,听起来最终成仙的只能有一个人。 而祝灵昭和魔尊大人却是两个人,他们两个难道就不心动吗?要不要挑拨一下,让他们心生间隙,彼此猜疑,最终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楚决明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第372章 小魔鬼 楚决明心底深处传来楚常山的制止声,奉劝他别作死。 楚决明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在心里回应自己的哥哥。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只是想一想而已。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能成仙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楚常山只能无奈地叹息。 而楚决明却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份近在咫尺的机缘。 总归祝灵昭都说了“各凭本事”,那楚决明也不含糊,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星遥,绕着她转了一圈。 “原来传说中的碎星龟长这样啊。” 楚决明一副开了眼界的神情,好奇道:“所以你说做你的有缘人,到底是怎么做?” 说到这个。 祝灵昭也不禁看向星遥,感受到了一丝头痛。 “你难道要对遇见的每个人都问一句‘你要做我的有缘人吗?’”祝灵昭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是什么自爆卡车! 明明之前还对祝灵昭说什么“我希望最后的有缘人是你”,结果一天时间都不到,星遥就给两个人派发了“有缘人”的身份。 就仿佛遥远的21世纪里,那些在大街上派发传单的人,会拉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展露出微笑。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你要成为我们店里的会员吗?” 嘶—— 联想到那个场景,祝灵昭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她觉得这只大海龟不太对劲。 星遥眨巴着眼睛,无辜地回望着祝灵昭,根本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满脸都写着“那要不然呢?”的理所当然。 祝灵昭终于意识到,星遥也许不是没有防备之心而说漏了嘴,而是有意为之。 “你们在说什么?”楚决明凑过来,有些疑惑。 祝灵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听到她说这些话的人。” 楚决明愣了两秒,随即意识到祝灵昭话里的意思,微微张大了嘴巴:“你是说,她对不止一个人说过这些话了?” “这‘有缘人’看起来也没多稀奇嘛。”楚决明咕哝道。 星遥感觉自己遭受了质疑,她气鼓鼓地瞪着楚决明,很认真地纠正:“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有缘人’的!” “噢,真的吗?我不信。”楚决明挑起眉,双手抱在胸前道,“那你说说看啊。” 星遥信以为真,连忙掰着手指头,一板一眼地解释。 “一看修为,二看机缘。”星遥摇头晃脑地说,头顶上的大花苞晃来晃去,“不过能来到这里,遇见我,就是你们的机缘了。” “就像你。”星遥抬起那双藏着星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楚决明,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虽然不行,但是你的身体修为够了,有资格做我的‘有缘人’。” 楚决明一怔。 他看向星遥的目光有一瞬间冰冷,几乎下意识就要拔出藏在袖中的宝剑。 这个头小小的小女孩竟然只是一照面,就察觉了他们兄弟的秘密。 虽然这小女孩自己都懵懵懂懂,但她却将“楚决明”和这具身体做出了明确的区分。 但很快,楚决明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这只是秘密被他人刺探后最本能的防御反应。 其实冷静下来细想,楚决明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可躲躲藏藏的,他行的端做得正,就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灵魂。 根本不需要遮掩。 心底深处传来阵阵寒意,仿佛朔九寒冬里的大风,凌冽呼啸。 那是来自于楚常山的杀意。 相比起楚决明的洒脱,楚常山不愿意让任何人察觉到弟弟的秘密,更不允许任何一丝伤害到弟弟的可能。 这一次,反倒是楚决明安抚楚常山要冷静了。 ‘这可是开启成仙秘境的钥匙,你总不可能真的把她杀了吧?’ 楚决明在心里说道。 楚常山的杀气依旧激荡。 楚决明耸了耸肩,对于自家哥哥过度保护的行为早已习惯。 只可惜,就算楚常山拼着不成仙了也要杀掉星遥,但别人却还要成仙呢,无论如何都会保证星遥的安全。 楚常山这么强烈的杀气透体而出,引得祝灵昭频频侧目。 反倒是星遥虽然感觉到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杀气究竟是冲谁而来,还自顾自地回答着楚决明的问题。 “至于怎么做……唔,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我现在的有缘人是姐姐。”星遥指了指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道,“只要打败姐姐,你就能成为我的有缘人啦。” “只有胜者才能做我的有缘人!” 此话一出,楚常山那边的杀气更盛。 这狭窄简陋的街口明明没有风,却好似平地里掀起了一场大风,呼呼作响,吹得星遥脑袋上的大花苞东倒西歪。 那水流做的发绳散开了,一朵大花苞垂落下来,挡住了星遥的眼睛。 星遥只能手忙脚乱地去扶。 祝灵昭帮她把这簇大花苞重新扎好,理了理那些墨绿色的叶子。 大花苞们受到杀气刺激,警觉地一颤一颤。 但星遥的小脸上却满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祝灵昭看了看她,开始担心这倒霉孩子脑袋里面是不是缺了根筋。 听说碎星龟龟壳上的植物是扎根进去的,难不成星遥的脑袋里面也全都是植物,那漂亮的小脑壳里面空空如也? 楚决明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己的哥哥,也微微皱起眉来。 “我说……”楚决明看向祝灵昭,伸手一指星遥,耿直说道,“她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嗯……”楚决明干脆蹲下来,凑到星遥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思索。 星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星、遥?”楚决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长了一副这么可爱又无辜的相貌。” “但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小魔鬼啊。” 第373章 生气了 咦? 外表可可爱爱又无辜,内里是魔鬼。 这个描述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楚决明突然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的祝灵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破案了。 这是物似主人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某只爱装无辜的黑心猫捡到的大海龟也和她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喂!”祝灵昭猫猫警觉,气势汹汹地瞪起眼睛,“你那是什么眼神?” 虽然不知道楚决明在想什么。 但绝对是在想一些对小猫咪很不友好的东西。 星遥也不高兴地皱起眉,认真反驳:“我不是魔鬼,我是碎星龟。” “对,就是这样!”楚决明竖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词道,“这就是第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楚决明看向祝灵昭,道:“看吧,她好像听不懂比喻。她以为我真的在说她的种族是魔鬼,基于这一点,她才反驳的。” 祝灵昭明白了楚决明的意思。 的确,从始至终,星遥在很多事情的理解上都与常人不同。 她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说她在开玩笑,也不明白大家的杀意从何而来。 从海里爬出来的大海龟把人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并不能理解,岸上的成年人们浑身都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说一句话的背后至少藏了一篇腹稿。 “这也没什么吧。”祝灵昭还是为星遥说了一句话,“星遥才是碎星龟幼崽,很多事情不明白也很正常。” “是啊。”楚决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站起身来,拍落沾在袖口袍角的灰尘,这才意有所指地说道:“但就是这样才可怕,不是吗?” 祝灵昭皱起眉来,不说话了。 楚决明将摆在街口的桌椅收起来,那面白幡也卷吧卷吧收进储物锦囊里。 总归今天出了这档子事,也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摆摊了。 无人知道,楚决明都在心底深处和自家哥哥交流了些什么。 冬日的海风吹过街口,带着些许潮湿与寒气。 楚决明幽幽地开口:“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灌输的这些东西,就是因为很多事情她不明白,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照做。” “传播消息,寻找有缘人,并且要让更多的人来争抢、斗争,因为她只要最强的那个。” 白衣修士深深地看着星遥,那原本有些跳脱的脸上浮现出凝重与成熟的神色。 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古井般平静深邃,带着森森的寒气。 一时间,就连祝灵昭也分辨不清,现在操控着身体的,到底是楚决明,还是楚常山。 又或者是两者并存? “她是有意在传播有关成仙秘境的消息,这就是她的目的。”白衣修士说道。 所以,才说这只可可爱爱的大海龟,其实是个小魔鬼——一个挑起纷争与血腥的小魔鬼。 白衣修士垂了垂眸,再抬眼时,脸上的神情又活泼起来。 “昭昭,你准备怎么办呢?”楚决明好奇地问道,“她逢人便要说这些,你是打算把她捆起来藏在屋子里,还是要把她的嘴堵住?” “我们也就罢了。” 楚决明指了指自己,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是这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 “要我说,像我这么聪明又识时务的人可不多见。” 楚决明说着,颇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总有人不信邪,或是想要赌一把。修士们对于‘成仙’的执念几近疯魔,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 楚决明笑嘻嘻地冲着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道:“那你的安宁日子就到头了。” “大概只要一个晚上,你房间门口的尸体就能堆积成山吧。” “怎么办?” 楚决明用一种漠然却又意味深长的口吻问道:“大家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必然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吗?” 祝灵昭抿起唇,定定地注视着楚决明。 她有些恼怒。 但又不得不承认,楚决明说的是对的。 “成仙”二字重达千金,哪里是轻飘飘的那么简单? 祝灵昭拿到藏龙淬金笔时,本想着不为人所知,他们悄无声息地来,既能成功,也不会引起动荡。 却没想到这逐日城里人声鼎沸。 甚至在遇见星遥时,祝灵昭也想着,她做这个“有缘人”也好,她和司烛黎有能力守护好这个秘密。 可是却架不住星遥自己往外露。 闷声发大财行不通。 非要搅风搅雨,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这才配得上“成仙”的份量。 祝灵昭和司烛黎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强。 但他们能压得住动荡的人心和贪婪吗? 这“成仙”二字足以勾起人们心底最疯狂的黑暗,把这座逐日城变作战乱的舞台。 “楚决明,如果你是故意要挑动我的情绪,那你成功了。” 祝灵昭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仿佛凝聚着沉甸甸的风雨:“我现在有点生气。” 楚决明的神色微敛。 作为直面了少女怒气的人,他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压,有一瞬间,仿佛有一只狰狞而又庞大的上古巨兽在少女身后张开。 那冰冷而又威压的兽瞳锁定了他,然后兜头覆盖下来,将他整个吞没其中。 无法反抗,无法挣脱。 甚至手脚都僵硬得像是木头,一动都不能动。 真的假的? 这是有点生气? 楚决明的额头上微微渗出冷汗,但他甚至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知道少女很强大,那现在,楚决明就直面了这种难以逾越的鸿沟。 少女甚至没有释放杀气,只是单纯的心情不愉快而已。 但她无形之中的情绪,却比有些人刻意凝练的气势和杀气要可怕得多。 ‘这是怪物吧?’ 楚决明暗自想道。 他的心声被楚常山所察觉,在心底深处传来安抚的情绪。 ‘我没事。’ 楚决明对自己的哥哥说道。 他一边看着面前那个娇小的少女,一边在心底深处忍不住发出疑问。 ‘哥哥,当初你面对魔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心底深处有片刻沉默。 过了一会儿,楚决明才听到楚常山那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又认真的回应。 ‘不。’ 楚常山说道:‘我曾与魔尊交手,甚至刺了他一剑。’ ‘但我感觉,即使是盛怒之时的魔尊,也远及不上如今祝姑娘带来的威压。’ 第374章 约定 气势上甚至压倒了魔尊吗? 楚决明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硬,不由得心生疑惑。 那面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样沉甸甸的威压自然也影响到了星遥。 星遥看着祝灵昭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拉了拉祝灵昭的衣摆,小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楚决明和祝灵昭的话她都听在耳中。 虽然不甚明白,但星遥却感觉到了楚决明对于她那丝若有若无的恶意。 可是,怎么可能呢? 按照族中长老们的说法,所有人都应该喜爱她,追捧她,甚至是保护她才对。 为什么,现在好像和族里的传说不太一样? 星遥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祝灵昭看向星遥,小女孩脸上盛满了懵懂与无措,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祝灵昭摸了摸星遥细细软软的头发,问:“你做的这些,都是族里教给你的吗?” 然而星遥却并不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什么?” 祝灵昭解释:“就是你遇见每个人,都要告诉他有关成仙秘境的事。” 星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他有成为有缘人的资格,那他就必须要知道。” 星遥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头看着祝灵昭,小心翼翼地问:“这样……不对吗?” 祝灵昭没有说对还是不对,只问她:“这是你的使命吗?” 星遥认真地点了点头。 祝灵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蹲下来,直视着星遥的眼睛,问道:“星遥,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以后你不许再对别人说类似的话,不许再告诉别人有关于成仙秘境的事,你能做到吗?” 祝灵昭想了想,补充道:“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把你关起来,谁都不许见了。” “把我关起来?”星遥略微有些吃惊。 “对噢。”祝灵昭煞有介事地说,“然后你就只能待在小房间里,不能再吃好吃的,也不能再逛大城镇了。” 星遥被唬住了,她皱着小脸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为难地说:“那……那好吧,我不说了。” 祝灵昭这才笑了笑,轻扯一下星遥脑袋上的大花苞:“嗯,那我们约定好了,你要记住噢。” “我会的。好孩子不会违背约定,如果违背了,就会被洋流冲走。” 星遥用力点点头,见祝灵昭的脸色缓和了,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 不过。 “这是很不好的事吗?”星遥忍不住问。 祝灵昭想了一下该怎么给这只大海龟解释。 “星遥,你本身没有做错什么。”祝灵昭看向天空,轻声说道,“只是你这些行为,会引发很多真正不好的事情。” 星遥似懂非懂地听着。 因为生活在海里的单纯海龟并没有见过,修士们为了“成仙”究竟会做出多么疯狂的行径。 “看起来你哄好了?”一旁的楚决明看着这一幕,慢悠悠地说道。 既然不会引起动乱了,那也没有什么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楚决明将储物锦囊收入怀里,冲祝灵昭随便挥了挥手,便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 祝灵昭突然叫住他。 楚决明的身形不易察觉地一僵。 祝灵昭没有在意,她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流露出的情绪竟然在无意之中威慑到了别人。 “楚决明。”祝灵昭语气镇重地叫着白衣修士的名字。 楚决明没有转身,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自己想要去摸袖中宝剑的冲动。 祝灵昭那喜怒莫辨的话语淡淡传来。 “如果我发现你故意泄露这个消息的话,那我会去找你的。” 祝灵昭的声音平静。 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满含着威胁,就像是用锋利的宝剑高悬在头顶之上。 楚决明转过头来看祝灵昭,色厉内荏地瞪了她一眼。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楚决明故作不耐地甩手,“知道啦,我肯定不会的。” 祝灵昭定定地看了楚决明一会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嗯,那就好。” 高悬在头顶上的宝剑移开了。 楚决明冲祝灵昭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 只是那离开的背影怎么看怎么仓促,活像是身后有只恶兽在追。 祝灵昭把视线移向街口的另一边。 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屋檐下,阳光从他的身前洒落,那身锦白色的衣袍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来啦。”祝灵昭忍不住笑起来,欢快地跑向男人。 “嗯。”司烛黎轻轻应了一声,他那双清冷的金眸专注地凝视着祝灵昭。 明明只是一小会儿不见,却好似隔了千万年似的。 司烛黎仔细端详着少女昳丽的小脸。 衣服一丝不苟,头发顺滑,还是如他早上梳好的那样。 银蓝色的发簪点缀在乌黑的秀发之上,犹如雪山上晶莹剔透的银枝。 嗯,很好。 司烛黎在心中略感满意。 唯有…… 司烛黎将祝灵昭衣摆上被抓出来的褶皱细细捋平,这才出声询问。 “你刚才,怎么不高兴?” 祝灵昭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也太神了吧? 祝灵昭刚才的确有点生气,但司烛黎在悦来客栈里,和她隔着八丈远呢,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心情? 司烛黎垂眸望着她,淡淡道:“看来你并不知道。” “知道什么?”祝灵昭问。 司烛黎将一小缕垂落的秀发挽到少女的耳后,温声解释:“昭昭,你已今非昔比,你的所感所为,皆会给周围带来变化。” 所以当祝灵昭的威压膨胀的那一刹那,远在客栈之中的司烛黎立刻就察觉到了。 不仅是他。 这附近的修士们也都隐隐有所察觉。 他们并不知道城东这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只是知道这里有个非常不好惹的家伙。 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平白无故,这城东的街口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趋利避害。 附近的修士们早都远远绕开了这股威压的源头。 祝灵昭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又有点疑惑:“可是这么远,不刻意感知你都能感觉到吗?” 司烛黎低声笑了:“足够熟悉的气息,当然可以。” 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鎏金色的眼眸中仿佛融化了的岩浆般璀璨灼人。 “昭昭,你也可以,我教你。” 祝灵昭连忙举起手:“好耶,我要学!” 祝灵昭成神太快,不走寻常路,相比起司烛黎这个万年老魔尊,她还有很多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司烛黎按住少女乱蹦的脑袋,长眉轻挑:“好,那你要先告诉我,你刚才为何不高兴?” “唔,这个……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和你说啦,只是有点复杂。” 祝灵昭有些苦恼地鼓起腮帮子。 她搂住男人的手臂,亲亲蜜蜜地和他贴在一起,开始讲星遥带来的麻烦。 司烛黎那双金眸冷冷地瞥向星遥。 星遥被吓得不敢上前,小步小步挪到祝灵昭的另一边,悄悄揪住祝灵昭的衣角,仿佛这样就找到了靠山,能够挡住来自于魔尊大人那仿佛看死人一样的视线。 “好啦,你别瞪她,瞪了也没用嘛。”祝灵昭拍拍司烛黎,这才让魔尊大人的杀气不要那么明显。 他们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没有人注意到,就连星遥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头顶上鼓鼓囊囊的大花苞晃了晃。 一片洁白又饱满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静静躺在破旧古老的街面上,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第375章 梦中知晓 入夜。 逐日城里静悄悄。 往日里不分昼夜的修士们,在今天却好似突然有了正常的作息观念似的。 待夜色浓黑,便全都安静下来。 只有城西的红酥楼里,还热闹非凡。 造型精致的暖阁里灯火辉煌,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们嬉笑成群,喝酒的、奏乐的,乱成一团。 但即使是这样,向蔓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奇怪,今日里怎么没见到其他修士?” 向蔓捏着酒杯环视四周。 毕竟男欢女爱这档子事又不分修士和普通人,这红酥楼即使是普通人开的,但也是逐日城里最大的一家,自然有不少修士光顾。 倒不如说,多亏了这几日修士们增多,这才挽救了红酥楼岌岌可危的生意。 可今日,红酥楼里莫名就变得有些冷清。 “确实,阁主大人,有些不对劲。” 端坐在一旁的伏郁君也放下了酒杯,微微皱起眉。 可是不细看还好,细看之下,向蔓和伏郁君心里都是一惊。 原来这红酥楼里的修士并不是没来,而是都睡了过去! 只见那些原本正喝酒聊天的修士们,竟然不修边幅地倒地就睡,他们有的躺在美人的膝上,有些伏在酒案上。 这醉生梦死的地方,睡睡醒醒都是常事,周围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照旧嬉笑着。 但对于整个红酥楼里,仅剩的两个没有睡去的修士来说,这可是件细思恐极的大事情! 向蔓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阿郁,他们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这附近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有什么手段能令他们毫无反抗地睡过去,而不引起一丝一毫的骚乱? 最可怕的是,向蔓竟然回忆不起,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睡着的。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忽视了这些。 伏郁君沉思一会儿,也摇了摇头。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 向蔓与伏郁君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与此同时。 一处简朴但整洁的农家小院子里,正伏在案上撰写药方的白衣修士忽然抬起头来。 “怎么了?” 一个半透明的少年飘飘悠悠地坐在案桌上,问道。 白衣修士目光锐利地看向四周,伸手摸向袖中的宝剑:“有些太安静了。” “安静?”少年不解地问。 然而白衣修士却并没有回答,他放下墨笔,走到窗边远望。 夜色清冷,这几日来逐日城里处处都有灯火。 但今晚,仿佛有浓黑的夜笼罩了逐日城,仅剩的灯火在夜色中孤零零的,显得格外寂寥。 楚决明跟过来,乍看之下,不由得“咦”了一声。 “今晚怎么了?”楚决明说了个笑话,“莫非今天是什么日子,规定了城里不许点灯?”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考虑到白天才见过某只深藏惊天大秘密的碎星龟,这未免也太巧了。 “这……”楚决明犹豫不决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楚常山凝望着漆黑一片的逐日城,半晌,缓缓关上了窗户。 “怎么了?”楚决明问道。 “没什么。”楚常山又坐回案桌旁,他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楚决明一眼,“今夜你哪儿也不许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 楚决明与楚常山对视了一会儿。 橙黄的烛火忽闪。 好半天。 楚决明才撇撇嘴,无奈地摊开手:“好吧,听你的。” 楚常山微微颔首,重新拿起墨笔,继续写起了之前的药方。 若是楚常山只有一个人。 那他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遇见这种情况,必然是要出去一探究竟的。 但有了弟弟,便不一样。 明知外面有异常,但不要掺和进去,就是最安全的做法。 楚决明清楚这些,他响亮地叹了口气,但到底是坐回了桌子上,翻起了医书。 …… 这夜,还清醒着的人们并不知道。 所有的修士们,都在不知不觉中酣睡过去,看见了同样的梦境。 那仿佛是一副画卷。 壮丽山河、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大浪淘沙。 无数瑰丽的景色栩栩如生,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去,将这份壮阔收入掌中。 然后,一切的尽头都来到了大海。 乘着风浪和星辰一路向东,在向北,最终在茫茫大海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岛。 一只龟壳上生长着茂盛植物的大海龟就趴在那里。 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踏着柔软的沙滩而来,头顶上一簇白蓬蓬的大花苞在月光下泛着迷梦一般的柔光。 她注视着梦中人,那奇特的星星瞳孔里,仿佛闪烁着满天星辰。 “成仙秘境即将开启,我是碎星龟,也是这成仙秘境开启的钥匙。” 小女孩的声音缥缈而又空灵,仿佛天下的仙乐。 “我的有缘人只有一个。” “你,要成为我的有缘人吗?” 第376章 秃顶危机 翌日。 “大,大事不好啦!” 悦来客栈里,一大早,星遥就慌慌张张地推开里间的门,冲了进来。 司烛黎正在为祝灵昭梳妆。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他拿着一根做成金枝玉叶造型的发簪,轻轻挽起少女的秀发,但左看右看,不太满意,便又放下来,梳顺后再重新挽。 听到这样咋咋唬唬的动静,魔尊大人不约地抬起眼来,阴森森地看过去。 祝灵昭也吓了一跳,“唰”地一下扭过头去,那缕刚刚挑起的秀发从魔尊大人的手中滑落。 乍看之下,祝灵昭也吃了一惊。 “真的不好了!”她惊慌地跳起来,扑过去抓住了星遥的肩膀。 星遥连忙用力点点头,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祝灵昭,声音里带着哭腔:“是的,有缘……姐姐,我……我……” “司烛黎,你快来看,真的糟糕了!”祝灵昭将司烛黎叫过来,指着星遥。 司烛黎微微蹙起长眉,如果说只有星遥在叫,那他自然无动于衷,但就连祝灵昭都如此慌张。 那看来的确是出了大事。 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默默走上前,出声询问:“昭昭,何事如此惊慌?” “是……我……”星遥星空似的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因为过于焦急而结巴起来。 祝灵昭把星遥推到了司烛黎的面前。 “你看!”少女惊慌失措地喵喵大叫。 “星遥她秃顶了!!!” “我把秘密告诉了所有人。” 祝灵昭和星遥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一愣,随即看向对方,又是异口同声。 “什么所有人?!” “什么是……秃,秃顶?” 一大清早就目睹了谐星现场的司烛黎:…… 最终还是魔尊大人靠谱,他沉着冷静地将祝灵昭拉到身边,不动声色地揪起少女放在星遥肩膀上的手,自己握住。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司烛黎漠然地说。 “啊?”祝灵昭原本正沉浸在星遥的惊世之语中,闻言立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服气道,“你乱说。” 祝灵昭指着星遥的脑袋,有理有据地指出来:“你看,她脑袋上的花苞是不是都变秃了?” 星遥懵懂地歪了歪脑袋,头顶上雪白的大花苞一晃。 司烛黎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细看之下,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只见那簇饱满的大花苞,原本精神抖擞,鼓鼓囊囊,甚至令人不禁怀疑它们太大太重了,是不是要把星遥压得抬不起头来。 但此时,那些大花苞却都蔫了下去,颇有种十天半月不浇水后的萎靡,花苞也消瘦下去,看起来全然没有之前的蓬勃。 “的确,好像是少了些。”司烛黎承认道。 “没错,少了好多呢!”祝灵昭一口咬定,“之前一个花苞外面能数清楚的大概有二十二片花瓣,现在就只剩下十片了。” 这可不是少了好多吗? 大花苞一下子瘦下去一半。 “星遥秃了呀。是不是光吃饭还不够,还得给这些花苞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的。”祝灵昭忧心忡忡地说道。 司烛黎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不禁看向祝灵昭。 祝灵昭:? “怎么啦?”祝灵昭有些茫然地回望他。 “没什么。”司烛黎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虽然很想说,祝灵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数过大花苞的花瓣数量,是不是有点太有童心了? 但如果说出来的话,娇小的少女一定会炸毛,像只猫儿一样喵喵叫着挠他。 一个成熟的魔尊要学会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祝灵昭理解错了司烛黎的意思,以为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并不知道秃顶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煞有介事地向他解释:“你不要以为只是掉了一半,还有一半。” “但其实掉一半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不重视的话,很快你就会和你的秀发说再见。” 祝灵昭并不是危言耸听。 曾经养大她的白泽之主就掉过毛,起初只是祝灵昭给他梳毛时,无意中发觉指缝间有了几撮雪白的绒毛。 但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越来愈多。 白泽之主那飘逸又顺滑的白毛飘得到处都是,犹如六月飞雪。 他们家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幼小的祝灵昭几乎被淹没在里面。 白泽之主说是因为养大祝灵昭太过操劳,才导致了这样惨烈的中年危机。 让当时还年幼的祝灵昭好一阵担心和愧疚,努力找了很多古籍和偏方,才终于遏制住了白泽之主的斑秃。 “你放心。”想到这里,祝灵昭拍了拍司烛黎的手臂,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你也到了中年危机,秃了的话,我有一个特别有用的方子,一定会治好你的。” 白泽之主用了都说好。 然而祝灵昭的一腔好意并没有得到回应。 中年……危机?!!!! 司烛黎瞳孔剧震。 这四个陌生的字犹如一把从天而降的飞刀,“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司烛黎感觉自己的心被破开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着冷风。 中年…… 中年?! 难道他对于少女来说,已经是中年了吗? 司烛黎看向祝灵昭,却发现娇小的少女正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她脑袋上的头发还没有梳好,两小撮碎发很精神地翘起来,就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雏鸟。 少女生得好看,那旖丽的小脸上白皙水嫩,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瞳微微有些圆,看起来十分可爱,也让她很显小。 是的,即使是司烛黎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昭昭还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与他的年龄相比,说她是个孩子也一点都不为过…… 年龄对于男人来说也是碰都不碰的硬伤。 司烛黎那张俊美妖冶的脸微微僵硬起来。 第377章 动乱 然而祝灵昭并不知道,她的“善解人意”已经将某个男人伤得遍体鳞伤。 “我不会秃。” 司烛黎凝视着祝灵昭,语气郑重地说道。 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保证,又像是在坚决斩断某种可能性。 祝灵昭:? 祝灵昭被司烛黎突然严肃起来的态度弄得一愣。 不过司烛黎却不愿再多说什么。 活了上万年的老魔尊小心地捂住自己被戳出大洞的心脏,沉思半晌,最终决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让什么“中年危机”随风而去。 魔神的事哪能和别人一样呢?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中年危机,但他身为魔神,也永远年轻漂亮! 司烛黎默默盘算着,打算回魔域之后偷偷让曲无疆弄一些护发配方来。 收拾好心情,司烛黎这才看向眼泪汪汪的星遥,淡淡开口。 “你刚说的,究竟是何事?” 从海里爬上来的大海龟哪里知道这些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听到这个问话,眼睛里强忍的眼泪流了出来。 “呜呜呜……姐姐,我好像做错事了……” 星遥哭着说。 祝灵昭也不由得皱起眉:“没关系,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 星遥用手抹着眼泪,抽噎道:“我,我们明明约定好了……” “我答应你不再告诉别人的……” “呜呜可是,可是……” 星遥抽抽搭搭地说道:“可是昨天夜里,我将有关与成仙秘境的事,告诉了这附近所有的修士。” “我违背了约定,呜呜呜我是个坏孩子了……” “什么?!” 祝灵昭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星遥的话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前后矛盾。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问:“星遥,你说了你答应我,现在又哭,看起来你不想告诉别人。”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告诉别人呢?” 祝灵昭见小女孩实在哭得伤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星遥的头发还是细细软软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只是那些蔫答答的花苞耸拉下来,没精打采的。 “呜呜……”星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也不想的哇哇哇……” “是星星做的呜哇哇哇……” “星星?什么星星?”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警觉道。 难不成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星遥? “星星……” 星遥一边哭着,一边扶了扶脑袋上垂落的花苞:“就是星星啊。” 祝灵昭起初还没有明白,她顿了顿,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恍然大悟。 星遥并不是在说废话,而是她已经指给祝灵昭看了。 ——她在说,她脑袋上的这些花苞就是“星星”! “你管这些花苞叫星星?”祝灵昭不可思议地问。 星遥眼泪婆婆地看着祝灵昭,小声解释:“不是花苞,就是星星。” 这到底叫“花苞”,还是叫“星星”都无所谓了。 祝灵昭望着正在哭泣的星遥,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但这丝模糊的预感到底来自何方,祝灵昭细细去思考的时候,却又抓不住了。 祝灵昭只能抓住目前最关键的信息:“星遥,你是说,这些……‘星星’能够控制你的行为吗?” 星遥点了点头,也许是看祝灵昭的态度平和,她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头顶花苞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着祝灵昭,声音里还带着抽噎声:“星星要做的事,我也阻止不了。” 祝灵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了看星遥脑袋上那些雪白的花苞。 平日里觉得漂亮又生机勃勃的花苞垂落下来,不知为何,此时竟然变得有些诡异和陌生。 “这些花苞竟然有自己的意识吗?”祝灵昭问。 这个问题对于懵懵懂懂的海龟幼崽来说,很有难度。 花苞从出生起,就与她们共生。 这对于星遥而言,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像是吃饭喝水,呼吸空气,星遥也很难描述出其中微妙的细节。 “有,有的吧?”星遥犹犹豫豫地说。 “星星不太爱说话。”星遥说道,她又想哭了,“这是第一次,星星不听我的话,控制我去做事情。” 祝灵昭觉得这些大花苞并不简单。 “星遥,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星遥把昨晚梦境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祝灵昭,就连怎么让那些修士入睡,怎么引导他们进入梦境,都一五一十地讲了。 祝灵昭越听越心惊。 就在昨天,她还在想这座逐日城将会变得何等疯狂,而今天,这种“疯狂”就即将变成现实。 司烛黎也忍不住蹙眉。 他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和争斗倒是漠然置之,但祝灵昭显然不行。 面对这样的场面,天生就要制止争斗的麒麟不可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祝灵昭是星遥的现任有缘人,本就是漩涡的中心。 “他们知道你在哪吗?”司烛黎问道。 星遥听到司烛黎的声音,瑟缩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回答道:“知,知道的。” 司烛黎面色冰冷,那双璀璨的金眸看着星遥,就像是含了无尽的寒霜。 “他们怎么会知道?” 星遥畏惧地往祝灵昭身边靠了靠,像是这样就是阻隔司烛黎那汹涌的杀意似的。 “因为他们进过梦境,有了梦境的引子。”星遥小小声地解释道,“所以无论我在哪里,他们都能感应到。” 祝灵昭猫猫震惊,差点一个后仰。 好家伙! 小猫咪直呼内行。 虽然早就想到,星遥就像个故意挑起风云的小魔鬼,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专业。 祝灵昭已经猜到,恐怕就是因为她和星遥做了约定,想要把这个秘密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显然不符合某种“规则”,所以那些大花苞控制着星遥直接将秘密散播到全城。 现在更是直接发布了“实时定位”,公开星遥的位置信息。 这简直就是在拿着大喇叭高声呼喊:“开赛了,开赛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来抢我啊!” 就算有人能抢到星遥,这也不代表安稳,因为他的位置会时时刻刻被人感应到,大家随时都可以前来抢夺。 无论是偷袭,还是车轮战。正常情况下,想要一直做星遥的有缘人,并一直站到最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怪不得。 祝灵昭一直觉得,如果只是能够进入秘境,这成仙是不是简单了点。 原来难度都在这里! 第378章 大火球 名侦探昭昭感觉自己逐渐理解了一切。 怪不得这只大海龟出现得突兀又蹊跷。 因为星遥不仅仅是指引人们成仙的钥匙,更是这次成仙机缘给予人们的考验。 唯有从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佼佼者,才能飞升。 “等等,这也就意味着……” 祝灵昭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司烛黎。 司烛黎用那双璀璨的金眸静静地回望着她。 说时迟那时快。 祝灵昭脸色一变,一把捞起身旁的星遥,向距离最近的窗外跳去。 可惜这对新婚的夫妻在打架上没有丝毫默契。 就在祝灵昭蹦起来的同时,冷酷阴鸷的魔尊大人也向她伸出手来。 祝灵昭一头撞进硬邦邦的胸膛里,额头一痛,不由得头晕眼花地“唔”了一声。 眼见“撞车”事件如此惨烈,司烛黎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猝不及防。 不过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司烛黎宽大的袖袍遮住祝灵昭,转瞬之间来到了窗外。 “轰隆——!!!” 几乎就在司烛黎和祝灵昭转移到窗外的同时,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他们的房间上。 大地震荡,蔓延的火势霎时间将整座客栈吞没其中。 而祝灵昭他们前一秒所站的天字号客房,则彻底变为了倒塌在火海中的废墟,甚至看不出那里曾经还存在过一个房间。 祝灵昭瞳孔骤缩,她抓紧了司烛黎的手臂:“糟了,这客栈里还有普通人吧?” 虽然现在来逐日城里几乎全都是修士,但还有少数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没有离开。 这家悦来客栈本就是普通人开的,这里面的老板小二,还是有那厨房里做饭的大师傅,可都是地地道道的普通人,怎就遭受了如此的无妄之灾? 祝灵昭的目光在火海中扫视,而这座悦来客栈已经化为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住在客栈里的修士们零零散散地遍布四周,有的修士跑得慢了些,衣摆袖口全都着了火,正狼狈地扑打着,弄得灰头土脸。 火光冲天,连带着这冬日里的寒风都燥热起来,不断蒸腾扭曲着空气。 “他奶奶的,到底是谁动的手?” “砸得能不能有点准头?” “就是,你要是动手,能不能不要波及无辜?” …… 一大清早就被砸了个火球的修士们自然不乐意,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祝灵昭不禁皱起了眉,她正想说什么,就被一阵刺耳的大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穿着妖艳的男人立在半空之上。 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面绘着翻涌不止的祥云与火焰,浑身像是春日里的桃花般粉艳艳的。 灼热的狂风吹动了他的衣摆,隐约好似闪动着金红交织的华丽花纹。 至少在这个古老守旧的圣荒大陆里,男人很少穿粉色的衣服。 可这个男人却穿了,还穿得无比自然从容。 他手中的扇柄处坠着一个烈火般耀眼的红络子,头戴束发紫金冠,额前画着三点朱红,像是盛开的花瓣,又像是燃烧的火焰,神采飞扬,自命不凡。 “哈哈哈虚伪!”他大笑着与客栈旁的修士们对骂,活像是一只在半空中耀武扬威的孔雀,“难道你们就不想动手吗?” 男人用那双狭长的凤眼睇着他们,不屑道:“要是不想成仙,不如趁早离开逐日城如何?” 此话一出。 这片熊熊燃烧的废墟中有了一瞬诡异的寂静。 原本骂骂咧咧的修士们没了言语。 气氛变了。 此时人们刚从那个诡异的梦境中醒来,知晓了有关于成仙秘境的事。 但绝大多数人心中都还有没有个明确的计划。 大多数修士都想着,先浑水摸鱼,静观其变。至少先摸清楚了情况,再细细做打算。 毕竟这一时的胜利不算什么。 能得到碎星龟并不代表着就能一直笑到最后。 然而这个粉衣男人伴随着火球从天而降,却打破了这份表面上的平静,将水面之下的波涛汹涌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不想成仙? 谁不想成仙?! 在场的修士们打量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防备。 ——这整座逐日城里的修士们,人人都是敌人。 而那粉衣男人却扇着扇子,目光落在了被祝灵昭抓在手里的星遥身上。 星遥还有点懵。 毕竟几秒钟前她还在伤心地哭泣,却突然就差点被火球烤干了。 海里来的大海龟最怕火。 小小的女孩正心惊胆战地瞅着下面的火海,紧抓着祝灵昭的衣摆不愿放手。 “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碎星龟。”粉衣男人大笑着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祝灵昭忍不住打断他的笑声,说实话,这人长得怪好看,神采奕奕仿佛开屏的火孔雀,但声音委实有点尖锐了。 “你是故意的。”祝灵昭说道。 “噢?”粉衣男人挑起眉,他像是这才意识到碎星龟旁边还有两个“挂件”似的,看向祝灵昭。 两人的目光在火海上空交汇。 粉衣男人原本倨傲的神情微不可查地一滞。 他手中的扇子停顿了一下,又加快速度扇了起来。 “有趣。”粉衣男人喃喃自语,见祝灵昭正盯着他,他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道,“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这么看着我?” “这只小崽子可是在梦里直截了当地说‘有缘人只有一个’,不就是在告诉我们要赶紧决出人选吗?” 粉衣男人直白道:“那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和这全城的人都打过一遍,选出一个胜者。又或者——” 粉衣男人注视着祝灵昭,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猖狂的笑:“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 祝灵昭抿起唇。 “笑一笑嘛,不要这么严肃。” 粉衣男人笑吟吟地看着祝灵昭,张开双臂,那身艳粉的绮罗在火光的掩映下飒飒飘动着。 “就让所有人都热烈地燃烧起来才好。” 粉衣男人露出向往而又期待的神情。 “血腥的火焰将燃遍整个逐日城。” “非生即死。” 粉衣男人大笑着说道。 “要不就是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要不就在痛苦与混乱中浴火重生,化为真正的仙神。” 第379章 生命终结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粉衣男人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祝灵昭秀气的眉头紧皱。 有一刹那,下面熊熊燃烧的火海好像静止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狂风呼啸吹过。 强大的气流几乎将所有火焰都压得几近熄灭。 粉衣男人观察着祝灵昭的神情,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你生气了?”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也淡淡落在了粉衣男人的身上。 但不知为何,往日里颇有威慑力和存在感的魔尊大人,却好像在粉衣男人眼里不存在似的。 粉衣男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祝灵昭的身上。 他的神情疯狂到有些病态,就好似祝灵昭的愤怒都会化为火焰的燃料,令他燃烧得更加张扬。 “有点生气。”祝灵昭实事求是地承认。 她上下打量着对面的粉衣男人,他身上的气息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无论怎么想,她都应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才对。 “你在故意惹我生气,为什么?”祝灵昭问。 “没什么。”粉衣男人狭长的凤眸眯起,半真半假地说道,“只是逗你比较有意思。” “真奇怪……”粉衣男人摇晃着扇子,忽地发出一声感慨,“这引导人们成仙的竟然不是你,而是一只龟宝宝。” 粉衣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祝灵昭看,咬字清晰而又缓慢:“如果要争抢的是你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轰隆——” 一根粗壮的树藤拔地而起,仿佛一条巨型海蛇,从火海中直直冲上来。 火光四射。 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树藤袭来的时候,粉衣男人却发现这树藤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劲。 他努力闪避,但树藤擦着他的右肩呼啸而过,雄浑的力量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位移了一瞬。 “唔噗——” 粉衣男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但很奇异的是,他的血一喷出来接触到空气,就立刻化为一簇簇金红色的火焰。 这些火焰看起来小小的,很明亮,但却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上了粗壮的树藤。 司烛黎的树藤原本刀枪不入,术法不侵。 但这些金红的火焰却轻而易举地在树藤上烧灼出一个个焦黑的大洞来,很快就将整条树藤蚕食殆尽。 司烛黎终于正眼看向了对面的粉衣男人。 “咳咳哈哈哈……好强。”粉衣男人擦了擦嘴,他略微有些狼狈,但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司烛黎。 “这是谁?”粉衣男人指着司烛黎问,“圣荒大陆上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他,那双金眸中缓缓酝酿着森森寒意。 “啊?”祝灵昭接受到粉衣男人看过来的眼神,一愣,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 粉衣男人轻佻地向她抛了个媚眼,那意思很明显:‘不然呢?不是问你,还是问谁?’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好家伙!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粉衣男人,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您是家里刚通网吗?” “什么?”粉衣男人显然听不明白。 祝灵昭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骄傲自满要不得。 她的想法显然是不对的,她竟然默认这个世界上所有修士都应该认识司烛黎。 但这不应该! 有的人认不出来魔尊大人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呀。 但如果要冲着粉衣男人介绍:“你看,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尊大人噢!” 祝灵昭总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感觉,实在说不出口。 万一她说了这是魔尊大人,然后粉衣男人还问一句“这是谁?没听说过。”怎么办? 那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左思右想,祝灵昭终于自认为体贴地决定先试探一下:“那个,你知道万年之前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吗?” “噢,原来是魔尊啊。”粉衣男人一敲折扇,一脸恍然……不明白地摊开手,“谁啊?听都没听说过。” 祝灵昭:…… 祝灵昭认真地瞅着粉衣男人,她开始觉得对面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人了。 圣荒大陆上真的有没听说过“灭世魔尊”名号的修士吗? 他们难道不应该是听着“魔尊”的故事长大的吗? 不过祝灵昭还在认认真真地和他说话。 司烛黎却淡淡地按住了祝灵昭的肩膀。 很显然,尚且稚嫩的少女是不明白,其实和敌人是没有必要多说废话的。 无论对方是装疯卖傻,还是插科打诨,全都—— “无妨。”司烛黎淡声说道,他看向粉衣男人的目光里满是看死人的漠然,“他听没听过,都无关紧要。” “因为,死人的事我从不关心。” 司烛黎冷漠的话音未落。 大地剧烈震颤起来,无数棵粗壮茂盛的树木破土而出。 这些树木远比之前的那根树藤更加威武遒劲,茂密的枝丫重重叠叠,转瞬之间,便将熊熊燃烧的火焰彻底压制下去,将废墟变为了茂盛的森林。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这是树?” …… 周围修士们全都不明所以地惊呼起来。 只见千万根茂盛的枝丫仿佛无数支利箭,瞄准了粉衣男人全身的要害。 霎时间,万箭齐发。 “嗖、嗖、嗖——” 无数犀利的破空声传来。 肉眼只能捕捉到满天的黑影从茂密的树林间闪过。 这些巨树无风自动,飒飒舞动着枝条,每一根看似充满了生机的枝条里都饱尝血肉。 祝灵昭并没有阻拦。 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既然粉衣男人率先出手,想要燃烧成火焰。 那么,就让他自己葬身在这种火焰中也未尝不可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些枝条沉寂了太久,已经按捺不住,渴望着去吸食鲜血。 万千树枝都等待着这一刻。 下一秒,粉衣男人被密密麻麻的嗜血枝条吞没其中。 好像有枝条穿透了他的胸膛,大股大股金红色的火焰冒了出来。 第380章 别杀他 “等等,刀下留……不对,昭昭,停一下!别杀他!!” 突然,一道娇喝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猛然蹿了出来。 那道身影如此娇小又迅猛,一路穿过重重叠叠的枝丫,挡在了粉衣男人的身前。 只见她抓住那些粗壮遒劲的树枝,双手一用力,竟然生生将枝丫从粉衣男人的胸膛里拽了出来。 粉衣男人痛得脸色扭曲,不禁捂住胸口。 更多鲜血化作的火焰喷洒出来,那些树枝一沾上,便迅速燃烧。 这明明是司烛黎动的手。 但有什么人能一出现,就大喊祝灵昭的名字呢? 就好像很清楚到底叫谁会更有作用一样。 祝灵昭看清了那道突然冲进来的身影:穿着黑白色的衣服,一头泾渭分明的黑白色头发乱蓬蓬的,仿佛翘起的狗耳朵。 那小姑娘身量不高,但可可爱爱的小脸上却写满了严肃和焦急。 祝灵昭不由得吃了一惊:“空、空镜?!” 这正是传说中的空镜大师,更是帮助祝灵昭觉醒血脉的神兽犼姐姐。 自从在百冥大赛上仓促离别,祝灵昭就再没见过她了。 没想到空镜也在这逐日城里,难道也是为了成仙秘境而来的吗? 可是,她又和这个嚣张的粉衣男人有什么关系? 然而祝灵昭的神情中沾上了几分亲近的意味,司烛黎的眸光却更冷了。 他阴森森地盯着空镜,四周的树枝暴动,一拥而上像是要将他们彻底吞没。 眼看着狰狞的树枝从四面八方而来,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空镜一把拉过粉衣男人。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站定,气沉丹田,竟然自己迎面对上了那些漫天呼啸而来的树枝,猛然挥出一拳。 “轰——” 空镜的力气大得出奇,她娇小的拳头挥出,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在整个天空中横扫而过,发出巨大的破空声。 附近的修士们全都头晕目眩,更有甚者,被震得耳目出血,灵气激荡。 “咔嚓……” 遒劲的树枝与空镜的拳头相抵,那相连着的整棵巨树竟然分崩离析,被寸劲打得粉碎。 破碎的木屑纷纷扬扬地飘了满天。 而空镜的右手也垂落下来,祝灵昭分明看到,空镜的右手上一片青紫,手腕处不自然地弯折,像是断了。 也是,血肉之躯哪里比得上生生不息的草木。 那粉碎的巨树只是无数棵茂盛大树中的一个,一击破敌之后,又有更多的树枝宛如群蛇般猛扑过来。 而空镜也咬紧牙关,甚至来不及呼痛,只高声冲着祝灵昭叫道:“昭昭,先停一下,你信我,他真的不能死!”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祝灵昭见空镜情真意切,连忙抓住司烛黎的袖子,制止道:“司烛黎,等等,先听她说。” 无数狰狞的枝条堪堪停在了空镜的脸前。 祝灵昭和空镜微微松了口气,还没等再说什么。 被空镜护在身后的粉衣男人就踉跄着站了起来,猛然打开了空镜的手。彡彡訁凊 “我不用你管!”粉衣男人冷冷睇着空镜,厉声说道。 空镜的神情毫不意外。 如果说,空镜望着祝灵昭时还带着些许亲昵与恳切,但她看向粉衣男人的眼神则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空镜用一种祝灵昭从未听过的冷酷口吻道,“我只是来缉拿妖祸罢了。” “妖祸?”粉衣男人嗤笑一声,“我是妖祸?!” 粉衣男人松开了捂在胸前的手,露出了胸膛上那个被洞穿的血窟窿,金红色的火焰仿佛烟雾般围绕着他,熊熊燃烧着。 映衬着这奇异的火光,祝灵昭看到粉衣男人胸膛上浮现出瑰丽又复杂的纹路,像是一根根紧密排列的羽毛,又像是无数团毛线团被打乱了扔在一起。 粉衣男人的脸色苍白,但神情却带着不屑与疯狂。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祸?” “成者王,败者寇,只有活下来赢了的那一方才有资格说话。” 粉衣男人讥讽地看着空镜:“区区一个手下败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空镜冷声道:“那你输给了魔尊,以你的道理,你难道要变成魔尊的奴隶,对他言听计从吗?” 粉衣男人猛地抓住空镜的肩膀,怒吼:“我还没有输!” 空镜冷冷地与他对视着。 好半天,粉衣男人错开了眼睛,他捂住胸膛上的伤口,熄灭了金红色的火焰。 就像是一盏烛灯燃尽。 粉衣男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意兴阑珊起来,好似那些不怕死般的疯狂尽数收回了骨子里。 他“啧”了一声,收回手:“算了。” 粉衣男人虚弱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刚刚才尝到鲜血味道的树枝们蠢蠢欲动着,挡在粉衣男人面前,试图去勾扯他的肩膀。 可粉衣男人却丧失了全部的战意,甚至没有分给树枝们一个眼神。 “走开,如果你不杀我的话,就别叽叽歪歪地碍事。”粉衣男人冷声道。 树枝们齐刷刷一僵。 司烛黎的长眉微皱,最终还是在空镜和祝灵昭的目光下,撤回了树枝,任由粉衣男人就这样一步一滴血地扬长而去。 粗壮的树枝重新缩回了地下,只留下一片残破的房屋与地面。 乖乖,把无辜群众的家毁了,这得怎么赔啊? 祝灵昭站在半空中,心惊胆战地望了下面一眼,最终决定暂时先逃避这个问题一会儿。 她把目光转回空镜身上。 只见一向表现得胸有成竹的空镜,此时正难得地有些怔愣。 自始至终,空镜都没有回头去看粉衣男人一眼,只有在粉衣男人彻底离去之后,才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感的难过。 祝灵昭微愣,她上前轻轻拉起空镜的手,晃了晃,唤回了对方的注意。 “空镜。” 祝灵昭向着黑白发色的小姑娘露出一个笑:“给我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在空镜的面子上,他们放跑了粉衣男人。 可这人是谁? 又为什么不能杀? 祝灵昭可是满脑袋问号呢。 第381章 永生不死 “他叫夙阳。” 逐日城外。 很难以想象,就在暗礁密布的海域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艘客船。 这客船虽然不大,但内部却一应俱全。 祝灵昭打量着四周,不由得啧啧称奇。 怪不得他们都没有发现空镜也在这逐日城里。 现在季节不佳,再加上火龙翻身在即,海水洋流变化莫测,出海的船只所剩无几。 更别说这片海域水下都是暗礁,往来船只只会躲着走,根本不会有人留意这个地方停了一搜从未见过的船。 星遥也好奇地东张西望。 毕竟她从来都只在海里游泳,还从来没有坐过船。 空镜若有所觉地看了星遥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星遥畏惧地缩了缩,把自己整个都藏在了祝灵昭的身后。 好在此时的重点并不是她。 祝灵昭任由星遥拱在自己身后,接过了空镜递过来的茶。 这茶幽香四溢,清冽可口。 饶是挑剔如魔尊大人,冷眼睥了茶盏一眼,神情也略微舒缓了一些。 “其实,夙阳算是我的……婚约对象。” 空镜用手指搓摸着茶盏的边缘。 “咳咳咳咳!” 这也太突然了。 祝灵昭一口茶刚咽到一半,呛得脸色泛红,拼命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什么?!!!等等……” 祝灵昭反应了两秒之后,错愕地指向了空镜:“可你是犼啊,你的婚约对象岂不是……?” 空镜点了点头,贴心地给麒麟崽崽递上了一条丝帛:“嗯,夙阳也是神兽,他就是传说中的毕方。” 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其名自叫,乃木之精也。 祝灵昭呆呆地接过丝帛,擦了擦嘴,脑海里还在努力地划上等式。 粉衣男人=夙阳=神兽毕方。 所以,四舍五入,那个疯了吧唧的粉衣男人也算是她的同族,更是空镜的婚约对象?! “只是指腹为婚而已,他稍长我五十岁。”空镜解释道,“因为神兽数量稀少,有时候几千年都难得遇见一次。” “而像我们这样直接由神兽母亲胎生出来的幼崽,比其他天生天养的幼崽形态更加稳定,力量也更强一些。所以素来有遇见了,就拉婚配的传统。” “昭昭,我本来也有想过,为你寻一只合适的神兽。” 空镜看了看司烛黎,又看向祝灵昭,意有所指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过你已经有了,就算啦。” “而且,从你身上的气息变化,看起来你已经不再是麒麟崽崽了。你难道生孩子了吗?” 空镜凑过来,像小狗一样在祝灵昭身上认真地嗅了嗅,好奇道:“你生了!是一只小麒麟呢,还是一棵小树苗呢?” 祝灵昭没想到空镜的鼻子连这都能闻出来。 是哦。 祝灵昭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是这天底下第一只也是唯一的麒麟。 那她生的小宝宝也应该是天底下的第二只麒麟崽崽才对! 可谁让这个小宝宝的来历有点不同寻常呢? 祝灵昭不好解释,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小树苗……吧?” 好在,空镜没有太过深究,坐回了椅子上。 尽管已经极力掩饰了,但祝灵昭看得出来,空镜的兴致并不高,就连头上乱蓬蓬的头发都有点垂落下来,宛如两只耸拉的小狗耳朵。 “所以,你不想我们杀他,是因为夙阳是你的未婚夫吗?”祝灵昭问。 出乎意料的是。 空镜摇了摇头:“不,儿时的婚约罢了,并不作数的。” 空镜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祝灵昭:“昭昭,我说的‘他不能死’,是因为他真的‘不、能、死’。” 祝灵昭有些迷茫:“为什么?” 空镜问:“昭昭,你知道毕方的能力是什么吗?” 祝灵昭摇头。 空镜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夙阳小时候并不是现在这样。毕方善用火,但太过挑剔,不仅要伴良木而居,还不食五谷,不食荤腥。” “相比起犼来说,毕方在战斗力方面并不算突出。” “所以,夙阳小时候很弱,加之他没有觉醒天赋,性格又内向胆小,总是受人欺负。” 空镜撑起下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总是我保护他。” “毕方一族生性狠厉,要弄火做灾。但夙阳却一点好斗和偏激的性格都没有,甚至有点怕火,被人欺负了只会独自躲起来哭。” 在空镜口中的幼年夙阳,和祝灵昭刚才见到的粉衣男人好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祝灵昭把茶杯端端正正地在桌子上摆好。 因为聪明的昭昭知道,每当这个时候,转折就会到来了。 果然。 空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但是后来,白泽在屠杀神兽的时候,毕方一族也没能幸免于难,夙阳是侥幸逃过一劫的唯一一只毕方。” 祝灵昭的脸色微僵。 空镜知道祝灵昭与那只唯一的白泽有所渊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道:“昭昭,我知道的,那只坏羊做的事与你无关。不过像我们犼这样在战斗方面强力的神兽毕竟只在少数……” 祝灵昭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不过正如空镜所说,这是很多年前白泽自己造下的孽。 “最开始的时候,夙阳只是想变强,找那只坏羊报仇,所以夙阳自己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有阻拦他。” 空镜垂下了眼帘,脸上有了些许的难过:“可是当我再次见到夙阳的时候,他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因为夙阳发现了毕方一族的秘密。” “正如犼天生神力,麒麟克制邪祟。毕方一族的能力有些特殊,那就是:毕方的血脉永不断绝。”33qxs.m 祝灵昭有些疑惑地品味着这句话:“永不断绝?” 可是怎么能保证血脉永不断绝呢? 这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摆在眼前——如果白泽把所有毕方都杀了的话,这不是说短就断了吗? “对,永不断绝。” 但空镜却用力点点头,解释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毕方都已经死亡,那此时若有人身上哪怕只流淌着一丝最微薄的毕方血脉,那他也会立刻蜕变成为一只真正的毕方鸟。” “原来是这样。”祝灵昭理解了,可很快又有了新的疑惑,“那夙阳这种情况……?” “没错。” 空镜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祝灵昭的眼睛里带着严肃:“因为神兽本就子嗣稀薄,与人类通婚更是举世罕见,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一丝毕方血脉流淌在外。” “而夙阳恰好又是最后一只毕方。” “这也就造成了夙阳此时的状况——他变成了一只永生不死的毕方。” 第382章 越死越强 “即使是魔尊也不可能磨灭神兽与生俱来的能力。刚才如果你们杀了他,他就会立刻浴火重生,而毕方重生时的大火,足以焚尽整座逐日城。” “刚才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 空镜意有所指地看向魔尊:“毕方本来就是与良木伴居的神兽,他们的本命真火非比寻常,可以淬炼树木,让其更加茁壮坚固,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树木焚烧殆尽。” “就连魔尊大人的树木,也不能免疫夙阳的真火。” 祝灵昭恍然大悟。 怪不得夙阳态度傲慢,丝毫没有把司烛黎放在眼里,原来是有不死金牌,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天然克制司烛黎。 即使司烛黎比他强很多,夙阳也觉得他自己未尝没有可胜之机。 而夙阳对祝灵昭颇为关注,也是因为他一照面就感知到了祝灵昭同为神兽。 祝灵昭明明也有感应的,但她经验不足,完全没有意识到。 “呵,不过是一只毕方。”司烛黎忽地轻嗤一声。 祝灵昭抬眼看去,正见到魔尊大人长眉轻挑,那双璀璨的金眸中寒光泠泠,显然是好胜心起,脑海中正盘旋着无数个暴虐的念头。 “我若是将他关押在某处禁地,比如压在万重高山之下,他不断被高山压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可永生永世都无法逃离,他又该如何呢?”司烛黎语气森冷,饶有兴致地问。 祝灵昭:…… 祝灵昭无语地拉了拉男人的大手:“好哥哥,咱们能不能阳光一点?” 那已经不是单纯地要杀夙阳了,而是在折磨。 司烛黎瞥了祝灵昭一眼,不情不愿地收敛了眼中略显变态的笑意。 不过空镜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青梅竹马担心。 “若是能这样做,我早就做了,不会等到今日。”空镜漠然地说道。 祝灵昭不由得一愣。 空镜道:“还记得我说夙阳没有觉醒天赋吗?” “其实夙阳有天赋,他的天赋名为‘枯木’,每当他受到伤害时,他的修为都会得到相应的提升。只是这种提升十分微弱,平时根本无从察觉,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理论上,他受到的伤害越重,修为也就提升得越大。所以最高的那一档,自然就是——” “死亡。” 祝灵昭怔怔地接口道。 年轻的麒麟露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表情。 这也太太太巧了吧? 空镜见祝灵昭明白了,不禁苦笑起来:“正常来说,这几乎是最没用的天赋,夙阳甚至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发现这个天赋。” 可不是嘛? 受伤了会微弱地提升修为,只有死亡才能提升得稍微多一点点。 但人都死了,魂都散了,尸体都凉透透了,要这点修为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谁能想到? 偏偏毕方一族的能力如此特殊,偏偏是拥有这个天赋的夙阳成为了最后一只毕方。 空镜并不知道那些年里夙阳离开后都经历了什么。 但大家也多少能猜得到。 当夙阳第一次死亡,第一次浴火重生睁开眼睛之后,曾经那个弱小胆怯的夙阳就明白了一切。 ——他越死越强。 虽然死一次提升的修为也不算惊人,但积少成多,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夙阳的修为提升的太快了,甚至超过了我,我不知道他死了多少次。”空镜轻声说道。 祝灵昭有点理解夙阳为什么那么癫狂了。 死了这么多次,不疯也得疯了吧? “所以,他故意来找司烛黎是为了找死的?” 空镜点点头:“是的,所以我才让你们不要杀他,他死一次不仅会连累整座逐日城陪葬,还会变得更强。” “实际上。”空镜叹了口气,“夙阳的实力也不能这样无限地增长下去。随着他越来越强,现在已经很难死去了。” “他自杀不成功,也难以遇见能杀死他的人。万事万物都要平衡,我觉得这就是对他能力的一种限制。” 祝灵昭忍不住咂舌。 这也太疯狂了。 世道艰难,别人都是千方百计想活下去,可夙阳却是想尽办法找死。 而最可怕的是,夙阳现在最大的难题竟然是想死死不成! 也是,如果让祝灵昭自己现在立刻找死,也很难。 常规死法已经杀不死她了,她可是超大一只的麒麟大人。 空镜道:“夙阳如今已经疯了,到处都在找强者挑战。神兽对他来说是最靠谱的选择,已经有好几只神兽死于他的本命真火,我正是在追查这件事。” “逐日城里成仙秘境开启,各方势力角斗,正是夙阳最想看到的事。而今天你们若是杀了他,更是正中他的下怀。” 祝灵昭也不禁感觉到一阵牙痛:“嘶,好难办。” 这杀又杀不得,想囚禁一只强大的神兽也难如登天。 夙阳活脱脱地凭借一己之力,成为了这场成仙秘境争夺战里最大的搅屎棍! “啊,说起来这个。”祝灵昭突然一拍手,看向了空镜。 “空镜,这次成仙秘境的事,你也想参加吗?” 正所谓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 即使是神兽也难以抵挡成仙的诱惑。 空镜捧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视线下意识地移向了星遥。 前不久才出现在所有人梦境中的小女孩正躲在祝灵昭的身后,只露出一点颤颤巍巍的白色大花苞。m..Com 空镜忽地皱了皱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昭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一个传说是碎星龟其实……” “谁是有缘人?东躲西藏算什么好汉,敢不敢出来见我,让我们一分高下?!” 一声暴喝猛然传来。 又来了! 果然这逐日城里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 祝灵昭眼疾手快,揪起星遥就向一旁跳开。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祝灵昭和司烛黎没有撞车,他们跃上半空,看着空镜那艘客船被万丈雷光劈得四分五裂。 而四周,无论是天空中,还是海面上,则围满了密密麻麻为了争夺星遥而来的修士们。 第383章 爆炸就是艺术 “哈,原来是一个小娘儿们,乖乖将碎星龟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见到祝灵昭,目露淫邪道。 周围的修士们都哄笑起来。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在想,碎星龟现在的有缘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毕竟这可是成仙的人选。 大抵是修为高深,气势凌冽,甚至在修真界里有头有脸。 无论如何,一定是非常不好惹的大人物。 可把星遥护在身后的祝灵昭却漂漂亮亮一小只,又乖又软,修为看不出深浅,也不出名,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33qxs.m 不过眼尖的人也不少。 一个女修翻了一大白眼,冷声道:“我呸!娘儿们怎么了?娘儿们也能打得你找不着北。” “老王头,你好好看看,旁边那可是空镜大师,你觉得你能打得过?” 空镜的特征太过明显,那独特的黑白发色少之又少。 空镜比祝灵昭还娇小,小脸稚嫩。她站在祝灵昭不远处,萌萌哒地看向王道长。 王道长面色一僵,但很快又握紧拂尘,色厉内荏道:“怕什么?” “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来搏命的?我们一个接一个挑战,像打擂台似的肯定不行,但若是一起上,在场的诸位却是机会均等。” “成仙不就是九死一生,要是怕死的话,还不如趁早回去种红薯!” 王道长这话说得在理。 蚂蚁多了咬死象。 其实每个修士心中也都抱着差不多的念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成仙乎? “妈的,拼了!” 修士们不再迟疑,掐诀的掐诀,亮武器的亮武器,掏法宝的掏法宝。 一时间,礁石密布的海面上掀起无边的阴云,海浪翻滚,无数道五颜六色的光芒铺天盖地而来。 司烛黎轻揽住祝灵昭的肩膀,淡淡一挥袖。 参天巨树直直冲破海水生长出来。 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剑劈砍在粗壮的树枝上,只发出铿锵的声音,竟然留不下一丝痕迹。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修士们纷纷咒骂出声,与挥舞的树枝缠斗在一起。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一片混乱之际,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再次烧毁了最上层的树枝。 “哈哈哈哈哈,空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夙阳狂笑着加入了战场。 明明胸前还不断渗着血,但祝灵昭发现,这只花哨的毕方鸟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换了一套新、衣、服! 夙阳这次穿的一身金红,袖口和袍子下摆都很宽大,轻轻一动,就好似开了屏在火中招摇的孔雀。 祝灵昭原本还很警惕,但夙阳却没有多看他们几眼,直奔着空镜而去,一边随手向四处扔出火焰。 本就乱作一团的战局顿时更加混乱了。 祝灵昭抓着星遥,司烛黎用树枝将妄图靠近的修士抽飞出去。 而夙阳则与空镜交起了手。 他们一个手断了,一个胸口重伤,但打起来却是惊天动地,凡是被卷进去的修士都落不了好。 夙阳步步紧逼,空镜一个失手之下,竟然被夙阳近了身。 “哈,终于抓住你了。” 夙阳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他身材颀长,就像是鹰抓兔子那般,猛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空镜,与她一同从空中坠入到了海里。 “空镜!”祝灵昭惊叫一声。 就见浪花之下,两人的身影被彻底吞没在翻滚的海水之中。 空镜说过她如今实力不如夙阳,这下被扑进海水里,情况不容乐观。 可是毕方善火,应该与水相克才对。 想来空镜选择住在海上也是有此考虑。 那夙阳又为什么非要拉着空镜坠海呢? 祝灵昭心中冒出了问号,她皱起眉,伸展神识,开始专心操控海水。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赶紧把空镜和夙阳捞出来吧。 万一夙阳是打算溺死在海里,那麻烦只会更大。 然而神识一探之下,祝灵昭却是陡然一惊。 海里竟然充满了躁动的灵力! 海水成为了最佳的掩体,将一切都掩盖在了海平面之下。 这几天来,祝灵昭从未察觉到海水有问题。 只有当她神识深入海底的时候才发觉,海水中富含的灵力远比平时要高出几百上千倍! 这些过于充沛的灵力拥挤在一起,甚至连生活在其中的鱼群都有了异化成妖的迹象。 有受了重伤的修士掉落在海水里,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立刻被异化的鱼群吞噬殆尽。 可海面上众人正打得风生水起,竟然无一人察觉。 不过祝灵昭最心惊的,还是这些灵力太多了,太躁动了,就好似一万吨火|药埋在海水里。 只要稍稍有一点引动,这些灵力就会彻底爆发,造成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一点小小的引动? 祝灵昭心思急转,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抓住了司烛黎的手臂:“司烛黎,快……”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海水的深处,渐渐燃起了一点火光。 然后整片海水都沸腾起来,就像是巨大的太阳掉进了水中,不仅仅是附近,而是目之所及的全部海水与天空,都染上了火红的颜色。 刹那间,天崩海裂。 “轰隆隆隆——” 司烛黎构建起的巨树堡垒顷刻间就被火焰摧毁。 祝灵昭只来得及化为麒麟原身,将司烛黎和星遥护在怀里。 该死的,是夙阳用本命真火引爆了大海里的灵力! 如此盛大的爆发之下,根本不会有人能抵挡得住爆炸与火焰。 而夙阳却可以趁此机会重生。 这就是夙阳的目的。 祝灵昭只觉得满目都是火红,天上,海里,到处都是滚烫的火海。 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灵力爆炸,还是夙阳重生时的火焰了。 汹涌的火焰已经吞噬了一切。 就连祝灵昭都感受到了一丝丝灼热。 紧接着,又是一次惊天动地的爆发。 “轰隆隆隆隆——” 翻滚的火海间,庞大的麒麟成为了仅剩的那一个。 祝灵昭微微睁大了翠绿的眼睛,眼睁睁地看到一道壮丽的火柱从海里喷涌到高空。 就像是喷泉,又像是瀑布。 炙热的岩浆被喷的满天都是,宛如流星般四处破坏。 这是火山喷发,也就是众人一直等待着的“火龙翻身”。 第384章 秘境 可这是最糟糕的时机。 祝灵昭意识到,所有人都错估了这一次“火龙翻身”的威力,它前所未有的大,根本不像是修士们之前经历过的那样,还可以取得一些真火来使用。 ——即使是修士,凡是被火龙翻身波及到的,都会瞬间化为飞灰。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被硬生生地喷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好像大地破了个口子一样。 沸腾的海水如同漩涡般蜂拥倒灌进去。 祝灵昭的麒麟本体已经很大了,但即使是珠穆朗玛峰放进大海里,也显得无比渺小。 祝灵昭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她失去了体型优势,就像是一叶小舟被卷进海水里,周围过度浓郁的灵力更是让她无法轻举妄动,生怕引起再一次爆发。 “咕噜噜噜……” 祝灵昭把星遥和司烛黎护在怀里,拼命在海水里蹬着腿。 可惜无济于事。 失策了,麒麟不会游泳。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学游泳! 祝灵昭只觉得眼前一黑,被彻底卷进了大海里那个黑黝黝的缺口之中。 * 再次醒来时。 祝灵昭感觉到有海风吹拂的静谧,以及阳光淡淡的温度。 “昭昭,你醒了。” 司烛黎就坐在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鼻吻。 祝灵昭蹭了蹭他。 “吼——唔唔唔唔?!!!!”(司烛黎,你没事……唔唔唔?!) 祝灵昭猛地翻身坐起。 吓,她怎么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了?! “昭昭,没事的,你冷静一点。” 司烛黎连忙安抚住炸成一团的大麒麟,缓声解释:“这里便是成仙秘境。所有人都不能使用灵力,而作为碎星龟选定的有缘人,会额外多施加一个负面的状态。” “看来对你的限制就是不能说话。” 咦? 他们竟然已经进到秘境里了吗? 看来那个被火山喷出来的大洞就是秘境的入口。 祝灵昭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正身处一座小岛上。 这里与火山喷发时的人间炼狱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海水清澈,沙滩柔软。 岛中是茂密的丛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看起来不像是危机四伏的秘境,更像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度假胜地。 司烛黎轻轻拂过祝灵昭垂落在地上的翅膀尖尖,金眸中闪过一丝森寒的冷意。 那场肆虐的火海并非错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即使是麒麟这样坚固的身躯,也在翅膀尖端留下了一点灼伤的痕迹。 反倒是司烛黎和星遥被祝灵昭保护得太好,而安然无恙。 “昭昭,我们只需快速通过秘境考验,就可以解除你的禁言限制。” 司烛黎温声说着,冷冷地瞥了一旁的星遥一眼。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有缘人这个身份可以转移。我们不如抓一个人来做这‘有缘人’,你马上便能说话了。只需要在秘境通关的最后一刻,再将这个身份转移回来便可,倒也耽误不了什么。” 祝灵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星遥。 只见小小的女孩坐在沙滩上眼泪汪汪的,头上被扎好的大花苞都散落下来,脸颊上还带着红痕,显然是刚被教训过。 至于这教训她的人嘛…… 祝灵昭忍不住对着司烛黎露出了小猫咪不赞同的目光。 “唔唔唔唔?”(司烛黎,你都不能使用力量了,怎么还要打小女孩啊?) 然而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从来都没有不欺负弱小的原则。 司烛黎的脸色冷得能杀人。 “昭昭。”他闭了闭眼睛,语气压抑地缓缓道,“我已经很忍耐了。” 看着碎星龟作乱。 看着夙阳发疯。 再看着火海中祝灵昭被烧焦了翅膀。 现在又看着祝灵昭被限制了声音,不能说话。 如果不是为了祝灵昭,想让她获得成仙的机会,司烛黎早就让这些人化为大树的养分了,一个都别想逃过。 祝灵昭看他脸色,便知道魔尊大人真的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连忙变回人形,抱住他蹭了蹭。 “唔唔唔唔!” 摸摸毛,吓不着。 蹭蹭脸,别急眼。 司烛黎冷着那张俊脸,手里紧紧抱住祝灵昭的腰,心情差到了极点,不愿意说话。 不过一变回人身,祝灵昭就立刻感觉到了这座小岛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座小岛上的灵气依旧浓郁得吓人。 甚至比之前海里的还要再高上几百倍。 如此富集的灵力就如同气压。 平日里修士体内的力量远远高于外界空气里的灵力,所以大家都能很轻易地将力量释放和使用出来。 但在这个秘境中,却是空气中的灵力远高于体内,于是将力量死死压制在了修士的体内,造成了大家都无法使用力量,变成了普通人的局面。 而以司烛黎和祝灵昭的力量,他们虽然能够强行使用力量,但这就像是在布满煤气的屋子里点火。 如果不想再来一次之前的大爆炸的话,他们不仅不能轻举妄动,反而要加倍小心。 祝灵昭不由得看了看司烛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时候,昏倒在海滩上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发出阵阵惊呼。 “这是哪里?” “怎么回事?我不能用灵力了!” “大家应该都是如此,这里有特殊的限制。” “这里难道就是成仙秘境?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进来了!” …… 一众修士们有放声大笑的,也有警惕观察着四周的。 而祝灵昭却从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拉着司烛黎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彡彡訁凊 “唔!”(那不是闫开琼吗?!) 闫开琼也看到了祝灵昭,带着自己门内的弟子走了过来。 “阁下,祝姑娘,好巧。”闫开琼抱拳行了一礼,微笑说道。 因为无法使用灵力清洁,这位归原宗的宗主大人身上带着被海水浸湿的痕迹,袍子下摆也沾着沙粒。 可也仅限于此,闫开琼连同他的门内弟子看起来都没有被火焚烧过的伤势。 祝灵昭注意到,海滩上的其他修士也都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火连她的翅膀尖尖都能烧焦。 他们又是怎么从火海中逃生的呢? 祝灵昭惊奇地追问:“唔,唔唔唔?”(闫开琼,你是怎么进来的?) 闫开琼很认真地看着祝灵昭,半晌,抱歉一笑。 “对不起,祝姑娘,我实在是不懂你的意思。” 哎?! 祝灵昭傻眼。 第385章 哑巴舞女 心累,没爱了。 直到现在,祝灵昭才真正体会到了“不能说话”意味着什么。 也都怪司烛黎太惯着她。 不管祝灵昭发出什么怪声,无论是猫语还是麒麟叫,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与她无缝交流。 可别人又不能懂。 祝灵昭蔫哒哒地垂下脑袋,只好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沙滩上写字。 【你是怎么进来的?】 闫开琼平静回答:【坐船。】 纳尼?! 什么船能在火海里穿梭? 祝灵昭猫猫震惊。 闫开琼察言观色,略微思索一会儿,好像明白了祝灵昭的意思:“祝姑娘是问火龙翻身的事吗?……看来我猜对了。” 闫开琼笑了笑,道:“看来祝姑娘是火龙翻身时进入秘境的,所以并不知道,火龙翻身已经是五日前的事情了。” 五日前?! 祝灵昭微微张大了嘴巴。 闫开琼耐心解释:“不知道祝姑娘这边如何。但至少在逐日城里看来,五日前,很多人追着碎星龟的定位而去,恰好在海岸上遭遇了火龙翻身,那冲天的火柱足足喷发了三日才稍微平息。” “当时附近的人无一幸免,就连逐日城里也遭受波及,不少修士都命丧于此。”33qxs.m “而海面上则出现了那个巨大的洞口。大家猜测这便是成仙秘境的入口,于是今天等到火焰熄灭,能靠近这里时,才驾船前往。” 闫开琼打量着四周:“船只被卷入洞口,再次醒来时,大家便出现在这里。这岛上的灵力之充沛前所未有,景色也与外界截然不同,看来果真是成仙秘境。” 祝灵昭不由得抿起唇。 看来这种平和美景只存在于秘境中,外面恐怕损失惨重。 那当时直接掉进海里的空镜呢? 祝灵昭在人群中搜寻一圈,都没有发现空镜那黑白色的身影。 反倒是从远处发现了夙阳。 那个穿着金红色衣服的男人湿淋淋地从海滩上爬起来,将湿头发捋到脑后。 他衣服有些凌乱,衣襟大敞着,露出一大片完好无损的胸膛。 显然是已经重生过了,崭新的躯体上一并抹去了伤痕。 “唔!” 祝灵昭拉了拉司烛黎的手,指向夙阳。 快看,那个搅屎棍也进秘境了! 司烛黎也轻轻皱起眉。 但大家很快就没工夫去注意夙阳了。 因为星遥动了。 她曾出现在所有人的梦境里,是以沙滩上的修士们全都明里暗里地注意着她。 小小的女孩虽然害怕,但还是强忍泪水,顶着司烛黎那地狱般可怖的目光走到了祝灵昭面前。 她抬起手,硬生生从头顶掐了一朵大花苞下来,一边痛得小小地“嘶”了一声。 “这、这个给你。” 星遥把洁白的大花苞递给祝灵昭,怯怯地说道:“这是‘有缘人’的象征,请一定要保管好它。” “秘境会不断考验所有人,若你失败,花苞就会转移到更有资格的人手上。” “九九归一,九为圆满,九为至尊。所以九天便是这个秘境的轮回。” “到第九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个花苞在谁手里,谁就是最后的‘有缘人’。” “到那时,‘有缘人’便可以许一个愿望,你若想称王,便称王;若想成仙,便成仙。”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朵洁白的花苞之上。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目光灼热。 近了,成仙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祝灵昭审视着星遥,她注意到,小小的女孩头顶上只剩下最后一朵孤零零的大花苞了,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古怪。 但如今箭在弦上。 难道她还能不接吗?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接过花苞。 就在手指触碰到花苞的那一瞬间,本次秘境的规则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紧接着,祝灵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骤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 好吵。 好痛。 “呵,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哑巴。” 恍惚中,祝灵昭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抬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妖冶的脸。 四周是一片尖锐的哭喊声。 那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凌冽的金眸中带着些许兴味。 他挥了挥手,淡淡道:“这个就留下吧,带到教坊司去做个舞女。” 祝灵昭被粗暴地拉扯起来,跟着一队士兵走,她手脚上都带着粗粝的镣铐,每走一步都重得吓人。 而身后,混乱又凄厉的呼喊交织成一团。 “狗暴君,你不得好死……啊啊啊!” “啊啊啊饶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我是谁? 祝灵昭浑浑噩噩的脑海中骤然清明起来。 对了,她是芜国的小公主,容貌昳丽,天生便不能讲话,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她本该金枝玉叶,与指腹为婚的亲王成婚,过一辈子快快乐乐的生活。 可芜国却被灭了。 灭他们的正是那个黑发金眸的男人,也是厉国的暴君——司烛黎。 那些死于屠刀下的,全都是她的亲族。 而祝灵昭成为了芜国皇室唯一活下来的人。 只可惜,祝灵昭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成为了厉国教坊司一个最低等的舞女。 “呵,进了这教坊司就别再摆什么公主架子,你以后就叫祝奴吧。” “若是学得好了,能跳舞倒还有可能得到贵人青睐,若是学不好……教坊司里每月都得有人被抬着出去,你明白了吗?” 一路舟车劳顿,从遥远的已经不存在的芜国到了这厉国的教坊司。 那管教嬷嬷手里握着鞭子,对着祝灵昭如此说道。 祝灵昭呆呆地望着她,想凑过去说点“亲嬷嬷、好嬷嬷、漂亮嬷嬷”之类的好话,可是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来一点不成调的声音。 “唔唔……!!!” 祝灵昭猫猫震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聪明有趣的灵魂被封印住了! 第386章 漂亮小废物 进教坊司的第三天。 祝灵昭被发现是一个漂亮小废物。 不会乐器,不会跳舞,更没办法歌唱。 管教嬷嬷愁眉苦脸。 她话虽说的严厉,但亡国小公主毕竟是陛下唯一开口要留下来的人,还特地嘱咐了让她做舞女。 看看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管教嬷嬷都觉得这小公主未必不能有翻身的机会。 指不定一向心冷似铁的陛下偏偏就动了凡心呢? 祝灵昭坐在垫子上,看着管教嬷嬷背手走来走去,几乎快要把石砖地磨出一道浅坑来,一边拿起埙鼓着腮帮子使劲吹。 “呜——” “滋啦——” “停停停!”管教嬷嬷只觉得那尖锐的声音直冲天灵盖,耳朵里嗡嗡作响,“你吹的都是什么烂玩意儿?” 可转过头看去,就见那白白嫩嫩的小公主乖乖捧着埙,虽然不会说话,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又大又清亮,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无辜。 猫猫很努力了,可是猫猫学不会噢。 管教嬷嬷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出来。 她赶紧挥挥手,只想眼不见为净:“行了,你快点从我眼前消失,明天你要是再什么都不会,我就叫你尝尝鞭子的厉害!”33qxs.m 祝灵昭垂头丧气地溜走。 因为她真的学不会。 大家都说,她以前就是个没用的花瓶公主,被芜国皇室宠坏了。 不仅不懂得皇宫里最基础的礼仪,连乐器跳舞都不会。 教坊司里的姐姐们都在嘲笑她,看见她走过时,就远远捏住鼻子,活像是闻到了什么臭东西。 “呵,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如跟我们一样待在教坊司里?” “哈哈,依我看呀,她还不如我们呢。连最简单的舞步都不会跳,比倒夜香的还没用。” “我觉得她也待不了几天了,这教坊司里可不养废物。” …… 祝灵昭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 她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才不是废物。 她厉害得吓死人,会很多很多东西,比如…… 比如什么呢? 祝灵昭在脑海中搜寻一圈,又实在找不出她擅长的东西,不由得费解地挠了挠头。 而在这冰冷无情的教坊司里,唯一愿意靠近祝灵昭的,则是一个名叫含香的姐姐。 祝灵昭偷偷溜进含香的屋子里。 果然,含香已经备好了小点心在等着她,见到祝灵昭进来,就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祝奴,今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学会吹埙了吗?” 祝灵昭蔫哒哒地摇了摇头。 含香笑着将点心盘子推到祝灵昭面前:“那你估计又被罚不准吃饭了吧?喏,快吃点,别饿坏了。” 真的好饿,一整天都不许吃饭,她都快要饿成小猫干了! 祝灵昭感动得眼泪汪汪,但又有点疑惑,忍不住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字。 【姐姐,你这么漂亮,琵琶又弹得极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含香看到桌子上那行水渍,微微怔了怔,神色变得稍微复杂起来。 “其实……我也是芜国人。” 什么?!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 含香的眼睛里充满了回忆与忧愁:“小殿下,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也曾是芜国的侍女之一。” “不,准确地说。”含香看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其实是芜国派来的密探。” “我原本听从命令,潜伏在教坊司中探查情报,可没有想到,厉国的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我们拼尽全力都没能阻止这一切……” 含香的眼眶微微发红,她抓住了祝灵昭的肩膀,恳切道:“小殿下,您如今是芜国唯一的血脉了。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含香拼死也会护您周全。” 祝灵昭的嘴巴不由得张成了“o”型。 原来含香竟是她的同胞,怪不得愿意每天偷偷给她藏点心吃。 “小殿下,这教坊司里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您一定得想办法离开。” 确实,教坊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也想离开。 可是这里岂是说离开就能轻易离开的地方? 祝灵昭赞同地点点头,又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有办法的。”含香看懂了祝灵昭的意思,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殿下,芜国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您。” “其实,就在厉国里,还有我们残留下来的一小支旧部。如果能与他们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您应该就能顺利离开。” “您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再重新积攒力量,重建我芜国的荣光!” 祝灵昭的眼睛亮了起来。 哇噢,没想到芜国竟然还有残余的力量! 这几天以来,亲族们的鲜血与哭嚎每晚都会回荡在祝灵昭的梦境之中,深入骨髓,难以忘怀。 “唔?”(我该怎么做?该怎么联系他们?) 祝灵昭拉住含香的手,用眼神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小殿下。”含香沉声道,“旧部只有芜国皇室传承下来的信物才能调动,你只需要将信物给我,我马上便去联络。” “唔?”(信物?那是什么?) 含香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祝灵昭:“小殿下,就是那个白色花苞啊?你忘了吗?请将白色花苞交给我。” “你一定随时都带在身上,对吧?” 第387章 白色花苞 白色花苞? 祝灵昭想起来了,不禁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 的确,洁白如雪的花苞正是芜国的象征。 但在此之前,祝灵昭并不知道这竟然是可以联络旧部的信物。 因为这明明是…… 这明明就是未婚夫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月下花前,那翩翩少年郎曾将这枚雕琢成雪白花苞的玉坠亲手挂在她的颈间。 “昭昭,这个送给你,算作我们之间的契阔。” “花苞便是我,请万万不要离身。” 清隽的少年带着羞涩,又带着期盼地望着她:“我先去准备,待到雪满芜都,我就来娶你。” 可是大雪没有等到,却先等来了灭国。 祝灵昭隔着衣服紧紧抓住了这枚玉坠。 伊人已逝,这花苞就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小殿下?”含香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不想离开了吗?快把花苞给我。” 祝灵昭后退了一步。 含香错愕,她抓着祝灵昭肩膀的手像是铁爪一般深深陷进她的皮肉里:“小殿下?你怎么了?” “我,我想一想,明天给你答复。” 祝灵昭吃痛,挣脱了含香的手,像小兔子一样仓皇而逃。 含香并没有追上来,只兀自坐在屋子里,定定地望着祝灵昭跑远。 好半天。 含香脸上温柔真挚的笑容消失,她带着怒气猛然站起身,将满桌精致的点心扫落在地。 乒乒乓乓。 清脆的声响传来。 地面上,精心准备的糕点与破碎的骨碟混杂在一起,含香却看都不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踩过去,走进了屋子的里间。 * 花开枝头,各表一枝。 祝灵昭并没有欣赏到含香姐姐的变脸,她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小房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刚才那是怎么了? 含香姐姐明明是为了她着想,但祝灵昭莫名就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这大抵是小动物天然就有的警觉。 祝灵昭东张西望,怎么看都觉得这间简陋的厢房也不太安全,干脆咬咬牙,趁着无人注意,又偷偷摸摸贴着墙根跑走了。 此时夜色渐深。 教坊司在皇宫的西南角,到了规定时间,都要施行宵禁。 穿着银甲的大内侍卫列队在宫里巡逻,他们几乎人手一支长枪,锋利的枪尖在夜色中亮得晃眼。 祝灵昭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的阴影里,看着一队侍卫从她下方不远处经过。 凉风徐徐吹过。 虽然刚才脑子一热跑出来了,可如今祝灵昭却又有些傻眼。 接下来该去哪儿? 正想着,教坊司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祝灵昭拨开眼前的树叶,从间隙里偷偷看着下面。 教坊司里舞女们都是五六个人挤在同一间厢房里,每晚都要点名。 祝灵昭宵禁时无故消失,按理要严查。 可今晚似乎又有些不同。 那一向威严的管教嬷嬷点头哈腰地走进院子里,老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大丽花。 “原来是王公公,快请进快请进。今日这是什么风,竟然把您给吹来了。” 管教嬷嬷的声音谄媚极了,一边赶忙招呼:“含香,如玉,还不快过来拜见王公公。” 含香和如玉连带着一大群莺莺燕燕的舞女们从房中匆忙出来,款款上前行礼:“拜见王公公。” 而走进院子里那人白面微须,腰间挂着主管的御牌,脚踩官靴,后跟处镶嵌着两块鸽子蛋大的翡翠,神情倨傲,盛气凌人。 “怎么,我来不得?”王公公拈起兰花指,嗓音尖细道。 “不敢不敢。”管教嬷嬷连忙讨好地说,“王公公您这般尊贵的人前来教坊司,令小院里蓬荜生辉,只是没有提前告下,奴婢们实在是招待不周。” 王公公冷冷道:“少说废话,我今日是来要人的。” 王公公那阴冷的目光在院子里众舞女扫视一圈,忽地皱起眉:“你们人都在这里了?” 管教嬷嬷脸色一变,支吾起来:“这……这……” 王公公见状,冷哼一声:“怎么回事?说!” 管教嬷嬷顿时吓得老脸煞白,她脚一软,跪倒在地:“启禀公公,请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都怪那小贱蹄子不服管教,竟敢私自逃跑。” “王公公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将那贱人抓回来……” “噢?”王公公阴冷的目光看向她,“听你的意思,今晚有个舞女跑了?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 管教嬷嬷此时已经在心中将祝灵昭骂了一千八百遍,怎么就这么巧? 偏偏她今晚逃跑,而百八十年也见不上一次的大内主管王公公又凑巧前来。 难不成,王公公就是冲着那亡国小公主来的? 可一个是亡国公主,一个是大内主管,又能挨上什么关系? “启禀公公,那人正是前些时日被带回来的芜国的公主祝奴,她今晚过了宵禁还不见踪影,想必是野性难驯,还需要好好调教……” “废物!一个舞女都看不住,要你们教坊司有何用?!” 但王公公却不想听她废话,一个窝心脚将管教嬷嬷狠狠踢倒在地。 管教嬷嬷弓着身体,竟喷出一口血来,但她也不敢懈怠,只抓着王公公的裤腿一个劲求饶:“王公公,请饶了奴婢,奴婢一定会将人抓回来……” 王公公轻描淡写地移开脚,就像是随便踢开了路上的草芥。 他挥了挥手,叫来身后随侍的太监们:“你们也一起搜。我就再给你们教坊司一个机会,如果到天亮时,你们找不到人……” “哼。”王公公冷冷地笑了,“那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教坊司里大大小小的嬷嬷舞女们跪成一团,瑟瑟发抖,只能应是。 只为那偷跑的一个人,连累他们整个教坊司都要遭殃。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皇权大过天。 作为最靠近陛下身边的人,王公公动动手指都能轻易碾死他们。 小太监们很有眼色地在院子里就地支开桌椅,沏上一壶好茶。 王公公坐下,品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水,面色这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显然,王公公是打算在这里待到找到人为止。 所有人都绷紧了皮,战战兢兢地在附近搜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哦,对了。”王公公施施然地看着她们,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夜我心情不好,总要杀点人才能平复。” 王公公一指人群中的含香:“就她吧。” 含香霍然抬起头来,看向王公公。 也不知道在那一刹那的对视中看到了什么,含香原本温婉的脸迅速狰狞起来,她猛地朝王公公扑过去。 “该死的,你也是……唔唔唔唔!!!” 但一个弹琵琶的弱女子哪能比得上孔武有力的大太监呢? 两个大太监眼疾手快,将含香按倒在地,狠狠堵上了她的嘴。 王公公好整以暇地看着含香,轻一挥手,便决定了她的生死。 “拖下去,杖毙。” 第388章 又一个旧部 “唔唔唔唔唔!” 含香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拖拽出去,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砰——唔!!!” 沉闷的杖责声传来,伴随着含糊的嘶喊。 一下,接着一下。 那喊声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 夜色清冷,教坊司的小院里,几乎人人自危,甚至有小舞女一边找着,一边忍不住啜泣起来。 祝奴到底去哪儿了? 为什么好好的,祝奴突然就不见了呢? 而大树上,茂密的枝叶成为了最好的掩体。 众人一时还看不到这么高的树上,也想不到有人能爬上来。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躲着,大气都不敢出。 她心中也有和众人一样的疑惑。 这大内主管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平白无故突然要找她? 祝灵昭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 “哗啦……” 一声树叶的轻响。 祝灵昭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将偷偷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挥了出去。 “啧。”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祝灵昭的手腕,一捏,一转,反手夺走了匕首。 祝灵昭睁大了眼睛瞪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只见那人穿着夜行衣,长发束在脑后,长眉凤眸,面容俊美。 他诧异地看着那把匕首,啧啧称奇:“差点就被捅了。你不是舞女吗?哪里来的匕首?” “唔。” 跳舞的时候要用匕首割断布条缠足,所以她就顺手偷藏了一把,总比没有好。 祝灵昭怒视着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用手点点他。 ‘你是谁?’ 那人却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祝灵昭的小脸,左看右看:“你怎么不说话?” “哦对,我差点忘了。”月色下,那人脸上露出了恶劣的笑容,“你现在是哑巴。” 哑巴怎么了? 哑巴吃你家大米啦?! 祝灵昭愤愤打掉了他的手,努力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愤怒与谴责。 不知为何,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像是在看什么笑话,捂着肚子乐不可支,笑得结实的树枝都一颤一颤。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下面。 好在教坊司里的人都在全力以赴地找人,反而忽略了头顶上的动静。 等笑够了,那人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长臂一伸,把祝灵昭像是拎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他话音刚落。 祝灵昭就猛地张大了嘴巴。 唔唔嗷嗷嗷——!! 飞起来了! 那人的轻功极高,带着祝灵昭从大树上掠起,沿着屋檐跳跃飞奔,脚步轻盈无声,仿佛一只掠过低空的鹏鸟。 祝灵昭只觉得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也分不清被这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只知道约莫一炷香后,这人终于在一处荒芜的庭院里停了下来。 这里杂草丛生,一处被废弃的水塘里伫立着枯荷,嶙峋的假山在夜色中暗影丛生,躲在这里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脚一落地。 祝灵昭就推开这人,与他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唔!”(你到底是谁?) 祝灵昭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看了祝灵昭一会儿,只得把匕首还给祝灵昭,自己摊开手,以显示自己的无害:“喏,还你,这下你总能安心一点了吧。” “我并非要害你,而是来救你的。” 这人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要是想害你,刚才在树上直接抹了你的脖子,或是把你推下树去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说的很有道理。 祝灵昭将信将疑,但还是很认真地把小匕首攥在手里。 毕竟她只是一只柔柔弱弱的小猫咪罢了。 那人见祝灵昭还是很警惕,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着她的面——单膝跪了下来,抱拳行礼。 祝灵昭顿时瞪圆了眼睛。 “公主殿下,属下来迟,才害得你在教坊司里吃了几日苦。但如今,属下必会护送你安全离开厉都。” “唔?” 那人抬起头来,望着祝灵昭:“殿下,属下是昔日伴随在陛下身边的影卫,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些人都潜伏在皇宫之外接应,随时都听候你的调配。” “属下是影卫统领,你叫我夙阳就好。” 夙阳? 不知道为什么,祝灵昭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难道是以前听说过吗? 那这样看来,夙阳的确是芜国残存下来的影卫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更何况是一个国家呢? 厉国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把芜国里的所有人都杀死,总有漏网之鱼。 不得不说,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之后,祝灵昭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在此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今后就要做一个以色侍人的小舞女,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而且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舞女。 祝灵昭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她拉了拉夙阳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那他们现在就要离开厉都了吗? 夙阳站起身,但还是恭敬地垂着头。 清冷的月色下,这个身形颀长的影卫身手敏捷,救祝灵昭于危难之中,看起来是如此的可靠。 夙阳冲祝灵昭伸出手来,温声道:“殿下,夜长梦多,我们今夜就走。你的信物还带在身边吗?城外的旧部都需要信物才能调动。” “唔?”什么是信物? 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夙阳微笑:“就是一朵白色的花苞。这就是芜国的信物。”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看着夙阳,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 第389章 压倒暴君 “殿下,你为何要跑?” 夙阳的声音隔着草丛远远传来。 祝灵昭抿了抿唇,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废话! 旧部,信物,白色花苞。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相同的故事了。 无论是含香,还是夙阳,他们说的都很真实,也很合理。 如果单独拎出来,祝灵昭可能就信了。 但是太巧了。 太太太巧了。 短短一天时间内,突然就冒出了两个帮助她的芜国旧部,还都说她的白色花苞是重要信物。 可这明明就是未婚夫送给她的定情契阔。 难不成这些人其实都是未婚夫的旧部吗? 祝灵昭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个柔弱无辜的亡国小公主,为什么总有人要找她? 还有那个看起来就很冷血可怕的王公公,似乎也是冲她而来。 祝灵昭心中的疑惑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祝灵昭精疲力尽,肺里火辣辣地痛。 她裸露在外的手脚被狭长又锋利的草叶划出道道划痕,汗水流淌下来,又痛又痒。 跑不动了…… 祝灵昭感觉视线都有些模糊。 仿佛迷宫般的杂草丛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殿……下……” 夙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他还没有放弃找她,只是与她隔了很远。 管不了那么多了! 祝灵昭咬咬牙,一把拨开面前的杂草丛,冲了出去。 “咚——!!!” 一声巨响。 祝灵昭只觉得她闷头撞上了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脑门嗡嗡作响,鼻子酸痛。 “大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护驾,还不快来护驾!” 一个尖细的声音放声尖叫。 祝灵昭晕晕乎乎地支起身体,就听到“铿锵”的金属铮鸣声,无数把寒光泠泠的长枪指到了她的脖子前。 霎时间削断了她垂落在脸侧的头发。 祝灵昭:!!! 嚯,吓死猫了! 祝灵昭的眼睛瞪得溜圆。 她傻乎乎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正被她当成垫子压在身下。 那男人面容冷峻,一双璀璨的金眸冷冷地望着她。 ——正是她在灭国之日见过的那位暴君,司烛黎! “还不起来?”司烛黎冰冷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看看自己脖子旁边的利刃,又无辜地看着他。 qaq,不敢动! 司烛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收起来。” 他积威甚重。 侍卫们互相迟疑地看了看,纷纷收起长枪。 祝灵昭这才像小兔子一样让开。 司烛黎默不作声地起身,修长的手指缓缓捋平了衣袍上的褶皱,又掸去了灰尘。 这夜里静的出奇。 所有人都在等待暴君的发话。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冲撞陛下,更逞论将他压在地上。 以前只是有人不服陛下,大声顶撞了两句,便被陛下生生诛了九族。 现在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是谁? 也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刑罚? 司烛黎也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这是芜国的小公主。 不是被他发配教坊司充当舞女了吗? 却没想到没等来她的舞蹈,却先被她狠狠撞了一遭。 司烛黎冰冷的目光扫过祝灵昭满是血痕的手脚,最终落在了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 她像是哭了。 怎的如此娇气? 泪光直在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打转。 “陈平。”司烛黎开口。 名为陈平的大太监连忙上前:“奴才在。” 司烛黎淡淡道:“将她带到和凤宫,派人照料,再叫楚常山去把她身上的伤治好。” 第390章 楚太医 不过司烛黎并没有多做什么。 他把祝灵昭按倒在柔软的床铺里,裹好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又累又饿。 难言的困意袭来,祝灵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祝灵昭感觉紧贴在胸口上的白色花苞微微发烫。 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她的名字。 “昭昭,昭昭……” 一些瑰丽奇幻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闪过。 似乎是大海沙滩,火山喷发,而她丝毫不畏惧冲天的火柱,迎面冲了上去…… 第二天。 祝灵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和凤宫里了。 司烛黎天还未亮便去上朝,留下一大堆宫女太监将祝灵昭打扮得花枝招展。 “娘娘,您可真美。” “娘娘,这些都是陛下给您的赏赐。这波利国的绿宝石是陛下特意嘱咐要给您的。” “娘娘,奴婢名叫小翠,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 一夕之间,祝灵昭感受到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温度落差。 大家一下子变得殷勤又谄媚,蜂拥围在祝灵昭面前卖好露脸。 那可不? 世人皆知陛下向来冷心冷情,何时如此耐心温柔地对待过一个女人? 不仅让她睡在自己的御榻上,还将历来只有皇后居住的和凤宫赐给了她。 ……虽说这样是普天之下头一遭,一点都不符合规矩。 但谁敢在陛下面前提出反对意见? 反正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是不敢。 就算祝灵昭还未封妃,又来历不明,但他们只需要把人伺候好就行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祝灵昭被一大群人晕晕乎乎地按坐在桌边,身穿浅红襦裙,头上成串的簪花和金钗叮叮当当,活像是一棵五彩缤纷的圣诞树。 然后这些人又呼啦一下散开,殷勤地打扫布置着周遭。 看起来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祝灵昭作为唯一的闲人呆坐着,不禁露出了猫猫懵逼的表情。 她是谁? 她要做什么?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是谁? 是不是有人在偷偷嘲笑小猫咪?! 祝灵昭“唰”地一下抬起了头。 就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 他看起来年纪和祝灵昭差不多大,顾盼神飞,对上祝灵昭的视线,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咧得更大了。 “唔?”谁呀? 祝灵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小太监拍了拍袖子,走上前来,不伦不类地作了个揖:“娘娘……”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太监好像憋笑憋得很厉害。 “娘娘。”小太监憋着笑说,“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如问我吧。” “唔?” 祝灵昭指了指小太监。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答道:“你叫我决明就好。” 祝灵昭愁眉苦脸地望着他。 小太监不明所谓地摊开手:“娘娘,怎么了吗?” 祝灵昭摇摇头。 没什么,就是莫名有种奇怪的既视感。 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一些模糊的念头从祝灵昭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有人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娘娘,楚太医楚大人觐见。” 随着小宫女的传唤,一个身穿白衣、气势凌冽的男人推开宫门。 那男人挎着一个药箱,脊背挺直,步伐果断,目光似寒潭般深邃寂静,缓步走进来的时候,祝灵昭汗毛直立,差点以为他要拔出一把剑来把她捅个对穿。 可是并没有。 那男人走到祝灵昭面前,低头行了一礼,沉声道:“参见娘娘,我是楚常山,楚太医。” 祝灵昭后背都贴在了椅子上,仿佛一只随时都要逃跑的猫。 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这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气场,如同长针一般扎着她的皮肤。 他不应该是太医,明明就应该是剑客才对! 楚常山在问诊的桌前坐下,缓缓伸出一只白玉无瑕的手来:“娘娘,请伸出手,我为你诊脉。” 他是太医他是太医他是太医…… 祝灵昭努力在心中催眠着自己,但还是没绷住。 祝灵昭:qaq~ 还是好可怕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说“诊脉”,倒像是要把小猫咪的肉爪爪拎到桌子上剁掉! “娘娘?”楚常山略微疑惑。 被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光一扫,祝灵昭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楚常山微凉的手指轻按在祝灵昭的手腕上。 一触即分。 快得祝灵昭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祝灵昭:???他真的有在诊脉吗?彡彡訁凊 但楚常山却面色从容地招来宫女,嘱咐道:“气血两虚,腹内略感酸痛。娘娘并未有大碍,但是需要细细调理,每日精食伺候,辅以荤腥。” 小宫女目露迷茫。 楚常山微顿,只得换了一种说法:“娘娘这是饿的,应该多吃点好的。” “噢、噢!”那小宫女恍然大悟,欣喜道,“不愧是楚大人,真是神了!奴婢这就替娘娘去催御膳房开饭!” 那小宫女一溜烟跑走了。 不得不说,这楚太医虽然看起来凶巴巴,有点吓人,但他真的有几分本事! 祝灵昭瞬间就被折服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太好了,终于能吃饭了! 楚太医你就是救了猫猫的神! 楚常山抬起眼来,正对上祝灵昭崇拜的目光,不由得略微抽了抽嘴角。 见少女全然不知的懵懂模样。 楚常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细细折好后递给了祝灵昭。 “娘娘,这是调理身体的方子,乃是我祖传秘方,你自行看过后便销毁,万万不可让旁人看到其中的内容。” 祝灵昭用力点点头,把药方藏进怀里。 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让衣领微微敞开了一点,脖子上挂着的雪白花苞一闪而过。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小太监踮起脚来,准确地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微微挑起了眉毛。 第391章 远走高飞 入夜。 月色如水。 这是祝灵昭自从灭国以来,度过的最安宁最舒适的夜晚。 但或许是白天里睡多了,又大吃大喝了很多东西。 祝灵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好随手披了件衣服,走出殿外。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全都挤在祝灵昭的脑海里闹哄哄的。 祝灵昭清秀的眉头微皱,一边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胃。 糟糕,她以为自己可以吃下很多东西的,所以眼大肚子小地要御膳房准备了一大桌菜。 可祝灵昭只吃了两碗蟹黄炒饭,就撑得吃不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桌好菜再被宫女们端走倒掉。 好撑…… 祝灵昭走到和凤宫后的一处湖边,感觉肚皮都快要撑破了。 “哇——!” 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忽地从天上冒出来。 “唔唔唔唔——!” 祝灵昭吓得一个大跳,飞速离开了当前的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你被吓到竟然是这样的……” 嚣张又畅快的大笑传来。 祝灵昭定睛一看,原来那从天而降的影子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小太监。 他身上还穿着暗青色的太监服饰。 他用脚勾着树梢,头冲下地晃在祝灵昭面前,笑得来回摇摆,整条树枝都在晃。 这不是今早才见过的那个嘲笑她的小太监吗? 她记得叫……决明? 祝灵昭心脏狂跳,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 大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地掉落下来,落了祝灵昭一头。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你这副样子未免也太蠢了哈哈哈……”那小太监还在笑。 祝灵昭恼羞成怒,抓起一把树叶,愤愤扔到了小太监的脸上。 “呸呸呸。”小太监吃了一嘴树叶,连忙皱着脸吐掉。 他从树枝上灵巧地翻身下来,叉腰站在祝灵昭面前打量她:“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他竟然还敢说她小气?! 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等着他,努力用目光表达自己的谴责。 “唔!”坏死了。 好像把这个人丢进湖里噢。 祝灵昭看看他,又看看湖,目测这人与湖的距离。 “你想把我扔到湖里去?”小太监挑起眉,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别想了,你没那个力气。” 小太监比划了一下祝灵昭的身高。 虽然他们年纪相仿,但很可惜,祝灵昭矮矮的个头才只到小太监的肩膀。 “你没我高,也没我力气大。”小太监摇头晃脑,满眼的得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唔!” 祝灵昭怒气冲冲地推了他一把。 气死了。 怎么会这样?! 小太监后退了两步,但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快笑得背过气去:“哈哈哈哈……菜死了。你不仅推不动我,你还不能说话哈哈哈哈……” 震惊。 这人真的好坏,不仅欺负小姑娘,还嘲笑不能说话的残障人士! 祝灵昭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转身就走。 可小太监却不打算这么结束,连忙追上来,嬉笑道:“哎哎别走嘛。娘娘,娘娘,你别走嘛……” 祝灵昭不啃声,兀自加快了脚步。 “娘娘?”小太监身高腿长,轻轻松松跟在祝灵昭身边,“你真生气了?” 见祝灵昭打定了主意不理他。 小太监只得拉住祝灵昭,好声解释:“娘娘,别走别走。我给你道歉行了吧?但我找你是真的有要事。” 祝灵昭才不信他,只奋力挣扎。 虽然她力气不如小太监,但挣扎起来像只小豹子,两人互相拉扯之际,祝灵昭一挥手,打落了他的帽子。 “哎呦……”小太监被扯到头皮,不禁吃痛收回手。 暗青色的帽子咕噜噜滚落到草地上。 漆黑的头发散落下来,小太监抬起眼来看着祝灵昭,语带抱怨:“娘娘,你来真的啊。” 恰在这时。 乌云浅浅移开,一缕月光洒下,正落进小太监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仿佛深邃的潭水中泛起粼粼波光。 祝灵昭一怔。 电光火石之间,不久前才见过的一张脸浮现在脑海中,与面前的小太监重合。 好相像。 虽然两个人的年龄气质都大为不同。 但是楚常山和这个小太监的面容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他们难道是兄弟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楚常山是皇宫里大名鼎鼎的首席御医,而他的弟弟怎么可能在和凤宫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呢? 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她的震惊太过明显。 小太监看出来了,不由得有些疑惑地凑近过来。 这小太监一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都没有。 他凑得太近了,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楚祝灵昭的眼睛深处似的。 “你很惊讶?为什么?” 小太监贴在祝灵昭的耳边问道:“娘娘,告诉我吧,你发现了什么?” 祝灵昭有点不自在。 她推开小太监,但见这人笑吟吟地看着她。 此时,小太监脸上的笑容和刚才有点不太一样,如果说刚才是真的笑得前仰后合。 那这会儿,小太监的笑容却不达眼底,他虽然只是平静站着,但莫名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祝灵昭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写写画画。 【你和楚太医长得很像,你们难道是兄弟吗?】 小太监看见那行字,略微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可遮掩的,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楚常山是我哥哥。” “所以,你叫我楚决明也可以。” 他们竟然真的是兄弟! 祝灵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决明,心中却涌现出了更多的疑惑。 还是刚才所说的。 太医的弟弟怎么会是小太监呢? 可是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万一这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隐私呢? 祝灵昭有些犹豫地搓摸着手里的树枝。 “娘娘?”楚决明歪头看了祝灵昭一会儿,又笑开了,“既然娘娘发现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娘娘,反正你在这皇宫里待着也不快乐……” 察觉到祝灵昭的视线,楚决明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是芜国的公主吧?难道你真打算与那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暴君待在一块儿?” 祝灵昭欲言又止。 话虽如此,可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祝灵昭叫皇帝暴君也就罢了,为什么厉国的小太监都敢这么叫自己的皇帝啊? 楚决明的话语中带着煽动:“娘娘,你就不想离开皇宫,远走高飞吗?” 第392章 真相 那当然想了。 祝灵昭认真地想了想,点头。 楚决明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是吧,娘娘?离开皇宫、远走高飞,然后你就安全了。” “你只是一个亡国的小公主,待在这皇宫里永远只有无尽的危险。” 楚决明从地上捡起帽子,拍拍土,重新戴好,道:“娘娘,我可以帮你离开。” “唔?”怎么帮?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 “娘娘,你也知道楚太医是我的哥哥。” 楚决明看向她,缓缓说道:“他精通易容术,完全可以给你改头换面。宫里每月初一十五开宫门,明天就是十五了,到时你完全可以扮成我哥哥身边的小药童,跟着他离开。” “等到了外面,一切就容易了。我哥哥完全可以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如何?”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着楚决明。 似乎是看出了祝灵昭的迟疑,楚决明耸了耸肩膀道:“娘娘,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我哥哥吧?” 祝灵昭蹲下身,在地上继续写道:【我又不认识你哥哥,我凭什么信他?】 但楚决明反倒是十分不可置信的样子,差点跳起来。 “哈?你竟然不信他?!亏我哥哥还……” 还什么? 祝灵昭疑惑地看着他。 楚决明吞回接下来的话,愤愤地瞪了祝灵昭一眼:“呸,你这个人心眼多得很,休想套我的话。” “总之。”楚决明抱起手臂,“你爱信不信,这宫里危险的很,只有我哥哥才能救你,你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 他说的笃定,但祝灵昭却没办法轻易相信他。 一个厉国的太医,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芜国的小公主呢? 【你们以前认识我吗?】祝灵昭问。 “不认识!”楚决明没好气地说。 祝灵昭看出他在说假话,但又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自己短短的一生都翻了个遍,也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两个兄弟。 祝灵昭继续写:【那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楚决明看了一眼,不由得“啧”出声来:“啧,你的戒心可真够重的。” “哎,不过说的也是。”楚决明摸了摸下巴,眼睛一转,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们帮你忙当然不能白帮。” 楚决明笑着冲祝灵昭伸出手来:“那就给点报酬吧。” 【我没有报酬可以给你们。】祝灵昭写道。 她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罢了。 浑身上下没有二两钱。 楚决明坏笑着一瞥祝灵昭的胸口:“你不是有那个吗?” 哪个?! 祝灵昭握紧了自己的领口,警惕地瞪着他,视线忍不住下移—— 难道太监也有这种心思……? “喂,你在看什么?!”楚决明炸毛地跳起来,“你这女人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明明说的是花苞,花苞!!!” 少年清冽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湖边,好像震得湖中的月亮都摇晃起来。 祝灵昭被说的有点心虚,但很快又加倍警惕地看着楚决明。 她站起身,“噔噔噔”地倒退了几步,和楚决明拉开距离。 “你怎么了?”楚决明不明所以,“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救你一命,连朵花都不愿意给我们吗?” 祝灵昭紧盯着他。 楚决明看出她的排斥,不由得挑起眉。 少年身形纤细,一身青黑色的太监服在夜风中飒飒吹动,好整以暇地戏谑道:“娘娘,你不会又要逃跑吧?” 这一刻。 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击中了祝灵昭。 祝灵昭猛地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就是这个! 她一直以来感觉奇怪的源头,就出在他们的态度上! 总有一些人,好像与周围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气质截然不同。 无论是含香、王道长、夙阳,还是今天见到的楚决明和楚常山,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好像总比其他人要傲慢。 那种傲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明明含香和夙阳自称是她忠心耿耿的部下,言语和举止也有模有样。 可他们叫她时,却从来都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敬语。 就像楚决明一边叫她“娘娘”,却又“你”来“你”去,对她大呼小叫,甚至吓唬她。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并不卑微,脊背也永远挺直,所有的恭敬都只流于表面。 皇宫里的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而这些人的另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要找她,或者说,都想要她脖子上的雪白花苞! 这花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挂坠,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追捧? 祝灵昭的脑海飞速转动着。 她没有察觉到,当她认真想事情时,脸上单纯无害的神情消散,若有所思的模样锋利中甚至带着些许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楚决明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怂唧唧地一缩脖子。 不会吧? 他是不是无意中干了什么错事? “你在想什么?”楚决明忍不住问,“你又发现了什么?” 祝灵昭定定地看着他。 是了,他这话也问的奇怪。 他问“你发现了什么”。 就好像在说真的存在着一个秘密,只是她还不知道。 祝灵昭把贴身的挂坠掏出来。 那朵雪白的花苞在月光下栩栩如生,挂在她胸前闪烁着微光。 楚决明的目光几乎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祝灵昭蹲下身,在地上用小树枝写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花苞。】 楚决明吞了吞口水,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祝灵昭一笔一划地写。 【既然我打不过你,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抢呢?】 夜风徐徐吹过,气氛有一瞬间紧绷。 祝灵昭抬起头来,与楚决明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半晌。 祝灵昭虽然不能说话,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她赌对了。 含香、夙阳、楚决明都想要这个花苞,也都看起来能打得过她。 但他们却没有上手抢,反而采取了十分迂回的方式。 这就说明,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祝灵昭没有必要那么害怕了,因为这些人对她不怀好意的同时,却也忌惮着什么。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但祝灵昭却没有之前那么被动了。 楚决明丧气地耸拉下肩膀,大叹了好几口气:“怎么会这样……” “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会明白的这么快?那我岂不是又要输了吗?” 楚决明一把抓住祝灵昭的肩膀摇晃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在装傻?其实你根本就没……” “决明!”一道男声猛地打断了楚决明的话。 第393章 妖怪 楚决明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祝灵昭与他一同扭头望去,只见楚常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来。 他明明挎着一个药箱,却走出了剑客一剑破万丈的气势。 楚常山目光落在楚决明身上,微微皱起眉来:“我让你来找娘娘说明情况,我们一起离开,你是不是又节外生枝?” 楚决明不服气地狡辩:“我没有!是她自己猜出来的。而且她戒心好重,一点都不信你。” 楚常山有些诧异地看向祝灵昭:“猜?你察觉了什么吗?” 楚决明也立刻跳到楚常山身边,看着祝灵昭,活像是个跟屁虫:“对啊,你到底都猜出什么了?” 祝灵昭看他们一眼,在地上写道。 【你们不是第一个来找我要花苞的人。】 写到这里,楚常山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决明一眼。 楚决明立刻若无其事地扭开了头,小声嘀咕:“那我也是为我们好嘛,难道就真的不争不抢?试试又怎么了?” 祝灵昭没听清,继续低头写。 【之前也有人向我要过花苞。但你们所有要花苞的人都有一些共同特点,你们不像是这皇宫里的人,倒像是格格不入的另一批人,却要伪装起来藏在这里。】 【你们就是为了花苞而来的。】 楚决明和楚常山都不禁目露惊讶。 这才刚刚开始,面前的少女竟然就能猜测到这个地步。 可以说,她离真正的真相就只有一步之遥! 祝灵昭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她认真严肃地写下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你们其实是妖怪,对不对?而花苞就是能帮助你们修炼的宝物!】 …… ………… 夏天的夜里十分安静。 难道她猜错了? 怎么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 祝灵昭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楚决明目瞪口呆又努力憋笑的脸。 就连楚常山都瘫着一张俊脸,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怎么说呢? 这个结论好像对了,但又好像没对。 某人在距离真相最后一步的时候,奇妙地转了一个弯。 “噗哈哈哈哈……”楚决明捂着肚子大笑出声,“你怎么会觉得……噗……我们……噗……是妖怪?” 祝灵昭生气地拿小树枝扔他。 话本和传说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妖怪幻化人形潜藏在人群中间,一般不是为了转世轮回的爱人,就是为了修行。 这么多人都来找她,还有男有女。 肯定不是来和她再续前缘的了。 那就只能为了修行喽。 他们都想要的这个花苞对于人类来说没什么用,只是定情相赠的普通挂坠罢了,但对于妖怪来说,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修行至宝。 祝灵昭把自己的推理思路写给他们看。 楚决明和楚常山都不禁面色古怪。 这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但又微妙地对上了! 楚决明忍不住给她挑刺:“你猜错了!而且你没根没据的,说到底,都是瞎猜嘛。” 被说中了。 祝灵昭一僵。 但她又不愿意落了下乘,强撑着嘴硬道:【我有证据!】 楚决明语气凉凉:“真的吗?我不信。” 祝灵昭捏紧手里的小树枝,用力一笔一划道。 【我怀疑,我也不是人类。】 “噢?”楚决明是真的又被惊到了,刚准备倒吸一口冷气,就见祝灵昭很认真地继续写。 【我应该是一只猫妖!】 “……咳咳咳!”楚决明一口凉气堵在嗓子眼里,呛了个半死。 见祝灵昭又蠢蠢欲动地想拿小树枝砸他,楚常山连忙接过话茬:“祝……娘娘,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咳,猫妖?” 难道不是吗? 这些妖怪和她有一种微妙的娴熟感,但祝灵昭有很确信自己不认识他们,那就只能她也是妖怪喽。 因为她是他们的同类,所以这些人才会偶尔对她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嘿,多么完美的推理。 请叫她聪明昭昭。 祝灵昭骄傲地抬起了脑袋。 然而楚决明已经笑累了,根本不打算配合祝灵昭的演出。 “哦。”他应了一声,无情地拉起自家哥哥就走,“那你就继续当你的猫吧,我们先走了。” “可是……”楚常山还想再说些什么。 楚决明一把拉住他:“哥,时间紧急,夜里巡查的侍卫马上就要巡到这边了。她现在有皇帝护着,不会怎么样,但咱俩可就要玩完了。” “再者说了,你想带她走,你看看她愿意吗?” 楚常山犹豫不决地看向祝灵昭。 祝灵昭为难地看着他,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对兄弟多半对她没有坏心。 楚决明刚才更像是在恶作剧。 但要是就这么跟着他们走……祝灵昭还是没有办法信任他们。 一切都太奇怪了。 楚常山知道了祝灵昭的答案,倒也不恼,只微微一颔首,低声道:“……保重,在这里,不相信任何人是对的。” “不要忘了我给你的药方。” 远处,隐隐传来了侍卫们铠甲磋磨的声音。 楚常山和楚决明看了她一眼,转身隐没在树林的阴影之中。 这么闹了一遭下来,祝灵昭也不是那么撑了。 她低头看了看,把自己留下的字迹磨抹平,也晃晃悠悠回了和凤宫。 这倒是提醒了她。 也不知道厉国的暴君为何对她青眼有加。 难不成……这个暴君也是妖怪? 可又不太像。 祝灵昭一边琢磨着,一边打开了楚常山白日给她开的药方,随即一怔。 只见和凤宫里幽幽的烛火之下。 那泛黄的纸页上竟然空无一物! 可祝灵昭分明看见楚常山在纸上写下了什么。 祝灵昭把那页纸翻过来,又翻过去,举到烛光下,放在水盆里泡泡,又拿到烛火上烤烤。 几番折腾之下,这页纸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破损不堪。 可上面的字依旧不见踪影。 …… 这要怎么办? 难道只有聪明的妖怪才能看见上面的内容? 祝灵昭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394章 嫔妃 没有封位便入主和凤宫,毕竟在整个皇城看来都是极其显眼的。 于是在第二天一大早。 祝灵昭就迎来了后宫里的莺莺燕燕。 这些人有的也是其他亡国余留下来的公主,也有厉国里达官贵人家的千金。 按理说,祝灵昭来历不明,是个白身,而这些嫔妃之中最低的,也是贵嫔,祝灵昭理应给她们行礼跪拜。 但一众嫔妃们看看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祝灵昭坐在和凤宫里的主位上,周围宫女太监环绕,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提这一茬。 这也造就了如今颇为尴尬的局面。 嫔妃坐着互相打趣聊天,看着祝灵昭的眼神里充满嫉妒,却又忌惮着不敢做的太过火,只能不痛不痒地刺上两句。 “娘娘难不成是从江南来的?生得如此貌美,臣妾之前却不曾听说过。”徐贵嫔不冷不热地说道。 祝灵昭满脑子都在想着妖怪的事,闻言仔细将目光移动到徐贵嫔身上,细细打量。 在徐贵嫔眼中,那坐在上手的少女虽然年轻稚嫩,但投过来的目光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就好似生来就高高在上一般,矜贵又锋利。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大家千金? 很可惜,她身上没有那种独特的气质,她不是。 祝灵昭在心里摇摇头,随即提笔在备好的纸上写字。 众嫔妃都是一愣。 一旁名为小翠的宫女连忙解释道:“娘娘身有不便,不能言语,是以写字与诸位沟通。” 嚯,竟然是个哑巴! 如果说之前,众嫔妃们还抱着“这人指不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可轻易得罪”的念头,这下全都大松了一口气。 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哑巴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大概陛下也就是看上了她那张美丽的脸,一时新鲜想把人带在身边玩一玩,这下不给她封位也就说得通了。 等新鲜劲儿过去了,这等小哑巴怕是化作泥土抬出宫门外去都不会有人在意。 众嫔妃的脸色无形中有了些许变化。 等看到祝灵昭一笔一划写下:【我是从芜国来的。】的时候,众嫔妃的眼神中更加鄙夷。 芜国? 即使是终日待在后宫中的她们也知道,芜国不是前不久被灭了吗? 听说只剩下唯一的公主还活着,却被贬入了教坊司,那可是奴籍呀。 这等奴籍哪怕是站在她们身边,她们都觉得自己蒙受了侮辱。 “芜国?那不是被我们陛下灭了吗?”雪昭仪说道。 她看起来年岁不大,一副伶俐又活泼的模样。 见众人都看向她,雪昭仪灵动地一缩脖子,露出懵懂又活泼的笑容:“抱歉,娘娘,臣妾一向心直口快惯了,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她的神情中可看不出一丝歉意。 祝灵昭微微皱起眉。 虽然不太懂她们在干什么,但感觉好像有人踩到了小猫咪的头顶上。 这小猫咪能忍吗? 必须不能! 祝灵昭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地写。 【不包涵。】 【我不喜欢说话不好听的人。】 祝灵昭把纸张竖起来给所有人看,一指雪昭仪:【你出去。】 众嫔妃都是一顿,暗自嘀咕。 话里藏针是这后宫里惯有的操作,但谁也没有这么直白地说话。 难怪是忘了国的奴籍,真是一点涵养都没有。 不过和凤宫里的宫女们却不管那些,她们只听命于祝灵昭。 见状,小翠恭敬地走到了雪昭仪面前:“抱歉,雪昭仪娘娘,我们娘娘请您出去。” 雪昭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你们竟敢赶我走?!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周围的嫔妃也帮腔道。 “是啊,雪昭仪娘娘做错了什么,要遭到如此无礼的对待?” “对啊对啊,娘娘,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是,娘娘,您若要发号施令,也得请示瑜妃娘娘吧?” …… 众嫔妃七嘴八舌的,演技也十分在线,硬是把一件普通的事说的祝灵昭有多么粗鄙,多么不懂规矩似的。 而一直没有发话的瑜妃也淡淡抬起手来,制止了众嫔妃的议论。 瑜妃是在场身份最高的妃子,据说是最早跟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瑜妃淡淡看了祝灵昭一眼,开口道:“的确。这位娘娘,雪融贵为昭仪,更是陛下的后妃,即使犯了大错,也得顾及到陛下的体面,怎么能说赶就赶?” “更何况,依本宫看来,雪昭仪并无错处,她年虽小,童言无忌罢了。这位娘娘怎么如此斤斤计较,有失仪态。” 嫔妃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愧是瑜妃,一下就点出了祝灵昭身份的尴尬。 竟然管祝灵昭叫“这位娘娘”,明摆着就在说她没名没分的,还摆后宫娘娘的威风。 若是她们被当众这样说,恐怕要羞愤欲死了。 雪昭仪更是理直气壮地推开了身边的宫女,挺直腰板,对着瑜妃卖了个好:“多谢瑜妃娘娘,多亏了瑜妃娘娘公正英明。” “不然臣妾还不知道要怎么伸冤呢?” 雪昭仪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眼泪,一边得意地瞪了祝灵昭一眼。 祝灵昭猫猫震惊。 真的好戏精! 她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这些后妃们就自导自演了整场戏。 这后宫里每天这样演一定过得很精彩,一点都不枯燥吧? 不过想归想,祝灵昭却不乐意她们拿自己作筏子唱戏,她指了指小翠,又加重写道:【你们是陛下派来的,应该听命于我。】 【赶她出去!】 “你!”雪昭仪没想到祝灵昭非要撕破脸,气愤地站起身来,“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可是整二品昭仪,你凭什么处分我!” 祝灵昭把那张纸举高了一点,不为所动。 【赶她出去!】 就连瑜妃都不禁皱起眉:“这位娘娘,您此番举动可就……” “贵妃娘娘到——” 一声大太监的吆喝骤然打断了和凤宫内僵持不下的气氛。 第395章 贵妃登场 “呦,这是怎么了?” 伴随着一道爽快的声音。 一道身穿金红色衣裙的身影跨进了宫门内。 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就是这后宫里实际的管理者,排场非同凡响。 宫女和太监们井然有序地在两侧排成两排。 众嫔妃们都下意识起身屈膝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行了,都起来吧。” 那迎面走进来的女人随意说道。 她头上戴着珠光宝气的金钗,白净的额间画着三点朱红的火焰,神情张扬,笑容豪爽。 她目光在和凤宫里巡视一圈,定定地望向了坐在那里没动的祝灵昭。 “大胆!你见了贵妃娘娘竟然不行礼!”瑜妃厉声喝道。 贵妃皱起眉。 众嫔妃更觉得自己得了势。 她们的贵妃娘娘手段果敢,雷厉风行,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亡了国的小哑巴? “就是,贵妃娘娘您不知道,这人好生无礼,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呢。” “是啊,贵妃娘娘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贵妃娘娘,她现在就敢不向您行礼,日后敢做什么,真是不敢想啊。” …… 众嫔妃们叽叽喳喳的,抓住机会赶紧上眼药。 “闭嘴。” 贵妃忽然说。 众嫔妃们连声应和:“贵妃娘娘您说的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不该让她说话。” “不过贵妃娘娘您看得可真准,一个哑巴可不就是只能闭嘴吗……” “我说的是你们闭嘴。” 贵妃不耐烦地打断她们。 众嫔妃们猛然一噎,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虽然是女子,但贵妃娘娘却比她们都高出一个头来,神情傲然,似乎全然将她们视为了路边不值一提的草芥,自然也不去管后妃们的脸色。 贵妃只直直看着祝灵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住在和凤宫里的女人?” 祝灵昭认真地看了看她,在心中下了判断。 嗯,气质如此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妖怪。 也不知道新妖怪是不是要抢她的花苞。 祝灵昭在纸上“唰唰”写字:【是。】 贵妃回想起刚才嫔妃们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成了哑巴?” 这话真奇怪。 她从下来就是哑巴了,怎么说的像她好端端地突然哑了似的。 祝灵昭心中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继续写。 【我想赶雪昭仪出去,她们不依,就闹起来了。】 有点像在叭叭告状。 但祝灵昭莫名有种预感。 这些妖怪都有种傲慢刻在骨子里,天然看不起人类。 所以就算有心想要害她,但妖怪们在某种时刻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果然。 贵妃见了立刻冷眼扫视过去:“雪昭仪?你们做了什么?” 雪昭仪立刻抹起了眼泪,连声叫屈:“贵妃娘娘,她这是恶人先告状,您可不要信了她的话……” 其他嫔妃也连忙帮腔。 就连瑜妃都接口道:“贵妃娘娘,您有所不知。这人不知礼节,粗鄙无径,雪昭仪什么都没有做,却被恶意针对……” 嫔妃们算盘打得好。 祝灵昭是个哑巴,就算能写字,哪里比得过她们这么多张嘴? 她们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更何况祝灵昭做的事在她们看来本来就没道理。 雪昭仪更是委屈得直掉眼泪,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然而,她们却想错了。 “够了,废话真多。”贵妃听都不想听,直接打断了她们,一挥手,唤来了一旁的太监,“将雪昭仪拖出去,顺带再罚禁足三个月。” “贵妃娘娘?!”雪昭仪震惊地争辩道,“臣妾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待臣妾?” 贵妃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睛:“祸从口出,你出言顶撞了这位娘娘,还不算错?” “可是。”雪昭仪涨红了脸,不管不顾地指向了祝灵昭,“她算哪门子娘娘?” “臣妾可是正二品昭仪!她明明就是个奴籍,明明就该她向我行礼!” “这种低贱的贱人根本就不配和我们坐在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敢出声。 但从嫔妃们的表情来看,她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贵妃终于抬起眼来,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盯着雪昭仪猛瞧。 仔细看来,那目光中带着一分惊恐,两分地震,三分不可思议,四分敬仰。 活像是在观瞻一个了不起的命不久矣的勇士。 “你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这种话吗?”贵妃面色古怪地问。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祝灵昭都没有听懂。 “算了。”贵妃也不欲解释,只挥了挥手道,“堵上她的嘴,赶紧把她拖出去。” 这人说的话可不关她的事。 死远点,血别溅到她身上。 “唔唔唔唔!”雪昭仪发髻散落下来,被大太监硬生生拉了下去。 众嫔妃的脸色精彩纷呈。 她们谁都没想到,贵妃娘娘来了以后,非但没有处置那个小哑巴,反而一点体面都不给雪昭仪留。 今日被当众这么打脸,日后雪昭仪还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嫔妃们倒不是为雪昭仪担忧,而是真心实意地搞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一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哑巴,贵妃娘娘就算讨好了她,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贵妃毕竟心思细腻,她环视四周,就将众嫔妃的想法摸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确保她们不要再做出些什么吓人的举动,搞得满城腥风血雨。 贵妃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得缓声告诫众人:“今日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这宫里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你们有人觉得,这位娘娘没有封妃,无权无势。但你们也要记住,她现在是和凤宫的主人,你们就应该以对待和凤宫主人的礼仪去对待她。” 贵妃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嫔妃,带着彻骨的冰冷。 “我不希望再看到傻子,知道了吗?” 那滔天的杀气哪里是凡人能够抵挡? 众嫔妃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应是,连看都不看再多看一眼,找了借口,纷纷溜走了。 等碍眼的人都消失。 贵妃才舒了口气,她大步走到祝灵昭面前。 祝灵昭现在没有记忆。 想来,她这个突然出现的贵妃在祝灵昭眼中应该也很是可疑。 但是帮祝灵昭出头赶走嫔妃,应该算是留了个好印象吧? 贵妃暗自思忖着,放缓神情露出一个笑来。 “娘娘,我便是这宫里的贵妃,你叫我向蔓就好。” 第396章 侍卫长 祝灵昭呆呆地仰头望着她。 就在向蔓以为她释放的杀气把人吓到了的时候。 祝灵昭拿起笔“唰唰唰”写得飞快,然后举起了纸。 【漂亮姐姐,你真的好飒噢。】 向蔓哑然失笑:“你怎么还是这样?”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脸颊上微微泛起薄红。 于是,从这一天起,所有人都知道,贵妃娘娘与和凤宫里那位娘娘十分投缘。 她们一起看书,一起听曲,一起逛花园,一起湖上泛舟。 亲密无间,出双入对。 因为祝灵昭说不了话。 向蔓便帮她把和凤宫里的人手细细安排了一番,将众人调教得服服帖帖,唯祝灵昭马首是瞻。 待到清闲之际,向蔓就拿起一本志怪小说来念给祝灵昭听。 “话说辰丰年间,江南出现了一个惊天水怪,身高八尺,青面獠牙,能凭空浮于水面之上,口吐人言,被沿岸百姓尊称为‘河神’……” 夏日里的阳光微暖。 湖光潋滟,微风吹动无边的荷叶,形成一层层绿浪。 向蔓的声音婉转动人。 祝灵昭小小一只地躺在她腿上,任由向蔓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秀发,惬意地半眯起眼睛。 如此良辰美景,动人画面,饶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羡慕得流出口水。 没有人注意到,宫里例行巡逻的侍卫长已经在两炷香内走过了三趟。 祝灵昭或许注意到了,但她却并不在意。 嗯,确定了。 那个暗搓搓在附近来回徘徊的侍卫长也是一只妖怪。 没有人能逃得过小猫咪睿智的目光。 ——那侍卫长每次走过时,都和向蔓眉来眼去了八百个回合啦。 他们保准认识! 看得祝灵昭都有点累,想干脆对侍卫长说:‘你别走来走去啦,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和贵妃娘娘说呗。’ 乖巧的小猫咪会装作看不见的。 顶天了也就是侍卫长和贵妃娘娘有私情罢了,话本里都写过的。 殊不知,就在祝灵昭暗自腹诽的时候,侍卫长本人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当然想和向蔓说话,但每一次都被向蔓用眼神制止了。 向蔓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别过来,没看到怀里有某个人在吗?’ 侍卫长却是忍不住苦笑:‘就是因为有某人在啊……’ 可惜,两人显然不能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 祝灵昭见她们谁都不打算行动,便乐得被向蔓悉心照顾着,一边享受香喷喷的膝枕,一边昏昏欲睡。 呜呜呜~漂亮姐姐真的太美好了,又温柔又能干。 不但会给她念故事听,还会给她扇风降暑,让她膝枕,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祝灵昭红着脸与向蔓贴贴,抱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像小动物一样蹭蹭。 向蔓也只是无奈地笑,话语里充满宠溺:“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唔唔,唔!”只对漂亮姐姐撒娇。 祝灵昭认认真真地强调道。 向蔓即使听不懂,也被哄得心花怒放,放纵她又贴贴又抱抱:“真是的……感觉离了我,你活不过三天。” 祝灵昭也不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小脸红扑扑地和向蔓抱成一团。 这两人在湖边岁月静好。 而路过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侍卫长却整个人原地裂开。 侍卫长:!!!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两个亲密抱在一起的女人都是陛下后宫里的妃子吧? 怎么有人好像偷家了?! 至于这人是谁…… 侍卫长看看笑意温柔的向蔓,又看看满脸无辜的祝灵昭,根本无法确定人选。 直到傍晚时分,祝灵昭被哄着一蹦一跳地跑向厨房。 屏退了周围的人。 来回徘徊的侍卫长才终于被向蔓叫住。 “你下午不巡逻,在我周围转什么?” 一脱离祝灵昭的视线,向蔓脸上的营业用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变成了更多人所熟知的那个瑶光阁阁主。 侍卫长欲言又止:“在下……只是担心您。” “相比起你,我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向蔓狐疑地说。 “没想到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向蔓还靠在湖边的小婷里,借着夕阳的余晖向侍卫长伸出一只手来。 “这一次,你还要站在我的身边吗,阿郁?” 侍卫长沉默了一瞬,缓缓走到向蔓身前,低下了头颅。 “是,在下仍然会站在您这一边。” 侍卫长,也就是瑶光阁大管事伏郁君沉声说道。 向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移开视线,语气平常地说:“那你说说吧,进这里五天时间了,你有什么收获?” 收获? 伏郁君是皇宫里的大内侍卫长,四处巡逻,哪里都能进去。 拿到这样的身份再方便不过。 或许,现如今知道情报最多的,就是伏郁君。 “进入秘境中的人不少,估计便是以皇宫为核心。” 伏郁君温声道:“目前比较有威胁的,大概有身份为大内主管的王公公,与我同在侍卫队的段程龙,瑜妃身旁的宫女柳云云,首席御医楚常山。” “以及身份被分配在皇宫之外的那些人,他们光凭借武功就能潜入宫内,相比起我们更容易得手,但也更难查清楚身份。” 向蔓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种平衡吗?” “我们本就在皇宫内的身份,能够利用权力,本身也更容易接近和发现祝姑娘。皇宫之外的人没有这些优势,但却可以有更高的武功。” 说到这个,向蔓简直浑身不自在。 他们修士整日在云端飞来飞去惯了,什么事掐个法诀就能轻松完成,如今却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那些有点武功的人还好。 像变成贵妃的向蔓,如今身边的大太监都能轻松把她按趴在地上。 “还好时间不长……”向蔓道,“我记得是九天?” “是的。”伏郁君应道,“我们的时间很紧。” 向蔓轻叹一声:“是啊,只剩下四天了……” 谁都没想到,这成仙秘境最后给出的考验,竟然是这样的。 第397章 策略 那一日所有通过海中漩涡来到孤岛上的修士们,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整个秘境通关的规则: 一、所有人都不能使用灵力,进入幻境中扮演一个普通人。 二、任何人都不得做出违背自己身份的行为和举动。 三、在九天时间内,从祝灵昭手中得到雪白花苞。 四、拥有雪白花苞的人将会忘却所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当前的身份,并随机获得一个负面影响。 这几条规则下来,所有修士都摩拳擦掌。 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任何难度。 只不过是扮演普通人罢了,轻轻松松。 至于拿着花苞的祝灵昭? 哈,如果说之前祝灵昭还有修为压制,他们一丁点风浪都掀不起来。 但现在,这机会不就来了吗?如何不令人心动? 明眼人都知道,这规则对于手持花苞者有多么不利。 想对付一个没有记忆又身带负面影响的普通人,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反倒是自己在拿到花苞后,如何在不利条件下保持到第九天,才是修士们在心里需要精心谋划的。 然而。 所有修士都没有想到,在他们进入幻境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大规模的减员。 无他。 只是身份的分配是完全随机的。 向蔓的贵妃和伏郁君的侍卫长都还算好的,那些被分配成宫女太监,马夫乞丐的,一进来就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幻境中的普通人给杀了。 那条“任何人都不得做出违背自己身份的行为和举动”的规则是为了保护他们。 倘若是一个低等宫女突然变得趾高气昂,非但不做事,还用看猴子的目光看着周围人,那指定是要被拖出去活埋了。 可让素来眼高于顶,看不起凡人的修士们学会隐藏和谦卑,实在是太难了。 修士们已经脱离普通人的生活太久,即使是有心想要好好做,也总是会在一些不自知的地方犯了忌讳,被就地处决。 是的,在祝灵昭作为漂亮小废物在教坊司里混日子的时候,其实进入幻境中的修士已经被幻境本身削减了八成。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来的修士们,都是头脑清明又识时务,一等一的聪明人。 “祝姑娘如何?”伏郁君问。 雪白花苞的位置和变动是公示在所有修士脑海之中的,他们能实时得知花苞处在何方。 现在花苞仍然在祝灵昭身上,这是所有人都绕不开的难题。 “她应该的确是失忆了,只以为自己是芜国的小公主。”向蔓说道。 记忆是一个人的根本,失忆的影响当然不容小觑。 至少在之前,祝灵昭虽然也是甜言蜜语,但心眼却更多一些,也没有如今这么粘人和没戒心。 看向蔓只是略微示好,祝灵昭便赖唧唧地黏上来就知道。 不过,还挺可爱的。 她倒是有点明白,这姑娘是如何撬动灭世魔尊那颗终年不化的心了的。 向蔓笑着摸了摸下巴。 伏郁君思忖道:“那花苞……” 向蔓摇了摇头,她若有所思地说:“不,先不要动手。虽然表面看起来确实如此,但祝姑娘的确不可小觑。” “您是说,祝姑娘是装的吗?” 向蔓沉吟:“说不准。幻境的规则应该是不可动摇的,她如今身份低微,没有武艺傍身,又无法说话,甚至连记忆都没有,理应是身处绝对的弱势。” “但我有时候觉得,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她可能没那么简单。” 伏郁君也陷入了沉思:“嗯……以在下的经验来看,祝姑娘生性十分敏锐。” “不说这个了。”向蔓轻一拍手,将话题转回来,“抢夺花苞并不是我们目前最首要的任务。” “其实你也知道吧,阿郁,这个规则下最佳的取胜之路。” 伏郁君看着向蔓,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看来您与在下想的一样。” “获得花苞所附带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所以拿到花苞的时间并不是越早越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第九天的时候,才让花苞到手。” “至于确保自己能在第九天拿到花苞的办法——” “那就是在这之前,让其他人全都出局。”向蔓轻轻地说道。 天边最后一丝残阳散尽。 夜幕渐渐降临。 侍卫巡逻的时间又该到了,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也就只有每天的这么一点,其余时间全靠他们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向蔓抬起眼来望着伏郁君,眼中带着昂扬的斗志。 “阿郁,能想到这一点的,绝不是只有我们。” “战局开始了。” 伏郁君微微笑了:“是,在下听令。您想要怎么做呢?” “简单。”向蔓看向湖边,淡淡地说道,“就先从王公公和你队里的段程龙开始下手吧。至于柳云云要先留着,宫里的人不能全部清完,还需要牵制身份发在皇宫之外的人。” “对了,宫外人的身份你能查到吗?” 伏郁君道:“很难。但是如今只剩下四天,他们一定会来接触祝姑娘。娘娘,这就要靠您了。” 多和祝灵昭接触,顺带摸清楚现在她身边的可疑人士。 向蔓比了个“好”的手势。 他们之间交流,无需多余的东西便能心有灵犀。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伏郁君看着向蔓,淡淡地说道:“陛下……您打算怎样应对?” 是的,除了祝灵昭本身,还有一个大家都要面对的关键人物——司烛黎。 这位强大的魔尊大人进入幻境之后,所获取的身份竟然是皇帝。 在这个皇城里,雷厉风行的暴君是权力中心。 他若是想对他们下手,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向蔓微微皱起眉来,“我有种奇怪的直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伏郁君问。 “是啊。” 向蔓顿了顿。 他们都和魔尊大人不熟,对这人几乎是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从去判断什么。 但作为瑶光阁的阁主,向蔓向来直觉很准。 “这大概是女人的直觉?” 向蔓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位对祝姑娘几乎是寸步不离,捧在心尖儿上疼。但是进入这幻境之后,却好像有点怪怪的。” “阿郁,你能想象吗?今天祝姑娘在和凤宫里被妃子们欺负,那位竟然没在周围安排通风报信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他是皇帝,还是说一不二的暴君。他竟然能留我们活到现在?” 第398章 妖怪暴君 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没有立刻把所有人都杀光光,就被人说成是“不对劲”。 但伏郁君却觉得很有道理。 只是他们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 月上梢头,伏郁君与向蔓对视一眼,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各自离去。 祝灵昭对这发生的一切都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宫女小翠慌慌张张地跑进和凤宫里,汇报了一件大事。 ——瑜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柳云云死了。 在这皇宫里,死一个宫女其实也说不上是多大的事。 问题就在于,柳云云的死相极其凄惨。 这一日是她每月休憩的日子。 作为一个正宫主妃的大宫女,柳云云也算是在这宫里颇有些地位,住的自然也是偏殿里单独的房子。 可偏偏,她却被人开膛破肚,死在了偏殿的床上。 与瑜妃也只有一墙之隔。 吓得瑜妃当场昏了过去,至今都病卧在床上不曾下地。 据说当时是早上洒扫的小宫女发现的,一推开屋子满屋都是血迹。 看得出来柳云云在死前拼命挣扎过了,地面上、床上、房梁上都是喷溅出来的鲜血。 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却无一人听到动静。 就好像是有一伙人精准掌握了宫里巡逻的规律,精准地冲进柳云云的屋子里,将她杀害,又迅速撤离。 是的,“一伙人”。 根据现场的情景来看,一个人并不能做到同时制服柳云云,又能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就连暴君司烛黎都大发雷霆,当场将瑜妃宫里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严加拷问。 而宫里的侍卫们也都难逃其咎。 一时间,皇宫里闹得血雨腥风,人心惶惶。 祝灵昭没想到短短一上午就能发生如此之多的事情。 和凤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谨小慎微,绷紧了皮低着头来来回回。 这听起来真的有点可怕。 这“一伙人”能出其不意地杀掉柳云云,自然也就能杀掉隔壁的瑜妃。 更甚者,他们或许在昨晚能杀掉任何一个后宫里的妃子。 可为什么非要杀一个宫女呢? 难道柳云云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可细细审查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祝灵昭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妖怪们”有关系。 今天本来和贵妃娘娘约好了要一起听曲,可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不太合适,贵妃也没有前来赴约。 祝灵昭十分理解。 现在暴君肯定正怒火上头,后宫里的嫔妃们都闭门不出,生怕有人撞在了枪口上。 可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刚用过午膳之后,司烛黎就大步走进了和凤宫。 俊美妖冶的男人身形高大,他大马金戈地往那一坐,更衬得祝灵昭仿佛一只小鸡仔似的。 周围的宫女们全都吓得仿佛鹌鹑。 司烛黎神情漠然,金眸淡淡扫过祝灵昭,长眉轻蹙:“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祝灵昭这才慢吞吞地挪到司烛黎身边。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男人身上飘散出来。 祝灵昭不禁皱了皱鼻子。 司烛黎察觉到这一点:“你不喜欢?” 那当然了,又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祝灵昭望着司烛黎,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 司烛黎略一沉思,脱去了外袍,丝毫没有在意一旁大太监陈平接过外袍时那震惊的表情。 “是因为瑜妃宫里的事。” 司烛黎淡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什么。 “我刚去了典狱司一趟,瑜妃宫里的人似乎并没有问题,那个死去的宫女也家世清白,不曾与宫外勾结。” 看得出来,司烛黎心情不太好,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不过,那伙贼人的踪迹倒是不可能彻底擦干净。我已经命伏郁君前去调查。” 祝灵昭乖乖听着,便也在纸上写道:【所以,是宫外的人吗?】 “应该是。”司烛黎道。 坏了,不会是那些自称是她旧部的妖怪们吧? 祝灵昭心里有点发虚,总觉得不会这么巧。 可是能在宫里来去如风,又无法无天的人,正好她前几天就见到一个。 祝灵昭鼓了鼓腮帮子,抬起头来时正好瞥到不远处候在角落里的楚决明。 噢对了,他是和凤宫里的小太监。 可显然楚决明并不太老实,眼睛鼓溜溜地往这边看,对上祝灵昭的视线,脸上满都是理直气壮。 好家伙,他可真嚣张! 祝灵昭不禁在心中猫猫吸气。 楚决明一定知道点什么,但他不一定对她说真话。 真想把这个小太监抓起来重打五十大板! “你在看什么?”司烛黎问。 祝灵昭连忙收回视线,在纸上“唰唰唰”地写:【没什么,陛下是来干什么呢?】 没有哪个妃子敢直接问皇帝“你来干什么”。 仿佛非常不待见似的。 司烛黎略微错愕,却还是看着祝灵昭,抬手轻轻将她垂落在脸侧的一缕秀发别在耳后。 “只是来看看你。” 那双纯金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祝灵昭,仿佛酿成了甜美的蜂蜜酒。 “你在和凤宫里还待的习惯吗?” 祝灵昭刷刷写:【习惯。】 当然习惯啦,和凤宫里吃好的住好的,可比教坊司里快乐太多啦。 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妖怪们,并没有能让祝灵昭烦心的事。 司烛黎道:“你还需要些什么?无论是珠宝、首饰、布匹,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那倒是不必。 漂亮小废物现在吃的可少了,身上也挂不下那么多首饰,特别好养活。 只是祝灵昭突然发现,司烛黎在说话时也没有用到这个时代人常用的敬语。 身为一国之君,应该自称为“朕”吧? 难道说,司烛黎也是妖怪? 第399章 无脸小人 可是……如果一个国家的皇帝都是妖怪的话,这岂不是完全就是一个妖怪国度了吗?! 难道厉国其实是妖怪国家? 她以前在芜国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种事。 祝灵昭心里游移不定,只能偷偷地瞄着司烛黎,试图发现一些端倪来。 其他妖怪身上都有种与之不符的傲气。 但司烛黎是皇帝,他身上有多少傲气都是应该。 这条评判标准失灵了! “看什么?”司烛黎淡淡笑了,他大手一按祝灵昭毛茸茸的小脑袋,会错了她的意思,“我还能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 “毕竟。” 司烛黎顿了顿,缓缓说道:“你是要做我皇后的女人。” 此话一出,激起千层浪。 和凤宫里随侍的宫女太监们低低抽了一口气。 大太监陈平更是手里一抖,差点把准备沏的茶水摔到地上去。 祝灵昭也惊讶地看着司烛黎,眼睛瞪得老圆。 认真的吗? 他竟然要娶一个亡国公主为后?! 这后宫里比她合适的大有人在吧。 【为什么?】祝灵昭急匆匆地写道。 司烛黎长眉轻挑,那双璀璨的金眸凝视着她:“难道我想封谁为后,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 司烛黎按住了祝灵昭想要写字的小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里。 少女白嫩纤细的手柔软极了,没有一丝茧子,捏在手里温润如玉,好似生来就该被娇生惯养。 祝灵昭执拗地瞪着司烛黎,非要一个理由不可。 这人能把她的国灭了,她的亲族杀尽,却要娶她为后? 这简直是最大的玩笑。 司烛黎敌不过她的目光,伸出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祝灵昭眼前一片温热的漆黑。 她长而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羽毛般划过男人的掌心。 “别这样看我。”司烛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便心动了。就好似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那般。或许这就是缘分,又或许我们上辈子便纠缠在一起。” “你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祝灵昭张了张嘴,想坚定地回答“没有”。 一个有原则的小猫咪当然不可能对一个隔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动心。 就算这个人长得很好看,很符合她的审美也不行!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 她感觉男人凑近过来,温热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脸上。 祝灵昭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像是草木清冷的芬芳。 一个柔软又炙热的东西碰到了她的嘴角。 那是一个带着珍视与温情的吻,稍触即分。 祝灵昭听到司烛黎用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叫她。 “昭昭。” “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就是恋人。” 祝灵昭蓦地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到心中一悸,然后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又急促又雀跃。 好像一只欢腾的小鹿。 祝灵昭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这气息好闻,这声音好听。 尤其是这声呼唤,简直像是在梦里听到过千百回。 原本盘算的明明白白的理智好像被击溃了。 她这是被男色所蛊惑了吗? 可她明明不是一只轻易动摇的小猫咪。 祝灵昭的小脸红扑扑的。 当司烛黎放下手的时候,就看到少女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 司烛黎心中一动,几乎是凭借本能般捧住祝灵昭的小脸,低头吻了下去。 胸口的雪白花苞震动了一下,微微发烫。 可祝灵昭却已经无暇顾及了。 到最后,祝灵昭只能懊恼地把脸埋在司烛黎的怀里。 听男人讲着封后的安排。 即使是皇宫里刚发生了血案,但司烛黎仍旧从容不迫地吩咐下去。 “昭昭,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司烛黎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猫咪死了。 小猫咪不干净了。 午夜梦回,祝灵昭猛地坐起身来,疯狂捶床。 她白天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差劲?! 祝灵昭简直难以置信。 她心中的懊悔可以填满整片大海。 怎么会这样?! 竟然把封后的事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祝灵昭丧气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滚成一条猫猫虫。 她只觉得自己中蛊了。 白天的她简直不像她。 好像只要被司烛黎哄一下,亲一下,就全然丧失了理智似的,只能娇滴滴地任他摆布。 那些什么血海深仇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她原来是一只背信弃义的恋爱脑猫咪吗? 祝灵昭恨不得邦邦给自己两拳。 可是。 可是…… 以前从未有人叫过她“昭昭”,祝灵昭却觉得从司烛黎口中吐出来的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熟悉。 她以前也从未吻过人。 祝灵昭却觉得司烛黎落下来的吻是如此熟悉。 祝灵昭望着上方的床帐发呆。 白嫩的小手捂住胸口,她想起那时候心中的激动。 难道他们真的是上辈子的恋人? 雪白花苞猛地震动了一下。 祝灵昭的脸色“唰”地白了。 啊,想起来了。 这是她的未婚夫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那个月光下清冷如玉的少年才是她埋藏在心里的爱人。 这也是祝灵昭从始至终都想拒绝司烛黎的最大原因。 诚然,她如果做了皇后,就会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去教坊司做一个卖笑的舞女。 可是,祝灵昭无法背叛自己的心。 她喜欢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 在她心里,那才是能与她拜堂成亲,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即使他死了。 祝灵昭也放不下。 至少现在还放不下。 雪白花苞又震动了一下,紧贴在皮肤上,微微发烫。 祝灵昭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从胸口拿起了那个挂坠。 奇迹便在这一刻发生。 只见如水的月光照射进来,那个晶莹雪白的花苞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缓缓绽放开来。 一片、两片、三片…… 所有的花瓣都舒展开。 祝灵昭倒抽了一口冷气,满目震惊。 这不是一个玉做的挂坠吗?! 天呐,这竟然是真的宝藏,怪不得那些妖怪要争抢!!! 一个拇指大的小人正站在花蕊上。 他穿着一袭锦白色的衣袍,子夜般漆黑的长发一丝不乱,正抬头定定地看着祝灵昭。 可奇怪的是,小人的脸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抹不开的迷雾。 祝灵昭揉了揉眼睛,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 这是一个无脸小人! “昭昭,你不记得我了吗?”无脸小人轻轻问道。 祝灵昭呆呆地看着他。 震惊,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妖怪。 无脸小人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昭昭,我是¥!。” 第400章 无名的爱人 这小妖怪说了什么? 难道是妖怪的语言吗? 祝灵昭目露迷茫。 察觉到她的神情,无脸小人脸色骤然一冷,又说了一遍:“我是¥!。” 还是一团被刻意扭曲过后的乱码。 祝灵昭更加迷茫了。 无脸小人:…… 无脸小人气得要死,又试了几次都不行之后,浑身的气势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只得忍气吞声地道:“昭昭,你可以叫我烛。” 这一次,祝灵昭终于听到了他的名字,眼睛亮晶晶地把他捧起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烛,好可爱的小妖怪噢。’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烛一下。 少女的想法都清晰地写在那张小脸上,烛仰头看着她,默然无言。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烛循循善诱道:“昭昭,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知道!’ 祝灵昭振奋地点头。 “你知道?”她这么笃定,烛反倒有些狐疑。 那当然知道啦。 祝灵昭再次点点头,她哒哒哒跑到桌边,抽出一张纸来,信心满满地写道。 【你是未婚夫送给我的小妖怪!】 烛站在纸张上,低头看见那行字,声音立刻抬高了一个八度:“未婚夫?!” 祝灵昭一怔。 烛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语调轻缓,好似诱哄。 “昭昭,告诉我,你哪里来的未婚夫?” 祝灵昭几乎是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感觉毛骨悚然。 小妖怪好像生气了! 可是,小妖怪为什么生气呢? 祝灵昭思来想去,又实在搞不明白,见烛咄咄逼人地看着她,凶得好像要变身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写下来龙去脉。 花苞里为什么要住着小妖怪她也不知道啦。 她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罢了。 烛小小一只地叉腰在桌子上走来走去,低头阅读那些文字,看起来还没有笔杆高。 祝灵昭觉得这只小妖怪有点可爱,可她又不敢说。 好半天。 烛才重新抬起头来,冷笑一声:“呵……未婚夫?” 只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已,就整出来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未婚夫。 送个信物都被少女珍之又重地戴在胸口,用体温藴养着。 人都死了,还被少女记挂。 想杀人。 把那个该死的未婚夫拖出来挫骨扬灰,再把这只猫拖回巢穴里好好教训。 果然就是一只没心没肺的臭猫! 祝灵昭有点不高兴,努力维护自己的心上人:【不许说他,他可好了。】 烛:…… 气死了。 “他哪里好?”烛阴森森地问道,牙都快要咬碎。 他倒要看看这只花心猫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哪里好? 祝灵昭愣了愣,她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想。 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到底哪里好呢? 啊,对了! 【他很爱干净!】祝灵昭信誓旦旦地写道。 以为祝灵昭能写出什么东西来的烛:……好像突然就不是很酸了。 这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吗? 祝灵昭继续写:【他还有点强迫症,喜欢东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衣服上一点褶皱都不能有,头发一丝都不能乱。】 烛微微一怔。 【他也不喜欢人,不喜欢吵闹,不喜欢拥挤。如果遇见这些的话,他就会心情不好,一心情不好,他就会想杀人,想把眼前碍眼的东西全都毁灭了。】 【他脾气不好,又挑剔,几乎看不惯任何东西,讨厌全世界。】 【他还喜欢引人作恶,喜欢折磨别人,看别人恐惧又痛苦的样子。因为他看不惯别人过得幸福又快乐。】 “……现在也没有那么看不惯了。”烛低声说。 什么? 祝灵昭没听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没什么。” 不知为何,烛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谈不上什么优点吧?” “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会远离,你又为何要喜欢呢?” 也对哦。 如果再遇见一个这样的人,祝灵昭一定会撒丫子头也不回地逃跑。 祝灵昭写道:【可是他在我眼中很好啊。】 烛愣住了,没有说话。 祝灵昭以为他不相信,急匆匆地写道。 【虽然他审美很差,又有洁癖,但是他愿意给我梳发描眉,会自己去学习,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 现在反而是祝灵昭的梳妆技巧远不如他了。 【虽然他不喜欢所有人和事,但他喜欢我,全世界最最喜欢我!】 祝灵昭写这个的时候可得意了,一点都不害臊。 【我喜欢看热闹,他就陪我看热闹;我喜欢人,他就愿意不杀人;我喜欢的东西,就算不说出来,他也能捧到我面前。】 【他把我比作他的全世界。】 【他不是我的全世界,但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大宝贝!】 也许是失忆了。 这个只有亡国小公主记忆的祝灵昭甚至比以前还要直白和热烈。 她笑嘻嘻地写完,眼睛里像是盛着动人的光。 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作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胆发言。 烛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这些话就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他。 刚才升起的那些嫉妒与杀意全都烟消云散,烛的心几乎化成了一汪春水,暖暖融融,荡漾出涟漪。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烛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祝灵昭用力点点头。 她的话全都发自真心。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何必把雪白花苞死死守着,不给那些妖怪们换取安全和保护呢? 这毕竟是……那个人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祝灵昭的神情忡愣,因为她终于又想起,她的国家已亡,她心爱的少年已经死了。 烛观察着她的神情,有些斟酌地说道:“昭昭,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祝灵昭疑惑地看着无脸小人。 “昭昭,你还记得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吗?” 哇,这个小妖怪好过分,这问题问的。 谁会不记得自己爱人的名字啊?! 祝灵昭瞪他一眼,自信提笔:【他叫……】 …… ………… 叫什么呢? 祝灵昭蓦地一愣,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随即,祝灵昭猛地起了一身冷汗。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叫过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在她的记忆中,她好像总是很自然地称呼为“未婚夫”,“那个少年”。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名字一样。 第401章 骗子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心上人。 祝灵昭的脸色发白。 烛定定地望着她,继续问道:“昭昭,那你还记得你未婚夫的样貌吗?” 样貌? 祝灵昭慌乱地在记忆中翻找着。 她明明是那么爱那个少年,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可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脸却模糊成一团,好像再怎么仔细去看都只是一道剪影。 一滴冷汗从额角,顺着眉弓与脸颊滑落下来。 祝灵昭抬手擦去那粒汗珠,愣愣地望着桌上的字迹发呆。 她这是怎么了? 【我中了妖怪的法术吗?】祝灵昭问道。 烛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 【那……】 祝灵昭疯狂头脑风暴,无比郑重地写下一行字:【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忘情水之类的东西吗?】 就是喝了以后就会斩断情丝,忘记情缘的那一种。 现在忘记爱人的名字和样貌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就会逐渐忘掉整个人,从此断情绝爱,修成无情大道! “你这又是从哪里看过来的。”烛哑然失笑。 他只要稍微抬抬眼,就能看出祝灵昭又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那些忘情水难道是空穴来风吗?】祝灵昭有些不服气地争辩。 “昭昭,这世间的确有你所说的那种东西,但你现在的状况并非如此。” 烛抬眼看了祝灵昭一眼,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祝灵昭能感觉到小妖怪好像在笑。 “更何况,这世间也存在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契阔。以前我从不信这些,现在我信了。” 祝灵昭没听懂,在心里嘀咕:妖怪们就喜欢说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烛吧唧吧唧走到祝灵昭的手边,他像花瓣一样小小的手落在了祝灵昭的手上。 祝灵昭感觉到了软叽叽的触感。 “昭昭,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婚夫其实没有死。”烛问。 祝灵昭的手抖了一下。 烛再接再厉,语气认真:“或者说他并没有死,又依托着那个雪白花苞重塑了身体。” 祝灵昭的呼吸停滞了。 烛向着祝灵昭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她,笑了笑:“昭昭,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未婚夫。” 祝灵昭瞪大了眼睛。 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祝灵昭猛地站起了身,椅子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难听的声音。 “砰!” 祝灵昭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看向烛的眼睛里闪烁着火光。 “唔!”你骗我! “昭昭?”烛脸上满是错愕。 但祝灵昭却不想再听了。 枉她还那么信任这只小妖怪,一见他就充满了信赖和好感。 祝灵昭还在心里偷偷做着打算,她一定要保护好小妖怪,无论谁来抢,都坚决不会交出雪白花苞。 可他却这样正大光明地骗她。 是因为觉得她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哑巴好骗是吗?! 祝灵昭心里既委屈又难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种伤心的情绪从何而来。 她知道含香姐姐和夙阳都在骗她的时候,祝灵昭也不曾觉得有什么。 但祝灵昭偏偏就觉得烛欺骗了她是如此令人无法接受。 ——明明在一炷香之前,烛还不知道她有未婚夫的事情,也根本不知道雪白花苞的来历。 烛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未婚夫! 这只无脸小妖怪分明就是发现她记忆出了问题,想要乘虚而入,甚至顶替她心上人的位置。 祝灵昭恨不得把这只小妖怪“啪叽”一下捶成小花饼饼。 可是咬了咬牙,到底是舍不得。 只胡乱扯起桌面上的宣纸,“呼啦哗啦”盖在小妖怪的身上。 烦死了,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昭昭?你怎么了?我没有骗你!” 烛慌忙在纸张下面寻找出路。 祝灵昭不再理他,转身上了床。 “昭昭,相信我,我真的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只是因为我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死而复生,你才无法看清我的脸,也无法记住我的名字。” “昭昭,你想一想,那么多人,你看不清样貌听不见名字的就只有我和你的未婚夫,因为我们就是同一个人。” “昭昭……” “砰!” 祝灵昭把枕头狠狠扔了过去。 结实的玉枕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骗子! 所有人都在骗她,所有人都不可信! 祝灵昭把自己缩进漆黑的被子里,愤然而又难过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 小妖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挂在祝灵昭脖子上的挂坠又重新合拢成了一个花苞。 只有被祝灵昭扔出去的枕头和满桌散乱的宣纸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 祝灵昭苦大仇深地把玉坠对着阳光照了照。 可晶莹剔透的花苞里却并没有映出小妖怪的影子。 而后宫里人心惶惶的凶案还没有结束。 继宫女柳云云之后,大内主管王公公也被人杀死在了自己的住所。 死状与柳云云一致,都是没有发出声响,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被开膛破肚。 好在隔天,侍卫长伏郁君就堪破了真凶。 原来是一个名为段程龙的侍卫作为皇宫里的内应,与宫外的一伙刺客内外勾结。 杀柳云云是为了练手。 杀王公公则是更进了一步。 而这些刺客们的最终目标,就是为了取暴君司烛黎的项上人头,为被灭了的古国报仇雪恨。 是的。 侍卫长伏郁君带着人马将整个厉都都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缉拿的刺客贼人全都是潜伏在都城里的芜国旧部。 一时间,祝灵昭在宫里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 除了两个没有脑子的嫔妃还特地跑过来嘲讽祝灵昭,妄图看笑话,其他妃子恨不得绕着祝灵昭走。 就连和凤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面色惨淡,好像大难临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