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我夫君是反派》 第1章 大婚(一) 浓郁的霞光晕红了半边天,江氏府邸朱色大门大开,绒毯蜿蜒到门外阶下。 门外停着奢华富丽的鸾轿由十二个着甲胄扎红绸的侍卫抬着,外侧是抬着大鼓,吹着笙的宫中乐官,还有两队宫中禁卫跟在最后一队抬着礼箱一队护卫在侧。 场面浩大热闹至极,在翘首以盼中,新妇在家中兄长的搀扶下踩着绒毯来到了鸾轿前。 观礼众人眼瞧着江尚书和那位继夫人携手硬生生追到了朱红大门外,瞧着那快上轿的新妇两眼通红,极为不舍的样子。 心里皆不由感叹,这新妇好福气,江尚书素来爱女,就连继夫人也是极为宽厚的。 江嘤嘤身披着一身青色霞帔,头上顶着几十斤重的凤冠,珠帘垂下这住了她大半的视线,手里持着如意吉祥的团扇。这吉服也是极为厚重,衣摆曳地盖到了鞋面。 那南珠缀金丝鞋面绣着比翼连理纹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会勾到裙摆。 她举着团扇,翘着眉企图透过珠帘和扇面企图瞧着那鸾轿的阵仗,就被身边的堂兄给按住了手。 堂兄江瑞今日穿得也是仪表堂堂,那脸上写满了不舍,比往日也更像个人样了。他扶着江嘤嘤的手,让她把团扇举得更正些,叹道:“嘤嘤,如今你这便要上轿了,这皇子府中可不比咱们江府,你往后定要谨言慎行。” 江嘤嘤唇角就翘了起来,悠悠叹道:“想不到阿兄这般舍不得我,倒是叫我也舍不得嫁了,真想就着样留下来陪阿兄再把酒言欢畅聊几番。” 堂兄的身子眼可见的哆嗦了一下,也不说什么了赶紧扶着人往轿子里送,口中道:“不可不可,嘤嘤怎好说这般话,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对二殿下有什么不满呢。” 啧,真怂! 江嘤嘤自然不会和他计较什么,撑着他的胳膊就要上轿,眸光却下意识在四下瞥了眼,只瞥见了鸾轿旁带到的宫中礼官和几个侍从。 二殿下带来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观礼者无不道二殿下当真抬举江家。一群人拥簇在一起,在嘈杂的乐声里大声的说着什么话,站在最轿撵边的是其亲信侍卫武炎,挺板正一人着着甲胄腰上系着红绳。 长得不差,就是跟错主子了。 江嘤嘤遮着自己的脸,身后婢女还在给她整理着裙摆,很快她在轿中坐定。 礼官一声声唱喏,起轿。 头上的凤冠千钧重,流苏遮挡着眼前的视线。 江嘤嘤上轿撵前并未瞧见李燃的身影,但是却听见了江尚书在卑微又客气的在被人拥簇的地方和谁说话,还有人恭敬唤二殿下。 她手里拿着扇子端然而坐在轿撵里,并没有好奇李燃的样貌。 事实上,无人知道新妇的怀里还揣着一把匕首。 江嘤嘤端然颔首,随意的整理着自己的裙摆。 半年前,她穿书了。 当发现当朝太子叫李恒,太子妃是元家女,而她即将嫁给二皇子李燃的时候,就意识到到不对了。 穿越前她才看了一本小说,名字叫《元氏攻略》。 女主是元家嫡长女元雅容,嫁于处于储君地位还不稳时候的太子李恒。 一路帮扶李恒稳固低位,智斗后院侧妃妾室,从元氏不受重视的丧母长女一路成长为一代贤后的故事。 书里,李恒是嫡长子,理所应当的便是太子。但是皇后不得圣心多年,皇帝又专宠宁贵妃,是以李恒从小便隐忍至极,用自身的仁德恭顺讨得父皇和母后的满意。 而李燃是贵妃之子,自小就野心勃勃处处和太子作对,对皇位志在必得,尤其可恨。 但是主角毕竟是主角,反派终究是反派。 任由李燃狠毒残忍,使出百般手段,主角光环照耀下李恒始终能死里逃生地位更加稳固。 而最后,皇帝身体愈来愈差,李燃乘机发动兵便想要造反,却终究是自寻死路,被太子亲兵拿下。 李燃及其一众党羽最终皆被处死,包括江氏满门,只留下了一个王妃江氏来彰显太子仁德。 但是昔日荣华皆付之一炬,从堂堂王妃变为庶民。江氏忍受不了打击,在李燃伏诛的当日也随之自尽了,死的时候倒是保全了王妃的体面。 刚穿越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江嘤嘤看着扇面上的比翼鸟福寿禄绣纹,杏眼流露十分遗憾之色。 要想改变这个结局,就只能弄死李燃了。 这狗东西手段狠辣心思坏得很,还想娶她江嘤嘤? 做梦! 终于,在礼官的唱喏中,迎亲队伍缓缓像皇宫的方向而去。江府被遗落在后,渐渐缩小,而守在门边的人很快也瞧不见人影子了。 江尚书看着消失的迎亲队伍,一直沉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旁边的江氏也默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总算把这个天杀的祸害送走了。 然后两人带着“不舍”的表情,就被贺喜的人笑着拥簇回了府。 如今朝中,陛下虽盛宠宁贵妃,但是对太子却一向更为偏袒。这次是因为宁贵妃的缘故,陛下才赐下恩典,让二皇子李燃和皇子妃江氏进宫成礼。 皇子大婚,这看似普天同庆的事,其实约莫真的欢喜的也就只有太子一党的人和宁贵妃。 半年前,太子和李燃一起争取中书令元鸿瀚的支持,但是陛下只是轻描淡写的将元氏女赐婚给了太子。而工部尚书江峙文并无什么实权,工部上下皆是对太子唯命是从,陛下却将江氏女赐给了李燃,这是在给太子撑腰敲打李燃。 迎亲队伍中还有一些是李燃府上的幕僚,皆是衣着整齐,跟在队伍中,对鸾轿之中的未来主母怨气在心。 殿下多谋善断,风姿卓绝,幼时便得太傅赞誉“隐约见幼凤敖翔,高世骇俗。”原本就算殿下争取不到元中书,也不必娶这样一个毫无助益的女子。 也幸好江嘤嘤不知道这些人所想,不然她可以让这些人气疯。 天色已经不早了,很快就要到时辰了。 按照惯例,队伍绕过街道,甲胄侍卫开路。街上行走不得,百姓纷纷至楼阁上凭栏观望,有窃窃私语的,皆在感慨这新郎官郎艳独绝,也不知这新妇又是何等姿容。 少年一袭麒麟纹金丝喜袍,策高头大马,容色乖戾清冷。白皙骨结分明的手捏着缰绳,不紧不慢的带着人往宫门而去。 若是江嘤嘤瞧见就会发现,李燃瞧着并非书里说的那样残忍,倒是气度仪韵皆是透着皇族的矜贵。 武炎策马跟在殿下身后,他一直是注意未来主母的,身后鸾轿里那绰约可见的身影端坐着十分有礼。 方才上皇子妃上轿子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瞧得清楚,皇子妃是个乖顺甜美的女子,性情瞧着也算是娴淑,上轿子也笑眯眯的没有哭闹的样子,心里也稍稍松了气。 殿下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平素最为讨厌的就是平添祸端之人,还有那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之前陛下为太子选妃,江家这位姑娘便几次向太子示好,这事被一些人还传开了,听闻这位江姑娘可是对太子心仪已久。殿下今日亲自来迎亲,属实是给皇子妃面子了。 武炎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不由就想起来就在前几日,陛下将自己的亲随指派给了太子,命太子去虞城治水,殿下派人沿路设伏却不想被太子躲了过去,这才发现身边有东宫的探子。 那日,殿下脸色微沉,拿着干净的白丝帕将修长指节上的血迹擦掉,随意丢弃在面前烧得通红的炭盆里,看着火舌将帕子舔舐殆尽。 武炎去禀告迎亲之事,殿下回首漆眸沉沉看来,声音清冷: “本殿并非太子,要依靠女眷得人效命。江家即便没有什么价值,只要她安分些,将后宅打理好,便也能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的前提,是要安分。可若是个作精呢? 殿下没说,武炎也能想得出来,他如今也只是期望着皇子妃是真的放下太子了,是甘愿嫁予殿下的,否则会有什么下场当真不好说。 很快仪仗队伍便进了宫,而陪嫁嫁妆之类的婢女随侍和箱奁都先一步送去了二皇子府。 等到举行婚仪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江嘤嘤被宫女搀扶着下了轿子,她用扇子将自己脸遮得严严实实,虽然注意力都在脚下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身边着吉服的身影分去一部分注意。 修长白皙骨结分明的指间捏着红绸,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似乎有那么些好看。 江嘤嘤心里短暂的意外了一下,但是这并不重要。这双好看的手是用血洗出来的,以后还会将二皇子府邸上下及一众幕僚以及支撑二皇子府的世家一并送上死路。江嘤嘤相信,等今夜他死了后定会更好看的。 这人好像也在看自己,凤冠压得她脖子僵硬,抬头困难的江嘤嘤一瞬将扇子遮得更严实了些。 额前的流苏微微晃动,看得人眼花,也不知道谁做出来的凤冠。 女官站在阶上一声声念着贺词,视线却不可避免落在阶下两人身上,新妇吉服厚重脚步难免就慢了些。 二皇子似是低眸瞧着她,看不清神色。 第2章 大婚(二) 殿堂之上高座的是着衮冕面容肃色的皇帝和着袆衣端着典雅笑容的皇后,在皇帝左侧下坐着位着霍衣保养得当的欣慰的美人,正是那位宠冠后宫的宁贵妃。 这婚事虽是皇帝为了敲打李燃赐下的,但是特许人进宫拜三礼,这殊荣算是给族了宁贵妃的颜面。 因为三拜礼成后还要回二皇子府,步骤繁琐,为避免误了吉时,站在阶上的礼官一声声唱喏间隔也缩短了很多。 李燃下意识瞧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就瞧见她矜傲的不去看他,还将扇子调整着位置不偏不倚的遮住他的视线,嫌弃的样子十分分明。 可惜一个扇子能遮得住什么,李燃就看着她沉着眉,发冠上的流苏光华流转随着她的动作微动,挡着眉眼,那葱白的玉指捏着扇子挡住了另一半脸,瞧着有些娇气。 一时间心里有种古怪难言之感,江嘤嘤和他所想的悲戚戚怨妇之态不同,倒是好生幼稚的模样,但是倒是莫名的可以接受。 早在半年前,陛下赐下婚事当日江嘤嘤在家中哭得死去活来的,甚至还投河自尽了一回。 江家上下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但是不巧江家内有人还是暗地将消息送到了李燃的面前。 当时李燃的脸色是铁青的,差点没将送信的灭口。 今日大婚,李燃还是有些不放心,派了武炎死死盯着江嘤嘤,省得她做出什么事辱了他和母妃的颜面。 眼下瞧见人和想的有些不一样,他心情方才缓和些,却不期然她为太子寻死拒婚之事又涌上心间,心情瞬间就阴郁了下来。 因为她瞧着并不如想象中的软弱,所以怕是做事也更为执拗些。就算是同房的时候掏出一把匕首来,架在脖颈上抵死为太子守身如玉都不会是什么稀奇事。 一想到这个,他眉眼都冷了下来。 李燃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他还能纵着人胡闹。 礼官唱喏完,江嘤嘤就举着扇子施施然被宫女搀扶着坐上了出宫的鸾轿,一路往二皇子府而去。 暮色早已经将整个府邸笼罩,但是今夜主君迎娶新妇,府中上下处处都是灯火通明。有候在大门处的女官带着府中一应人接应着,鸾轿一到便拥簇着上前扶着新妇进主院新房。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江嘤嘤自己带过来的陪嫁的春嬷嬷和婢女青芜。 春嬷嬷和青芜还有跟过来的几个陪嫁婢女都是江嘤嘤穿过来的时候继母给新派过来的,原本伺候在原主身边的嬷嬷因为照顾不周被乱棍打死了,婢女也都被发卖出去了。 这两个人是江嘤嘤用着比较合心意的,春嬷嬷手脚麻利什么事都做的很好,和什么人都能勾搭上话。还有这青芜,不像别的婢女那样畏畏缩缩,十分会说话,什么好听到离谱的话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不管是在哪,江嘤嘤身边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不畏脸皮尽心尽责捧跟脚的。 此刻房间没有别人,江嘤嘤倒也惬意,随手就将扇子扔到了一边,在这房间里四下打量了起来。 这房间应该是新收拾出来的,视线所及,不仅是雕花芙蓉架子床还有那花梨木山水美人绣屏,以及鎏金缠枝嵌宝石妆台。在角落和床边都放置着金螭兽香炉,府里的婢女早就在里面点了香,有种让人心广神怡的淡淡香味道。 一般主君未婚,都会单独空出一间主房,等未来娶妻留给主母所用。而夫妻并不是每日同房,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妾的存在。 不过李燃虽是皇子,但是倒是没有什么妾室,一心都是谋夺皇位。平日里自持的可怕,在他父皇面前更是将律己两个字刻在了脸上,是人尽皆知的勤勉、洁身自好。 “皇子妃莫要四下瞧了,一会时候差不多殿下就要从前院过来了。”春嬷嬷手里麻利的将被主子弄乱的东西摆好。 跟了江嘤嘤半年了,每次瞧见她做什么事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打摆子,就没见过这样能上房揭瓦的主子,偏偏你还说不得什么。 江嘤嘤十分从容和善道:“那便等他来了再说。” 瞧着主子怡然自得的样子,春嬷嬷忍不住心里直哆嗦,她活这么久就没见过那家姑娘新婚之夜不害臊还能到处张望跟打量新家似的,心里越发不踏实就试探问:“您可还记得昨日夫人叮嘱您的,要如何侍候夫婿?” 江嘤嘤听着这话的时候,视线才将将划过桌上的银制合衾酒酒壶,一边思索昨日的场景。 本来继母来说的时候,江嘤嘤是有两分兴趣听的,毕竟她身为一个现代人,也是有几分愿意见识一下古代的避火图长什么样的。但是很遗憾,继母并没有给她塞什么图,只是过来坐了会就走了,让身边的嬷嬷留下和她讲着规矩。 江嘤嘤转头就直接去睡觉了,挥挥手让那嬷嬷去坐到屏风后讲。这会儿春嬷嬷说起这些事,有些无聊的江嘤嘤也好奇问:“青芜,昨日夫人派来的那个嬷嬷有讲些什么有用的吗?” 青芜狗腿的快步走上前,嘴皮子利索很:“那嬷嬷说了大半宿的规矩,婢子耳朵都快起茧了。就是说什么要皇子妃您作为主母要怎么侍奉主君,每日替主君宽衣。那衣裳也有讲究,要记得衣裳不能弄皱了,要放平整了得放在架子上。” “等夜里入眠时,您得睡在外侧,夜间不能睡得太死,主君许会有口渴或别的您要侍候着。” “每日不能醒在主君后头,不然晨起时无人伺候主君更衣。” “……” 又是乱七八糟一大堆。 江嘤嘤这时候也想起来了,书里女主成婚的时候也有这些描写,不过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她也没有特别注意。 春嬷嬷张口结舌:“皇子妃您怎么能让青芜替您听这些?” “嬷嬷担心什么,皇子妃自来便是最通透的,即便不听能不知道这些?” 青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捧着江嘤嘤的那个,十分狗腿的反驳道,“之前女先生还夸过皇子妃学什么都快,最有德行,何愁做不好这点小事?” 但是这次很可惜,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了。 江嘤嘤微微敛眉,这婢子在做什么梦呢? 她随意抬手拨弄了一下床幔边的流苏,啧,李燃这狗东西的架子比她还要多,她能让他活过明天她就不姓江。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婢女的说话声,听着恭敬不足倒是带着一股矜傲的味道:“婢子扶姞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听闻皇子妃独自在这里无人侍候,便特意过来拜见。” 江嘤嘤就看向了春嬷嬷,就见她忙道: “皇子妃,扶姞从前就是在这主院侍候的,对府上的事还有殿下的事都一清二楚,这会儿过来拜见定是要和您说清府上的一些忌讳。” 春嬷嬷是知道江嘤嘤脾性的,她也未想到扶姞虽收了银子,来的时候却是这番态度。此刻她有些暗暗懊悔,万一待会拦不住江嘤嘤可怎么好,这位祖宗可向来勇猛的很。 江嘤嘤琢磨了两下,明白了,春嬷嬷是先来的府邸,就在她在宫中行大礼的时候,春嬷嬷就已经将府邸的人摸清了关系,甚至还捞了一个婢女过来亲自给她讲讲李燃平素的忌讳。 其实在有些事情上,春嬷嬷还是对江嘤嘤有几分误解的。毕竟她是恶毒女配,还是一个有格调的恶毒女配,有些掉份的事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她坐在婚床前,慵懒的抬了抬下颌,声音倒是和善:“进来吧。” 凤冠还戴在头上,沉沉的,虽然今天一天她都没能将脖子扬起来,但是也还能忍受。大婚嘛,还是要美美的,还没有结束前当然要有仪式感。 春嬷嬷侍候在一旁,好几次都怕这祖宗不管不顾将凤冠摘了。 扶姞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了,一众婢女里就属她姿容最出色,鬓发间别出心裁的簪着两朵淡紫的桔梗,正衬得那一身苏梅色的裙衫更是清丽。 她带着几人盈盈下拜,礼数倒是全,没等江嘤嘤赐免礼就绝不起身,刻意彰显自己皇子府管事婢女的仪态一般。 江嘤嘤也没急着让她起来,视线在她身后的婢女身上转了一圈,这些个婢女倒是恭顺,都低着头身上皆穿着较为暗淡的碧色裙衫。 扶姞保持着标准的行礼姿势,没听到声,眉心已经微微蹙起了。 新来的皇子妃好像并不好对付,可是如今府中分明隐有传闻,皇子妃江氏与太子有些牵扯,殿下对她根本不喜。 一个出嫁女子,不得夫君喜欢,娘家有没有立身根本,哪来的硬气和她在这立规矩。 转瞬间,思绪已过万千,然后她就听那娇嗔的声音带着几分嫌弃,轻唔了一声,十分挑剔道:“这就是管事女官的衣裳吗?好生辣眼,以后府里这样的衣裳全都换掉吧。” 扶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不过刚嫁过来怎么就敢指点起府中内务了。 春嬷嬷恨不得将自家主子嘴堵上,当然,她不敢。 “皇子妃虽是主母,但是这是府上的规矩……” 青芜瞧了主子一眼,立马就站了出来,下颌微抬将恶毒女配身后的狗腿子气场发挥的淋漓尽致,冷声呵斥: “放肆,你也知道皇子妃是这府里的主母,你不过一个婢子,是怎么和主母说话的!” 第3章 大婚(三) “还请皇子妃恕罪,这些事还要容婢子禀过殿下才可。”扶姞忍着气不卑不亢的低头道。 自从殿下出宫开府之后她就在这里了,府中内院到底也有她三分地,就连自小照顾殿下的温嬷嬷都从未指点过她什么。扶姞心里也沉住了气,等着吧,谁人不知二皇子府最不能触及的雷池就是太子,殿下日后能给她脸面就怪哉了。 这回就连春嬷嬷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要是明日殿下不支撑主子的颜面,那么怕是主子日后在府邸再难立足。而这婢女却是这样有恃无恐,不难叫人觉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江嘤嘤眼底闪过了几分兴味,娇嗔道:“都起来吧,抬头我瞧瞧。” 扶姞方才听着这娇软甜美的声音就觉得这皇子妃年纪小得紧,两句话唬住当不是问题。可是方才几瞬的功夫,却差点叫这人拿捏震慑住,方觉得不好对付。如今再抬首看来,不由微微愣住。 穿着厚重吉服戴着沉沉凤冠的少女瞧着确实稚嫩乖巧,虽然坐的端然但是指尖却转着扇子玩儿,不像个命妇主母做派,倒是有些幼稚。 她漆黑杏眼看了过来,勾唇一笑,扶姞下意识心抖了一瞬,想要移开眼睛,身子却没有动。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是来说什么事的?”江嘤嘤颔首看她,声音温和,“说完就可以走了。” “皇子妃刚来府邸,向来是不清楚殿下的一些喜好和忌讳的。”扶姞勉强稳住心声道,不知到为什么,明明只等明日她也就可以等着殿下将皇子妃颜面扫地,胜券还在她这里,但是心里已经下意识有些后悔。 皇子妃看上去十分的良善,虽然扶姞知道她一定不是个好人,但是还是难免被蛊惑。当然,扶姞也不是个好人,若是皇子妃真的里外都是个好人,她一定会更加硬气。 江嘤嘤轻轻扇了扇手里的扇子,觉得手有些酸,就将扇子塞给了一边时候的青芜。青芜十分殷切的上前,替主子打扇。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忌讳喜好,她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她比较好奇这个扶姞会说什么。若是以后无聊了她也可以满足李燃的一些喜好,比如他喜欢什么吃的,什么颜色的衣衫,烧点过去也行。 扶姞瞧了一眼江嘤嘤,十分规范守礼的站在一边,极力维持着说教的语气道:“殿下素来勤勉,每日寅时习武从未间断,最忌讳的就是懒惰之人。明日便算了,还望皇子妃日后最好不要贪眠。” 她也是宫里出来的,放在外面也是能去教导世家小姐的人了。这次就是想借着新妇忐忑的心思,打着殿下的旗号,将其好好规训其一番,稳住自己的位置。 江嘤嘤才将将从春嬷嬷手里接过茶盏,在泥炉上温着的,温度刚刚好。刚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茶煮的久了有些涩了。 春嬷嬷正要去换新茶,被江嘤嘤阻止了,声音听着还有几分娇气:“待会还有事,不必麻烦了。” 也是,一会殿下该进来了。 扶姞还在一条条说着,比如殿下最忌讳的便是无端生非、斤斤计较之人,后宅女眷不得干涉前院一切事宜云云。 江嘤嘤倒是没什么反应,一边的春嬷嬷听着越听越觉得这每一条忌讳似乎都在直指着自家主子,一时间更加为日后担忧起来。 外间有了些动静,似乎是前院的人过来了。还有引路婢女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几句殿下。扶姞也将话说完了,她心里还警惕着,皇子妃会不会做什么事来敲打她。 但是没有,江嘤嘤压根没想为难她,挥挥手就让人下去了。扶姞领着人出去的时候,还瞧见她从青芜手里接过了扇子,坐得端正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脸。 屋子里一瞬就寂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外面隐约接近的声音。 李燃这人作为反派,心狠手辣,作孽着实不少。江嘤嘤还记得书里的剧情,太子李恒和二皇子李燃积怨已深,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李燃几次出手都让李恒死里逃生,然后倒是加固了李恒和元雅容的感情。 就比如这次,李燃半月前刚设伏太子失败,倒是将身边东宫的暗钉拔了出来。只可惜啊,那暗钉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更是在这二皇子府蛰伏已深。 那位暗探被太子救过,又知道李燃接下来的谋划,再加上自己的同僚兄弟日前才惨死李燃之手。于是首先便将消息递了出去,涕泗而下要在二皇子大婚夜混乱之时,以命报效太子。 此刻若不出意外,人已经藏在侧厢的某个架子后了。 江嘤嘤原本塞在衣服里的衣服里的匕首已经在鸾轿里就重新取出来,藏在袖间了。 恶毒女配想做什么,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自己动手的那都是炮灰。很显然,江嘤嘤不是炮灰,她只要在不经意间给那个炮灰提供一分关键的便利罢了。 谁又会认为刚进府的那个娇弱无依的可怜丧夫弱女子,会是刺杀自己夫君刺客的帮凶呢? 人已经到了外面,还有礼官的声音。 “你们两,都出去吧。”江嘤嘤唇角微微扬起,声音微甜。 春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还是和青芜一起退到了外间。 礼官及一众婢女内侍都止步停在了外间,外间守着的人恭声的行礼问安,礼官还在和二殿下说着同房之礼的事,然后被李燃身边侍从客气的挥退了,只道是殿下有些醉了。 今日殿下大婚,太子驾临,多数侍候的人还有一些重臣都在前院。原本按理,礼官和嬷嬷是要进来帮新人完成结发之礼的,也被挥退了。 很快人都被谴走,李燃脸上也没有什么醉色了,他向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扶着其的内侍曹栾赶紧退开了两步,躬着身子揣着浮尘站好。 一排灯烛微光将整个房间笼罩,红烛噼啪两声,映照帐中窈窕身影。恶魔一样的少女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匕首,丝毫不慌。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笑眯眯的抬眼望去。 “皇子妃身侧怎么不留几个人伺候?” 就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大红色吉服衣袂出现在眼前。 在他饶过屏风踏进来前,江嘤嘤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瞬间就狠狠被惊艳到了。 烛光下少年五官绝色眉尖微蹙,分明长得乖巧,可那眉宇间又暗藏着几分狠戾残忍之色。一袭麒麟纹喜袍,更是衬得他唇红齿白。 外间的守着的府上原本的婢女上和春嬷嬷青芜几人就要进来,但是青衣婢女中为首的那个却回了话道:“是皇子妃令婢子们在外守着,莫要进来的。” 李燃已经在床榻边站定,两人正四目相对。 层层烛光照耀得屋中十分明亮,带着一层暖色的柔光。 少女十分乖巧的坐在床榻前,手里的扇子也不知道方才被扔到了哪里去了,漆黑的杏眼映着一点点光,就这样弯唇直白的看着他。 “夫……夫君?” 一瞬间李燃眼前出现了此生瞧见的最灿烂的颜色,她好像是在笑,他大抵也许是真的醉了吧。 “皇子妃。”李燃看着她,尽力让声音更平静一些,“你的扇子呢?” 却扇诗还没有念,不完整。 扇子,什么扇子? 江嘤嘤已经全然抛到脑后了,书中并未提过李燃容貌,只是说起太子芝兰玉树风姿卓绝,倒是李燃性子阴狠手段毒辣,面貌可憎,平日不是脸上挂着冷笑就是挂着冷笑。 但是现在,好像有那么不一样。 “夫君,扇子丢了。”声音带着几分低落。 床有些高,她坐的靠后了些,脚未着地在床边晃了晃。 李燃刚进来还有一瞬不自在,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心里疑虑了一分。 但是看到仆从都在外面候着,便不自觉便想起今日瞧见她在殿中时候那娇气的样子,想到她一个人在这候着想来内心应是惶恐忐忑的,是以在转过屏风前他还下意识斥责婢女将人独自留在房中。 却没想到刚抬头看来,就听见这样娇娇软软的声音。袖中指节没来由一颤,他抬眸望去,就见灯火下少女仰着脸,漆黑杏眸映着格外好看的光亮望着他,弯着唇笑得十分乖巧甜美。 似乎还有些羞涩,见他望来还赫然低下眸子。 她好像,并非不愿? 心里似乎划过什么异样的感觉,他站定垂眸,抿唇轻嗯了一声。许是这喜袍映的,耳尖竟不自觉有些红。 其实,这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江嘤嘤没有看见他的微微泛红的耳尖,她低下头已经是在想侧厢的刺客要如何弄死了。 在方才那一瞬间,她脑中就只浮现了一句话。 只要反派长得好,先快乐两天也无妨。 李燃造反也不是在现在,其实迟几天当寡妇,也还是可以的。 江嘤嘤觉得自己虽是有几分颜控,但是思想还是很稳固坚定的,还是分得清是非的,她心底又夸了自己一番。 虽然这坏东西长得好,但是毕竟手段狠毒不是善类下场也不好,还是不能长久在一起的。 第4章 刺客(一) 在床和侧门间挡着的山水美人绣屏,绣屏上因为灯影映出了几个婢女躬身而立的身影。 江嘤嘤琢磨着心思视线不动声色瞧了过去,耳边李燃的声音清润好听,好像在叫她名字。 李燃随着她的眸光瞧了过去,问:“嘤嘤在瞧什么?” 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叫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这样好听。 江嘤嘤回首弯着眸子看了他一眼,然后颇有些造作的抬起手臂,纤白的指节精准的将那个方才出声的婢女点出:“在瞧她。” 李燃站在她身侧,蹙眉看向那个婢女道:“皇子妃瞧你,还不站过来。” 那婢女突然被点到名字,有些心慌,但是到底是心理素质强稳住了,恭敬行礼道:“婢子苏禾,参见二殿下、皇子妃。” 果然是她,江嘤嘤放下心来,那刺客买还通了在新房侍奉皇子妃的一个青衣婢女,她方才一直不能确定是谁,现在可以确定了。 能在李燃身边埋伏这样久的暗探也不是那样冒失的人,他计划周全,苏禾对他心仪已久愿意帮他完成心愿,负责在守卫和侍从的茶水下药和最后补刀。 但是可惜,李燃作为活到最后的反派,自小就文韬武略多得盛誉,哪是那样容易死的。那刺客到底是太高看自己了,只能成为送命的炮灰,以他自己命加重李燃的罪孽让,让太子化悲戚为愤恨加速弄死李燃。 此刻,苏禾身姿有些僵硬,她越发敏锐的觉得皇子妃可能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却又觉得不可能。 江嘤嘤漆眸瞧着她微乱的眼神,微微笑,嗓音娇糯道:“你怎么这样傻,为了一个……” 笑容消失,她的话堵在了嗓子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看似在说话,但是就连口形都做不出来了。 这等诡异的事,出现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没有任何准备。 苏禾只听到了半句话,就看着原本温柔和善的皇子妃突然不笑了,心里瞬间更为惊恐。但是想到候在外间的心上人,她又稳住了心神。 李燃方觉不对,凝眉:“怎么了?” 江嘤嘤从善如流改口,还抬手将苏禾发间的青玉簪子拨了一下:“瞧瞧你,簪子都戴歪了。” 就在方才,她听到有一个无法记忆音色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要干涉剧情。 果然这个世界有自己的世界规则,江嘤嘤知道未来发生的多数事情,但是她从来无意挑战什么主角定律,也不会仰仗着自己金手指就去毁别人应有的命数,毕竟好像也挺不道德的。 做了坏事,就要承担相应后果嘛。 是非她还是分得清的。 只是不曾想到,就连这样不会影响最终结局的小事,也会被世界规则制止。 “好了好了,都下去吧。”江嘤嘤收回手。 苏禾悄悄松了一口气,低头恭顺道:“多谢皇子妃。” 婢女们鱼贯退去,带好了门。 烛光摇曳映在山水屏风上,带着些旖旎的味道。 白皙修长的指节拿起桌上的合衾酒酒盏,李燃摩挲着酒盏上的暗纹,眸色微暗。 江嘤嘤和他所想不一样,甚是和他心意,他也不想两人之间留下芥蒂。当初赐婚圣旨送到江府后,她投河自尽的事情,定是要问清楚的。 若是她当真心仪太子—— 思忖被一声泫然欲泣的声音打断,转身就见江嘤嘤坐在妆台前。青丝不知什么时候披散了大半,沉沉的凤冠已经被她摘了下来放在了一边,但是她手里还捏着一支镂花芙蓉金簪勾住了好几缕青丝,她嗓音甜软:“夫君,头发卡住了摘不下来!” 江嘤嘤后悔了,她就不应该自己动手,谁知道晨起时候闭着眼睛任由她们摆弄头发,竟被插上了这样多的簪子,还这样勾头发。 “莫急,本殿瞧瞧。” 李燃瞧见她杏眼泪花都泛了起来,放下就盏就走了过去,接过了江嘤嘤捧着勾着青丝的镂花芙蓉金簪,低声道:“别动。” “你轻些啊,我怕痛。” 江嘤嘤僵住脖颈,看着镜中的李燃垂眸给她挑着头发的样子,突然又一瞬的后悔,他一个矜贵的皇子会知道怎么卸头发吗。 要是他敢直接拽她宝贵的头发,那他就等着拿自己的头发赔吧! 但是,这坏东西的动作好像出奇的小心。头发竟一点也不疼,江嘤嘤透着镜子明目张胆的欣赏这坏东西的美貌,他眉心微蹙将卸钗环上的青丝一缕缕挑下。 李燃长得极乖有种欺人的感觉,偏偏眉目间又总是流露出与之极不相符的冷戾,两相冲突之下就格外夺目。他眼睛也是那种极为好看的,桃花瓣一般但是没有勾人的感觉,只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涩然。 江嘤嘤几乎能想象的到,他一笑会是怎样的戳人心弦。 嗯,如果他不坏,那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发钗很快就被卸下了,但是原本乌黑顺滑的发丝有些凌乱,江嘤嘤一抬手理所当然的又递上了一把桃木雕花梳。 李燃就这样顺其自然接过来了,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吉服,就垂在她胳膊旁的腰间坠着绶带镶嵌着玉坠,看着玲珑剔透还挺好玩的样子。 江嘤嘤一抬手就勾到了手里,又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 外面夜幕笼罩,几个青衣婢女还在收拾着东西,主子虽然歇下了但是还是有很多要准备的。除了准备热水还热了些燕窝银耳羹,以防主子们突然需要。 廊下春嬷嬷和青芜和几个青衣婢女站在一处守着门,防止主子叫人。 苏禾瞧了她们两一眼,就淡声道:“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退下吧。” 春嬷嬷不放心走:“我也没有事,多守着一会也没有关系。” 苏禾没有说话,旁边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婢女就先冷哼一声道:“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这么多人围着这里成何体统?” 苏禾看向她,有随手点了两个人道:“你们也一起回去吧,殿下素来不喜人伺候,这里有我和怀桑就够了。” 春嬷嬷还想说什么,青芜已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青衣婢女都是在苏禾手底下做事的,以为苏禾贪功但是也不敢反驳,就都垂着首应是一边退下了,反正也乐得清闲。 春嬷嬷虽然有些忧心,但是也不敢反驳给主子惹事,就叹了一声气和早就想偷懒的青芜及被撤下的青衣婢女们一道往原本准备好的下人房而去了。 原本皇子妃的的近身婢女都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的,但是江嘤嘤还没安排,所以两人就跟出了院子跟着被江嘤嘤带来的陪嫁婢女们住在了一处。 “也不知皇子妃会不会解吉服的衣带。” 小路蜿蜒还有些长,春嬷嬷走在小道上,神色有些忧虑,“只可惜府里的夫人到底不是皇子妃的生母,这样的事也不会好好教,就敷衍过去了。吉服复杂,皇子妃连瞧都未曾瞧过,给扯坏了就糟了。” 春嬷嬷也伺候过几个主子,也有和皇子妃一般年纪的贵女,但是就没有像皇子妃这样的。她娇滴滴的,在府邸也不受重视,但是就是天生的难伺候,春嬷嬷刚来的身边伺候时候她连罗袜都不会穿,婢女在帮她系着带子,更别说梳发髻了。 这样一个连最简单事都不会的娇女,能伺候人,打死春嬷嬷她也不信。 青芜手里还提着灯笼,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张口就道:“嬷嬷放心好了,皇子妃一向做什么事都擅长的紧,即便是未曾见过也不至于会扯坏衣裳。” 左右主子是皇子妃,圣上钦赐的婚事,殿下还能休妻不成? 不过这样想一想,青芜还有些同情殿下,主子可不好伺候,她似乎天生就能轻描淡写压制所有人一样。 本来那日府上主君怒冲冲的质问主子,为何对夫人不敬,结果青芜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主君躬着身子在拾地上的茶壶碎片,都没敢让婢女动手。青芜至今都不知,当日发生了什么。 边说着,青芜看着天上疏朗的月色,口中有些疑惑的念叨了两句: “怪哉,不是说皇子府处处森严吗,也不曾瞧见什么守卫啊?” 乌黑的发丝像绸缎一样倾泻,很自然就被发梳分开。李燃神色在灯烛下倒是温和,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发丝间穿过。 “好了。” 镜中少女青丝披散,粉面桃腮,杏眼如点漆,唇角抿着笑。 江嘤嘤看着镜中自己倾泻的发丝十分满意,愉悦的夸赞:“夫君真厉害。” 除了浮毛,一根发丝都没扯到。看来以后帮自己卸头发的人有了,这双手可比青芜的好用多了,也更养眼。 李燃心情也甚好,唇角微翘:“自然。” 却不期然,门外草丛似有簌簌声,打断了屋内的旖旎。 江嘤嘤的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哦吼,来了。 第5章 刺客(二) 府邸的守卫是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内侍婢女入夜不得无令私自在府上走动。而今夜灯火通明是个例外,正是乘乱生事的时候。 前院宾客还未散尽,后院的守卫较平常少了一半,多数都值守在书房附近,怕趁乱有人浑水摸鱼。 这也正是樊林都计划好的,原本后院这个空档已经无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迟迟没有饮下加了药的合衾酒。 可是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守卫那边的动静很快就会被发现。他自持自幼习武,对面不过是一个没有金丝笼中豢养大的皇子,被那些酒囊饭袋之辈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文治武功样样皆可,竟觊觎起东宫之位。 婢女打扮的樊林很快就顶替了怀桑,和苏禾一起敲了门过来送水。樊林身姿修长,容色也偏秀气,扮成女相后毫无违和感。低头端着盆子站在苏禾身后,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倒是看不清脸。 然而在接近李燃的一瞬间,他便将手里的东西抛下了,露出水盆底下刀刃雪白的匕首,就径直向着李燃而去,却不料被早有准备的李燃手腕转动掷出的茶壶砸中了手腕,一击落空。 他愤怒的抬眸,看向站在灯火下的两人。 江嘤嘤也是在瞧见人后才明白,缘何苏禾对人这样死心塌地了,到底美色误人呐。 苏禾看着心上人,脸上有担忧却并无后悔之色,全然一副慷概赴死的模样。 “一会可能有些乱,莫怕。” 李燃身上还着着层层大红吉服,和江嘤嘤一起站在屏风前不忘先安抚人,复又抬眸打量着装扮后颇有姿色的樊林,唇边笑意冰冷:“我倒是谁,原来另外那一个,是你啊。” 他长身而立,正好挡在了江嘤嘤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夫君!”江嘤嘤拉住他的衣袖,十分害怕的模样。 “乖,去躲好。”他从背后牵着她的手,声音带着冷意安抚,记得她胆小还不忘提醒,“莫看。” 樊林身上还穿着婢女的衣裳,虽然看着有些滑稽然而神情冷肃,并未废话就像李燃刺去。 他方才清楚的看清楚李燃身后的女子以十分娇气的声音说着话,然而却是翘着脑袋看过来的,那漆黑的杏眼里哪有半分笑意,还含着几分看戏般的戏谑。 有一瞬间,樊林想的是顺便也将这个皇子妃解决了,让他们夫妻地府团聚去。 但是很快他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李燃手腕狠辣果断,顺着他的力道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按住他的肩胛,他竟然连躲也不躲,空手就去夺刀。不出意外,那刀就在李燃手背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血也渗透了出来。 樊林被划开了手筋脉,想要自尽却被卸下了下颌,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并吐着血。 而李燃身上的吉服都没有乱,漆黑的桃花眸凉薄,唇角含笑站在灯火下用干净的玄色皂靴踩住了樊林断裂的手腕,他白皙骨结分明的手背上血滴滴落下,却并不影响他拿刀。 苏禾看着两人的样子,腿脚有些酸软的瘫坐在了地上。移开视线的时候,下意识的想到了皇子妃,她对这个无辜且还提醒她发簪歪了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恶感,她一定也吓坏了。 结果就瞧见了悠然坐在旁边晃着合卺酒杯的江嘤嘤,一手撑着腮帮无聊等待的样子,像是压根听不见那边痛苦惨叫一样。 苏禾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这个皇子妃和李燃,根本就是一路人。 很快赶来的守卫就将两人带了下去,一众婢女匆匆过来清理着地上的血迹。府上养着几个大夫,提着药箱赶紧就赶过来了。 李燃坐在桌边,袖子被挽过小臂露出受伤的那只手。血迹已经被擦掉了,白皙骨结分明的手背上伤痕看着有些可怖,但是却并不深。 头发斑白的老大夫熟练的清洗伤口,然后倒着药粉,口中还念叨着:“这刀上有毒,还好不是什么太严重的毒药又清除的够快,待服两贴药下去,两日便能清除。” 周围婢女皆看着不忍,李燃却没看那老大夫,略微复杂的眸光却是落在江嘤嘤神色有些惶恐的脸上。方才他下手重了些,也没来得及堵住那人的嘴,他想知道江嘤嘤是不是怕了。 今夜是大婚夜,本是不该见血的,她本来就胆小娇气。现在屋子里人还多,但是一会人都散去了,她更害怕了怎么好。 这是李燃第一次对哪个女子有这样的喜欢,自然是希望她也能对自己有所回应的。若是她现在怕了自己,后面又要如何相处。 李燃心里顿时对太子和樊林更为厌烦,只盘算着日后守卫得更加加固,这些事情不能叫江嘤嘤再瞧见。 然而,江嘤嘤虽是神情惧怕模样,手里紧张兮兮的揪着帕子,问着老大夫:“伤得这样严重,会不会留疤啊?”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燃愣了一下,就听老大夫笑呵呵的道:“伤处已经清理过了,只要按时换药,不会留疤的,皇子妃可以放心。” “女儿家是在意这个,但是殿下是男子,有点儿伤疤也无妨。” 老大夫说着话间就将伤口包裹好了,江嘤嘤长眉微蹙,有些心痛托起他绑着绑带的手瞧了瞧:“他也忒狠毒了,怎么将你伤成了这样!” 旁边侍候的婢女们想到方才瞧见的被侍卫拖出去的那个血人,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想皇子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到底是谁狠毒。但是一想,来的那个可是个刺客啊,怎么能帮着刺客说自己的主子。 李燃看着她担心的样子,眸子微怔,心里不可抑制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无妨,喝两日汤药就好了。” 老大夫看着两人如胶似漆恨不得黏一块的样子,提着药箱摇了摇头,赶紧告退去熬药了。 药还要熬很久,合卺酒也喝不了了。江嘤嘤虽然早就知道会这样,眉间还是有些失落。 李燃和她并肩坐在床边,用未受伤的左手执着她的手,眸色微暗,温声安慰道:“不如等过两日补上,如何?” 江嘤嘤抱住他的胳膊,十分难过:“算了,就一杯酒而已。” 汤药还要熬好久,两人自是要先安歇。婢女重新在耳房上了热汤,李燃素来不用人伺候沐浴,但是如今受伤确实有些不便,匆匆赶来的曹栾就要伺候殿下沐浴,却被李燃制止了,还让他退下。 李燃漆黑桃花眸看向江嘤嘤,耳尖微红,声音微顿道:“嘤嘤?” 江嘤嘤十分惦记李燃的伤势,看着烛光下他俊朗乖巧的面容,哪有什么不愿意的,欣然至极的就上前搀扶。 曹栾揣着浮尘躬着身子,见鬼一样看着皇子妃扶着殿下两人并肩相依的背影,就这样一同进了耳房。 很快正房就空荡荡,只剩下烛火微摇曳。 一瞬间,伫立原地的曹栾敛着眉梢思索再三,是不是那些人搞错了,当初皇子妃其实是对自家殿下情根深重,而不是太子? 耳房中灯烛较少,不及正房灯火通明,光线也要更暗伤一些。 软塌上还铺着厚厚的褥子,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干净的衣裳。在角落六瓣莲花挂耳香炉里松脂香袅袅,微沉的香气撩人心神。 李燃的手伤得不是很重,其实是可以动的,但是架不住江嘤嘤十分慎重的样子要替他解带子,还让他站好不动。于是他就十分听话的,真的没有动了。 江嘤嘤低头琢磨着李燃身上的衣带,虽然有些复杂,但是李燃垂着眸给她一处处指出来系带的位置,解起来就容易多了。 旁边的浴池热气蒸腾,江嘤嘤自己身上还披着厚厚的吉服,披散的发挡在脖颈间有些热。她白皙的脸上都浮现了一层薄红,长睫细密微颤。 李燃低眸瞧着她,唇角不自觉扬起,抬手从旁边软塌旁备着的架子上拿了带子替她将柔软的发丝都绑好:“不急,慢慢解。” “不是让你不要动,伤口崩开会留疤的。”江嘤嘤抱着衣裳,鼓着腮帮看他。 第6章 东宫 李燃还没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他轻轻攥住了眼前少女的手腕,仔细询问:“方才可有吓到你?” 他长得好看,此刻身上衣衫半解,露出结实的胸膛,腰腹紧实。江嘤嘤又想到方才他空手夺刀的那一幕,唇角翘了翘,哼哼道:“吓死我了,还好夫君厉害没让他伤到什么,但是这样的事,下次万万不可了!” 她没被吓到,李燃彻底放心了。 只是又想起了那刺客,眸色又略微冷然。可不能让他死了,就算是让他吐也得吐出太子的名字。就是不知素来有仁德之名的李恒,对这个以死效命的忠良之臣,又是有何说辞。 “那刺客……” 李燃想与江嘤嘤说清楚太子的真面目,嘤嘤心思单纯,天下皆传李恒盛名,嘤嘤当初是被骗了也未可知。 江嘤嘤却将手里的衣袍尽数塞在了他的怀里,十分愤懑:“夫君可千万别让他死了。” 李燃误会她是心软,却不想就听她接着娇声道:“他竟然恨夫君如斯,这样精心谋划,搭上自己也要杀你。就让他这样轻易的死了,着实是太过便宜他了,就该将他大卸八块,丢出去喂刍狗!” 在原文中刺客樊林是有情有义的义士,不仅出身低微且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还被地方狗官迫害。辗转遇到了仁德的太子,得其为自己申冤,当即感激涕零愿以性命相报。所以他自请入了李燃门下,甘愿潜伏,只等时机。 樊林还与苏禾早有感情,颇有得知己惺惺相惜之感,两人死的时候倒是赚足了读者的眼泪。 但是,江嘤嘤却不觉得有这两人什么可惜的,李燃亦是惜才之人。在将他纳入麾下后也是极尽厚待,十分信任。要不然樊林也没有这个行刺的机会,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要报答李燃的知遇之恩。 在江嘤嘤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志的莽夫想证明自己,还要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平白搭上旁人的性命。 李燃看着她生动眉眼生气的模样,还当她在说狠话,唇角愉悦的勾起:“好,都听嘤嘤的。”全然是一副纵容的姿态。 一个樊林算得了什么,该死的是背后那个道貌岸然的李恒。 算了,那些糟污之事,本不该入她的耳。 此刻气氛正好,暗香随雾气浮动,两人都有些意动。 “嘤嘤。” 李燃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发别到脑后,望着她的漆眸微暗,声音有些短促。少女微微抬脸,面如覆粉,杏眼黢黑带着勾魂夺魄之态。 江嘤嘤原也没想到一向只谋皇位不近女色的二殿下竟然还有这样的趣味,含笑就微抬藕臂欲要环住他的脖颈,却不想李燃只是攥住了她是柔荑,声音温谙,道:“嘤嘤,你先出去吧,本殿一会就好。” 江嘤嘤:???! 原来他说的进来帮他,就真的只是帮他解个不太方便的带子? 可惜,李燃看不懂她微妙的脸色,只当她是羞涩,刚想说什么,就见江嘤嘤似是磨着牙,轻哼一声转身便利落的走了。 他微松了一口气,方才险些有些冲动了。然后瞧了眼裹起来的手,唇角微翘。 而此刻药房,炉火烧得正旺。药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的老大夫亲自把控着药炉,嘴里念叨着药方。 正熬着药,外间传来几声脚步声和男人的叹气声。 不多时就有个青衫的年轻大夫走了进来收拾药,看到老大夫在熬药,就问了句:“陈老大夫,殿下伤得不重吧?” 他才给监牢里的那个止住血,趁着殿下大婚时候行刺,也亏得他想得出来。这下好了,整个府邸上下谁也别睡了。 陈老大夫摆了摆手:“多亏的那人淬毒功夫不到家,那毒不是光在匕首上泡几天就行的还得淬火,匕首上的毒跟本没怎么留住。殿下只是被划了一下,用静心休息两日服几贴药便好。” 正说着陈老大夫突然念叨了声:“坏了,忘记提醒殿下,伤上有毒可不宜行房啊!” 正说着就要将药童叫醒,青衣大夫摆手:“你还不知殿下?怕是一会就要直接派人闹到宫里了,还同什么房啊。” 私牢之中,武炎正带人严审逼供呢,府里其他几个大夫都带着最好的药候在牢外,等人撑不住了就去帮其续命。只怕今晚他不将太子的名字吐出来,殿下绝不会让他去死。 而等他一招供,就会有人直接去闯到宫里递上他的供词。皇子被刺杀可是大事,今晚就算是殿下大婚,也决计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对付太子的大好机会。 陈老大夫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牢中那个伤得太重了,刀上的药他是自己下的,结果没想到却全用在他自己身上了。忍不住颦眉,道:“也算是个汉子,竟然拿命去拼。” “不说了,我是来拿药的,还得去候着呢。”青衣大夫匆匆提起收拾好的药箱,赶紧就走了。 东宫早已经落了匙,各宫苑中多已经熄了灯烛,只有延祚宫还灯火通明。 东宫谋臣在殿中整齐端坐,太子李恒居于上座,脸色有些不太好。 下座叹气纷纷,有人道:“樊林自作主张,若是搜出来什么与东宫的书信就糟了。希望他动手前聪明些,将那些东西都烧了。” 立刻就有人冷哼一声:“即便是搜不出来,你们以为李燃就不会伪造了。要我说,不知那狗贼伤得如何了,要是直接死了就好,殿下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众说纷纭,争执不休。 “诸位莫要再多言。” 终于,李恒起了身走了下来,他眉心可以瞧见忧虑,拳头微攥,“这次本就是孤不对,与皇弟府上的人有了些许往来,明日我自会向父皇请罪。”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臣皆道:“殿下,不可啊。” “此事本不是殿下之过,樊林虽说莽撞,但是也全然是为了殿下。还不是前些日子,李燃派刺客行刺殿下,才有樊林今日的壮举。” 这些话,李恒充耳不闻,只眉心沉沉:“当日的事,并无实证是李燃所为,父皇不会听的。” “怕是等不到明日了,殿下。”谋臣裴建是智囊袋,起身谏言道,“以二殿下的性子,怕是不会容咱们等到明日,今夜就要闹到宫中。” 他没有阻拦李恒,现在认错才是最正确的。陛下从来都是站在东宫这边的,李燃府上有人行刺,就算有确凿证据和东宫有往来,那又如何?谁又知不是李燃不满陛下赐婚,故意生事? 只要殿下去请罪,陛下就决计不会怪罪殿下。到时候只要道李燃前日处死了一个叫梁士的侍卫,樊林是为了替故友报仇,便可将东宫摘得干干净净。 李恒闻言,当即立断:“立马派人盯住二皇子府和各宫门口,一旦有消息,即可来报。” 因为府上动静太大,春嬷嬷和青芜很快就赶到主子身边伺候了。 主子在沐浴,浴房水气朦胧,角落的六瓣莲花熏台香云袅袅。 江嘤嘤靠在浴桶里撑着脑袋,旁边台子上放着香膏,这里的熏香饶得她昏昏欲睡,也不欲多待,便起身了。 旁边还候着几个青衣婢女,在旁边侍奉着衣裳,青芜一来,她们就被挤到了一边。 春嬷嬷忙给主子披上衣裳,嘴里还一个劲叹息:“今儿正是造孽了,殿下今夜许是不会留下了,真真是委屈皇子妃了。” 江嘤嘤漫不经心披好寝衣,身上还带着清新的水汽,如扇细密的长睫微阖,樱唇微抿挑起一抹弧度。身形修长,光着玉足踩在木屐上。 不会留下?才怪呢。 果然,江嘤嘤婷婷袅袅走了出去,瞧见其余人早已经退下了。房间灯烛明亮,桌前端然坐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影子被拉长映在山水美人屏风上。 李燃里衣外松散的披着一件麒麟暗纹织金常袍,手里还持着一个文卷,像是在此坐了许久。漆眸瞧着那文卷微沉,唇角绷紧,听到动静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抬首便见乌发披散着着单薄寝衣瞧着不怎么高兴的江嘤嘤,顿时微怔了一下。 “嘤嘤。”他走过去,漆眸望着她心下微紧,下意识轻哄,“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江嘤嘤原本已经被熄灭的兴致在瞧见人后,又迅速燃起,她下颌微抬,走了过去,假意娇嗔:“夫君不是要走吗?” “走?去哪?”李燃牵过她的手,微微蹙眉,“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第7章 春宵 檀木雕花顶垂下大红帷幔,灯架上的蜡烛早就燃了过半了,此刻烛芯烧得噼里啪啦。关得严实的花梨窗挡去了外间静谧的暮色,江嘤嘤有意在浴房待了许久,外面的事早就被处理好了。 李燃指节修长掌心微暖,攥着她柔荑力道不轻不重,有些温和。江嘤嘤却瞧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冷,不仔细看是不出来的。 她眉梢微挑,就娇哼道:“今夜夫君遇刺,这样大的事,也不该这样算了,我还当夫君会要让人彻查此事。” 江嘤嘤心里还有些惋惜,李燃是有手腕的,做事十分利落狠辣,可是有一点不足。今天的事,他可以严刑逼供让樊林供出太子,然后进宫请父皇做主,但是父皇会站在他这边吗? 从李恒一出生的时候,他就是嫡长子,皇帝对他寄予厚望苦心栽培,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心血。哪怕皇帝对他生母不喜,哪怕皇帝再喜欢宁贵妃,他也不会换太子。 皇帝即便再喜欢宁贵妃,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宁”乃安宁之意,他希望贵妃母子能安分,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从李燃一出生,皇帝就从来没有将他当儿子看过,始终在提防他。 年少秋猎时候,太子只猎到了野兔,皇帝大笑对左右赞曰:“太子身体孱弱但毅力可嘉,即便是带着病体也能收货颇丰。” 而李燃将猎来的野鹿满心期待的奉上,皇帝神色便淡了下来,道:“知你素日最是争强好胜,以后少耽于游猎之事,也要记得瞧瞧自己功课。” 只可惜,李燃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不如太子优秀,所以从不沾酒色,每日亥时睡寅时起,文治武功样样都不允许自己比李恒差。 太傅教导太子李恒时曾说,为君者当为天下表率。李恒听没听进去不说,一旁捎带旁听的李燃却深记在心中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会比李恒做的更好,比他更适合做这天下的主人。 可惜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傅,所看重教导的都只有李恒一人。李燃在他们眼里,不过只是一个会威胁李恒的所在。 江嘤嘤突然有些可怜他,这样拼了命的去做一件事,可终究这些努力执着只能是死敌前进路上垫脚的基石。 “嘤嘤。”李燃以为江嘤嘤是因为大婚夜被毁不高兴,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被个刺客毁得这样彻底,他声音有些冷保证道,“嘤嘤放心,今日之事,来日必定讨回。” 他牵着江嘤嘤的手来到桌边,红木桌上放上的新的酒盏,用红绳系着。他白皙的指节拿起一杯,送到了江嘤嘤手里:“大婚之夜不能毁,合衾酒有长久之意,自然不能缺。” “方才府医送来的药本殿已经用过了,酒是命人拿的淡酒没什么味道,府医说了可以用。” 灯火下李燃俊朗的面容熠熠生辉,漆黑的桃花眸望着她像是幽深古井倒映着她的面容,江嘤嘤接过酒望着他一瞬有些微怔。 他唇角就扬起一抹淡笑,霎是好看,语气也格外郑重:“嘤嘤既是本殿的妻,那即便是前路有再多阻碍,本殿也定会给你一个圆满。” 他所图谋之事有多危险,他不知道吗?他知道,嘤嘤亦知道。 就如有刺客毁坏今夜婚仪的圆满,往后的路其实更难走一点。但是李燃从不是个放任自流的人,他想要做什么自然会破除千难万险去做到。 今日任由新婚夜被毁掉,明日就会是旁的被毁掉,一步退让的人总会步步退让。 此言此举是他给嘤嘤的一个保证,不管是今夜还是以后,纵有万般险阻,他都会给她一个圆满。 李燃那双骨结分明的手端着杯盏,与江嘤嘤相对抬眸扬唇一笑,就将杯盏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作为反派时候的狠辣,就像一个看着自己爱妻的寻常夫君一样。 对于自己阵营的人,李燃向来都不吝尽最大的善意。就比如此刻的江嘤嘤,还有曾经的樊林,即便是他还并不能全然信任其。 江嘤嘤指尖微微动,想到被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心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她抬首如李燃一般将盏中酒饮下,舌尖有些微甜,果然没有什么酒味。 他若不是个反派,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檀红的床幔并不晃眼,十分好看。床上被衾柔软,蚕织的锦缎有些微凉,但是十分舒服。芙蓉并蒂鸳鸯软枕摆了一双,床上原本压着的莲子花生全被江嘤嘤扫开了。 江嘤嘤踢掉了脚上木屐哼哼着整个人便陷进去了,青丝一下便松散了开,修长白腻的藕臂衬着大红的锦被十分惹眼,她十分快乐的翻滚进了最里面。 铜架上的一排灯烛都被熄了,只留下一对红烛烛光微微跳动着,眼前瞬间暗了很多。 李燃靠在外侧眸光灼热瞧了她半晌,然后俯身靠近,浓墨漆眸瞧着她澄澈的眉眼。少女身上还带着几分水汽,贴近后指尖有些微凉。 他弯唇,试探轻唤:“嘤嘤?” 江嘤嘤被整个圈在床里,她漆黑杏眸注视着他近在咫尺如墨勾勒的眉眼,唇角就勾了起来,哼哼着应了一声。这人怎么这么大一个,整个人一凑过来她都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心里有些喜欢,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江嘤嘤又想到枕头下的匕首,决定说些什么哄哄他暂且也给他几分回应让他安心。 然而还未开口,却见昏暗烛光映着大红床帷,他整个人都被映着有些微红,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听说会有些疼,我会轻一些。” 怎么办,她更喜欢了。 江嘤嘤忍不住心里泛起甜滋滋的味道,抬臂就揽着人脖颈,翘首亲了亲他的唇,看着他陡然睁大的眼睛心情大好:“我可怕疼了,你要说话算数。” 什么反派谋逆,什么手腕狠辣心思诡谲阴险的,都暂且扔一边吧。浮生偷得眼前乐,欢喜一时是一时。 此时的李燃也没有再想听到的那些事,即便是嘤嘤被道貌岸然的李恒欺骗过,但是此刻她是他的,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他自小便在孟太傅教导下读圣贤之书,但是圣贤书校正不了他的野心,他内心只有金殿之上的那个位置。 为了得到父皇一个的赞许的眼神,他自幼便寅时习武辰时读书,四季更迭从无懈怠,从不近女色。更没遇见过江嘤嘤这样的女子,她娇嗔的理所当然,根本无从招架。 他轻笑着低首去亲少女的唇,去解开两人腰间的衣带。却被勾着脖子,甜软馥郁的气息撞了个满怀。 暖阁生香,撩人得紧。 古代成婚的早,江嘤嘤这个身体如今也才十七,面对这番攻势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她本就娇气得紧自觉不适应就哼哼唧唧的咬着他耳朵叫停。 李燃正是初尝甜头的时候,哪里是能停下的,但是嘤嘤咬着他耳朵便只好再将动作放轻了些。 耳尖温暖的触感磨在他心坎上,一时间不由闷哼一声。 “坏东西!”江嘤嘤一口咬在他肩胛上,牙有些酸,口中呜呜咽咽的。 李燃知道自己放肆了,只好先强忍着停下。一边低头吻着嘤嘤眼角的泪珠,一边低声问:“可好些了?” 江嘤嘤气得闭眸休息,决定不搭理他。她累得很,指节都有种酸爽得发麻的感觉,整个人被衾托着,感觉整个身子都陷进去了,从未觉得被子这样舒服过。 李燃瞧见她这幅生气的模样,额角都有些汗湿了,只觉心下满是喜欢和餍足,抬手将她额前散落的额发别到耳后,小心的掖好被子。 然后他起了身,动作间不小心推开了外侧的软枕。软枕下压着一把没有任何花纹,看着就很粗糙的匕首,很明显不是自己府邸的东西。 他将东西拿在手上,顿时有一瞬间的沉默。 瞧了一眼早就滚进去里侧,睡得正沉沉的爱妻,头侧向里间,青丝披散开,毫不防备露出一截白腻修长的脖颈。微微叹了口气,将匕首随手塞进了床底。 嘤嘤胆子小,到一个陌生地方有些害怕也是正常的,但是枕下压匕首伤到人就不好了。 而床里侧,江嘤嘤抱着被子睡得极为香甜,发丝有些微乱,身上还有些黏腻,但是都不妨碍她梦里相会周公。 在她睡得正香甜的时候,全然不知府里她带过来的婢女们几乎一夜未眠。因为春嬷嬷在和她们念叨主子不会伺候夫婿的后果,夜里殿下肯定得叫人的,但是这个时候婢女去伺候男主人,主子肯定会发脾气,倒时候就更遭了。 在春嬷嬷的念叨中,整个下人房的婢女都惊恐起来了,哀嚎着自己明天的命运,也就除去一个青芜还睡得正香。 而此刻正房,婢女送了水赶紧就走了,李燃看着熟睡的嘤嘤想叫她起来盥洗,轻唤了两声无人应。思忖一翻,小心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江嘤嘤梦中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微微蹙眉,脑袋沉沉枕着李燃胸膛前,手上抓着被子揪空了。等李燃已经将她放在水里了,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我要睡了。”她不满,这反派怎么这么黏人。 李燃看着手里的帕子,隐约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但是看着江嘤嘤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下便软了三分,替她擦了擦汗,有些头疼:“睡吧睡吧。” 第8章 良善 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春嬷嬷就匆匆带着青芜穿过了大半个院子赶到了正房外。府邸中的婢女天不亮就在忙活了,正房外还候着好几个。 为首的那个着着一袭苏梅色长裙,鬓间簪着两朵淡紫色桔梗。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要给皇子妃立规矩的扶姞。 扶姞瞧见春嬷嬷过来,就挑眉看了过来。 她带着人似乎站在廊下很久了,春嬷嬷顿时心下有些不安。 虽然心里对这个顶撞自己主子的婢女骂了半天,但是见到人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主子还不在的时候,顿时就硬气不起来了。脸上就挂上那熟悉的陪笑,语气也虚得很: “扶姞姑娘,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知现在里面可方便进去伺候?” 春嬷嬷到底是继夫人随意指派给江嘤嘤的,也不是什么得体的下人,行事上也畏畏缩缩的。 一边的青芜只觉得,即便是皇子府邸上的婢女又如何,这后宅到底是皇子妃的天下,这扶姞到底是太没有眼力见了。 但是此刻皇子妃也不在,她没有必要在背后替主子争夺面子,省得事后还要挨春嬷嬷白眼,所以她就颔首静静站在一边不曾说话。反正等主子抽出空来,自会将这贱婢收拾了,她到时候再好生替主子折磨折磨这小妖精。 扶姞看了春嬷嬷一眼,视线扫过后面昨日还伶牙俐齿,今天就不说话了的青芜,一时间心下便隐约有些志满意骄。 瞧这反应,果然是心虚了,知道怕了。 但是已经晚了,昨夜皇子妃自己当着这样多的人面说的,要让府里婢女今后不许穿这样的粉。今日府邸上大抵已经传遍了,若是做不到皇子妃便是自打脸面,往后在府邸上也再难竖立威信。 扶姞唇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面上倒是正色庄容道:“这怕是不可,主子未曾传召,咱们做婢女的岂可进去,春嬷嬷是皇子妃身边的近身嬷嬷,怎能能说出这般没有体统的话来?” 春嬷嬷的脸一瞬都绿了,但是她又不敢说什么。虽然殿下昨夜留宿了,她却更担心主子那个性子会不会更惹怒殿下。 况且主子从她在身边伺候到今日为止都不曾自己穿过衣裳,春嬷嬷甚至不知道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衣带要怎么系,更遑论还有殿下的。 今日还要进宫请安,若是衣带系的歪歪扭扭的,成何体统。 就在几人说话的空档,花梨木雕花折门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慵懒娇嗔的女声:“来人。” 春嬷嬷瞧了扶姞一眼,就赶紧匆匆进去了。扶姞和青芜两人相互瞧了一眼,也跟在了身后。 房间里的情景和几人所想都不同,少女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瞧着,身上披着一身檀色织罗印并蒂莲襦裙,腰间系着珍珠腰链。青丝随意披散下,没有绾发。 藕臂戴着一只粉玉镯,柔荑撑着下颌,漆黑的杏眼望过来的时候乖巧的让人心都化了。 在她身后的檀木桌旁,殿下衣衫整齐,墨发也用金冠束好了。剑眉入鬓,漆黑桃花眸还带着轻松之色,端着茶盏的那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但是捻着茶盏的动作怎么看都彰显着一股子餍足。 春嬷嬷上前见礼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殿下的发是谁绾的,总不可能是皇子妃。 江嘤嘤一边示意春嬷嬷上前来给自己梳发,一边双手撑着下颌,杏眸就笑吟吟的看向了扶姞,声音倒是乖巧甜软,就是吐出来的话委实叫扶姞毛骨悚然:“昨日本妃不是说了,府中婢女这样的衣裳都换掉?扶姞姑娘可是有何意见?” 扶姞当时就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子妃当着殿下的面都敢这样说话,她下意识看向了殿下,却见殿下下意识皱了眉。 是了,殿下最讨厌娇柔造作之人,尤其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还有那种手伸的特别长的。皇子妃可是将这几样都占了,殿下没道理不厌弃她。 果然就听李燃蹙眉看向江嘤嘤,询问道:“怎么回事?” 春嬷嬷给主子梳着发,差点吓得手哆嗦,赶紧稳住,要是她敢将主子头发扯掉怕是就离死不远了。 江嘤嘤轻哼一声,娇声道:“夫君你瞧她,哪有婢子穿得这样显眼的,昨日她来请安,我还当家里给我硬塞的媵妾过来请安了,到不想是府上的管事婢女。” 扶姞被戳破了心思,瞬间吓得跪在了地上,连道:“婢子不敢,只是这衣裳都是按照府里的规制来的,婢子不敢擅自改动。” 她说着有些委屈,眼圈都要红了,细白的指节揪着裙子。 事先来的时候就猜到皇子妃不好对付,此刻倒也没出乎她所料。但是谁叫她是府上的老人了,对殿下喜恶清楚至极。若不是从前殿下不近女色,她们这些从宫里就跟着殿下出来的,早便该是侍妾了才是。 李燃的面色就沉了下来,搁下了手上的茶盏,看向扶姞道:“这府上的规矩都是主子定的,既然皇子妃说话都没有用,想来你也不乐意听本殿的。以后你便不必再伺候了,打哪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扶姞愣了一下,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她嗫喏了半晌,终于哆嗦着说了出来:“婢、婢子是贵妃娘娘宫里出来的,既已经随殿下出了宫,又岂能回得去?” 这一刻,她终于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份恐惧不光是因为殿下放逐她,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对殿下的认知发生了动摇,殿下好像和她所预设的完全不一样。 如今她还能依仗,勉强让自己立身的,便是宫中的宁贵妃。殿下素来仁孝,绝不会打贵妃娘娘的脸。 扶姞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昨日察觉皇子妃不好对付就该认服便是。若是能回去昨日,她一定离皇子妃远远的。 青芜在旁边低着头,实则憋笑都憋到天上了。她就知道会这样,主子这样骄矜又要把控一切的人,来府邸后第一个就应该将后院管事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才是。 这扶姞也是蠢,自己送上了门亲手递上了把柄。主子是府中主母,还能让她继续做这后院的管事吗? 而等将扶姞撤掉后,主子又会扶持谁来做这个位置?自然是自己这个主子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婢女! 旁边,江嘤嘤撑着下颌瞧着铜镜里应出来自己绝美的影子,白玉纤长的指节随意的拨弄着妆匣里的钗环。 她在等,等扶姞服软。 李燃压根听也没听她的,冷笑着将杯盏重重往桌子上一磕,无情道:“今日正好要进宫,便叫母妃瞧瞧你,竟然将母妃搬出来拿捏本殿了!” 扶姞顿时就不敢了,跪在地上惶恐至极叩首:“婢子知错,求殿下、皇子妃饶恕。” 李燃想着江嘤嘤受委屈了,便问道:“嘤嘤想如何处置她?” 母妃向来不愿理这些闲事,这样一个不敬主子的婢子,便远远发落了便是。左右嘤嘤是府上主母,自然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 扶姞瞬间说不出话来了,她是知道皇子妃不是善茬的,这回到了其手里,怕是捏圆搓扁都有自己受的了。 江嘤嘤示意身后的春嬷嬷将自己宝贵的头发放下,抬眸看向扶姞,声音婉转娇嗔:“唔,既然已经知道错了,那这次便算了吧。” 算了? 扶姞一瞬僵住了身子,没敢抬头。即便是没抬头,她也能想象得到,此刻皇子妃笑面之下的危险。 李燃却是蹙眉看向了江嘤嘤,怕她吃亏道:“嘤嘤不必顾及旁的,母妃向来不管这些小事。” 江嘤嘤头上还顶着春嬷嬷刚盘完的发髻,她漆黑杏眼含笑向扶姞看去,轻唔了声:“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扶姞啊,宫里出来的,想来这双手也是极巧的,以后便继续做这院里的管事吧。” 春嬷嬷瞬着江嘤嘤的视线看过去,就正好看见了扶姞那双有些白嫩的手,心里竟然微妙的有些懂了。 “不过就是犯了一次错嘛,能改之就最好了啊。”江嘤嘤十分善解人意。 她身边啊,就缺扶姞这样的婢女。 按照出嫁皇子府的配置,江家给她身边陪了十几个婢女,但是江嘤嘤一直带在身边常用的也就只有春嬷嬷和青芜。 恶毒女配身边的婢女,当然也不能是好人。 就如春嬷嬷,用卖主子的钱去接济嗜赌的儿子和捧在心尖上的孙子。在书里,她会在最后的时候将江嘤嘤做的那些事全都抖落出去,以求太子妃给她的好孙子谋个前程。 而青芜则会在皇子府倾塌后,利索将江嘤嘤的私产全部卷走逃跑,不给她留半分后路。 江嘤嘤就喜欢这样的婢女,作为一个经常惹事的恶毒女配,最惨的自然就是身边的婢女。主子犯错,婢女或顶罪或受罚,主子遇险死的一般也都是婢女。这样的高危职业,还是让同属性恶婢来做吧。 所谓蛇鼠一窝,顺从自然规律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边的李燃却心底微沉,眼底浮现忧虑,嘤嘤这样的性子,进了宫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攥着杯盏的指节微微摩挲,进宫后他就不能一直陪着嘤嘤了,还得让人多注意着嘤嘤这边。 第9章 母妃 任由一边的青芜是如何晴天霹雳的模样,任由改变不了主子欣赏扶姞想要提拔扶姞的实事。 甚至于就连今日进宫,江嘤嘤也抬手点了扶姞随行,青芜恍恍惚惚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扶姞,十分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而这边的江嘤嘤却是看着妆匣中十分奢贵的青鸾衔石小凤冠,和另一个瞧着惊艳绝伦的玉芙蓉花簪,托着腮娇声问李燃:“夫君瞧瞧,戴哪个更好看?” 这两个都是宫中赐下的,江嘤嘤都喜欢得紧,尤其是这小凤冠瞧着夺目的很,她就是要李燃选。 果然,李燃上前将那青鸾衔石小凤冠簪在了江嘤嘤的鬓间,那雕琢精细的鸾鸟并未显得庄重在江嘤嘤的发间倒是更添了一抹灵动。 李燃修长指节拂过了那鸾鸟的用金片织成的尾羽,漆眸望着镜中嘤嘤眉眼,唇角噙着满意的笑: “华贵富丽,嘤嘤就适合这样的凤冠。” 江嘤嘤撑着下颌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甚是满意,心道还是李燃会说话,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反派。 今日进宫不出意外还会见到太子和太子妃,江嘤嘤对这两人可是稀奇的紧。 她瞧着镜中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李燃,瞧了这样久仍旧甚为惊艳,想到原文中对男主李恒的描写可要比李燃丰富多了,都说李恒长得比李燃还要好看许多。 而女主元雅容对李燃不屑一顾,对李恒死心塌地,这就让江嘤嘤忍不住琢磨,这李恒得是什么神仙模样啊。 “嘤嘤在想什么?”低磁的声音在发顶响起。 江嘤嘤拖着腮,噗嗤一笑娇声:“嘤嘤在想,夫君如此俊朗,比夫君还好看的人得长成什么神仙模样啊。” 她是真的在想比李燃还好看是长什么模样,但是听者只会觉得她是在撒娇,就比如李燃。 “哪有夸男子容貌好的。”李燃唇角还是忍不住翘起。 府邸朱门外,进宫的马车早已经备好了。车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和软垫,吃的喝的一应俱全,车窗帘是软烟罗外面还垂着一卷的竹帘,旁边的挂绳上坠着碎玉铜权。 如今正是初夏时候,风中还带了一丝丝的闷热。 江嘤嘤靠在软垫上,她寻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李燃就端坐在她身侧,想着一会入宫便和她说起了宫里的事,尤其是皇后与母妃之间的牵扯,防止她在宫里受什么委屈。 嘤嘤瞧着就娇气得紧,李燃一想到她被那些人欺负的掉眼泪的样子,心里下意识就紧绷了起来。 马车动的时候,风就会吹开软烟罗让人舒适不已。马车辕坐上,隔着帘子坐着的扶姞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皇子妃竟然坐在殿下的位置上,而殿下竟然顺从的坐在边上,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但是她已经长记性了,缩着手脚决心以后当个哑巴。 宁贵妃和皇后的关系,江嘤嘤怎么能不知道? 她靠着软垫慢悠悠的吹着风,皇后原本出生大族,性情严厉,时时刻刻逼迫着李恒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输给李燃,就像她不能输给宁贵妃一样。皇后的母族已经不行了,丈夫的心思又不在他哪里,她和宁贵妃斗了大半辈子了,如今手里所剩下的就是那点权柄。 江嘤嘤想起皇后时最大的印象就是她刻薄刁难女主,毕竟是女主嘛,那成长路上哪能没有一点磕绊?元雅容本是家中长女,在元家的时候就是京中贵女典范,她干净出尘宛若菩提明镜,是京中贵族子弟二郎争相追求的对象。 当初原本的江嘤嘤卑贱到了尘埃里,被嘲笑欺辱践踏,在元家的赏花宴上被元雅容的手帕交姐妹推进了养蟾蜍的泥沼里,唯一一件可以穿得出去的裙衫被泥浆浸湿透了,身上都是污泥。 有人悄声笑:“她也配惦记太子?给元姐姐提鞋都不配。” 元雅容却不计前嫌,在众人压抑的嘲笑声中给她递了自己干净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泥泞,让贴身婢女带着她换了自己的干净的衣裳。 原主大庭广众下羞辱的时候心里满是恨意,蜷缩着身子颤栗着要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但是当干净的元雅容走过来温柔给她递过来白帕的时候,那一刻她内心瞬间被击溃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一切!她不过是在太子选妃的时候,怀了几分心思罢了,即便是身在泥潭里她就没有资格仰望明月了吗? 她没有元雅容那样好的家世,没有她那样众人捧月人人都爱,她就是浑身脏污满身卑贱。当元雅容给她递过来帕子的那一刻,她内心所有能支撑的东西在那一刻倾塌。 元雅容那样不染尘埃,自己这样糟污的人却去不知羞耻去妄想太子。凭什么配,她就是这样脏,即便是洗去了身上的污泥也洗不去那些刻在骨子里的。 那日被羞辱,回去后她便投湖自尽了。 这是原主江嘤嘤和元雅容的恩怨,自尽从来都不是因为和李燃的婚事,最后压垮她的仅仅是那一方干净的白帕。 江嘤嘤与元雅容就没有那样深刻的恩怨了,毕竟这些事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倒是没那么在意元雅容。就是有一点不得不在意,那就是身在主角团又唯一不是好人的皇后,这人狠起来自己人都不放过。 “皇后若有为难于你,不必忍让,本殿若不在只管找母妃做主。”李燃看着她苦恼的样子,越发放不下心,沉声道,“皇后最重自己名声,你放心只要有母妃在,不会叫你吃亏的。” “夫君放心。”江嘤嘤杏眸顿时就盛满了笑意,唇角悠悠翘起,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宁贵妃在文里是占据宫里的反派,平素慵懒闲散不管后宫纷争,但是最后也是她的陷害险些让皇后被废,若不是最后太子以命相保,皇后真的会凄惨死在宏义宫中。 宫门崔巍肃静,守卫森严。透过那马车帘一层轻烟纱可以窥见那两边几乎挡住天日的高墙之间漫长狭窄的宫道,逼仄感铺天盖地。宫门有好几重,每每过一层马车就要行很就。到了内宫马车就进步去了,得换成步撵。 宫道边排着队而行的宫女内侍远远的瞧见步撵就要避让行礼,步撵上的江嘤嘤素手撩起轻纱漆黑眸子远望而去,几乎是看不见能光明正大走在自己面前的宫婢内侍的,只有连绵不断的繁华盛景。 远处广玉兰树冠繁茂处隐隐可瞧见太极宫青黑色的檐角,天下权利的象征。 江嘤嘤收回眸光,瞧着身侧檀色麒麟纹长袍端然而坐还在于她说着宫中琐事的李燃,眸中透了一些复杂之色。她撑着下颌看着反派,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吗? 羊道深不见底,宫墙太高连光都照不进来。穿过那层层宫门后,这里面的繁华盛景也确实吸引人眼睛,只是不知这些树花开得这样好,滋养其的土壤又是如何这样肥沃。 李燃瞧见她这样看着他,不解其意,江嘤嘤却是笑眯眯抱住了他的胳膊,温香软玉贴来,她拖长的声调绵绵勾人:“夫君,你怎么这样好?” “宫里庄重,不可这般。”李燃只觉肩上微暖,少女抱着他的胳膊笑咯咯撒娇,瞧着一点也没有被森然的宫闱吓到,可比他以为的胆大多了。他忙眼疾手快将帷幔放下,这一路上都白说了,“嘤嘤别闹,宫中不比府邸,行步皆需谨慎!” 江嘤嘤就喜欢看着反派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进宫门后按理是要先去拜见皇后的,然而也不知皇后是有意为难还是真的不想见人,只派了宫女传话道是乏了,不便见人。这倒是正好,两人便先去了宁贵妃的含露宫。 能宠冠后宫多年的宁贵妃也确实不一般,身上仿佛就有一种温婉的气质,仪韵自成。一袭浅色宫装被宫女拥簇着在松木软塌边吃着葡萄,饮用着清茶。 她坐在上座,瞧着李燃携江嘤嘤来见礼,眉眼间都含着笑,就像外面绽放的那些紫薇花一样,好看又容易亲近。 即便是江嘤嘤身世不佳,宁贵妃也没有丝毫介意,她在饮下茶后招手让江嘤嘤坐过来,温柔拉着身侧少女的手对李燃道:“嘤嘤在此陪我说说话便好,你过午再来。” 在文中初期的宁贵妃对李燃的态度一直是不闻不问放任不管的,朝堂之事她半点也不关心,哪怕涉及到她的母族。她被皇帝豢养在后宫,安宁度日,从不插手任何事,李燃娶妻,她就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欢喜。 那宫门外的风风雨雨好像与她没有关系一样,有时候对于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来说,看着笼子外的人一个个死去,闭上眼睛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江嘤嘤坐在宁贵妃身边乖巧又听话的模样,就像是那种最得长辈喜欢又软又甜的晚辈。 “夫君你放心去忙吧,我在这陪母妃说说话。” 李燃见状也放了些心,他手上还缠了白布,来宫里后就被他藏在了袖子间。 宁贵妃半点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她好像在这后宫里随意又坦然,没什么东西好在意的一样。看着江嘤嘤软软叫母妃的时候,顿时就被她的乖巧的样子吸引了,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让宫女将糖水果子都端上来。 “嘤嘤喜欢吃什么,母妃一会让人去做。” 旁边的扶姞躬身侍立一旁,看着贵妃娘娘慈母心泛滥的模样,内心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很想将娘娘喊醒,但是她不敢。 娘娘多善良一个人啊,就这样被这披着羊羔皮的狼崽子蒙骗了! 第10章 太子 相较于寒露宫此时的祥和,宏义宫就恰恰相反了,整个肃穆的寝殿中宫婢噤若寒蝉。 花梨木柱边厚厚的帷幔垂落,角落放着的猊兽香炉里点着的安神香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并不能舒缓人的神经,倒是叫人越发觉得紧绷了起来。 皇后娘娘素有偏头痛的毛病,昨日李燃大婚陛下为了给贵妃体面,便又歇在了贵妃处。昨儿分明是月初,底下的宫婢还不知又要如何编排。 她虽是皇后可是在宁贵妃面前哪里还有半分的体面,于是又一夜未睡安稳,一早偏头痛就犯了传唤了太医。 太子李恒正和太子妃一同过来请安,这一来便走不掉了。 李恒原是要去见父皇,他怕李燃会在父皇面前说些什么。但是母后又病了,他不敢冒然离去,也不敢冒然和母后说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免得惹人烦忧。 元雅容瞧出他又不便之处,亲自接过了宫女手边的汤药来了,温声对李恒道:“殿下既有事便去吧,母后这里还有妾身在。” 那药是才熬好的,药碗有些烫。元雅容从前素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有些柔嫩的指尖一瞬间就被烫到了,她只微微颦了颦眉,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用勺子搅了搅药汁。 李恒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有瞧见身侧太子妃的异样就起身要想母后告退。 皇后却撑着额角靠在软塌边,闻言却是抬眸看向了李恒。她天生高眉,即便是不生气的时候也自带这一种威严:“听说恒儿昨夜又是宿在延祚宫,到底是何是要与谋臣商量一夜,今儿也不肯与母后说半句?” “母后头疾本不该为这些事烦恼,并无什么大事,只是父皇委以重任,儿臣不敢懈怠。”李恒一袭月白龙纹长袍,玉冠束墨发,眉眼生的温润,和皇后半分也不像。 殿中都是亲信,也无旁人。 皇后按着额角,眉心蹙得极为深,她示意元雅容将汤药放下,看向了两人道:“有些事母后本不该多言,只是你们成婚已有半年,到底何时才能有个子嗣。” 两人身形皆是一僵,李恒瞧了垂眸的元雅容一眼,有些犹疑对皇后道:“母后,此事急不得……” 皇后苦口婆心:“李燃如今已经成婚,即便是陛下如今依旧愿意让你来做这个太子,可若是那江氏先诞下了皇长孙呢?” 这些年陛下一直信任太子,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李恒是皇长子的缘故。可是若是日后皇长孙出现了呢,陛下又一直亲近贵妃,皇后实在不能放任这样的危险存在。 “母后……”李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打断了。 皇后按了按额角,拧了眉道:“都出去吧。” 李恒顿时如释重负,和元雅容一道告退。 到了殿外,日头当宫道旁的槐树郁郁葱葱,无人处。两人停住了步子,身后跟着的宫女也退开了些步子。 “雅蓉,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李恒凝眸看着女子微垂的眉眼,她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子,温柔如水,总能熄灭他心中的焦灼。 这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太子妃,在元雅容出阁前两人便已两心相许。若是她不入东宫,宫外其实有不知凡几的世家儿郎想要求娶,她会过得好许多。 元雅容瞧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总算熨帖了几分,其实到底是值得的,她弯了弯唇刚想说什么,就被李恒突然拉住了手。 李恒想到去年选妃时候的事,隐约记得有女子刻意摔在鸾轿前,听说是江尚书家的女儿。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竟然被赐婚给了李燃,李恒心中微妙的同时又觉得她和李燃凑到一处倒是挺合适。 只是往后雅蓉于其打交道的地方怕是就多了,李恒想想便绝得不放心,叮嘱道: “今日二皇子妃进宫,你见到她,记得避让几分,莫要与她起什么冲突。” 元雅容唇边笑容微凝了一瞬,眼前又浮现了半年前时最后见到的那抹身影。当日是闺中几个姐妹玩笑,却不想有一个人瞧见她站在泥沼边,就起了心思。那日元雅蓉怕出什么事,匆匆走去帮忙,却也只瞧见了她带着恨意的眼神,冷得渗骨。 揪着帕子的手下意识便紧了紧,察觉到李恒眼里的关切之意,她神色微缓了缓,唇边重新挂了笑道:“殿下不是有事,就先去吧。” 李恒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染了几分笑意,应了声好。 凌烟阁校场外层层侍卫把控着,空旷的场地上竖立着一排排靶子。陛下今日在此召见了羽林卫里的几个副将,议完事后便准备在此活动一番筋骨。 陛下如今也才还不到耳顺之年,眉眼间有些老态但依旧能瞧见年轻时候模样。身上披着金色的甲胄,隔着半个校场熟练搭弓射箭,箭矢嗖得离弦,下一刻正中靶心。 旁边的副将忙笑着恭维:“陛下雄风仍不减当年啊!” 身为一个皇帝,最难熬的便是瞧着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手里的权柄终究要分出去。而此刻皇帝掂了掂手里的弓箭,脸上露出了几分怀恋的神色,年少时候他就是那着这样的弓箭在边关军营中闯荡出来的。 如今再看,也有尽二十余年过去了。 “儿臣参见父皇。” 君臣和乐声被一声清润的问安声打断了,皇帝微微凝眉侧身望去,就瞧见已经换上了甲胄的次子恭顺的站在旁边。 李燃腕着束缚,背脊笔直,看着十分的恭顺。 但是皇帝却是知道这个儿子骨子里的逆骨的,到底也是自己的子嗣,沉声道了声起来吧,视线就扫过了他抬起的右手上缠着的白布,眉心微蹙:“手上是怎么回事?” “让父皇担心了,不过是昨日府上遇了刺,只是小伤不打紧的。”李燃像是无事一样,将手收了起来,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彰显了手上伤势的严重。 皇帝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弓箭丢给了身后恭敬时候的内侍,上前走了两步让人去唤太医来,一边道:“现在刺客倒是愈加猖狂了,太子前些日子去虞城治水路上才遇到了,如今又轮到燃儿,这是何人在针对朕吗!” 眼角有些老态的眸子微敛,瞧着就像真的为次子遇刺而怒一般,实际上差人宣太医就已经说明了对此的怀疑。 前些日子太子遇刺,虽然抓到的凶手只是虞城地方贪官,怕太子将罪证带回才下的手,但是皇帝总觉得这其中少不了次子的事。加上这次他强行给次子赐下的婚事,很难不让人相信,这是次子在不满。 李燃心知肚明,他漆眸微暗,拱了拱手:“父皇息怒,那刺客儿臣已经抓到了吗,正在着人严审。” 皇帝望着他的神色微顿,沉了声问:“是何人?” 李恒匆匆赶来的时候,就听校场的侍从恭敬道,陛下和二殿下已经回凌烟阁了。 花梨木雕花窗前摆着的软塌,中间摆着的檀木矮桌上放着各色药瓶。李燃端坐在软塌一侧,抬手让一旁候着的张太医拆去手上所覆白布,很快白布被拆开,原本修长白皙的手背上横空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痕。 皇帝瞧着面色微沉,问太医道:“二皇子伤势如何?” 张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他不敢说的太轻不然好的慢陛下和二皇子都不会放过他,也不敢说的太重,不然皇帝会找其他太医过来再瞧,斟酌着道:“这刀刃只是浅浅划破了皮肉,不是太重,就是这刀上是淬了毒的,怕是这些日子还要用些药,不宜过多操劳。” 李燃微微垂眸掩下一抹暗色,再抬眼时眼底一派孺慕之情,唇角微微勾了勾:“不是什么大事,这伤昨夜就处理过了,府上的大夫也道喝两日药便好。是儿臣扫了父皇雅兴了,若是父皇愿意,儿臣还能再陪父皇去校场上再活动一番筋骨。” 就在这时候,内侍禀告太子求见。 皇帝顿时眸色就沉了下去,道:“让他进来吧。” 上次太子从虞城回来路上遇刺,几十个暗骑营侍卫护驾,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即便是不想相信这手足相残的局面,还是不由的怀疑了起来。 而此刻内宫的太液池上,水榭四面垂着细纱帘,宫人来来回回的传着膳食。 一袭华服的皇后雍容华贵坐在主座上,身侧是眉眼温善的太子妃元雅容,左侧另一边坐的正是着着宫装的宁贵妃,江嘤嘤乖巧的坐在宁贵妃身侧。后面还有几个在宫中有些位置的高位妃嫔。 乐伎在中间奏乐,偶有清风吹来拂开睡面,几人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不少好吃的,江嘤嘤听着乐声含笑瞧了半晌发现少了一个人。 哦豁,这样的见面反派团怎么能有人缺席呢。 第11章 宣平 “就要过午了,宣平长公主怎的还未来?”淑妃端庄而坐,眸子瞧见那空置的位置,唇角就莞尔翘起。 皇后抬眸瞧了她一眼,眉心微蹙,招来随身女官温慧:“遣人去问问。” 温慧恭敬应是,正要吩咐人去,就见外间来了一个宫女长声唱喏:“宣平长公主到了。” 接着还未曾等皇后说什么,远远的便有清脆的玉环相碰声接近,帷幔边有婉转笑声道:“是我来晚了,皇嫂不会怪罪吧?” 江嘤嘤闻声瞧去,就见姗姗来迟的贵女被宫人拥簇着上了前来,桃李年华的模样。眉梢上扬,虽是笑着的却总有一种违和感,就像是她心情其实并不好一样,活像被拔了毛的雪鸮。 宣平长公主李环是陛下最小的妹妹,如今一直孀居公主府,平日里只会在给皇后太子党找不痛快的时候才会出来。先帝去得早,这个妹妹是被陛下当成女儿一样宠大的,且又对她有所亏欠,是以就算是她再怎能甩皇后脸面,只要不明着来,没人敢说什么话, “既然宣平妹妹来了,就快些落座吧。”皇后笑容微淡,对她这模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若是说她哪天不这样撂她脸面,皇后倒是要疑心一番她是不是在筹谋什么大阴谋。 李环走到江嘤嘤面前停下,瞧着乖巧坐在旁边的少女眉眼就闪过了喜欢,就道:“这便是李燃的皇子妃,模样怎的生的如此乖巧温软,从前本宫竟也未曾见过,也不知京中还有这样好模样的女儿郎。” 江嘤嘤眨了眨眼睛含笑瞧她,扬唇娇笑:“姑母何不照照镜子,那不早便瞧见了?” 在文中宣平长公主可是和皇子妃江氏朋比为奸,沆瀣一气给主角一派使绊子,然后一起被主角打脸,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李环可是人如其名,比“坏”字还多一点,她不是一般的坏。为了能将太子拉下马来,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牺牲,在李燃最后造反最后一步的时候提供了莫大的帮助,可惜最后还是敌不过主角光环。 有时候,反派间总是会莫名惺惺相惜的,就比如江嘤嘤就十分喜欢这个李环,绝不仅仅是她喜欢看戏。 李环被她逗笑了,看向了宁贵妃,夸赞道:“这小嘴儿甜得和蜜饯似的,就是比那些个惺惺作态的不知强上个几百倍。” 她是在说谁,在场无不心知肚明。 “嘤嘤自是极好的。”宁贵妃抿唇含笑,却是避开了她的话茬。 皇后却是瞧了身侧眉眼沉着,十分得体而坐的元雅容,神色淡了淡:“过几日夏至,祭神祀祖,太子妃都会沐浴清戒,去太清宫抄经。今年既然二皇子妃也在,便带着二皇子妃一道去吧。” 元雅容初入东宫时候,为了帮太子稳固民心,这才在秋收的时候自请去的太清宫。虽然太清宫清苦了些,也没有宫女侍奉,但是这是为了万民祈福是好事,她自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到不想如今皇后再提起此事,却是要让江嘤嘤一道去,她能愿意去吗? 自从入座开始,元雅容眸光就落在了江嘤嘤的脸上,心里微沉。和上次所见的凄惨怀恨的模样不一样,少女坐得端正,一双杏眼含着笑正看过来,乖巧明媚。 她好像没有任何敌意,神色也十分可亲,但是元雅容素来瞧人极准,瞧得出来,那份亲昵中带着一丝骨子里透出来的随意和淡漠。 元雅容顺着皇后的话,捏着帕子温婉道:“二皇子妃以为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因为是皇后要求,若是二皇子妃此番去了,那便是皇后心系万民,太子妃教导有方。若是二皇子妃有个什么怨言,那便是对皇后有不满,对天下万民漠不关心。 皇后想让元雅容用话逼她答应,不管江嘤嘤答不答应,皇后都会借题发挥让人觉得江嘤嘤不懂事,没有太子妃贤良。 做错事的是李燃,元雅容并不想无故牵扯江嘤嘤,所以她话里给了江嘤嘤拒绝的余地。 她是太子妃,为民祈福是她职责所在。江嘤嘤不是,她只是一个皇子妃,以后也只是藩王的王妃,她并没有去太清宫受苦的必要。 即便是二皇子妃对万民漠不关心又怎样,她又不必替李燃招揽人心。 但是元雅容思索着,这个时候只要是对朝中局势有几分清楚,江嘤嘤都不会拒绝。李燃野心勃勃,若是他的皇子妃在这个时候毁他名声,怕是两人要离了心。 一旁的宁贵妃瞧着江嘤嘤脸上只有思索却没有为难的神色,倒是没有冒然开口,她打一早就瞧出来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垂了眸,掩藏了几分笑意。 身后侍奉的扶姞却是有几分热泪盈眶,这个作精都快和殿下平起平坐了,半分都不体贴殿下,又岂会为殿下做这样的事。 她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殿下和贵妃娘娘看清她面目后的样子,看她如今以后还如何能在后院说的上话。 江嘤嘤却是撑着下颌,漆黑杏眼带着几分天真和疑惑看着皇后道:“可是娘娘不去吗?前朝尚有窦皇后带后妃命妇为百姓祈福,娘娘无意效仿吗?” 皇后眸色顿时沉了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娇滴滴的女郎放在眼里。江峙文手上的权利早就被崔、元家两子弟架空,乃是太子的一言之堂,而江峙文为了能入太子帐下,不知多少次想把女儿塞进东宫做良娣。 却不想这女儿倒是大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敢出言顶撞。 皇后压根没想给她留脸面,沉声道:“二皇子妃倒是欠缺了些规矩。” “是嘤嘤失言了,娘娘不想去一定是有缘由的。只是,此事嘤嘤还真去不得。” 江嘤嘤正色,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这是为百姓祈福,嘤嘤位卑哪得入太清宫,也不敢抢太子妃功德。这抄经之事,嘤嘤就在府上抄好了。” 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和皇后说话,妃嫔里有人想笑又不敢,真憋着就听到有人噗嗤轻笑了出声,众人抬眼望去,瞧见是宣平长公主,而一边皇后脸色阴沉,顿时纷纷了然收回视线。 江嘤嘤心里门儿清,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干。按照剧情进展,这会儿李燃在陛下面前给太子上眼药,可惜失败了,太子身为主角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什么民心声誉的,朝政的事,江嘤嘤更是半点没想参与。 书里李燃野心极重,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没有那个皇位重要,他为此付出了太多了,也有太多的人为此牺牲。 而江嘤嘤虽然很喜欢李燃,想和他多在一起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李燃要为了那个位置而牺牲她的话,她也是不介意和李环一起为伴霜居。 再过半个月,南衙十六军都护曹盛从西北回来。京中兵权三分,除了一部分禁军在陛下手里,就只剩下南衙军和北衙军了。北衙军在李燃的外家杨家手里攥着,南衙军的归属此刻就至关重要。 两人都要去争夺曹盛入自己阵营,而曹盛又有一个娇宠大的嫡女。书里男女主为了让曹家女入东宫为侧妃,动足了心思,而李燃也是在极力争取着曹家,但是他到底不是主角,最终曹家还是入了东宫帐下。 江嘤嘤本性就是霸道,就算李燃没有碰什么别人,但是他有意让人入府那就是不行。 如果李燃当真如书中那样,为了得到南衙军可以纳妃,那江嘤嘤也不介意为了以后少死一些人,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李燃成婚后的模样,其实在江嘤嘤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在穿书前人人都爱江嘤嘤,人人又都恨江嘤嘤。 因为她天生长得乖巧,说话甜软,多数人在瞧见她的第一眼都会迷惑。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压根不需要费什么心思。 所以李燃的好在江嘤嘤这里习以为常,只是她意外的是,这样一个满是野心矜贵又手段狠辣的反派皇子竟然也能有这样真心待一个女子好的时候。 第12章 蜜糖(一) 江嘤嘤并没有刻意掩藏本性,对于不喜欢的人,她向来有气死人的本事。虽然大部分时间,她看着都确实只像一只娇软的猫儿。 皇后沉了声道:“既然二皇子妃要在府上抄经替万民祈福,那也莫要耽搁了,祭神前就莫要出府了。” 宁贵妃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却瞥见隔着水榭那端的木槿花丛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过来了。当即就稳了心神,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样说来,太子妃也是即日起就要去太清宫清修了?” 宣平长公主素来是有见缝插针的本事,她正好就坐在太子妃身侧,叹息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太子妃素来就是极为仁德贤淑的,只是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这如今去太清宫还要在里面待七天呢。” 元雅容身形微僵,捏紧了手中的银箸,刚想要说什么推脱,就听宣平长公主一边掐了指尖算一边点着头道:“不过如今去倒也正好,满打满算正好是一个循回。” “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都是有心的,既是要去自然是要趁早去的,到了祭神的时候也好拿出来给陛下瞧瞧。”皇后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元雅容微微垂眸,从前在闺中她的字迹就是极为隽秀出彩的,而江嘤嘤素来是没什么名声的。到时候祭神时候,经文还会传到礼部,二皇子府自会没脸面。 母后是铁了心想要通过江嘤嘤给二皇子府难看,元雅容并不认同这种手段,但是不可否认,江嘤嘤虽无辜,如今却是和二皇子府是一体的。 太子储君低位不稳,李燃狼子野心。元雅容从前没有少和那些贵妇相交,帮李恒拉拢人,这样通过后宅女眷打压人的手段,自然也是熟悉的。 “母后说的是。”元雅容十分恭顺。 江嘤嘤也自然应是,她托着腮,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然而内心却在唏嘘,女主当真是好度量,什么委屈在她这只要是对李恒有帮助的,那便算不得什么委屈。 她自然是从没想抄什么经书的,皇后这般针对她都要怪李燃,经书是她特意留的话头,看似退一步给皇后钻空子,实则都是给李燃准备的。 就在这时候,陛下带着太子和李燃姗姗来迟,听到这话还道:“都在说什么呢?” 众人纷纷行礼,江嘤嘤本想瞧一眼传闻龙章凤姿的男主生得是什么相貌,结果一眼望过去就瞧见了站在陛下身侧,背脊直挺身姿颀长,腕着束缚容色隽秀正蹙眉看过来的李燃。 他眉心还拢着,望过来的视线却像是在问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那自然是没有的,江嘤嘤瞧着李燃愈瞧愈觉得赏心悦目,她夫君怎么可以这样好看。冲他眨了眨眼,看到他眉眼略微放松了些,唇角也微微的勾了起来。 这边宣平长公主却在拱火,十分幸灾乐祸的道:“皇嫂这是在说祈福祭神之事呢,说是让二皇子妃在府中安心抄写经书,这几日就不必出门了。” 避重就轻,她好像说的是实事,但是好像又不太是。 皇后瞧见陛下脸色微沉,顿时心里一紧,稳声解释道:“太子妃体恤百姓,欲往太清宫清修,在夏至祭神前手抄祭文经书以供神明,臣妾便想让二皇子妃随太子妃一道……” 李恒在听到那句太子妃欲要往太清宫清修时候,脸色变是一变,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元雅容,却见她面上带着几分无奈十分恭顺的站在宣平长公主身侧。 太清宫建在水面上,从初夏到秋末都杂草从生,蚊虫多不胜数。里面只有道士,连个婢女侍从也无,雅容上一次去回来还病了一场。 他心顿时微沉,看向父皇却见他脸上只有赞同之色,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只好按捺下来了。 江嘤嘤压根没听皇后在说什么,她那双漆眸瞧着那个站在李燃身侧的男子,仔细打量着,月白银龙纹滚边长袍,气质温润,面容疏朗。若是单独拎出来看相貌也确实不错。但是站在李燃身侧,就显得格外的单薄,姿容单薄。 忍不住微微蹙眉,想到书里的那些描写,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这些人,都有些眼瞎吧? 她替李燃不平。 李恒刚过来就瞧见贵妃身侧端立着的女子了,毫无疑问就是江嘤嘤,和大半年前变化相差的倒是极大,叫他几乎以为是换了一个人了。 但是有一点倒是没变,他侧过头不经意扫去的时候就瞧见江嘤嘤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眉心不由就深深蹙了起来,眸底闪过一丝厌恶,又立马向元雅容看了过去。 陛下道:“太子妃做的很好,有命妇表率,既然如此就依皇后意思。” 对东宫偏袒之意,可见一斑。 江嘤嘤自是要拒绝的,就在这个时候,李燃却先一步抬步向她走了过来,就站在她的面前,眉心还有些微蹙,漆眸瞧着帝后二人,声音微冷:“此事怕是不可,儿臣与嘤嘤昨日才成婚,后日还要回门。太清宫去不得,即便是抄经文,那也是诚信所致断然没有要人禁闭的。” 他掌心有薄茧,温暖燥热。 江嘤嘤抬眸看着他,男人下颌紧绷,看向了陛下沉声恭敬道:“儿臣府上还有些事,就先带嘤嘤回去了。” 她脸上露出了古怪之色,他平素在父皇面前不是最在意形象了吗,一句话都要拐几个弯,这次怎么这样直白? 陛下脸色不是很好,但是想到李燃手上的伤他还没给交待,语气淡淡允了。 过午后湖面风有些大,吹皱了碧色湖水。水榭四面轻薄的纱微扬起,凌凌波光照了进来,添了些明媚。 李燃牵着江嘤嘤的手,坐上的回府的马车。 他面色紧绷着,江嘤嘤却很喜欢。 李燃捏着将嘤嘤的手腕,指节微微摩挲着她的虎口,眸色有些微暗。身上是少年特有的锋芒,却不矜不伐。 江嘤嘤自从他出现的时候就瞧见他神色微沉,心情不好,她撑着脑袋瞧着他,翘唇语调轻软:“夫君?” 如果只是简单在主角面前受挫,应该也不至于此,应该还牵扯了旁的事。 “嘤嘤今日见到太子了?” 就为这点事?江嘤嘤琢磨了一下,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他不会是一开始就知道原身喜欢太子吧? 他漆眸看过来的时候有些阴沉,带着丝压迫。 江嘤嘤想到他今日在李恒面前受了挫,回来好容易缓和神色,还瞧见自己新妇盯着太子瞧,不知为何心里就憋不住笑,他莫不是从成婚当天就把这事压在心里吧? 分明很不爽,但是还是要维护。 “李燃,你怎么这样可爱!”江嘤嘤笑得难以自抑,猛地扎进他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李燃面色变了变,虚虚揽住了她的腰,声音微沉:“嘤嘤,不得放肆。” 他指尖贴着她腰间坠的珍珠扣带,肩胛微暖,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除了父皇皇后和母妃,从未有人这样对他直呼其名,但是也不知是她语气太温软一点也不凶狠,还是旁的,他竟然不觉被冒犯。 “见到太子又如何,夫君在怕什么?”江嘤嘤笑了一会,坐正了身子严肃看着他,只是那眉眼还是上扬着的,像是在憋笑。 看似阴狠手辣的反派,但是一碰到李恒的事就会变得分外敏锐慎重。这次也着实为难他了,昨日应当是怕毁坏气氛一直忍到了现在。 “半年前,江家有人送信。”李燃语气微顿,漆眸看着她,语气生硬,“称嘤嘤为太子,投水自尽。” 到底是少年矜傲,从前素来是被人捧着的,除了在李恒面前屡屡马失前蹄。 竟然还有这事?江嘤嘤顿时在脑中琢磨是谁干的,原本她也不想回门,如今看来还是要回去一趟。 她轻哼一声,眸色娇嗔:“他们说什么,夫君就信了?” 没有,李燃还派人去查了,结果可当真叫他惊喜。江峙文想投太子帐下也不是一两日了,数次想将江嘤嘤送入东宫,诚意十足。 见她反驳,李燃眸子瞬间便缓和了,他指节一直攥着她的没放,抿唇沉声:“我自然是相信嘤嘤的。” 从见到她起,他就不相信她对李恒有什么心思。勾到头发都怕疼的娇女,怎么可能会为了谁投水自尽。传信的人想离间他们的关系,他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今日瞧见江嘤嘤明目张胆的瞧着李恒,他心下一瞬就绷紧了。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都会是李恒的。就连今日,原本胜券在握的事,最终形势也会倒向李恒。 江嘤嘤抱着他的胳膊,他衣袖上的金丝麒麟暗纹有些硌人,攥着她指节宽大的右手上还缠着白布,身上清雅的檀香混合股微涩的药香。 反派怎么这样可怜啊,江嘤嘤突然就觉得李恒真讨厌。 “太子木偶衣冠弱不经风,哪级夫君朗目疏眉龙章凤姿。” 她笑眯眯:“嘤嘤岂会喜欢太子,嘤嘤最喜欢夫君了!” 第13章 蜜糖(二) 花梨木马车窗最外的竹帘被卷起,轻薄的软烟罗纱垂下将外间有些明媚的阳光遮挡,投下有些斑驳的灿烂。 李燃却突然觉得这光有那么些晃眼,他攥着少女不及一握的手腕,今日的烦闷好像都因为她这两句话就这样轻飘飘浇灭了。 看着少女干净的侧脸,心里划过一抹什么痕迹:“嘤嘤……” 他想到今日皇后的针对和凌烟阁之事,如今他和李恒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不知道嘤嘤会不会怕。 江嘤嘤正捧过他那只受伤的手打量着,闻言扬声嗯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什么,蹙眉不高兴道:“你今日是不是动武了,这纱布是新换的,药的味道也不一样了。” 虽说伤口毒性浅薄,但是那也不是放任的理由。若是不好好养,真损了这样一双手。 因为书里剧情太多太杂,这样的小事江嘤嘤也是在闻到药味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段剧情。 李燃争强好胜,看不惯太子和父皇在靶场射箭,分明射的极为差父皇和诸将却十分捧场,于是便自请与太子比试,而那弓极为重伤,伤口不发作才怪。 但是李燃跟本没在乎手上的伤崩开了,硬生生稳住了手腕将那箭射出,正中靶心。 只可惜啊,他到底是看不清,皇帝压根不希望看到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更优秀,更不会为他高兴。 江嘤嘤很生气,这纱布都是晨时她纡尊降贵给他裹的,他竟敢这样糟蹋自己。 李燃心中一紧,敛容屏气否认:“并非,只是太医刚好在,便顺道换了药。” 心底有些异样,这种感觉很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否认。 李燃神色有些微僵,在江嘤嘤皱眉揭穿前回过神来,就有些心虚的将手抽开,面上瞧不出破绽,声音依旧矜贵清澈:“过午了,回去后嘤嘤想吃什么?” 江嘤嘤瞧着他这模样,心知肚明,杏眸幽幽瞧着他,看他这样能装到几时,就慢悠悠道:“夫君这伤若不好,怕是有许多东西都吃不了了。” 李燃怎么会在意口腹之欲,自然道:“无妨,食不在精果腹即可。” 是吗,江嘤嘤瞧着他,眼底有些意味深长。 很快便到了府邸,婢女早就照例备好了午膳。皇子的吃穿用度自有其规制,而李燃平素在府中所有用度都是在这规制内最简单的,但是依旧比寻常人家矜贵了不知凡几。不得不说李燃是个狠人,他向来不会为所谓享受而浪费时间。 江嘤嘤就很佩服这样的人,她向来什么东西都是要用最好的,什么织金的丝履,价值千金的葛丝,次一点的她都要嫌弃好久。 皇子府是极为大的,府邸中一山一水都是由巧匠精心设计的。在后院中有一处最好的池塘,水面上坐落着琉璃八面水榭,四下垂下竹帘,竹帘后垂着曳地的软烟罗。 婢女将餐饭都摆置在水榭,膳食倒是精致,因为殿下有伤不宜饮酒荤腥,桌上便都是些清淡的吃食,虽然清淡但是每一样都是极为精致的。 水榭四角仙鹤立香炉中点了香,清凉好闻,也驱散了周围的飞虫。 江嘤嘤坐在李燃的对面,看着十分清淡的吃食眉心微蹙,她将青芜和春嬷嬷留在府上,这两人都没有和厨房说自己平常的饮食?她有些遗憾的搁下筷子,到底是没调|教好啊。 青芜、扶姞和府上原本的几个青衣婢女都垂手侍奉在侧。 李燃在看到菜色的时候,眉心就蹙了蹙,道:“来人,去换些菜色过来。” 其中一个青衣婢女站了出来,虽有些意外依旧恭敬问:“殿下想换些什么?” 她是负责上菜的,殿下从未有吩咐后厨吃什么的时候,即便是她们这些常年在府邸膳房伺候的也不知殿下有什么喜好。 李燃自然就看向了江嘤嘤,问道:“嘤嘤有什么想吃的?” 此处阴凉,凉风习习拂过低垂河柳倒是惬意。江嘤嘤微微思忖便说了几个常吃的菜色,不过鸡丝银耳醋鱼醉虾,倒也没点多。 那青衣婢女脸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可是医工道,殿下不宜食这些。” 这从来也没哪个府邸上,主君主母同案而食,一边食荤腥另一边看着,这得多损啊。但是放在江嘤嘤身上好像就很合适,一边侍候的扶姞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殿下不乐意了,这个作精大抵会十分体贴说,那夫君就去前院吃吧。 李燃向来不在意这些,他受伤断然没有让旁人陪着自己清淡饮食的道理。见婢女犹豫,皱眉抬眸看去,婢女顿时惶恐赶紧退下了。 排除这小小的波折,这饭用江嘤嘤很惬意,她坐在桌边小酌着甜汤,却是在思忖着三日后的回门礼。 江府虽然没什么权势,但是到底也是个世家。江峙文内横外怂,在江嘤嘤刚来的时候还想要教训她,被她三言两语给震慑住了至今和那位继夫人见到她都是怂的,给李燃送信挑拨离间这样的事对他们两没好处,这两人虽坏了些但是还没有失智。 还有府中惯常喜欢戏弄原主的堂兄弟堂妹几个了,这几个是又坏又蠢但是没有能力,也不太可能。 这样一来还能是谁,好像也并不难猜嘛。 不远处柳树特别高大,树干长得奇形怪状,无数丝绦垂下看着甚是茂盛。前院的侍从过来了,站在树根下恭敬的和李燃禀告着什么。 等李燃再过来的时候,便是和江嘤嘤道,前院还有事晚些回来陪她用膳。末了又皱眉叮嘱扶姞,好生照看主母,便先离开了。 李燃虽是没说,神色瞧着也轻描淡写的,但是江嘤嘤却知道,是那天那个婢子怕自己被拿来威胁樊林逼供便先一步自尽了,而樊林本就重伤,愧疚羞愤之下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切都照着剧情按部就班的走着,那两人的死是加在李燃身上的又一桩罪孽,但是他们不得不死。 下午的风有些温和,天边云层遮盖了大半的阳光,树上的蝉鸣阵阵十分悠扬。 江嘤嘤也没闲着,按理来说她现在该见见府上的人了,府邸里的下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倒是亏的扶姞,府邸上下如今无人不知江嘤嘤的威名,一个个过来主院请安的时候都低着个头,特别的恭敬老实。 院子里槐树树冠高大葳蕤,朱红的长廊下正对们的地方摆着圈椅和桌案,桌案上摆着茶水和吃食。扶姞和青芜站在两步恭敬的打着扇,凉风簌簌,倒是十分惬意。 到底是皇子府,按照规制每个院子都有十几个婢子或是随侍,像扶姞这样大的管事婢女就有八个。原本在江嘤嘤来之前,府上一直是从宫里出来的温嬷嬷在打理。 温嬷嬷瞧着年纪已经很大了,鬓边白霜搀着黑发,发髻梳的一丝不乱。眼神也透着些温润的光,有种岁月磋磨过的沧桑感,始终温和着像是没有多余情绪一样。 将对牌钥匙和账本交给江嘤嘤的时候,态度恭谨和对李燃时没有什么区别。 江嘤嘤对温嬷嬷倒是没有很深的印象,这样在王府中担任重要职位的人没有印象,就代表着这人应当是没有叛主的。 这可不容易啊,要知道太子李恒可是人心所向,到后期李燃快到了绝境之地时候,府上有些本事的都想找些关系离开府邸,像温嬷嬷这样在李燃身边跟了这样多年的,那手上定是少不得有太子想知道的消息的。 盘算了一下,江嘤嘤让温嬷嬷继续管着府邸上下大小的事,每月报账一次便可。温嬷嬷恭顺的应下了,青芜眼睁睁看着权利被瓜分赶紧,却什么也说不得,心里十分惆怅,只好更卖力的扇着扇子,力求比旁边的扶姞更卖力点。 扶姞不想理会这个二傻子,板着个脸打着扇。从前这些伺候人的活,什么时候需要她做了。如今每个来院里请安的都要瞧瞧看她一眼,像是在羡慕皇子妃一来扶姞就先一步得了人青眼,可怜她有苦说不出。 挨个将该见的人见完了,江嘤嘤悠闲的靠在圈椅上,看着有些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尝着瓷碗里冰凉的酥山,有些甜滋滋的。 暮色一旦降临,这院里的花丛草丛里就会出现些虫鸣,一声接着一声的,应当是蝈蝈和纺织娘之类。廊下婢女将风灯一盏盏点上,灯光和外间不太暗的天光交织在一起,将旁边的廊柱都投下了两道影子。 旁边侍奉青衣婢女十分嘴甜,问江嘤嘤:“院中虫鸣吵闹,可要婢子去将那虫子都赶走?” “不必,现如今正好。” 江嘤嘤摆手,她在想李燃审人审的如何了,等过两日樊林一死,太子帐下那些人对李燃恨意又要多了一重。而李燃还在盘算着将工部的权柄拿回来,工部侍郎那是元家子弟,中书令是元雅容的父亲,工部其余属官也多是崔、元两家人。 他要做的,便是给元侍郎加上以权谋私的罪名,从工部撕裂一个口子,将权柄暂且都交到江峙文的手上。 工部不光是掌控土木兴建,还有军器矿冶等重要东西,太子也不可能任由他夺去。很快李燃计划失策,被太子反咬一口被罚,手里原本的权柄尽数被交出。 他在一步步走向死路,江嘤嘤突然有些不舒服,想拉他一把。 第14章 蜜糖(三) 东宫中此刻太子妃就没有江嘤嘤这样惬意了,宫闱中步步谨慎,碧色宫装的宫女们挑着杆儿将宫廊下的风灯点亮。 暮风吹得暖石小径两侧草丛簌簌,一片静谧。太子一直不曾回来,元雅容担心下人伺候不周,便让周嬷嬷准备了膳食,带着婢子亲自去了延祚宫。 此刻工部侍郎元文石正和太子李恒商讨着对策,以崔元静为首之人一直便是主张不计后果除掉李燃的,樊林会动手便是受他影响。 而李恒十分谨慎,任由崔元静如何进言也不为所动。他和裴建皆认为事情还不到这一步,李燃是他皇弟,他不能在弟弟没有动手的时候就将人除掉。即便是李燃再有野心又如何,他身为太子,只要他一日不曾犯下大过他便一直都会是太子。 但是李燃手段狠辣,不得不防。根据樊林之前递过来的消息,李恒清楚,他这个好皇弟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元文石了,就是不知他何时会动手。 侍从禀告元雅容过来的时候,李恒松了一口气,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挥了挥手让几个谋臣都先回去吧。 元雅容装扮并不夺目,只是披着一件素采色双鸾暗纹宫装,拎着檀木镂花提食盒,身后宫女垂着手提着一盏缠枝云纹宫灯。 谋臣路过纷纷客气向太子妃行礼,走过去的时候还在心间感叹太子太子妃鹣鲽情深,感情甚笃。 李恒搁下了手里的文书,他今日着实疲累的很。李燃实在是难缠,步步紧逼,不光是今日在猎场对他不依不饶,回来后还要面对工部的烂摊子。 但是看到自门外进来的元雅容,他紧绷的神经好歹缓解了些。走下台阶来亲自迎上去,攥住了太子妃的手,神色也缓和了,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亲自来了?” 元雅容瞧着他漆黑眸子就多了些真心的笑,扬唇温声: “殿下今日猎场比武,回来又闷于案牍间,累着了吧,臣妾来给殿下捏捏。” 旁边的内侍恭敬从太子妃手中接过食盒,李恒牵着元雅容的手走到了旁边的软塌边坐下,东宫中因为前朝之事不可避免的有诸多女人,但是他也只有在见到雅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样久违的安宁。 元雅容的手很巧,也很柔软,按在李恒额角时候的力度不轻不重很是舒缓。 李恒觉得甚是舒适,缓缓闭上眼,叹道:“孤有雅容,此生足矣。” 方才元雅容过来的时候卓侧妃也过来了,正好在宫门处撞了个正着,但是卓侧妃连延祚宫宫门都进不来,愤愤的看了元雅容一眼便摔帕子走人了。 元雅容没有过多在意她,气焰嚣张的人从来都心思简单不足为惧,李恒的心从始至终是在她这的,她听着李恒宽慰的话,心下稍安。 “今日委屈你了,江氏娇蛮不知礼数。”李恒说着心里有几分愧疚,“但是太清宫一事父皇既然说了,便不可怠慢。” 元雅蓉沉默了一瞬,微微笑了笑:“臣妾不委屈,这本就是臣妾之责。” 她今日委屈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明日要独自去太清宫,或是江嘤嘤蛮狠。是李燃对江氏毫不犹豫的维护,而自己的夫君只会叫她忍让。 但是她知道,她是太子妃既享了这份荣华就要接受这份职责,所以她不能委屈。 案牍边青莲香炉里,龙涎香静谧悠远,一室安宁。 傍晚的时候府上又来来回回忙了起来,夜幕笼罩后,婢女们都在忙着准备主子们的晚膳。尤其是江嘤嘤向来挑剔至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比从前府中只有殿下一个主子的时候好伺候。 主院后边临水,岸边还种着驱蚊的兰草,还有一排高大树冠葱郁的香樟。暖石小道穿过其间,木槿花丛散发着淡淡幽香,婢女如云提灯穿过其间。 李燃没有让江嘤嘤久等,在婢女摆饭前便从前院步履匆匆回来了。 廊下灯火明亮,婢女候在旁侧。江嘤嘤手里持着一柄祥云如意宫扇,从院子里出来透透气,就瞧见了换了身衣衫的李燃从碎石小道那头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灯的内侍曹栾。 下午李燃不在,江嘤嘤仔细思索了一下他与李恒夺权工部的事情,如何能成功,但是思索在三还是觉得基本不可能。 侍郎元文石因为樊林递出的消息如今已经有了防范,李燃的法子虽然看似滴水不漏,但是陛下和老天都是站在李恒那边的。原本工部唯一能被江峙文差遣的文书还会在最后关头被自己的母亲说服,弃暗投明。 她想着书里写的李燃的野心,这人应该是刚从私牢折磨完樊林出来,可惜那个樊林是个能忍的。樊林知道的那些东西,江嘤嘤都知道,但她没有打算和李燃说,不仅仅是规则的禁言,也是因为她知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若是旁敲侧击让他放弃呢? 旁边侍候的青衣婢女在旁笑着说着巧话讨主子欢心:“殿下对皇子妃真好,平常时候殿下可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会踏足后院呢,时常连用膳也不记得。” 对于殿下来说,从前的府邸就是个落脚的地方,但是如今有了皇子妃那便是不一样了。 江嘤嘤心情甚好,脚步十分轻快的就扑了过去:“夫君——” 李燃还换了一身衣裳,鸦青色勾金麒麟纹长衫,身姿挺拔隽秀。瞧见江嘤嘤如鸟雀轻快的身影,原本微蹙的眉心一下子就松散了开来,漆眸看过去,唇边隐隐带着些笑意。张开胳膊,稳稳的就将莽撞扑过来的少女揽进了怀里。 “嘤嘤,慢些。” 旁边侍候的婢女们都低下了头,抿唇偷笑。 他胸前有些坚硬,还有些混杂着微涩药香和檀香的味道,隐约带着几分水汽。江嘤嘤揽着他的腰,垫着脚看着他近在咫尺润泽漆黑的眉眼,只觉得怎么瞧都十分好看,她问道:“究竟是何事,竟然处理这样久?” 自然是去处理樊林了,曹栾低着脑袋想着傍晚看到的,心里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那样意气风发的汉子,硬生生被折磨的浑身是血,身上的关节处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几乎被寸寸碾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燃牵着她的柔软的手,不紧不慢往院子内走,声音很稳:“不是什么大事,属衙里有人送来了几个文书要批,已经都处理好了。” 婢女们持着灯走在前侧,江嘤嘤瞧着他一力包揽的样子,意有所指问:“你在前院已经沐浴过了?” 那可不是,殿下只觉得私牢沉闷血气重,将人处理完便让人备了水。 曹栾想到殿下还一反往常在房间里点了香,就是为了驱除身上的血腥味,过来议事的陈将军都看傻了。心里就是一阵唏嘘,这任谁能想到殿下成婚后会是这幅模样。 “不小心脏了衣裳。”李燃瞧着她,不动声色的换了话,“明日去回江府,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这要准备的可就多了,江嘤嘤想到李燃说的那封信,已经想好要备什么大礼了,然而面上却还是一脸和善,轻唔了声道:“就按照寻常规制来便是,春嬷嬷早已经备好了。” 李燃想到那天被送上他案牍的信笺,眸色微暗,捏着她掌心的手也紧了紧,声音清润道:“嘤嘤放心,当初的事我必回为你讨回个公道。” 江峙文想要工部的权柄,也得将江家上下家肃清了才是。自己的女儿竟然能让她不明不白受这样大的委屈,也亏得他有这样的脸面。 第15章 蜜糖(四) 江嘤嘤清楚,送信那人是着实惹恼李燃了,她慢悠悠的打着扇子。李燃震怒可不会轻飘飘的敲打一下就过去了,都要有点心疼江峙文了。 夜风有些静谧,漆红廊下风灯微微摇晃。 今日有些累了,用过晚膳后,江嘤嘤顶着随意湿漉漉的簪着的青丝,脸上被水雾熏得有些微红。原本漆黑的杏眼此刻也拢上了一层雾气,披着白色寝衣赤脚踩着木屐,有些困倦和慵懒的从侧间走了出来。 然后她就瞧见李燃又坐在软塌边,手里持着书卷,有些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书要看。 李燃身上还着着那身鸦青麒麟纹衣袍,即便是在软塌上也坐得端正,眉间拢着。瞧见江嘤嘤出来便将书放下了,神色也缓和了,将手边的书都推开了些给江嘤嘤留了个空位:“嘤嘤可是困了,怎么也不让婢子将头发擦擦?” 江嘤嘤向来不喜欢晚上李燃在的时候,房间还留着婢女内侍。就将人都遣出去了,两个人才安静些嘛。 灯烛的暖光有些晃眼,江嘤嘤困倦的踢了木屐盘腿上了软塌,像个兔狲一般背过身子去抱住软枕:“青芜她们都不在,夫君替我擦吧。” 少女背对着他,湿润的青丝被挽起露出白嫩纤长的脖颈,她将脸埋在软枕里挡住灯烛的光亮,十分的娇气:“要擦好久呢,我想睡了。” 李燃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湿濡气息,像桃花瓣一般微甜,他指尖动了动,眉眼错愕后便是有些许头疼,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一下,好声道:“现在莫睡,当心冻着。” 初夏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的,窗户还开着,外间有微凉的风灌进来。 但是江嘤嘤哪里会理会他,都怪李燃,要不是他她今日起时也不会那样累。不光要往宫里去,回来还要去管这府邸上的下人。 见她不理人,李燃起身将花梨木窗关好,抬手便从软塌旁边的檀木架子上拿过巾帕,回到她身侧坐下。好看修长的指节轻轻将她发间的木簪抽了出来,湿润的发一下子就散了下来,被赶紧的帕子整个的包住挡在了寝衣间。 此时时候还尚早,离天全然暗下还没有过多久,不过酉时末。往常这个时候李燃都在书房,除了处理政事便是钻研兵书文史,如今成婚倒是懈怠了些。但是此刻他给江嘤嘤擦着发,也全然不觉浪费时间,倒是觉得心间有那么些微满足。 嘤嘤明明能让婢女擦发,为什么要让他来,自然是闺房之乐罢了。 李燃自是无有不乐意的。 外间那些兵书策略虽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全然将自己埋没进去,那样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角落六瓣莲花香炉瑞脑香袅袅,李燃动作轻柔,江嘤嘤本只是想小憩一会儿,却不想到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 院中夜色笼罩,廊下风灯微晃将外间踌躇的人影拉长。 春嬷嬷候在门外请见主子,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只瞧见花梨木折花门内灯烛明亮。她心里又是微微忐忑,回门礼本该是皇子妃拟单子的,但是皇子妃竟然看也不看就道任由她做主,这她哪敢啊,只想着找个殿下和皇子妃都在的时候,将拟好的单子给殿下瞧上一眼。 这个时辰还不到皇子妃以往入睡的点,按照扶姞说的,殿下也应该要处理政事。而皇子妃应当在身侧奉茶研磨才是,这便是常人所谓的红袖添香。 虽然府中都盛传殿下盛宠皇子妃,但是这话听在春嬷嬷耳朵里就跟听到天方夜谭没什么区别。之前扶姞就说过殿下的禁忌和平素习惯,自家主子完全就是在这位的忌讳上来回践踏啊。 且一想到研磨奉茶之事,春嬷嬷就已经想到主子墨翻墨,打翻茶水后殿下震怒的模样了。 她就在门外停滞了片刻,就听见里间殿下清冷微沉的声音道:“进来。” 果然,殿下到底还是被那个祖宗惹怒了。 春嬷嬷进去的时候还在踌躇,想着要如何请罪,但是才进来便有些愣住了。灯架上烛火明亮,映着的光投在山水美人绣屏上隐约可见其后花梨木芙蓉塌上隐约的身影,好像就殿下一人。 她谨慎的绕过屏风才看见,殿下衣衫整齐,自家主子只着着纯白的寝衣枕在殿下的膝间,睡得正安稳。殿下倒是没歇着,骨结修长的手里拿着巾帕在给主子擦半干的青丝。 就是这样的动静,主子也没有醒来的意思。有一瞬间,春嬷嬷甚至怀疑,睡着的是不是其实是她自己,正做梦呢。 看着春嬷嬷恭敬呈上放在小桌边的礼单,李燃蹙眉,不悦道:“礼单之事,皇子妃做主即可。” 纵然是不悦的,声音却放的很低,显然是不想吵醒皇子妃。 但是皇子妃也没看啊,春嬷嬷不敢这样说,只是低声道:“皇子妃年纪小,对这样的事,殿下还是瞧一眼的好。” 这礼单都是她一个人拟出来的,她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仆婢,哪懂得这些,主子将这样的事交给她也当真是敢。 李燃动作停了下来,将那礼单拿了起来,只扫了一眼枕在他身上的人就不满的动了动身子,他只好将一手用巾帕轻轻覆着她的发丝擦了擦,一手拿起那礼单扫了一眼,就一眼就皱了眉。 这一刻他才相信这老仆说的对,嘤嘤不谙世事,对这些东西确实不清楚。皇子妃回门礼是有规制的,东西都太少了,是按照皇子妃归宁礼最低的规制来的。 嘤嘤到底是江家养出来的,他自然不至于苛待了江家,皱眉道:“将东西换了,换成最好的,重新拟份单子出来。” 春嬷嬷连连应是,就听殿下道:“以后嘤嘤不想操心之事,若拿不定就去前院找曹栾便是。” 灯烛有些朦胧,耳边似乎有人在细碎说话,但是江嘤嘤蹙着眉紧闭着眸子,侧着脸枕在李燃膝上的衣摆上,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燃身影颀长挡住了大半的光影将她笼罩,江嘤嘤却陷入了一个混沌的梦境中,她手里还紧紧攥着李燃腰间的玉带,在梦里手上带子却变成了滴着血的匕首,正是她藏在枕下的那把。 反派就是反派,即便是他待自己人再好,也不能改变他本质的阴冷狠辣。 工部侍郎元文石是女主元雅容族兄,平素也除了和元鸿瀚一起把控了工部以外,也从未做过有违礼法之事。但是只因为他是太子内臣,李燃在矿场做了手脚,指控他私藏兵械,意图谋反。 元文石被陷害入狱,原本手下接触那批军械之人全部被处死,郊外的血染红了邯山脚下的无恨河。这只不过是第一步,私藏兵械这样大的事当然没有那样好判定的,很快在李恒的周旋下,元文石被证明清白。 但是所谓的私藏兵械不过只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坐实元文石结党营私,以权谋私侵占铁矿之名。 一将功成万骨枯,万古以来又有哪个有治世功绩的帝王不是踏着血走上那个位置的,李燃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但是很可惜,他只是个反派,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李恒在最后关头拆穿了李燃的手段,因为此事,陛下震怒,剥去了他尚书省右丞一职,监/禁王府两个月。 从梦魇中醒来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了,她睁开眼瞧见漆黑的帐子,身侧空空被衾也冰凉的很,李燃不在。 江嘤嘤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厚厚的窗幔将外间朦胧的烛光遮挡,屏风后有颀长身影静坐,案牍边摆着厚厚的文卷。 他为了那个位置,当真是殚心竭虑付出良多,但是有的时候反派就是反派,反派注定会死,即便是付出再多也争不过主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燃敏锐的放下了手里的文卷,侧眸看向了江嘤嘤的方向,就瞧见她赤着脚就踩着薄毯上,忍不住眉心微蹙,下颌微绷紧:“嘤嘤?” 灯烛幽微的光映在他的面容上,勾勒出他带着棱角的侧脸,有几分勾人的夺目。 第16章 蜜糖(五) “我做噩梦了。”江嘤嘤漆黑杏眼直直的看着他,她赤着纤白的脚,踩在绒毯上走了过去,“夫君怎么还不睡?” 李燃将手里的文卷放好,走过去牵住江嘤嘤的手,感受到有些冰凉他微微蹙眉,道:“噩梦都是相反的,莫怕。” 江嘤嘤还想问他在看什么书,就见他牵着她用另一只手指节将那灯烛给熄灭了。李燃着着白色单衣外间只披着单薄的衣袍,在案牍前不知坐了多久,此刻将她揽着怀里有些冰凉,但是他掌心干燥而温热,将她手整个的包住。 她眨了眨眼睛,任由他将自己一整个抱了起来,就勾住了他的脖颈,将脑袋抵在他微硬的肩胛上。 “夫君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 案牍旁的莲花香炉也燃了许久了,瑞脑的清冷香气将他整个身上都浸染了个遍,却莫名有些安稳的感觉。 她有些遗憾,这样的人做什么反派啊,退一步去藩地为王又有什么不可以。 李燃将她放在床里侧,掖好被子,乘着窗外明亮的月色瞧着她漆黑的眸子,低声问:“嘤嘤梦见了什么?” 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没有什么求知的**,就好像只是顺着江嘤嘤的话问一句,让她将想说的话说出来一般。 江嘤嘤觉得,他应当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梦境,他太敏锐了。她调整好姿势,让李燃将手伸出来瞧瞧,一边愤愤道:“梦见你有一日披着甲胄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代表不了什么,没有被禁言。 他的宽掌被白纱裹得结实,看不出什么,但是那日遇刺的场面却又因为江嘤嘤的这一举动回到了李燃眼前。 “嘤嘤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李燃攥住她的手,漆眸微暗,安抚道,“睡吧。” 江嘤嘤不是书的那个又作又没用的皇子妃江氏,她也确实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若是李燃真不顾一切的发动兵变,她一定会先一步阻拦。 她话已然说到了这样一步,但是李燃却没有半点要和她说朝堂之事的意思。江嘤嘤皱了皱鼻子,将脑袋枕在他肩胛间,闭上了眼。 算了,等明日他找江峙文议事的时候,她再去旁敲侧击一番。 黑暗里,李燃看着江嘤嘤黏人的样子,眸子微暗,他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 因为皇子妃归宁,天未亮整个江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大婚时候挂着的红绸都还未曾撤下,整个府邸上都是一片欣然的喜气,婢女随侍腰间都扎着红腰带,忙着摆宴之事。 江峙文一早就穿着整齐在前堂紧张的踱着步子,不时的向外张望着。前门处已经不知派出去多少小厮去看过了,都没见到有车马的身影。 后宅此刻也热闹着,阆苑间摆了座,江府族亲女眷也都在,继夫人手里捏着个帕子,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正待着客。 整个江府上下都是热闹一片,就连唯一静谧些的院子后水塘的蛙都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愤愤的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吓得那蛙一下子就跳进了水潭里。身后的嬷嬷赶紧跟了上来,一口一个祖宗惶恐道:“您怎么还在这,一会皇子妃就要回府了。” 江温檀是继夫人亲生的女儿,自小就是仪态端庄大方,行事说话无不得体。从小便是庸中佼佼,千能百俐,音律女红皆是出类拔萃。继夫人每每出去的时候总会将她带上,各家夫人无有不喜欢她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平素温婉得体的姑娘在背后却是这样冷漠凶狠的姿态,嬷嬷四下瞧了两眼,今日人多她生怕被别人瞧见了,口中忙道: “祖宗,您要发脾气也得背着些人。” 江温檀自小就是家里最得瞩目的那个,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她的,然后再送去江嘤嘤的院子里。反正整个府邸之中没有一个人在意她,谁都知道江嘤嘤有木又笨,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会有哪家夫人想要聘这样的新妇。 之前府邸中一旦有人做了什么坏事,大家都会说是江嘤嘤做的,反正也不会有人听她的辩解。但是从半个月前江嘤嘤接到那圣旨起,就变得格外怪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怖了。 江温檀说不出那种变化,像是变好看了。她那双眼睛像是笼罩了多年的朦胧的尘灰散去了一般,漆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勾唇一笑的时候又娇又软,叫人昏头转脑的分不清东西。 那天就见了一面,她就被母亲勒令再也不准出院子,不能靠近她。江温檀回过神来,又觉得白日见到的那笑莫名有些渗人,也不想去招惹她,但是今日可是躲不掉了。 她沉默了一瞬,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得体的贵女模样。 “走吧。” 身后的嬷嬷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就在江峙文等到心焦的时候,应门的随侍总算来报,二殿下的车驾到了。 江峙文和继夫人带着婢女站在门前迎着,江峙文还在想着殿下说的工部权柄之事,心里有些踌躇,不知殿下具体如何说法。 工部侍郎元文石虽只是侍郎,但是工部上下已然是为他马首是瞻。尚书江峙文向来是识时务得紧,之前对元文石也是客气的很,毕竟这可是中书令元鸿翰的内侄。 而就在陛下赐下江氏长女和二皇子的婚事后,江峙文果断不再巴结太子党,转身便弃明投暗转投了李燃门下。 李燃也没有计较江峙文从前对太子的殷切,对于来投自己帐下的人,他向来是不吝给于最大的信任,但是若是有人胆敢背叛下场定然是极惨的。 当然江峙文胆子小,自然是不敢背叛的。 华贵的马车四角都垂着铜銮铃,车帘轻纱幔被婢女恭敬的撩了起来。李燃着青色麒麟纹长袍下了车驾,那漆黑隽秀的眉目含着笑,伸手亲自将车里的女子扶了下来,江嘤嘤带着青鸾凤冠,十分娇气的样子。 继夫人捏着帕子,脸上端着笑,心里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这江嘤嘤果然是妖孽,这才几日就能让二殿下这样喜欢。 众人纷纷见礼,江峙文忙恭敬的引着人入府。 江温檀站在母亲身侧,一如往常在外得体的模样。今日江嘤嘤归宁,之前一起欺负过江嘤嘤的那几个堂兄堂弟都像王八一样在家躲着,生怕江嘤嘤对他们做什么。 她本想着江嘤嘤许是会为难自己,就在众人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拉住了母亲的袖子,母亲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略安心。 但是江温檀没想到,江嘤嘤没有去找她,在二殿下随父亲去了书房后,就带着人也离开了。 * 江嘤嘤回了自己这些年在江府一直住着的院子,院子有点偏,在江府最深处的地方,周围都是竹林,靠着一面湖。 原本院子中屋里屋外设施都很尘旧,但是显然江嘤嘤不是能忍耐的人,就叫了江峙文过来,将所有的东西从里到外换了一个遍。 扶姞低头跟在江嘤嘤身后,实在有些不能相信,这祖宗之前在江府住的是这样差的院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因为江嘤嘤今日归宁,这院子上下都被打扫了个干净,婢女们也整齐的恭候在院子里面。 江嘤嘤不紧不慢的去了小花厅,一面吩咐青芜道:“我与阿兄也好几日未见了,你去隔壁院子,把三郎君请过来。” 青芜瞧见主子这个模样,就知道是要整治人了,当即兴奋的摩拳擦掌,面上恭敬的应是,退下之后便脚步飞快的走了。 扶姞手里还揣着扇子,一脸麻木的给祖宗打着扇。她愈发觉得自己命苦,怎么偏偏落到了这魔头手里,对一会儿要过来的那位所谓的三郎君,也愈发的同情了起来。 小花厅不大,原本在小花厅侍奉的婢女们赶紧将茶水奉上。这些个婢女显然已经换过一批了,不是从前江嘤嘤在的时候伺候的那些。 江嘤嘤端着茶水一眼扫过去,就瞧得出来这些个婢女不管是衣着举止还是姿容上,都格外的好看。显然这些都是江峙文安排的,她归宁回来,李燃自然也是要跟过来的,若是还是之前那几个规矩仪态不怎么好看的婢女,在皇子面前就很是失礼了。 她悠闲的靠在圈椅上,看着门外灿烂的阳光,心里默默的数着还有几个数江瑞才会来。 侍奉的婢女十分恭顺的询问:“皇子妃可要用些点心?主君吩咐厨房备了许多皇子妃平素在家喜欢吃的点心。” 江嘤嘤觉得稀奇了,江峙文还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点心不成?于是她颔了颔首,翘着唇角询问:“都备了什么点心?” “有毕罗和透花糍,还有单笼金乳酥。” 婢女来之前就得到了皇子妃难伺候的消息,但是主君却在让他们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了,千万要让皇子妃满意,万万不能让其闹起来,皇子妃要什么都得赶紧给奉上。 她看着皇子妃娇娇软软的样子,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有些不以为然。明明就是一个娇软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旁人口中难伺候的了? 她赶紧补充道:“主君还吩咐了,您若喜欢什么只管说,让厨房的厨娘去做便是。” 第17章 蜜糖(六) 江嘤嘤撑着下颌略微思索了一番,唇角就翘了翘,道:“来碗酥山便是。” 她向来是贪凉的,如今初夏时节,白日里天气有些闷热的。配上冰的凉的吃食,就刚刚好。 婢女忙应是,恭敬的退下了。 没等江嘤嘤等来酥山,门口就传来一阵动静。穿着得体的江瑞身姿僵硬的进了院子,看到正坐在花厅正中的江嘤嘤,面上顿时就端上了虚伪的笑。 “微臣参见皇子妃。” “阿兄这么客套做什么,还不快来人给阿兄看座。”江嘤嘤翘着唇角,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她手腕白皙,端着琉璃色茶碗的时候煞是好看。 江瑞却不觉得这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此刻的江嘤嘤在他的眼里就如同魔鬼,他手里捏着扇子,脑中竭力思索着自己有没有留出破绽,掌心的汗将扇柄都打湿了。 他强笑着,在婢女拉开的椅子上一屁股跌坐下,往后挪了挪寻了个稳固的姿势,勉强道,“嘤嘤妹妹一回来就要见为兄,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兄是前两年入的朝堂,当时是进士最后一名,得了我爹爹照顾,入了礼部任从六品主客员外郎。”江嘤嘤语气轻松,语调悠然不紧不慢的,但是一字字都仿佛砸在江瑞的心尖上,叫他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了起来。 “让我想想,阿兄入礼部也有好些年了,却一次晋升的机会也无,想来阿兄一定也比较着急吧。” 江瑞有些哆嗦的端起茶水就呷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道:“从六品已经够好啦,阿兄向来是知足的。” 江嘤嘤瞧着他这怂样,嗤笑了一声,就吩咐了婢女们去拿了纸墨来,也懒得与他多废话了就道:“半年前阿兄让人往我夫君案牍上递了什么信,不如现在再写一遍,让我也瞧瞧吧。” 江瑞的脸色瞬间没绷住,当初的事情他做得特别稳妥,半分都没人瞧见,江嘤嘤是如何知道的? 他此刻就是懊悔,非常懊悔,他没事惹这魔头做什么。 但是这关头他是铁定不能承认的,当即就强做镇定,道:“我为兄不知道嘤嘤在说什么,什么信?” “阿兄啊,你不适合做坏事。”江嘤嘤悠悠然的将茶碗放下,旁边婢女已经将刚做好的酥山端了上来,就一碗是皇子妃一个人的。 在江瑞迷茫的视线中,江嘤嘤摇摇头叹息道,“可惜你不能照照镜子,瞧你但凡做了什么事儿,都快要写到脸上了。” 当时江瑞将那封信笺交到李燃案牍上的时候,应该是在江嘤嘤刚穿过来两天的时候,那时候虽然江瑞将犯贱两字写在了脸上,江嘤嘤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人家本来就是天生这样的性子呢。但是现在这么一对,他不就对上了。 “说说吧,把那样一封信交过去,你有什么好处?” 江嘤嘤心里其实已已经隐约知道他是为什么这样做了,多半还是对这婚事不满,在多数人眼里,太子李恒才是明主,李燃就是狼子野心之辈。 江瑞虽然生在江家,但是却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他是站太子那边的,因为他喜欢元雅容。 李燃也着实可怜,原本支持他的人就不多,结果和他绑死的岳家江氏府上还有一个太子妃的倾慕者,精神上的太子党。 江嘤嘤尝着甜丝丝的酥山,瞧着江瑞脸上大写着冤种模样的大字,也缓过神来了,想起了一些书中容易遗忘的小剧情。 江瑞说起来也是一颗反派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家主江峙文因为膝下没有男嗣,就将江瑞这个侄子一直当继承人来养的,很多事情上也不会避讳着他。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这个侄子是个白眼狼。 在江瑞的心里,元雅容端庄大方,仪容气度皆非寻常女子可比。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太子这样仁德和才能兼备的明主能配得上。他还曾做过一首诗,大意就是水边的芳草很美好,但是只适合长在水边,即便是欣赏也没必要采摘,他只愿做那默默守护之人,只要那芳草长得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江嘤嘤不禁惋惜,好好的反派阵营,非要多出来那么一个向往光明的人做什么呢? 反正到最后,除男主以外惦记女主的人肯定不会好过,江瑞最后成功以死功成身退,女主身边有太子,压根不需要这样的冤种。 即便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江瑞还是硬咬着牙不肯承认。 不承认的话顶多是在这魔头手里受点折磨,如果承认了不仅要在这魔头手里受折磨,还要被父亲和大伯折磨。而且不光如此,怕是以后在官场之中,大伯都不会再襄助自己分毫了。 但是,江嘤嘤今日叫他过来逼问,其实也压根没有想让他承认,只是叫过来逗逗乐子罢了。 扶姞还在身后打着扇子,凉风徐徐而来,倒是也有几分惬意。 “听闻阿兄前些日子才与礼部张侍郎家嫡女定了亲,但是我却听说阿兄更喜欢中书令家的女儿,这婚事我瞧着还是退了吧。” 江嘤嘤将手里的瓷碗搁了下,心里面再一次叹惋自己的善良,仅仅是成全江瑞所愿,让他给女主守身如玉罢了,都没有让他丢官,她还是太善良了。 江瑞却整个人都不好了,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戳破了心思,还被曝出了心上人家父亲的名号,更有甚者,他精心筹谋来的婚事也要作废。 在这之前张侍郎已经答应过他了,等到和玉娘成婚之后,不出意外会有一次晋升机会,便提拔他为从五品主客郎中。 “不行,这绝对不行!”江瑞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忙道,“嘤嘤,为兄是真心喜欢玉娘的,嘤嘤切莫要听信外面那些人的谗言啊!他们就是嫉妒为兄!” 江嘤嘤起了身来,微微扬起下颌,给旁边候着的青芜递了一个颜色。 青芜立马上前就从后面踹了江瑞一脚,冷笑一声道:“放肆,竟敢直呼皇子妃名讳!” “不是,嘤嘤……” 江瑞就要抬头向江嘤嘤看去,话没说完又被踹了一脚,这回他直接被踹跌在地上了,不敢回手。 江嘤嘤却是十分惋惜的起了身,从他身边寥寥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前院书房之中十分静谧,院子外面把守的人都是李燃带过来的侍卫。 整个书房严密不透风,花梨木窗户半开着,外间明媚的阳光穿过树叶照了进来,将影子投在了墙上挂着的前朝名士的山水图上,留下了斑驳的阴影。 李燃身姿挺拔的端坐在案牍前,隽秀好看的眉心微皱,修长的指节随意翻阅着江峙文恭敬奉上来的文卷。 “殿下,近几年开采的铁矿记录都在此处了。”江峙文束手束脚的站在旁边,带了几分试探道,“这些卷宗可有什么问题?” 李燃视线落在卷宗之上,头也未抬,声音有些清冷微沉:“卷宗没什么问题,但是江大人府上确是有些问题。小婿来了这么久,岳父大人连嘤嘤半句话竟也未曾提到。” 语气悠然,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殿下,臣冤枉啊,臣对嘤嘤向来是疼爱有加啊!”江峙文愣了一下,也没想到二殿下竟突然提到女儿,赶紧后退两步躬身行礼道,“只是这卷宗之事更为重要,臣着实不敢拿小女之事来打扰殿下。” 他也没想到,二殿下对嘤嘤竟是如此在意,心里便是一阵微妙,惶恐之余,还掺杂着一丝窃喜,这样他拿回工部权柄之事是不是就更稳妥了? 李燃却是从衣袖间拿出了一封信笺,冷笑着甩在了江峙文的脚下,淡声道:“江大人还是看看吧,免得养狼为患。” 江峙文看着脚边的那封信件,愣了一下随即捡了起来,双手有些颤抖的拆开。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墙角边的兽耳流金香炉里倾洒出的袅袅冷香也不能消去他背后的冷汗。 “殿、殿下,小女嘤嘤对殿下之心是天地可鉴啊,绝不可能和太子有半分牵扯!” 这样的事搁在谁身上能忍,更别说还是素来忌讳太子的二殿下。 第18章 布局(一) 李燃垂眸看着快将脑袋磕到地上的江峙文,微微摩挲了一下指节,沉声问:“半年前,嘤嘤为何落水?” 他没有追问嘤嘤,不是因为他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了,而是知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好言说之事。 嘤嘤是他妻,不好有嫌隙,但是江峙文就不一样了。 江峙文身子就是一颤,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信是何人传出去的,分明院子里的那些仆婢都处理过了。 他感受到头顶的威压愈发强盛,不由将身子也压得愈发的低。内心踌躇一番,拱手道:“嘤嘤性子素来顽劣,当日是戏水时候失足,不小心坠湖。” “冬日腊月戏水?”神色有些古怪。 “是,正是。” 江峙文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他哪里知道江嘤嘤是怎么投水的,只是事后审了身边的婢女才知道她竟然是有那样的心思。 所以啊,当时跟在江嘤嘤身边的婢女婆子,全被都被处置了。 江峙文也知道,自己说的有那么一点不可信,但是却没有旁的办法了。 视线更为压迫,李燃不是傻子,江峙文将头低得更深了。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些随侍匆匆的疾步声,在门外恭敬禀告:“皇子妃到了。” 僵持的气氛被打破,江峙文忙道:“快请进来。” 这祖宗自己做下的事,就让她自己去解释去吧。 江嘤嘤手里持着芙蓉紫竹宫扇,轻摇漫步的进了书房,杏眼危险的眯着。 窗外破碎的光散落在她鬓间,细细碎碎的,瞧着又乖又娇气。落在李燃眼里,一颦一笑都仿佛天然合他心意般,叫人挪不开眼。 “嘤嘤怎么来了?”李燃看了过来,神色缓和了几分。 江嘤嘤眸子就扫过了桌上摆着的一堆文卷,眉眼微挑,翘唇笑语:“方才听阿兄说,夫君的字乃是一绝,嘤嘤都没见过呢。想着夫君正好在,便想瞧一眼。” 对于李燃来说,工部是必须要掌控在自己手上的,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放弃。 除非,让他知道自己计策的漏洞之处。 书房这样的地方,她过来就是为了让李燃给她写一幅字? 江峙文只觉得心头一阵梗住,她但凡让婢女带碗羹汤过来,只说是体贴殿下议事辛苦都比这好啊。 李燃什么样的性子,江峙文清楚的很,冷酷无情、雷霆手腕,最不喜就是蛮缠造作之人。 但是此刻,江峙文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老迈的眸子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 李燃走过去,竟也没生气,任由嘤嘤拉住手安抚的捏了捏她指尖,声音清润还带了些安抚:“嘤嘤若是喜欢,回府便写与你。我与你爹爹还有事要议,你先自去前院歇会便是。” 江嘤嘤只听出了话里的敷衍,也是在意料之中,在李燃眼里除了夺权坑害太子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叫他上心的东西了。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干脆从他手中抽过手来,微微理了理臂弯间披帛,抬步便径自向案牍边走去: “现纸笔具在,不过片刻功夫,夫君何必再等?” 边说着,就在江峙文吹胡子瞪眼却敢怒不敢言的视线中,抽出了一张白纸,利落用青玉镇纸压平放在桌案上,纤指取下架子上的紫狼毫。 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她抬手将狼毫递向李燃:“写吧。” 两个字,理所当然。 “嘤嘤,不得胡闹!”江峙文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的,他还想着李燃所说的事,哪有功夫看女儿在这捣乱。 李燃漆眸深深瞧了江嘤嘤一眼,却是没说什么走了上前去,接过了那纤白手腕递上的笔。 他姿容出类拔萃,就单单站在那里,皓腕提笔就带着一种杀伐的力量。 江嘤嘤想着他此次失败后,被父皇重怒斥责,监|禁王府时候落魄的模样。即便是失败也并不消沉,依旧在酝酿这下一场算计,仿佛他生就是为了让李恒死,为了得到父皇认可立他为储君。 看书里,她只觉得这人太让人厌恨了,李恒虽是性子讨厌,但是身为主角他本性上是良善仁德的。从来没有想过主动残害手足,即便是李燃一次次迫害他,也不能逼着他残害亲弟。 而李燃最后的死路是他自己寻来的,他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为此害死了那样多跟随自己的人。 但是当江嘤嘤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发现,书里说的也不尽然,他即便是反派也并不是文里那样单纯的为主角制造坎坷,只为推动剧情的反派。 他有人的喜恶,也知道要如何对自己人好,没有像男主李恒那样筑室道,自己隐忍罢了还要身边人也要唾面自干。 李燃虽是心狠手辣,却是对着外边人的,也只会对着外边人。他并非纸上三两字勾勒出来的反派,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个有感情的人。 刚好江嘤嘤也不是个好人,恶毒女配本来不也是反派吗,大家都是要被主角踩在脚下的垫脚石,何故相嫌弃。 屏风映出那颀长挺拔的身姿,他眉心微蹙,修指骨节分明提笔便落,如昼夜疾风细雨,漆浓的墨便留下兵戈铁马般的痕迹,隽秀有力,笔墨横姿,工工整整。 江嘤嘤一眼瞧去便瞧出来,写的是应当是某个兵法策论中的一卷,果然野心无处不在。 江峙文在身侧感慨奉承:“殿下笔走龙蛇,春蚓秋蛇,实在让人叹目啊!” 李燃却看向了身侧的作精,就见江嘤嘤十分赞赏的将那墨宝夸耀了一番,像是无意一般问: “夫君笔墨是出师自何人之手?” 他唇角翘了翘,将狼毫搁下,并未避讳道:“前尚书中郎将翰林学士,周太傅。” 语气不无敬重。 太傅周慎是三朝大儒了,被聘为太子师,从李恒与李燃总角之时便一直在侧身悉心教导,不管是对那个皇子他都是同样认真严谨,也会对李燃称赞有加,瞧着算是公正不阿之辈。 但是人都是有偏心的,不光是陛下还是太子或是周恒自己都不觉得,他是对李燃有偏见的。即便是一视同仁,即便是在李燃取得成绩后对其嘉奖夸赞,但是心里还是会忧虑李燃会不会威胁到太子储君之位。 周慎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对李燃的好是真的,疑心也是真的。这真里面搀着假,假里面带着真,若非在关键时候他刺向李燃一刀,谁又能分辨呢。 “那想来周太傅对夫君的本事是极为清楚的。”江嘤嘤还想在多说些,刚开口就感觉什么堵住了喉间,她顿了顿笑着将话锋微转,“既然夫君与爹爹还有话要说,嘤嘤便先走了。” 周慎从始至终,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啊。他有自己一套理由,他是忠于君主和天理。等那份李燃造假的信笺呈上来,就会被三司查阅,到最后便会被奉到周慎面前。 普天之下有这样轻易模仿他人字迹的定然也有,但是必不好寻即便是寻着了也不好信任,李燃是这其中佼佼者。但是即便是他完全十成十模仿出了元文石的字迹,到时候那封信笺被人质疑的时候,第一个怀疑他的便会是周慎啊。 即便是周慎没有证据,甚至并不确定是李燃,他依旧会旁敲侧击试探乃至于指认李燃。 所谓规则强制让江嘤嘤闭嘴,那么她只好让李燃自己去怀疑了。若是此事提示至此他依旧未成,在他下一次布局的时候也会想起今日,然后听懂她的暗示。 果然,李燃漆眸望着她,眉心微皱。 心下有些微异样,嘤嘤是知道什么? 江峙文站在一边,瞧着嘤嘤当真来了就走,差点傻了。 看了眼蹙眉思量的李燃,他忙躬身行礼,道:“小女素来顽劣了些,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然而江嘤嘤却是已然转身离开,跨门而出的时候,造作的整理了下臂弯披帛,叶缝细碎光落在发鬓间的青鸾冠上,扬唇一笑。 什么破规则,能难得到谁。 等人走远,李燃收回视线,看了江峙文一眼,皱眉:“岳父大人说何人顽劣?” 江峙文笑容顿时僵住。 第19章 布局(二) 江嘤嘤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青芜还在外间候着,见主子出来立刻殷切的迎了上来,脸上还带着些隐秘要告状的表情。 “有什么,就说罢。” 青芜立刻愤愤不平道:“方才婢子从西厢阁过的时候,瞧见几个郎君就躲在院子的玉兰树后议论您,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嘤嘤翘唇:“议论我什么了?” 青芜立即学舌将那几人的神态模仿了去,添油加醋道:“说您德行有失,妖精在世,还说……说您被赐婚后就变了个人,就是什么什么得意,仗着二殿下的势力就耀武扬威,以后定是会有报应,不能一直得势……” 那阵势恨不得立马带着江嘤嘤过去,将那几人教训一顿。 但是又瞧着江嘤嘤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不由试探问:“皇子妃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江嘤嘤抬步向前院走去,一边道,“你既然听到了,就去告诉他们,他们如今都是都江氏庇护,若我有一日失势,他们得随我一同陪葬。”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但是青芜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寒冷,忙跟了上去:“皇子妃怎么会失势呢,殿下如此宠爱皇子妃,自然不会有那一日。” “你啊,惯是会说话。”江嘤嘤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失势,怎么不会呢?书里不就是吗,江府上下成年男子尽数抄斩,女眷没为官奴,那些个年纪小的全被流放了,也都死在了路上。 那等血腥场面全部被两行字迹寥寥带过,这就是谋逆失败后的下场。 中午宴席过后,继夫人和江峙文还想将两人再留一会,但是江嘤嘤对江府本就没什么感情,要办的事情办完了,也就没有什么心思看着这几个人在面前惺惺作态,虚与委蛇。 回府之后,江嘤嘤倒是过了一阵安生日子,李燃忙了起来,应该是工部之事较为棘手。 虽然很忙,但是倒是会来后院一同用晚膳,然后同寝而眠。但是就是有一点不好,这人早上起得太早了,江嘤嘤在睡梦中总是会被人扒拉开,然后迷迷糊糊间身边人就起了,这就会导致她一早就开始渐渐从梦境中清醒。 江嘤嘤睡不好就容易生气,所以一连两天正院的婢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院子后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八角琉璃凉亭边上用石头砌了个泥潭,里面种着荷叶长得亭亭玉立,在暮色霞光中撑着伞翠然欲滴。 朱红的长廊前有两棵高大的玉兰树,这个时节白玉兰开得正好,雪色隐藏在殷绿色间飘散着几缕馥郁。 李燃还没有回来,江嘤嘤披着薄纱站在树前打量了两眼,青芜在身后卖力的扇着风。 一旁的扶姞端着乘着酥山的檀木托盘,绷着身子生怕皇子妃打什么坏注意,在一旁道:“这是殿下刚出宫建府时候让人移过来的,甚是珍爱。” “来人,在树上挂上绳子做个秋千。”江嘤嘤满意。 旁边候着的青衣婢女领命,立马就去了。扶姞麻木的站在一旁,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样的人到底如何能为宗妇。 这空档间,前院倒是传来动静了,候门的婢女脸上挂着笑道:“殿下回来了。” 廊下婢女已经候着准备点灯了,霞光染红了大半的天边。 李燃今日回来的倒是早了,身姿挺拔披着一身鸦青衣袍,大步从院门处就往正房而来。 婢女们纷纷见礼。 “嘤嘤。”李燃看着没有眉欢眼笑开心跑过来的江嘤嘤,原本欣悦的神色迟疑了一下,他走了上前去,看着爱妻兴致缺缺站在廊下,就上前攥住了少女的柔荑,蹙眉问,“怎么了?” 江嘤嘤将手抽出,漆眸看着他,问:“夫君回来这样早,今日街上可有什么有趣的?” 李燃自是理解不了作精脑回路的,眉心微蹙:“嘤嘤所说何事?” 街上能有什么有趣的,千篇一律的街道并不能让李燃侧目。从属衙回来的时候,他只是想着好事将成,想着赶紧回来看看嘤嘤。 那日在江府嘤嘤的举止倒是叫他好一阵思量,总觉得她话里透着旁的意思。但是朝堂之事,尤其是他所行计划之事,因为兹事体大所以从未和任何人说起。就连江峙文也是不清楚的,嘤嘤更没有理由知道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那短短一句话,却还是不能让他不在意。 江嘤嘤悠悠叹了口气,不高兴的哼哼道:“南街春和巷的江富楼的点心最好吃了,还有花茌阁的胭脂水粉,从前阿兄从外回来都会给嘤嘤带,如今倒不如未嫁时呢。” 一边的青芜快瞧傻了,手里还不忘打着扇子。 什么阿兄啊,之前三郎君被主子胁迫不得不从外带东西回来讨好作精,所谓的糕点水粉胭脂,主子从来都没有用过,随手就赏给她们这些婢子了。 如今怎么,倒是在殿下面前也说起来了。 但是殿下竟然真的信了她的鬼话,上前拉着作精的手道,往后一定记得每日都带,除了什么糕点水粉还会有别的。 于是作精被哄好了,两人牵着手一起去前厅用膳,作精又问:“夫君明日可还是要寅时起?” “自然。”李燃还好心情道,“嘤嘤若是不想起,多睡一会儿便是。” 江嘤嘤也干脆:“那夫君今日就歇在前院吧,也省得来回跑不是?” 李燃立刻就停住了脚步,眉心立刻就皱起来了,捏着江嘤嘤的手也紧了紧,抿唇漆眸直直看着她,语气不悦:“为何?” 少年气盛,从未被人这样拒绝过。尤其是这话里的嫌弃,着实让他心下一沉。 内心已经反复思索了起来,嘤嘤这也日子也并无抗拒…… 江嘤嘤心道你还生气,也瞪杏眸瞧着他,更不高兴道:“夫君每日起那样早,我却是困倦得紧。” 本来她可以占据那样大的软床,就是因为李燃在,她每日早上朦胧醒来的时候都发现自己缩在李燃怀里,然后被晨起的他推开。 李燃瞬间便明白了她意思,瞧了眼周围还侍奉的婢女,几乎整个身子都要绷起来了,还好嘤嘤没有再说。 其实这两日,李燃也睡不好。因为回来的晚,加上府医叮嘱不能劳累和行房,这些天都是克制着,江嘤嘤睡相不好,娇气的紧,夜里总是要枕在他身上。 是以他每日晨起的时候,难免会惊动人。 但是就是为了这些小事,嘤嘤就要与他分房而眠,他竟然比不得晨时片刻好眠,亏他还宁愿忍着也要每日回来与她同寝。 当即便黑着脸道:“不可。” 江嘤嘤没想到他拒得这样了当,当即就横了眉,从小到大甚少有人会这样拒绝她。 菱唇不高兴的抿起,哼哼道:“前院才是夫君的院子,夫君缘何每日在我这里?我爹爹和继夫人也只是隔三差五才在一起,夫君总要让我好睡几日。” 这话太让误解,几乎一瞬间周围跟着的婢女就都低下了头偷笑着,耳根都微红了起来。 李燃拉着江嘤嘤的手,几乎想要捂住她的嘴,但是嘤嘤又没有那个意思。他有些头疼,怕她再语出惊人,漆眸扫了周遭侍候的下人一眼,冷声:“都退下吧。” 青芜收了扇子就要走,被江嘤嘤拦了下来:“都走了,谁伺候打扇?” 李燃拿过扇子,给她扇着:“我来!” 嗯,力气倒是比青芜大多了。 江嘤嘤满意了,却又说起分房之事,然而李燃却不容退让:“新房一月内不能空。” 江嘤嘤忍不住磨牙。 此刻东宫之中就没有那样热闹了,元雅容去了太清宫,整个宫苑里仿佛就安静了不少。 李恒在太子妃的蒹葭殿前驻足了片刻,看着宫女们都早已经休息,宫门也落锁了,忍不住微微蹙眉。 身边的内侍温埌立马道:“殿下,卓侧妃还在等着。” 之前元雅容在的时候,李恒便冷落了其他人,已经是有大半月未曾踏足其他人寝宫了。如今雅容不在,也是时候去看看其他人了,挑在这时候也省得雅蓉伤心。 虽然多数时候,雅蓉都在劝他雨露均沾,但是他知道的,哪个女人会真的愿意自己夫君去临幸其他人的。 “走罢。”李恒蹙眉,收回视线。 第20章 布局(三) 夏至祭祀后,朝中休沐。陛下对太子委以重任,调职去兵部历练,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皆认为陛下想将兵部交到太子手里。 要知道如今的兵部尚书可是姓杨,乃是二皇子李燃外祖,就连北衙军也在杨家人手里攥着。皇子权重,素来都是帝王的忌讳,所以一直一来就算陛下再属意太子也没有分给其兵权。 这样动作之下,难免会有人觉得陛下是忌惮二皇子,开始扶持着太子来打压杨家了。 李燃党羽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对二殿下谏言,不能放任太子掌权兵部。 朝堂之上看似平和,但是掩藏在其下的腥风血雨却异常汹涌。 太子李恒每日焦头烂额处理兵部的烂摊子,杨尚书是个老狐狸了,执掌兵部那样多年,哪里是那样好对付的。 是以李恒几乎是大半月都宿在了延祚宫,也只有元雅容夜里会带着羹汤点心去瞧瞧他,这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时间舒缓绷紧的神经。 入了夏之后天气便越发热了,院中槐树越发的郁郁葱葱,遮盖了一方天日。 “周太傅来了府上?” 江嘤嘤披着木槿紫的薄纱,青丝挽起高髻,远山眉细长若墨染。臂弯间披着水色寒烟纱披帛,脚下踩着木屐,信步走在朱红的长廊下。 听着青芜的话,面上露出了几分古怪之色。她都还没来得及下帖子,把周家女邀过来喝茶呢。 周慎向来因为要避嫌,不会明着里在私下里和太子或是李燃走的近。难道是她那日在李燃面前说的,凑效了? “皇子妃还是莫要前去打搅的好。”扶姞眼见着人就要往前院而去,顿感不妙阻拦道。周太傅向来最是古板严肃,要是在议事的时候有女子闯入,怕是脸色不会好看。 “到底是夫君恩师,本妃自是要去瞧瞧的。” 漆黑杏眸带了几分玩味,江嘤嘤对这个周太傅也算是慕名已久了。做为文中德高望重的太子恩师,书里对描写他的笔墨也是极为浓厚的,是个典型的正派人物。 哪怕从江嘤嘤的角度来说,也不能说这是个不好的人,只能说是立场不同。在察觉到李燃处处要压太子一头的心思后,周太傅也是私下苦心教导,旁敲侧击让其当尊兄长,兄友弟恭,莫要生出不臣之心。 他也确实配的上当世大儒的称号,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是再德高望重之辈也会偏心。但是在夺储之事上,这种偏心就显得很要命了。 扶姞亦步亦趋跟在皇子妃身后,却是不知如何相劝了,她沉默的绷直身子,等着看皇子妃作死。 所谓前院当然不只是仅仅一个院子那样简单,整个皇子府构造都极为精妙复杂,前院不仅仅是李燃处理公务的地方,还养着一些个无官无职的幕僚,以及府上侍卫。包括私牢这样的地方,都是在前院。 说起来,整个前院比后院地方可要丰富多了。 江嘤嘤对这前院倒是有些好奇的,之前一直没有来过,如今正好过来瞧瞧。 石子小道旁种着高大的榆树,投下一排阴影。 武炎带着几个从属刚从朱阁出来,迎面就瞧见了带着几个婢女娉婷而来,衣冠楚楚瞧着光彩夺目的皇子妃。 虽然是殿下大婚时候刚见过的,但是当时皇子妃盛装打扮,满头珠翠,还半掩着面。武炎回过头只能记得其那双极为透亮漆黑,极好看的杏眼,倒是不记得皇子妃如何样貌了。 如今再见到,武炎赶紧驻足行礼:“属下参见皇子妃。” 身后跟着的从属见到上官如此,自然也不好放肆,皆低头行礼。只是那垂下的首半掩住了他们真正的表情,其中还有两个皱着眉。 本来在大婚前,整个二皇子府就没有人对这婚事满意的,殿下对婚事的态度也是冷淡的紧。 他们这些幕僚从属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即便是江峙文扶不上墙,殿下也可以娶两个侧妃,左右一个女子放在后院也好拿捏,没什么影响。 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殿下成婚后就变了一副模样,之前衣摆上还是常带着血的,如今下了朝还会绕道去南街去买胭脂水粉。 无形之中,江嘤嘤在这些幕僚眼中,除了是个出身低微,没有什么价值还要占着正室皇子妃位置的女人,变成了把原本冷清板正的殿下魅惑得昏头转向的祸水。 江嘤嘤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心里是这样的模样,她杏眼扫过武炎的面容,隐约记起了这是大婚那日见到的李燃麾下的将属,扬唇颔首:“不必多礼,殿下现在何处?” 武炎面上有为难之色,拱手道:“殿下如今正在见客,皇子妃此时过去怕是不好。” 原本皇子妃身为主母,倒也不是不能见客。只是今日周太傅过来似是有话要与殿下说,殿下不过才听了两句,神色便冷肃了下来,将人都遣出来了。这个时候皇子妃过去,怕是不会合适。 江嘤嘤做什么事,从来都是只有愿不愿意的,没有合不合适的。 这事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周太傅之前在太子大婚过后,也曾去过东宫几次,当时太子在延祚宫书房里挂了元雅容亲手所书字画。周太傅见了顿时惊艳,对元雅容赞誉有嘉,直言其字形有卫夫人之韵骨。 在东宫私下无人的时候,周太傅待李恒便像是待自己普通学生一般,也不拘泥那些礼数了。元雅容带着点心汤羹过来看望李恒的时候,李恒也没有让两人避开,还让周太傅尝元雅容亲自带来的点心。 而元雅容毕竟是女主,不仅写的一手好字,还熟读史书腹有文墨,对一些史册典故有着自己的高见。各方便都甚是得周太傅欣赏,也为此李恒对元雅容的感情就更深厚了。 而书里与之相对比的就是,周太傅瞧一眼都能直皱眉的作精江嘤嘤。 江嘤嘤看了眼武炎出来的方向,没有计较他的阻止,挥了挥手就让他们下去了。自己则是带着人,径自进了几人身后的阁楼。 跟在身后的青芜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武炎料想皇子妃应当是来给殿下送点心的,虽然殿下从来不喜欢吃点心,但到底是皇子妃一番心意。 他已经和皇子妃说了,可皇子妃却执意要去,他们也没有办法。武炎毕竟也不是应门僮,也不能上去拦住。 武炎不知道的,作精怎么可能贴心给李燃带什么吃的,这食盒里都是周太傅之前在东宫尝过的,很喜欢的糕点。 而江嘤嘤过去肯定不是来讨周太傅喜欢的,那是女主要做的事,江嘤嘤身为恶毒女配最擅长的自然就是,作妖和挑拨离间。 既然是站在元雅蓉那边的,就好好站在那边就是,和反派牵扯不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金灿灿的光透过小楼前的榆树叶子,穿过了半开着的檀木雕花木窗前,倒是好看的紧。就是这书房角落安神香袅袅,气氛压抑得很。 穿着整齐的墨青勾金麒麟袍的李燃端坐在软塌另一侧,小桌上还摆着一盘残棋。骨结修长白瓷如玉的指尖持着黑子,即便是知道周太傅来意,唇角依旧滴水不漏的勾起,谦逊的持着黑子。 对坐,周太傅是个鬓间斑白的耳顺老人了,但是眼睛依然锐利。眼角深深浅浅的沟壑,是他这么多年在朝中时岁月无情刻下来的。 他在审视着这个学生。 “该老师落子了。”李燃漆眸望了过去,背脊挺直,指尖摩挲着玉子。 看似恭顺,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强势。 不管是太子亦或是李燃,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学生。周太傅看着素来要强,但是始终尊师重道的李燃,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是遗憾的,这样好的学生可惜到底是走了歪路,是他没教好。 他本也不想再下了,就顺势将手里的白玉子搁回了棋碗中,抬眼看向了面前纵然身份尊贵,仍旧态度谦逊的关门弟子。 周太傅将心底那层复杂情绪掩下,面上若无其事,道:“二殿下自从成婚后变化倒是颇为大,不知这几日私下里,可有见过太子?” 第21章 布局(四) 李燃和李恒的关系如今也仅仅是在人前维持着平和了,私下若是见了,气氛僵硬的都能冻死人。 李恒倒是还好,李燃说话不轻不重都是往人心上不留痕迹的扎刀子,一点情面也不会给李恒留。 “他是你兄长,你平日无事的时候,也该去看看,维护几分兄弟情谊。” 不管什么时候,周慎都在试图维护着两人的关系。 让李燃去看太子,怕是不会让两人化冰,反倒是会让两人间的成见更深吧。 “老师说的是。”但是李燃从不会顶撞老师,他见周太傅不想对弈了,将指尖原本捻着的黑子一攥,就连同掌心的一起放进了棋碗中,一边淡笑道,“只是父皇素来看中太子,委以重任,太子近日应当忙的紧,怕是不会得空。” “杨尚书是你外祖。”周慎语气踌躇了一番,眉眼略为复杂,指尖微摩挲着还是抬起了头,看着李燃道,“若是你去多瞧瞧太子,也能叫他轻松些。” 周慎想的简单,他只知道李燃性子强,兄弟不睦,也忧虑李燃有不臣之心可如何是好,却并未想过李燃不但确有不臣之心,还对赢过李燃得到储君之位的执念这样深重。 到现在周慎想的依旧是,让李燃主动雪中送炭,太子素来仁善不会不领情,两人的关系会缓和。 “老师,杨尚书素来忠君,对太子之事也是极为上心的。” 李燃深呼吸了一下,抬眸看着他态度强硬,语气也不容抗拒,“我如今虽是尚书右丞,也不好插手兵部之事。太子既是储君又能得父皇重任,还有杨尚书辅佐在侧,想来不至于那般无用,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老师何至于如此担心?”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分明语气微妙,轻描淡写中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嘲意。 周慎噎住,这话他是接不下去了。 其实从这孩子幼时,他便瞧出来,绝非池中物。相较于性子平和温润的太子来说,李燃倔强倨傲,从来都是认定了一件事即便千难万险都绝不会屈服。 若是太/祖时候确实更适合为储君,但是如今四海波静千里同风,更需要一位如太子这样稳妥的仁君。 但是不管是什么时候,嫡长子在,就没有李燃这个次子乱动心思的余地。 这心思掠过都是大逆不道的,周慎不着痕迹的微微蹙眉,很快又松了眉心,露出了怀念的神色,道:“还记得你们幼时,年纪相差无几,太子长你两岁身量高些,你不甘心每日习武硬是要比他多几个时辰,文墨也从不懈怠……” 李燃表情有几分微妙,不动声色拿起了杯盏,在掌心微摩挲。 因为有李燃在,李恒虽然性格温吞但是功课从来不敢懈怠,时时提防李燃会超过自己。 那时候听宫女私下议论,太子晚上还吓得躲在被子里哭,然后还被皇后教训了。 想到那时候的事,周慎眼角带着褶皱的褐眸仿佛染了几分笑,他看向李燃敛了笑,道:“老臣从前便道,二殿下素来聪颖,不论是文治武功还是旁的都是位在前列。老臣虽与殿下有君臣之别,但是师生一场。说句不得当的,一直是当成自家子弟看待的。” 周慎生性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宽容,从不会轻易去陛下面前说两位皇子什么错处。小错私下与其说之改之便可,除非有那等但不起的大过,或是屡次同样过错屡教不改者,才会禀与陛下。 李燃面有动容之色,垂眸掌心捏着杯盏,递到了唇边。 却在这时候,外间有随侍脚步杂乱,在门外禀道:“皇子妃担心殿下劳累,特带了点心来,正候在外间求见殿下。” 周慎话语微顿,看向了李燃。 李燃面有古怪,嘤嘤嫌热,从未在他公务的时候来看过他,抬声道,“让她进来。” 随侍应是退下了,李燃眸中也带了几分松懈之意,看向周慎的时候翘唇:“老师还未曾见过嘤嘤吧,她生性乖巧,老师若见了定然也会喜欢的。” 那语气颇有些像是向亲近之人炫耀珍宝一般,还多了一点幼稚。 二殿下李燃性子向来最是强硬,前些年跟着左衙军杨指挥身边,也是杀伐决断。周慎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能还有这样的神色,一时间对陛下赐下的这位二皇子妃有些好奇了起来。 于是他面色和蔼,端着茶盏,含笑着应下了。 然后就见一个衣着鲜亮,头戴珠翠的女子袅袅进了来。身披薄纱,柳眉皓齿,发挽乌鬓,斜戴青鸾凤冠。瞧着便是极娇气的模样。 莫要说身上那寸金寸缕的葛丝,就说那发鬓间的一根钗上面镶嵌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简直是将骄奢二字浓墨重笔描绘在了脸上。 陛下素来崇尚节俭,上行下效,朝中众臣无不如此。周慎瞧见第一眼脸色就微妙了起来,身子也不由往后挪动了几分。 “夫君忙了这些日子了,嘤嘤就让婢子做了些点心送来,到不想周太傅竟也在此,倒是打扰了。”江嘤嘤眨了眨眼,语气十分乖巧。 “怎会,太傅今日来也不过只是看望看望本殿,并无什么要事。” 即便是方才有要事,现在也没有了。 李燃十分自然的攥着江嘤嘤的手捏了捏,让婢女将食盒打开,请周太傅来太师椅前坐下,然后自己才和江嘤嘤挨着落座。 两人旁若无人的恩爱模样,十分惹眼。 这一刻,周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甚此女并非太子妃。 周慎想到从前在东宫初次见到太子妃时候的样子,女子面容鲜朗却未施粉黛,发间仅挽着玉簪,着着清雅的宫装,举止形容皆是仪容有度。 那时候太子妃站在太子身侧,不卑不亢,已经有国母雏形。不仅如此,言词谈论间引经据典,落落大方。 太子含笑望去,两人情谊可见。 再一看李燃,周慎想不通,一向刻板好强的二殿下如何会喜欢这样骄奢矜贵又娇气的女子。 但是想一想,这样也是好事。二殿下毕竟只是皇子,并非储君,这样的女子伴随身侧若是软化其意志,让他耽于政务倒是好事。 储君羽翼未丰,皇弟却兢兢业业,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二殿下日后去就藩,带着这女子远离京都,是好事。 这样想着,周慎看着江嘤嘤的面容倒也能维持慈祥,然后他就瞧见桌上的糕点有那么些眼熟。但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也并不认识这糕点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照着东宫传出来的点心方子做的。”江嘤嘤也在瞧着周慎,她杏眸含着笑,将点心往周慎面前推了推,洁白的皓腕间还挂着藕色的玉镯,纤指修长,十分漂亮。 “太傅尝尝,这莲花酥和东宫做出来的相比如何?”她吐字清晰,一字一句。 就在周慎看江嘤嘤的时候,江嘤嘤也在看着这个三朝大儒,此人瞧着和她想的倒是相似,容貌端正,即便是鬓间有些许斑白之色,但是依旧不掩那一身文人气度风骨。眼角有些老态的细纹,看着倒是更有温和之色。 本来江嘤嘤以为,他在对着李燃的时候,应该要更严厉些。 也怪不得李燃在他几次三番维护太子之后,能这样敬重他。 但是即便是这样,江嘤嘤还是注意到,周慎在向自己投来第一眼的时候,眉心短暂的蹙了一下。 意料之中。 周慎闻言后,动作就是一顿,抬眸看向江嘤嘤,还是见她神色娇软,语气也是极为乖巧的,仿佛只是随口一句罢了。 三朝佐政的老臣了,怎么会听不出江嘤嘤话里话外暗示他和东宫的亲近。但是毕竟瞧着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娇女,并不像是那等有野心会干政的女子。 “老臣年纪大了,这点心就不尝了。”周慎微微叹息,端着面前的茶盏宛如看后辈孙女般,道,“皇子妃也可常去东宫见见太子妃,太子妃说来与皇子妃一般年纪,想来喜好也十分相似。” 他甚至并未避讳私下接触东宫之事,江嘤嘤知道,李燃对他信任敬重的根结不在这里。 从前太子与李燃有争端之时,周慎为师明面上从不会对太子有任何偏袒,因为他教导李恒时就说过,为君者当要公正,不可借着权利擅作威褔。他为人师,自不可给太子当反面教材,免得养出自持强权的劣根性。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太子。 桌边莲花香炉里檀香微沉,夹杂着丝缕茶香,隐藏在雾气里。 “近日那怕是不得空。”江嘤嘤坐得端正,一本正经道,“前些日大婚夫君才受的伤,嘤嘤怎么能弃下夫君一人去和太子妃赏花品茶?太傅尚且能亲临府邸,看望夫君,哪有府上女君却放任受伤夫君在家,自己不着家的?” 周太傅是来看李燃伤势的?才怪,必定是为了太子才来的。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沉闷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慎手里端着茶,动作微僵。 第22章 布局(五) 李燃看向江嘤嘤,就见少女十分疼惜的看向自己的手,面色一瞬间变得古怪。 他的伤其实已经愈合差不多了,但是嘤嘤还是坚持要让他每天上药,裹上一层轻薄的纱布。 此刻,李燃听着江嘤嘤话里的意思,似乎有那么点微妙,赶紧在袖子下捏了捏爱妻的指尖,示意她这是太傅不得放肆。 而江嘤嘤望向他的漆黑杏眸却是盛满了无辜,像是不懂一般,又转首十分崇敬的看着周太傅,夸赞道:“太傅当真是抗怀物外、百世之师,之前太子受伤时候便听闻太傅亲自去东宫看望,一连去了几日,甚至亲自拿了伤药。如今我夫君受伤,太傅亦是关怀备至……” 捏着她指尖的手力道瞬间又紧了紧,嘶,李燃生气了。 气什么,这才刚开始呢,他不是早就知道太傅偏爱太子么? 江嘤嘤翘唇闷笑。 周慎看向李燃,眼底闪过一丝愧色,并未解释旁的只是沉声道:“老臣此前只知殿下是遇刺了,却不知竟还有受伤,不知伤势如今如何了?” “小伤而已,不妨事。”李燃不动声色将手掩在袖下,面上颔首道。 李燃可以用这伤势去父皇面前,离间其与太子,但是却不会在太傅面前说这些,因为毫无意义和用处。 周慎知道说服不了李燃,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欲多留,便起身抬首告辞了。李燃亦起身将其送至了阁楼外,院中槐树高大树冠葳蕤落下一片阴凉。 不多时,江嘤嘤站在树下,看着阔步向自己走来的李燃,长眉微挑。 李燃还尚且抿着唇,眉心微敛,看着不悦的模样。他身姿挺拔,一袭鸦青色长袍腰身笔直,带着一股劲气。路过的侍从皆退避三舍,恭敬避让。 江嘤嘤才不怕他,坐在石桌前撑着腮帮,翘唇等着李燃过来。 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在她雪色的下颌上,更显得白皙透亮,霎是好看。 坏东西啊,总要认清现实的。 颀长的阴影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叶缝间渗透下的细碎的光影。他背着光,下颌绷紧,漆黑眸中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 江嘤嘤欣赏着自己的倒映,还挺好看。她眨了眨眼,向他张开双臂,娇嗔问:“夫君处理完公务了?” 李燃原本绷紧的神经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瞬间松懈,他不悦抿抿唇,却张手任由她起身扑过来抱了个满怀,温暖馥郁的软香将他心底扫荡。 少女腰肢纤软,他不自觉便扶住了,指腹按在了她腰带的珍珠链上,圆滚滚的有些磨人。 “嘤嘤。”薄唇微动,他有些微恼,“你是如何知道东宫之事的?” 周太傅去东宫之事自然不会四处宣扬,若非有心留意,寻常闺阁女儿怎么会知道。而江嘤嘤竟然能知道其一连去了好多次,甚至还知道其为太子带了伤药。 啧,这人怎么瞧,都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架势。 江嘤嘤环着他脖颈漆眸凑近看他表情,心里笑得前仰后合,但是面上只是眨了眨眼,一点也不显。 她还以为,他不悦是因为周太傅。 受规则限制,江嘤嘤通过原书得知的事,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而刚才能轻易的说出来,是因为这事是她自己得知的。 此事说起来复杂也不复杂,但是李燃知道定会要气死。 说到底都感谢江峙文,他之前为了攀附东宫,没少买通人。 江嘤嘤知道这坏东西行刺太子的剧情,但是毕竟她只是个还没有登场的恶毒女配,距离这些主角团很远。因为没有亲眼见证过这些剧情,所以无从判断原书在这个世界的可信程度。 而当时大婚在即,事关自己,她自然是要弄清楚的。就也没磨叽,直接去问的江峙文东宫的情况和太子伤势。 江峙文还当江嘤嘤是旧情未泯,又惹不起她,就将知道的都跟她说了。再三警告让她安心待嫁,否则她要真做出了什么出阁的事,她自己死了不说还要牵连满门。 “嘤嘤怎么会知道,自然是爹爹说的。” 作精最擅长的就是倒打一耙了,立马就敛了表情,松开了他的脖颈,然而腰肢还被他掌心紧扣着。 江嘤嘤横眉,手横在他肩胛前,企图将人推开。但横在后腰的臂腕十分有力实在推不动,就装模作样,说抹眼泪就抹眼泪,假作含悲道:“夫君既然不信我,怎么不赶紧放开我?正好我以后再也不过来了。” 李燃看着她抹了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有,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道:“嘤嘤,你演技真差。” 不像母妃,以前都会提前在袖子里藏生姜的。 然后他肩胛上一痛,就被狠咬了一口。 嘶。 鸦青色的肩胛上的金色暗纹都被尖牙给勾了丝,深深湿濡一片。 李燃明白了,以后和嘤嘤讲话得顺着点。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 江嘤嘤原本旁敲侧击提醒他周慎之事,是要他放弃原本要做的事。但是今日她瞧着李燃,却是半点也没有受影响的模样。 但是这人自来最是心思重,善隐藏,他在想什么江嘤嘤还真看不出来。 下午天气正好,夏风刮过枝头簌簌。朱阁中一层层摆着各种藏书,漆红山柱旁挂着茶色的帷幔,角落边的金猊六耳兽炉点了清凉的瑞脑香。 案牍前摆了好些纸墨,李燃换了身雪青色长袍端然而坐,正锁着眉心批阅文疏。 一旁的花梨木雕花窗大开,斑驳晃动的树影正好投了进来。落在檀木芙蓉美人榻上,少女披着轻薄的纱衣懒散的趴着,藕臂下还抱着一个竹夹膝,赤着的脚翘起惬意的轻晃着。 江嘤嘤觉得这阁楼真是个好地方,以前竟然不知道,一时间也不想回去了。就招了一直在书房侍候的内侍曹栾来,让其去买些话本子回来。 曹栾知道皇子妃要将那些市井之中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搬到殿下千金置办的朱阁来,一时间枣核一般的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几分。 殿下最讨厌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了,怎么能让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朱楼之中。 但是此刻曹栾觑着殿下的面色,竟然全无在意之色,甚至还让他多置办些旁的东西回来。 到底还是皇子妃厉害啊,以后还是要提醒一下底下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子妃。 赶紧就领命退下了。 李燃搁下笔,瞧见那边的少女等着无聊已经开始摆弄起了桌上的棋子了,白玉的指节捻了一颗黑玉子,在棋盘上搁下就去取另一个棋碗里的白玉子,再搁下。自娱自乐,也不知是在下什么棋,倒是挺开心的模样。 玉子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霎是好听。 江嘤嘤撑在腮帮子,心不在焉,看似是在下棋实则是在思量着,怎么把这坏东西拉回正确的道路上来。 檀色的襦裙层层铺开,像娇艳的花瓣一般。露出一截柔软丝绸裤瞬着光滑的小腿滑下去一截,脚踝白皙纤细,趾头圆润泛着一层绯红。 “嘤嘤。”李燃按了按额角,有些招架不来,想要让她坐好,却在她慵懒抬眸看过来的时候,改口道,“可想练字?” 算了,她跟猫儿似的,若是真说了这次怕是要亮爪子了。 刚好想起来上次在江家时候,嘤嘤对他的字感兴趣,若是教她临池,倒是别有一番闲趣。 字? 江嘤嘤托腮,她对字不感兴趣,但是李燃的字倒是一绝,她倒是十分有欣赏的兴趣。 当即笑眯眯点头:“好啊,好啊。” 李燃刚将纸笔铺好。 就在这时候,武炎出现在了门外,知道皇子妃也在没敢进来,在外恭敬隐晦道:“殿下,有消息。” 李燃只好让江嘤嘤自己先写着,便敛了眉匆匆出去了。 周围一阵静谧,只剩外间阵阵蝉鸣伴随着檀香袅袅。 江嘤嘤白玉指节捏了那紫金狼毫,视线却落在了他桌案旁十分好看的紫竹废纸筒里。 这里面,有东西啊。 她眉梢微挑。 第23章 布局(六) 紫竹废纸筒里,有诸多被团成一团的纸团,还有一些烧焦的纸屑灰烬。 江嘤嘤随意用簪子挑起一块纸团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兵书抄写,看来重要的东西应该已经被他烧完了。她收回簪子,用随身的帕子将簪身擦了一遍,然后将干净的白帕扔进了废纸筒里。 李燃做事向来谨慎,和他大事相关的,从来都是处理的极为妥当。 但是啊,终究抵不住主角光环。 桌子上还铺着那张崭新的白纸,江嘤嘤想也没想就挽袖提起了那只紫金狼毫,在墨砚里沾足了墨汁,然后十分气定神闲的泼墨挥洒。 很快,白纸上出现了一只昂着脑袋一脸傲娇的王八。 江嘤嘤搁下狼毫拍了拍手就走了,坏东西走了,鬼才在这里等他。 在距离朱阁两个阆苑远的偏僻院子正是私牢所在,小径两侧槐树耸立几乎将路隐藏了。这布置也是有讲究的,个方位守卫分布可以保证如果此处有什么动静,立刻能调集全府兵力将此处围住,确保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武炎身上还披着铁甲,阔步跟随在殿下身侧,眉间思虑深重。 “送信的人虽是已经劫下来了,但是杨尚书那边,还得殿下亲自去一趟。” 两天前樊林死了,尸首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骨头,皮肉溃烂的几乎都沾在了一处,被殿下让人送去了东宫麾下裴建府上。 而先死的那个婢女,按照府上规矩本是要吊尸三日,将全府邸上下的婢子随侍召过来,看看背主的下场的。 但是殿下道,才大婚不久,不宜冲撞了喜气,这才将那婢女一席子卷了,草草扔到乱葬岗了事。 裴建是东宫属官,任太子洗马一职,辅佐教导太子。此人也算是没落世家出身,先帝元昭十一年新科二甲及第,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却是历经两朝,颇有手段。 李燃这样明目张胆挑衅的行为,他倒是沉得住气,让人去定了棺椁给樊林好生安葬了。 派去盯着的人回禀道,裴建并未特意厚葬去笼络东宫属官人心。他对左右仆从道,这是刺杀二殿下的罪人,如今被折磨的这样凄惨也是咎由自取,本该扔去乱葬岗,但是人既已至此,念在为二殿下积攒功德便给之下葬了即可。 因其戴罪,连碑都没有。 李燃这边的人也不是傻子,早已经猜到了这刺杀是樊林自作主张,否则这场刺杀就不该就这样敷衍简单。 裴建此举,也是在震慑东宫其他人。 但是东宫之中无人会有微词,他们清楚,若是裴建将人立碑厚葬必然会给李燃留下把柄。 而这边,陛下将太子调遣去兵部历练,自然是少不了去兵营巡视的。而陛下后面又一连下了几道旨意,让太子去禁军中待两天,果然已经是明面上在给太子撑腰,为以后太子接管禁军做铺垫了。 而杨尚书这次却是不敢懈怠传了信道,太子其实是有意南衙府军,并非是陛下手里的禁军。还有半月,南衙军都护曹盛就要从西北回来了,太子不出意外应当是已经提前给曹盛传信递橄榄枝了。 李燃却顿住了步子,漆眸神色冷然的转身道:“那人不必审了,直接了结了吧,旁的事再说。” 此事现如今跟本没有插手的余地,若是现在就给曹盛传信,怕是曹盛一旦入了太子阵营,那封信就要便成他的罪证了。 此事不宜过急,等曹盛到了京便好办了。 武炎看着殿下步履如飞就要往回走,忙跟上道:“殿下还有何时着急?” 殿下气息却稳的很,蹙眉瞥去一眼,淡声道:“并无。” 武炎就看了眼方向,才反应过来殿下是去寻皇子妃了,有些悻悻摸了摸鼻梁,这才赶紧退下了。 李燃想起书房还有些烧毁笔迹的残灰在,掺在一堆纸团中就显得有些违和了,不知嘤嘤有没有瞧见什么。他不想把嘤嘤牵扯到这其中来,若是嘤嘤知道了他在做的事,怕是会怕得寝食难安。 必须,一丝痕迹也不能留。 等到匆匆上了阁楼,却四处都不见人。他心下一紧,走到了案牍前,却是瞧见正中放在案间的白纸上,画着一直长得丑的古怪的王八,张牙舞爪的和某个人一模一样。 李燃:…… 而此时,后院湖面上此刻清波微漾,水榭四下青帷幔随风而起,中间摆一方软塌。江嘤嘤枕着软枕,扶姞和青芜两人在两边打着扇,清风徐徐而来。 旁边侍奉的青衣美婢端着几碗甜点,有酥山、果子酥酪和冰菓糖水。 江嘤嘤漫不经心尝着糖水,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仔细思索了一番,没有丝竹之声着实可惜。可惜了李燃这样大的府邸,竟然都没有几个养歌姬。 江嘤嘤十分遗憾,琢磨着要不要再收几个歌舞伎入麾下,身边只有青芜扶姞也不够用啊。 就在这时候春嬷嬷匆匆过来了,看到自家主子毫无宗妇形象靠在美人榻上,她来了都不知道,生怕一会殿下从前院回来将主子这幅模样撞个正着。 赶紧上前行礼,然后瞧见主子微微蹙眉看过来,心里哆嗦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主子,您今日食了太多凉物,如今又在风口处,还要注意身体。” 江嘤嘤坐正身姿,漂亮的檀色裙摆就顺势散落,随手将手里空了的白瓷碗递给身侧候着的美婢。她看了春嬷嬷一眼,这嬷嬷自从跟在自己身边就一直在操心,生怕她失势或者把自己作没了,身边的婢子下仆也捞不到好。 但其实她向来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有的时候看着春嬷嬷惶惶不安担惊受怕自己被牵连的样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刚想要让身后美婢再端一碗酥山来,就突然腹中一痛。 她脸色微变,看向春嬷嬷道:“去将府医请来。” 果然,身为人,不当人是有报应的。 * 而此刻杨府上下肃静清寂,杨尚书得了门僮禀报匆匆低调去了侧门,将策马而来的李燃迎近了府。 杨家从先帝时候就是显赫一族,府邸看着沉稳雅致但是处处纷奢。客室檀香屡屡,李燃坐在正位上,袖口微挽露出紧实的手臂。旁边侯着的老大夫正小心翼翼把了脉,小心翼翼的查看已经浅浅只剩下一道痕迹的刀痕。 “殿下还需谨慎,此次刺杀不成怕是还有下一次。”杨源正蹙了眉,站在旁侧看着大夫浅浅的收回手,问道,“如何了?余可清干净了。” 老大夫恭敬道:“原本就不是很重的伤,本来用药三五天,二殿下应当是动了武,这才叫这多留了几日。如今已有八|九日过去,已经彻底清除了。” 李燃却没有多问,只是蹙眉道:“这伤痕何日能消除?” 他算是看出来了,嘤嘤挺在意这个的。为免得她日日惦记,还是抹些药消去痕迹比较合适。 杨源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他一眼。 大夫老实道:“少则也要半月。” 能消就行了,李燃收回手,纱布也不缠了。 大夫退下后,杨源正蹙眉问起了皇子妃之事,他坐在李燃对侧,手里捏了茶盏有些可惜的道:“陛下是有意在打压你,可惜了这正妃的位置,就算不能留给元家女给曹家女也是合适的。正好太子娶了元家女,曹盛那人对女儿溺爱的程度,会让她放着正妻位置不做去做妾就怪了。” 尤其是此前并未听过江家女有什么好的名声,杨源正不知江嘤嘤有什么旧闻,但是长媳在赐婚下来后还特意让人打听了,只道这江家女不是什么好的,委屈二殿下了。 李燃当即沉了脸,正色道:“外祖慎言,她既已是本殿妻,外祖就不该妄言此事。” 杨源正还未见过李燃这幅神色,当即有些惊疑不定,这个身份尊荣的外孙竟会这样维护那江家女? 话头不对扬源正作速赔罪,又问何时能瞧瞧皇子妃,言语间说起江氏女就已经客气多了。 李燃才道日后得空便带嘤嘤过来,她一个人在府上想来也闷得紧。三言两语后,便又说起了曹盛之事,杨源正听着听着眉头不自觉便皱了起来。 回府的时候天色还早,武炎跟在殿下身侧。殿下只穿着寻常官家子弟的织锦墨青衣袍,背脊端直,姿容风度却难掩端方矜贵。 殿下心情瞧着不错,眉心都舒展开了,余清干净了倒也不用拘束着了。 李燃想着嘤嘤昨日还提了南街的醉蟹,便调转马头往南街而去了,想着回府后嘤嘤一定会很开心,唇角也翘了起来。 武炎一脸见鬼的策马跟在身后,心下只觉玄幻至极。 第24章 甜糖 帷幔重重曳地,落地花梨木美人绣屏后几个婢女候在床榻边,檀木小桌上还放置热腾腾的汤药。 方才皇子妃突然身体不适,几个婢子都被吓到了。皇子妃要是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担待不起。 直到等到春嬷嬷带着大夫过来,才道并无大碍,庚信时期不宜受寒,这才开了逐淤调气的方子。 江嘤嘤饮了药疼着疼着就睡过去了,她蹙眉闭着眼,只觉意识混沌朦胧。指尖还紧紧攥着被衾,只觉得心脏被溺住一样,一时间腹部被捅了一刀般的疼都算不得什么了。 额间有冷汗渗出,她指尖都泛起了红色。 不只是因为什么庚信,还有旁的,大夫也瞧不出来的东西。 是那个所谓规则的东西。 这是报复,明目张胆的报复! 候在塌前的婢女只当皇子妃是才饮下的药,效果不显也没在意,低语声还带着几分歆慕: “殿下待皇子妃真好,这才从外回来呢就匆匆过来了。去哪都不忘记皇子妃,不知这次又给皇子妃带什么点心了。” “嘘,别说了,殿下来了。” 下一刻,外间便传来婢女行礼问安的声音。 颀长挺拔的身影迈过侧间隔断就进了来。屋里窗户半开着,有清润的微风拂进来卷走苦涩的药香味,舒缓人心。 李燃刚一道正房就瞧间婢子多数都已经被赶去了外间,走去卧房绕过屏风就瞧见散落的床幔映着少女单薄可怜的身影,几个婢女恭敬在榻边侍候。 几个婢女见殿下来了,赶紧行礼,就被殿下皱眉遣退了。 李燃紧锁着眉心,低身挑起帷幔坐在床沿边,攥住了江嘤嘤像捏救命稻草般死捏着被衾的手,指尖十分冰凉。 心里一沉,分明他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将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陷入梦魇的江嘤嘤并无知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颠倒主角和反派的命运,书里所有的剧情都是皆大欢喜的,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好人荣华安乐一世。不过只是想避免一些剧情罢了,让为此死去的人少一些。 但虚空里规则的声音很缥缈,像是在警告。 那声音道:“恶女配最终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反派阵营都是主角的垫脚石,就该乖乖去走自己既定的命运。” “任何一件事都会要付出其代价。” 江嘤嘤自认为已经很遵守规则了,就比如她并非想利用提前所知剧情,帮李燃去夺那个位置,只是旁敲侧击想让他放弃而已。可是规则偏要逼着人走那条路,再将其抹杀。 恶女配原本也仅仅只是想不招惹任何人,心平气和的过自己的安宁日子罢了。 她陷入梦魇中,梦境中如溺万丈深渊,任由她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半点光亮。 一如…… 上一世那样。 然而这一次,有人攥住了她的手,低沉短促的声音在耳边唤道:“嘤嘤,醒醒!” 鬓间发丝都被汗濡湿了,耳畔的声音宛如擂鼓荡彻灵台,江嘤嘤感受到身上的冷意入潮水般撤去,瞬间回到了人间。 她睁开眼正对上那双熟悉的极好看的眉眼,眉心深蹙着。李燃不笑的时候眉梢总是带着几分肃色,下颌也紧绷着,此刻眸子忧虑的模样。 李燃应当是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着一袭墨青色织金长袍,坐在床边身姿挺端方。抿着唇,干燥微暖的掌心紧攥着她的手。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江嘤嘤本不觉方才的梦魇有什么,却在瞧见他的一瞬就觉得心头委屈。就顺势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来,如往常一样张开臂膀撞进他怀里被他稳稳揽住。李燃身上带着几分暖意胸膛结实的紧,肩胛上的织金花纹有几分磨人。 李燃揽着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低声道:“还疼吗,你怎么自己庚信都不记得。” 他不安慰便罢了,竟还数落。 江嘤嘤原是枕在他肩胛上,纤指习惯性如往常一样去勾他腰间的玉扣把玩,却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顿,他身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酒香混杂在香料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顿时宛若冰水贯扑头盖脸的浇下彻底清醒了,原本那些梦境里的怏怏也瞬间散去。 江嘤嘤眉心一皱,立刻就直起身子,横眉看他,愤愤道:“夫君是和谁出去饮酒了?” 看来是真没事了。 李燃顿了一下,解释道:“不是酒,是给你带的醉蟹。” 怎么和猫儿一样鼻子这样灵敏,他知道她不能吃后就没想再拿出来了。 找茬失败,江嘤嘤坐直身姿,视线穿过他就向身后小桌望去:“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李燃脸黑,一把将她肩胛按住,用被衾裹好:“蟹性寒凉,现下不能吃。” “不能吃夫君还要带回来,是有意要来气我么。”江嘤嘤假装哽咽,当即就要将被衾挣开,她现在已经不疼了怎么就不能吃了。 “不行,醉蟹已经赏下人了,等你好了再说。” 李燃绷着下颌,不容抗拒,任由江嘤嘤软磨硬泡也不为所动。 原本他是要问她被什么魇住了,被她这样一打岔也抛之脑后了。索性嘤嘤也没什么大事了,这才放下了心。 * 按照规矩,女子癸水是阴晦之物,夫婿是不能留宿的。 但是殿下和皇子妃好像都不知道这个规矩,两人依旧和往常一样如胶似漆粘在一处,而侍奉的婢女又哪个有胆子敢提醒这两人的。 晚间外面风大,吹得院中槐树枝头簌簌,将白日里的暑气一扫而尽。 江嘤嘤嫌闷热,花梨木窗得开着,散落的帷幔就被凉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卷起。今夜正是月底满月时候,天上的云都被风吹散了,明亮的月华就散落入户。 李燃披着寝衣,靠在床外侧软枕上,眼底思虑着什么事倒是没有困意。江嘤嘤一如往日占据着床里侧的位置,她姿势很不老实,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李燃身上,脑袋枕在李燃的胸口上,柔顺的青丝散下。 江嘤嘤视线落在床榻前的山水美人屏风上,柔软的月色倾泻其上,显得画上美人更出尘脱俗,她把玩着李燃腰侧的带子十分无聊道: “夫君,那屏风上的美人是谁啊。” 李燃瞧了一眼,不认识,思忖道:“脚踩山河,许是女娲洛神瑶姬一类神女。” 腰侧柔荑有些不安分,他摸过去将其一把攥住,捏了捏指尖无奈道:“嘤嘤,莫闹。” “万一是妲己褒姒之类呢?”江嘤嘤动了动,手却抽不出来反倒被稳稳扣住了,两下之后她干脆放弃了。 “是便是吧。”李燃梳理着她散落的发丝,柔软微凉,像上好的绸缎在指尖穿过,“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他想起了一些事,语气有些沉闷。 江嘤嘤眨了眨眼,终于酝酿了些许困意。 其实什么规则的,她根本不在意。并不是所有恶女配反派之辈都应该去死,除非是那等已经铸下无可挽回大错的,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要遵守因果规制的。 不是不让破坏剧情么,她偏要破坏。 * 经过江嘤嘤几日的控诉之后,李燃成功练就了一身从八爪鱼手下全身而退也不会将人弄醒的本事。 早上阳光正好,透过院中微微随风轻晃的葳蕤树影,斑驳的照进窗户映在帷幔和屏风后。青草混着清晰的露水气息随晨风穿透房间,很是好闻。 扶姞小心在妆台前给作精梳着发,她从前是在宫里伺候的,手指白皙修长伺候起人来很是灵活。 江嘤嘤披着一身檀色织锦提花襦裙,纤指慵懒的抵着下颌,瞧着镜中的自己十分好看的面容,欣赏了两辈子怎么也看不腻。 本来今日是想要进宫看望宁贵妃的,但是宣平长公主这两日正好给她下了帖子,还是要去一趟的。 想起宁贵妃,江嘤嘤就微微叹了口气。 在文的前大半部分里,宁贵妃身体不好,所以从来不愿操心什么事情,对李燃和杨家的事从未落投去一分视线,十分安心的做一只金丝雀让皇帝十分满意。但是谁也未成想到,她最后会以命去陷害皇后。 陛下珍爱贵妃,然而无论怎么责令太医院治疗,什么珍稀药材都用尽了,但是身体一直都是那样不好不坏。倒是宫内院里,梧桐树长得一天比一天茂盛了,溜达的狸奴一天比一天肥。 上一次进宫虽然仓促,但是江嘤嘤还是注意到,宁贵妃脂粉下苍白的唇色。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而宣平公主这边,李环作为先帝最小的女儿,虽然是孀居在府上,但是十分不简单。书里对其表述极尽贬词,只道她在驸马死后便极为放纵,府上养了诸多貌美客卿。 公主府几乎每日丝竹之声不断,吃穿用度极尽豪奢,常会邀皇子妃江氏这个恶女配同住,一起饮酒纵乐。 听上去可真坏,江嘤嘤就喜欢这样的。 宁贵妃的事不是一日能解决的,李环的事也尤为重要,一直孀居公主府的公主,在最后的时候竟然能助李燃起兵,也是个重要角色啊。 第25章 二合一更 宣和长公主李环受两代帝王盛宠, 府邸也是极为大的,一点也没有比皇子府差到哪里去。漆红底的金字磅礴书写着“宣和”二字,乃是当今陛下亲自提笔所书。 公主府离着皇宫十分的近, 但是因为李环喜静地势上周围都是林苑, 不仅景色好还不受人打扰。 李环原本那日是想抬举二皇子妃然后打太子妃脸面的,结果见到了江嘤嘤瞬间就发觉, 这小女郎怎么看怎么就这样有眼缘。当即抽了个闲暇的空,将人下帖子请了过来玩儿。 有句话如何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朋友之间当然要常互通有无。 门僮通禀的时候,她当即放下了手里的书画,用帕子细细擦了手才让底下侍从带路亲自去前门处接人。 整个公主府亦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之中住着那些个客卿之流, 是平日李环有雅兴时候,招来客卿品论诗书的地方。后院中有些院子住着歌舞伎和乐伎之流,除此之外每一处园林都是精心设计,不管是曲水流觞投壶射箭还是旁的都一应俱全。 今日正好风和日丽, 李环让在宜园水榭之中摆了宴,因为就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拘束的,隔着湖面有丝竹琴乐之声传来, 婢女如云侍奉在侧。 垂下的青色帷幔里清晰的映出两个女子相坐宴饮的身影,饮酒的只是李环一个,江嘤嘤面前摆着的是果饮,她素来是不喜欢饮酒的,相较于辛辣的酒味道是更喜果饮的甜味。 李环有心要与江嘤嘤交好自然不会在意这个, 在她眼里江嘤嘤又乖又软, 不会饮酒自然也是极为正常的。 两人吃喝玩乐了一番, 兴趣十分相投。酒足饭饱之后就一同去了离得最近的绮阁稍坐休息,婢女在旁奉上着茶点。 屋内安静,点着檀香屡屡,周围气氛瞬间沉淀下来了。 李环将下人遣退,却是正了色看着江嘤嘤道:“今日其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道,我不便与李燃私下接近,先告知你也无妨。” 江嘤嘤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就见李环脸色微沉了下来,紧紧攥着嘤嘤微软的手道:“再过些时日,南衙十六军都护曹盛就要回来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曹夫人带着其嫡女已经先一步赶回京中,太子那人素来卑鄙奸诈,定会想让曹女入东宫为侧妃。” 然后以此掌控南衙军,这样一来京中的兵力都在他掌控之中了。 李环倒是对李恒了解,对他想做的事一清二楚。对于李恒来说,他这一切都是忍辱负重,为了避免日后兵权落到李燃手里,受制于人。 江嘤嘤眸色微动,长睫微微掩了掩。 李环说的隐晦:“若是可以,你切记记得,千万不能让曹嫣然入东宫。” 她今日着着一身轻薄的勾金丝织罗裙,从头到脚到一根头发丝都是矜贵至极的。李环向来都是这样,用她的话来说,这些东西她不用也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毕竟天下以后是李恒的,她对东宫已经是厌恨透顶。 无论如何,李环也总会找机会给李恒找点麻烦,就比如提前让李燃的人得到些消息也行。她没有和江嘤嘤说那样清楚,但是她确信嘤嘤讨厌东宫,那便行了。 其实李环虽大了一辈,但是年纪也没比李恒大到哪里去,很多年前的一段时间里,也是算是与李恒李燃在一处长大的。 宫墙耸立对小孩子来说太高了,如今长大再看看也不过如此。 江嘤嘤看着她眼底漆黑一片的冷意,心底叹息了一声。 李环是当真恨东宫,不希望东宫半分顺遂,这样的恨太重了,所以在书里她这一身公主尊荣大好年华,全部被她这份恨意埋没了。 包括那时候她策反西北军,前想要助李燃攻城,但是还是失败了。 那时候西北三军临于城下,其守将到底还是被李恒说服了,李环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这样被摧毁,加上李恒含泪隐忍着说起这些年的情分,绝不会让她参与谋反之事就这样泄露。 李环想要李恒死,但是李恒却想要她好好活着。 最终李环什么也没有说,城墙上拔剑自刎于三军阵前。 她这一生,活得实在惨烈。 陛下当年将她嫁给西北守将梁宴至之时,就是怀的将其夺权的心思。 先逼着她嫁于不爱的人,等两厢情深后,再由她自小玩在一处的东宫太子李恒,去除掉她的夫君。 而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陛下忌惮梁家,不过就是因为陛下想要历练太子,不过就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长公主罢了。 分明一开始陛下也只是她的阿兄,宠溺的笑着说朕给环环挑了一个极好的婚事。 那时候的李恒也会牵着她的手说,等我长大了没人敢欺负姑姑。 江嘤嘤想告诉她,为了主角葬送自己不值得,但是如今还没有到那一步,让她开心开心也无妨。于是江嘤嘤十分听话的点头,翘唇笑道:“都听姑母的。” 李环顿时心情甚好,想到往后又多了个人对付东宫就神清气爽,真心展露了一个极好看的笑,往嘤嘤面前端了好几盏点心,让她多尝尝,以后缺了什么直接来公主府便可。 正事说完了,两人便把婢女又叫进来,让人将府上的歌舞伎也都叫了过来解闷。 李环寂寞久了,今日就很有兴趣拉着江嘤嘤说些李燃从前的事,还有东宫的一些闹剧。 江嘤嘤十分感兴趣,这些多数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到底还是李环消息灵通啊。 身为反派,当然是要与主角团作对了,以主角的笑柄为乐。因为一致对主角的不喜,两人相聊甚欢。 扶姞侍候在不远处,看着皇子妃和长公主同恶相济,张狂的模样,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只有她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要是她有一天不能跟在皇子妃身边侍候了,知道了皇子妃这样多的事,一定会被她弄死吧。 她十分怀疑,皇子妃到哪都带着她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等到离别的时候,李环还十分不舍的拉着江嘤嘤的手,让她常过来玩儿。 江嘤嘤自然是笑着应是,毕竟李环也是她想要篡改的重要剧情线之一啊。 回府之后已经是接近傍晚了,下午凉风和煦。 青芜在听到皇子妃回来的消息后,就赶紧去了二门外候着了,见主子慢悠悠的在小道尽头出现,身后还跟着毕恭毕敬的扶姞的时候,十分的惶恐。 本来皇子妃才嫁过来的前几日,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跟在皇子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待她无不客气。青芜本以为自己多少能捞到一个管事的职位,结果不成想,皇子妃却突然看上了心思险恶的扶姞。 若只是一般喜欢也就罢了,如今更是到哪都带着,身侧已经几乎没有她这个陪嫁婢女的位置了。院子里婢女们的心思最是敏锐,各个都能极迅速察觉主子心思,又因为扶姞和她私下里不合,一个个就都去巴着扶姞去了。 这样的落差叫青芜十分不甘心,本来她才是主子的贴身婢女,她一定要让主子看清扶姞心机深沉的真面目。 扶姞也看到青芜了,顿时更心累了。跟在皇子妃身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青芜一如既往的狗腿,十分恭敬的跟在主子身后,殷切伺候。 江嘤嘤今日玩的有些累了,瞧了瞧天色,李燃竟还未回来。她径自回了主院卧房,让青芜备了水沐浴。等她散着青丝出来的时候,外间长廊下婢女已经点好风灯了,身上的湿润气息被风一吹倒是十分舒服。 晚间的时候,李燃回来了,他这两天好像又有了新的事处理,不然不会回来这样晚。 两人一起用过膳,便将婢女都遣出去了。外间漆黑一片,房间架子上一排烛光明亮,角落边的兽耳鎏金香炉吐着袅袅的瑞脑香。 明亮灯烛下,李燃坐在软塌一侧手里持着书卷如往常一样研究着。 江嘤嘤披着寝衣,赤足盘腿坐在软塌上,纤白如玉的手正剥着圆滚滚的杏子,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今日听到的笑料。 “太子妃和卓侧妃又吵起来了,据说是卓侧妃逾矩用了太子妃的鸳鸯佩。” 这个时节杏子杏肉香甜,而能送来府邸都自然都是最甜最好的。随着皮被拨开,澄黄的果肉香甜的气息散开,在她白皙的指尖更是格外诱人。 “一个妾室,也敢冒犯正妻。”李燃嗤笑,眉一挑将手边卷着的书卷搁到桌上,“李恒也是个没用的,后院这点小事都平衡不好,乱了体统。回头去父皇面前,本殿正好可去参他一本。” “夫君以后不会也纳什么侧妃妾室吧?”江嘤嘤漆黑杏眼依旧笑眯眯的,语气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李燃一顿,抬眸看着灯下嘤嘤乖巧看过来的面容,少女纤指撑着雪腮,在烛光下镀了一层温柔的亮光,十分无害。 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并非看着这样乖巧了,兔子的皮囊下其实牙尖嘴利。 李燃想到了民间所传的妒妻悍妇,还有之前刘御史为了纳妾被夫人挠花脸的事,那时候几乎是笑料一片,都笑话刘御史家有猛虎。 那时候他只是蹙眉觉得刘御史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着实无用。 如今再瞧,他若真敢纳妾怕是后院的葡萄架也要倒。 但是李燃如今偏偏就是觉得,嘤嘤这善妒的模样就是叫人喜欢的紧,叫人舍不得违逆她,看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心情甚好。 漆眸看过去忍不住心里的喜欢,翘唇哄道:“世上既无第二个江嘤嘤,本殿又上哪纳侧妃去。” 李燃素来心里只有争权夺势,对男女之事向来没什么心思。也就是遇到了江嘤嘤,又甜又作实在叫人难以招架。 其实在遇到嘤嘤前,李燃对此并无什么特别的想法,一切不过都是循规蹈矩罢了,娶妻纳妾也不过都是寻常事。婚娶是结两姓之好,是将两个家族绑在同一条船上罢了。 但是遇到嘤嘤后,他倒是从未想过后院会再多别的人。 江嘤嘤被哄住了,当即将手里剥好的甜杏子递到了他的唇边,嬉笑道:“这是奖励夫君的。” 等李燃动情的将她喂过来的杏咽下,攥住她的手刚要说些什么,就见这作精又立马坐正了身子,严肃的看着他,道:“要是有第二个呢?跟我长得一样的呢?” “即便是长得再一样,也不是你。”李燃攥着她的手,分明耳尖微红还是正色道,“她有你这样娇气吗,伶牙俐齿会咬人吗?有你这样招人喜欢吗?” “夫君,你怎么这样好?”江嘤嘤看着他映着烛光明亮的俊朗的面容,漆黑的桃花眸看着她,顿时心下动情,顺势坐在他腿上,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藕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动作突然顿住,后退开了些又补充道,“要是万一我哪天死了呢,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出现,你会不会娶回来?” 李燃脸色一黑:“胡说什么。” 什么死不死的,简直口无遮拦,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知道李燃没有这样多乱七八糟想法江嘤嘤就放心了,其实文里李燃后院也是空的,想娶的所有人都被李恒娶走了。 真是又惨又惹人怜爱,江嘤嘤十分想笑。 然后她就被李燃揽住腰打横抱了起来,失重之下立即紧环住他脖颈,一双漆黑杏眼瞪大,唇角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整个人放在了床上。 被衾冰凉,寝衣单薄贴上就凉意就贴上了脊骨,她忍不住颤栗了一下,黢黑的眸子看去,就对上了李燃紧绷的下颌,还有那闪着润泽却带着几分侵略感的桃花眸。 他靠得近身上的冷香几乎将她整个人浸染,江嘤嘤能看见他微敞开的衣襟,一些记忆涌上脑海,她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偏过头,像前几天一样环住他的腰身就想拉着他一起躺下睡觉。 然而这一次,没能拉得动。 “嘤嘤。”他漆眸深看着她,声音略微低哑。 江嘤嘤知道他的意思,成婚都快大半个月了,只有那么一次确实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这些天,她仗着他不能碰自己黏着人各种上下其手,当抱枕枕头一样蹂-躏。李燃始终听话的很,只会在最过活的时候及时按住她的手,让她闭眼睡觉。 但是现在新手保护期好像过了,这回轮到他黏过来了。 “嗯哼。”她刚闷笑着应声,带着些凉意的吻就落在了唇边,带着几分痒意贴着唇角往下。 指尖颤抖了一下,就飞快蜷缩了起来。 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很快青纱帐子中惊惶声被吞噬只剩下几声呜咽。 窗外暮色漆黑一片,此刻东宫也被这一片暮色笼罩着。太子妃所居的蒹葭宫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寝殿窗户上映着一道单薄纤长的身影。 檀木软塌上摆着的各样的布料和彩线,元雅容端坐在软塌边摆弄着针线,也不知是在等谁。 “曹家至关重要,娘娘切记慎妒。”嬷嬷侍立一边看着太子妃,叹息着提醒。 “吴氏去后也有些日子了,侧妃之位空置,当然是要充盈的。”元雅容手里揣着绣帕,唇角抿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看着手里没做完的孩子绣鞋,威风八面的老虎才绣了一半,针尖上穿着极细的金线。 虎头绣鞋招子,成婚已经大半年有余,却毫无动静。不光是中宫娘娘那边在催,还有家里也在催,前日母亲还带着偏方进了宫,道是极为灵验,硬生生看着她喝下去了。 元雅容心里也是着急的,殿下承诺过她,嫡子出现前绝不会有庶长子出现。她一面忧心自责,一面担心若是曹家女进府会出现变故,心神不定下,一个没留意针尖就扎进了指尖,血珠顿时就冒了上来。 “娘娘早些睡吧,这灯太暗了,伤眼睛。”嬷嬷顿时心疼,忙去拿药。 “嬷嬷,我怎么能睡得着。”元雅容叹息一声,手里的针将食指磨着已经出了红痕,她却没有在意,手上没停的穿着线。 “即便是这后院中有再多的人,可是谁人不知道,太子心里只有娘娘一人。”嬷嬷有些赶紧的将她手里的针线都夺了过去,“娘娘以后可是这天下万民之母,莫要和后院那些个侍妾婢子计较,不过是伺候人的玩意,是死是活还不是由娘娘您做主,这可是太子亲口所言。” 李恒今日不会来了,卓侧妃知道太子殿下意欲纳妃之事,下午闹了一通这会儿李恒不出意外应当是过去了。 元雅容眼神一暗,终于有些死心了。 她只带自己身为太子妃不该这样,但是一想起李恒的那些温柔体贴诱惑,就如刀一样割在心头上。 或许身为太子妃就不该和太子间有什么感情牵扯,这样她一定能大大方方做她贤良淑德的太子妃。 不由的,元雅容想起那天见到的变得有些快认不出的二皇子妃江嘤嘤,像是褪去了从间的那一层厚厚的雾葛阴霾后露出了本身璀璨莹润的光芒模样,娇气的半分委屈也受不了。即便她甚至都不愿意给二皇子李燃一切助力,但是李燃依旧对她维护有加,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现在又浮现在了脑海。 她忍不住咬了咬唇,要是二皇子府也有了侧妃,江嘤嘤还能如那天那样那样吗? * 这些年想给李燃送女人的不在少数,但是李燃从不喜欢这些搞歪门邪道以求攀附的,从未收下任何人。 若是有才之人即便站在那儿,李燃也会想着法子去招揽,若是无才无德之人即便是往他后院成功塞满了一百个人,他也不会为之所动。 原本给李燃送人从来没有被收下,但是如今李燃成婚了,又有人打起了主意。 白日里的时候,江嘤嘤正好进宫去找宁贵妃喝茶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隔三差五的过去,宁贵妃多了一个人说话,气色也好了很多。 她还是把江嘤嘤当成小孩子,每次江嘤嘤一过去,她都会招呼宫女去准备点心,都是宫女最拿手的点心,李燃幼时喜欢的。 有的时候兴致来了宁贵妃还会带着江嘤嘤亲自下厨,一般江嘤嘤都是那个站在旁边鼓掌的。 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灼热的太阳被挡在厚厚的云层后,天气也阴凉了下来。江嘤嘤刚到府上就见春嬷嬷匆匆的提着裙摆过来了,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江嘤嘤微微挑了挑眉,挥手让婢女们都站开一点,然后问春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春嬷嬷道:“今晨有人往府邸送了几个歌姬,如今人还扣在侧厢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说的小心翼翼,生怕主子下一刻就笑眯眯要提刀将人弄死。 歌姬? 江嘤嘤眉梢诧异的挑起,心里寻思的是谁送过来的,主要是她前两天还想着从哪里弄两个歌姬过来,结果今儿就有人送来了。 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问道:“可知是何人送过来的?” 春嬷嬷觑着她神色,赶紧道:“似乎是殿下同属衙的大人,应当是姓刘,只是不知是什么官职。” 江嘤嘤在记忆里面仔细思索了一下,也想不起来书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 但是也不重要。反正那几个歌姬都在府上了,也不迟着等李燃回来问问。 “人都送过来让我瞧瞧。” 正好回府后有些无聊,不知这些歌姬嗓子如何,都有些什么本事。 春嬷嬷看着主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下都哆嗦了几分。生怕皇子妃还在怀着什么阴谋,心里祈求着殿下赶紧回来吧,也不知那几个歌姬会不会被皇子妃磋磨死。 今日天气正阴沉着,夏风徐徐刮过槐树葱郁枝头。再等晚一些怕是要下雨。 漆红的长廊下摆了个花梨木圈椅,旁边的小桌上白瓷盘里安静的躺着鲜艳欲滴的杨梅,还有一碗酥酪。 江嘤嘤靠在圈椅上等着欣赏歌姬,扶姞恭敬低头站在身后给这祖宗捏着肩,旁边青芜还在兢兢业业打着扇。 不多时,春嬷嬷带着六个穿着轻薄的歌姬过来了,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姿容无一不出色,生生的勾人。 几个歌姬在刚进府的时候就已经听下人说起过皇子妃的威名了,一时间心里都有些忐忑。尤其是殿下不在,被皇子妃传召,其中有两个人已经想好一会怎么求饶了,大不了将她们原路送回去也成啊。 还有同行有一个歌姬倒是胆子大,只觉得毕竟是被侍中大人送过来的,皇子妃没经过殿下同意,定是不会敢拿她们如何的。 几人进来就瞧见高堂上正端坐着个华冠丽服衣冠楚楚的少女,瞧着就是刚出家年纪还小的模样,眉眼生的乖巧又温柔。 于是都纷纷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个好对付的皇子妃。 然而等几人行礼完,就听上座皇子妃托着腮十分和善的看过来,轻唔一声,笑吟吟道:“都会些什么,叫我瞧瞧。” 这几日李燃因为兵部的事情和刘侍中交好,却不想刘侍中以为攀上二皇子了,有当面说了要送两个人过来。 李燃因要匆匆赶去北衙神策军营里提审人,也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以为是送犯人过来便点头应下了。 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一幕,这些歌姬都是刘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美人,个个都是千姿百态,不仅生得一副好嗓子,琴筝琵琶也都各个是一绝。 在江嘤嘤轻风细雨的温柔蛊惑下,这几个歌姬都有些飘了,以为只要能入得皇子妃的眼,便有机会去伺候殿下。于是一个个的使尽了浑身解数,尽情的发展长处,来讨好作精。 等到暮色已至,江嘤嘤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招了春嬷嬷来,给几个歌姬随便寻个院子安置了,就抬手点了扶姞伺候自己沐浴。 李燃傍晚的时候就差了曹栾过来传了信,只道今晚会回来很晚,让嘤嘤不必等待。 江嘤嘤也没放心上,她想到前些天让人买的话本都送到了卧房里了,又提起了兴致,回房看话本了。 *** 李燃回来的时候天色漆黑阴沉一片,他披着一身鸦青色的长袍,衣袂上还沾染着暗黑色的血迹。 武炎提着灯走在左前侧照着路,碎石小径旁是一排排高大葳蕤的槐树,树冠郁郁葱葱,但是在这一会儿就显得有些阴森了。 李燃本想去前院换身衣裳的免得吓到嘤嘤,但是这一路上惦记着江嘤嘤下意识就走来了后院。反应过来时候想着嘤嘤应该睡了,便也没有调头回去换了。 结果等他走到回正院的必经之道上,就听见有悠远婉转的歌声飘过,蹙眉抬首就瞧见不远处有人影提着灯,宛如鬼影一般背对着他站在湖面边,顿时脚步一顿,下意识沉声道:“武炎。” 武炎恭敬:“属下在。” 李燃眉眼闪过一丝冷戾:“将人拿下,送去私牢,严审!” 府邸上素来清净,就没有这样敢用这样拙劣伎俩魅惑主子的,所以他想也不想就将其打为刺客。 武炎领命,就拔剑上前。那女子已经听到了,当即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吓得去拽武炎衣袂,口中生生道:“奴是今日才到府上的歌姬,不知规矩,还请殿下饶命。” 府上什么时候有歌姬了,武炎瞧清人脸唏嘘着还是美人,不过这手段也太蠢笨无脑了些,大半夜的跟个冤魂似的,差点没把他吓一跳。 李燃走上前,沉声问:“谁送你来的?” 苏琬伏跪在地瑟瑟发抖,赶紧道:“是刘侍中。” 话音刚落只觉得周围冷风飕飕,忍不住微微抬了首,就瞧见旁侧男人衣袂上有什么暗红色的东西在灯火下泛着光。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似乎是血迹,隐隐还有血腥味随风飘来,脑子就空了一瞬,一时间撑着地面的手都有些瑟瑟发抖,直觉得今日自己是要死在这里。 却突然想到今日见到的温柔良善的皇子妃,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哆嗦着赶紧补充道:“是皇子妃应许了,让奴留下。” 李燃也没想到她这样大胆竟然敢攀扯咬嘤嘤,然而却又突然想起,嘤嘤怕不是会误会什么,抬眸瞧见不远处正院灯竟然还亮着,便冷声道:“既如此,便拿下交给皇子妃处置。” 正房灯火温暖,江嘤嘤却是还没睡,她披着寝衣赤足盘腿坐在软塌上看着话本。今晚李燃突然不在,乍然缺了一块优质抱枕,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然而就在这时候,春嬷嬷匆匆从外进来道:“皇子妃,殿下回来了,正在正院前堂等您呢。” 江嘤嘤翘首疑惑:“这么晚了,等我作甚?” 春嬷嬷赶紧将听到的复述了一遍,一脸后怕道:“晚间时候有个歌姬,穿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在院子外湖面唱歌。今晚天色太暗,那歌姬跟个鬼魅一般将殿下吓了一跳,现如今已经被拿下了。殿下道皇子妃既然没睡,就先将那歌姬处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觑着主子神色,生怕这祖宗要和殿下闹。 结果江嘤嘤听到李燃被歌姬吓了一跳,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想象着他一个反派被吓到的模样。 然后便悠悠让扶姞来伺候更衣,穿戴整齐便往正堂而去。 到了前堂就见灯火通明,婢女们噤若寒蝉恭敬立在两侧,正中跪着一个若不经风的女子正瑟瑟发抖着。 而正堂中,李燃黑着脸,披着袭鸦青色衣袍端坐在上座。 第26章 蜜汁 “夫君,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通明的灯火下,江嘤嘤散落的鬓发都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少女杏眸灿灿的,看也没有看那伏跪地上的女子一眼, 步伐轻快的就如往常一样直奔着他而来。 李燃起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接住她, 只是侧开两步,负手无奈道:“慢些, 我方才回来,身上脏。” 江嘤嘤闻言就立刻停住了脚步,凝眸端详了一眼, 轻唔一声就十分听话的站到了一边,还不忘道:“时候不早了,夫君还是快些去沐浴更衣吧,为了个歌姬在这候着做什么。” 大晚上的她身上还干净, 可不想再洗一次了。 不远处,苏琬还吓得伏跪地上瑟瑟发抖,她今晚被二皇子吓得不轻,到现在满脑子还是贴在自己脖颈间冰凉锋利的刀刃, 还有那漆黑织金暗纹衣摆间浓郁的暗红血迹,以及那冰凉的声音。 她十分想不通,皇子妃这样温柔和善的人怎么就嫁给了这样一个狠戾之人。 然而, 等到这会儿皇子妃过来,声音依旧如白日听到的那样娇嗔婉转。苏琬悄悄抬首看去,就见原本冷戾的二皇子竟然站在一旁十分顺从的任由皇子妃数落。 有一瞬间,苏琬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被吓傻了。 然而李燃的顺从只是对皇子妃的, 落过来的视线始终十分冷戾, 他蹙眉道:“嘤嘤, 她是谁?” 江嘤嘤下午的时候被这几个歌姬伺候的挺快乐的,这会儿心情也是不错的。她背脊笔直的站在李燃身侧,随意的理了一下臂弯间的披帛,抬眸让那歌姬抬头,然后莞尔:“这不是夫君同僚送给咱们的歌姬吗,夫君不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那刘成涧是满脑酒色之徒,以为他也是吗?李燃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 “君子不重不威,府邸不需要这些。”李燃蹙着眉声音还隐隐压抑着怒气,他视线扫过还匍匐在地的女子,冷声道,“武炎,将她给刘侍中送回去。” 江嘤嘤漆黑杏眸看着瑟瑟发抖的歌姬,翘唇笑嘻嘻道:“可是她唱的曲子真的很好听诶,不如先让她唱一曲?” 李燃脸黑:“嘤嘤!” 苏琬瞥了眼身后提着剑就要过来的武炎,吓得膝行向前,向皇子妃求饶:“皇子妃救救奴!” 这场面她熟悉的紧,明明收下了又送回去那是伤及两家体面,一般这些贵人说的送回去,实则都是秘密处决了。 “起来吧。”江嘤嘤十分欣慰轻抬藕臂,将她扶了起来,十分温柔道,“放心吧,你这样的美人,本妃怎么舍得呢。” 她真是越看越觉得喜欢,尤其是这受惊后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有这无脑又勇敢的炮灰举止,哪哪都十分合心意。 扶姞静静站在皇子妃身后,一脸见鬼,她瞧了那女子一眼,姿容不错身段柔美,举止诡异风格十分符合皇子妃身边婢女的风格。 她真想劝这歌姬赶紧走吧,殿下不会草芥人命,但是要是跟着皇子妃可真不一定。 苏琬瑟瑟发抖的站在皇子妃身后,听到皇子妃乖巧的和二殿下道:“夫君,刘侍中送来的这几个歌姬我倒是都挺喜欢的,他花的多少银子还给他就是了。” 李燃还没有发现,江嘤嘤和他如出一辙的喜欢收敛人才,就是人才的类型略有不同。此刻他脸色有些古怪,漆眸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江嘤嘤:“为何?” “嘤嘤若是喜欢,过几日让人去挑些乐人来便罢了。”他蹙了眉,语气略微有些冷硬道,“这等心术不正之人不可留。” 少年心性现下还有些微妙,嘤嘤竟然一点没有在乎这件事,还要将人留下一点,也不在意他。 “生气了?”江嘤嘤挥挥手让苏琬先回去,然后走近了几步笑眯眯抬眸看他。 李燃见她执意如此,也没有阻拦,向武炎使了个眼色,让武炎和侍候的婢女都退下了。 武炎心领神会,抱剑告退就出去了。 待人都走赶紧了,堂中烛火明亮只剩下一片寂静。 李燃看着灯下嘤嘤漆黑杏眼闪着的灯火熠熠,不由抿了唇下颌绷紧,倒是还记得自己身上带着血不能碰到她,只沉声道:“好了,嘤嘤既然现在不想处置她,就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说。” 李燃身量颀长宽肩窄腰,鸦青色勾金麒麟暗纹衣袍下的腿笔直修长,挺身立在灯架后,几乎就挡住了大半的光芒。因为背着光,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暗色,看着靠过来的江嘤嘤,身子一瞬就紧绷住了,脚下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 他从神策军府出来的身后身上都是血气,此刻都还未消退,嘤嘤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清润微甜的气息一下就侵染过来,消融在这份血气里。 因为身上衣袍是鸦青色的,沾染的血迹就不是那样容易看出来,他有些懊恼方才为何不先去前院换身衣裳,又庆幸今日着的衣袍色深。 江嘤嘤歪着脑袋看着他,眉心微蹙,试探道:“你受伤了?” 这坏东西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棱角分明的下颌处还沾了血灰,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没有,那是旁人的血。”李燃背脊微僵,以为她是瞧见了衣袂上的血,又补充道,“今日提审人,应当是不小心蹭的。” 江嘤嘤看了他半晌,只觉得这张脸沾着血灰怪别扭的,就忍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走上前去道了声别动,然后便轻轻垫脚给他下颌角轻轻擦了擦。 她擦的认真的紧,好看的眉心微蹙,纤指捏着那帕子擦的十分小心。 在嘤嘤靠近的时候,李燃就不敢动了,背脊挺直身子都紧绷着,怕衣袂上的血碰到她。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丝帕柔软,垂眸就瞧见少女如扇长睫微颤,琼鼻玉挺,朱红菱唇唇角轻翘起。 他抬首喉结微微动了动,别过视线去。 江嘤嘤却依然收回了手,将脏了的丝帕塞进他怀里,拍了拍手娇哼一声道:“好了,你快去吧我要去睡了。” 李燃语气不急不缓的应了声好,漆眸看着江嘤嘤打着哈欠利索的就转身走了,掩在袖间的指节微微动了动捏紧了,带着薄茧的指腹就摩挲过柔软的帕子。 然后,神情变得冷戾,踏门而出去。 刘成涧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才成婚不久,这人就敢送人膈应他妻。那几个歌姬不能处理,还不能处理送人的人吗。 正房之中灯影朦胧,青纱帐缦放下,角落莲花香炉清凉的瑞脑香袅袅。 江嘤嘤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衾里打了个滚,到最里侧躺定,看着青纱帐顶半晌才想了起来这个刘侍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此人是世家出身心术不正,那些朝堂上的阴私手段被他玩了个遍,一步步才走到了今天,但是他还不甘心想要再更进一步。 于是他就勾搭上了同样不是好人的李燃,在一拍即合想要结盟之际,给李燃府邸送了好些美人,自觉都是男人嘛,以后他要有什么需求少不得要有他的人在李燃枕边吹吹什么风。 然而可惜了,书里的李燃的皇子妃江氏最是嚣张跋扈,岂会管这些,直接让人将送人来管事连同美人都一并赶了出去。 江嘤嘤摩挲着下颌还在忍不住想着,书里的这个皇子妃江氏倒是和自己还是有些相似的。 但是,可惜了,这刘成涧就是个鼠肚鸡肠之人,立马就去投靠了太子暗中帮其对付李燃。 想了半天,她有些困倦,翻了个身闭眼想,明日得想办法暗示一下李燃,这人先不能得罪,得先把这人稳住有一击得逞的把握了,再想办法弄死他。 月移开中稍,房门轻轻吱呀一声,灯烛被吹灭了。 房里瞬间漆黑,只剩下柔和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透进来,照在花梨木屏风上。李燃披着寝衣抬手撩开了帘子,漆黑眸光不期然就落在床上夹着被子睡得迷糊的身影上,她睡觉一向不老实,喜欢抱着各种东西,还会蜷缩成一团。 她这会儿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白色的寝衣滑了上去,露出一截细嫩纤白晃眼的腰肢。 瞬间额角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原本沐浴过才还带着些湿气和凉意的身体就热了起来。李燃抿了唇,仓促移开视线,抬手将床幔放了下来,在外侧小心躺好,瞬便轻轻将被子拉上给她盖好。 然而,这点细微的动静还是叫江嘤嘤迷迷糊糊醒了,然后翻了个身就拱进了他怀里蹭了蹭。 李燃:…… 呼吸微乱,李燃漆黑眉眼闪过一丝无奈,唇角却是翘起,抬臂小心将人揽好,盖好被子。 * 次日一早,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江嘤嘤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摸了摸身侧又是冰凉一片。不由微微皱眉,人形抱枕又跑了,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李燃不早起的一天。 从床上坐起来,踩上木屐,推开窗户,扶姞正在不远处门边候着。 见到皇子妃醒了,扶姞赶紧进来伺候。 “李燃呢?”江嘤嘤端坐在雕花妆台前。 扶姞对皇子妃这样不敬的称呼已经逐渐麻木了,她拿起梳子给皇子妃梳着披散的青丝,一边恭敬道:“殿下今日沐休,应在前院。” 殿下每日起都要去前院习武,这会儿还未回来。 江嘤嘤兴致缺缺哦了一声,就在下一刻透过窗户瞧见院内光影斑驳的槐树那头走过来一道墨青色颀长的身影,一瞬间笑意就侵染那双漆黑的杏眸。 不知道坏东西,今天又要做什么坏事。 第27章 使坏 今日武炎不在, 跟在李燃身后的是麾下另一个将领将乌暨。 此人力大无穷,长相粗狂,乍一看是一个浓髭密髯的莽夫。实则不然, 李燃的帐下就从来没有草包之辈, 就连杨元正都道他是人不可貌相,实是吕蒙在世。 乌暨浓郁的眉毛此事也都挤到一起了,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匆忙道:“殿下,今日曹女已经进京,东宫已经得了消息, 殿下切不可错失良机啊!” 李燃面容顿时冷然了下来,脚下步履更快了,沉声道:“都说了,此事不可, 不必再议。” 乌暨不甘心,越发觉得皇子妃是红颜祸水,分明之前殿下不是这样的。他赶紧近一步,道:“即便是不愿委屈皇子妃, 殿下将人娶回来不碰便是,人只要进了府,曹家如何还不是任由殿下说了算!” 此言甚是刺耳, 李燃蹙眉站定,凝眸望他道:“你是不是以为,本殿是太子那种要靠女人才能拉拢人的无能之辈!” 乌暨忙后退几步,躬身拱手连道不敢,但是还是着实不能死心。 谁都知道曹家的重要性, 曹盛对独女几乎疼到了骨子里, 几乎可以说是谁娶了曹嫣然谁就能得到南衙十六军。 就在这时候, 不远处传来女子娇笑声,乌暨头皮一乍抬首就瞧见前路通向正院的小径那头摇摇走来一个衣冠楚楚的华服女子,头挽乌发,斜簪鸾钗。眉眼看着倒是乖巧的很,但是就是怎么瞧都有种顾盼生媚之感,勾人得紧。 原来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像殿下这样省身克己之人都能被迷惑! 乌暨警铃大作,但是面上倒是不显,低着头退后行礼:“属下参见皇子妃。” “夫君,这是谁啊。” 乌暨瞧见那女子上来就挽着殿下的臂膀,而殿下竟然动也不动就任由她挽着,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乖戾,一时间不由瞪大了眸子。 之前即便是听武炎道,殿下对皇子妃上心的紧,但是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上心。 察觉到皇子妃的视线落过来,他赶忙低头,耳朵却不期然竖了起来。 就听殿下声音清润:“是本殿麾下将领乌暨,和武炎同职。” 乌暨不由将背脊挺的更直了,然后就听到皇子妃噗嗤轻笑一声,娇嗔揶揄道:“乌将领怎么长得和炸毛的兔狲似的。” 兔狲似的! 还是炸了毛的兔狲! 乌暨顿时挺直身子,怒目而视。然后就听殿下顿了顿,嗯了声道:“确实很像。” 瞬间,他就如泄了气一般坍下背来了。 殿下如今已经完全被这妖女迷惑了。 “不知夫君在和乌将领在谈什么呢?不如叫我也听听。”江嘤嘤挽着李燃的胳膊,视线却是落在了乌暨的身上,墨眉微微挑了挑,菱唇也翘了起来。 乌暨啊,她知道的,办事不利经常被李燃踹的那个。 书里这人外斗太子,内打压皇子妃江氏,对江家各种看不上眼各种针对。 并且熟读兵法,每每想出招儿对付太子,但是总是抵不过主角光环,每回都办事不利,甚至于十拿九稳的事都能给他搞砸了。 就是不知道两人这次又在谋算什么。 乌暨背脊一震,只觉得皇子妃着实没有分寸,政务的事她一个妇人家过问什么。但是这件事要特殊一些,倒也确实应该和皇子妃说一声。 李燃微微蹙眉,攥住了江嘤嘤揽在臂弯的手,声音微磁清润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嘤嘤莫要挂心。” 乌暨却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赶紧一撩衣摆普通一声就跪下了,道:“此事确实是与皇子妃有关。” 周围婢女早就散的很远了,确保什么都听不到,乌暨一字一句就更字正腔圆了起来,分明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极为直,不顾殿下瞬间冷下的眸子拱着手道:“殿下顾惜皇子妃,欲要纳侧妃,却顾及您不肯……” 李燃冷着脸,道:“乌暨,你好大的胆子。” “纳妃,嘤嘤怎不知此事。”江嘤嘤扬唇笑得明艳,挽着李燃的胳膊声音依旧乖巧,假意道,“夫君,你要纳谁为侧妃啊?” 曹家这样的事嘛,即便是他不想纳妃,他麾下之人也不会答应的。 作为一个反派皇子,他执念就是皇位,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书里他为了那个位置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最后他自己也死在了禁军刀刃下。 江嘤嘤瞧得出来,他无意女色,也确实做到了一个夫君该做的事。但是这一切条件都是在不涉及利益的情况下,涉及到那个位置,一切都会变得敏感起来。 毕竟文里他牺牲了那么多,现实摆在这里他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即便是现下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警告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此刻凉风簌簌拂过枝头。李燃心下一紧,拉过江嘤嘤的手,温暖粗粝的手薄茧摩挲过她指尖,沉声解释道:“并无此事,嘤嘤切莫听他胡言。” 说罢,冷冷的看了乌暨一言,道:“你先退下吧!” 乌暨脸上的胡子都颤了颤,眉眼间有些挣扎,他慎重的向殿下行礼,沉声谏言道:“吾等身价性命都牵扯在殿下一人之身,还请殿下三思。” “曹家之事,本殿自会解决。”李燃早就另外想了法子,看着乌暨眸底一片漆黑,声音微冷,“回去告诉他们,此事莫要自作主张。” 乌暨隐晦的看了江嘤嘤一眼,行礼告退。 那一眼仿佛清楚的写了两个大字,“妖女!” 江嘤嘤心里啧了一下,感觉他是真的很气愤。盘算一下书里面,皇子妃江氏亦是如此,作起来能把李燃麾下一众幕僚气死,江嘤嘤知道剧本倒是收敛了不少。 待人走后,江嘤嘤抬眸看着李燃,假意含怒道:“夫君都在谋划些什么,何不与我说说?” 李燃漆眸一言难尽看着她,微微抿唇,想说嘤嘤演技还是这样差。但是上次才被咬,就将话先收回去了,只是捏了捏她的手,缓声道:“嘤嘤放心,并无什么事。” 他依旧没有要和她说起朝政的意思,江嘤嘤知道他大致在谋划些什么,无非就是阻止曹嫣然嫁入东宫。 说起来,曹嫣然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了,曹盛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就捧在手心不让其受半分委屈,就连婚嫁之事也随她心意。 但是很不巧,这也是个被男主光环迷惑的恶毒女配,很多年前,曹嫣然就在赏花宴上对微服而来的太子芳心暗许,非卿不嫁。直到太子之前大婚,她虽心有不甘,但是到底是不想委身屈居人下,便放弃了。 可谁料太子又来撩拨求娶,几番请求格外诚恳,就连太子妃都当起了说客。曹嫣然一颗虚荣之心终于被满足,又重新看到了太子的好,觉得入东宫也不错。 所以在后面,曹盛想要明哲保身的时候,曹嫣然却软磨硬泡让其同意东宫的婚事,即便是侧妃也无妨,求其帮助太子。 只是可惜了,太子心里只有元雅容一个,所以即便是曹嫣然进了东宫,李恒顾及曹盛对其十分照顾,却还是免不了在她与元雅容之间偏袒元雅容。 元雅容知道太子的心意,心中感动于是更为体贴,两人感情日益渐深,原本心里有的一些疙瘩也在剧情的进展中被磨平。 和女主作对的配角当然不可能好好活到最后,肖想男主的女配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曹嫣然在东宫中被日复一日的嫉妒和等待中被磨平少女时候的锐气,为了陷害女主而香消玉殒。 而此刻时间还早,距离曹嫣然嫁入东宫也还有半年时间。 处暑过后京都下了两天三夜的雨,天气也渐渐开始转凉。街上透着一股雨后的湿气,街道两侧摊贩们叫卖着,湿红的酒肆旌旗被风吹起,在呼喝声中猎猎作响。 走在街头的各色行人两三成聚,避让着路过的马车。 就在这时候,有一身着褐衣锦袍的男人打马从街头飞驰而过,眼看就要撞到径直而来的一辆宽敞又低调的马车,那驾车的马立刻就受惊了,高高抬起马蹄发出尖肃的叫声。马车夫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及时拉住缰绳,然而还是难免的,马车身剧烈晃动,车里传来女子的尖叫。 马车深檀色车帘被这动荡产生的气流掀开一角,车衡上铜銮铃叮咚作响,车身里面却成了一团。 很快,巡城卫出现将那纵马之人拿下,马车夫也刚好将马车停住,身后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扯开,一个头带帷帽身着朱草色银丝暗纹襦裙的女子就猛然探出头来,冷声道:“何人作乱?” 却冷不丁的,视线对上站在巡城卫之首,披着银甲胄身姿颀长分明提着剑,却依旧气质温润的男子视线,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甚至没顾得上看那纵马行凶之人。 “娘子受惊了。”那人声色清淡,看了眼身后道,“将人拿下,听候待审。” 好一出闹剧,街上人都纷纷驻足,谴责着那人不该街头纵马,差点伤了人。 承天街一排的茶楼酒肆,却正靠街角的那家茶楼三层窗户大开,里间一片雅静,摆着檀木桌,桌上铜莲花香炉点了檀香袅袅。 屏风后一排婢女垂首静候着,莫敢言语。 江嘤嘤托着腮看着街上的这一处闹剧,那打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另一位好堂兄江和硕。反派嘛就是这样,家里怎么能没有几个惹事的纨绔子弟。 慢悠悠收回视线,纤白的指节端起白瓷杯盏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街头纵马,幸而未伤人,按照律法当杖责六十。这是纯属江和硕活该,但是这还不止,明日御史定然还要弹劾其父江启文教子无方,然后陛下再将其父子一通斥责。 巡城卫是陛下一直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一支禁军,近来却让太子去历练,上天无处不在眷顾这个主角。 对坐的李环看着楼下也皱了眉,厌恶道:“果然是心机深重,这样的损招也能想的出来。” 李环只以为是李恒为了得曹女倾心,故意设下的这一幕。实则不然,有些事情他就是这样巧合,这就是女二和男主命定的孽缘。 江嘤嘤从大半月前就开始等这天,让江瑞盯着江和硕,还向江峙文要了太子巡城的路径。等到今早江瑞传信过来道江和硕一早和人斗蛐蛐输了策马跑出来了,便去邀了李环提前在永定门这边寻了个视角最好的茶楼,等着看戏。 现在瞧着闹剧已经收场,人也渐渐散去。 曹嫣然放下幕篱,心里有些失落,就要回马车里离开。然而却被一道含笑的女声叫住,蹙眉望去却见是个着青衣举止得体的女子,正向她行了个礼,道:“曹娘子金安,我家主子想请您移步去喝个茶。” 曹嫣然皱眉:“你家主子是谁?” 青芜意有所指的看了方才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道:“还能是谁,我家主子身份不同寻常,自然不是能对外道的。” 曹嫣然身边跟的婢女湘云立刻阻止:“主子去不得,咱们得回去了,如此遮遮掩掩谁知道那是何人?” 然后青芜就拿出了宣和长公主的令牌,这下曹嫣然终于动了,宣和长公主相邀不是她能拒绝的了的,那可是陛下都要纵着的人。 曹嫣然让马车夫先回去报个信,就带着婢女随着青芜进入了茶楼,堂倌很快就恭敬迎了上来,引着贵客上了二楼雅座。 房间点了上好的乌沉香,她蹙眉跽坐矮桌前,看着侍立一边的青芜:“你家主子呢?” “娘子想吃些什么只管说,我家主子一会就到,还请娘子稍后片刻。”青芜客气的拂身,很快就退下了。 曹嫣然拧眉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这桌上摆着的香味道也沉闷的紧。但是她现在也走不得,不知长公主是不是真的也在,她前些天刚到京中就受到了不少人示好,想要求娶的媒人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多。 母亲带她回先行回京,就是为了给她说个好亲事。她年纪也不小了,按着她的身份不说要什么身份家世,怎么也要选一个满腹经纶怀珠抱玉风流俊逸的郎君。 但是她想嫁的人已经成婚,曹嫣然从小就见识母亲与侧室斗争,怎么也过不了心里的那个槛去上赶着给人做侧室。 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若有似无的飘到了耳边,曹嫣然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了外间廊上,去听楼下说书人在说些什么。 湘云跟在她身后,皱着眉道:“主子,可要婢子去打探一下长公主去向?” 曹嫣然叮嘱道:“速去速回。” 湘云恭敬应是。 说书人说的是前朝时期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勋贵之后,因为家道中落只留了一个空壳的祖传勋爵之位在头上,却没有银钱维持家用。 但是这个勋爵有一个姿容极美且聪慧的妻子,与之甚是相爱,但是家中生计实在难以维持。 这个时候,有个富商的女儿出现了,勋爵就和妻子又是联手做局英雄救美,又是劝说其入府邸为妾。 自来商贾低贱,而勋爵可是贵族,那商贾女子就答应了,入府之后不仅十分恭顺伺候在侧却还要被动辄打骂,为勋爵生儿孕女,还用自己的银钱养着主君和主母。 而这商女生的庶子是不能继承家产的,庶子不仅如此还要处处给嫡子在家业上打下手,帮其振家业,庶女也为了助力嫡子嫁给了一个乡官为侧室。 于是就这样,空壳的勋爵夫妻就这样白得了个妾室和万贯家财,还有一对为嫡子做驴做马的庶子女。 而最后,那商女被磋磨的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了。 曹嫣不由皱了眉,只觉得这故事好生荒唐。 不仅楼下听客也是骂声一片,都在道那勋爵和夫人实属不要脸面,那商贾女子是磕了脑子不成。 楼上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被淹没在了嘈杂的声音里。 江嘤嘤笑得花枝乱颤,然后扶了扶臂弯间的藕丝披帛,和一脸见鬼的李环从走廊上一起回了房。 “这是你找的话本子?”李环听着台下人的骂声,心里也是一片神清气爽。 这不就是李恒和元雅容一贯的做派吗,一个仁德一个贤淑,这就是他们的仁德贤淑! 乍一听着多荒唐的事,但是就是他们素日夸赞的太子和太子妃做出来的。 江嘤嘤还派了随侍混在看客里面,时不时给那勋爵和夫人辩驳几声,例如人家也只是为了生计为了活命,能娶一个商女那是商女的福气。然后就引起了更为愤怒的声音,那些人就骂得更狠了。 “可不是,我亲自让人去请的人来写的本子。”江嘤嘤慢悠悠的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很快又嫌弃放下,这茶放得久了就不好喝了。 她这会儿心情不错,对旁边意犹未尽的李环翘唇道:“莫急,这才是第一步呢。” 接着又说了两句,李环叹为观止,抬手抚掌道:“嘤嘤真是,这要是曹嫣还能去东宫,除非是真的把脑子撞残了嫁不出去了。” 书里可不是如这话本子这样写的,江嘤嘤心中悠悠,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最清风霁月一尘不染的那一个。 李恒从来都没有故意制造意外偶遇曹女,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让曹女入东宫罢了。他是书里极尽华词堆砌出来的太子,曹女动心是自然的,并非设计。 只是因为他是主角,所以天道都在帮着他而已。 李燃就不一样了,他是反派,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巧合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他就是这样满身的杀伐算计,不清不白。 而江嘤嘤这个恶毒女配,自然也是个做坏事的,她就是要让曹嫣然先一步心生警惕,避开所谓的喜欢男主的宿命规则。 江嘤嘤看了看花梨木窗外的天色,嗯时候不早了,想来曹嫣然也听的差不多了。 很快,一身华冠丽服的李环便被众婢女拥簇着下了楼,娉娉婷婷去了曹嫣然的房间。 曹嫣然忙起身,恭敬行礼。 李环却笑着亲自扶起了她,还将手上的玉镯也退到了她手里,道:“今日在街上瞧见你惊了马,被我那侄儿所救,就想叫你过来见见。” 曹嫣然耳尖瞬间微红,李环神色微暗,面上却依旧扬唇笑着,道:“从前就听恒儿提起你,如今一见,果然是一位如花美人。” 太子竟然提起过她,曹嫣然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可是之前太子并不曾见过她,又怎么会提起她,难道是之前赏花宴,他也瞧见她了吗? 这样想着,思绪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李环没有再多说,说多了反倒是惹疑,留下个空白叫她自己悟,再在不经意的地方提点一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断然不会信李恒的话了。 第28章 刀戈 浓墨般漆黑天幕笼罩, 府邸漆红蜿蜒的长廊下灯火点点。前院朱阁灯火通明,花梨木窗上映出两道身影。 守卫在周围来回巡守着,高举着的灯火将院中一排葳蕤的槐树都照亮了。 书房静谧至极, 从外风尘仆仆回来的武炎身上还着着甲胄, 脸上散乱的发鬓间都是乌漆嘛黑的灰尘,看上去颇为狼狈。 他却浑然不在意, 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芒,恭敬的将手里的一个灰瓦罐递给了面前的殿下。 “殿下,此事已成。” 李燃一袭青灰色麒麟纹宽袍, 背脊直挺负手而立,形容清冷贵矜。颀长的身姿站在灯下就几乎挡住了大半的光芒,他若有所思垂了垂眸,抬起手接过了那罐子。 那灰扑扑的瓦罐躺在那修长骨结分明的白玉指节间, 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但是李燃却毫不在意,将那瓦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黑褐灰烬一样的东西就散在了掌心, 正是纯正的黑玄铁铁粉。 李燃眉心微挑,摩挲了一下那灰烬,薄唇便一瞬牵起, 将那罐子合上扔还给了武炎,声音低磁清越带着些古怪的笑:“很好,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武炎也松了一口气,小心将那盛着铁粉的罐子收好,然后道:“等秋猎后, 那匹铁器也应该到西北了, 到时候太子必定百口难辨。” 说到围猎, 李燃眉梢微挑了一下,转过身来,那原本被遮住的光影又重新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望着武炎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过几日围猎,你便时时跟着皇子妃保护,务必护其安然无虞。本殿不在,她怕是会到处跑。” 嘤嘤今日就在外跑了一天,围猎那日不同寻常,她若是耐不住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便不好了。 李燃还有些不放心,李恒并不是那样好对付的,所以他还做了两手准备。 皇祖在时就嗜好狩猎,上岭禁苑连绵不绝,地势复杂,是极好的埋伏地点。 而父皇这些日子让李恒入禁军历练,原本攥在父皇手里的神策军都供他差遣。 是以,若是此次围猎若是神策军守卫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太子的问题,怀疑不到旁人的头上的,毕竟那将领都是被李恒带领布置兵力分布的。 有些昏暗的烛光洒在乌黑的鬓发和眉眼间,显得有几分冷戾。 李燃漫不经心拿出白帕,将指节间的铁粉擦掉,铁粉印在帕子上被抹开就像是浓郁的血被抹开了一般。 这一次,他要让李恒死。等到铁器事发,再给李恒这个“先太子”头上抹上永世洗脱不掉的罪责,连带着元家一起,史册留名。 武炎想到皇子妃,神色有些犹疑,此等大事是他一手操办的,但是事到临头殿下却要他留在皇子妃身边,这怎么想怎么都难以甘心。 他赶紧道:“殿下三思,属下是营中最善弓箭者,若是属下去了皇子妃身侧,到时候怎么能保证咱们的人必能射中太子?” 李燃瞧了他一眼,牵唇古怪道:“最善弓箭者?你莫不是忘了,本殿还在。” 武炎一愣,反应过来殿下竟是要亲自动手。若说整个营中,谁的箭术最佳,都会说是武将领,但是实际上,在殿下面前那些雕虫小技必是要惹殿下笑话的。 殿下自小骑射从不懈怠,是在杨尚书的指导下从未间断的练出来的。杨尚书所授那都是些沙场上出来的杀招,最是讲究快狠准,箭矢出弦的时候丁点儿都迟疑不得,力道也是格外的狠辣。 也因为如此,在外骑射之时殿下从不用十足的狠招,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最关键的时候。 可是殿下出马风险也是极大的,若是不慎被人发现,整个二皇子府便是要万劫不复,甚至牵连甚广。 武炎抬手就惶恐请殿下三思,但是李燃所想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改变。 声音低磁冷然嗤笑一声:“本殿可不是太子那个优柔寡断的草包,大丈夫行事断然没有瞻前顾后的,此事万无一失,必不能有失手!” 旁边的书案边的烛光噗嗤炸了一下,叫武炎心惊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后退一步领命。 就在这时候,门外廊道上传来守卫问安的声音“见过皇子妃。”,女子腕间铜铃声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逐渐飘近。 李燃背脊一顿,一瞬就扬眉看向武炎。 武炎瞬间明了,慌忙低头收拾方才查看铁粉留下的残局,蹲在地上擦干净。 那铁粉是被特意研磨过极,是为细腻的,着实不好清理。还有一股若有极为浅淡的硫磺味,干帕子也擦不干净,抹过铁粉的指腹间都还有痕迹,李燃蹙眉四下环顾了一阵,也没有找到屋子有盥洗的盆盂。 眼看脚步声渐渐近,他眉心一跳,看向了桌上的茶壶,道:“武炎。” * 不多时,熟悉的娇气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悠长又带着几分愉悦:“夫君?” 江嘤嘤一袭藕荷长裙站在透着亮光的花梨木折门前,漆黑杏眸里都盛着细碎的光,修长的指节微微整理着臂弯间的披帛,唇角不由慢悠悠的扬起。 不是说剧情不可逆吗,她就不信等着这层层暗示铺垫下来,对李恒感情还没深到丧失自我时候的曹嫣然,会依然毫无芥蒂的看着李恒接近自己。 就算是规则也要遵循规则,它难道还能让曹嫣然强行降智吗,那可是在东宫里太子妃元雅容最头疼的敌人,几乎将她逼到了一个极为惨的地步。 二层廊道上夜风有些清凉,檐下挂着的风灯散发着微暖的光芒微微晃动着,将少女笔直修长的身影拉长。 很快花梨木折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李燃身影颀长一袭青灰麒麟纹衣袍就挡在了江嘤嘤视线前,遮住了屋里的灯光,他神色微敛,背着光的眉眼依旧隽秀:“嘤嘤怎么来了?” 江嘤嘤看到他袖口都被水渍入湿了,疑惑了挑了眉,视线穿过他向里间看去:“夫君这是在做什么?” 李燃语气微顿,侧过身让江嘤嘤能看清楚里面的光景,书案边灯烛明亮,武炎正单膝跪地上将碎裂的茶壶捡起来。 八成是武炎办砸了什么事,这坏东西砸的茶壶。 江嘤嘤眉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来,但是也没挑明,抬手就扯住李燃还干着的那侧袖袍,就道:“夫君这么晚还不回去,我便来看看。” 实则是想看看坏东西是不是还想着怎么处理曹家的事。 李燃抬手就牵过了身侧嘤嘤的手,许是在外面待久了,少女细嫩的指节微凉。他眉心就敛了起来,抬首没瞧间她身边婢女,不禁蹙眉道:“怎么不披些衣裳,婢子是怎么伺候的。” 嘤嘤素来待下宽容和善,仁和之主难免会叫下仆怠慢。嘤嘤特意留在身边的那几个,依照他看着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当日没有阻止嘤嘤将那几个婢女留在身边,就是想等着人犯下大错,再将人都清理掉。看来这样还是不行,还得先挑选些得力的婢女放在嘤嘤身侧才是。 江嘤嘤瞧见他衣衫上大片的水渍,心里唏嘘着谁更冷一点。瞧瞧李燃牵着的手,不也是微凉的吗,还有些水气。 李燃不放心衣袍上还有没有沾到铁粉,就不动声色将江嘤嘤带到了隔壁的房间。这间房间倒是不大,该有的陈设都有,一排的架子上都整齐摆放着书册。 就是不同方才的房间挂着山河字画,这四面的墙上架子上搁置着各种刀器弓箭,甚至还有一只牛角。 李燃抬手点上了灯烛和桌案边青莲炉中的熏香,哄道:“我去换身衣裳,嘤嘤在这稍等片刻。” 江嘤嘤十分乖顺的就答应了,等李燃匆匆出去,她就起了身眸色在四下看了眼,就想起了被自己藏在枕下的匕首,眉心就微微一挑。 她都快忘记这间事了,那天从宫里回来被褥就早被换掉了,床里床外都被打扫过了,等她找来青芜问起匕首的事,才道是在床下找到的。 江嘤嘤也没在意,毕竟李燃未曾说起,应当是掉到了床下。那把匕首是当日自己找来的,最普通没有花纹的匕首,为的是伤人之后不会被认出来是哪里出来的东西。 不过可惜那把匕首在青芜和婢女收拾屋子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了,难保以后发挥作用的时候不会被认出来,所以江嘤嘤便直接让人将其处理掉了。 这会儿她看着满室的兵刃,心里琢磨着回去后再弄一把。眸光落在挂在墙上那把寒意凛凛的长剑,不由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她都没有见过李燃用这些呢。 第29章 秋初 秋日夜露较为深重, 许是雨后不久,风过簌簌都带了些湿濡来。 从前院到后院有一条长长的小径,两侧都种着葳蕤的槐树, 暮色无月就显得幽暗静谧。 扶姞和曹栾一左一右走在前面提着灯, 明亮的灯火只能照亮一方天地,远处的黑暗就像是巨兽一样将整个府邸笼罩。 时候已经不早了, 夜风吹起额前细碎的额发,有些湿湿凉凉的。 江嘤嘤身上披着宽大的墨青色麒麟纹外袍,衣袍宽大几乎将她整个身子都包裹在其中, 带来了些暖乎乎感觉。但是衣服太大了,她忍不住皱着眉,想挽袖子,右手却被牵着, 她就摆了摆袖子将左手整个都露了出来,指尖感受着风里丝丝的凉意。 身侧李燃和往日有些不同,一路眉心有些忧心的微微拧着。他掌心燥热,指腹薄茧就摩着江嘤嘤娇气细嫩的手腕。 江嘤嘤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她这会儿有些烦,鼻子都皱了起来。 原本她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从头发丝都精致至极。但是却硬生生的被披了件这么丑的外袍, 墨青色的,和她里间的藕荷色裙子一点也不搭。 这衣裳穿着李燃身上好看,在她身上却瞧着滑稽死了,李燃还非要给她披上,若不是此刻入了夜府邸上见不到人, 她才不要披着这样丢人的衣裳。 她忍不住踢了踢小道上的碎石, 悠悠的叹了口气。 李燃蹙眉看着前路, 牵着身侧嘤嘤的手随着她的步子缓慢往后院走,还在思索着围猎之事。 此次行事他虽说着不得瞻前顾后,却是说给武炎听的。 他并非一个人,怎么能不瞻前顾后。 此事他有万全把握,但是依旧要慎之又慎确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就如当日乌暨所说,麾下之人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并非是逞匹夫之勇的鲁莽之辈。兵法亦讲究谋而后动三思后行,狡兔尚有三窟怎么能不留后路。 早在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 然而,围猎那日他不在,要如何和嘤嘤说这件事,还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正想着,手腕就是一沉,李燃站住脚步就瞧见身侧少女干脆蹲在地上不走了,他有些疑惑看去:“嘤嘤?” 江嘤嘤抿着唇,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我脚疼。” 漆黑杏眼怠惰的看着前面被黑暗笼罩的漫长的路,就算是提着灯也只能照亮一点点方向。这破天气,她不想走了。 她抽回手有些丧气的蹲在那里,也不管身上披着的衣裳会不会弄脏。小径上铺了一层碎石缝隙里的杂草倔强的探出头来,身上还挂着水珠,瞧着颇有几分韧性。 好好的,怎么会脚疼。 李燃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夹道的槐树繁茂,小径一眼望不到头,瞬间就明白了,一时有些无言。 “嘤嘤……” 主子没有跟上,前面的两人就自觉停步站在两侧给身后人照亮。 曹栾鼻观眼眼观心的垂着首,规规矩矩的站着。 扶姞就没那么守规矩了,提着灯的手动了动,脚下忍不住微移,想看这作精又在作什么妖。却刚抬眼就正对上了对面内侍曹栾微蹙眉的视线,一瞬间浑身僵硬,顿时就不敢动了,忙垂首规矩站好。 身后高大的槐树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在走过去之前,李燃还有些挣扎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提灯的两人,堂堂皇子怎么能做这样没有威严的事情。 从小到大不管在哪里他从来都是身姿笔直挺拔,行步如风,从骨子里就带着皇族骨子里的矜贵。 两个人在外面又没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怎么能这样狼狈又不雅观在一起,莫说仪态,一点体统都没有。 好在已经入了夜,天色黑漆漆一片,也不会有人瞧见。 他就一撩了衣袍,屈膝蹲下,低声无奈道:“好了,上来吧。” 就算是这样屈膝蹲着,背脊也是笔直挺立着的。 江嘤嘤顿时脚就不疼了,心情甚好的站了起来,喜笑颜开的扑了过去,勾住这人的脖颈抱好。 她身上还披着那件丑不拉几的袍子,沉沉的,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高挽的发髻间簪着的金贵的鸾首玉步摇。 “夫君你怎么这样好?” 得逞之后,她总是不吝说些好听的。李燃却是知道她秉性的,一时间眉梢都是无奈的,唇角还是忍不住翘起。 一面又想起自己皇子威仪,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嘤嘤才听不见他说什么,坏东西背脊挺拔宽阔,走路也是稳稳当当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但是却侵不入身上披着的宽袍,只能拂开脸上的发丝,仔细些能察觉到那风里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细雨。 她有些困了,脑袋抵着李燃的发,闭着眼睛还不忘满意催促两声:“夫君快些,要下雨了。” 李燃:…… 等到了正院的时候,江嘤嘤已经睡着了。 因为主子没回来,院中的婢女就得一直候着,然后就全都见到是自家殿下绷着一张脸,稳稳的将皇子妃背回来了。一时间,十几双眼镜都瞪大了,都道皇子妃是伤着哪里了。 院中长廊下等光明亮,扶姞淡定的将手里的提着的灯递给了侍候的婢女,有些麻木道:“莫要胡说,皇子妃只是睡着了。” 一旁的春嬷嬷和青芜也在,闻言青嬷嬷脸上的担忧之色消失了,变得有些迷茫和麻木,青芜已经和旁边的婢女吹嘘起了自家主子从前的丰功伟绩。 * 江嘤嘤原本盘算着李燃这些天只是在搞小动作膈应太子,结果等到次日午休,李燃和她说起围猎之事时候,她才终于想起书里这天李燃都做了些什么。 神色顿时就变得微妙。 太/祖是马背上赢的天下,秋日围猎之事是古来就有的传统,上岭禁苑有修葺好的营地,每年陛下都会带皇子臣子来禁苑狩猎。不光是皇子臣子,女眷也是有的。 禁苑一待就是近十天,男子去比试涉猎,女眷多数还都只是在郊营中骑马,比射箭罢了,或者去草垛里猎猎兔子。 禁苑围猎这样的事,除了是男女主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自然也是反派搞事情的大好机会。 太子李恒为了安抚卓家,在围猎时候将卓侧妃也带了过去,元雅容心里一直闷着一口气,对李恒的态度也越发恭敬。李恒终于瞧出自己太子妃的不对劲来,害怕雅容自此与自己疏远、离心,来了禁苑两日就一直将卓侧妃放在一边转心哄着元雅容。 然而,元雅容已经心有些冷了,哪里是那样容易被轻易劝回来的。 终于在禁苑第三日暮色将至的时候,一向克制自己步步谨慎的李恒终于放纵了一次,强硬牵着一口一个不符合礼教要推拒的元雅容的手,带着她同策一匹马一起到了一处繁茂的林中,要教她骑射。 元雅容看着能为自己改变的李恒,心下终究松动了几分,语气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态度已经缓和不少了。 然而却不成想,两人刚缓和关系没一会便惊了马。 那马本来是李燃动了手脚的,他的人都在另一处山脉设伏,只等次日李恒狩猎的时候,将人引到深处解决。只是李燃算来算去都没有想到,李恒会大晚上拉着太子妃去林中骑马,挑的还是那匹最强健最好,明日狩猎要用的那匹。 好在,李燃因为对此事的慎重,一直派人盯着太子院子,等到发现太子误打误撞惊马入了密林,立刻调整方案。先一步让自己的人潜入林中寻找太子下落,等找到就将人补刀解决了。 禁苑虽然地势复杂,但是只有深处才有猛兽,李燃将原本准备好的猛虎放到了李恒失踪那一侧的林中,便静静等着消息。 林子深处是到处都是荆棘和泥泞,甚至还有沼泽,甚至夜幕渐深后还能听到深山深处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狼嚎声。 这一切就像是上天给这两人的考验一样。 两人从马上摔下来都受伤了,李恒愧疚不已,但是好在元雅容并无责怪之意,两人就一起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林中方向难辨,李恒虽有熟读天文史册但是却从未亲身看过,差点几次走错了路,然而元雅容一直忍着胳膊的疼痛,鼓励着他。 最终两人躲过这一路上的重重危险,泥潭刺客还有猛虎,等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两人满身狼狈却是双双搀扶着,面对头顶的朝阳皆是满心劫后余生的喜悦。 经过此事后,两人感情更甚一步,变得更加温情脉脉,也加深了卓侧妃对元雅容的恨意。 这两人暂且不提,反派谋害主角终究是要以被拆穿而收场。就如那匹被动了手脚的马,李燃的人怎么也寻不到,最后却自己跑回了营地。 也因为如此,太医才在这马上发现了端倪。 最后便是彻底的清查,终于在李燃身上发现了一样的香料。 第30章 规则 壬辰日初十, 立秋凉风至。太子妃元雅容在宫中设赏花宴,邀了世家命妇来东宫赏花。 东宫靠着皇宫却并非是在宫内,它宛若狮靠在太极宫一侧, 内有前廷后院。世家车马一次从侧宫门进入, 然后到了第二重宫门后换步而行。 元雅容向来是极擅长操持这些的,从一早上天未亮的时候便醒了, 穿戴梳妆后便开始查看宫苑中的布置,还有茶水果饮等物,这些事情她向来都是亲力亲为。 今晨不光是命妇进宫, 趁着这个机会,元夫人也特意提前赶来了,将宫婢都遣了出去,和太子妃单独留在了寝宫中。 寝殿之中布置精致, 云纹芙蓉香几边的熏炉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檀香,然而花梨木雕花窗户却紧紧闭着,将一切灿烂景色皆拒之门外。 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进来眉心就皱了起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利索的将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外边明媚的光就穿透疏密不一的枝头照了进来, 原本闷闷的檀香味也瞬间散开了去。 “母亲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受,太子事务繁忙,这该进府的人终究是要进府的。那等侧室都算不得什么, 你才是太子殿下的正妻,以后只有你的孩子才是嫡子。” “曹女还是要进东宫的,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太子必然是要宠着纵着些的。你心里不舒服,也莫要表现出来。” “太子从前是与你在成婚前就有些情谊, 但那份情谊又能有多少?你若是不懂事, 吵着闹着将情谊消耗了, 如今又没有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元雅容勉强扯了扯唇角,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道:“母亲放心,我都是知道的。” 终于,元夫人忙活完,就拉着女儿的手在软塌边坐了下来,眼角褶皱比当年更深了几层,看着女儿悠悠叹了口气:“你放心,无论如何有元家在,有你爹在,定不会叫那曹女越了你去。” 元雅容看见母亲鬓边的银丝,难过的压低了声音,唤了句:“母亲。” 可怎么办呢,偏偏亲近之人的这种关心,是最能叫人心里委屈的。 * 太子妃为何好好要布置什么赏花宴,江嘤嘤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是想找个机会不突兀的见见那曹嫣然罢了。 白玉栏杆边花团锦簇,夫人们带着女儿三三两两的坐着,太子妃如今不在,气氛倒是松快。 其间有不少原主的熟人。 宣平长公主身侧,江嘤嘤懒散的靠在圈椅上,漆黑杏眸似笑非笑和一个警惕看着自己的女子对视。 可惜了,原主身边的婢女都被清理掉了,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亦不知道和她曾有什么关联。 李环看了眼那女子,微微蹙眉,问:“认识?” 江嘤嘤摇头:“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 那些不认识的人并不能分去江嘤嘤多少注意,她视线慢悠悠的,在瞧坐在对坐侧边的一个穿着月白梨花暗纹襦裙,仪容清雅瞧着楚楚动人的卓侧妃。 这卓侧妃并不是手段有多高明的女配,她名分比元雅容矮了一头,就想着通过别的和元雅容争个高下。什么衣裳首饰,样样都不能比元雅容差,毕竟她也是太子亲自求娶回来的。 这到底也是李恒的问题,他算是个兢兢业业的太子,坐在储君之位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礼贤下士是自然的。 中书侍郎卓敬当时正是他要招揽的人,恰逢卓侍郎年迈,家中嫡孙女尚未婚配,又恰好对李恒一往情深。李恒便十分懂事的上门,许以侧妃之位,承诺会一世珍之爱之,卓侍郎允后,便禀以陛下择佳期迎人过府。 此刻太子妃不在,卓侧妃就充当起了主母的角色,在侧坐上招待宾客,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两日李恒终于将她哄好了,她也知道不能给太子拖后腿,曹女进府是不可避免的。她在太子面前自然是要懂事的,等到那曹女进宫,殿下还能一直护着她不成? 江嘤嘤瞧了一圈没有瞧见曹嫣然,她还记得书里,元雅容当日下帖怕曹嫣然不来,语气用词十分诚恳,情真意切。 那日茶楼提点过曹嫣然了,但是她知道,曹嫣然必定会来。 曹嫣然本身就不喜元雅容,被自己讨厌的人这样低声下气的三请四邀,曹嫣然这样的性子不想来看看元雅容笑话就怪了。 江嘤嘤没有等太久,很快远处湖泊那头就走来众心捧月的两人。远远望去,元雅容形容大方,端庄华贵,行步不紧不慢,头上带着专属于太子妃的嵌珠九凤金冠,颇有太子妃威严。 身边跟着的女子微微颔首,心情颇好的样子,看来是被太子妃哄好了。毕竟是知人善察的元雅容,也不是普通世家宗妇。 众人忙见礼,视线却都是看向太子妃身侧的曹嫣然,一时间揣测纷纷。 元雅容却不在意,亲自拉着曹嫣然落座在身侧,这样一来顿时就把卓侧妃的位置给挤下去了。 卓侧妃神色未变,然而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是捏紧帕子了。 元雅容却不愧是女主,很快就带动氛围,拉着身侧曹嫣然的手,笑着道闺中时候就听密友说起过曹家嫡女姿容是最出众的,在各家夫人贵女面前各种赞不绝口,给足了曹嫣然脸面。 曹嫣然毕竟也只是一个及笄未久的少女,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一时间坐姿都变得更端正了,眉梢也都上扬了起来。 看得一边的卓侧妃憋了一口气,但是又生生忍了下去,她不敢坏太子的大事。 身侧的李环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众人很快抬眼望去。 旁侧,江嘤嘤慢悠悠的喝着茶,含着侧头望也如其他人那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的神色看向了李环。 十分乖巧的模样,就像她也不知道长公主要说什么一样。 其实要让曹嫣然死心很简单,只要让她看到侧妃和太子妃的差别,她就能清醒片刻好好想一想那日在茶楼听到的。 这种事,江嘤嘤不会做,李环做起来就十分合适。 李环看向了太子妃,放下杯盏悠悠叹息道:“卓侧妃,听说你前些日子竟然和太子妃起了争执?” 突然被点名,卓侧妃顿时就是一僵。 元雅容自从看到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姑母今日近破天荒驾临后,就直觉有些不好,但是她还是面前稳住了心神,时时警惕着。 如今见李环突然开口,似是“维护”起了自己,元雅容当然不会这样天真觉得皇姑母开始抬举自己了,一瞬背脊就僵直了起来,神经紧绷开始揣度她的用意。 果然,李环下一句就道:“太子妃也是管束不严,竟叫一个侧妃这样僭越,竟用了你与太子大婚时候才佩戴的同心佩。” “这夫妻同心啊,却从未听说过有与妾同心的。这样僭越的事,太子妃也仅仅是让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什么跪了一夜,那都是明面上的说法,要维护太子妃在东宫的体面和威严,给下面一个交代而已。毕竟无法无度,后院就要乱套了。实际上卓侧妃也仅仅只是被禁足了一日,第二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继续寻着太子妃的麻烦了。 但是这具体赏罚之事,不能在明面上说。 元雅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轻飘飘的道侧妃僭越并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以后无法御下不说,要是御史台知道都要弹劾太子和卓家两句。 李环向来是有离间人的本事的,江嘤嘤端坐在侧微微扬唇,漆黑杏眼望过去,曹嫣然的脸色果然变了。原本一直上扬的眉梢也落了下来,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身子往远离元雅容的方向挪了挪。 扶姞一直侍候在皇子妃身后,看着皇子妃一袭鹅黄裙衫从容优雅,背脊优雅挺直线条流畅,微微颔首乖巧听话的模样,还有漆眸望着太子妃和曹嫣然那若有似无上扬的唇角,一时间不由就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来。 她垂首绷紧身子,总觉得这里面有皇子妃做的什么事。 旁边太子妃还在与长公主说些什么。 但是曹嫣然却听不清了,她清醒了,终于清醒了。 对于太子妃来说,不管是侧妃还是良娣什么的,不过都是婢妾罢了,都是她能随意处置的玩意儿。 现在元雅容是说的情真意切,多么让人动容,然而怕是只因为她身上有她所惦记的东西。否则那样高高在上的元氏女、太子妃,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来笼络她? 若是当真进了东宫,那才是真的傻了,怕是转头就要落得和那个商女一样下场。到时候太子就算登基了又如何,后宫女子这样多,这天下能有他们曹家一份吗? 她现在浑身发冷,只想快些回家去,只觉得自己如那商贾一样被卷入了一场阴谋骗局中。 母亲还在等着自己,还有些时日父亲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会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即便未来夫郎是不如太子又如何,至少不会有主母联合着主君诱人为妾的。 不得不说,当日在茶楼听到的事还是给了曹嫣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那日她回去后,也在怀疑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那说书人所说之事竟出奇的都吻合了她和东宫间的纠缠。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今日会路过那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东宫想做什么,更不可能提前设局等着她。既然不可能,那便是上天的启示。 人一旦想多,就难免会想的越来越多。清醒过来的曹嫣然已经开始怀疑那日街头惊马之事,太子怎会那么巧出现在那里,加之今日太子妃又是如此态度。 元雅容瞧见曹嫣然眼神变了,心下便是一沉,知道此事怕是坏了。 她本不想让卓侧妃过来的,但是曹嫣然是与那些夫人一起进宫的,她要召见曹嫣然,但是又总不能将那些夫人都扔在那里不管了。加之卓侧妃一定要来,说是想提前见见曹家妹妹,元雅容为了后院和睦这才同意了,想不到今日皇姑母竟然过来搅局了。 夫人们又喝起了茶,轻飘飘将这事情带过去了,气氛再次活络了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元雅容面上还是滴水不漏,微微颔首笑着,心里却已经是再想回头如何与殿下交代了,她向身后使了个眼色,让婢女赶紧给太子报信。 * 而此刻的宫外,曹府之中今日是真热闹。本来宫宴之事,曹夫人也要去的,但是她刚回来京中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一时又脱不开身,为了不得罪人这才放了女儿去东宫。 女儿进宫前,曹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莫要应允任贵人们何事情。她自知夫君不同旁人家,女儿的婚事是要更慎之又慎的,尤其是牵扯到了党争之事。 过午日头大亮,然后一对金贵的车马就在曹府门前停了下来了。 一个衣着端方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身边还带着一个身着喜衣的媒婆,身后跟着的随侍提着贵重的礼物,十分慎重的就上了门来了。 门僮来通报的时候,曹夫人几乎是以为东宫来了人了,顿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结果门僮赶紧道:“并非是东宫,来人自称是齐公府管事。” 齐公府,那可是一等清贵勋爵人家啊。更好的是,齐家手里没有什么实权,不会牵扯进党争之事。 曹夫人当即就让婢女备膳食,匆匆往前厅赶。 正堂中端坐着的男子年纪不小了,但是浑身却透着一股子儒雅之态,仪容气度皆是不一般。 就连身后带着的随侍也是特别,虎背熊腰,浓髭密髯,腰身还别着一把刀。 曹夫人赶紧上前笑着招呼,她现在也不敢相信,怎么这样清贵的勋爵人家竟然愿意来求娶自己女儿。 也不是说,自己女儿不好,只是毕竟她夫君手里握着兵权,寻常人都不想蹚这趟浑水。 原本过来的时候,曹夫人也只是在想着,或许人家就是过来打听打听也没有要定下来的意思。这齐公府的管事怎么瞧着都这样有仪韵,身后还能带着个随侍。 结果两方刚问完礼,曹夫人这才知道眼前的哪里是什么齐公府管事,是齐家大郎君本人,替自己弟弟来求娶嫣然来了。 想不到齐家竟会如此重视嫣然,一时间,曹夫人心下更为紧张了。 齐世子态度很是谦逊,半分没有对曹家的轻视,就连上门礼都是前所未有的的厚重。 几人相对而坐,媒人笑着给齐三郎君说着好话,几乎将人夸得天花乱坠。 “夫人也知道,齐家是勋爵人家,齐三郎君自小就是文武精通,那可是满京都女儿都想嫁的少年郎啊。” 曹夫人还是未曾将话说死,直说等嫣然回来再看看。她笑容满面十分客气,心里是又激动又踌躇,夫君不在她无人商议,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就匆匆将这亲事定下来。 事出反常,这泼天运气下来前,她总是要先怀疑一番的。 齐世子微微用帕子掩唇。 媒人见她不答应,顿时就急了,又是一番舌灿莲花的劝说。她这张嘴是这京中一片都闻名的,甚至有些世家勋爵都乐得来寻她,这次竟然连齐公府都找来了。 这样一等勋爵人家,有什么不好说亲的,结果这曹家夫人还就真说不动。 她摸了摸袖口里沉甸甸的银子,心里也都乐得颤了起来。这曹家女郎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叫齐公府这样费尽心思都想娶,竟然花了这样多的银两,都快够她大半年赚的了。 终于,齐世子开口了,温声道:“晚辈知夫人有疑虑,只是也非今日就要定下。家父对曹公为人很是钦佩,只觉若能聘令府女郎君为妻,是三弟的福气。 ” 大堂外日光明媚穿透大堂,照在着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曹夫人端起茶碗,心里回暖了些,但是还是有些疑虑。 直到,齐世子悠悠叹了口气,道:“今日会这样匆忙的想让夫人立即就定下,实是听闻今日宫宴,东宫亲自下了帖子邀约,女郎君一早就去了……” 这回,齐世子话还没说完,曹夫人就赶忙道:“世子说的是,此事还是现在就要定下来的。” 她慌忙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帕子,从一早就心神不安。嫣然这孩子嫁去哪里都成,东宫不成。齐家即便是有问题,那也比东宫好。 齐世子微微一笑,起了身对身后人道:“乌暨,去将三公子的定亲信物取来。” 乌暨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拱手恭敬应着是就退下了。 只待小定一过,便是君王也不能强夺人|妻。 * 东宫已经告一段落,夫人贵女各自找自己相熟的人聚着,夫人们三两结交着。少女们年纪小都聚在一起玩着飞花令,或是投壶。 角落那头,一个藤萝裙衫的年轻夫人僵硬静坐着,看着桥对侧长公主方向发着呆。 旁侧,有好友疑惑了唤了她两声:“阿毓,阿毓?” 娄毓猛然低下了头,回过神来,抿唇喝了口茶掩饰笑笑:“无事。” 当日是她将江嘤嘤推下去的,那时候她还记得,那个发髻散落的女子,满身泥泞的跌坐在泥潭中,像是个恶鬼一般贴着脸的额发湿哒哒的,那漆黑的杏眼里的阴郁恨意几乎如有实质一般,要将她吞噬。 娄毓浑身打了个颤,她当日只是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一个教训罢了,却没想到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如今她却当真做了皇子妃,娄毓瞬间觉得,她会想办法弄死她的。 不行,这怎么行。 她努力的想着从前江嘤嘤未嫁时的样子,那低眉顺眼的卑贱模样,然后握紧了手里温热的杯盏。 好半天,她身上总算回暖了起来,勉强端起茶盏小嘬了一口。茶水有些微苦,叫她舌头都有些麻了,忙又将茶盏放了下来。 旁边的好友不知情,凑过来和她说笑话,娄毓才终于稳住了心神,朝好友笑了笑。 心里却是报复般强迫自己壮胆,恶意的想,当时江嘤嘤那样狼狈的样子在场的人可都是瞧见了,她如今就算是在如何锦衣华服高高在上,也该变不了当日的卑贱狼狈模样。 娄毓身边围着五六人,几人都是好友,之前在闺中的时候是在一处玩的。也或多或少和元雅容都有些交情,尤其是娄毓。但是到底元雅容如今是太子妃了,她们这几个如今连她身边也近不得。 “还手帕交呢。”有人轻嗤一声。 “就是,如今宴散了也就转身讨好长公主了。”另一个鲜裙女子说着,看了娄毓一眼,突然有些不怀好意道,“阿毓从前和太子妃关系不是最好吗,咱们便也罢了,阿毓不会如今也是连太子妃也见不到了吧?” 娄毓抿了抿唇,手里就捏紧了帕子。 一只手亲昵的缠过娄毓胳膊,突然想起了什么,咯咯笑道:“阿毓和咱们可不一样,不仅家世出众,就连如今嫁了人夫婿也是一等一的好。” “还有江家那个,就算如今做了皇子妃了又如何,在阿毓面前还不是要害怕的抖三抖?” “你们说,她会不会现在看到阿毓就想到当日的那一幕?” “既然都来了,阿毓不如过去打个招呼?”声音甜腻腻的。 娄毓一瞬毛骨悚然,她僵硬立着,这些话听在她耳边就和催她去阎王面前问安没什么区别。 “好了,你们不要逗阿毓了。” 好在有人帮她说话,娄毓一转头就看见了好姐妹站在身侧,顿时身子就回暖看些。岑婉叹息一声攥住她手,看着那几个人肃着脸道,“你们以为,这件事你们能跑得掉吗,当日不就是你们在起哄,你们当真以为皇子妃不知道。” “阿毓放心,皇子妃肯定不会为这点闺中事计较的。”岑婉不动声色道,“只要阿毓去道个歉,皇子妃肯定不会怪罪的,咱们刚过来的时候,她还冲咱们笑呢,肯定是不计较了。” 娄毓一僵。 她怎么会觉得江嘤嘤不会怪罪,方才她们来的时候,那人分明冲她们笑得那样好看。 就如,就如…… 地狱索命修罗一般。 娄毓没告诉她们,那天后,她被那日泥潭中江嘤嘤那个漆黑怨怒的眼神吓到噩梦两日。后来悄悄去江家外看了一眼,才知道江嘤嘤似是投水自尽了,当日府里的婢女都被换了个遍,甚至于她亲眼看见有尸体被拉了出来。 要去的,要去的,她心里清楚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解决了,她便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着。 * 东宫景色甚是不错,有一片极大的湖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水榭廊桥都无一不是精心雕琢。 江嘤嘤将事情解决了,心里稍稍松快了些,书里面男女主就是清如朗月的人,和反派形成鲜明对比,那些卑鄙阴私的手段她是不担心李恒和元雅容会用的。 但是还是不能完全放松,毕竟曹嫣然还未定亲。等今日出了宫去,曹家应该会很快给曹嫣然定亲。 身侧李环还没走,倒是一直让元雅容陪在自己身侧。江嘤嘤放心了,和李环说了声就带着扶姞一道,往曹嫣然刚离开的放向赶了过去。 却没走几步路,就听得一声十分巨响的噗通声,宫婢惊声呼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江嘤嘤眉心一跳,抬眸望了过去,就见水边围着一群人,而湖中扑腾的人飘起来的衣裳,赫然就正是曹嫣然今日穿的那一抹烟紫色。 水边宫婢都不会水,内侍也都不在。江嘤嘤来不及想是谁干的,提着裙袂就飞奔了过去。 但是,来不及了,有人已经跳下了水。 看那一抹熟悉的月白色,是太子李恒。 江嘤嘤脸色冷然了下来,抬眸看着方才曹嫣然掉下来的地方。是临江阁,上边人影绰绰,但是在三层栏杆处却赫然断裂了开。 扶姞追了上来,就看到人群都围到湖边去了,皇子妃却提着裙子步子越开越快,竟是径自上了阁楼。 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书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江嘤嘤抿着唇,提着裙子脚步飞快的便上了阁楼,因为栏杆断裂,原本在这里的贵女宫婢都赶紧走了。 扶姞眼睁睁看着皇子妃就这样上了刚刚断裂的危楼,几乎是心惊胆颤,谁知道这楼会不会再断裂一次。 她不敢冒然去栏杆边,站在门边扶着廊柱,腿都在发软道:“皇子妃快回来,危险。” 皇子妃若是掉下去,扶姞毫不怀疑,殿下会不会杖毙了自己。 江嘤嘤却根本没过耳一般,径自走到了断口处。 临江阁很美,从这里往下去景色格外怡人,俯瞰便是大片绿色的湖泊,阁楼前种着的柳树枝繁叶茂,几乎长到这第三层楼阁一样高了。 湖边向来风很大,江嘤嘤走过去的时候,鹅黄的裙摆就被风吹了起来。她凝了眉,额前碎发风中浮动。 视线落在了栏杆的断口处,层次不齐,这样厚实的栏杆靠着人力给它掰断几乎不可能,况且谁也预料不到,曹嫣然就会靠在这里。 她蹲在三层楼阁的断层处,抬手轻轻抚摸了过去,唇边笑意渐冷。 断口处,被蚁虫啃噬了。 是“规则”,又是“规则”! * 曹嫣然终于被救了上来,太子妃慌忙带着人围了上去,招呼宫女将薄衾拿来,将人整个裹住。 李恒看着人渐渐褪去,终于若有所感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三层楼处有一抹鹅黄的衣裙一闪而过。 呼吸顿时一窒。 第31章 婚旨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芒闪闪, 仿佛做什么事都可以信手拈来的成功。 而另外一部分人,不管如何去挣扎、阻止,好像永远无法翻越过那座大山一样。 主角就是主角, 反派始终是反派。 在所有故事里,所有的反派终其所有拼了命的付出了一切, 去和主角对抗。然而, 那所倾泻的所有伤害和力道,终究还是都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而看客们纷纷拍着手, 皆大欢喜。 主角依旧光芒万丈,反派下场凄惨。这似乎对所有人来说, 都是最好的结局。 江嘤嘤走在东宫前长长的宫廊上,日影偏斜撒下金橘的灿灿光芒, 将高悬着的风灯和廊柱投下的阴影拉长。 远处宫殿檐角如云层叠, 倾盖覆压,高低冥迷。风一过,吹得参天古树葳蕤枝叶簌簌,恍若阴风吹起层层寒意。 漆红的廊柱高怂入云,撑起的朱顶遮盖了一方天日。站在宫廊尽头的少女,在这斜阳下只剩下漆黑一点的身影, 就像一粒砂砾一般渺小。 “皇子妃。”扶姞快步追上了那抹身影, 看着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少女, 松了口气,赶紧道, “咱们该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闹剧, 皇子妃怎么还能敢乱跑。 江嘤嘤回过头来, 长睫微掩, 漫不经心拨弄着腕间的橙色珍珠链, 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走吧。” 每个世界都有其规则,最通俗且公平的规则就是,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这是江嘤嘤唯一认同并愿意遵守的规则,也是她会阻止坏东西主动做坏事的主要原因。 但是善恶的边界并不那样好界定的,更遑论这世界还诞生出其他小的规则,命运眷顾主角。 祂为“主角”赐下福祉,那个天子尚还幼小的嫡长子,看似胆小怯懦,暗弱无断,但是实则每每面临李燃的逼迫,总是镇定的权衡,在最后关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他会一步步在挫折中成长,身边会有明枪暗箭,也会有人毫不犹豫的忠诚守护,最终会破除一切困难,等上顶峰成为一个万世开泰的宽仁明君。 而另一个做为主角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身为“反派”的皇次子,自小野心勃勃,心思不纯。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努力,在层层障碍上摔倒一次又一次,也得不到命运的眷顾。 身为反派,怎么能觊觎主角的福祉? 在规则里,为了维护主角的安稳,这样的存在自然是要抹杀的。 而江嘤嘤这个反派阵营的恶毒女配,自然也是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她怎么能挡掉主角的机缘呢。 那截断掉的栏杆,便是“规则”对剧情的修正。 *** 曹嫣然被送入了偏殿更衣休息,所有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太子妃和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在殿中。 侧殿之中立着一个花梨木八扇美人绣屏,青色床幔散落,塌前绣凳上太子妃安然静坐,神色担忧的看着床上之人,声音轻柔:“嫣然妹妹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这几日才下的雨,天气这些日已经转凉了,湖水更是寒凉的很。 曹嫣然靠在软枕上,垂着眼鼻尖都是通红的,她浑身都裹在被子里,怀里还捧着个手炉,她闭了闭眼,指尖划过铜炉边的紫荆花纹上,顿了顿道:“臣女婢女还候在宫门处,可否让她过来。” 因为她品级不够,所以婢女都尚且不能带入宫门。 “你放心,本宫这便派人去将她接过来。” 元雅容抬手给她压了压被子,见她终于愿意说话了,松了一口气,道,“姜汤一会便送过来,临江阁之事已经让人去查了,嫣然妹妹放心,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曹嫣然缩着身子,想起放才那一幕脑袋都是空的,栏杆突然断裂几乎叫她反应不过来,下一刻就坠空了。在水里的时候,她几乎极为自己要死了,那种失重沉溺的感觉,挣扎沉浮间,有人向她游来。 是太子李恒,之前她纵然心悦其却从未敢想过这一幕。 那样俊朗的面容,那样温润的眉眼,望着她的时候视线焦急,仿佛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恐惧关头,看着那奋力向自己而来的身影,曹嫣然只觉得脑子都不受控制了,只剩下这唯一一道身影。 但是…… 为何会这样巧。 被捞起来的时候,狼狈至极的曹嫣浑身湿透了,衣服冷冰冰贴在身上,面对周遭婢女的惊呼关怀,她穿透元雅容担心的面容,看到冷漠站在人群之后的……宣平长公主。 她手里还发抖着,拽着太子胸前的白锦织金衣领,却没有什么心动怦然之感了,只觉得可怕。怎么好生生的那栏杆就那样断裂了,不偏不倚太子刚好又赶过来了。 但是她如今却不敢说什么了,浑身只剩下冷意。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如同一张巨网将她笼罩住,如何也逃脱不得。 腕间的镯子都仿佛在发烫,那一瞬间,她脑子空了一瞬。 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眼睛只能看到,太子虽然怀抱着她,眸光却是落在元雅容身上的。 元雅容手腕上也有个类似的镯子,宣平长公主那日与她说起过,那是太子所赠,她手腕上那个不能相及也。 太子深爱太子妃,而她就要一辈子屈居元雅容之下,看着她和太子鹣鲽情深…… 她无疑是喜欢太子的,但是其实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而这样的手段,只能叫她望而生畏。 东宫太子妃寝殿外,汉白玉廊桥曲转环绕,柳枝有些稀疏的低垂入湖面。不远处有一队内侍匆匆而来,为首的穿着紫色衣袍衣襟上绣着蟒,手里端正的捧着一道圣旨。 随着那尖细的唱喏声,太子带着一众人在殿前恭敬接旨。 已经是下午了,日影偏移,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柳树下是个好地方,枝条低垂,清风微漾。江嘤嘤立在树下眸光落在湖面上,看着鲤鱼打了摆子,又越入了水中。 宣旨太监的声音十分洪亮,随着风就传了过来。江嘤嘤就听到那两句“恭谨端持,为太子侧妃。” 漆黑杏眼就微微敛起,唇也怏然抿成了一条直线。 宫里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怕是一早就注意着这边。其实陛下早就想让曹盛入东宫帐下,李燃手里有北衙军,太子手里却什么也没有,陛下断然是要扶持太子打压李燃的。 她悠悠的叹了口气,随手揪下一边柳叶,缠在白嫩的指尖无聊的撕扯着。 可怜的坏东西啊,谁叫你是反派呢。 曹嫣然此刻还没有那样对太子陷入太深,否则文里,太子也不会费劲去争取曹嫣然。 本来江嘤嘤还准备了后招,让曹嫣然看清太子对元雅容情谊,或者让她直接问太子,她和元雅容他更喜欢谁。 太子这样的主角啊,是绝对不可能欺骗什么无辜弱女子的。 可惜,都抵不过那一纸婚旨。 扶姞站在皇子妃身后,身子紧绷着。她觉得很不对,皇子妃对那个曹家女郎过分关心了,方才站在临江阁上的时候,她都差点觉得皇子妃会就这样跳下去。 现在皇子妃又这样不高兴的站在湖边,扶姞发散着思绪,还想着这作精莫不是也想着从湖上跳下去试试。但是若是皇子妃的话,太子可不会敢来救。 她警觉非常,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个女子向这边走近,扶姞认出来是方才在宴上见过的。 娄毓站在不远处行礼,背脊都僵硬着:“臣妇参见皇子妃。” 江嘤嘤转过身来漆黑眸光落在她脸上,眉梢微微一挑,弯唇莞尔:“你有何事?” 看来是旧相识啊。 年轻的女子低着头站在面前,柳枝扫过她的妇人发髻,鬓间的海棠玉钗十分惹眼。纵然是这样低微的姿态,但是眼底还是有些不甘之色。 “当日在元家中,臣妇失手推了皇子妃,还未向皇子妃赔罪。原是因为那日之后,因为一些事被父亲禁足家中,不得出门。如今再见,还是想向皇子妃告个罪。” 她卑躬屈膝,任由江嘤嘤低眸蹙眉扫视着,这过程有些久但是她却不敢直起身子来,心里十分屈辱。 心里忍不住想着,即便是嫁给二皇子了又如何,一个自幼失恃的嫡女,自小混得比庶女都卑贱。如今陛下看重太子,太子又与二殿下不和,谁知道这如今是皇子妃,以后又会是什么。 但是她不敢表露出来,如今是她处于下势,江嘤嘤若是想随时可以想出法子惩治她。这件事她甚至不敢和父兄夫婿说,江家如今对江嘤嘤态度可不一样了,她也不是从前那个江嘤嘤了。 江嘤嘤抬眼看她一眼,眸中露出了然的神色,语调悠长的哦了一声,有些玩味的道:“原来是你啊。” 文中路人甲角色,名曰“元雅容旧时故交”,后来就再也没有在文里再出现了。 扶姞敏锐的从皇子妃语气里听出了些危险的味道,她看了眼娄毓,深觉佩服,竟然能在谋害过皇子妃后还能再活生生舞到皇子妃面前来。 娄毓拿不清楚江嘤嘤的态度,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当时江嘤嘤被她推下去羞辱后的那个眼神,江嘤嘤一定会报复她的,一定会的。 当日有多嚣张,此刻娄毓就有多憋屈惶恐,不能告诉父兄只能先将这件事稳住,她间江嘤嘤就说了这一句,还是忍不住道:“都是她们,都是她们怂恿的,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们,她们想害你……” 她现在也开始怨怪了,若是当日不是因为那几人怂恿,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敢动手。 咔嚓一声,江嘤嘤掰折了一根柳枝,在指尖缠了两圈,又随手松开。 柳枝掉在了地上,和参差的草色混在了一起。 江嘤嘤向侧边看了一眼,只看到恭敬垂首候在旁边的扶姞,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到底还是用着不太顺手,若是青芜在这里,只要自己嘱咐一句,她便能利索的将这聒噪之人带到偏僻处,然后直接推下湖去。再继续无辜的模样,站在岸边喊着有人落水了。 扶姞就不行,她当不了刀,顶多只能挡挡刀。 江嘤嘤也不想自己动手,就看了她一眼,语气悠悠道:“你走吧,既然知错了那就过几日送一份认罪书负荆请罪送来本妃府上,包括当日参与的人名字全都书写一份。” 正好认认人。 娄毓脸色就变了,揣测这江嘤嘤的用意,只觉得她是想等她认罪书写下后然后将事情闹出去,她当然不肯。 现在周围并无旁人,她可以低声诚恳的认错,但是若是要她留下证据那是万万不可的。况且还要她写出另外几人的名字,只怕她放过自己了,另外几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我、我都已经道歉了,皇子妃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竟是有些凄厉的控诉,声音也硬气了起来。 “也罢这认罪书你既不愿写也罢,想来你那另外几个故友是愿意写的。” “当日的事,也不是不能作罢,端就看你们谁更诚恳些了。” 江嘤嘤低眉理了理臂弯的披帛,冲她弯唇笑笑。 那抹鹅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娄毓眼前。 娄毓只觉背后一阵寒凉。 等到走远了,扶姞忍不住问道:“皇子妃当真要放过她们不成?” 想一想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她又觉得皇子妃不可能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江嘤嘤看了她一眼,道:“当然不是,等她将认罪书叫过来,你便送去官府便是。” 扶姞:“……” *** 宽敞华丽的马车悠然在府邸前停下。 等江嘤嘤回去的时候,就见二门处春嬷嬷匆匆的在门边等着,见到主子回来,赶紧便迎了上来。 “皇子妃,殿下今日午时便回来了。”春嬷嬷赶紧道,“您去东宫怎么不和殿下说一声,殿下回来寻您的时候扑了个空,便又会前院去了,心情甚是不好的样子。” 江嘤嘤就听得她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殿下今日心情如何不好,听说今日都未曾用午膳,眉心不由微皱。 春嬷嬷生怕主子将自己作死,赶紧想着法子劝道:“您既然回来了,不如将膳房备着的热汤菜给殿下送过去。殿下向来宠您,即便是这次再生气,也不会将您怎么样的。” 马车从宫里出来就已经时候不早了,这会儿斜辉洒隔着青灰的砖墙洒在小径上,江嘤嘤瞧了眼春嬷嬷,道:“既然知道我回来了,还不去和殿下说。” 然后就径自抬步往正院而去,一点也没将春嬷嬷说的话放在心上。 春嬷嬷想起今日见到殿下面沉如水的样子还觉得心里怵得慌,哪敢这样和殿下通禀,况如今天下也找不到自家主子这样的主母了。她看着主子半点未停的步子,在原地踱了踱脚,还是跟了上去。 既然主子都不愿意去哄殿下,她这个做下人的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 江嘤嘤径自回了院子,青芜就赶紧迎了上了,看了眼扶姞十分顺从的侍立在一边。 “备水,我要沐浴!” 祖宗要沐浴,青芜赶紧恭敬应是,赶紧就下去了。 耳房雾气蒸腾,屏风两侧立着几个云纹青玉宫灯,烛火明暗不定映着屏风后那道倩影。 扶姞跪坐在池子后的蒲团上,给作精捏着额角。十指白皙纤长,动作不轻不重,甚至舒缓。 青芜拖着主子手臂,一点点抹着香膏小心揉搓着,一边问着力道是否合适。 旁边的兽耳鎏金香炉里燃着袅袅的安神香,悠远清雅。 院中传来些动静,婢女们行礼问安声穿过正堂传了过来,青芜耳朵动了动,瞧了眼主子试探道:“皇子妃,殿下似乎来了,可要奴去解释一番?” 前日东宫的请帖下来的时候,殿下不欲皇子妃去,结果皇子妃当日敷衍过去了,转头趁着殿下不在便去了。 青芜跟着主子来了府邸后,还是头一次见到殿下脸色那般漆黑,竟是一句未言语便转身走了。 还是主子厉害,都这会了还是这样悠然模样。 江嘤嘤依旧闭着眸子,理所当然道:“他既然生气了,便让他在外边多等一会儿,消消气便是。” 不过就是去了趟东宫,竟然就叫他气了这样久,嘤嘤才不要理他。 多等一会儿?扶姞几乎有些绷不住脸色,十分想让殿下来看看这作精真实的嘴脸。但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着伺候作精。 这天气转凉后,天黑的也快,很快婢女就将廊下的风灯一盏盏点亮了。天边暮色微暗,零散的出现了几个微暗的星星。 李燃抿着唇紧绷着下颌负手站在廊下,高悬的灯烛光亮将那颀长的身影不断拉长,然后随着风转着灯盏在门阶前旋转着。 曹栾恭敬的垂首侍立在一旁,殿下一直让人注意着动静,皇子妃一回来殿下便知道了。绷着脸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当即就往后院这边来了。 这事属实不怪殿下,涉及到东宫的事,殿下难免要慎之又慎。皇子妃去了东宫就罢了,回来也不寻殿下,殿下心情本就不好,难免要更不高兴。 这天色一暗风也就更大了些,将庭院里的落叶都卷了起来。 曹栾瞧瞧的觑着殿下,明明还气着,要做什么直接进去不就成了,作甚还要在外等着,风还这样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 但是李燃就是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知晓嘤嘤在沐浴,就让人搬个椅子坐在廊下等着。 他就想看看,嘤嘤什么时候过来看他一眼。 结果婢女进进出出,提着热水的,还有拿蜜饯糖水的,就是没见江嘤嘤出来。 皇子妃可真会享受,曹栾端着拂尘在殿下身后站得笔直,时不时视线瞥过婢女端进去的东西,揣测着皇子妃什么时候才能好,殿下什么时候才能不惯着这个作精。 终于,天色就要彻底暗下来了,李燃终于坐不住了,起了身大步到门外,沉声道:“嘤嘤?” 扶姞出来了,看了殿下一眼,躬身十分艰难道:“皇子妃说她心情不好,让殿下莫要扰……扰她。” 殿下素来是最是手段狠戾,怎么就不对那作精狠一次,如今都被人踩在头顶上了。 李燃脸色顿时漆黑,让人都退下,便进了房间。 看着被用力关上的花折门,扶姞简直喜极而泣,以后总算不用受那作精磋磨了。 没人知道那作精有多难伺候,茶烫了一分不成冷了一分也不成,放久了味道不对便要换新的,就连早上梳头都不能掉头发丝。 这祖宗也不知前些年是怎么活的,也就青芜那样的狗腿子能忍受得住她那样的脾气了。 耳房早就没人了,李燃绕过寝房屏风就看见软塌上十分不规矩的躺着的人,少女披着寝衣枕在婢女的腿上,青丝湿漉漉的。 青芜正给皇子妃擦着头发,房间突然就只剩下她一个婢子了,接着二殿下就这样沉着脸色进来了,她简直怕得头皮都要炸开了,恨不得立即起身就走。但是手里还攥着帕子,掌心里的发丝湿湿凉凉的,她想走都走不掉。 皇子妃还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没看见殿下来了一般。 青芜手有点抖:“婢子参、参见殿下……” “你先下去。”李燃沉声道。 青芜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枕在腿上的主子一眼,手里还捏着帕子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江嘤嘤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就直起了身子坐了起来。放下了话本子,杏眸慵懒看向青芜道:“你先下去吧。” 青芜如释重负,赶紧就告退了。 李燃走了过去,看着熟练将巾帕递给自己的嘤嘤,心头顿时梗了一下。但是他将婢子都遣走了,总不能叫嘤嘤自己擦。 于是他就走了过去,绷着下颌接过了巾帕,一边道:“嘤嘤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江嘤嘤瞧了他一眼,满意了,这坏东西绷着个脸也好看的紧。她盘腿在软塌上坐好,挪了下位置背对着他,方便他擦头发。 她刚沐浴完身上还有些水渍,着着白色的寝衣有些不合的贴在身上,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是清新的水汽味,还有若有似无的桃花香甜气息。 “夫君想听什么?”她坐得端正又乖巧,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声声控诉着,“还是说夫君对我有疑?” 李燃坐在她身后的位置,修长指节就撩起了她湿濡的青丝,免得打湿衣裳。他拧了眉心,道:“我并非此意,当时便与你说了,东宫去不得。” 但是她却是表面是答应了,然后趁着他不在就过去赴约了,叫他怎么不生气。 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这次太子妃是为何办赏花宴,李燃是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为了笼络曹女。东宫那些人诡计多端,尤其是李恒,到时候嘤嘤与那曹女都在,谁知道李恒会不会使什么小人行径。 事实证明,他想得果然不错,李恒可比他想的要更果决些,竟然在栏杆上动了手脚,设计了这样一出。可是他又是如何能保证,旁人不会碰到那截栏杆掉下去的? 若是先一步靠上去的人是嘤嘤,李燃顿时眸中阴霾更甚,脸色一沉。 江嘤嘤怕他一生气控制不住力道伤害到自己宝贵的头发,赶紧先一步将自己头发从李燃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转过身来,正色看着他道:“夫君既然叫我不要去,总要告诉我缘由。” 这要如何与她说,李燃顿了顿,只沉声道:“东宫危险,今日那栏杆能断裂,明日便能有湖边青苔滑人,后日还不定有什么事。” “就这?”江嘤嘤杏眸瞪他。 “就这。”李燃按着她的肩胛,将她转了回去,重新接过她手里的青丝用帕子裹住,声音清润道,“坐好,别动。” 江嘤嘤顿时不想管他了,这坏东西自己琢磨去吧,她撑着小桌重新有拿起了放在旁边的话本,继续津津有味看着。 她背脊挺直坐得端正,为了方便李燃擦头发,就动了动身子往后坐了坐,让身子更靠近了他些。 李燃身上还穿着墨青色衣袍,江嘤嘤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手里分明已经捧着一个话本了,另一只闲着的手却还不老实,熟练的一勾就将身后人腰间系着的腰佩勾进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江嘤嘤还是有些无趣,就将话本反手扣在了身上,然后又坐正了身子兴致勃勃,道:“你不知道,今日伤花宴可有意思了,太子妃竟然那样笼络曹家嫡女。” 想到赏花宴时候的场面,江嘤嘤还是觉得十分有意思的,尤其是太子妃元雅容。这样矜雅从容的女主,竟然有这样大的度量。 江嘤嘤还知道些今日没看到的隐藏剧情,就比如这会儿太子应该在元雅容房间里,好生愧疚安慰着人。 台词大致有:“雅容,你受委屈了。”、“都是孤不好,等日后登基……”、“雅容放心,孤心里只有你一个。” 倒是十分好笑,江嘤嘤十分可惜这样的剧情亲眼见不到,都没法说给坏东西听,不然这坏东西肯定有一箩筐不带重复的话来吐槽笑话李恒。 江嘤嘤说着说着便自顾自笑了起来,她坐着的时候也只到李燃肩胛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刚好就能看见她清晰的锁骨,还有往下一片被寝衣半遮的雪白。 李燃就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了,嘤嘤身上凉凉的带着湿气靠在他身上,有些柔软。他垂眸抿着唇,下颌紧绷着,手里倒是一刻不停的擦着那微凉散落的青丝。 少女浑然不觉,那领口都敞开了些,李燃往后坐了些给她腾了些位置,她还有些不满,挪动着身子想要往后靠得更近些,然后就被一把按住了肩胛。 “嘤嘤莫动。”李燃头疼,再动下去这头发就擦不干了。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只剩下廊下的风灯将院子点亮。 扶姞站在院门口等了许久了,也不见殿下出来,房间里一排风平浪静一丝争吵声都心里顿时就是不好。果然又被那作精哄住了,她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着实是命苦的紧。 转过身,就看到春嬷嬷急得在外面跺脚转着圈子,嘴里念念叨叨求神拜佛的希望主子莫要惹恼殿下。 扶姞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皇子妃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她瞧了一圈,青芜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这狗腿子也只有在皇子妃面前才知道献殷勤。 第32章 李恒 江嘤嘤和李燃一道用了晚膳, 天色还早,敞开的的花折门可以瞧见檐下风灯明亮在风里摇曳,还有那一瞥蒙着雾葛般暮蓝的天际, 点缀着零星,漂亮至极。 庭院里种着两棵槐树, 郁郁葱葱在门阶前投下如水一般的影子。 李燃被作精拉着坐到了庭院中婢女摆好的软塌上, 软塌一侧放着花梨木矮桌,桌上摆着茶水还有这几日作精甚是喜欢的透花糍。 周围倒是安静了, 只剩下草丛中稀碎的虫鸣声伴着树梢在风中的簌簌声,旁侧青莲香炉点的瑞脑香袅袅散与风中, 倒是有种怡然之感。 在过去的年岁里,李燃少有这样闲静的时候, 他素来极有谋划, 这样赏星星赏月之事无意义,他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但是此刻,静坐在此好像也不错。 江嘤嘤靠在他肩胛上,懒散的把玩着他腰间的玉坠,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雪色寝衣外只披着一件藕色外衫, 凉风习习倒是舒适。 “今日东宫出事, 陛下将曹嫣然赐给了太子, 夫君可惜不可惜?” 分明谋划了那样久啊,却又被太子截胡了, 哪怕太子什么都没有做, 老天也会将他想要的往他手里送。 不, 也并不能说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已经尽力在笼络曹嫣然了, 为此同意了皇后的要求,让元雅容将人请来东宫。 江嘤嘤也着实没想到,书里这个阶段还优柔寡断清风霁月正人君子的太子李恒,怎么会主动跳下去救曹嫣然。 她甚至有些略带恶意地想,就李恒那个虚弱的小身板,若是当时未救起来曹嫣然,连带着的一个在水里扑腾呼叫的,那便有意思了。 李燃以为嘤嘤还在想着当日乌暨所说的事情,眸色顿暗,梳拢着她的青丝的修长指节微滞。 他声音低磁微沉道:“嘤嘤,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曹盛若是成了李恒的人,那么他在太子面前最大的优势便丧失了。他一早就让人去找了齐家的人去曹家提亲。原本是算准了太子做事犹豫不决,曹盛没回来,曹嫣然的婚事就不会这样被草草定下来。 却没想到李恒竟然这次这样果决,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江嘤嘤心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但是她只是轻哼一声,一副不信的语气。指尖玩腻了那腰间的玉佩就开始胡乱动,去扣他衣袂上的暗纹。 李燃看着嘤嘤质疑的样子,有些梗住,心思思忖着上次罚乌暨罚的还不够。 若是朝堂上和那些群臣对峙的时候,他可以舌剑唇枪辩口利辞,但是在嘤嘤面前就总是百口莫辩。那些朝堂之事,他不欲说于她知道,那本就是他自己要做的事,断然没有还要嘤嘤替他操心的道理。 况,他怎么能让这样无忧无虑的人,眉心染上愁容? 也只有李恒那样没用的废物,才会叫太子妃和他一起操心。 想到这,他心底冷笑了声。 “嘤嘤放心,府上不会有旁人。” 李燃按住她的手,他掌心很宽指腹有薄茧,十指修长,将她的手整个就包裹起来了。嘤嘤的手还是这样凉,他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身上的袍子也给她盖住。 江嘤嘤漆黑眸光落在他白玉修长的指节上,反手去掰他的指节把玩,一边娇气道:“我知道啊。” 也不看看你能活到有旁人的时候吗? 她指腹拂过他原本受伤的位置,手背上的疤痕已经好了,还是那样好看,嘤嘤很满意。 她翘唇,似是志骄意满的威胁:“你敢有。” 分明是恃宠而骄,威胁的话,但是偏生生就是这样勾人的紧。 李燃忍不住翘唇,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嘤嘤真是,放肆。” 怎么能叫他这样喜欢。 * 相较于二皇子府邸的安稳,东宫上下一片灯火通明,李恒此刻可谓是焦头烂额。 白玉长廊之上一排排宫灯将青砖长道照亮,马车在宫道上驶过发出咕噜咕噜声,最后在延祚宫宫门前停了下来。 是宫外来的车,看着古朴的很,车檐前悬着风灯微弱的只能照亮前路一小段。 李恒刚从宏义宫里告别母后回来,一回来才刚在延祚宫坐下,就收到消息,这样晚了老师竟然还亲自来了。赶紧就带着身边的几个僚属,亲自过来迎接了。 周慎扶着随侍的手下了马车,灯火照耀在他身上的紫色官袍上,腰间的金玉带微闪。 李恒赶紧迎了上去,就看到老师鬓间搀着银丝,面容依旧如往日慈祥,只是眼角似乎皱褶很多了,显得有些老态,看上去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他心间微胀,忙问:“老师,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还能为什么事来,李恒清楚不出意外,应当是为了曹女之事。但是此事真的并非他所为,当日事发后光工部查看的人就来了几趟,就连御史台的人都惊动了。 周慎那宽和的眸子望了李恒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道:“听闻今日临江阁突然出事,殿下救了曹女,陛下下旨让其入东宫?” 李恒从那清淡的语气中,读出了一抹失望,他顿时背脊一颤,僵硬的望了过去。 竟然连老师都觉得,此事是他所为吗? 月白的太子冕服下,他指节微微收拢。 到现在,李恒都记得白日领旨去父皇宫中谢恩时候,父皇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父皇将人都遣散了,然后从阶上走下来,语气复杂的让他免礼。 他一抬起身子,就瞧见父皇衣袍上的五爪龙袍,父皇就站站在他的面前,神色有几分欣慰,又有些……叹息。 “此事你做的很好,但又不够好。” 父皇从他身边走开,走到了门前,透过殿门前的长廊看着外边广阔的天际,道,“从前太傅也道你优柔寡断,亦是对你有所规劝,但是你素来都是不会改的。” 其实也并不能道就是优柔寡断,他这个儿子自小就是步步谨慎,怕走错路子。 当年宁贵妃进宫后,他一度盛宠,甚至让其生下了李燃。杨家当时兵权在握,势力极大,随着两人年岁渐长,朝堂上也就出现了旁的声音。 于是在李恒九岁那年,他便下旨册封其为太子,是为了稳固人心,也是为了让杨家死心。 但是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怎样容易死心呢,因为李燃和其背后的杨家步步紧逼,李恒十一岁那年外家的倾塌,所以此后的每一步他都走的如履薄冰。 “父皇。”李恒当时有些惶恐,他敏锐的觉得父皇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是父皇没说他也不能此地无银直接点出来。 皇帝看向他,复杂道:“从前教了你那样多的帝王之术,原以为你是学不会了,如今看倒是也学到了些皮毛。” “只是这事情做得太过明显了,任谁都知道是你做的,那样曹盛又岂会心甘情愿听信与你?” “御下之术上,你要好好学一学,这一点上燃儿比你做的好多了。” 李燃…… 李恒唇色发白,抿了抿唇。 世人都道,父皇待李燃严苛。只有李恒知道,那是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在只有他在的时候,父皇向来不啬拿李燃来鞭策于他。 父皇面前,李恒没有再解释。 但是此刻,东宫上下灯火通明,层层台阶照得明亮。 李恒看着太傅,太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临江阁据老臣所闻还是先帝为太子时候,名匠张力夫带人所制。几十年来风里来雨里去,都岿然不动,不受风霜侵蚀。这样的地方,竟然能出现这样的事?看来这表面的荣光,到底是不能抵得上这内里的曲折的。” 周慎停下步子,含笑侧眸看了李恒一眼,道:“殿下应当不介意,带老臣去看看这临江阁吧?” “老师,临江阁年久失修,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事,如今上去怕是危险。”李恒声音微涩,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他甚至以为是母后动的手,今日去见了才知道不是。 他亲自去那楼阁上看了,断口处乃是被虫蚁啃噬了,怕是整个楼阁都有坍塌可能。下午的时候,工部有人上奏请陛下拆除临江阁。那折子被父皇压了下来,现在还尚未处理。 父皇对东宫这些旧物到底是有些旧情在的,即便是工部的人告诉他当真是虫蛀,他也并不相信,只当是李恒做的太真。既然楼阁没有坍塌的危险,那就不用拆。 周慎却道:“当年老臣与先帝,与陛下,与太子殿下亦都登过这临江阁,有些怀念。况,如今就算为了太子安危,老臣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 他意有所指道:“老臣也只是怕,是有人借此谋害太子。” 不管是哪种断裂原因,他总是要去看清楚的。 太傅在事情既定,拿到证据前,从不会将话说的太死。 李恒却是知道太傅意思的,他是想看看,他教出来的学生到底有没有让他失望。 于是,李恒便没有再说话了,与太傅带着人一同并肩往临江阁的方向而去。 几人一同往前走着,周慎与李恒并着肩随意闲聊着。 等终于到了临江阁,原本有仆婢侍奉的楼阁此刻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也无人点灯。前面的湖中也是一片黑暗,只有中间的白玉廊桥上还没隔着几步有一盏灯。 内侍提着灯站在主子的身前,灯火微弱也只能照亮一方之地。 周慎站定让其余的人都站了远了些,然后不顾太子阻止亲自从内侍的手里接过了灯。 人都走开了,周围就寂静了下来,空旷一片。 夜风很大,李恒背脊挺直僵立着,知道太傅这是有话要说。 周慎有些老态的眸子就看着李恒,一身紫袍就在风里站定着,笑问道:“太子殿下素来仁心仁德,只是东宫守卫严明。” 守卫严明几个字顿了顿,有些加重,李恒的脸色就更白了几分。 就听太傅又接着道:“殿下身为太子怎敢以身犯险,去救曹家那女子?” 太傅素来教人都是宽厚仁慈的,不管对着谁都是,若说太傅最不喜什么,那便是因为一己私利耍那些阴私手段残害人命的。 周慎始终不相信,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最上心的一个学生,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实在太可疑了,根本说不通,即便是那栏杆真的是自然断裂的,可是东宫守卫严明还有那样多的内侍在,又是在临近水边伺候的内侍宫女,怎么可能会不会水。 而以太子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跳下去救人。 李恒整个人僵立住了,他微微吐了口气,勉强笑笑:“学生当时只是救人心切,未曾想那样多。” 当然不是,但是他不能说。此事,也确实是他之过。 前几日,母后知道曹盛拒了东宫的橄榄枝后,便让太子妃亲自去邀人。 曹胜有个过错,就是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软肋。所以无论如何,确保曹盛能够忠心东宫的最好方法,便是将曹嫣然纳入后宫之中。 而当日母后虽然不便前来,却派了身边的贴身伺候的陶女官前来顶替着。 李恒收到消息飞快赶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曹嫣然从临江阁上坠落而下。 当时他愣住了,却也没有上前。 侍候在湖边的宫婢内侍有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四处叫喊着来人,任由曹嫣然在水中挣扎。 李恒来的时候便是收到元雅容的消息,知道曹嫣然是不愿意来东宫的,他是想争取一二,却并非是以这样的方式。 太极端了,物极必反。若是以这样的方式,逼着曹嫣然来了东宫,若其心里有恨定是会适得其反。 另一边他也一直警惕着,李燃会去接触曹嫣然。这些日子太奇怪了,分明曹夫人已经携女回来有好些天了,但是李燃的人竟然一次都没去过曹府上。 依照李燃往日的性格,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恒担心他又在憋着什么招,而他不能一直拖延其后,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当时,李恒便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看着水里的曹嫣然挣扎着,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陶女官现在他身后,恭敬而又客气的道:“这是娘娘的意思,娘娘有言,必要之时,行必要之法。” 必要之时必要之法就是,在太子殿下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时候,推他一把。 “不可!” 李恒依旧绷着身子站立在那里,双手掐着栏杆,手背上青筋都快起来了。 他看着水里的人,听着耳边陶女官道:“这样好的机会,太子殿下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李恒冷声道:“放肆,东宫何时由你做主了!” “东宫自然是由娘娘和殿下做主,只是殿下性格犹豫不决,此等大事上还是多听娘娘的好。” “太子殿下若是不愿意也无妨,那就要看,殿下是想看着她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淹死,还是想跳下去救她一命呢?” “如今曹女在东宫出事,殿下竟白白叫人在湖中挣扎了这样久。若是曹盛知道,心中不怪罪便罢了,又岂肯投入殿下门下?” 李恒:…… 李恒到底还是跳下了水,入了秋湖水水实在是太寒凉了,他被冻得直呛。却到底还是如母亲所言,将曹嫣然带了上来。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都是一步都不敢走错。这一次栏杆断裂之事,他甚至以为是母后的人所为。直到等人散去后,他亲自走上去查看,看到栏杆处的蚁蚀痕迹,甚至恍惚间有一瞬都在怀疑,是不是母后的痕迹做的太真了? 他苦笑,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事情,又怎么能指望旁人相信呢? 周慎到底还是提着灯上了楼阁,李恒想要跟在身后,却被其制止了。 “殿下安危更为重要,否则若这楼当真出事,那便是老臣害了殿下。” 李恒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太傅提灯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门前。 很快元雅容匆匆带着人提着灯赶了过来,看到独自站在河边的,身边只有一个内侍站立在旁边提灯侍候,那微弱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印在了湖边栏杆旁,在风中摇曳着。 “殿下?” “雅容。”李恒转过身来看着,被宫女拥簇着提着灯,快步赶过来的女子,神色微怔了片刻。 元雅容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提灯交给了身后的婢女,又从又从另外一个婢女手中取过了披风,唇角含着笑看着李恒,道:“昼夜寒凉,殿下还要保重身体。” 李恒攥住她的手,神色动容。 元雅容给他将披风披好,又抬眼看了楼阁一眼,上面漆黑一片。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这些年,着实太累了。 * 曹府之中亦是灯火通明,后院曹嫣然闺房之中,婢女在外候成了一排。 “母亲我不要嫁!” “母亲明日拿了帖子进宫,只管与娘娘说,就说我愿出家为尼,也绝不想要着侧妃之位。” “父亲本就不想掺和进党争之事中去,怎能因为我的缘故,被牵扯进这些事情中去。” 曹嫣然回来后才知道,今日竟有人来府中提亲,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惨然一笑。 早知今日,她又何必挑挑拣拣,之前那样多来提亲的,随意挑一个差不多的不就好了?也免了今日之祸。 曹夫人心疼的抱着女儿,听见她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几乎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母亲托人去工部打听过了,那你坠湖之事确实不是太子所为。” 她已经给曹盛休书了一封,等曹盛收到信后定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虽然只是侧妃,但也是上了皇族玉蝶的,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你宁愿去做尼姑,也不愿意入太子府邸,你要陛下如何去想?” 她也不想让女儿嫁过去,但是此事既已定下,便不能说此事不好,只能尽力让女儿开心些。 曹嫣然一瞬间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抱着膝盖环坐在床上,圣旨已下此事无从更改。 她展开手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鱼形玉佩,因为捏的太紧,掌心已经被硌得通红。 突然就变得很平静。 曹夫人道:“侧妃不同于寻常的妾室,等纳礼之事走完,少说也有半个月有余。” “到时候你爹爹也该回来了,我儿放心,等你爹爹回来,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曹嫣然扯了扯唇角,道了声:“好。” 半个月…… 不过半个月,能有什么转折啊。 *** 次日府邸之中,又是一片阳光明媚。 前院槐树繁茂,乌暨从马上翻了下来,引马的内官赶紧躬身上前接过了缰绳,将马匹带离。 眼前是开阔的石子路,两边杨树长得高大丰茂,两侧小谭假山中间游鱼嬉戏。石子路往前就是正院,门口站着两个内侍。 “殿下。”乌暨带着一个身着锦衣,气质温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齐世子到了。” 房间里花梨木雕花窗大开,外面的阳光正好穿透层层葳蕤的槐树叶照了进来,在墙上撒下明暗不一的光斑来。 窗前站着一个颀长身影,一袭青灰色麒麟暗纹长袍,腰系玉带,背脊挺直。气度一韵浑然天成,满身的矜贵。 齐郇玉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正微微侧过身来,隽秀的面容背着光显现出几分微沉冷戾之色,那修长如玉的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刀,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叫人只觉得心下一阵寒意。 但是听到声音,他便转过身来了,棱角分明的面容迎着光却是一番眉清目朗,那双漆黑幽深晦暗的眸子望了过来。 齐郇玉上前见礼,面有惭愧之色:“这次的事情,是郇玉去晚了些,倒是误了殿下的大事。” 此事确是意外,怪罪不得谁。齐世子是前日才回京中的,马不停蹄备礼去曹府了,可以还是没来得及。 李燃唇角扬起淡漠的弧度,眸中还有些冷戾之色,声音却清润道:“此事并非因你之过,既已过去,便不必再提了。” “这次是太子警觉,他难得聪明一次,却做的太心急了一些,这件事曹盛可不一定买账。” 齐郇玉客气应是,齐家一向是听令于二殿下,但是此事无人知道。 原本按照计划,让三郎去求取曹家女儿,这样一来便可以将曹盛秘密收入麾下,还不会惹人注意。 但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半道子出现了东宫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大事将成却毁之一旦,二殿下瞧着倒也没有挫败,如此气度成败不惊,确实是位明主。 父亲当初没有看错人。 “此事殿下当做何解?” 如今这事一过,曹盛对李恒的感官怕是不会好了,正好殿下可趁虚而入。 何解? 自然是从源头解决,若是太子薨逝,自然就没有那样多麻烦了。 白玉修长的指节抹过冰凉的刀刃,泛起凛冽的杀意,凉薄的唇只是笑了笑。 一时的输赢,不过只是暂时的。 心狠手辣的反派之辈,从一开始打的就是彻底抹杀的主意啊。 第33章 马场 树梢阳光明媚, 又是月初,婢女们抬着一箱箱最时兴的布帛送到了正院里。有一些是宫里赐下来的,还有一些是底下人进宫上来的, 都是最好的料子,随着一起来的还有几匣子金银玉器首饰。 水榭楼台,仆婢环绕, 被众心捧月的少女抬手随意的拨动了两下被婢女托着送到眼前的珠宝, 眸色还算满意, 随意点了几样留下, 道:“剩下的都送去库房吧。” 送来珠宝布帛的婢女恭敬着点头应是, 很快就将皇子妃不要的东西都撤下去了。 “如今入了秋,皇子妃正好可以多做几件衣衫。”青芜瞧着那些料子, 眼底有些惊艳, 她一贯狗腿, “这朱草色的料子正衬得皇子妃姿容, 刚好可以拿来做件新裙子。这样艳丽的颜色,也只有皇子妃才能撑得起来了。” 这些日子下来,众婢女已经见惯了青芜的逢迎拍马, 原本还有些不屑, 但是发现皇子妃似乎还挺吃这一套,于是乎胆子大的就开始有样学样,各种讨巧的话哄皇子妃开心。 但是阿谀有技巧,皇子妃也不是时时都能被这些话哄开心的。 春嬷嬷看着旁边被挑出来的,一匹匹颜色活泼的料子,却是有些犹疑, 提醒道:“皇子妃不给殿下挑一些吗?” 她甚至都没提醒主子, 应该给殿下做个香囊。 江嘤嘤也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的性子, 她抬手点了点其中的几匹料子,理所当然的扬唇笑道:“这匹绯色的还有鹅黄的,青玉色这匹,还有雪色的这个,都给殿下做几件袍子出来。” 坏东西成日穿着那样暗沉的衣裳,正是白瞎了那张脸了。大婚那日的倒是不错,殷红的衣袍正衬得他面容如月,还有挑下的几件玉器,正好可以做个玉带。 旁边的扶姞看着被皇子妃挑出来的那几匹料子,就算是饶有准备眼底还是露出了些一言难尽之色,实在想象不来向来狠戾沉着的殿下穿着这些衣袍的样子。 这些都是极好的料子,若是做出来殿下不穿着实浪费了。 扶姞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殿下向来不喜这样鲜亮的颜色,挑些暗些沉稳些的颜色是不会出错的。” 旁边春嬷嬷也赞同点头。 江嘤嘤漆黑眸子划过手边的几匹料子,眉头似是略带疑问挑起,语气有些娇:“是吗?” “殿下从来不穿这样鲜亮的颜色。” “那以后就会穿了。”江嘤嘤翘唇,语调悠悠,颐指气使道,“这几件,还要做一样的裙子出来。” 她就是要坏东西和自己穿一样的。 扶姞心梗,还在想着要如何劝一劝皇子妃,就听院子另外一头传来些问安的动静来,抬头望去简直喜极而泣,是殿下来了。 看吧,还是让殿下自己和这作精说去吧,免得等回头这些料子都被糟蹋了。 两侧树木都已经差不多褪光了叶子,只剩下耐寒的忍冬还在为这片光秃提供一片鲜亮的绿色。碎石小道蜿蜒,一侧岩石围成的水潭里,漂亮的鲤鱼打了个摆子。 在不远处树下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走来,一袭青灰麒麟暗纹衣袍,脊背挺直,形容清冷矜贵,行步如风。身后还跟着一个暗绯衣恭敬垂首的内侍曹栾。 “夫君!”江嘤嘤心情甚好,一袭藕荷的裙衫像是枝头翩然飘落的鸟雀一般,在一片枯槁色树木旁雀跃而来。 李燃原本才处理完政事出来,眉心都还敛着,但是一听到熟悉娇气婉转的声音,顿时就松开了,循着声看了过去漆眸就只剩下那一袭藕荷的身影,唇角刹那便翘了起来。 微微抬臂,那雀跃的身影就稳稳的被接进了怀里,他声音清润低磁笑:“慢些,莫又砸了脑袋。” 江嘤嘤在他面前站定,瞧见今日他有些不一样。就后退了两步,漆眸微亮仔细看了过去,轻唔一声。 坏东西今日腕着束缚,穿着护甲,腰间革带间别着刀鞘。宽肩乍腰,大腿笔直修长,身姿极好看。 真真是叫人,更喜欢了呢。 她漆黑杏眸笑眯眯:“夫君今日去哪?” 李燃熟练牵起她的手,一边扬唇道:“前日嘤嘤不是说想去马场?今日沐休,正好将事情都处理完了。” 江嘤嘤想起来了,是因为过些日要去禁苑,所以那日才想要乘着时间多练练。只是她又不想一个人去,骑马涉猎什么的,当然要坏东西陪着。 不然她又不熟悉这里的马匹,又不想让马奴教。 其实江嘤嘤是会骑马的,那时候偶尔得闲的时候会带几个人去马场走一圈,倒不是多么热衷,甚至也没有策马跑过。但是来到这里后,骑射倒是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好呀好呀。”江嘤嘤一瞬眸子就弯了起来,菱唇翘起十分好看。 李燃瞧着她一瞬生动的眉眼,瞬间心情大好。 下一刻,江嘤嘤道:“我给夫君挑了些料子,扶姞说你不喜欢,夫君要来看看吗?” 身后跟着的扶姞瞬间:!!! 她后悔了,这么久过去自己竟然还没长记性。 跟在这作精身边,还管什么几匹上好的料子会不会被糟蹋了,多什么嘴! “殿、殿下,皇子妃,婢子并非此意。”扶姞瞬间慌张,就差跪下了,但是两个主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这样进了院子里。 李燃并未在意,只是问:“是什么样的料子?” 他向来不在意外物穿着,底下人送过来的,自然都是好的东西,再怎么挑也不会有错的。 江嘤嘤就显宝一般的将人拉到了院子里,让他瞧着摆出来的布帛,一匹匹兴致勃勃说着:“是不是很好看?” 李燃看了两眼,颜色鲜亮了些,就像江嘤嘤手里拿着的雪色的提花缎子,和他素来的习惯都有不同。 他点头肯定,十分满意的模样:“嘤嘤挑的,自然是极好看的。” 反正他素来不在意这个,嘤嘤喜欢便是好的。 江嘤嘤十分自得:“夫君喜欢便好。” 跟过来的垂首候着的扶姞,恍恍惚惚。 殿下跟着皇子妃,怎么连喜好都变了。 *** 府邸就养着诸多上好的马匹,但是要给嘤嘤挑马自然不能府邸上随意挑选。内城小山道上就有一处马场,是皇族宗室所用,因为皇帝子嗣不丰,旁的族亲有都在封地,此处倒是素来空旷着。 如今入了秋,天气褪去炎热骤然转凉。马踏落叶满地,凉风擦身而过,是最好的骑射时候。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马场外,马夫出示了府邸的令牌,守卫便恭敬行礼将马车请进去了。 李燃原想着嘤嘤应当是不会骑马的,但是当引马官将几匹合适的马匹依次牵过来的时候,江嘤嘤一眼就挑中了那匹最高大最健硕的马匹。 那棕红色的烈马肌肉健硕,鬃毛凛凛,就连身上带着的马具都十分的漂亮。江嘤嘤站在它面前都显得十分小一只,但是她就是喜欢这样漂亮的马,就上前走近了几步。 “这是殿下的马。”引马官瞧了眼跟在身后的殿下一眼,对皇子妃恭敬道,“这马性子极烈,皇子妃怕是不好驾驭,不如看看身后这些小母驹,都是下官挑出来的性格最温顺的。” 江嘤嘤十分嫌弃的拒绝了,并表示就要眼前这匹。她走近了,视线就正对上这马的漆黑带着水光大眼睛,睫毛十分的密长,就显得那眼睛格外有神,甚至能瞧出它望着江嘤嘤的眸子里带着一股警惕敏锐。 李燃走向前,从引马官的手里接过了缰绳,那原本警惕的马儿瞬间就变得收敛了警惕,在主人身边踱步。 他拉着马缰,微微用力,很利落的便上了马,然后向马下的嘤嘤伸出了手,扬唇唤道:“嘤嘤。” 江嘤嘤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很干脆的就将手放了上去,然后借着力道就跨过马鞍坐到了李燃身前。 这马高得很,上面的景色也是极好的。就是位置有些拥挤,江嘤嘤几乎整个人都被身后的身影伸出的臂膀圈住了,她杏眸微敛,脑袋都抵在了身后坚硬的胸膛上,一只手按住她的手拉住马缰。 李燃扬唇夹紧马腹,微微轻喝一声,马儿便抬步跑了出去,速度不快步慢。 虽然马跑起来有些颠簸,但是江嘤嘤却不觉得危险难受,周围风有些大,吹起鬓边的青丝,擦过脸颊有些凉凉的。 只觉得悠闲又快乐,原本计划的那些事,瞬间什么都不想想了。 马场其实很大,通往山道和林间,可以肆意驱策。很快,两人的视线就消失在了眼前。 马场另一边,正是靶场,空旷的地界上立着一排排扎着零星箭矢的靶子。 “殿下在瞧什么?” 身着骑服的裴建从马厩那头走了出来,瞧见靶场边,殿下蹙着眉看向另一边马场,不禁问,“若是殿下想要骑马……” 李恒收回视线,眉心微颦,打断道:“孤并非此意,不必了。” 方才,他竟然瞧见李燃将皇子妃带出来了。 第34章 变故 山道深处, 其实也是个小型的猎场。在各色乔木之中,偶尔也能瞧见有兔子蹿过。 从马上下来,在林间慢步的时候, 江嘤嘤看着从眼前蹿过去的兔子十分心动,想要摸了摸,于是她扯了扯李燃的袖子。 李燃手里还牵着马, 走在江嘤嘤身侧步子不紧不慢, 看着已经不知道蹿去哪里的兔子, 还有扯着自己袖子的嘤嘤, 默然道:“嘤嘤, 咱们并未带弓箭。” 江嘤嘤不信,她拉着李燃停住了步子, 十分熟门熟路的就摸上了他腰间的革带。 “嘤嘤做什么!”李燃飞快按住她作乱的手, 视线扫了周围, 气息骤乱。 江嘤嘤挣了一下, 没挣开,漆眸看着他理直气壮道:“拿匕首啊,夫君肯定带了。” 见他如此, 还疑惑的瞥了他一眼, 道:“你不会没带吧?” 反派忘记带什么,也不会身上不带武器。 江嘤嘤记得这坏东西可是随时能从身上掏出来暗器的,就连入宫的时候,身上都会有随身带着匕首。 本来任何人进内宫都要卸兵械的,李燃却不同,这是当年他秋猎救驾有功还赢了太子, 陛下特允的恩赏。 李燃沉默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嘤嘤比他还熟悉他身上的东西? 他松开手, 任由嘤嘤从他腰间革带的夹层里翻出来一把漂亮的匕首,银刃金柄还镶嵌着漂亮的宝石。 这匕首说起来算是华而不实的,但是李燃从始至终都是随身带着的,因为这是陛下赐下来的东西。 江嘤嘤拿在手里瞧了两眼,就塞还到了李燃手里,娇气催促道:“这林中的兔子这样多,夫君替我抓一只来,不拘哪只都成,只要是夫君抓来的嘤嘤都喜欢!” 李燃看了看手里只有巴掌大的匕首,想着方才那身材矮小却蹿得飞快的兔子,眼底有些迷茫之色,他有些艰难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取弓箭吧?” “回去又要回来多麻烦。”江嘤嘤犹疑的看他,质疑道,“夫君不会抓不到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谁家游猎用匕首啊。 李燃感觉额角都有些突突的,但是瞧见嘤嘤漆黑杏眼质疑又失望的模样,心间顿时一梗,深吸了口气有松了下来。到底好声答应下来了,虽说麻烦了一点,但是也不是不行。 偏偏作精还开心的搓着手,在一边补充道:“记得要活得啊,不要让兔子受伤了,沾了血我不喜欢的。” 毕竟她只想摸一摸毛,可不想满手血,脏死了。 原本想直接投掷飞刀的李燃:…… 好了,还是老老实实去找兔子洞吧。 就在李燃带着江嘤嘤抓兔子的时候,马场这边,李恒却正面对着艰难抉择的考验。 面前一字排开的是一排排的箭靶子,谋士裴建垂手站在身侧,面色凝重:“太子殿下今日不该在这里。” 李恒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应该去安抚曹家,昨日母后为安抚曹嫣然已经赐下了很多东西。但是他知道,这还不够,他应该亲自去来体现对曹家的看重。 这事,是父皇默许的。 默许他去拉拢权臣,这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近乎荒唐的事。但是放在他身上,便不荒唐了,因为父皇要打压杨家,而储君势弱必须要扶持。 圣旨是母后亲自去求来的,既已下旨,便无从更改。 但是此刻,他更多的却有沉闷。 身为一个储君,他不应该心慈手软,也不应该有什么儿女情长,哪怕并不光彩,可那件是并非是他所做,他却是利益记得者。 昨夜太傅并未相信他的话,只是对他道:“仁君以民心得天下,以道服人。太子身子较二殿下孱弱了些,文治也略输一筹,唯有一优胜也,便是秉性。” 秉性。 他秉性纯良,堪为仁和之君。 李恒心情沉闷的时候,便会来此练习射箭,其实他并不喜欢骑射。但是君子六艺,骑射赫然在列,他是储君便不能输给李燃,否则如何服众。 他并未回裴建的话,只是熟练的挽弓架起箭矢,然后对准靶心,拉满瞬间松手。 嗖一声,箭矢离弦而出,却堪堪射中了红心边缘。 又没射中,他抿了唇,将弓箭丢在了一边。 “殿下心未清净,又怎么能射得中。”裴建蹙眉,上前一步,躬身进谏道,“骑射一事上,殿下何必强求,您既为储君又并非需要挣军功的将军,何至于要在此事上与二殿下争个高下?” 李恒眼眸看了裴建,突然问:“裴卿何以顺孤?” 裴建落寞世家出身,说起来政建上倒是更多和李燃不谋而合,更多的是功利性。就比如一开始,崔元静主张行刺李燃,裴建是默认的。 只是后来认识到此事行事风险太大,而陛下又从始至终站在他这边,裴寂才改了主意,这才将此事作罢。 此刻,听到李恒有此一问,裴寂眉心稍敛,抬手道:“殿下身为嫡长子,又乃陛下亲封储君,自然是天命所归,万民皆臣服。” “就并无其他之处?”李恒反问。 裴寂心中权衡了一番,恭敬道:“殿下知人善任,礼贤下士,素来心性仁和宽厚,实乃明主。” 其实裴寂倒觉得,若是太子能杀伐决断些,是极好的。 但是若是主见太重,又会显得臣子无用。 其实一开始裴寂入东宫帐下,并不因为两位皇子中太子是储君是嫡长子,亦或是太子心性仁德宽厚。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算过,只要太子不是犯下了什么篡权夺位的大罪,陛下就不可能会废太子。 李燃要想扳倒太子,除了最后那一条路,根本别无他路。 但是这样的话,裴寂自然是不可能与太子说的,他只是恭恭敬敬的说着好话。 然而这些话,却正好与太傅所说的,不谋而合。 太傅是在问他,是要权,还是德。 李恒亲自弯腰,将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箭矢捡了来,指节轻抚上箭尖。 上天眷顾仁和之主,他唯一胜过李燃的地方,就是秉性,难道他连这一点也要丢弃吗? 可是,史书中尚有前车之鉴,若是没有权柄,光有仁德便是死路一条。 太傅却又叫他谨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似有两条路在他面前岔开,端看他如何抉择。 *** 偌大的马场内,曹栾带着人候了良久,也不见殿下带着皇子妃回来,差点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事。要不是林郊不大,又守卫严明没有什么动静,他都要派人去找找了。 直到接近傍晚,天边被绚烂的霞光晕染上绮丽色彩的时候,曹栾才瞧见远远的,两人牵着马走了出来。 准确的说来,是殿下牵着马,旁边的皇子妃悠哉哉的,怀里还抱着一团灰不溜秋的什么东西。 其实,这么多年来,曹栾少有见到殿下这样悠闲的时候,他想到殿下要做的那些事,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那些事,殿下也不去争抢,等日后去封地倒也是极好的,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其实按理说来,皇子成了年便要封王离京,但是到了殿下这里,陛下却将这一规制直接废除了。 陛下说是子嗣单薄,所以不忍二子单独离京,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手握兵权的杨家罢了。陛下只是担心,若是放殿下离京,过些年等陛下老去,殿下在封地根基渐稳,再勾结州府兵马,与京都杨家里应外合,倒时候对太子和朝纲来说会是另外一场危机。 江嘤嘤怀里揣着一只十分丑陋的兔子,她十分邪恶的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香香,五香的香。 长得虽然不好看,但是毛发倒是软得很。 等走到林子边缘,江嘤嘤就拍了拍兔子的脑袋,然后一撒手,那肥硕的兔子便蹬着后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了。 李燃还纳闷嘤嘤喜欢为什么不带回去。 江嘤嘤摇摇头遗憾道,太丑了,不符合她的审美。 摸摸毛就行了,带回去还是算了吧。 李燃:…… 分明上一刻还道,只要是他抓的都喜欢。 回去的马车上,江嘤嘤兴致都是极好的,就是身上有些难受,沾了一身上的兔毛。她有些嫌弃,差点将外袍都要脱了。被李燃黑着脸硬生生按住了,毛长在那兔子身上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嫌弃,赶紧就催促马车快些回去。 李燃算是看出来了,有的时候,是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她的。 从马场回来后,李燃又开始筹谋起了他的大事。 江嘤嘤则是在盘算着围猎的日子,算着算着,她却想起来哪里不对。如今定好的围猎日子应当是在秋日,可是书里那一场刺杀分明是在冬日。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发生,耽搁了这场围猎。 江嘤嘤的记忆一向是极好的,尤其是对书里的情节细节处都记得十分清楚。但是穿来后许是受了世界的限制,若是剧情尚未触发,相对的那部分记忆就会被模糊,只能记得影响力最大的主线剧情。 就如同围猎之事,是李燃与她提起的时候,她才缓缓解锁这部分记忆。 而曹盛归属之事是直接影响最后夺位的主线剧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记得清楚。 江嘤嘤一直觉得这规则离谱至极,既要她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死的,又不让她改变剧情,倒是有意思的紧。 终于,几日后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正值秋收至极,但是北地一连好些郡都颗粒无收。这是极大的事,因为那几个郡县正靠着边地,百姓食不果腹更。而当地所驻兵马的粮草虽有朝廷部分供给,但是只怕也支撑不住,更莫说还有外族也正对边地虎视眈眈。 这样的大事当头,若是不及时处理,等寒冬一至,怕是边境要乱。 江嘤嘤这会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模糊她的部分记忆,后面类似这样的剧情应当不少。若是提前知道了规避掉了,那么能给太子立功成长的剧情也都会消失,怕是所以的剧情线都要绷完。 规则已经开了禁言功能了,竟然还能记得防着这一手。 江嘤嘤十分遗憾。 这件事,并不是那样好解决的,可能牵扯到动乱,又要稳固人心,就要派一个极有分量的人去。 这个人选,没过于李燃了,毕竟太子是一国储君断然不可能冒这样的险。 在书里,李恒倒是为此事据理力争,一定要前往北地。这也是他作为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为了百姓忧国忧民,打破自身缺陷的一个转折点。 毕竟这样的大危难,主角自然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的,而李燃倒是很想让太子去,毕竟要是太子死在了北地,便也省得他动手了。 这对李恒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在这之前,李恒一直是柔弱寡断,犹豫不决的,万事皆要斟酌再三,只求能坐稳东宫之位。 但是直到听到父皇要将此事委派给李燃,他便觉得不妥。 在皇城中享受百姓供奉的是他,接受臣工朝拜的也是他,而为百姓做事的却是皇弟,这样的道理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所以,李恒总算硬气了一次,站出来求陛下让他去北地。 但是十分可惜,这难得硬气起来的一次并没有什么用处,母后反对,太傅也不赞同,父皇直接驳回。于是这份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力,就这样散落了。 最后,到底还是要李燃去赈灾。 但是这次赈灾,也确实并非那样容易的,北地离京都太远,等车队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月的时间了。 而此事并不好解决,江嘤嘤隐约记得,当地发生了不小的叛乱。 等李燃从北地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刚过年关,皇城之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而李燃却顶着严寒自北地一路往回赶。 今年的冬天持续的格外的久,李燃回来的时候,京城之中依旧大雪纷飞。原本他是可以乘着温暖的车驾,和当时赈灾的车队一道回来的,年关以后回来也没有问题。 但是他没有,他是驾马披着一身风雪回来的,似乎是要赶着年关与谁团聚。 真真是可怜见的,最后也没在年关前赶回来。 江嘤嘤盘算着应该是宁贵妃,他自来是极为仁孝的,即便宁贵妃对他的政务并不关心并不想打扰,不着急见这个儿子。 不出意外,因为着北地件事情,傍晚暮色将至的时候李燃也没回来,倒是让李燃去北地赈灾的圣旨赐下来了。府衙还有事,李燃因为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派了曹栾回来报信。 江嘤嘤了然,倒是没怎么矫情,挥手让底下人备膳。 过几日正好是重阳节,府邸上下也都知道了殿下要去北地之事。 这回春嬷嬷总算忍不住了,京中素有重阳佩戴香囊的习俗,她眼瞧着主子用了膳无事靠在湖边喂鱼,也没有要给殿下做个香囊的意思,总算忍不住提醒道:“皇子妃,过几日重阳要配香囊。” 江嘤嘤知道这个习俗,她手里还攥着一把鱼食,奇怪的看了春嬷嬷一眼,道:“此事嬷嬷安排便是,与我说作甚?” 池中锦鲤正肥硕,在鱼食撒落的时候,便攒簇着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 “皇子妃不想给殿下绣个香囊吗?”春嬷嬷心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皇子妃真是什么都不操心,旁的时候便罢了。 殿下此次离京,这山高水远的,路上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两人少则三两月不见,皇子妃怎么能不在殿下身边留个东西,也好叫殿下有个念想。 江嘤嘤没碰过什么针线,她也不像是有耐心能坐在那静静绣个什么东西出来的人,当即抬眼瞧了春嬷嬷一眼,那一眼很明显。 绣香囊,梦里面也没有这样的事! 要是哪天她能安安静静做下绣出来了一个十分好看的香囊,那她也是要贴身带着,怎么可能给李燃。 但是想到李燃要一去那样久,江嘤嘤还是很可惜的。她素来娇气,最是认床的,若是身边骤然缺失一个用了很久的抱枕,那定然又要好一阵子才能适应。 春嬷嬷还在旁边长吁短叹的:“殿下离京这样久,皇子妃一个人在府邸中可如何是好。” 毕竟在她看来,主子之所以能在府邸耀武扬威这样久,不过就是仗着殿下的势罢了。如今殿下要走了,不说府邸中这些婢子,就说宫里的皇后还有原本江府之中的人,主子要如何应付。 然后,春嬷嬷瞧见皇子妃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扔进了湖里,然后拍拍手走开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匕首,做在旁边的石凳上用帕子细细擦拭着。 春嬷嬷:!!! 这祖宗是从哪里来的匕首? 匕首是上次江嘤嘤就一直随身备好着的,一直是随身带着的,恶毒女配身边怎么能没个武器防身呢。 她抬眸笑问:“嬷嬷方才在说什么?” 春嬷嬷:…… 算了,她什么都没说。 *** 李燃回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整个府邸之中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 江嘤嘤还靠在花梨木雕芙蓉花软塌上,脑袋枕着引枕上看话本,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靠着软塌的半扇窗户大开着,外面凉风簌簌从窗户卷进来,倒是凉快至极。 扶姞正站在软塌后,给主子按着额角,她不似青芜话多,用起来倒是清净。 等到院中婢女通报,殿下回来的时候,江嘤嘤才将手里的话本放一边,然后挥挥手让扶姞退下。 很快,李燃披着一身风霜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江嘤嘤还着着寝衣,披着薄衾十分可怜的孤身坐在灯下等着他,心下顿时一紧:“嘤嘤怎么还没睡。” 他都没想到,嘤嘤这样娇气的性子,竟然还会强撑着困倦等他回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还有些酸胀感觉。 其实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一个早起晚归,却不想突然有一日,家里就多了一道等着他的灯火。这种滋味其实很难形容,有些酸涩,还有些炙热滚烫和心疼。 江嘤嘤也是刚刚才困倦,她眯着眼睛瞧着李燃已经换上赶紧的衣裳了,就打着哈欠抬了双臂,道:“夫君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李燃走了过去,坐下道攥住了她的手,蹙眉道:“嘤嘤困了便睡,不必等我。” 果不其然,到现在嘤嘤的手依旧是冷的。 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江嘤嘤顺势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胸膛前蹭了蹭,语气娇嗔,还有些黏人的意味:“夫君不在,我都睡不着了。” 一想到过几日这样好用的一个抱枕就暂时用不了了,江嘤嘤就十分可惜,这份黏人也是着实发自内心的。 李燃有一些愧疚,攥住她的手,想到过几日便要带着人去北地赈灾,到时候便又要只剩下嘤嘤一个人在府上。 他有些踌躇着和她说这件事情:“圣旨之事,你可有听说?” 江嘤嘤哼哼了两声,娇声又有些不满道:“陛下怎么偏偏就派你去,听说北地此去甚远,那边还有动乱,危险得紧。你若是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燃眉心紧促,灯火下漆眸闪现晦暗之色,攥着她的手也微微用上了几分力气。 这件事情李恒本是要去的,但是到底父皇不可能让自己亲封的储君去冒着个险。 “嘤嘤放心,不过一些赈灾之事并无什么危险,北地也有驻军,不会有什么动乱的。我一定尽快回来。” 江嘤嘤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尽快是什么时候?” 李燃盘算了一下日子,沉声道:“此去北地一来一回约莫两个月,若是处理的及时,年关之前一定能赶回来。” 江嘤嘤知道他年关前一定赶不回来,眉心蹙了蹙,想到书里写他顶着风雪回来时候那副狼狈的样子,瞬间又大度了起来:“倒也不必硬等着年关,年关后再回来也是一样,到时候大雪连天,行路困难,也不必着急那样赶着。安危最重要。” 李燃倒想不出,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炽热的紧,倒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道:“嘤嘤放心,年关之前,一定赶回来。” 府中这样清寂,怎么能让嘤嘤一个人过年呢? 第35章 喜欢 立鹤灯烛映着有些摇曳的烛光, 将拉长的影子映到了塌侧壁龛。 江嘤嘤仰着头看着他有点累,漂亮的杏眸在灯火下微敛着,有些不适的眨了眨眼。他做什么生的这样高, 这样端坐着都叫她脖颈酸。 遂让开了些地盘,娇气让坏东西坐过来些。 其实他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她可以进宫找宁贵妃玩儿,宁贵妃做的鲜花饼味道好极了, 就连陛下素来也是尝不到的。 李燃肩宽腿长,肩臂一揽就将人圈在了怀里,他整个人坐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将整个软塌占满了。 江嘤嘤整个人都顺势趴在了他身上, 下颌抵在他胸膛前,正好抵在了那块勾金的麒麟暗纹上,有些磨人。她就抬臂撑着他胸口, 将脑袋整个撑起来了,两弯霎是好看的眉蹙了起来,正对上李燃看过来的那双漆黑带着几分晦涩的眸子。 “你都还没去过那边, 尚且不知情况, 怎么就这样肯定能这样快解决?” 他还不知道, 那边具体会发生什么乱子。 这番话,未免说的太早了。 李燃肩脊靠在引枕上,漆眸深深的看着身上人娇气的眉眼,小臂就结实揽着少女的纤腰防止她掉下去。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那抹柔软,藕纱的衣料轻薄柔软, 可以轻易感触到那层薄薄衣料下的温度。 “嘤嘤, 放心, 自会解决的。” 不管那边的事再难处理, 他都必须在寒冬来前处理好, 这样才能避免边地生出乱子。而这些事自然是不必和嘤嘤说的,也省得她担心。 他没有说话,呼吸都带了几分促意,宽掌不动声色的微微上移,将她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叫她重心微微上移了些。 江嘤嘤觉得他腰间的革带硌得人难受,她又如往常一样去扣着他腰间带子上的玉扣,这坏东西身上到处都硌人得很,也不换身衣裳来。 这次没被人按住手,带子喀嚓一声,就断开了。 略微沉思了一下,江嘤嘤感觉他好像没有动作,干脆替他将整个带子都抽了出来。然后一抬头就瞧见他漆黑略带着几分侵略意味的视线,眼角的暗红带着些潋滟的涩意。 按在腰间的掌心,一瞬都变得炙热了起来。 江嘤嘤:…… 江嘤嘤一瞬就有些清醒了,她杏眸微敛眼角溢出几滴方才困倦挤出来的湿濡,左手掌心还撑着他有些坚硬的胸膛,手腕有些酸,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下一刻脑袋就被这人按住,有些凉意的唇就落在了她眼角,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轻啄着。 嘶,江嘤嘤脑中瞬间又涌上了些不可叙述的记忆,颤栗感瞬间蹿上背脊,杏眸瞬间警觉的眯起。喜欢和想逃离的两种情绪交织着,让她磨着牙,想在他脖颈间脆弱的地方咬一口。 干脆那只撑着他胸口的手也不撑了,放任自己整个的投进他怀里。 有些好闻的清冷如檀香的味道侵了个满身,那又些微凉的唇就从她眼角一点点的往下移着,一直到了脖颈耳后,轻轻的却带着微凉湿濡的辗转,激起一阵颤栗。 “嘤嘤?”声调有些急促,还有些眷念。 不仅仅是痒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叫人想挣开,却又没有力气。 江嘤嘤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没有力气,她永远是带着爪牙的,即便是有些混乱,但是还是能咬着他微微有些粗糙的下颌骨。 他倒是没反应,自己牙倒被咯得疼。 “嗯。”这声里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娇气。 然后下一刻就被打横抱了起来,失重之下江嘤嘤赶紧勾住他脖子。 其实在这种事情上,李燃一向是克制的,若是平日里回来晚了,或是有要事处理,嘤嘤也不会等他,顶多是等他回来拿他当枕头。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许是知道就剩下几日就得走了,那种不舍难耐感几乎要将人淹没。等离开后,有两个月都见不到人,就更加难以忍受。 于是便多少有些放纵。 但是,他少年血气方刚,放纵起来难免是要被咬的,他却浑然不在意。 “李燃!”江嘤嘤气急败坏。 哪有连名带姓的叫人的。 李燃被踢了一脚,没什么力道,轻松便被他捏住了脚踝。 他没有计较,含糊着应是。 俯身亲了亲她眼角。 喜欢嘤嘤,很喜欢。 很喜欢…… *** 此去北地并非寻常,天不亮之际,书房里早就等着一批谋士。 站在最前侧的有武炎和乌暨,两人是麾下武力值最高的将领,其次侧边站在的着雾葛儒长袍不到不惑之年的男人正是智囊团邹临,平日里并不显山水但是却是能在李燃不在的时候做决策的人。 其次,身后还有几个谋士,其中要属于向沧和关清最为显眼。向沧仅次于武炎和乌暨,平常时候最常出力,负责执行一些复杂麻烦之事,关清则是处理李燃那些朝中肮脏事情。 因为殿下要处理北地赈灾之事,所以朝中的事情便不需要处理了,也不需上朝点卯去府衙。但是却不得不去查看赈灾相关事宜,这其中多的是要在离京前谋算的事情。 不能所有人都跟着去北地,京中还得留人镇守,这人员安顿之事就要好一顿筹谋。 众谋臣在朱阁侧殿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殿下,不由面面相觑,有的干脆拧起眉心来了。 殿下成婚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如今已经是丑时三刻了竟然还未起,定然是妖女所致。有人痛心疾首,好好的殿下怎么硬生生就这样堕落了呢。 等香炉里的香燃了半截的时候,外边才传来了动静,还有曹栾低声禀告声接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来了。 外面还是一片雾葛灰蓝的天幕,点缀着细碎的零星。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看门前,一袭灰蓝色麒麟暗纹衣袍,腰束革带,身材笔直修长。带着晨露湿濡气息的凉风灌了进来,叫人精神瞬间洗涤,清明至极。 众人回神,纷纷恭敬行礼:“殿下!” 漆红廊柱耸立,青灰的帷幔低垂。墙边放置着一排点着烛火的灯架,明亮的烛光短暂的摇曳了一下,映着那隽秀硬朗的侧脸。 李燃回过眸,漆黑眼底映着光亮,扫视过下首几人。微微颔首,便抬步上了上座案前,拿起桌上放置的几卷文书,指腹摩挲了一下。 “兵力布防图?很好。” 北地兵力虽不及西北,但是两地地域相隔并没有那样远,有时北地驻军支撑不住时候,援兵多数是从西北调遣过来的。 他此番过去,当然不是简单的赈灾,若谋大事,当必不可少利用所有机会,以求将以后会面临的所有麻烦解决。 就比如那几支驻军,虽是镇压蛮族轻易调动不得,对大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这看似的不起作用也是父皇能将他派遣过来的重要原因,但是那些驻军和京都的不同,身在边关最常面临的就是十年如一日的厮杀。 虽然兵力不能随意调遣关中,但是只要他在这边,便有机会立下战功,在兵力分布的这几座城内,他既是皇子,皇命在身,这些人都得称臣不得忤逆。 众人纷纷商议,武炎乌暨上前一步,自请随殿下同去。 李燃只应了武炎,然后拧眉看向了乌暨,沉声道:“你留在京中,务必护好皇子妃周全。” 旁的便罢了,皇子妃在京中能出什么事,乌暨一瞬将眼睛瞪大,还想说什么,就听殿下道:“记得盯好太子。” 乌暨这才将话都吞了回去,一边的邹临却皱了皱眉,不曾说话。 殿下不在,他自是要留在京中坐镇的,太子之事怎么也不会叫乌暨操上心。 殿下对皇子妃,多有偏袒。 这很不对。 成大事者,向来不该有所牵绊。 众人皆是各怀心思,只等着离京之日到来。 巳酉月庚寅日,重阳。 街市府邸上皆是处处热闹,一早婢子们就将府邸上下都打扫了个遍,将花草都摆了出来。 这是李燃队伍离京的前一日,也是最清闲的一日,所有事宜都已经处理好了,可以好好休憩一日。 江嘤嘤换上了一袭鹅黄襦裙,腰间坠着珍珠链子。婢女纷纷围在身侧,面露惊艳色,给皇子妃带上越椒香囊。 她自己打扮明媚脱俗,宛如落英从中翩然而过的蝴蝶,倒也也不会忘了李燃,兴致勃勃的将一模一样颜色的衣袍给李燃换上了。 在文里,反派终年如一日好像都是这样晦暗色的衣裳,倒是主角李恒常年一身明白色云纹长衫,或是月白色。 两边就好像一黑一白泾渭分明一般,像是规划好了各自的命运。 他们说,太子李恒温润如玉,温文儒雅,乃是天人之姿。未免也不是那一身衣袍所衬的缘故,但是谁说反派就要围困于这灰暗之色中。 那些鲜亮的,明媚的色彩,在他身上照样合适的紧。 就如当初江嘤嘤见到他时候穿的那一身大红婚袍,那样戳人心弦,这样精细雕琢的眉眼,就该陪着这样张扬的颜色。 江嘤嘤挥退婢女,兴致勃勃的拿了和自己衣袖上一对的香囊上前,让李燃怪怪站住别动,然后便兴致勃勃的将手里的带子系在他衣袖上。 然后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着眼前自己悉心打扮出来的人,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褪去了那一身灰暗色的衣袍,这样的柔软明亮的鹅黄倒是减退了他身上那层稳重沉着的杀伐气息,和若隐若现的戾气。倒是显得他眉目生得更是乖巧,那双漆黑的桃花眸子也被这样的色彩点亮,泛起潋滟的光芒来。 他容色清冷,看着江嘤嘤喜欢的样子,还有些茫然。心里只觉得,嘤嘤怎么这样好满足,只是换了件衣裳就叫她这样开心。 唇角倒是很诚实,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今日咱们去京郊吧,从街市上走,今日肯定热闹的紧。”江嘤嘤掰着手指盘算着,漆黑杏眼里都闪着灿灿的光,菱唇翘起喋喋不休,“菊花酒可以带两坛,虽然我不喝,但是不能没有……” 李燃听着她的盘算,沉着的点着头,觉得很有道理。 少女的尾巴都快要翘到了天上,像是个愉悦至极的猫儿。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各色的菊花种类繁多,庭院中暗香浮动,而江嘤嘤是其中最明媚的一抹色彩。 没有人和江嘤嘤说过,府邸上从来不过重阳。 也不会有人在这一日给李燃佩戴香囊,就连宁贵妃也不会。 他站在大红漆红廊柱下,指尖无意识的拂过袖口的纹路。 织金丝纹,细软。 第36章 玉牌 江嘤嘤看着他站在原地不动, 就走上前去瞧了他两眼,皱眉拉了拉他衣袖:“愣着做什么,走呀?” 李燃牵住了她的手,有些薄茧的手将她的柔荑静静包裹住, 扬唇道:“走吧。” 马车就侯着在门外, 身着甲胄的武炎佩着刀站在旁侧, 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露出见鬼的神色。 殿下什么时候穿得这样……嗯,这样,跟招摇过市的花孔雀似的。 当然, 他并没有说皇子妃穿得花的意思。 他只是殿下麾下的一个谋臣一个将士, 他什么也不会说,抱着刀恭敬站在一边。 江嘤嘤撑着李燃的手跳上了马车, 马车宽敞的紧, 窗户的竹帘被收起来,可以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看见外面热闹的光景。 她托着腮,感受着徐徐吹来的凉风, 有些惬意。 车窗角上挂着一窜红绳串着的铜板,坠着一块玉,在眼前晃呀晃。是江嘤嘤闲来无事的时候, 亲手做来的,挂在马车窗上, 倒是极好看的。 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但对于李燃来讲,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只想着一件事, 便是争权夺位。 江嘤嘤坐正了身子, 转过头来看向了李燃, 果然瞧见他眉心微蹙着, 神情有些凝重。 跟她在一起,竟然还想着旁的事。 朝堂上的事,就这样重要? 江嘤嘤唇角的笑收敛了,然后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支茱萸枝,还是新鲜的,翠绿的叶子朱红攒簇在一起的果儿。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她捏着茱萸的枝叶在指尖转了转,然后在李燃凝眸看过来的时候,猝然靠近,将手里的茱萸枝插在他的耳鬓发间。 “嘤嘤?”李燃蹙眉疑惑,抬手就要去碰那个挂在发间的东西。 “别动。”江嘤嘤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脑袋向后退了些,仔细欣赏了一下。 嗯,竟然……还挺好看? 李燃这样的姿容,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扮,都不显得滑稽。 江嘤嘤心道让你分心,今天就让你顶着这个戴一天吧,她正色蹙眉道:“这是嘤嘤亲自给夫君戴上的茱萸,夫君竟然不喜欢吗?” 李燃:倒也不是。 只是虽然他不过重阳,谁家男子将茱萸插头上的。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但是……好像也不是不能戴。 江嘤嘤笑眯眯的又递过去一个,娇气道:“夫君也给我插上一个吧。” 茱萸果实朱红攒簇,戴在头上比一般的发簪可好看多了。 这茱萸他簪头上奇怪了些,但是对嘤嘤来说,倒是正合适。 李燃接过了她手里的枝叶,仔细将上面的勾刺去掉,然后捏着那杆儿,在她鬓发间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将那枝叶簪了上去。 “好看吗?”她侧头,鬓发间的步摇晃了晃。 “嘤嘤自然是极好看的。”李燃煞有介事点头。 作精终于满意,还是坏东西有眼光。 *** 巍峨宫墙之内,并不所有人都如江嘤嘤和李燃一般轻松。 东宫之中,气氛便有些许凝重。 水月台是临江阁边的一处水榭,因为今日重阳,宫女们在这台子周围都摆上了各色的菊花,仔细装扮了一番。 不多时,主子便到了。 一方桌案上放着一壶菊花酿,还有两个杯盏。 元雅容端坐在李恒对侧,给他斟了一杯酒,笑了笑将杯盏推到了李恒面前。 “殿下在忧心什么?” “有件事,孤似乎做错了。” 身为储君,应该做什么。他看着那银制的酒盏中,清晰的倒映着他的面容,原本疏朗的眉心已经拢了起来。 他似乎想做什么,都总也做不成。 从一开始给雅容一世安稳荣华,一双两好。但是却不能遂愿,储君之位并不稳固,母族势力倾颓,身边的李燃虎视眈眈盯着他。 母后鞭策他,让他日日夜夜切记的萧家当日是怎样倒塌的,只要他露出一丝弱势,李燃及他身后的杨家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扼住他的咽喉。 父皇只觉得他手腕不够狠,身边人似乎都在推着他。宛如江海上的一飘孤舟,身侧将浪推着他前进,也能随时打翻他。 只有在雅容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清净。 只要他不说是因为什么,元雅容便不会问,她只是笑了笑道:“殿下既然知道错了,那么想必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恒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父皇母后乃至太傅,政见看似相同,其实都不同。 他将那杯盏中的酒水饮下,辛辣的酒味有些苦涩,他将杯盏放了下来,看着元雅容温婉的眉眼,道:“昨日孤去了曹家,见了曹女。” 元雅容神色微顿,她知道殿下一直为当日之事而有心结。但是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早就给他指了仅剩下的那一条路。 那日的事情,元雅容当时也差点以为是皇后所为, 就听他道:“这婚事既然两不相愿,那便是错的。” 他步步谨慎,想要维持住这个位置。那日太傅看出了他的困境,在他的面前攥住了一把砂砾,攥得越紧,那砂砾倒是流失的越多。 攥不住的东西,倒不如张开手。 风一吹,那砂砾随风飘零,倒也比一点点在掌心流逝的好。 从前他总想着对不住母后,对不住萧家,若是他行差踏错一次,后面还会有元家、卓家再步萧家后尘,母后一个人在宫里又要如何自处。 他不想再做那个被处处掣肘的储君了,北地之事没有争得过李燃,但是还有旁的事可以挽救。 可是行差踏错一步,他便可能会死,东宫万劫不复。 元雅容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从前父亲便看好殿下,即便是二皇子再强势,父亲也道只有太子才能做上那个位置。 可是,殿下始终放不下二皇子,或者说…… 那是殿下一定想要跨过去的障碍。 * 反派抛去应有的狠戾模样,应该是什么样的? 华贵宽敞的马车在街道上晃悠悠的驶过朱雀门,徜过天门街。这样的车驾断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上的,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着,一边朝车投来视线。 这是京都最重要的街道,如同中轴线贯穿整个长安。从天门街左侧拐过,便可进入东市,夹道两侧旌旗蔽空,市井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南街春和巷江富楼的点心,还有话花荏阁的胭脂水粉,乃至这街上的东西…… 李燃从属衙回来,多数时候其实只要过一个安上门便可,那里没有什么糕点铺子。但是只因为她说过,所以多数时候只要不是回来太晚,他便会常会再多策马一段路去趟街市。 再冷漠狠辣之人,也会有另外一面,就比如文里的李燃对宁贵妃。 李恒身后有皇后,但是李燃身后没有宁贵妃。宁贵妃并不理世事,李燃就绝不会让那些事传到母妃耳中,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杨家将女儿送入宫中,幸苦培养了这么多年,如今圣眷正浓,怎么能让其这样不作为,一点作用都不起,谁会甘心? 对于杨家来说,他们需要在后宫有能动摇陛下意志之人,若是宁贵妃不能做,那么还可以有别的杨家女入宫。 而这一切,都被李燃一力挡了下来。不会有第二个杨氏女进宫,而杨家乃至于他在朝堂的事,也都不会传进宫中分毫。 就连大婚第一日刺杀,江嘤嘤记得清楚,他将伤口藏于袖中,在母妃年前站得笔直,面上挂着柔软的笑,神色如往常恭顺,就像一个大婚第二日少年该有的样子。 而宁贵妃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拉着她的手说着话,催促着儿子赶紧走。 果然什么也没瞧出来。 街上有些喧嚣,马车里,江嘤嘤放下纱帘转过头杏眼眨了眨,看着一旁的李燃蹙着眉,神色怪异的瞧着方才被她指使武炎买回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坏东西啊,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即使遮掩再好,最后付出代价的时候,又能瞒得过几时? 李燃不知道,他神色晦暗着,从腰封中取出来一块玉色的令牌,塞到了少女手中。 “这是府邸的令牌,十分重要,明日我离京后,若有任何事便可将乌暨召来。” 这些本是打算回府邸后给她的,但是到底玉牌拿在手里摩挲着,还是没忍住,破坏了她这份好兴致。 玉牌温热的,静静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通体青碧色,雕刻着麒麟等瑞兽的纹路,还有二皇子字样。 “这是府邸的玉牌?”江嘤嘤却是磨着牙,好啊,这样的东西现在才拿出来。 书里面嘛,这种传令之物经常会出现,就李燃麾下重用的谋臣,如武炎乌暨几人就有类似的,做传讯之用。 虽然手里这个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想来功能是差不多的。 李燃听出来了,漆黑眸光落她脸上,一瞬有些梗住,他顿了顿道:“嘤嘤切记,一定要将这个收好,不到无策之际,切莫示人。” 他不在嘤嘤不一定能震慑住乌暨,还有邹临,但是有他亲身令牌在便不一样了,若有违令,视为叛主。 府邸上下法令严苛,治下严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也因如此,这玉牌十分重要,若丢失被别有用心之人盗去,还真能生起乱子来。 解释了一番玉牌的用处,江嘤嘤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神色,当着李燃的面郑重将玉牌收好。 坏东西要走了还想的如此周道,竟然是能调动他手下那些人都东西,堪比调兵遣将的兵符啊,这个还是有些用的。既然到了她手里,那就是她的了,即便是坏东西日后想要要回去,那也不行了。 江嘤嘤心情甚好。更不吝抱着他胳膊,花瓣一样的菱唇翘起,笑眯眯的说着蜜语甜言。 “夫君怎么这样好!” “嘤嘤最喜欢夫君了!” 她向来这样,嗔喜都十分的分明,只要一点点甜头,那如蜜糖般能将人顷刻捧上云端。 但是这没心肝的东西,嘴上说着不舍,却到现在为止丁点也没表现出来。 演技还是这样差。 但是他已经向来习惯了如此,其实说起来两个月余,不过枝叶落尽,秋去复冬来,过得说快倒也快。 对他开始,时间是紧迫的,明日之后他便无从想那些有的没的事,边地军府之中节度使崔绍和都督杨蹇掌权多年,都不是好对付的,重要的是如何将当地局势掌控。 李燃漆黑桃花眸闪过一丝微深,他敛眸盘算着,此去北地改如何入手军僚属衙之事。 也不知道他走后,她是不是也这样没心没肺,然后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宛若一个花蝴蝶一般,翩然越过花丛,雀跃扑进他怀里,然后再抹着眼泪诉说相思疾苦。 第37章 桃夭 次日一早,李燃整装出发的时候,天还是一片捣返暮色,点缀着零星,江嘤嘤还未睡醒。 分明前一天晚上,她还很兴致勃勃的道,要明日亲自为他系上甲胄。 小骗子哪来的良心。 李燃的甲胄当然是自己穿的,他向来不喜有人近身。殿下戴着一身银甲,双腿笔直修长,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一直候着的春嬷嬷惊了一下,看了眼天色和殿下空无一人的身后,主子竟然又没有起。 这样重要的时候,怎么能这样任性。殿下定然会觉得主子不重视夫君,这以后夫妇间是要产生嫌隙的! 春嬷嬷赶紧就要进房间伺候,想把主子叫起来,即便是不伺候更衣,送行总是要送的吧? 这天光未晓时候正是凉意正浓,簌簌风过枝头。 她被殿下叫住了,殿下眉心深皱,声音冷淡不悦:“嘤嘤浅眠,莫要扰她。” 莫要扰她,春嬷嬷看着殿下英姿雄发的样子,心下颤颤,琢磨着主子是怎么回事,原本成婚前听扶姞口中的殿下,倒是挺正常的啊。 旁边站着的扶姞垂首毕恭毕敬,一脸麻木。 在那个作精面前,殿下已经逐渐丧失自我了。 沉香袅袅,带着舒缓的气息。 在北地赈灾队伍出发的时候,江嘤嘤还蒙着脑袋,整个人沉浸在梦境之中。 江嘤嘤对他去北地之事放心至极,李燃作为一个能与主角抗衡的反派,不能一点筹码也没有,而此去赈灾之事便是他得到的筹码之一。 文里并未北地之事到底是有什么曲折,只是李燃会带着功勋回京,接着便是太子李恒的低谷期。 这也是李恒与元雅容这对男女主角感情进展的重要时期,这两人虽是成婚前就有的情谊,但是仅仅是几面之缘的钟情而已,中间还要经历不少的磋磨才能加固这份感情。 对于元雅容来说,她一开始在遇见李恒前,就在府中和庶妹堂妹宅斗。那些炮灰妹妹们都不是多厉害的女配,只不过是剧情的调味剂,在元雅容面前根本没有一击之力。 元雅容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待到日后她会嫁入宫门。家族一直是将她当太子妃培养的,从她七八岁时候就教她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如何给自己家族带来权益。 这是她的责任,和使命,也是她作为元氏嫡长女的荣耀。 而元雅容看似心性坚韧,冷静沉着,是个合格的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嫡长女。然而实际上,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她会在深夜盖着被子看着帐顶,悄悄的去想,太子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性子是稳重还是顽劣,会不会长得肥头大耳,又或是瘦得像个干柴一样。 元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接着便始终难以再孕子嗣,如今膝下的嫡子实际上是从妾室那里自襁褓时候抱过来的养在膝下。但是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即便是在身边养大,元夫人也总觉得隔着一层。 她始终不能相信,这个儿子长大后能对自己两个嫡姐有多么真心实意的庇护,怕是等他掌权之后就会将自己这个母亲踢之一边,然后高捧着那个生了他的贱妾,母子两再一同踩在她这个正室主母的头上。 如今这孩子还不过总角之年,那个贱妾就已经不光是在争宠上几番耀武扬威,更是几番想要私下接触这个孩子,然后加以教唆了。 但是好在,她的长女才德兼备,是被选定好的太子妃。即便是这个儿子长大了,羽翼丰满了,也要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忌惮她们一二。 因为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所以即便是再害怕,元雅容也不能逃避,这是她必须要承担起的责任。并不是为了元家昌盛,而是为了母亲和妹妹。 雅容雅容,雅,正也;容,则为国母之德也。 太子低位尚不稳固,她还需辅佐太子,这样才能保证元家的地位,才能保证母亲和妹妹的后半生安稳。 在很早的时候,她就早做好用自己后半生来成全母亲和妹妹的的人生了,也早就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了。 但是却不成想,元夜宫宴上着着紫色百迭裙盛装打扮的元雅容,就瞧见了太子一身月白滚云纹长袍,温润有礼的出现在她面前。姿容出众,就如传闻中那样,是个稳重端持仁德之辈。 她才狠狠送了口气,一夜难掩激动,夜不成眠。 那时候才恍然想起,自己也不是全然能彻底的心甘情愿,接受嫁给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之人,然后一辈子耗在深宫之中,争夺着那一个不知美丑善恶之人的恩宠,来给自己家族谋利。 元雅容无疑是满意太子的,而她注定也是要成为太子李恒一生的救赎,陪他走过所有的低谷期,一步步加深感情,最后成为情比金坚,共揽山河俯瞰盛世的帝后二人。 李恒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的不得已,这也是原书一大虐点,他前期一直隐忍,只是为了等大事成后能给元雅容一个安稳。每当看到雅容强忍着将他推开,他亦是心如刀绞。 而元雅容的心也一直在李恒的忽冷忽热中被推远又拉近,一边决心只当一个太子妃,一边又心知李恒的不得已和为难然后割舍不下。 倒是好一场虐恋情深的大戏。 江嘤嘤对这两人的虐恋情深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如今在意的是,宁贵妃。 书里那个身体并不好,积苛成疾,却无心治疗的宁贵妃。 *** 花梨木窗外,天光已然是一片大亮。今日天气正好,天光透过窗照了进来,将斑驳的树影印在了屏风上。 春嬷嬷匆匆忙忙的端着盆盂走了进来,看到睡意朦胧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的皇子妃,顿时露出了一痛心垂足的神色来。 “皇子妃明知道今日殿下离京,怎么睡了这样久?” 青芜也跟在后头心虚不已。今日府邸上下起的都甚是早,包括他们这几个在皇子妃身边伺候的。 结果压根用不到她们,二殿下一身乌黑金纹麒麟长袍,披着甲胄,挺身站在还未亮起的夜幕下,皱着眉头将她们拦住了。 “时候还早,不必为此打扰皇子妃。” 这下好了,无人敢去提醒皇子妃,结果皇子妃便真的不起了。 青芜还在唏嘘着,二殿下对主子当真纵容,还是主子厉害啊,能将二殿下拿捏的这般死死的。 青纱帷幔半掩半开着,可以瞧见里面高床软枕。 少女青丝柔顺的披散下来,身上着着柔白色的寝衣,长睫如鸦羽般半掩着,脸上还带着几分困倦之意。 她有些不快乐的抬手摸了摸身旁,早已经凉透的被衾。她只是不悦,却并未将旁边春嬷嬷的唠叨放在心上。 江嘤嘤不高兴,她没有细究,这不高兴是从哪来的,只是觉得春嬷嬷聒噪的有些烦人了。 于是她漆黑的杏眼就直直的看向了春嬷嬷,在其对视过来瞬间咯噔的眼神,以及那戛然而止的声调中,她缓缓的问道:“李燃已经走了?” “回皇子妃,天不亮的时候,殿下就已经带着人走了。”青芜赶紧恭敬道。 春嬷嬷还在旁边长于短叹着,皇子妃现在还小,殿下此去那样远的地方,结果皇子妃却连送也不曾送一程,这样下去,以后夫妻情分就要越发浅薄了。 现在后院之中只有皇子妃一人,皇子妃尚不觉得会有什么,但是倘若日后再有了旁的女子。那人只稍稍在殿下面前温柔小意一番,以后怕是就了不得了。 春嬷嬷这心思百转,但是觑着皇子妃的脸色,那埋在胸腔之中的一颗心啊,咯噔咯噔的跳着。那张嘴,却十分聪明的什么也不敢说。 被这样一折腾,江嘤嘤的困倦之意倒是少了很多。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床沿边挪了一挪,两只腿便高高的悬在了床边上。 柔软的藕纱裤腿被往上卷了一点,一下子就露出来那截白皙的小腿,玉足轻轻的踩在了床踏上搁置的木屐上。 青芜立刻很识时务的上前跪坐在软榻边,拿了罗袜来,动作十分利索地给主子套上了。 这一幕幕瞧的春嬷嬷着实心梗,在主子出嫁之前,她是从来也没想过,主子成了皇子府的主母之后,还能这样秉持着这样骄奢淫逸的作风。 偏生生的,殿下还将其纵着。 等江嘤嘤穿戴收拾好,用过早膳之后,时间已然不早了。 江嘤嘤着着藕荷色襦裙,腰间粉色的珍珠链子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少女斜斜的靠在了美人榻上,臂弯间,烟白色的披帛柔顺的垂到了脚面。 她却毫不在意,胳膊撑着软塌边的引枕上,手里却是摩挲着一块令牌。 这可是能调动坏东西手下人手的玉牌啊,她杏眼愉悦的眯了起来。 之前便想着,李燃要在禁苑暗伏太子行刺之事要如何处置,这回要阻止的话就方便多了。 但是现在还不急,距离行刺时候还有两个多月。 坏东西当真是手段狠辣得紧,心性也绝非一般寻常人。为了那个位置,每次对上李恒,他都是狠绝无比的下着死手。 到是李恒,被逼得步步紧退,想着各种方法以求稳固自己储君之位,却一次又一次的不肯听从谋士意见,彻底诛杀李燃。 扶姞匆匆从外面进来了,看这些在软榻上的皇子妃,心里虽有咬牙切齿的不满,但是还是恭敬的行礼道:“皇子妃吩咐,都准备好了。”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青色纱裙的婢女,恭敬的垂着手,两人手里各提着一个檀木食盒。 江嘤嘤坐起身来,慢悠悠的才起了身子,抬臂抚了抚身上有些皱褶的衣裙。 宁贵妃平素没有什么别的喜好,也就喜欢养养花儿,做做吃食点心之类的吃的。 江嘤嘤还记得在文里,宁贵妃在入宫前就是无忧无虑,喜欢吃街市上那些稀奇古怪点心的闺阁女子。 而自从入了宫门之后,宫外的那些东西便再也尝不到了。 扶姞很想劝告皇子妃一番,怎么能将这样的东西带入宫中给娘娘。但是她如今长了记性了,贵妃娘娘就算再怎么好也比不得自己小命要紧。 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层之中,长长的宫道又窄又逼仄。一直到了内宫之中,才得柳暗花明。 含露殿宫墙葳蕤,墙角一排的榕树还依旧,枝叶繁茂,是被人精心养护起来的,在这一片萧条中倒是显得绿意盎然。 这些天天气已然转凉了,但是宁贵妃却还穿着单薄的天青色宫装,静静的靠在美人塌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含着笑,就温和的看着江嘤嘤。 旁边的宫女侍奉的各色金贵的水果。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零星的散落着黑白二子。倒不是什么高端的棋局,只是最普通的五子棋。 说起来宁贵妃在闺中之时,便是对弈的一把好手,整个府邸上下谁也下不过她,到了宫里后,她除了陛下倒是就不曾于谁手谈过了,如今也不过是哄着嘤嘤玩玩儿。 江嘤嘤坐在软塌对侧,托着腮看着宁贵妃手里拿着帕子说着话,说到好笑处,掩着唇小声的咳嗽着。 宁贵妃长着一张十分让人动容的面容,黛眉墨染,长睫如鸦羽。她发髻间簪着一直青鸾吐珠簪,掩唇轻咳的时候,眉眼也是带着笑的,那簪子微晃了晃。 莫要怪道陛下盛宠,这样的美人便是郎心似铁也要被软化了。有这样的母亲,莫要怪李燃生得这样好看,光那一个眉眼都带着潋滟的味道。 在文里,宁贵妃这样病弱的美态却被说成了是白莲模样,那这么好看的白莲可便宜死皇帝了。 江嘤嘤却无人赏什么美人了,她放下手里捏着鲜花饼,忙蹙眉关心道:“母妃怎么又病了,可曾用过药?” 宁贵妃也只是莞尔扯了扯唇角,笑着道:“不妨事,已经是老毛病了。” 身后跟着的大宫女心疼至极,道:“娘娘这几日咳急又严重了,奴婢去将陈太医请来,再给您换一个药方子吧?” 宁贵妃抬了抬手,按了按额角,没好气道:“不必那么麻烦,如今只是入了秋有几分难受罢了,过几日便好了。” 江嘤嘤透过花梨木窗户看到外面的院子中,最中心的那一棵巨大榕树,参天蔽日。十分的葳蕤。 树下有一只肥硕的狸猫,正一摇一晃的,翘着尾巴围着那参天古树绕着圈子,身上的肉都快堆成褶子了。 “母妃是怎么养的猫,嘤嘤怎么瞧着,又比上一次见到的肥了一圈?” “它四处晃悠,到谁那里都得均上两口吃的,胖些也是难免。”宁贵妃端起了茶盏,语调悠悠。 江嘤嘤并没有坐一会儿,很快就有婢女,匆匆的提着裙摆赶了进来,面含着喜色的禀告道:“娘娘,陛下到了。” 宁贵妃就搁下了手中的杯盏,江嘤嘤清晰的瞧见到,她眼底的淡漠。 她扯了扯唇角,向江嘤嘤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道:“嘤嘤先回去吧,改日有空了便多进宫来陪陪母妃。” 江嘤嘤自是无所不应的,但是在走之前,她还是像宁贵妃又甜又乖巧的道:“即便是咳疾也不宜拖着,下回嘤嘤过来给母妃带些蜜饯,免得母妃怕苦。” 宁贵妃看着她,倒是微怔了下,下一课莞尔的翘起唇角应了是。 宫苑之中,种了许多葳蕤的梧桐,庄静而肃穆,阴翳遮盖了层层宫阶。 等出去的时候,江嘤嘤还是无可避免的,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帝王。 陛下今年不到耳顺,鬓边也只掺杂着缕缕银丝,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如鹰隼一样,当真是锐利的紧。 身后宫女太监拥簇着,就到了含露宫门口。 怎么看这也是一个英明的帝王。 这一身帝王威严是从前在战场几年,朝堂上十几年浸染出来的。若是寻常女子这样私下里遇见了,定是要畏惧三分,低着头打着颤的避让。 但是江嘤嘤不是寻常人,她也无意惹起这位帝王的注意,只是十分顺从的退让,然后轻飘飘的抬臂行礼。不是大礼,只是寻常的小辈礼,和李燃的礼节一模一样。 即便是扶姞也佩服,即便是有时候皇子妃胆大妄为了些,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这身自骨子里带着的娇气和矜贵。 皇帝也只是投过来一缕淡漠的视线,就跨步进了含露宫中。 他对这个给李燃随意赐下的皇子妃并没有多看得上,不过只是为了打压次子气焰,让其安分罢了。 第38章 信笺 扶姞心肝胆颤的看着皇子妃十分利索的就起了身子,看了看蔚蓝一片的天际然后抬步就走。 江嘤嘤想到方才瞧见皇帝鬓边的一丝灰色,还要他眼角的老态,步子也就越发轻快起来。 坏东西平日里虽是不显,但是江嘤嘤知道,他一直是想得到父皇认可的,否则他陷害什么太子,在父皇面前卖什么惨,直接弑父杀兄逼宫夺权,还废什么心思博得父皇的认同? 可惜,父皇只是李恒一个人的父皇。 说起来,这个皇帝也活不了太久了。 但凡这种夺位相关的文啊,皇帝总是要先驾崩让男主登基的,因为气运始终是在男主那里的,除非他选择退位让贤。 而在文里,皇帝当然是死在了……李燃的手里。 毕竟啊,太子身为男主是不可能弑父杀君的,这种事自然是交给反派来。 主角李恒登基的最后一步,自然要由反派李燃来祝他一臂之力,将他推上去。最后做了坏事的反派再以死亡为结局,为这个故事完美收场。 府里的日子过的快也不快,江嘤嘤平日里除了去找宣平公主作乐,就是找宁贵妃下棋,一直等到了立冬前日的时候。 扶姞才过来问皇子妃生辰要如何办,她还将江府的请帖拿了出来,江嘤嘤看着那帖子上的日期,眼底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江府上的那个原主江嘤嘤,竟然和她同一天生辰。 她捏着那帖子,眉心皱了皱,又扔了回去。 江府那几个,还不配给她过生辰。 竟然还要她亲自过去。 上一世也总有些人想给江嘤嘤过生辰,每年都特别热闹,只是前来祝贺送礼的人,江嘤嘤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感兴趣。那些堆积成山的礼物,她也从没拆开过。 甚至于她总是会乐得在宴会最后的时候,才会穿着最漂亮的礼服姗姗来迟,欣赏着父亲和继母以及那位在她世界里拿着“女主”剧本的“妹妹”的脸色。 哎,谁叫她是恶毒女配呢。 江嘤嘤来这里这样久也压根没记得有生辰这回事,所以没理会扶姞说什么,只淡淡道不必有什么生辰宴了。 扶姞看的出来,皇子妃说这话的时候,眉心是敛着的。她一时有些不明白,皇子妃在不高兴什么。 但是这祖宗向来是这样,笑的时候比谁都灿烂,然而下一刻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完全没有理由的。 扶姞低着头,看着皇子妃一路提着裙摆进了前院,一路上不断有人行礼。等到了朱楼脚下,扶姞就只能止步了,看着皇子妃熟门熟路上了楼。 扶姞:这祖宗又要作妖了。 她心累的紧,生怕皇子妃将殿下的东西给毁掉了,到时候殿下回来不一定会处置皇子妃,但是一定会迁怒她。 朱楼一共有四层,每一层都各有不同之用。楼中多数地方,江嘤嘤都可以随意出入,她手里有整个府邸的钥匙,整个府邸只有一些地方是她不能进的,就比如府邸里的私牢还有朱楼中的部分房间。 而那些李燃不想让她进去的地方,江嘤嘤也知道那些是作什么用的,钥匙又在谁那里。她没那么想进那些房间,对于李燃来说,皇位最重要,那些都是不可触碰的东西。 之前府邸有闯进“禁地”的内侍,无意例外皆死得凄惨。 这种体现李燃残忍的地方,书里都是浓墨重笔描绘的,江嘤嘤能清楚的记得那些残忍的手段。 还有那描写详细的,无辜惨死的内侍。 擅闯者视同细作,书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其身份,不过只是一件小事,谁也无法确认这样久远之前的事情中那个小内侍到底什么身份。 原本枝叶茂盛长得和朱楼一样高的槐木,从前总是将浓翠一抹的枝叶探进阁楼来, 江嘤嘤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径自进了平素最常待的书房,然后从架子上取出来了一袋信纸。 然后很快就听到了外边的敲门声,她抬眸望了过去,是乌暨。 “进来吧。”她声调懒散。 乌暨着着一身玄青色长袍,虎背熊腰的站在门口就挡住了大片的阳光,他客气抱拳行礼,然后问:“殿下不在,皇子妃来此处做什么?” 这还是江嘤嘤第一次在殿下走后来殿下的书房,乌暨怕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过来了。 过来的正好,江嘤嘤随手挑了一只架子上最好看的紫金狼毫,颐指气使娇声道:“本妃做什么也是你可以问的,既然来了,就过来研磨!” 乌暨:??? 他看着皇子妃手里的狼毫,心都颤了颤,那不是殿下平素最珍爱的那支吗。他步履沉重的走上前,视线落在桌上的信纸上,一边试探问:“皇子妃是要给殿下去信?” 这信可不好带啊,路太远了些,而且殿下之前有送信回来,都道皇子妃不必去信。 但是他想着想着,又觉得有愤愤,皇子妃就压根没把殿下放在心上,这会儿去信装模作样什么呢。 前日有北地动乱的消息传来,乌暨是捏了一大把汗,但是转头就瞧见皇子妃好像没什么事,就连召见他问问都不曾,次日还乘了宣平长公主的马车,两人一道出去玩闹去了。 生得是双眸盈盈粉面朱唇的好颜色,腹里却是个黑心肝的。平日里殿下待她有多好,她就给全然忘了,全然不着急殿下安危! 江嘤嘤瞥了他一眼,结果乌暨还是梗着脖子,抬手恭敬道:“殿下说了,皇子妃不必回信。况且那边如今正动乱着,皇子妃写了信,只怕殿下也收不到。” “磨墨。”江嘤嘤哪会听他说什么,蹙着眉纤手提着笔,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向他。 那神色很明显,皇子妃是在问他废话这样多,让你研磨就别磨蹭。 乌暨只觉得能碰上皇子妃这样的主母真是见了鬼了,他可是殿下帐下最好的一员大将,如今竟然沦落到要给一个女子磨墨! 当真是,可耻! 但是乌暨这样想着,还是没撑住皇子妃威压沉沉的视线,憋了一口气,艰难的就上前了拿了砚台。 殿下在的时候都不曾让他磨过墨呢。 李燃不在,江嘤嘤少了很多趣味,但是十分乐得指挥他麾下之人。 邹临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近乎滑稽的一幕。 身材魁梧向来不服人的乌暨憋屈的弯着腰,手里捏着墨条,研磨。联想到红袖添香的邹临,觉得自己脑子是不是不正常了。 只是这却不是最惹人注意的,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悠然在案牍前,身上披着的是府里最好的锦缎襦裙衣冠楚楚的娇气女子。眉若墨染,漆黑杏眼含着愉悦的笑,仿佛这世间一切都是她的玩物罢了。 窗外的光照了进来,落在她发鬓间的金丝步摇上,金光闪闪亮得有些晃眼。 他脑中顿时就浮现了一个次,妖女。 这是不合适的,这毕竟是殿下明媒正娶回来的主母。 邹临沉默了一瞬,抬臂恭敬的行礼,道,“属下邹临,参见皇子妃。” 面前不惑之年的男人身着儒衣,面容干瘦有劲。举止虽然恭敬,然而那眼睫遮掩下的,眸子却是带着敏锐的光。 邹临啊,文中那个长了八百个心眼的,反派帐下第一谋士,是个活到了最后的。他和江嘤嘤想的有那么一点相似,也有那么些不一样。 气质儒雅的人,却又带了那么一些属于反派阴冷狡诈。 “哦。”江嘤嘤思索着和这人相关的剧情,手段狠辣政务思维和李燃不谋而和,那些李燃残害主角的事情上,有一半是他精心策划参与的。 所以在剧情的最后,他也是李燃麾下那些人里,死的最凄惨的一个。 “邹先生啊。”她笑眯眯的,漆黑的杏眸就看了过去,十分和善的问,“驺先生此来,是有何事?” 少女十分乖巧温婉,但是站在乌暨的角度,却能看见她利落在的纸上落笔画的王八,张牙舞爪,落笔十分潦草。 乌暨:…… 原来让他来研磨就是为了画王八,他忍着一口气,觉得十分憋屈。堂堂一员大将,竟然被迫屈尊哄女人。 还有为什么对着驺临就是驺先生,对着他就如呼喝奴喝婢?但是他不敢和驺临比,老老实实的拿着墨条研磨。 驺临不知道案牍那边乌暨丰富的思绪,他顿了顿,直起身子,道:“皇子妃过府月余,属下尚未拜见,已是失礼。如今殿下不在,皇子妃独自在前院,无人跟随伺候怕是不妥。” 他自始至终就没有看轻过这个皇子妃,殿下当初成婚前,便对这桩婚事算不得上心。但是等到成婚后,竟然会对一个女子纵容如斯,竟然能允诺其进入前院,还能自有出入朱阁。 即便殿下从未让他们这些从属来拜见过主母,但是邹临不会傻到觉得这是殿下在防备皇子妃,或是轻视皇子妃,这是十足的保护姿态,不让皇子妃掺和进这些事里。 第39章 娘娘 乌暨就眼瞧着皇子妃慢条斯理的将那画的王八的信纸给塞进了信封了,随手就递给了他,十分轻松的道:“这是给你家殿下的信,你亲自送过去吧。” 江嘤嘤说这话的时候,杏眼愉悦的微眯着,语调又轻又软,像是在说让你传个东西一样。如此轻飘飘的,就好像让人左转两步递个东西罢了。 阶下的邹临还没觉得有什么,乌暨已经一瞬睁大了眼睛,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信封,他沉默了,后退两步恭敬抱拳行礼道:“还请皇子妃莫要愚弄属下!” 好歹写两个字啊,即便不说相思疾苦,好歹问问殿下安危。这让他送过去,是在骂谁呢?! “乌暨,本妃是为你着想啊。” 少女漆黑杏眼眨了眨,含着温和的笑瞧着他,十分乖巧的道:“李燃在北地平乱需要人手,你作为他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不应该赶赴过去助他吗?” 这讲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乌暨憋了一口气,他还躬着身子行礼,但是脖子却是僵直的。脑子却是在思索皇子妃说的话的可行性,他已经被说动了,若是将这信送过去确实是个好理由。 毕竟是皇子妃让他传的信,殿下临走前,也让他听皇子妃指令。 但是,但是…… 皇子妃怎敢直呼殿下之名! 乌暨躬着身子,他本来身材就十分高大,但是这样矮着身子就低了江嘤嘤一个脑袋。 江嘤嘤丝毫没有因为这样一个看着凶狠的汉子给自己行礼,而感到有什么不适,她倒是走近了两步,杏眸微敛危险的看着仍旧在犹豫的乌暨,唇边带着笑,抬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轻飘飘的却又带了十足的压迫感。 “乌将领,你可是有什么意见?” 乌暨:!!! 果然是妖女,乌暨心梗。 邹临瞧着着一幕,眉心就敛了起来,他拱手斯文道:“乌将领是殿下留给皇子妃护身的,若是皇子妃一定要送信,不如将信交给属下。” 他们自有和北地传信的通道和途径,虽然麻烦了些,但是也不是不可。反正每隔一段时间,总是要通一次信的。 只是这传信具体方才还是不能让皇子妃知道,到时候便说,只是走官驿。 “可是本妃不想让你送啊,这样的事,还是乌将领比较合适。”江嘤嘤抬眸看向了乌暨,语调悠悠,“乌将领,你说是不是?” 乌暨真的很想去,但是这样一封信送过去,殿下震怒他也讨不到好,于是他顿了顿,十分卑微试探道:“此去路远,这封信送过去,怕是要行很远的路,皇子妃不如再添几个字?” “不添!”十分干脆。 乌暨艰难的捧着信,瑟瑟发抖。 邹信看着乌暨就这样被这个女人说动了,一时间眉心敛得更深了。深眸就这样看着他,掩在袖中指节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下的这个皇子妃,果然不简单。 江嘤嘤看着领着信退下的乌暨,还有些遗憾的摸了摸袖间的玉牌,都没用上。她本是想用这个来震慑一下这两人的,尤其是这个邹信。 她很想看一下这样冷静多谋的老狐狸,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的样子,但是既然现在没用上,就过一阵子用吧。 邹信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因为乌暨的憨包而暂时逃过一劫。 此刻,他看向皇子妃的漆眸一时间更为深沉。他在思忖着,那封信上有什么,皇子妃支开乌暨,又到底有何用意。 但是,他看着皇子妃轻松的面容,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更深一层的东西,就连那漆黑的眸子,仿佛都在这一刻写满了轻松。 邹信顿了顿,恭敬的问皇子妃可有什么吩咐。但是皇子妃却轻描淡写的让他退下了,甚至都没有问问殿下的情况。 他不再说什么,抬手一礼,恭敬的退下了。 江嘤嘤将信送出去了之后,心情好了不少,她不开心那就要让旁人也不开心嘛。 今日她就觉得乌暨甚是碍眼,如此将其支走,正好一举两得。 次日一早,天光拂晓。 江家的马车就和赫然到了二皇子府邸前,原本江嘤嘤的生辰是不会有人记得的,但是情况不一样了。江峙文想起往年淡薄的情分,还是惆怅的想要挽回一二的,所以一大早,继夫人就带着女儿,备了厚礼来了二皇子府。 继夫人坐在车里,叹息着劝说着女儿,一会见了皇子妃定要恭敬些,要放得下脸面,莫要记着往日那些小矛盾。檀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都是一家出来的姐妹,哪有什么隔夜仇恨,都是一体的,以后还要互相帮衬着。 随侍就拿了帖子去求见,结果不一会儿就怏怏回来了,只禀告道:“门僮道,皇子妃一早就进宫了。” 车帘被素白的手按住,继夫人探头看过去,蹙眉。 江嘤嘤进宫了? 一早上,宁贵妃就派女官接江嘤嘤入宫了。 巍峨的宫墙遮盖了一方天际,青灰墙后是曲折蜿蜒的漆红廊柱,映着远处一片青色松柏。 含露宫是整个宫中最轻松的地方了,主子得宠,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除皇后外最好的,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敢对含露宫不敬。 大半日里微风和煦,江嘤嘤就和宁贵妃坐在水榭边,听乐府歌舞伎在水榭那头奏曲。轻飘飘的风吹过,十分的怡然自在。 江嘤嘤对曲子不感兴趣,她撑着脑袋坐在贵妃身边,贵妃今日穿着的紫纱裙倒是流光溢彩,香香的醉人得紧。这两日她一直来宫里,贵妃的气色倒是好多了,今日风大也不曾掩帕咳嗽。 两人中间还搁置着棋盘,上面的棋子被人随意的播散了。 美人贵妃倒是对这些事情常年如一日的感兴趣,她将手里的茶碗搁下,漂亮的眼睛看着江嘤嘤,将手边的糕点往江嘤嘤的方向推了推,扬唇笑道:“嘤嘤尝尝,这是燃儿自小就喜欢的金银夹花,上次你就说要尝的。” 白玉的面皮其中金银相间,看着便十足的诱人。 江嘤嘤眸光微亮,尝了一块,确实喜欢。这样鲜甜的味道,果然不愧是宫里御厨做出来的。 不光有金银夹花,还有玫瑰糕。这个时节已经没有玫瑰了,但是宫里有暖房,里面有最好的花匠,而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紧着含露宫里的。 见嘤嘤喜欢,宁贵妃脸上也露出一抹喜欢的笑来,眸光落在少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眷恋,拖着腮道:“嘤嘤今日生辰,燃儿却不在府上,倒是委屈你了。” 江嘤嘤从不受委屈,她当即盘腿坐正了身子,蹙眉道:“是啊,他竟然敢丢下我这样久。” 北地有什么好去的,他分明可以装病避开,但是他还是得去,因为他得有能碾压过太子的东西,才能与其相争。 江嘤嘤想,那个破位置有什么好抢的,即便金殿上那个位置是天下权势所在处,万民臣服又如何,那也是个劳碌的命。 “等他回来,母妃定替你好好训责他一番。”宁贵妃煞有介事的点头,她撑着下颌看嘤嘤,唇角又荡起笑来,“嘤嘤今日还有什么想吃的,今日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去膳房瞧瞧。” 宁贵妃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实事上,这样高位的嫔妃除了争宠时候有给天子洗手作羹汤的,哪有需要自己去膳房的。 但是这在宁贵妃身上就是稀松平常之事,她自闺中时候就喜欢做这些,后来入了宫倒是也是乐得钻研这些。 只是多数时候,她都是凭心情做的,若是不想做的时候,即便是天子要求她也不会去做。 江嘤嘤顿时漆黑杏眸微亮,半点也没有客气,十分乖巧道:“想吃母妃做的荷包蛋汤面。” 文里有说过,宁贵妃做的汤面乃是一绝。 远处水榭的琴音悠扬飘远,风簌簌吹起水榭帐幔。 宁贵妃看着她的眸色微缓,唇角扬起,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着应声道:“好啊,嘤嘤想吃什么都行。” 身后,宫女看着江嘤嘤悠悠的叹了口气。 娘娘已经好些年没有对谁这样好了,就连殿下也不曾叫娘娘这样亲自下厨。 晚膳的时候,江嘤嘤成功尝到了鸡蛋汤面,果然不负文中所述。 暮色将至,天幕呈现一种黯然的灰蓝色,。 江嘤嘤也到了出宫的时候,走之前颇为不舍,宁贵妃拉着她的手,十分欣然道:“时候也不早了,嘤嘤晚上不如留宿宫中?” 江嘤嘤自然是十分乐意的,宁贵妃晚膳后药还炖着尚且未用,正好她在也可以盯着些。 原本跟在身后的宫女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总算能有一个能叫娘娘开心的人出现了。 然而,候着应门宫女迟疑道:“可是陛下今夜欲留宿……” 娘娘倒也十分干脆:“那就派人先去告诉陛下,今夜不必来了。” 第40章 打破 这是江嘤嘤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生辰,高耸的宫墙遮住了远处连绵的灯火。秋夜凉风阵阵,宫苑中的梧桐树枝叶已然稀疏。上面悬挂着一架秋千,坐在上面仰望,可瞧见婆娑的叶缝间透出的漆黑的星幕。 廊下宫女侍奉着,江嘤嘤有些积食,在院子里转了圈欣赏了一番宫中夜景,就坐在了秋千上,抬首向月看去。 含露宫的宫女都很喜欢皇子妃,有胆大的宫女还试探问:“皇子妃可是想家了?” 江嘤嘤抬眸看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宫女,穿着粉白的宫装,头顶两年轻个宫女的啾啾。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稚气。 按照宫中制度,宫女四岁上就可以入宫了,多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等到在宫中教养几年,教得好了便可以到贵人们面前伺候。这种入宫越早的孩子,往往会被教的越好,去的地方也会更好。 就比如眼前的这个,从规矩仪态上都浸了宫中的那种味道,行步说话间都是透着股规矩感,和宫外的婢女十分不同。应该是早早就来含露宫伺候了,不像是受过什么磋磨的样子。 江嘤嘤没有家,怎么会想家。 她撑着下颌,笑眯眯看去,轻唔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柳小。”皇子妃果然很和善,和娘娘一样和善。 柳小十分高兴,解释着道,“柳枝的柳,小小的小,是娘娘亲赐的名字。” 江嘤嘤将这两个字抵在舌尖念了一句,思忖了一番,点了点头,十分心慈面善的夸赞了两句。 柳小看着漆黑天幕高悬的月,十分赫然的和皇子妃道,宫里的女子每次想家都会看月亮。但是想一想,皇子妃本就是宫外人,若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倒是不必睹月寄情。 说的想家,江嘤嘤悠悠的踢着脚下的碎石子,宁贵妃应当也是极想家的吧。 可惜,自被当成筹码送入宫中后,宫外那个,也算不得是家了。 在含露宫里待了一天多,次日午后江嘤嘤出宫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日南衙十六军都护曹盛从西北回来,陛下召其入宫密谈,之后便赐下了诸多赏赐。 江嘤嘤已经不曾将曹盛之事放在心上了,就连李环也只是恨恨的道不曾算计得过太子。那次的事过后,李环就有回到了之前那副在公主府修身养性的寡居状态,每日宴饮会客,偶尔邀嘤嘤过府同乐。 马车停在府邸朱红大门前的时候,曹栾就赶紧迎了出来,看着去宫里散心回来的皇子妃,恭敬问昨日府邸收了好些礼,可要将礼单给皇子妃呈上来。 昨日皇子妃直接去贵妃娘娘宫里躲清闲了,这来来往往送礼上门的人不知凡几。皇子妃不在,好在有向来训练有素的曹栾将这番人情往来打点妥当。 曹栾十分怀疑,皇子妃是不是知道昨日场面,才特意在宫里留了一夜。 江嘤嘤抬步进了门,一边让曹栾将礼单拿过来。 正院之中,廊下已经堆了好几个箱子了。温嬷嬷袖手站着,解释道还有一部分不重要的东西,已经放进库房了。 很快,曹栾就将礼单递上了,礼单名册上除了有那些李燃从属以及交好的那些人送上的,还有杨家送来的,以及江家送的。除此之外,宣平长公主也让人送了礼来。 江嘤嘤还从宁贵妃哪里带回来不少好东西,着手让人将东西都安置好,她转过身来,就瞧见曹栾手里揣着拂尘还站在身后,不由微微蹙眉。 曹栾顿了顿,恭敬道:“殿下上次随信送回来的,就有给皇子妃的生辰礼。” 殿下素来是将这些都记在心上的,就算是前年不在京中的时候,年节或是陛下和宁贵妃生辰的时候,也从未落下过礼数。 如今有皇子妃在,殿下惦记的人倒是又多了一个。 “什么生辰礼?”江嘤嘤面有古怪,她自己都尚且不记得的事情,坏东西在外忙着夺权也不会有下人提醒,他竟然记得? 曹栾从身后的侍从手里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拿了过来,恭敬递给了皇子妃。 这样小的盒子里,能有什么东西? 江嘤嘤随手打开了木匣子,就瞧见里面有一支金灿灿,十分夺目的凤簪。她看了这个盒子半晌,看向了曹栾,顿了顿道:“这是殿下从哪弄来的?” 送凤簪,这规制至少也得是太子妃才能戴的东西吧? “殿下说,这簪子皇子妃放在府中供奉便可,不可穿戴。”曹栾恭敬道,“殿下信中不曾说这凤簪来路,但是据奴揣度,应当是前朝之物。皇子妃放心,早些年陛下让殿下随军与杨将军平叛就有言,只要是殿下缴获的东西,可私留些不必上报。” 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恩赐,从前那些兵卒扫荡城池的时候,怎么可能将自己缴获的东西都缴上去,多数就是谁抢到的算谁都。 但是这话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的,那么就相当是摆在明面上了。收藏前朝凤簪又不是私造凤簪,即便是有人将这凤簪的事情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而殿下做事向来慎重,之前送回京给陛下的信笺中也有提过。 曹栾补充道:“这是前朝之物,虽不能穿戴,但是收而藏之,算不得逾越。” 即便是私下里戴戴,只要没旁人瞧见,那也是不要紧的。 江嘤嘤捏起那凤簪,在眼前晃了晃,沉甸甸的。动作又娇又嫌,这破簪子又不能戴出来,有什么好要的。 但是这嫌弃只有一瞬间,她沉思着,一些被随意忽视的记忆顿时浮上心头。大婚进宫后回来,晚间的时候李燃问及宫中事情,还有她为何要盯着太子看。 她当时信口胡诌,并非是在看太子,只是在看太子妃头上的金凤钗,真好看。 江嘤嘤:…… 江嘤嘤捏着这簪子,觉得自己这真是报应不爽。 *** 原本,曹盛回京中,这于东宫的婚事就该板上钉钉了,但是却突然就沉寂下来并无半分动静了。 曹盛府上这几日也算是门庭若市,但是曹盛却低调内敛的紧,寻常时候谁也不见。 陛下日前召他入宫,语气淡淡道了太子之事,如今太子在兵部历练,过些日子会去南衙军营中巡视,又提起了女儿曹嫣然几句,这回倒是赏赐了不少东西。 曹盛心头沉闷,他是不想卷入这些事情中的,但是既然手握权势,又食君之禄,这些事情是避开不了的,他自是要低头。 唯有一事,就是嫣然。 他可以入太子帐下,但嫣然得有一个好去处。他不敢直言嫣然不能入东宫,在陛下面前用了迂回的法子,只是道,小女不懂规矩不通世俗,怕是不能入宫。 嫣然那样的性子,即便是太子太子妃心性再好,他也放不下来心。 自古若是有哪个皇子外家是手握重兵的,那这个外家注定是要被忌惮打压的,而那个皇子若不能当上太子,日后下场可想而知。 即便是再军功赫赫又如何,就如那西北的梁大将军,正因为他军功赫赫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所以只要有能顶替他的人出现,或是西北那些需要他镇压的蛮族彻底折服了,那么他的死期也自然就不远了。 曹盛灰暗的眼底都蒙上了一层阴翳,若是嫣然当真入了东宫,宫墙那样深,以后她该怎么过啊。 于是,当日御书房之中,身材粗壮卸下甲胄的男人,恭敬的低着身子拂开衣摆利落跪下向陛下求情。 “小女嫣然,原本便身有婚约在身。她性子顽劣,实在不配为太子侧妃啊。”皇帝负手而立,老迈而深邃的眸子。就这样看向阶下跪着的男人,许久之后,终于道:“圣旨已下,无可更改。” 令行禁止,纪法严明。 这便是圣旨,君令不可违,事关帝王威严。 最后这四个字的分量太沉重了,曹盛勉强笑了笑,恭敬起身的时候,却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原本劲而不曲的腿都有些晃了。 却就在这时候有内侍通报,太子到了,特求见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让人进来了。 进来的温润玉泽的青年一身白银云暗纹太子袍,恭顺的行礼,然后在皇帝问太子有何事之时,李恒却是抬眼看向了曹盛一眼。 曹盛低着头,恭敬站在一旁。 李恒顿了顿,抬首恭敬向陛下道:“曹家族中并非只有曹娘子一人。既然曹娘子有婚约在身,不妨换个人也罢。” 皇帝眉心稍皱,似有不悦。李恒这次没有退缩,之前恭顺,道:“父皇旨意上从来都未曾指明过,是哪位曹娘子。” 这是自李燃去北地后,李恒再一次这样强硬的向父皇谏言。他躬着身子,抬起的手十分的倔强。 皇帝眯着眼睛,那有些老迈浑浊的视线就落在了李恒的身上。 大亮的天光亮透进御书房的山河屏风上,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李恒那时候站在阶下,顶着父皇投来的威严视线,抿着唇。 他站的笔直,脚下宛如生根了一般。 终于不知过了许久,皇帝看着他终于开口,尽是十足的欣慰模样:“恒儿素来仁德,既然如此,便如太子所言。” 原本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而下,李恒赶紧谢恩,缓和的直起来身子。 即便是月余过去,李恒眼底时常还是会浮现,当日,曹嫣然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从迷茫依赖,到回神后的惊吓恐惧。 最后仿佛一切都寂灭般,心如死灰。 第41章 双生 入了秋府邸上的鱼都快冬眠了,披着一袭烟色襦裙的少女,身材笔直修长持着一碗鱼食站在漆红的廊下,悠悠闲闲的向水里撒着鱼食。 这是架在水面上的长廊,蜿蜒曲折,在檐下还挂着白日里未点燃的风灯。风吹过,拂动大红廊柱间的半卷竹帘,青丝纱幔微微飘起。 婢女在身后站了一排候着,手里捧着供着皇子妃引用的茶水点心,还有用以净手的干净铜盆和帕子。 少女喂完了鱼,青芜就自觉拿着浸润湿的帕子,恭敬上前给主子净手,狗腿殷切至极。 在少女身侧不远处,江瑞恭敬站着,忍不住想去擦额角的细汗。他整个人都紧绷住了,江嘤嘤三天两头就叫他过来逗乐子,他之前不懂这魔头的秉性,做了些错事,他现在是万分后悔。 若是能回到几年前,江瑞一定会将那个蠢透了竟然敢招惹江嘤嘤的自己先一步掐死,也省得如今的自己被这祖宗这样死去活来的折磨。 他却不敢说什么,脸上还是挂着卑微讨好的笑:“嘤嘤在府上定然会无聊,阿兄给嘤嘤带了新鲜的,好玩的……” 嘤嘤什么嘤嘤,他跟本玩够了这场兄友妹恭的游戏,他只想和那些人一样,恭恭敬敬叫这祖宗皇子妃,然后躲祖宗躲的远远的。 江嘤嘤臂弯间橙纱披帛曳地,她素手优雅的任由青芜细细的擦拭着那并没有什么灰尘的纤指,然后接过身边扶姞手捧着托盘里的茶杯。这才侧脸给了苦哈哈等了多时的江瑞一个眼神,她唇角挂着笑,语调悠悠:“阿兄今天带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不会是那丑的要命的笨鸟吧?” 江瑞一僵,他身后站着的乌衣随侍手里提着鸟笼,听着这番话,顿时觉得这手里的鸟笼也烫手的紧。 金编的鸟笼里,一只雪白羽毛还掺着几分黄毛的鹦鹉在站在松木枝上,用软红的嘴巴梳理着毛发。 “这不是普通的鸟啊,这是鹦鹉啊嘤嘤。”江瑞转过身将鸟笼从身后的随侍手里,双手接过,然后恭敬的递到了祖宗的面前,十分狗腿的道,“嘤嘤仔细看看,它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花了他快一个多月俸禄才搞来这样一只鸟,江嘤嘤竟然还嫌丑,一瞬间江瑞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了,那两道精心修剪过的眉毛都显得格外狰狞起来了。 “嘤嘤是嘤嘤,这只鹦鹉也是鹦鹦,是不是很巧啊?” “竟然拿本妃和鹦鹉比。”江嘤嘤漆黑杏眸盈盈看向江瑞,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轻唔了一下,笑道,“阿兄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江瑞胆子不大,尤其是在江嘤嘤面前。他这会儿都快想给这祖宗跪下了,但是他知道,即便是他跪下跪两天三夜,也绝对动摇不了这祖宗。 他陪着笑道:“这笨鸟确实不能和嘤嘤相比,是阿兄说错了。” 身后的随侍是这半年才开始跟着江瑞,还尚不知内情,还有些愤愤不平。自家主子对皇子妃这个堂妹多好,为了寻这样稀罕的物件,遣了下人跑了多少地方。主子分明对皇子妃这样好,但是皇子妃根本就不领情,甚至还逼着主子拒了张侍郎家嫡女的婚事。 江嘤嘤并不知道这虽随侍的心中所想,她淡然的指挥青芜将随侍手里的金丝鸟笼拿去挂去廊下挂好。 那笨鸟果然笨死了,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些普通的叫声。 “无妨,都是些小事。”江嘤嘤挥了挥手,让婢女都站远一些,漆黑的星眸含着温和乖巧的笑,视线落在江瑞身上,语调又轻又软,“阿兄这些日子,都处理了些什么事,不如和嘤嘤说说。” 这些日子能有什么事情,不过就是太子纳侧妃,还有下月年关的皇族宗世祭祀。 江瑞看着这魔头可恨的嘴脸,看了看长廊外一片碧青的天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再等等,他一定能彻底摆脱这个魔头。 然而如今,该受压迫还是得受压迫。江瑞低下头,只好说些这魔头感兴趣的消息,比如东宫那些事。 曹盛从族中挑了个心性闲静端凉的女子,过去到了膝下记在了曹夫人名下,为嫡女。 陛下莫许此事,甚至给曹盛府上送去了恭贺的贺礼,就连皇后娘娘也给那位新过继过来曹家的嫡女,赐下了丰厚的贺礼。 一时间,那位即将嫁给太子为侧妃的嫡女曹凝香风头无两,隐隐约约将曹嫣然压了一头。 曹府后院水榭阁楼,少女闺房之中放满了聘礼。 那日曹盛与陛下所说,嫣然早有婚约,其实也并非完全作假。原本在西北之时,曹盛便十分看重一个早年跟在自己麾下的程副将。 程副将寒门出身自小便入了军中,一直到如今二十多岁,立下的军功不大不小,积攒如今也升了副将。然而因其远在关外身边没有家人在,这般年纪也无人为其张罗婚事。 曹盛早就有意要让这个颇有本事的年轻人为女婿,只可惜这件事却叫夫人大为恼火,嫣然极力反对。 夫人说女儿向来娇生惯养,程副将一直在西北,风餐露宿的,嫣然怎么能受这样的苦?像嫣然这样好的女儿,到了京中也是人人争抢的份,嫁一个德行双修的世家郎君,是全然不成问题的。 曹嫣然也不喜欢成日在军营中打滚,灰头土脸的程副将,她原本的喜好就是如同太子李恒那样温润如玉的谪仙公子,断然不会是程副将这样的粗蛮男子。 于是爱女心切的曹夫人便带着女儿先一步回了京中,想好好查看一下京中儿郎,可有可堪为婿的。 如今千帆过尽,坐在窗台前的曹嫣然坐得端正,看着镜子中盛装打扮的自己,眼底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一些懊恼。 她捏了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鱼形玉佩,眉梢还有些耷拉。 湘云却是笑得合不拢嘴,手上麻利的给主子梳着发,一边道:“程副将是特意为了主子赶回的京中,带了好些东西呢,给咱们院里的仆婢都塞了好些银子,可见是真真把主子放在心上的。” 此时的曹嫣然也觉得,相比于入东宫为侧妃,嫁给程副将倒也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毕竟这人虽然出生不好,当然好歹也是一个副将。而且是从父亲手下出来的,父亲对其有栽培之恩,他必然不敢忤逆父亲,以后也不敢对自己不好。 这样算算来,倒是也挺划算的。 门外后门的婢女恭敬的道:“主子,太子侧妃在门外候着。” 今日是曹凝香进东宫的日子,府邸都在忙着此事,但是曹凝香竟然在外等着她? 曹嫣然响起这些日发生的事,还有些唏嘘。她起了身,走到门边向廊下看去。 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下,曹凝香穿着一身侧妃瀖衣,婷婷而立,身后婢女如云。 两人遥遥对望,曹凝香笑了笑,道:“妹妹是来拜别姐姐的。” 曹盛出身寻常,军功都是自己挣的。曹家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身为旁支之女,原本也攀不上这样好的亲事。 有的人自来骄傲不愿屈居人下,有的人求之不得隐忍筹谋也想攀得富贵。所选之路,各不同罢了。 她退后,向曹嫣然行了一礼,然后和宫人一起往外走去。 很快,那一抹青灰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这两桩婚事,两人都很满意。 曹嫣然扭过头去,不再纠结这亲事到底哪个好,带着湘云便回了屋子。 说起来因为当时曹嫣然在东宫之事,虽说只是一个落水被救,还因对方是太子,旁人不敢传的太过,但是这样的事情毕竟有那么多双眼睛有目共睹了。 所以当日之事,京中世家那些人中无一不晓得,那次婚的圣旨是怎么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谁家敢娶曹嫣然为妇的? 除了那位程副将,依旧初心未改,求娶嫣然。 次日明堂之上,媒人携带婚书而至,俊才青年腼腆请婚。 曹盛满意抚须,笑道:“允。” 曹夫人抚了抚额角,叹息,道:“允。” 自此婚约已定,再择佳期,完婚。 * 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天眨眼就过去了。很快便迎来了冬日,天气渐渐的寒冷了下来。 再过七日便是小年,按照本朝的规矩,在小年前便要去皇族宗庙祭祀。 不过时辰才将要傍晚,而天色却像蒙了一层巨大的雾气一样。 江嘤嘤站在花梨木雕花窗户前,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有些唏嘘,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滴:“下雨了。” “如今怕是快要下雪了。”春嬷嬷端着热腾腾的甜汤送到了主子面前,一边道,“皇子妃切莫在风口着了凉……” 椒房之中是很暖和的,还有漂亮的碳盆前。 江嘤嘤让人拿了铜盆架在了火上,又让人去准备了各种菜色,都一并端了过来。 碳盆里的碳都是极好的,碳烧起来没有一丝呛人之味,反而带了一点熏香的味道。暖暖的,很快就将架在其上的铜盆烧的滚水咕咕。 明日便是年关的开始,宫中会特别热闹,宁贵妃还到要让她去宫中小住两天。 江嘤嘤拒绝了,她还想在府中随意造作两日,宫中到底是比不得府上自在的。她着手研究一下火锅,特意让人熬了汤料。 想一想,此刻的李燃必然是辛苦的很,应该还在外面忍饥受冻,江嘤嘤算了算,他至少还有七八日才能回来。 书里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小年过的第二日,也就是在宫宴结束的第二日夜。 第42章 归来 天才 春嬷嬷还在唉声叹气,十分忧愁焦心的模样:“本来就成婚未久,这几月过去,殿下也不知还能不能记得皇子妃。即便是殿下宠爱皇子妃,但是这外面这样多的美人,皇子妃断不能掉以轻心啊。” 青芜心道,嬷嬷担心反了,主子这样没心没肺的,几个月过去怕是没有嬷嬷在这念叨着,怕是早就忘记有殿下这样个人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贴心的将剥好的橘子一瓣瓣递到主子唇边。 然而…… 江嘤嘤却突然皱眉,看了青芜半晌,看得青芜有些毛骨悚然,话都是春嬷嬷说的,主子瞧着她做什么? 半晌就听主子懒懒散散道:“你退下吧,以后这种事,就让扶姞来。” 少女撑着下颌,漆黑的眸子视线看过来,又很快收回。 十分任性,毫不讲缘由。 一时间,春嬷嬷喋喋不休的话都停住了,青芜愣了愣,心都要碎了,声音微颤委屈道:“今日扶姞休息,是婢子当值啊……” 成日里,皇子妃处处都偏爱扶姞,伺候茶水捏肩捶背都要扶姞来,如今就连她当值的时候,竟然也要扶姞来。 这样再下去,怕是她在这府邸中的地位就要全然不保了,旁人不知情的,还会觉得是主子厌弃她了。 江嘤嘤只是微微蹙了眉,青芜就顿时哑了声,端着乘着橘子的白玉瓷碗,行了一礼后就委屈着赶紧退下了。 “嬷嬷接着讲吧。”她藕臂交叠撑着下颌,语气又娇又懒。 春嬷嬷清醒过来,她怎敢对着这祖宗唠叨。 顿时慌忙请罪,道:“奴不敢,是奴僭越了。” 江嘤嘤抬眸古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话本子。 本来她倒是挺喜欢听春嬷嬷忧心忡忡唠叨的,就是可惜,就是胆子小了些,说着说着就不敢说了。 很快,扶姞过来了,一袭干练的水青长裙。姣好的面容写满了绝望,但是仍旧咬着牙十分恭敬的顶替了方才青芜的差事。 修长白皙的指节剥着橘子,然后一瓣瓣 喂着祖宗。 瞧着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春嬷嬷瞧了半晌,有些恍惚,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主子换扶姞来伺候,是因为扶姞的手,比青芜好看? 果然作精的念头,不是寻常人能懂的。 皇族祭祀,都是在小年当日开始的。自祭祀前数第七日,忌食荤腥,得等到祭祀当日过了,过午开宴后才会上荤腥之食。 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一些,从清早的时候雪似鹅毛簌簌而落,过午停住了些时候,等到日暮时候,雪便又开始飘落。 少女披着雪狐裘,手里捧着暖炉站在漆红长廊下,暮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耳朵都染上了些红晕。那漆黑的杏眸就这样遥遥望着湖上的雪景,看着格外的乖巧。 然而谁也不会认为这真的只是一个温婉无害的少女,扶姞穿着袄裙,但是身上可没有披风,她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到底还是没忍住艰难的开口:“皇子妃,天寒夜冻,小心着凉啊。” 这祖宗是真有闲情雅致,就是只苦了她这样贴身伺候的人。 是啊,雪好大啊,风好冷啊。 江嘤嘤将狐裘的帽兜裹得更严实了,怀里还揣着金芙蓉镂空纹暖炉,她漆黑杏眼眨了眨转头看向扶姞,十分天真,翘唇无害道:“扶姞不必担心,我不冷。” 扶姞当然不是担心这作精,她心疼自己。 她想了想,还是道:“明日还要早起祭祀宗庙,皇子妃得早些歇息。” 江嘤嘤没有什么困意,漆黑杏眼眸光越过长廊下的竹帘瞧着暗紫一片的天色,看似是在看天,实则是在思索文中祭祀发生的事。 祭祀宗庙可不一般,宗庙在皇城西侧神山上,神山地势陡峭难上。但是为了显示虔诚,当然不可能让你乘着轿撵上去,到了神山脚下,即便是天子也得一步步走上去。 这年关祭祀倒是没发生什么事,但是这神山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因为其地势复杂,上去容易下山也容易被堵住个现行,所以倒是个绝佳行刺的好地方。 向来,这些暗里的杀伐都是李燃搞出来的事。 她十分不高兴,什么祭祀,这祭祀的神仙祖宗与她何干,一点也不想去神山。 还有坏东西,说了要在年关前回来的,这下回不来了吧。 江嘤嘤想到之前他信誓旦旦说起回来时候的模样,思忖着,等他回来要如何哭诉着质问他。得想一想要什么补偿,这么一想好像就没什么想要补偿的东西了,毕竟整个府邸的对牌钥匙都在她手里。 但是倒可以想想旁的,比如让他三天不许在她之前起。 在某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江嘤嘤却出奇的有那么些执念,比如打破李燃每天必寅时前起的规定。这样一个最不喜慵懒怠惰的人,要是也有怠惰的时候,一定是极有意思的。 她十分高兴的看着天色,等着暮色彻底降临,还有几个时辰他便算是来迟了。 扶姞看着皇子妃这憋着坏的样子,心里又生生捏了把汗,不知这作精又在打谁的坏主意。 *** 如今时候还早,不远处还可以看见来来回回的婢女结着队而过。 细密的小雪又开始飘落,星星点点的宛若毛毛细雨一般,飘落了一层,很快又化却了。 李燃回来的时候,暮色已经覆盖了整个京都,天上浓郁的雾蓝色混杂着灰色的云层,带着凛然的压迫感。 他披着一身甲胄,身后只跟着武炎一人。等到健硕的大马在府邸大门前停下的时候,候门的小僮都傻了。 殿下走的时候是夹道两侧,旌旗蔽空,威风凛凛的带着队伍走的。按理说回来的时候也该如从前一样,带着队伍威风赫赫的回来。 即便是不 带着队伍回来,也不该是在这样冷的雪夜里,这天一黑就没有人再清理路上的积雪了。 门僮瞧见殿下的坐骑,乌啼踏着厚厚的雪,就连殿下森寒的铁甲上都覆了一层。赶紧恭敬的上前,牵过殿下的马,带着往马厩而去。 李燃却是瞧也没瞧那门僮一眼,阔步便跨入府邸台阶,径自入了门去,行步如风般往后院而去。 武炎见状,知晓殿下要去哪里,也不多打扰,赶紧就先识趣的退下了。 房间里灯火通明,碳盆里的金丝碳烧的正旺盛。 江嘤嘤披着单薄的纯白寝衣坐在软塌上,也不觉得冷,她手里还攥着话本子,漆黑杏眼眸光却是望着那碳盆。 这么好的火,不烤些东西可惜了。 但是如今这个天色太晚了一些,江嘤嘤琢磨着等明日,可以叫人弄些碳烤栗子来。 青芜刚将床榻里用来烘烤的手炉拿走,松软的被窝此刻热腾腾的,还有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料的味道。 整个的大床之上,因为殿下不在,所以只留了皇子妃的东西。 江嘤嘤赤脚踩着木屐走了过去,满意的看着松软的大床,正准备如往常一般躺上去翻滚一番。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匆匆的步履声,有些杂乱和吵闹。很快,春嬷嬷的声音在外响起,带着几分抑制激动:“皇子妃,殿下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躺上大床的江嘤嘤:…… 江嘤嘤看着床边恭候着的青芜一眼,又看了一眼有些吵闹和灯火通明的外间,眨了眨漆黑的眼睛。 李燃,回来了? 他不是得明日才赶得回来?! 第43章 缱绻 一阵杂乱脚步声后,花折门被从外吱呀一声推开了,冷冽的风裹挟着细雪随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一道被道代入了门内。 熟悉的清冷润泽的声音道了声都退下吧,外面的嘈杂声才停止,门吱呀一声又被带上了。 但是因为隔了一道屏风,这些都挡在了外间。 “皇子妃,当真是殿下回来了!”青芜刹那傻眼。 江嘤嘤身上还披着纯白的单薄寝衣,青丝柔顺的披散下,她怀里抱着一只黄铜缠丝手炉。白皙的指尖摩挲着手炉壁上的花纹,整个人都顿住了。 青芜下意识看向了自家主子,就见少女面上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色,这还是青芜第一个在主子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不由的多看了一会儿。 然而很快的,门前的那道颀长的身影很快就踏步进来,绕过了屏风往内间而来,明亮的灯烛将那熟悉的身影映在了屏风上。 李燃在进来前就卸下了甲胄,换了身赶紧的外裳,身上还披着大氅。纵然赶了很久的路,那眉眼依旧好看的紧,桃花眸漆黑,因为在外冻了许久倒是唇色越发殷红,眼尾耳尖都有些红色。 却在瞧见少女的一瞬间,眼底里笑意盛放。 “夫君!”江嘤嘤立马快乐扑上前去,她发现怎么这样久过去,自己瞧见这人还是这样喜欢。 李燃忙张开双臂,将人结结实实的接住。嘤嘤靠在他肩胛上,立刻就被他整个拥住,大氅整个将人裹住。 他翘唇,笑:“嘤嘤,慢些。” 乌暨还道嘤嘤在府邸时候从未念叨过他,从未关心过他安危,看来上次罚的还不够,到现在还在编排嘤嘤。 青芜就眼睁睁着瞧见,主子在瞧见殿下的第一眼,立马就换了副神情,原本还有些诧异震惊的面容瞬间被欢喜代替。 她手上还拎着主子的外裳,本想给主子换上的,主君回来主母怎么能衣衫不整,肯定是要出去迎接的。 心里有一瞬间感觉有种梗到的感觉,是她被春嬷嬷带偏了。殿下若是回来,自然是最先来看主子的,哪里在乎主子穿得什么,可有迎过来。 她还在原地有些踌躇着,因为主子还没伺候好,床方才用熏炉暖过了此刻还没铺好,若是她走了就无人伺候了。但是就在她犹豫的一瞬间,殿下便蹙眉,冷冷的扫过来一眼。 青芜哆嗦了下立即告退,忙不迭赶紧就退下了。 因为在外待的有些久,江嘤嘤将人抱个满怀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气,但是很快的下一刻就被温暖的大氅整个裹住了。 大氅倒是挺厚实的,将身上寒意一瞬就驱散了,甚至还隐隐约有几分燥热。 江嘤嘤不冷了,她抱着李燃的腰身背在他身后的手上还拿着手炉,一时间觉得这手炉有些烫手,就想先退开来将手炉先放一边。 但是李燃却并未松手,他小臂揽在少女的后腰上,掌心藕纱的料子纹理分明,有些柔软。 “嘤嘤。”李燃声音低磁暗哑,带着一股缱绻的味道。 他还想在抱一会。 李燃这几个月来过的并不顺利,事实上他现在肩胛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但是他并不想让嘤嘤知道,左右也不过这些日子就能愈合了。北地是真的难啃,但是好歹他是啃下来了,于是算着年关便赶紧赶回来了。 还好还好,因为让乌暨多处理了些事,倒是提前了一天回来。 江嘤嘤被他这样的姿势圈着,都有些累了,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当即道:“为什么要在这站着,我脚都酸了。” 这才被无奈松开。 李燃没有注意其他,视线落在江嘤嘤赤足踩着木屐的脚上,眉心微微皱了皱。 江嘤嘤还毫无所察,手上还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然后下一刻就被打横抱了起来,失重的瞬间立刻睁大眼睛抱住了这人的脖子。 “这样晚,嘤嘤怎么还不睡,还穿的这样单薄在床下?”李燃长臂结结实实的抱着人,迈腿跨过了屏风,将人放在了屏风后的软塌上。 他倒也没离开,整个人还挤在软榻上,修长笔直的腿,微微弯曲着。江嘤嘤就顺其自然趴在了他的身上,脑袋枕在他曲起的臂膀上。 厚厚的大氅就这样盖在两人的身上,严丝合缝。 江嘤嘤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味,带着夜间露水的气息,全身重量都放在他的臂腕间,手上还不闲着,如往日一样习惯性的去摸他腰间的配饰。 没摸到旁的,只摸到他腰间的匕首,横在那里有些咯人,她就给直接拔了出来,直接扔到了一边。 然后轻车熟路的去摸他腰间隔带上的扣子,皮质的隔代上面挂着好些铜制俊狁配。 这人总喜欢穿这样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硌人。 桌子边的烛光十分的温暖,香炉之中麝香飘香袅袅。 李燃抬手攥住了江嘤嘤作乱的手,下颌抵着少女散落的青丝,她分明一直待在屋中手却有一些凉,相反他这个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掌心却温暖燥热。 于是他就将她瘦小的手整个的攥住,传递着些热量。 时辰已经不早了,按理说李燃此刻应该去侧房沐浴,但是他却并不想动,只是静静的将人拥在怀中。 “自是因为睡不着。” 江嘤嘤语气慵懒的很,手上挣了一下没挣开,她也不想再挣了,于是撇了撇嘴道,“明日辰时要去神山祭祀,夫君应当还记得吧?” 一想到明日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祭祀,江嘤嘤心情没来由的便好了许多。 李燃自然是记得的,他沉声道:“祭祀先祖只是小事,嘤嘤莫怕,明日跟着女官便是。” 祭祀之事确实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在过几日后的围猎之日。 江嘤嘤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就将自己的手从这人的掌心抽了出去,然后面色严肃的坐了起来,漆黑杏眸看着他的眼睛。 李燃不知她为何意,眉心也缓慢的敛起。眼底还有一些疑惑之色。 江嘤嘤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身上,熟练的将大氅扔开,一边蹙着眉问道:“你可是受了伤?我闻到了药味!” 轻轻浅浅,若有似无。 李燃动作一顿,下意识攥住她的手,道:“无妨,并非什么要紧的伤,只是伤及皮肉罢了。” 江嘤嘤去拨开他的手,然后十分不相信的去解他的衣带,一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人从来都是不知顾及自己的,若是伤好了,她柜子里面还有些玉兰膏,正好可以抹上一些,然后得赶紧上府医过来开药。 少女青丝披散,眉心深深掐起,那一双漆黑杏眸写满了不高兴,唇角也紧绷了起来。 李燃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心尖却是炙热的,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因为方才在外面呆久了,眼尾处还有些泛红,就显得更为潋滟。 他指尖还有些滚烫,捏着少女手腕的手,叹息一声,微微用力将人又重新扯入怀中。 “夫君做什么?!”江嘤嘤不高兴的道,她手上还扒拉着他的衣襟呢,又整个人的被圈住了,她动了动身子,想从他身上爬下来。 “嘤嘤莫闹。” 李燃却是起了身,将她的手腕捏在手里把玩,白皙的皓腕上套着一串粉橙色的珍珠链,一粒一粒的十分圆润光泽。 他就这样摸索着她手腕上的珍珠,一边岔开话题清声问:“之前赠礼的那只金凤簪,可有收到?” 那簪子是他在北地抄 了几个人的家,翻出来的东西,上面原本染了不少血,早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了。 当然这一些他没必要让嘤嘤知晓,不然嘤嘤这样胆小,定是要害怕很久的。 他竟还好意思提那凤簪,生辰礼不送旁的变罢了,竟然要她供着一只不能带的发簪。江嘤嘤顿了顿,勉强道:“收到了。” “和太子妃的那一只相比,如何?”李燃眼睛还笑着,那只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轻轻的梳拢着少女散落的青丝。 “夫君送的东西,自然是要比太子妃那一只好上百倍的。”江嘤嘤语气自如,只是说着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只是那样的东西又不能戴。” 但是说的确实也是。 李燃略微沉思便坐起身,将身上的大氅给嘤嘤披好了,问道:“那簪子现在何处?” 江嘤嘤也跟着从塌上坐起来,拢着披风,踩上了木屐,下颌微抬便跟在李燃的身后来到了妆台前。 那金灿灿珍贵的凤簪,此刻就安静的躺在妆匣之中,和其他的寻常簪子躺在一起。 即便是再好看的簪子,在江嘤嘤眼里也不过寻常装扮之物,她能将这簪子好生供着就怪了。 妆镜前,江嘤嘤笔直的坐着,李燃站在她身后,微微弯腰拾起那十分显眼的凤簪。嘤嘤的青丝是散着的,他就抬手微动给她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然后将手里的凤簪缓缓给她戴上。 他动作极为小心缓慢,像是极为慎重的模样。 江嘤嘤在镜子里瞧着,仿佛看见了当初重阳之时,他小心的将那茱萸去了刺给她簪在发间一样。 她撑着下颌,寻思这坏东西莫不是看出来她不向来怕扯到头发? 第44章 冷香 镜中少女柔顺的青丝高挽起, 鬓间斜飞一只凤簪。额前发丝柔顺,那簪子是极好看的,眼睛是好看的蓝宝石, 嘴里吐着串珍珠。 少女纤指拖着腮,漆黑杏眼生得乖巧, 菱唇扬起。 这样威严的簪子在发间,更添了丝华贵。 江嘤嘤身上还披着李燃的大氅,和这样的簪子搭在一起,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唔了声,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若不是这样的簪子被赋予了别的意义, 她当真会十分喜欢的。 谁不喜欢好看的首饰呢。 李燃漆眸沉醉的看着镜中的嘤嘤, 指尖拂过那凤簪的凤首, 他本是向来不会在嘤嘤面前说这些的,但是他喃喃开口意有所指:“总有一天,本殿会在天下人面前, 亲手为嘤嘤带上比这还要好的簪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燃的语气平稳, 浪静风恬, 仿佛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一般。但是这话里透出的东西, 却足以一击石起千层浪。 比这还好的簪子, 是什么簪子? 除了太子妃的发簪, 莫过于皇后的九凤簪。 角落猊兽铜香炉里檀香气息暗沉,碾过人心头。烛光跳了跳, 镜中人的面容明灭不定。 江嘤嘤透过镜子看着他这幅志在宏图的模样, 被他感染一时间心里倒是也有起伏。指尖抚过了妆台上的梳子, 其实她知道书里的剧情后, 便也没有多想戴上什么璀璨珍贵的凤冠。 在那区区凤簪之后,含着的是数不清的淋漓鲜血。 那是自己人的血,为了一个目标而死。 作为反派炮灰去争夺注定属于主角的东西,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嘤嘤虽然向来付得起代价,但是相较来说,她并不觉得那个位置能值得上那样多的命去偿。 不值得。 她只当听不懂,十分善解人意的劝说:“怎么能让夫君这样为难,不过是个簪子罢了。” 看吧,她并没有这样想要,下次送些别的。 但是很明显她暗示在李燃眼里就尽数成了体贴,他掩下眼底涌起的暗色,将她的碎发整理着,一边笑着道:“好,都听嘤嘤的。” 江嘤嘤知道他还是没听进去,也是自然,他能听就怪了。 李燃还问了嘤嘤这些日子在京中发生的事,在听到嘤嘤道曹家和东宫的婚事后,也没有露出旁的表情。 又说了半晌,时候已经不早了,江嘤嘤问他:“这次夫君这时候回来,陛下怕是不知道吧?” 明日祭祀之事说来不重要,但是也重要。 祭祀是由太史监五官保章正佐从礼部主持,由陛下和太子走在最前,着手祭祀。 这样的大事,本来李燃在外赶不回来也就不必参加了,但是他既然回来了,明日必然是要去的。 原本,江嘤嘤都已经打算称病不去了,但是她想着李燃定是很想去的,那样庄重肃穆的仪式也是权势的代表。 其实每年祭祀这件事情对于李燃来说,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太子是储君,所以每年祭祖都是由陛下亲自带着储君进内殿,祭拜先祖。而李燃只能站在殿外,站在宗室子弟之间,率领宗室子弟们一道祭拜。 陛下只有两位皇子,所以这样的差别对待无疑是巨大的。分明都是陛下的子嗣,但是储君只能有一位,另一位只能是臣子,是日后的宗室藩王。 无人知道,李燃每年祭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李燃并未将提前回来的事放在心上,他掌心按在嘤嘤的肩胛上,神色微顿道:“一会儿,我便给些奏折,明日去前我还要先入宫一趟。” 明日祭祖定然是要去的,这是与嘤嘤大婚后第一次祭祖,自然要一起去宗庙。他这样紧着回来,好歹算是赶上了。 擅自将队伍扔在后头,提前回来,自然还是要去和父皇说一声的。 当然,这个说,当然不是普通的说。正好可以表达一番对父皇记挂之心,以及对先祖英灵的敬重,还有对祭祀之事的慎重。 江嘤嘤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抬手就去拆头顶的发髻。 李燃漆黑的眸光深深落在镜中她脸上,语气微顿,道:“嘤嘤若是困了,便先睡去。” 他指尖微动了动,有些贪恋的在她耳鬓间,帮着她将散下的发丝挪到肩后,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也不能耽误了嘤嘤休息,今日确实有些晚了,再不睡明日嘤嘤该起不来了。 江嘤嘤打了个哈欠,推了推他,催促道:“那夫君快些去沐浴,折子什么的,明日起来写也是一样。” 她是有些困了,李燃好久没回来,她还是有些想念这样好用的抱枕的。旁的不说,虽然有些硬,但是手感还是不错的。 于是手感不错的李燃就被这样推了出去,然而等江嘤嘤到了床边的时候,看着眼前青芜刚熨烫好还未铺好的被子,沉默了。 顿时有种去将李燃叫回来的冲动,但是思及他还未沐浴更衣,江嘤嘤还是勉强住了脚准备等他回来。 被子是被掀开的,方才被青芜暖过的地方,早就变得冰凉了。这个天虽然房间里是暖和的,但是这样又厚又凉的被子压在身上还是很不舒服的。 江嘤嘤就默默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她还是懒得出去,李燃回来后这边入夜就无人伺候了,这是江嘤嘤素来的惯例,她顿了顿也不想管了,出去找人还要加衣裳,外面风还大,于是她就干脆就抱着暖炉披着李燃的大氅盘腿坐在了软塌上。 因为李燃回来的突然,江嘤嘤已经要睡下了,曹栾便让人将热水备在了侧院,很快李燃便沐浴过从外回来了。 外面这样冷,从外回来的李燃身上却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裳,他好像丁点也不怕冷一样。 看到灯烛通明,嘤嘤还盘腿坐在软塌上等他,李燃微微一愣,一边将外面多的灯熄灭,一边走近,有些疑惑:“嘤嘤怎么还没睡?” 灯烛映着江嘤嘤充满怨念的面容,嘤嘤抱臂看他,抬了抬下颌让他看看床上,抱怨道:“都怪你,青芜被子还未暖好,夫君便将她遣走了。这样冷的被衾,叫我怎么睡!” 原本被子都被熏得又暖又香,现在是又冷又香了。 江嘤嘤从来不睡这样冷的被子。 所以她才多等了一会儿,她向来是不喜欢等人的,都怪李燃! 熏炉被青芜带走了,李燃一向知道她娇气,于是就安抚了两句,亲自走到床边去将被子整理好。 江嘤嘤坐在软塌上,看着床前那个铺床叠被的身影,竟然看出了那么一丝贤良。她顿了顿,摇摇头赶走自己脑中奇怪的念头,好歹是满意了。 等李燃将床铺好了还不算,她坐在软塌上十分自然的指挥着:“夫君先睡,等被子暖了再叫我。” 李燃:…… 李燃差点被她气笑了,嘤嘤这是将自己当成暖床婢女了,他好歹也是个皇子。 知道她怕冷,于是干脆大步过去,将还裹着大氅的嘤嘤整个连人带衣裳呈直角形状抱起,在嘤嘤不满挣扎的状态下,端端正正的将她放到了床上。 抬手放下了纱帐,青纱帐幔放下瞬间江床边的烛光挡中和,显现出一层朦胧的暗影。李燃就坐在她身前,上半身坐的笔直,修长的腿却横在她身前,而那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哪有丈夫在床上坐着,妻子在软榻上蜷缩着,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 既然嘤嘤不想进被窝来,在床上披着大氅坐着也成。 江嘤嘤眨眨眼睛也不满看着他,她手上还揣着那只铜制掐金丝暖炉,暖炉的炭已经快熄灭了,还有些余温。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江嘤嘤就想咬人了,还好这坏东西没把大氅扯下来,将她硬塞进被窝。 李燃身上着着和她一样的寝衣,明明是同样的衣裳到了他身上,就显得那样的板正清朗,他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住。 看见他乖乖给自己暖床,江嘤嘤眼底才闪现满意之色。 其实被子里一点也不冷,但是嘤嘤和他毕竟不同,所以李燃还是将被子暖了一会儿。 嘤嘤柔软的青丝都散开了,她身子倒是将大氅裹得紧紧的,干脆变成了一个蚕蛹。 李燃漆眸忍不住含了笑,视线深邃的就盯着她瞧,然后抬手给她将耷拉了眼睛都发丝都撩开了。 声音清润问:“当真有这样冷吗?” “自然是冷的。”江嘤嘤不喜欢又冷又厚重的被衾,也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由此也可见方才她能在他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去抱他,是有多喜欢他了。 帐子外的烛光太过朦胧,但是帐子里的温度却很高,仿佛带着盎然的春意。 李燃有些没忍住,让她挪过来靠得近一些。 江嘤嘤困意都要被他折腾没了,干脆就翻那个隔着被子趴在他的身上。她撑着下河仔细的看着着李燃俊朗的面容,如墨鬓染的眉眼,漆黑的桃花眼,殷红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线,唇角却是上翘着的。 这人怎么看,还是怎么好看。 李燃视线从她微颦的眉眼划过,心中微动,抬头凑近了些在她眼角亲了亲。 眼角有些冰凉,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仿佛带着无尽的欢喜珍视。 江嘤嘤顿住,看着朦胧光影的帐中眸色渐渐深的李燃,他绷着下颌一本正经的样子,然而她手下撑着的胸腔却是一直在震动的,手都有些发麻了。 这坏东西,有什么好笑的。 第45章 盛妆 江嘤嘤动了动身子, 觉得身上裹着大氅有些燥热了,她想把手伸出来摸一摸他的脸,这坏东西长得真好看, 睫毛长的如同鸦羽一般。 然后整个人变天旋地转的翻了过来,李燃抬手将她的大氅解了下来, 江嘤嘤顿时浑身一冷,漆黑杏眸瞪他,不满的撇了撇嘴,刚想要说什么,然后整个人便被拉进了被子里。 被窝里果然好暖,这人像个火炉一样, 江嘤嘤手肘撑着床榻, 刚想调整身子翻过来, 但是眼前却是落下了一片阴影。 细细密密的吻带着清冽的冷香就落了下来,从眉心辗转往下,眼角到腮边。 有些试探的意味, 就像只要江嘤嘤表露出一丝困意,他便会收手, 然后揽着她一起入睡一般。 但是这会儿江嘤嘤确实是清醒过来了, 她睁着杏眸, 整个人都顿住了, 只觉得他每落下一吻的地方冰凉过后都只剩下了炽热和颤栗。 他身上是真的热, 江嘤嘤环住了他的脖颈,心中也有些意动。然而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被他扯开衣带前, 下一步勾开了他的衣领, 然后好看的杏眸一眯, 白皙紧实的胸膛映入眼中,然而左侧肩胛上却是有一抹红痕映入眼帘。 这只是冰山一角,衣裳遮盖之下,左胸的伤应该更严重。 “夫君,这伤是怎么回事?”她一语打断了旖旎。 江嘤嘤利落的很,立马抬手扯开了他的衣裳,李燃顿了一下,攥住了她的手,好声道:“无妨,只是小伤而已,上了药,过两日就好了。” 左胸正靠近心脏,怎么可能算是小伤? 江嘤嘤知道他去一趟北地不容易,却不知竟还有这样的凶险。 李燃知道她看到伤定会害怕的,并没有想在她眼前解衣裳,抬臂将她圈在怀里。漆眸落在她面容上,原本的暗色也消散了些,顿了顿道:“嘤嘤,无妨的。” 他早就习惯如此了,有多少想要李恒死的人,就有更多想要他死的人。这次的事还好,这样的伤也是在他算计的一环,虽是被伤到了但是也成功收揽了人心。 见嘤嘤眉心仍旧拧着,李燃好声解释道:“只是看着严重,实则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肉罢了。” 他自己要受的伤,自然是控制的好好的。当时看着却是是有些严重,其实却是好的比较快的。 江嘤嘤半信将疑,但是这人又捂得死死的不让她看。此刻太晚了,也不好再叫太医过来。她略微思忖了一番,准备等明日从宗庙回来,再让府医过来给这人看看。 * 经过这伤,江嘤嘤也没有旁的心思了,她抱着李燃的腰,脑袋如往常一样枕在他胸膛前,满意的闭上眼。 床幔外的灯烛还未熄灭,江嘤嘤想了想,还是想起了书里对去宗庙祭祀的那些描写,那是冬日诶,他站在外面一定是极冷。 命妇后妃都是和皇后在一处,也不和他在一起,到时候宗庙前是什么样子江嘤嘤是看不到的。 江嘤嘤抱着他,轻唔一声道:“其实宗庙之中也没有什么意思,鬼气森严的,站在外面看看也挺好的。” 这话委实大逆不道,若是寻常时候,李燃定是要黑着脸让她莫要胡言。但是因其话中意,却暗有所指。 李燃一顿,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却见嘤嘤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什么。他平心静气,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放在心上了,只是提醒:“宗庙之事不可胡言,这样的话,嘤嘤以后莫要再说。” 隔墙有耳,嘤嘤这样口无遮拦,以后难免要酿下大祸。 江嘤嘤不说话了,只是闭着眼睛,当做什么也没说一样。 李燃想到每年祭祀之事,眸色晦暗了下来,指节无意识梳理着嘤嘤的青丝,他自是不会让李恒一直这样安稳的。 *** 次日风雪消弭,天不亮的时候外间就开始有仆婢活动的声音了。因为要去宗庙祭祀,所以得着正装,如太子妃及其一众命妇得着相应品阶的翟衣,盛装之下,光发髻就要梳很久。 江嘤嘤撑着脑袋坐在妆台前,看着窗外还朦胧的天色,身后扶姞和春嬷嬷站在一处正梳着发。她撑着下颌,纵然已经清醒了,但是还是有些怨念的。 皇子妃的规制,光头冠就有好几斤了。 春嬷嬷手里端着檀木拖上还放置着云纹边钗和玛瑙鬓梳,看到主子随意拨弄着妆匣中的首饰,压根没将这次去宗庙的事情放在心上,顿时心里就唉声叹气:“今日祭祀之事至关重要,皇子妃切莫不当回事。” 然后,江嘤嘤就听着她在耳边唠叨,所谓祭祀之事到底如何重要。 春嬷嬷念叨了两日了,按照她的说法,得是祭祀宗庙知后才算是正是坐稳了皇子妃的位置。就如同寻常世家的主母宗妇,在此事上也是极为慎重的,若是连祭祀宗祠都不得去的话,便也称不上是主母了。 扶姞板着脸给皇子妃梳着发,她实在是纳罕,这作精是怎么能容忍身边有这样一个碎嘴嬷嬷。 实事上,她有瞧见过皇子妃偶尔会烦春嬷嬷,然后将人打发走,但是并不会就此将人从身边调走,倒是有时候还会特意将人叫到身边听着人念叨。 这作精的喜好,果然不是寻常人能猜到的。 春嬷嬷还在说着,扶姞看着镜中听的津津有味的皇子妃,充分怀疑皇子妃是将人当然说书的了。 扶姞想问春嬷嬷,要是皇子妃这都不算坐稳主母位置,是不是要等她将房顶揭下来才算是坐稳了。但是她现在在皇子妃面前已经习惯当哑巴了,所以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开口的。 入了冬天亮的就晚,窗外还有窸窣的风声。虽然今日江嘤嘤起的早,但是李燃向来是起的更早的,早早就去了前院。 等到扶姞给皇子妃将发冠带上的时候,殿下才方从外回来,身上还披着皇子的黑色衮冕,腰束革带配金钩暐,处处透着皇族的矜贵和制度的森严。 李燃从外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特有的森寒之气。 侍奉的婢女纷纷行礼。 江嘤嘤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穿这样的衮冕,只觉得当真是赏心悦目好看的紧,这坏东西怎么能这样好看呢。 李燃不知她所想,走近了前去,看着镜中的少女仔细叮嘱着今日所要注意之事。他眉心微蹙着,与江嘤嘤道:“乌暨还未回来,本殿让向沧带侍卫跟着车队保护嘤嘤,若是有任何为难之事,嘤嘤只管让他处理。” “等祭祀结束,嘤嘤莫要走动,只在原地等着便是。” 他还要去宫中面见父皇,祭祀之事母妃不去,但是皇后却是在的。李燃到底是不放心皇后的,那样心思深沉的老狐狸,嘤嘤在她手上怕是要吃亏,等到祭祀结束他得过去亲自看着才行,在这之前还是得让向沧跟着。 江嘤嘤看着李燃正色沉声叮嘱的模样,顿时起床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当即那双杏眼都盛着满了笑,翘唇娇声乖巧应着好。 李燃见她应下,这才放心些。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曹栾的声音,只道邹先生知道殿下回来了,有事想要求见殿下。 扶姞已经将皇子妃的发冠都戴好了,穿戴整齐的江嘤嘤挥了挥手,让李燃放心去吧。 李燃便也没有多待,他还要赶着时辰进宫。 等李燃走了,江嘤嘤原本也该走了,但是她顿了顿,下意识抬眼看着窗外还漆黑的天色,眸色微动,面有古怪。 邹信这时候来寻李燃?这坏东西莫不是又要做什么坏事吧。 神山在皇城之中,这倒是极近的,江嘤嘤乘着车,倒是没过多久便到了神山脚下。 皇城森言,神山上是宗庙之处,临近祭祀这两天周围自然是驻扎着身着甲胄,神色肃穆的金吾卫。 江嘤嘤到的时候人几乎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留在京中的宗室命妇并不多,除了上一朝留下来的几个不受宠的公主,还有几个和藩王提前进京城见驾的王妃,便没有其他人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宁贵妃本来可以来的,她亦是在皇族玉蝶之上,有品阶的命妇。但是因为按照规矩,宫中不可无高位嫔妃坐阵,所以宁贵妃每年都不会来。 而后宫其他的嫔妃又没有这个资格过来,所以就导致女眷这边的人是极少的。 在山脚下早就有太监搭好了营帐,以供贵人们稍作休息。 纵然还没有到祭拜的时辰,但是在江嘤嘤来之前皇后和太子妃的轿撵早就到了,其他的命妇也早就拜见过皇后和太子妃了。 在江嘤嘤下了轿撵之后,就有侯在旁边的内侍恭敬的引荐,将江嘤嘤带到了给二皇子府邸准备的营帐前。 营帐是极为简陋的营帐,只是勉强有个遮挡的地方,因为贵人们只是在此处歇个脚,不会呆多久。 内侍恭敬对江嘤嘤道:“各位命妇都在皇后娘娘营帐之中。” 春嬷嬷顿时提心吊胆,赶忙问内侍道:“皇后娘娘是何时到的?” 内侍年纪不大,倒是看出了春嬷嬷的惶恐,视线飘到了江嘤嘤的脸上,却惊诧的瞧见这位二皇子妃面容生的乖巧,却在这时候还能怡然自得地指挥着身边的婢女为自己倒茶。 他顿了顿,不由吞了一口口水,道:“皇后娘娘已经来了许久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 春嬷嬷还在一边道:“皇子妃,咱们来得不早,得赶紧过去拜见皇后娘娘。” 扶姞看着营帐之中桌子上已经放置很久的茶水,神色微滞,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皇子妃。 这样放久了的茶水,这作精一般是不会喝的吧? 但是这简易搭出来的凉棚,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地方可以煮茶了,尤其是皇子妃。马上就要去见皇后,怕是也没有空去费这心思煮新的茶了。 她顿了顿,赶紧将茶端上去,递给了这作精。 果然,江嘤嘤接过茶,喝了两口,皱了皱眉。 扶姞心提了一下,却发现做精并未发作,只是将茶水随手又塞给了她,重新看向了那个内侍,扬了扬唇道: “走吧。” 皇后啊,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就是不知道李环在不在,在的话想必是极为热闹的。 她营帐之中没有什么新鲜的茶水,但是皇后营帐之中就不一样了。祭祀之前,还有热闹可看,也是件乐趣了。 第46章 秘密 皇子妃的仪仗自然也是不小的, 马车边的侍卫站了一排,江嘤嘤只带了李燃安排的那个侍卫头儿向沧在身边。 这也是李燃麾下的从属,身手仅次于武炎和乌暨。 外面天色已经吐白, 向沧抱着剑恭敬的跟在江嘤嘤身后,他年纪瞧着不大,像是才及冠。但是倒是没有年轻人的朝气,眉心有“川”字痕迹, 严肃古板的模样。 江嘤嘤瞧出这个向沧也是个对她有不喜的, 从他跟在马车中护送的时候,就只有一个表情,就是永远都绷着脸色。虽然依旧有一个从属的谦卑, 但是同时拥有眼睛和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人对自己并不满意。 可惜青芜不在,江嘤嘤有些恶趣味的想,不然让青芜站在旁边讲笑话, 这人绷不住笑的样子一定极有意思。 山下到处都种着槐树和松柏,见错交叉开来,还有一些长得茂盛的冬青灌木。叶脉上都还湿润着, 江嘤嘤不喜欢身边带太多人, 就将其他人遣走了, 只带着扶姞和向沧。这两人都是话少的,一时间耳边清净下来, 江嘤嘤还颇有些不习惯。 营帐间相隔的并不远,但是江嘤嘤并未指节去皇后的营帐, 她现在山脚下走了些地方查看了下大致地势, 这是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做的事。 神山陡峭但是并不高, 宗庙也并非在山顶上,而是在山腰上。地势倒是有些复杂,江嘤嘤看着那长长的通往山腰被称为天梯的阶梯就觉得乏了,她觉得想出把宗庙建在这里的人当真是个鬼才。 扶姞还不敢说话,向沧原本就呈“川”字的眉心,这会儿皱得更是深了。他抱着剑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皇子妃,但是这又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殿下只是让他来保护皇子妃。 他就没见过皇子妃这样的,又娇又作。殿下向来不是能为女色所动的人,向沧是当真不知殿下是瞧上皇子妃哪点了。 眼前是一片灌木,在那层层僻静的绿色中,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 江嘤嘤下意识就放缓了脚步,漆黑杏眼眯着就望了过去,在那层层叠叠的枝叶后,有两道玄色身影。 天边太阳刚出,枝叶间层层都渡上了层金光,在那灌木后的人,露出了一半眉眼,面色严肃眉心深皱着的模样。 倒是巧啊,竟然能在这里碰上李恒。 李恒丝毫没注意这么一会儿,这样僻静的地方就有人过来了。他身上还穿着太子的衮冕,和那个侍卫模样的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江嘤嘤听不清,就下意识的走了近了些,然后在杨柳下驻足了片刻。 身边的向沧神色有些不满,但是他也想听李恒的事情,就放缓看脚步。 李恒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掩在袖中的手指节微动,然后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就听那位侍从模样的人道: “旁的人都不在了,倒是行三的那位女郎君找到了……” 行三的女郎君?什么女郎君…… “女郎君受了不少苦,身子也不大好,如今正被安置在别苑,让大夫好生照看着。” 冬青篱墙背后,江嘤嘤抬眸看着天色思索着剧情,然后就面露古怪之色。行三,且身子不好,莫不是那位前几年被抄了家的表妹吧? 准确的来说这位表妹,并不能说是亲的表妹。 当年皇后的母族郑家出事,父亲兄长皆死在牢狱之中,族中与之关系最近的几脉,尽数被抄家流放。 原本好生生的也是个世家大族,到最后覆灭也不过只是陛下一道圣旨之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恒。 郑家是站在李恒背后的,所做的一切事情也都是为了保证李恒这个皇储能坐稳位置,以及天下权势能保持在天子手里。 只是时间一久,这人心难免就会失了分寸。最后做错了事情,便落得了如此的下场。 这些年陛下尚且在世,李恒虽然不能替郑家平反,却也是一直在找寻当年被流放的郑氏族人的下落。 江嘤嘤想到那位郑表妹,脸上便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来,菱唇也微微的翘了起来。 过几日,东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一边的向沧听的是一知半解,然而他转过头就瞧见皇子妃好像什么都听懂了的表情,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他心下微沉,皇子妃竟对东宫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再一联想到之前的传闻,向沧的脸色顿时更为不善了起来,按着剑柄的手也更为紧了些。 此事等回去之后,还是要提醒殿下,切不可为妖女迷了心智。 从江嘤嘤这个位置离李恒算得上是近的,就在她思索剧情的空档,好巧不巧李恒也似有所感,转首望了过来。 一瞬间,那张从容有度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阳光打在层层枝叶上面,散落金灿灿如沙砾一般的光。 着着翟衣盛装打扮的少女不知驻足站了多久,那双漆黑的心眼都闪着晶亮的光芒,凌唇高高翘起,笑得十分开心。 向沧向来有隐蔽的功夫,在李恒转过头来的时候就下意识闪躲到了树后隐匿了起来。于是原地就只剩下了江嘤嘤,何躲的远远并未跟上来的扶姞。 李恒看着江嘤嘤,脸色变得漆黑,顿时冷声道:“弟妹在此处作甚?” 他将前两个字咬的特别重,意在提醒江嘤嘤的身份。 然而江嘤嘤却只当他是秘密被人听见,恼羞成怒。 其实这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过不了几日那郑三娘子就会被带入宫中,身份也会被公开。 此刻这刻意被他咬重的“弟妹”二字听在江嘤嘤,就显得十分有意思,她笑得更为厉害了,一手掩唇一手捂腹,前仰后合笑得几乎快喘不上气,笑得像一个反派一般。 要知道,寻常时候李恒在外人面前,也只是称呼李燃为“皇弟”,就连皇后也只是叫她“皇子妃”而已。这一声“弟妹”,听在江嘤嘤的耳朵里就显得十分滑稽了,她只觉得李恒为了这郑娘子的事,到底也是拼了。 她笑了半天,止住了笑,眼角还含了泪珠,倒是极为的好心,大发了慈悲:“太子殿下放心,嘤嘤什么也没听到。” 李恒盯着她看了半响,似乎是没料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神经病,想到方才所说之事,顿了顿,隐忍了片刻,还是没有再说。 看了旁边的随侍一眼,含了三分怒意,似乎是在说“看你找的好地方”,接着一挥衣袖便抬步走了。 那侍从看了江嘤嘤一眼,还不忘行了个礼赶紧跟上。 等太子走后,向沧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静默的看了皇子妃半晌。 江嘤嘤就止住了笑,眉梢微挑瞧了向沧一眼,殷红的菱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有话便说。” 向沧确实有话要说,他隐忍了片刻,在皇子妃发问之后,终于还是恭敬的后退了一步,一礼道:“皇子妃身为府邸主母,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有些人该避嫌的便就该避嫌。” 分明看到太子就在这里,便应该止步才是,偏偏还要上前。 江嘤嘤漆黑杏眼瞧着他,半晌轻唔了一声。 李燃麾下的这些人里面,除了武炎好像就没有一个人对她没有不满的。 “是吗。”她翘唇笑了笑,“那向沧身为我夫君麾下谋臣,怎么也不避开点太子?还是说,向沧也想接近太子?” 向沧脸色顿时一黑,他身为殿下的人自然是要替殿下探听太子的秘密,如何能混为一谈? 然后他就听皇子妃看着他道:“你是为何接近太子,本妃便是为何接近太子。” 灿灿阳光之下,少女笑容莞尔,问他道:“懂了?” 向沧一顿,抬眸怔怔的看了过去。 * 另一边,天子的銮驾已经降临。金吾卫在四处站开,旌旗飘扬,太史监的老臣也都到了。 “可有看见太子?”穿着裘冕的皇帝微微蹙眉,沉声。 “回陛下,未曾。” 左右随侍赶紧吩咐人去寻太子,这种时候,太子不在陛下身边往哪跑呢,没看见二殿下都一直侍奉在身侧。 李燃一身衮冕恭顺站在父皇身侧,十分善解人意的说情:“皇兄许是有重要的事,耽搁了片刻。” 第47章 险恶(一) 究竟有什么事, 竟比得上祭祀宗庙? 皇帝并未说话,那双眼角有着深沉细纹的眼睛望向了李燃,此次次子平乱赈灾有大功, 还未来得及赏赐。 李燃微微一笑,抬手继续道:“毕竟皇兄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愚懦顽劣之人。” 皇帝是想给长子留几分面子,沉着脸色, 语气倒是不轻不重, “太子今日倒是越发的忙了,这样的时候都难见到人。” 他是偏袒太子,但是不会明着纵容。 就在说话的空档, 远处终于有人走来,是太子。 李恒行色匆匆而来, 看到脸色漆黑的陛下,和一脸小人得志模样的李燃,赶紧惶恐行礼:“方才母后有些事传唤, 叫父皇久等了,儿臣知罪。” 今日祭祀宗庙,皇帝纵有不满,肯定不会在今日这个时候再多计较, 眸色沉沉道:“太子到了便好。” 按照时辰, 不多时便该走了。 初晨的光绚烂整个山林,从层层落叶的缝隙间穿透。少女与他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 漆黑的眸光都带了温柔之色,短短两句诘问却是尽数在阐述自己对殿下的心意。 皇子妃莞尔一笑, 问:“懂了?” 她是在说, 并非是不知避嫌, 只是心里都向殿下而已。 就如他一样。 向沧愣了一瞬,心下突然有些愧疚,皇子妃方才也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 倒是他以小人之心了,皇子妃也并未计较。 之前殿下收到密信,便下令让关清着手去查,他与关清向来走的极近,当时去查的事他几乎是全然参与了,知道的也最是清楚。 当时殿下对未过门的皇子妃亦是不满的,所以他们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但是直到现在事态发展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些懊恼之色,往后退了退,刚想请罪。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出,就听着这温柔的声音用最矫揉造作的语气,刁钻道:“但是向沧,你好大的胆子,夫君让你来保护本妃,遇到事情你却先一步躲了起来!” 向沧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最娇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语:“如你这般,莫要说护卫谁了,便当个拎刀的架子,等危险来了再将刀丢出来,让本妃这个弱女子来保护你好了!” 一边的扶姞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空寂的林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作精能体贴人? 向沧还想解释,他躲起来是不想给殿下平添麻烦。 但是江嘤嘤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了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十分做作害怕道:“不过是在此处走走,不想竟然遇到太子与臣属密谈,当真吓死我了。向沧既不愿意跟随保护我,今日便走吧。” 她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女人,这个毒妇! 他方才竟差点被她迷惑了,向沧脸色顿时青黑,青灰靴子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 但是江嘤嘤要走了,且不允许他跟上来。 一瞬间向沧唇色白了白,要是真让皇子妃这样走了,此等失职之事可是大罪,府邸法令素来都是极为鲜明的。 他抱剑,咬了咬牙恭敬道:“属下知罪,任由皇子妃惩处,只是殿下令属下时时跟随保护皇子妃,不得稍离。” 皇子妃是要惩治他,他便任由其处置便是,否则若是他因此被赶走,皇子妃中间又出事,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扶姞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早知如此,招惹这祖宗做什么。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啊,更该避着点才是。 可惜,这点向沧还是知道的晚了些。江嘤嘤压根没多给他什么眼神,只是抚了抚衣袖,唇角含笑,语气淡漠道:“晚些时候,向沧,你可千万要记得向你家殿下请罪啊。” 要是主动请罪,应该会罚的轻一点。 迎合夫郎臣属,让其对自己改观,收拢人心?不存在的,她又不是元雅容。 向沧见皇子妃并未再驱逐自己,松了口气,抱剑闷声应是。 饶是心中气得要死,这会儿是一点不恭敬也不敢有了。 江嘤嘤去了皇后的营帐,太子妃和李环还有其他的命妇都在,倒是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各方势力明贬暗损的场面,倒是安静的很。 简单的见过礼后,江嘤嘤便在李环旁侧的位置做好。宣平长公主李环今日穿着长公主的礼衣,端庄肃穆,倒是脱离了往日那种浑身带着刺的样子,显得有几分平和,甚至都没有主动找茬皇后。 元雅容还在和邻座的垚王妃说着话,藩王本都是在封地上的,每到年关都会有藩王进京,今年垚王也在其中。 垚王妃虽是与元雅容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勉强,今日她并非是一个人坐在这的,身边还带了一个七八岁的郡主。 她身子不好,这些年身边只有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垚王几年前宠幸一个婢女,让其做了侧妃不说,还生下了长子,如今却是带着那个庶子登堂入室祭祀宗庙了。 那个被宠幸的婢女原也不是什么婢女,而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从小就跟随在垚王身边照顾,感情也更深一些,但是因为其身份的原因,当不得正妻,只能委屈为侧妃。 本来这都是些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垚王妃是断然不可能拿出来说的,但是这次来京中,垚王做的委实过分了一些,竟然以多年无嫡子为由,上奏请谏,册封庶长子为世子。 还好陛下尚未糊涂,将请谏驳回了。但是这事儿却是自此传开了,大家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垚王妃竟是过得这般凄苦。 当面当然不会明着揭人家的短,只是垚王妃就坐在元雅容身侧,两人说话间难免就谈及此事了。 元雅容将她好生安慰了一番,让她放宽心,那庶子如今也不过还是个稚童,陛下绝不会同意这样荒诞之事的。 垚王与太子素来是一党的,这次请封世子的事情,垚王倒是非常丧气,不可放弃,还想再继续上奏。还是要多亏了太子将人劝住了,此事这才暂且作罢,且告一段落了。 垚王妃还低声劝着元雅容,多注意一些围在太子身边的贱婢,说不得哪天就出来一个魅主的东西。 元雅容只是笑了笑倒是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垚王妃好心提醒。 太子身为储君,心中自有谋略,和喜好女色的闲散藩王自是不同的,是断然不可能与婢女苟合的。 因为李燃送的簪子的缘故,江嘤嘤这会儿一来就瞧见元雅容发髻上带着的凤簪,十分的晃眼。 元雅容平日里穿着都十分朴素,头上也不会戴多么繁琐的簪环,但是今日瞧着她盛装的样子,倒是有太子妃的仪韵气度。 江嘤嘤坐得离两人极近,也因此将俩人的话都听了入耳去,顿觉十分有意思。 李环瞧着江嘤嘤一直在瞧着元雅容,且脸上的笑容十分叫人熟悉,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问:“太子妃有什么好看的?” 江嘤嘤瞧了她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道:“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李环顿感失望,怎么还卖起了关子。 江嘤嘤倒是想说,但是可惜了,郑表妹的事是她通过剧情得知的,脱离书中剧情,她这个身体是不知道有郑表妹这个人的。规则限制之下,即便是她想说,也会被强制禁言。 此刻,元雅容显然也是不知道那位郑表妹之事的,神色倒是坦然的紧,还能与垚王妃笑着说着话。 可惜啊,元雅容是个拿着宫斗剧本的女主,身边要被他打脸的恶毒女配,依旧在实时刷新之中。 其实宗庙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祭祀之事是,是命妇和宗世子是分开来的,等一众繁琐步骤走完,时候已经不早了。 然而就在命妇这边可以离开的时候,宗庙前殿,皇子宗室王那边又出了新的动静。 江嘤嘤站在李环身侧,李环的婢女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凑近了在长公主耳边道:“祭典时候,出了大事。” 太子李恒在随陛下祭天之时,手里持的香,烧断了。 不说祭天的香是经过多么慎重筛选才筛选出来的,要知道那香可是极粗的,这样的香竟然能断。不管是人为断的还是天意断的,这里面牵扯到的绝非太子一人。 可是眼下,江嘤嘤侧过脸去,就瞧见了幸灾乐祸的李环,李环当真是见不得李恒半分好,闻言便笑得异常开心。 “本宫就道,李恒并不是能当大任之人,果不其然,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这事,是李燃做的。 一瞬间,江嘤嘤便什么都明了了。 因为她的缘故,李燃提前一天回来了,这也给了他动手脚的时间。 李燃这是在制造“征兆”,是在造势,为李恒的死做准备。 他是要做好所有打算,好在围猎之时,将人顺理成章地除掉后,也要在死去的李恒头上留下一个永世难消的黑点。 若是没有猜错,这所谓的断香还只是第一步。 但是……怎么能呢,李恒是主角啊,怎么可能死的这样轻易。 而此时的祭天大典上,着实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静若寒蝉,一动也未敢动。 皇族的旌旗高高飘扬着,帝王携着太子站在巨大的铜鼎面前站定。 断香已经被人拿下去检查了,皇帝负手而立,脸色是漆黑漆黑的。 他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暴戾恣睢的君王,若是那香并未被人动过手脚,错就在太子一人之身。 若是那香当真是被人动了手脚,那么怕是明日刑场前就要血流成河了。 毕竟这种忌讳的事情,总要有人为此负责。而背后若有心怀不轨谋划之人,也定是要揪出来的。 第48章 险恶(二) 李恒抿着唇看着那还燃着熏香的高大铜鼎, 今日天气清朗,山上风也大得紧,那铜鼎之中熏烟缥缈,被风刮得有些迷人眼睛。 他在风中站得笔直, 没有动, 一身黑金的袍服被风卷起。 显得有些冷, 像一只孤立无援的风筝。 这只风筝也早该断线了。 事发突然,两刻钟前。陛下携太子供香几天, 香火在插上去的时候是好好的, 然而等三拜方才结束。太监便惊呼, 众人才瞧着那香就这样断掉了。 寂静关头, 太史令公仪孙慌忙的站了出来, 赶在了陛下震怒,开口问责供香之人前,上前就猛然跪地道:“陛下切莫怪罪太子, 许是手下之人以次充好也未可知。” 皇帝看向他,眸色沉沉。 接着便有其他臣子,跟着恭敬附议。太史令公仪孙虽然一身冷汗,但是依旧匍匐地上, 叩首。 陛下本未打算众目睽睽之下怪罪太子,断香按照通俗说法,是为不祥, 但是也并非是不可掩盖推脱的。最起码,表面上可以先推脱过去,将太子之过掩盖过去, 其余事情大可以事后追责。 但是太史令这一举动, 便是将此事彻底推到了明面上来, 若是验香过后,香无异样,那么太史监便要给出说辞,今日断香到底是何征兆。 若是因为太子有过而引得祖宗不满而断香,那么太子最次也要写思过书,禁闭东宫几日。 陛下最终眸光落在太史令的头上,但是却并未驳回其说词,而是开口让太监将断香拾起去验香。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李燃背脊挺直,静静站着一旁,将周围人的慌张惶恐和看热闹的视线尽数收于眼底。面上是不显,仿佛也带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担心之色,只是漆黑的眼睛深处含着笑,纯粹之极。 站在旁边的太史令视线却是落在二殿下的脸上,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只觉得心都在颤着。 竟然在祭祀大典上造出这样的风波,置历任先帝与何地,当真就不怕遭报应吗?! 但是,二殿下侧身眸子似笑非笑向他看过来,一瞬间太史令低下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一面期望太子能无事,一面又害怕太子当真无事。 终于,端着檀木托的太监终于回来了,恭敬向陛下行礼。一时间所有人眸光都落在了那被红绸上的两截断香上,皆屏住了呼吸。 太监顶着压力,只觉得额角冷汗涔涔,顿了顿稳住了声,道:“香篆并无问题,是上好的供香,并非是残次品。” 一时间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精神依旧紧绷着。香篆并无问题,为何会烧断了。 所有人,皆在等一个说词。而这个说词,也只有太史令能给了。 陛下沉着脸色,视线落在公仪孙脸上,沉声道:“太史令方才便似有话要说,既事已至此,便也不必再卖关子了。” 公仪孙顿时脸上露出悲切之色,道:“香篆会断实是太子之故,却也并不能怪罪太子。” 李恒背脊僵直,脸色一寸寸难看了下来。他视线尽数落在公仪孙精瘦偏黑的脸上,公仪孙像是真心在为太子着想一般,带着褶皱的眼角都快沁出眼泪来了,将臣子担忧储君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皇帝看着他,微微阖了阖眼,抬首道:“继续说。” 公仪孙继续道:“太子素来文弱,臣观其面相,面色稍沉,眉宇间有阴气缠绕。这个是大不妙,太子纵然勤于案牍,也要时刻注意身体。” 话里话外,是太子不好好休息,体虚,宗庙中供奉着历代先帝,不仅是龙脉所在且紫气太盛。太过轻虚之体,自然就撑不住这样大的气运了。 简单的话,却透露了好几重意思。到底是勤于案牍导致的体虚,还是因为旁的。如果只是简单的在宗庙前上香祭天,就撑不住这样的气运了,那以后还能当得了储君吗? 三日前,刚有弹劾太子沉溺女子的折子递上。即便是李燃不在,也依旧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 曹凝香进宫后,李恒因为曹盛之事对其颇有礼遇,但是侧妃卓氏是个没脑子且素来骄纵的,还妄想打压曹凝香来立威。两人相斗,将太子妃也牵扯进去了。 李燃留在御史台的人自燃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将弹劾的折子递上去了,但是因为接近年关,皇帝虽然看到了却并未立即责问太子,只是暂时压下了。 只是弹劾之事,只是上了折子,如今只有皇帝和御史台的人知道。 李燃算计的刚刚好,太子不知道那弹劾奏章的存在,所以现在陛下就算对他不满,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怒了陛下。 太史令所言,又刚好对上了前日的弹劾太子的奏章,两件事都有佐证,再加上太史令公仪孙是前朝方道人亲传弟子的身份。饶是皇帝再不信,此刻也信了□□成。 但是即便是如此,只要他一日没打算废太子,那么就得一日在人前维持着太子的颜面。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冷声斥责了太史令,然后淡淡的道:“太子身为储君,身子也是事关国本的大事。这些日子你勤于国事,也累了,刚好正值年关,这些日子便好好休息些时日吧。” 这是要暂时将太子手里权柄收回的意思,李恒脸色顿时僵住,断了香之事如今就连他自己都摸不清到底是否是李燃所为,但是太史令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些日子,他确实是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但是体虚气弱撑不住这样的紫气一说,实在是荒唐至极。 但是荒不荒唐已是其次,重要的是,父皇已经听信了,并且为此不喜了。 其实今日之事,并不在于那香如何,而是在于太史令被李燃收买了。 太史监向来不插手皇储之争,一直是独立朝堂之外,但是今日太史令偏偏就将矛头对准了李恒。不动声色的软刀子,若不是李恒直觉向来敏锐,又熟悉李燃的作风,怕是也看不出来太史令今日所为是受谁指使。 可是李燃是如何知道,今日他手里的这柱香会断? 原本还不确定的事,思及此也该明白十拿九稳是李燃所为了。 这香定然是有问题的,方才验香之人,是父皇身侧最为器重的太监,李燃必然不可能伸手这样长。 李恒将眸光投到那铜鼎之中,香虽然断了,但是还有半截还插在其中,毕竟已经上过的香,断然没有再拿出来的道理。 所以,那香断掉的原因就在那半截香上。 一瞬间,李恒浑身都浸满了冷意,这样狠毒的手段,对先祖英灵的毫无敬畏,李燃比他想的还要狠辣。 “父皇!”李恒赶紧上前一步,恭敬拱手的同时,抬眼快速扫视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二皇弟。 李燃就站在他不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李恒偏生就看出了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恶意,像是在冷笑。 李恒眸光只是在他脸上划过一瞬,便很快的抽开了,定了定神,赶紧对父皇道:“ 父皇说的是,儿臣定谨遵父皇旨意。只是今日之事,儿臣还有疑点,只是让人查看断香实在太过草率了,儿臣恳请父皇,细查供香的内侍。” 他与父皇是一同上的香,要如何保证那个被动了手脚的香,一定能被递到自己的手里呢?除非那个供香的小内侍,是李燃的人。 若是能找出证据,或是从这两个内侍手里,找出一个半个被动了手脚的香,便好办多了。 毕竟,他既然要陷害,怎么能不多备几些香备用?即便是没有找到,只要这两个内侍是李燃的人,那么顺藤摸瓜也能逼问出来,这香到底是什么香,到底有什么问题。 旁边捧着供香托盘的两个内侍,此刻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直喊着冤枉。 李燃看着那两人,眸中暗色却更为幽深。他站得笔直,并没有动。 太子所言,具在情理之中,皇帝自然不会反驳。 “便依太子所言。” 皇帝看着那弹幕托盘里的断香,只觉得有一瞬都呼吸不上来了,他站定了半晌缓了缓,冷冷道:“来人,将这两个内侍以及制造供香之人,都尽数拿下,听候待审!” 既已拿下,招供不过是早晚的事。 另一边,江嘤嘤看着头顶明亮的天光,微微蹙起了眉,对李环道:“祭典既已结束,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李环看着江嘤嘤眸光看向的方向,十分了然,挥挥手就和她告辞了。 扶姞跟着皇子妃身后,不知皇子妃是要去做什么。 江嘤嘤此刻的步伐却是行步飞快,她视线快速辨别着自己一个多时辰前刚走过的路。 漂亮的菱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漆黑的杏眸闪过暗色。 不能,不能让李燃成功。 江嘤嘤虽然并不知道,李燃这次在书里剧情以外是怎么陷害的太子,但是她知道,这样的陷害代价一定是不小的。 那些铸香的匠人,不能死,还有那些本与此事不相干之人也不能死。 他今日用其他无辜之人的血铸陷害成功,等到来日,这些“错处”就会化为规则手中利剑,指向他自己。 这就是最大的规则,种下一个“因”,他日定会结下一个“果”。 第49章 死路 祭典结束, 陛下御驾已经离开,只剩下金吾卫还驻扎在山道上未曾退去。 其跟随的队伍也都一并走了,只剩下一些处理祭祀后收尾事宜的太史监官员。树木萧索,整个主殿外空荡荡的, 风一吹过就卷起了一些飘零的落叶。 江嘤嘤过来的时候, 官员纷纷行礼, 皆用眼睛觑着这二皇子妃,心里皆嘀咕着怎么皇子妃没和命妇们一道离开, 竟寻到了这里, 也不知是有何事。 为首太史令恭敬的给她之路, 道:“二殿下去了后殿。” 江嘤嘤看了他半晌, 却并没有问李燃的去处, 只是十分好看的笑了笑,声音动听的问:“还请太史令赐教,方才祭典上的事情, 如今何解了?” 少女分明瞧着是无害的,但是太史令却不敢小觑,面上恭敬的将大概说了一下,心里却是一边擦着汗一边暗骂, 还不是你家二殿下搞出来的事,现在却来问他。 末了,太史令瞧着皇子妃的神色, 又补充道:“此事说起来都有些忌讳,若是皇子妃想知道,不妨去问二殿下便是。” 江嘤嘤从神棍的口中大致推演出了事情的大概, 面上倒也露出了笑容来, 十分温柔的道了谢, 然后便带着身后的扶姞向沧告辞了。 看着江嘤嘤远去的身影,太史令直起了身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身后正拿着薄子记着东西的官吏瞧见了,忍不住道:“想不到二殿下那样的,皇子妃倒是温柔良善的紧,待人也亲和。” 太史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温柔良善?这官吏年纪不大,眼神也不太好。忍不住叹息一声,一甩袖子离开了。 这夫妻两,都是一丘之貉呐。 宗庙庄肃也僻静,空旷的偏殿里,高大的龙柏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这种常年僻静空旷的无人之处,风也格外冷些。 身着玄色衮冕的少年身材修长,背脊挺直,他神色冷漠至极,手里干净的白帕擦着修长的指节,指节间有些未干的血迹,将那帕子都染红了。 此处暂时找不到水,帕子擦不干净,但是他却并不急躁,只是一点一点擦着。 武炎恭敬道:“殿下放心,此事做的干净,那个内侍宫外的家眷也都安排妥当了,只要……” 吱呀一声,围墙后有人踩断了枯木枝叶。 武炎顿时心中一紧,提剑看去。此处虽看着无人,但是暗处防守严密,是断然不可能有人能明着过来的。 李燃也循声看了过去,就瞧见,在侧殿青灰色高墙边,有人从大门后走来。 看到侧门边静立着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李燃漆黑的桃花眸顿时一紧,指节一下子捏住了那块带着血污的帕子。 他看着少女半晌没动,只是将手里的帕子缓慢的绕过身去团成一团,以对面人看不清的角度扔给了身后的武炎。 在巍峨庄肃的却也枯败的宫墙下,他眉眼一如往常好看,五官绝色,漆黑桃花眸都晕染了笑,他大步走近了过来,声音清澈带着一如既往的无奈,道:“嘤嘤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等着吗。” 分明手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江嘤嘤站在宫墙便欣赏着他这张好看的面容,他怎么能这样好看,即便是眉眼间还掩藏着几分未消退的残忍之色,亦是这样好看得紧。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唇角就扬起了笑来,十分天真的语气问:“夫君在与武炎说些什么啊,谁的家眷被安排妥当了?” 李燃的神色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却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走上前的步子更快了些,薄唇唇角微扬起道:“是府衙从属的家眷,嘤嘤放心,并无什么大事。” 他十指修长,想去牵住江嘤嘤的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若无其事的让袖子掩住了指节,又放下手去。 江嘤嘤视线却已经扫过了他的手上,视线微微停顿的片刻,便又很快移开。 书里面所说的,李燃性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不仅仅是一行字那么简单。 在他所做的每一件陷害太子之事里面,多数都能牵扯到旁人的性命。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想要完成一件事情,舍不得,要让其他人付出极大的。 风刮过枝头簌簌声,这一片的宫殿里面。什么也没有,基本不会有人过来。就这说话的空档墙灰都又落了几片。 被谴走的向沧匆匆赶过来,就瞧见皇子妃和殿下已经站在一处,站得极近,微抬着下颌,漆黑性眼晶晶亮的在说这些什么。 他一瞬间心都紧了起来,让皇子妃直接闯了进来。 但是如今瞧着。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这里风还是有些大,吹起了江嘤嘤鬓边的额发,她感觉有些冷。断臂残垣,此处就算李燃动手将她捏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好收尾的。 江嘤嘤却并未有什么胆怯停顿,上前如往常一样抱住了李燃的胳膊,打了个哈欠道:“皇后太子妃都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时候都不早了。” 李燃顿了顿,侧过身子不动声色的看了武炎一眼,声音低磁清晰的应了声:“好。” 武炎知道殿下的意思,这是要自己仔细盯着的意思。 但是,他神色有一瞬的忧虑,皇子妃真的什么重要的都没听到? 每每思及皇子妃,他总是感到有那么些不对劲。 李燃牵着江嘤嘤,一起往山下走去。 山上风景秀丽,山道上每隔着些地段都会有金吾卫驻扎,但是走起来却是有些累的。江嘤嘤看着蜿蜒的山道,走了两步就不想走了,她站在了拐弯的山道前。 “夫君——”她娇声拖长了调子,停住了脚步。 李燃身姿颀长,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看她,少女身着盛装,不说那一身厚厚的衣裳,那头上的顶着的发冠都极为重的。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江嘤嘤蹲在地上不肯走了,撒娇道,“我脚疼。” 李燃快速将四周看了一下,金吾卫十分严肃的驻扎在山道间。 “嘤嘤。”李燃脸上出现了极为挣扎的神色,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他如果当真应了,明日怕是弹劾他的帖子就要下来了。 江嘤嘤才不管他,终于李燃无奈在她身前蹲下,道,“上来吧。” 江嘤嘤顿时嬉笑颜开。 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的向沧露出了见鬼的神色,扶姞走在他旁边,因为见的多了,神色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即便是背着江嘤嘤,李燃的每一步也走得很稳固,他还不忘记叮嘱江嘤嘤:“若是有旁人问起,便只管说你扭伤了脚。宗庙是严肃的地方,岂可这样放肆?” 江嘤嘤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意有所指道:“若是这样说,夫君可比我放肆多了。” 李燃脚步微顿,神色微微暗,知道她是听到了。他并未说话,继续往山下走去。 江嘤嘤瞧出来他心情沉闷,但是有些事情该说的还是得说,她悠悠叹息一声道:“夫君今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情?” 李燃并不承认,也并不否认,只是冷静的反问道:“嘤嘤何出此言?” 她下颌抵在他的鬓间,声音有些幽怨:“我都闻见了,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李燃没有说话,江嘤嘤抱着他的脖颈的手紧了紧,继续道:“夫君,那两个人不能死。” 她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想走的那条路上,必定是由旁人的鲜血淋漓铺就而成。但是反派为什么是反派,主角为什么是主角,很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若当真为陷害太子而残害无辜,他这个因便算是彻底种下了,日后规则惩处,竟然是无法避免的。 “嘤嘤。”李燃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沉闷,他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只是道,“嘤嘤不必担忧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好的。” 他甚至语气轻松,问道:“今日小年,嘤嘤可有什么想要的,待会路上可以去市集看一看。” 江嘤嘤神色幽暗下来,她知道,李燃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定然是不会听她的。 他也不会相信她,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贯的认知就是要替自己谋划,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怎么可能放过可能对自己有潜在威胁的人。 “夫君。”江嘤嘤还是不死心,继续道,“那两个内侍里,其中有一个人是你的人,对不对?” “夫君想杀了他们,嫁祸给太子是不是?” 这是江嘤嘤头一次这么直接的戳破李燃的谋划,她当真对李燃行事作风了解的很。即便是并未听到李燃与人密谋这些,却依旧能一针见血的点出来。 终于,李燃神色出现了变化,他问:“这是何人与嘤嘤说的?嘤嘤还知道些什么?” 江嘤嘤不告诉他,只是用一种调笑的语气问道:“我与夫君说了这样多,夫君不会要灭我的口吧?” 接着她笑着,将人搂得更紧了,道:“可是怎么办?嘤嘤最喜欢夫君了。” 断然不能看着你,就这样走向死路啊。 第50章 沉溺 山道上, 冬青树枝叶簌簌。然而,耳旁的风仿佛都瞬间寂静了下来。 少女声音一如往常坦然, 带着几分黏人的娇嗔。 李燃唇角一瞬绷紧, 他神色暗了一瞬。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什么都知道,但是仍旧是这样蛮不在意的态度。 不介意他的满身血污, 不在意他手段的狠辣,生来残忍。 也并未, 怕他。 李燃步履变得缓慢,只觉得扣着嘤嘤裙子的指节都变得灼热, 即便过去很久也依旧觉得心里杂乱沸腾, 他好半晌没有说话, 漆黑桃花眸望着山下的路。 素来, 李燃都是个心性冷漠之人,若是旁人在听到他与幕僚密谋,一定不可能或者走出那扇门。 但是,嘤嘤不是旁人。 直到到了山下马车边,府邸护卫都候着车边。李燃将人放在车辕上,然后抬臂撑着车门上杠,将人塞进了马车中, 然后也矮身进了来。 他一直默不作声, 漆黑眸色沉沉,等到进了车里。 江嘤嘤托着腮帮看他, 漆黑漂亮的杏眼就这样生生看着他。她指甲昨日才染了粉白的丹蔻,是十分赶紧漂亮的颜色。这幅孩子气的姿态和身上的庄重的命妇翟衣十分不符, 但是又莫名的和谐。 那双漆黑的杏眼里, 无惧无恨, 甚至带着几分俏皮的笑。 她是丁点不害怕,甚至于这件事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般。 李燃对上她的眸子,视线微微暗,顿了好半晌,终于缓声哄道:“嘤嘤,此事事关重大,并非是你想得那样简单。” 若是那个内侍不死,死的便要是他了。 这些杂乱杀伐的脏污事,都不是嘤嘤该操心的事,她只要在府中被仆婢环绕,着金丝绫罗,旁的其他的事,自然有他会处理好。 他深知,嘤嘤心思纯良,在府中时候便对下人及其和善,连扶姞那样的叛奴都能收用在身边感化,府邸那些婢女都喜欢她。 但是在皇权政治争夺上,是最无用的。良善的人只会死的最早,只有心思够狠辣的才能站在最稳固的位置上。 那两个内侍确实是无辜,但是这宫里每年又有多少无辜冤魂,又找谁说去呢。嘤嘤这样废心思去保住这样一个两个蝼蚁的性命,委实是天真了。 李燃神色晦暗了一瞬,他还在心里思索着,到底是谁将计划透露了出去,除了嘤嘤还有无旁人知晓。 但是他很快就确定了,不会有旁人知晓,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亲近的那两人,武炎和邹信。这俩人不会不知轻重,将消息随意外泄。 嘤嘤缘何知道……一瞬间他眸子就微微闪了闪,想到了一个人。 太史令,公仪孙。 “此事嘤嘤莫要干涉。”李燃眸中闪过晦暗之色,瞧向江嘤嘤的时候又被他很好的遮掩了下去。他坐在马车中,背脊挺直,抬手将江嘤嘤方才坐上车来弄皱了的胸前衣领抚平。 江嘤嘤坐在马车中最宽阔正中的位置,李燃坐在他右侧的位置,两人离得极近,江嘤嘤就干脆挪了挪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 李燃便自觉抬手,将人揽入了怀中,他神色微暖了些。少女就靠在他的肩胛上,即便是身着翟衣也毫无端庄形象,抬手把玩着他腰间的带子。 她悠悠的叹着气,道:“夫君何必让那些事情,脏了自己的手呢?” 难道就非要坐上那个位置吗?就如坏东西这样搞事情,也难怪李恒自小长到大,心力憔悴。 掌心按在怀中嘤嘤腰间的珍珠佩上,微微摩挲着。李燃心道他人都是黑的,哪来的脏不脏手。眸色却是微涩,缓声道:“为了一些东西,有些事情便是必无可避的。” 车窗外阳光正好,却被半卷的竹制的帘子挡了一半,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光从外一层的垂花纱间穿透进来,映照在车壁上,显得有些斑驳。 马车夫轻喝一声,车轮便应声滚动了起来,车檐角上的銮铃随着车身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嘤嘤无法和他去说这中间的缘由,规则之事,是无法说出口的。她并未一味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悠悠问:“那夫君,是打算在几时动手?” 李燃当然不会告诉她,只是默默的捏了捏她的手,唇角微微上扬,缓声道:“嘤嘤不必担心这些,这所有的事情,都会很快处理好的。” 江嘤嘤见他还是不说,生气将手抽了出来。 很快马车悠悠晃晃快到了府邸门前,却在这时候,车身停了下来。 李燃微微皱眉头,就听见武炎在外恭敬禀告道:“殿下,前面是太傅的车驾,太傅想求见殿下。” 江嘤嘤立刻挥了挥手,道:“夫君快去吧。”她这会儿正好,不想看见他。 李燃瞧见她这幅催促的样子,好像嫌弃至极,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然后叮嘱了两句,便掀开车帘,跨步出了去。 车厢倒是挺宽阔的,然而李燃在的时候,总是显得空间小巧的紧,他这一走便变得极为空旷起来,窗外灌进来的凉风,顷刻就卷去了车厢中的沉闷。 江嘤嘤从车窗口看到路的对面,一辆青色顶棚马车停在那里,着着青灰色长袍的太傅站在马车前,李燃阔步走了过去,那老人便向李燃行了个礼,风吹起他清灰的长袍倒是有一番道骨仙风的味道。 等到眼瞧着李燃上了那辆马车,那辆马车走远,江嘤嘤便挥手示意跟在车队中的扶姞上前来。 扶姞不知道这个祖宗又要做什么妖,她垂首在车窗前恭敬的屈颈站好,然后就听祖宗慵懒的道:“去,将我阿兄请过来。” 阿兄…… 能被这祖宗称为阿兄的人,满天下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扶姞,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给江瑞点了个蜡。 江嘤嘤叫江瑞过来,自然不是想他了,只是李燃做的这事吧,用得要有人阻止。 这样的幸苦活,还是江瑞来比较合适。 *** 晚上的时候,婢女将房间的碳盆烧的旺旺的。一排明亮的烛光加入房间照亮,漂亮的光点映在床前的花梨木美人屏风上。 江嘤嘤着着白色的寝衣,披散着青丝盘腿坐在床上,身上还披着厚厚的锦被。她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在灯烛的亮光下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李燃进来了,他从侧厢耳房过来,身上披着灰色的丝绸寝衣,宽肩窄腰衣带却系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这么晚了嘤嘤还捧着话本子,不由眉梢都跳了跳,一边无奈的走了过去,唤她的名字:“嘤嘤!” 坏东西身材太过颀长,跨步走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将烛光都遮挡住了。 江嘤嘤正看到精彩之处,顿时不满的抬起头,让他让开一点。 李燃却径自走了过去,将她手中的书抽了出来,放到床里侧的架子上,让她盖好被子躺好。 他有几分头疼,嘤嘤这会儿又不怕冷了,竟盘着腿坐着,被子披在身后,胸前的一片因为手里要捧着话本便顾不得盖被子了。 床的里侧有一个架子,像是一个多宝阁一样,可以放书和杂物,也有抽屉暗格可以放贵重的东西。 然而这一面的架子只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几本李燃的兵书,其余的便都是江嘤嘤的东西了,有一排都是话本子,还有一些这个世界的玩具,白玉摆件,陶瓷玩偶。 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躺在那阁冷醒的兵书旁。倒显得有那么一些不伦不类。 江嘤嘤青丝披散开来脑袋,枕在青色的软枕上,她刚才盘腿做了许久,其实还是有些冷的,手都是冰凉的。 等到李燃过来的时候,她一翻身便滚了过去,抬手将他连腰抱住,脑袋顺势枕在了他的右肩胛上。李燃顺势将她搂住。 少女上的寝衣是特别单薄的,纯白的丝绸感可以清晰的看清里面,连带着掌心都炙热了起来。 江嘤嘤打了个哈欠,抬手推了推他,还有些不高兴道:“夫君今天怎么不用看书了?” 带着些凉意的吻便落了下来,从眉心往下,如落雨一般淅淅沥沥。 他身上还带着些湿润冰凉的气息,江嘤嘤抬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如墨隽秀眉眼,发现他眼尾都带着些潋滟的红色,她一只手还搭在这人的腰间,指腹扣着他的腰间的带子。 江嘤嘤顿了顿,抬手抱住了他,准确的来说是制止了他的动作。十分严肃,又义正言辞的样子。 李燃停下来看她,漆黑的桃花眸还有些晦涩,声音有些低哑:“嘤嘤?” 江嘤嘤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翘了翘眉梢,十分不讲道理的抱着他的腰腹,哼哼道:“今日还是算了吧,我还没消气呢。” 白天的事情,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既然什么都不愿意与她说,那事情解决之前,就别想亲近了。 江嘤嘤还能让他来床上,纯属是舍不得人体抱枕的手感。 李燃瞬间顿住,怀里的少女还想脸埋在他的胸膛前,十分恶意的蹭了蹭。 李燃:…… 第51章 阿芙 李燃按住她,给她掖好被子,就要去熄灭床头仅存的烛火:“那便早些睡吧。” 却被江嘤嘤一把拉住了,一边道:“不要,睡不着。” 江嘤嘤坐了起来,抬手去摸刚被他给揣进来的话本,理直气壮道:“时候还早,咱们一起看话本子吧。” 她干脆将那个还冰凉的话本子塞到了李燃的手边,道:“正好,你一边看一边念出来,这样也省得我看了。” 李燃:“……” 她怎么能这样拐弯抹角的,让他给她读话本子? 李燃从来不看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但是要是不看的话,这作精怕是要哄不住了。 于是他顺从地捻开了书。 寻常话本子里都有一个最简单的规则,那便是善恶有报,有清风霁月的主角,也总会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反派。 那等心术不正之人所做下的事,最后都会真相大白,然后谋划之人受到报应。 就如同李燃手里拿着的这本,便是讲的一个年幼的天子,在群狼环饲中,如何一步步坐稳位置。天子有一个恶毒的皇叔,暗中霸占了天子的母亲,明面上对天子关怀备至,在天下人看不到之处,却又大肆的收敛钱财,操练兵马,意图将天子拉下那个位置。 天子的母亲是先帝的后妃,却与恶毒的皇叔私通。这位太妃不仅对先帝不忠,在与皇叔私通之后,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放置在了一边。 这话本子有一些长,从前往后铺垫也是极强的。 一开始,李燃还能声音低沉地和她读着话本子,并没有对书中情节放在心上。 等他视线扫到,宫廷夜宴时候,天子在外笼络臣子,而皇叔却和太妃一起进了御花园,瞬间便止住了话头。 枕在他怀中的江嘤嘤正抬着脸,欣赏他五颜六色的脸色,笑得花枝乱颤。 书里描写的甚是香艳,江嘤嘤就知道他会是这幅表情,她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躺姿,她已经快看到结尾了,本来今日就能看完,于是推了推李燃,让他看看这俩人结局如何? 李燃翻到最后,就看见那太妃杀了皇叔,自己随后也随之自尽了。 他快速熄灭了灯烛,将手里的话本扔到最深处,然后给江嘤嘤盖好了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睡吧。” 江嘤嘤:…… 算了,她明日再看。 *** 按照旧例,年关宫中是有晚宴的,宴上都是皇族宗室还有妃嫔。这是每年宫中相对最热闹的时候,祭典上的事也暂时搁置了。 长长的宫廊蜿蜒曲折,犹如一条长龙俯卧在水面之上,檐下挂着宫灯,灯火灿灿。 江嘤嘤穿着檀色袄裙,披着狐裘现在宫廊下,手里还揣着一个暖炉,津津有味的看着漆黑的湖面上,宫女门站在湖边将手边的河灯一盏一盏的放进河中。 扶姞侍候在一旁。 每年年关的时候,都有放河灯的习俗。寓意去邪除祟,驱除百病,也有思念已逝亲友之意。 漆黑河面上很快就被河灯点燃,明亮的光点就像一点点星星一样,将整个漆黑银河点缀。 江嘤嘤就喜欢这样热闹好看的景色,她琢磨着等到回府邸的时《谁叫我夫君是反派》,牢记网址:m.1.候,也要让人在院子里的湖面上放满河灯。 就在这时候,宫廊那头大殿里,有粉白宫装的宫女匆匆寻了出来,看到正在长廊上看河灯的皇子妃,眸色一亮,快步便走了过去,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皇子妃,娘娘到了,正在寻您呢。” 江嘤嘤认出来她是含露宫的宫女,便拢着身上的狐裘颔首应了,随着她往大殿走去。一边快步过去,一边问那宫女道:“母妃今日未曾饮酒吧?” 宁贵妃的身体,本就不适合饮酒,但是她却又偏好这口,宫女们更本劝不住。 果然,宫女面露难色道:“是用了一些,不过都是些甜的桃花酒,奴婢们劝不住。但是皇子妃在就好了,娘娘最乐意听您的话。” 如今尚未开宴,宫道上景色好看之处,都是些衣衫华贵的女子,宫女如云穿梭其间。 就在快要到大殿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两个端着银盘的宫女。两个长得都是极为标志的美人,身上着着青碧色的宫装。 其中一个身姿纤弱一点,瞧着消瘦的紧,鬓边簪的是一朵粉白色的桃花小钗。 走在她身侧的那一个,身材要更匀称一点,粉面桃腮,头上戴的是金色木槿花钗。 这两人手上的银盘里都放着酒壶,像是要送到大殿去的。 江嘤嘤正经过的时候,视线就下意识的落在了这两人身上,和旁的宫女衣裳不一样,这两人的衣服样式明显是东宫的。 也就是江嘤嘤多注意了一眼,她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身边的宫女都短促的行了一个礼,然后匆匆忙碌着。 这两个宫女也在其中,江嘤嘤走过的时候,视线放在前面灯火灿烂的地方,刻意没去看这两人,但是余光处却是有瞧见的。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江嘤嘤步子都放缓了下来,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领路的那个含露宫宫女。赶紧挡在了皇子妃的身前,银盘酒器哗啦一声撒在了地上,很快浓烈的酒香蔓延出来,酒水洒了一地。 那个身形消瘦的宫女脸色惨白的,匍匐在了地上,胳膊都撑在了洒落一地的酒水之中。这是冬日,很快酒水就将衣袖打湿,那原本清碧色的衣袖瞬间变得脏兮兮的,潮湿的紧,风一吹过,便是彻骨的寒冷。 但是那宫女顾不得什么,赶紧跪好吓得掉着眼泪求贵人饶命。 江嘤嘤又不是皇宫的主人,也没有处置宫女的权利,她慢悠悠的整理了一下身上温暖的狐裘,看着周围聚过来的视线,微微挑了挑眉梢。 视线确实越过了地上跪着的那一个,放到了原本和这个宫女在一起的那个粉面桃腮的宫女身上。 两人分明都是东宫的,但是这一个却没有丝毫的因为同伴冲撞了贵人而感到害怕担心,只是端着手中的银盘缩色的身体,躬着腰站在了后面宫女群中。 江嘤嘤悠悠地挑了挑眉梢,这宫里面还真是热闹。 她方才亲眼瞧见是这个躲在宫女中间的宫女,推了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宫女。 “地上凉,起来吧。”江嘤嘤十分和善的看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宫女,甚至微微抬手想要扶起她。 当然,江嘤嘤只是做做样子,那宫女也不敢真的搭皇子妃的手,赶紧连滚带爬的带着哭腔的谢恩,撑着地上爬了起来。 廊下的灯火还是很灿烂的,照在这个宫女的脸上,白皙的面容带着粼粼的泪光,宛若梨花带雨一般,十分的好看。 她真的是害怕极了,缩瑟的身体站在一边,身子都在这寒风中轻颤了起来。像一只长在悬崖山巅,在风中摇曳的一株小白花。 “你叫什么名字?”江嘤嘤笑着问她。 能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同宫的宫女陷害,大概率在书中,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她方才一直注意着两人,后退的及时,也没有背着酒水泼到,所以这会儿心情还是不错的,倒是有闲心去管这两人的事情。 那纤弱宫女赶紧行礼,轻声细语道:“奴婢阿芙,是东宫当差的宫女。” 阿芙啊,这名字看似很简单,但是却好记的很,在原书里是出现过无数次的。 太子李恒在外谈及其他后妃的时候,永远是称呼其姓氏加上位份,能在他口中出现的,只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雅容”,一个是“阿芙”。 江嘤嘤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笑问:“可是芙蓉的芙?” 宫女阿芙想不到皇子妃竟然会问的这样仔细,忙不跌是的点头。 江嘤嘤立刻了然,东宫阿芙啊,除了那位郑表妹,怕是也没有旁人敢叫这个名字了。 因为那位郑表妹的身份,李恒一开始并不敢公开,只是将其安排进了东宫做了一个宫女。接着没过多久,便让其做了女官,侍奉在了处理政务的延祚宫。 这位阿芙,长的确实是极美的。和元雅容那样大方端庄有支撑力的不同,她长得就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十分惹人怜爱。 江嘤嘤看了一眼躲在那群宫女中的那个推人的东宫婢女,只见她低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她十分好心的轻唔一声,对郑阿芙和善道:“天寒地冻,你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吧,莫要着凉了。” 见皇子妃良善,不予追究,郑阿芙有些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她身上还满身狼狈,哆嗦着道:“奴婢多谢皇子妃!” 郑阿芙收起手边的银器就要告退,就蓦然听皇子妃点了同伴的名字,悠悠道:“那位可也是东宫伺候的?本妃瞧着你们是一起的,怎的连出来扶一把都不敢?” 那被点名的宫女终于唇色惨白从人裙里走了出来,有些怨恨的眼神看向了狼狈站在一边的郑阿芙,然后一边哆嗦着恭敬的向皇子妃行礼。 皇子妃突然点出自己,禄又十分心虚,手心里也都是汗。此刻的她恨不得能将郑阿芙剥皮拆骨,都是这个贱人,方才竟敢说今夜要与太子殿下一起放河灯,她才想给这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贱婢一个教训的。 她躬身站在皇子妃身前,十分害怕皇子妃方才是瞧出来什么。二皇子妃素来在东宫风评就不太好,她才想将这贱人推倒去冲撞贵人的。 本来二皇子妃这样心思不正的险恶之人,正好落得一身狼狈,也不算冤枉。 就在她还在心中忐忑揣测的z,江嘤嘤却只是问了她的名字,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江嘤嘤觉得这两人真的有趣的很,这个禄又虽说是被人当了枪使,但是谁让这人使坏使到了自己的头上,当然还是要管的。 当然还不至于她自己管,这样的小事,还是让元雅容来。 第52章 宫宴 然而就在这边正热闹的时候, 长廊另一边灯火灿烂,隔着半边湖泊在众多内侍拥簇下披着银白大氅的李恒在汉白玉栏杆前停住了脚步,眸光沉沉的向那闹剧发生的地方看了过去。 顿时神色更暗, 他方才正是从母后那里出来, 母后让他暂时送郑阿芙出宫,陛下本就不喜郑家,原本私下还常将郑家挂在嘴边的母后变得分外决绝, 只冷漠道郑家已经获罪就断然不能再让其连累太子。 李恒却不是冷漠的人,郑阿芙的父亲是他表叔父, 之前郑家没倒的时候也是为东宫出生入死。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太子,郑家不会倒得这样快, 郑阿芙也还是郑家高贵的女郎君。 他本是没有想让郑阿芙进宫,但是这些年在苦寒之地,郑阿芙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 而宫中有最好的太医和药材。之前在宫外安置的时候,频繁的来往太过显眼险些叫李燃的人发现什么,便接进了宫中。 一个老太监有些疑惑的顺着太子眸光望去的方向瞧去,就瞧见了那场热闹。但是隔得有些远, 廊下人影攒簇瞧得并不清楚。只是那衣香鬓影中有一人倒是瞧得最为显眼, 那拢着白狐裘的身影骄矜奢侈的身影十分好认,一看就是二殿下的皇子妃。 还未等那老太监还未说什么,就见太子换了个方向,往回走到了廊桥人影稀疏的一侧的最末端, 这里靠着宫墙,墙边种着郁郁葱葱的灌木。 “殿下不去见陛下了?”老太监疑惑。 李恒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 便道:“你们都退下吧, 苏泰留下。” 几个内侍行礼领命恭敬退下了, 老太监苏泰是自小伺候李恒的,闻言候在旁边,见太子不打算走,便明了这是在等人。 不多时,廊桥那头便传来了细碎的动静,此处偏僻没有什么灯火,青色宫装的宫女弱柳扶风的碎步往这边而来,风吹起裙摆像是随时能跌到的模样,走过来的时候,还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嗽着。 别样的凄惨。 李恒眉心蹙着,静等在树下。 一边的老太监苏泰见到来人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是谁,一时间忍不住道:“这不是胡闹吗,郑娘子本来就身子不好,谁让过来这边的。” 郑阿芙远远的就瞧见这边有盏灯亮着,还愣了一下,看见是太子赶紧行礼。 李恒蹙眉上前:“是谁让你来此处的?” 郑阿芙扯着苍白的唇角笑了笑,语气谦卑的紧:“奴婢本就是宫女,自然是要由上官调遣的,不过是过来递递茶水,不妨事的。” 上官,她的上官能是谁,除了太子妃又有谁能调遣她? 李恒看见她衣袖都湿透了,身上还飘散着一股子酒味,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皱眉:“可是二皇子妃刁难你了?” 郑阿芙忙摇了摇头,却突然嗓子痒痒,忙用帕子掩了唇咳了咳,一边道:“并非是二皇子妃,是奴婢手笨,叫殿下担心了。” 李恒想起幼时见到她时的样子,又瞧见她如今的狼狈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沉重,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亲自给她披上,见她慌乱制止却不容拒绝的给她系好带子,拧了眉道:“日后见了二皇子府的人,记得避着点。” 郑阿芙拢着温暖的披风,唇角也露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单纯,顾虑道:“可是。二皇子妃待奴婢甚是好,” “你莫要信她。”李恒想起江嘤嘤疯癫的样子带着几分诡异感,像邪祟一样能迷惑人,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切记得,莫要与她私下相处,若是避不开碰见了也记得离得远些。” 他视线落在郑阿芙拢着大氅,像是个纤细的菜芽裹在里头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能被这厚重的大氅压塌身子。那大氅上矜贵的和她有些不相搭配,显得有些刺目。 李恒知道,若是阿芙这样回东宫,雅容定会知道,心里不自觉又刺了一下,藏在袖间的手捏紧,他身子没有动,看着郑阿芙道:道:“你先回去吧,若是太子妃的人问起,便说是孤的意思。” 郑阿芙眼底有些动容,又有些犹豫语气里都透出了些悲怜:“奴婢如今本就只是东宫一个婢女,怎能对太子妃的旨意不听不从。” “无妨。”李恒漆眸看着她,沉声道,“无妨,等孤将宫外的事宜就要安排好,过几日便可以送你出宫。” 出宫,还是过几日! 一瞬间,郑阿芙猛然抬起了头,素白的手也捏紧了大氅的带子,看向李恒,问道:“为何突然……” 李恒对她倒是有耐心,道:“你放心,孤自会一切安排妥当,即便是在宫外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有东宫的亲卫的跟在你身侧保护,缺什么只管说便是。” 郑阿芙却是用帕子掩盖住唇猛烈的咳了起来,见李恒终于止住了话头,她抿了唇笑了笑后退了几步,眼底有哀伤:“阿芙在宫里什么也做不成,叫殿下操心了,殿下不应该管阿芙的。” 见李恒皱了眉心似是想说什么,她弯了弯唇角,微微拂身,低声道:“宫外很好,阿芙多谢殿下。” “郑家从前为孤竭尽心力,如今郑家获罪,孤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李恒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时候不早了,孤还有些事便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好生休息。” “好,阿芙恭送殿下。”郑阿芙微微拂身,看着李恒带着人离去。 夜风有些冷,吹起她额角散落的发丝。 然而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底一片冰冷,看了身后来时的路。漆黑暮色繁星灿烂,远处灯火灿烂喧哗热闹一片,不由指尖抚了抚身上柔软的大氅。 东宫啊,她费尽心思进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 昭阳殿上火树银花一片辉煌绚烂盛景,皇帝与皇后高座其上,宁贵妃次之,宴上处处尽显皇族威仪态。 舞乐升平,桌上玉盘珍馐,皆是费了心思。 李恒前日惹怒了陛下,但是不过一日便又将帝心笼络了回来。宴上,陛下倒是又记起了父子情,赞扬了李恒一番,场面父慈子孝。 江嘤嘤倒是没受影响,还算开心的尝着白玉盘中的白玉虾饺,半点没将主角团放在心上。银箸动了两下,便示意扶姞将桌上的酒壶里的酒换成茶水,莫要叫人知道了。 她素来是不饮酒的,宴上若有不饮酒的,也自可以用茶饮果饮,但是江嘤嘤不想让人知道她不能饮酒,会省去很多麻烦。 就是抬首觑着身侧李燃的时候,就见这人捻着杯盏,身后的青铜鹤立灯的光辉洒在他的隽秀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江嘤嘤心底一阵了然,唔,瞧吧,这人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没让太子得意太久,这人便含着疏朗有礼的笑,端着银杯对太子一阵明嘲暗讽。除非是知道内情的人能听的出一二,旁的人皆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太子与二皇子兄友弟恭,私下虽斗争的厉害,在陛下面前倒是和谐的紧。 实际上—— “太子去岁繁忙,臣弟大婚之日亲临府邸,只是时间紧的很,倒是也没来得及用上几杯。” 听着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是在说太子行刺之事。 太子到底是板正了些,知道这事却实是自己的人所做,自然便失去了反驳的余地。 但是他治水回来的时候,途遇刺客,总觉得这背后还是有李燃在作祟,但是他没有证据,且又不能十成可能是李燃在背后所为。不能确定的事,他还是不好拿出来做暗语。 便不清不淡的回了两句差不多的场面话,他心性素来好,这么多年都是被李燃磨练出来的,不会轻易生气。 所以任由李燃怎么说,他也是不喜不怒,谨慎持重的样子。为了维护这表面的上的和谐,这酒倒是一杯一杯的喝。 他素来身体不好,在饮酒一事上到底还是要讲究一个度,若是过了对身体便是损耗。但是天下都公认男人应该身体健硕,所以这样丢人的事,他并没有宣扬出去。 宴上觥筹交错,殿中乐舞又换上了一轮。 江嘤嘤看了眼身后扶姞,眼神示意了下,扶姞了然,赶紧将殿下桌上的酒水也撤了下去,换上茶水来。 李燃自是注意到了,但是江嘤嘤素来如此,他便没有放在心上。等再与太子对饮的时候,刚尝到便觉得不对,几乎是有一瞬的顿住,但是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侧眸看江嘤嘤半晌。 江嘤嘤撑着下颌,已经笑得难以自抑。 李燃那漆浓的眸子映着身后的灯火,然后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倒是挺好看的。他沉默了半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鉴于他这幅样子太过生动,江嘤嘤笑得更厉害了。 太子很快便不胜酒力,撑着额角,原本白皙的面容上都蒙上了一层薄红。元雅容低声催促着身后宫女,让其去看看醒酒汤几时能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酒过三巡,陛下也已经有了些醉意,根本不会注意太子是不是被刁难了。皇后倒是瞧见了,只是觉得心里一阵沉闷梗塞,堂堂太子竟然能被自己皇弟灌醉了,到底有什么出息。 宫女很快便应了声领了太子妃的命令去了,但是李恒撑着昏沉的脑子,看着对座仍旧做的端正李燃,顿时那颗淡漠的胜负心在这酒意中又被激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太不优雅,江嘤嘤甚至有些想让扶姞端盘瓜子过来。 元雅容自然不能让太子这样喝下去,便让手下宫女怂恿垚王去给陛下敬酒,只要陛下醉了,这宴便也散了。 江嘤嘤瞧见,这李恒和元雅容的感情倒是在反派磋磨下变得愈加情深,刚开宴的时候,李恒还不知是因何原因对元雅容颇为冷淡,但是等到这会儿醉了,便又在人难以看到处攥着元雅容的手不放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不妨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视线,一回头就瞧见李燃正抿着唇,漆眸沉沉的看着她。 “嘤嘤。” 江嘤嘤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茶,眸光甚是淡然的看向了太子二人处,顿了顿,然后搁下杯盏悠悠道:“太子妃今日的勾金丝织锦裙,可真好看啊。” 上面暗金绣瑞凤纹和头上的凤冠相得益彰,真真是端庄华贵又好看。 说完,她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不怪她没绷住,谁叫李燃表情如此好笑,活像一个闷着生气的黑狼一样,连锋利的犬齿都不敢亮,只能用眼睛看着。 这招对李燃已经不管用了,他方才是亲眼瞧见嘤嘤看着太子两人看了好久好久,神色也奇怪得紧。不由的唇角都绷成了一条线,十分严肃的看着她。 “夫君身为男子,怎得如此小气?”江嘤嘤收敛了笑容,坐得端直一本正经看着他,漆黑的杏眼写满了理直气壮。 李燃:“……” 李燃看着嘤嘤一杯接着一杯,忍不住蹙眉,将她桌上的酒壶拿了过来倒了一杯,发现果然都是水。 所以她刚刚一直是用水在与皇后饮酒? 一时间,李燃更为沉默了。 太子李恒的酒量向来是浅薄的,谁知道宫宴之上醉态之下会让他做出什么来? 皇帝神色还有几分清明,依旧还在捧着太子,整个就是一幅父慈子孝的场面。只是这场面中的子,此刻却是醉得不轻。 他是不满太子饮酒作乐的,这会儿他头也昏沉,于是乎在李燃的刻意挑拨和提醒之下,便又想起了案牍上弹劾太子的奏章。 第53章 第 53 章 很快月上中天, 时候不早了。陛下下令让宁贵妃伴驾,率先回了含露宫,原本满殿的热闹便很快的消散去。 殿外漆黑的暮色中灯火璀璨, 彰显着皇宫的处处繁华。在这宫阙倾盖之下,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就像是蚂蚁一样大小, 端着各种东西来来回回忙碌着。 昭阳殿外,层层阶梯之上站着两人。 这里不比殿中温暖,夜风有些大。江嘤嘤用狐裘将自己整个人罩住, 脑袋也整个的蒙住, 整个人都是毛茸茸的,露出两个漆黑杏眼映照着这宫阙的宫灯的烛光。 在她身侧站着的正是二皇子李燃, 即便是今日有些冷, 但是李燃也依旧是一身玄色麒麟长袍, 身材颀长, 身上也未曾披什么大氅,他素来是嫌那样的东西累赘的。但是虽然穿得少, 身上却都是热的,一点也不怕冷。 江嘤嘤便索性整个人将他胳膊都抱住了, 像是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胳膊上, 李燃任由她抱着, 抬手漫不经心的给她理了下兜帽上的毛, 一边看向身侧的曹栾:“见过绿云了?” 绿云是宁贵妃身边的贴身女官,从在宁家的时候就一直侍候在宁贵妃身侧了。 曹栾连连称是, 一边将手里的银芙蓉掐丝手炉拿了出来,一边道:“绿云道, 娘娘一切都好, 您之前不在的日子, 娘娘有皇子妃陪伴在侧,身子也大好了许多。” 说着,曹栾视线忍不住都带了些感激之色,即便是皇子妃再不找调不温婉不持家也好,但是只要能陪伴娘娘让娘娘开心,那么便是十个温婉如太子妃的一般的女子,也绝抵不上皇子妃一个。 他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哪个没有蒙受过贵妃娘娘恩惠,娘娘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命苦了一些。 李燃有些冷峻紧绷的脸,也不禁柔和了起来,他将爱妻的兜帽整理好,嘤嘤像是困极了,在他说话的时候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肩胛上,遮着光亮小憩着。 他接过曹栾递过来的滚热的暖手炉,掌心贴在那银炉壁上,灼热顺着那芙蓉花纹路从指尖传递而来,掌心都有些滚烫。 其实李燃并没有想让嘤嘤为他做什么,一开始他也只是想着皇子妃只要能安分守己,便是好的。后来在瞧见嘤嘤的时候,他也只是希望嘤嘤也能喜欢他一些。 但是嘤嘤做的,要比他想的多的多。 李燃知道,嘤嘤不是因为自己才去做这些的,她素来是想要什么要什么,喜怒悲嗔全然都挂在了脸上,绝对不会因为谁而委屈自己。 她是真的喜欢母妃。 曹栾看着自家殿下接过手炉忙道:“绿云说这手炉是娘娘亲自吩咐要送到皇子妃手里的,娘娘道,皇子妃的暖手炉用了这样久了,怕是现在已经凉了下来,所以便让奴将这手炉交给皇子妃。” 立刻的,江嘤嘤将脑袋探了出来,身上的狐裘很温暖,原本随身揣的那个暖炉也塞给了身后的扶姞,但是还很快的接过了那个暖手炉,口中叹息着好冷得快些回去。 李燃安抚道这便回去了,一边带着嘤嘤往台阶下走去。在朝阳殿的小门隐蔽处,鸾轿就停在高大的槐树旁。 行至暗处,高大的树木投下层层暗影。不远处宫婢内侍们提着灯,在宫道上来往而过。 才走没两步,便迎面碰上了熟人。东宫的宫女们提着灯,拥簇着太子与太子妃走在前面。 太子脸上都是醉色,眉心也紧紧的蹙着,然而却未曾露出醉汉的丑态,一如往日端雅矜贵,只是那眉眼到底与常日里不太一样。 元雅容走在他身侧扶着他,眉心添了些担忧。殿下素日里是不能喝这样多的,虽然喝了醒酒汤,却怕是明日还要头痛。 然而,灌醉太子的罪魁祸首却施施然出现在了眼前,背脊挺直,衣冠楚楚。 “太子殿下也在这里,到是巧了。” 既是私下里,李燃的态度也算不上恭敬,嘴角翘起来的温度凉薄的紧,漆黑的眼睛,视线一直紧紧的落在太子的脸上。 李恒站在原地脚步顿了一会儿,酒意朦胧后的脑子反应也慢的很,他抬了眼皱眉试探的问:“二皇弟?” 就连这三个字,李恒都说的有些吃力。但是他有字清楚,只是说的缓慢些。 他还记得,在东宫以外的地方,要时刻保持着储君的仪态风范。 “倒是臣弟忘了,太子殿下自幼身子不好,甚少饮酒的,这酒量自然也是不行的。今日之事,实乃是臣弟之过了” 在私下里,李燃称呼李恒永远都是恭敬又疏离的“太子殿下”,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语气分明是淡淡的,但是仿佛就带着天然的蔑视和嘲讽。 听在江嘤嘤耳朵里,当真如余音绕梁,煞是好听。 李恒自然不会理会他说的那些假意问候的废话,他醉了酒外面的冷风一吹,只觉得头痛的厉害的紧。 纵然是很想转身就走,但是在李燃面前,他还是强撑着站在这里闲适自若看着李燃,背脊紧绷着,微笑着道:“皇弟多虑了,孤身子很好。” 他视线落在李燃和江嘤嘤身上,眉心微不可查的拧了拧。 少年一身玄色麒麟袍,站的笔直挺立,漆黑的桃花眸视线望过来的时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眉宇间还带着些冷淡之色。模样瞧着甚是矜贵,带着皇族骨子里透出来的尊崇。 但是荒唐的是,身侧胳膊上还挂着一个衣服架子一般的东西。皇子妃江氏似乎是醉得不轻了,抱着李燃的胳膊,见了他和太子妃连个脸都没露出来,甚至还醉语梦呓般两声。 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子酒气,刺鼻的紧。 好歹也是个皇子妃,代表着皇族颜面。宗室命妇醉成这般,成何体统。 李恒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好皇弟,向来是独来独往最注重规矩和仪态的了,不论在哪里都站得笔直,更莫说与哪个女子勾勾搭搭这样有辱斯文的的行为。 然而这孤僻的性子,竟然是到了这江氏身上就全然变了。 他并不相信李燃对江氏能有多深的感情,这两人成婚之前并不相识,到如今在一起的岁月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多月。 因为眼睛看到的和所想的实在太不相同了,李恒便会忍不住想些别的,李燃莫不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装作沉迷女色的模样,为自己造了一个假的软肋? 李燃原本还想让扶姞先将皇子妃扶上鸾轿,他在这再语李恒闲话几句,拖延一会儿。这儿风大得紧,若是明日李恒便病了,倒是又添了一桩笑闻。 但是此刻,李恒的眼神叫他有些不舒服,脚下的步子动了动,将身侧嘤嘤挡在了身后。 江嘤嘤用狐裘将自己兜头盖脸的盖住,看似是整个人都蒙住了没露出来,实际上还露出了两只眼睛,正悠闲自得的看着戏呢。 突然便被往后推了推,顿时有些不满,她动了动身子,索性抱着李燃的胳膊自己站好,漆黑杏眸笑眯眯的还带着三分朦胧的醉色,就落到了李恒和元雅容身上。 “太子太子妃怎么也在?”江嘤嘤用带着酒味的帕子,掩唇轻咳了咳。 “江妹妹身子既有不适,还是早些恢复休息吧,这外间风大的很。”元雅容视线看似是落在江嘤嘤,说话轻柔得体,然而身子却是支撑着李恒的,藏在袖下的手也是不由的捏紧了起来。 江嘤嘤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她倒是想起了今日在宫宴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幕闹剧了。 若不是江嘤嘤及时制止,怕是要吸引来更多人都来围观东宫的这两个宫女,帝后早就了昭平朝阳殿中。 而那个被当枪使用的,意图推旁人来撞倒她的禄又,江嘤嘤想起来的时候好看的菱唇便翘了起来,悠悠的对元雅容道:“太子妃的宫里倒是卧虎藏龙,就如今日来昭阳殿伺候的那个阿芙和禄又,手脚勤快又麻利,我当真是喜欢的紧,不知太子妃可否能够割爱?” 阿芙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李恒和元雅容的脸色一瞬就变了。 李恒倒是没有说什么,天下叫阿芙的人何其多,李燃怎会去注意这些? 元雅容则是猛然顿住,心下一阵凉,今晚阿芙竟然被调遣来了昭阳殿伺候。 本来罪臣之女的身份,就已经足够敏感,所以之前殿下便叮嘱过,切不可让郑阿芙出了东宫,更莫提让她来正宫之中了。 元雅容下意识的就侧过身子去看自己身侧的嬷嬷,嬷嬷一瞬也愣住了,不动声色的朝着元雅容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太子妃竟然叮嘱过,她又怎会去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况且一直以来她都是劝太子妃要大度,更不可能替太子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元雅容心中翻涌,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示,只是温和的看向江嘤嘤问:“江妹妹方才是说阿芙和禄又?” 东宫的宫女岂能随便交出去,但是江嘤嘤既然讨了,她话也不能说的太死。可是不说阿芙,禄又又是怎么回事? 第54章 软肋 “是啊。”江嘤嘤按着额角, 眼底倒是显现几分醉态的模样,语气也含糊不清,顿了一下却又自说自话道,“罢了, 像这样贴心的宫婢, 想来太子妃用的是极为顺手的, 是嘤嘤冒昧了。” 表面上是点到即止, 实际上江嘤嘤看着元雅容和太子一脸凝重紧绷的样子的模样, 心底瞬间就舒爽了。 即便是和这两人并没有什么恩怨, 江嘤嘤也天然不喜欢这两人。 若是寻常人穿书, 最轻松的法子便是加入主角阵营, 然后便可以躺赢了。但是, 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在江嘤嘤身上存在。 当反派的,天然就不可能喜欢主角。就像猫向来不喜欢狗一样, 嗯, 江嘤嘤是那个猫。 元雅容看着江嘤嘤,唇角笑意微敛,客气道:“禄又与阿芙都是刚被送来东宫的, 规矩还学的不够,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江妹妹见谅。若是江妹妹需要,明日我在从宫里拨几个得力人手给江妹妹送过去。” 江嘤嘤的地盘怎么可能会让东宫的宫女进来呢,她本来也并不是想要戮又。即便是江嘤嘤喜欢收集心思不正的婢女,但是也并非是没有门槛的。 嘤嘤方才装醉那会儿, 李燃本是想阻止的, 但是等看到太子之后, 原本还想将人拉起来的动作顿时就停顿住了。 他沉默的看着嘤嘤演戏, 上次倒是他错怪她了,在外人面前她演的倒是极好。 然而就在听到嘤嘤说的两个人后,眼底闪过了一丝疑虑。 嘤嘤断然不会无故要东宫的宫女的,这两人的身上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是嘤嘤却又并不是真的要那两个宫女来府邸,否则并不会就这样轻飘飘的将话头还给太子妃。 李燃捏了捏嘤嘤的指尖,漆黑桃花眸淡然的看向了太子妃,声音冷硬道:“不必劳烦了,府上并不缺人。” 太子在冷风里许久,眉心敛着,唇色分明都有些发白了。但是他还依旧紧绷着脸,身姿站得笔直,身上的大氅灰黑蓬松的绒毛被风吹起直贴着他冰凉的脸颊。 他抿唇道:“时候不早了,外面风大,皇弟无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而等他回去后,还要好生查一查今日之事,倒是是什么情况。李恒敏锐的察觉到,他将阿芙安置的极为稳妥,本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的,但是幕后好像就是有一双推手,要将阿芙推向御前。 可惜江嘤嘤不知道李恒所想,不然她定是要笑的,可不是么。 谁会愿意从贵女便成和下人混为一谈的低等宫婢呢,李恒只知道要将郑阿芙藏好,却不知道郑阿芙愿不愿意以这样卑微的身份藏好。 郑阿芙精心谋划想入东宫,可不是想来当宫婢的。 郑家既然为太子付出了一切,那这权柄自然要分她郑家一半。若不是郑家当年的那桩事情,她本也是生在权贵家,与王侯贵族议亲。 失去的东西,自然要从太子身上拿回来。 就如今日郑阿芙刻意倒过来,江嘤嘤虽然瞧见是禄又动手所推,但是很快便了然郑阿芙做了什么。 这差事,怕是她自己费尽心思弄到手的。在人多的地方,激怒禄又,不管是禄又将她推进江里也好,还是笨一点将她推向贵人们身前也好,都是可以引起人的注意。 只要陛下知道了她的存在,她便不用如此躲躲藏藏,即便是陛下要罚她,看在太子的份上也会作罢。 郑阿芙会识人的很,她在遇见太子之后就不断一步步试探出其底线,她明白太子对郑家心中有愧,对她亦有,是断然不会看着陛下处置她的。 倒时候,在陛下面前保住她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她纳入宫中。良娣也好,淑媛也罢,就凭着太子心底的那份愧意和对郑家的感情,等日后太子登基了她的位份绝不会低。 从始至终,她处处都在逼迫,逼迫着李恒走上她所想要的道路。 头顶暮色星辰点点闪烁,李燃牵着江嘤嘤的手,带着她离开了。 马车驶过又长又漆黑的宫道,车轴轧过青石砖道,四角挂着的銮铃声音清脆而极有节奏。 江嘤嘤方才被冷风吹着,此刻已经没有了醉意。她坐在马车正中的位置上,靠在李燃的怀里听着吱呀的马车声,然后突然就想起李燃饮了不少酒,又吹了风不会也会头痛吧。 于是她动了动身子,侧过来直起身子看着李燃,马车角里挂着两盏灯,将整个车厢里都拢着一层昏黄的光亮。 李燃身上到底还是带着些酒气的,江嘤嘤不喜欢酒味,她觉得这酒闻着味道就有种晕沉的感觉,不仅这样还不好喝。 从上了车后,江嘤嘤就嫌弃的将自己特意弄来的浸过酒的帕子扔到了车角落一边。 但是身上到底还是沾染了些,但是她不讨厌李燃身上的酒味。 李燃今日和往常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并无什么醉意,那双漆黑眸子也清醒的很。只是今日瞧着,倒是似乎较平日里更漆黑明亮了几分,将是散落着细碎的光。 “嘤嘤?”李燃瞧着她这幅神色,眉心微蹙,抬手托住她的腰身问,“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江嘤嘤从一开始就将那酒换掉了,还想着嘤嘤会不会有些醉了,不能摔下去。 江嘤嘤就抬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心,然后,戳了戳。 如墨秀眉收敛一副凝重的样子低眉看着李燃的眸子,十分认真的问:“夫君饮了这样多,头疼不疼?” 她揣着那暖手炉一会儿,又觉得拿着碍事,又塞给了他。这会儿她指尖都是冰凉的,戳在他额间带起了一阵凉意,丝丝入骨一般。 这是不疼,她也要戳疼的意思? 李燃觉得好笑,抬手将她的指尖攥住,道:“无事。” 若是这点酒就头疼的话,那之前在于外祖随军历练的时候,北风夜里饮酒怕是头早就疼死了。 李燃又顿了顿,想起方才在太子面前江嘤嘤所说的,便问:“那两个宫婢,是怎么回事?” 那殿门前的宫廊下的闹剧,并未掀起什么水花便被江嘤嘤平复了下来。 如今见李燃问起,便将当时发生的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遍。 李燃听到一半,眉心便拧了起来。他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事,攥着嘤嘤有些凉意的手不由捏紧了些,忍不住沉声道:“早知如此,即便是太子妃不愿意,也要将那两个贱婢要过来。便是不要过来,也要让太子妃亲自将人惩治了,以儆效尤。” 竟然敢伤嘤嘤,怎么能这样轻飘飘就过去了。 江嘤嘤没有刻意在他面前卖弄心机,她就喜欢看着李燃为她这般不平的样子,当即嘴都能挂油壶了,不满道:“是啊是啊,太子妃当真小气,两个宫女都舍不得。” “嘤嘤莫恼。”李燃白皙骨结分明的指节轻轻给她梳弄着青丝,缓声笑道,“李恒疑心重的很,你既然开口要了这两人,想来即便太子妃将人留下,这两人在东宫中也不会好过。” “若真如夫君所说,那便是极好的。”江嘤嘤立马兴致高昂,然后沉思着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但是这禄又会受罚,那个叫阿芙的却不一定。” 李燃面露不解之色。 江嘤嘤试着想要与李燃说一说这郑阿芙的身份,果不其然被一股力量给制止了。 她也没有在意,翘着唇悠悠的换了个说法:“嘤嘤瞧着,太子对她倒是在意的很,刚才夫君并未瞧见,太子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是意外的很啊。” 郑阿芙是罪臣之女,当年陛下对郑家可谓是深恶痛绝。当年郑家被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皇后失去帝心,唯有太子没被牵连。陛下对太子的这样的区别对待,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是瞧重太子是因为太子是嫡长子,且太子与郑家并不亲近的缘故,太子乃至东宫上下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可想而知,若是陛下得知太子将郑家女私藏宫中,会是怎样大怒的态度了。 所以在李燃得知太子私藏郑氏罪女之后,费尽了心思想要让郑阿芙进入李恒的后宫,他打的一手好算盘。私藏罪女的罪名太轻了,在陛下那里杀伤力也算不得大,但是要是李恒将人纳进后宫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他再放出些谣言抹黑太子一番,届时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太子是念及郑家的情谊是心怀感恩。只会觉得是太子是和郑阿芙早有私情,沉溺女色,被一个女子迷昏了头脑。 陛下也认清,李恒不配为储君。 不得不说,这坏东西打的是一手好算盘,但是可惜了,从始至终陛下就没有将郑家放在心上。太子既然喜欢,纳了便纳了。 能让陛下真正震怒的点,其实是“私藏”这一点。陛下不能接受的是,太子的隐瞒啊。 书里,李恒也是等到私藏郑阿芙的事情败露,被陛下斥责后,才恍然意识到了这点。 作为男主他反应十分迅速,挽救的十分及时,这才将帝心收拢,没叫李燃看成笑话。而李燃一开始打的算盘,是不可能成的了的。 江嘤嘤有些恶意的想,如果是她动手,设计太子和郑阿芙做什么,直接设计太子和后宫宠妃便是了。到时候皇帝不在意郑家,还能不在意自己头上的帽子吗? 这坏东西到底还是太正直了些,不知道从根源入手。 此时被模糊记忆的江嘤嘤根本不记得了,这样的剧情,原书里真的有。 所谓恶毒女配,且没有手拿剧本的皇子妃江氏,向来是会将想法落到实处的人,且出手迅速果决。 第55章 漆黑 当日祭祀之事上, 李燃胁迫了太史令,意图给太子的声名上抹黑。但是虽然陛下暂时将太子手里的权利收了回来,稳住了当日在场之人的口舌, 却也给太子留了一分余地。 当日涉及祭祀之人, 皇帝都下令拿下, 任由太子去调查。 这任由太子去查, 也不是没有期限的,毕竟若是那些人都无罪,太子又怎能为了一己声名, 将人一直监|禁狱中。 而那其中一个内侍是被李燃胁迫的, 只要李恒找对方法, 便能揪住这一个线头将事情的真相全部从头到尾扯出来。 李燃要诬陷太子, 最好的方法便是将那两个内侍弄死, 嫁祸给太子。这样人已死无对证, 太子草芥人命的罪责便可以就此坐死了。 原本,江嘤嘤还想着李燃会何时动手,如今却是破案了。 马车清脆的銮铃声很快在府邸前停下,朱红的雄伟的大门前灯火明亮,门僮一早便在门前守着了, 见到主子马车很快就招呼人来牵马, 恭迎主子们回府。 时候不早了, 江嘤嘤今日着实是有些困倦了, 回了正院,青芜早就带着婢女们将热水备好,床也暖好了。 她便去耳房沐了洗, 然后披着寝衣走了出来。房间里烧着地龙十分的暖和, 江嘤嘤赤足散漫的踩过毯子, 拢着身上的衣襟,前日没什么兴致,今日也不是不能…… 然而,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婢女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退去了。房间内灯火明亮,李燃身姿笔直的站在屏风后,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倒是熟练的系着腕间的束缚。 这样晚了,他还要出去? 江嘤嘤顷刻便反应过来,她瞬间蹙眉,一边走上前问道:“夫君是要去哪?” 自从上一次被嘤嘤知晓打算,有些事情,李燃便也不再掩藏了。灯影下,他眸色漆黑,但是在看向江嘤嘤的时候,那层浓郁的漆黑下倒是显现三分暖色。 “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嘤嘤早些睡,莫要等我。” 将腕间的铜扣扣好,李燃见嘤嘤向自己走过来原本是想抱一抱她的,然而江嘤嘤脚步一转直接坐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盖好,然后不满的皱着眉看他:“这么晚了,能有什么要紧的公事?” 她倒是一向极为珍爱自己的,将被子掖的十分严实。 李燃:“……” 江嘤嘤大致已经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但是她一点也不着急,拖着腮帮用一种无理取闹的眼神怀疑的看着他,冷哼着娇声道:“夫君莫不是想乘着夜色私会佳人?” “嘤嘤莫要多想。”李燃眉心闪过一丝无奈,走上前替她将青色的帷幔放下来,视线又转到了床幔边的灯烛上,想着嘤嘤一个人怕黑,便道,“一会儿会有婢女来守夜,等婢女来了再熄灯。” 这是多想的事吗? 他还是想要走那条路,江嘤嘤漆黑的杏眼微敛,一针见血的指出弊端控诉道:“可是夫君怎么能做这样危险的事,难道就未曾想过后果吗?” 江嘤嘤看着李燃那双漂亮的有些过分的桃花眼,抿住了唇。即便是江嘤嘤再怎么喜欢这人,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若是李燃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那么江嘤嘤就要考虑考虑了,要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 她向来不是元雅容那样无私奉献的人,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就是淡漠,旁人如何都是无所谓的,只有自己最重要。 敏锐如李燃怎么会不知嘤嘤的意思,嘤嘤是怕被牵连,那双漆黑的杏眼生气的看着他,写满了一行大字,仿佛下一刻便要脱口而出,指责:“夫君有心寻死,也莫要牵连旁人。” 江嘤嘤素来都是喜怒分明,都写在了脸上,将开不开心表现的淋漓尽致。就像她在喜欢的时候,便想将你也捧到天上,但是在不高兴的是时候,一个眼神都是淬了毒汁一般。 但是李燃却并未觉得这又什么不对的,他在床侧边坐下,抬起手将床幔都利落的整理好。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让嘤嘤再坐过来点,然而嘤嘤并不理他,李燃便只好作罢,缓声与她保证道:“嘤嘤放心,若真有那一日,也绝不会有事。” 从一开始,李燃就给所有人留好了退路。 然而这话在江嘤嘤这却没有什么可信度,反正最后他想保住的人,都死了。 她盘腿坐好,企图想找到他对那个位置执着的原因,正色问道:“夫君就当真这般容不下太子?可即便是水火不容,日后太子登基,夫君也可去封地。夫君分明知道,太子根本做不出捏造罪名,将血亲除之而后快的事情。” 书里李恒一直都是好人,在李燃造反前从来都未曾想过要杀他,即便是一开始李燃几番行刺,李恒也是步步忍让的态度。 主角和反派自来就是不同的,在书里,李燃若是没有去争,李恒会做一个仁慈爱民的好君主、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但是若是李燃登基,李恒不管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 在书里李燃就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手刃血亲也眼睛不眨一下的人,然而江嘤嘤如今却觉得,在书的背面一定另有故事。 她只想找到李燃对皇位执着的原因,然后解开它。 李燃看着她的视线一瞬便顿住,似乎是有什么记忆在脑中闪过,漆黑眼底就转瞬即逝闪过一抹戾气。他拧了眉心,眸色晦暗的看着她,拿着被子的手不由收紧,声音微沉:“嘤嘤当真这样觉得?” 他知道,嘤嘤性子娇气又胆小,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让他不要去触碰那些危险的事。 但是凡事只要牵扯上李恒,即便是李燃心中再清楚,也不会能平稳住心绪了。 江嘤嘤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坐正了身子,身上的被子就往下滑拉了几分,露出半截纯白的丝绸里衣。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下意识向将她被子拢好。 然而很快李燃又反应过来了,脸色变得更沉,掖被子的手却并未收回去。 算他还有几分良心。 江嘤嘤倒是没有故意气他的意思,她略微一挑眉,冷哼一声,道:“太子那个胆子比鸡小的懦夫,连刀怕是都提不动,更没有党同伐异的果决,夫君与太子也算是自小相识,怎会质疑这点?” 语气骄纵造作得和乖巧委实沾不到什么边,十分嫌弃的贬低着太子。 李燃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自小听到的话便是太子纯善仁德,但是今日嘤嘤却与他道,太子胆子比鸡还小。 眼底黑雾还尚未散去,一时间迷茫在了原地。 江嘤嘤看着他漂亮的眉眼,皱眉质疑道:“嘤嘤是因为担心夫君,才与夫君说这些的,夫君方才是在想什么?” 她素来会说好听的话,李燃明知道她是天生性子就是这样,还是难免会被她迷惑。他抿了唇,漆黑眸中有些许的动容,心底像是划过了一道什么东西,忍不住唤了一声:“嘤嘤。” 然而,这动容并未维持多久。 江嘤嘤漆眸透过纱帘照过来的烛光下,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她直直看着他便开始控诉起来,手上也没闲着,扯着他的袖口,假惺惺道:“我瞧着夫君便知道夫君在想些什么,想不到我对夫君一片真心,夫君竟在心底这般想我?” 所谓一哭二闹三……,没有三,要是李燃真的放着她不管,任由她做到三的话,那便是亮刀子了。 她肯定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果不其然,她还没装着抹眼泪呢,李燃就头疼的将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按住了,然后强行塞进了被子里,妥协道歉道:“是我错了。” 江嘤嘤这才满意,她正色看着李燃,又问:“那夫君还要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若是今夜不去,便要错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那两个人,必须得在今夜死在太子的手里。 李燃并未说话,只是让她睡好,沉默了一瞬,道:“现在不去。” 那就是一会儿还要去的意思。 江嘤嘤拧了眉心,却也了然,这坏东西向来做什么事情哪有这样容易放弃的。 她裹着被子将自己转了个身子,背对着李燃,不高兴道:“夫君既然要去,那边现在去吧,早些去也早些回来。” 反正呐,那两个人如今是死不了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江嘤嘤先借题发挥,小作一番。 李燃坐在床边看着她半晌,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回怕是不好哄了。 但是去还是要去的,李燃起了身子,将床幔重新整理放下来遮挡好。 烛台点了好几盏,李燃熄灭了几盏,只留下了在床头的那一盏。房间内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很快,那道颀长的身影就大步消失在了房门口。 江嘤嘤转过身来眨了眨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眉心就不满的皱了起来。 都怪这坏东西,睡意全被搅散了。 厢房内是温暖如春日,然而推开门寒夜便如凉水般袭上身来。 李燃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外间候着的扶姞便恭敬的行了个礼,就进了厢房伺候去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漆黑的夜色浓郁的像是要将人吞噬, 入了夜漆黑的云便将整个夜空占领了,穿着甲胄的侍卫在高墙外手持□□笔直直挺的站着,夜里寒凉, 两人身后的火把在风里烧得噼啪作响, 火光映照在漆黑的高墙上,将两人笼罩住。 夜里看守无趣的很,也容易叫人犯困。然而今夜却与前几日有些不同, 很快远处就有马车吱呀驶来, 然后停在了大门前。 看门的守卫瞬间惊醒,问道:“此乃刑部大牢, 来者何人?” 两道人影从马车上下来, 守卫一见到那为首的, 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恭敬避让了开来。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刑部郎中郭攸,不惑之年,身形宛若站得笔直的骨头架子,还披着青色的官服。面容肃色, 行色匆匆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两个不认得的人, 整个人从头到脸蒙得严严实实。 看守的侍卫见了上司自然不敢拦着的,众所周知,郭攸是太子的人, 其身后跟着的人也定然是太子的人。 牢中气息浑浊的很,并非是血腥味,是那种叫人喘不上来的腐朽的气息。因为每日都有人打扫, 地上除了些陈年留下的痕迹, 倒是还算得伤干净。 能进这里的犯人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 多是些身上牵扯的事比较大的。刑房里偶尔些日子的时候,彻夜都会有惨叫声,有些犯人不招供,这审讯的人就得有些手段。 有时候若是事情重大些,从下午审到次日天亮都是有的。 值守的官吏一边掏着钥匙,一边殷切的拍马:“这样晚了,大人还来公办?” 郭攸隔着铁栏杆后,瞧着那两个被太子特殊关照后,此刻还睡着干净床铺的两个内侍。 将这两人关进来后,就算陛下给的时日紧急,李恒也没有下令严刑拷问。相反,他当日并未去牢中。手下在刑部当值的官吏便“自作主张”将这两人打了一下午。 等到傍晚的时候,李恒才不急不缓的来了监牢中,看到那两个内侍的状况后,立刻拧眉严厉的喝止了行刑之人,将人好一通斥责,然后将人安排了安稳的牢房之中好生安顿。 那两个类似心之对不起太子,但是后面李恒来过几次,问及当日之事,这俩人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郭攸抬眸看了一眼那个开锁的官吏,又转过脑袋,淡然道:“本官是来提审这两人的,陛下给的日子接近,本官也是为太子分忧。” 牢房之中干燥,那两个内侍挤在一张单薄的床上,裹着两床称不上厚的被子。郭攸自从过来这牢中,热闹的脚步声就没有止过,这两个内侍自然也就醒了。 漆黑铁门咔嚓一声开的时候,两个已经消瘦至极的赶紧吓得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求饶。 这两个内侍的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自小便被送入宫中伺候的。因为在宫中年岁挺久的,所以才能在祭祀大典上被委以重任。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也是将他们送上死路的一大人生转折点。 郭攸看着这两人狼狈的模样,眼底无半分同情之意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两人带去刑房。 被拖走之前,这两个内侍相互对望了一眼。一个脸上有怨愤不平之色,另一个则是默默的别开了视线,脸上带着痛苦之色。 巍良什么都不能做,他七岁进宫,为了就是家中父母弟弟能够吃饱,有银子去求大夫。这一次也是被二殿下所威胁的,他的弟弟在去年已经成了家,还生下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儿。 只是那女孩子身子却不太好,遍寻名医,几乎花光了,所有银钱也不能将那孩子治好。家里人都舍不得这个孩子,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走投无路之际,二殿下却答应他,为那个孩子找宫中太医诊治,并许以黄金百两,保他远在宫外的家人以后能一世平安无忧。 出了这样的事情,巍良根本不可能认罪。陷害储君,这样的罪名太大了,若是他一个人认下毁了二殿下的计划不说,按照律法也当满门抄斩。 若是敢招供,二殿下素来是极为心狠手辣,母亲和侄儿还在这人手里,二殿下是绝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只要守口如瓶,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就要苦了另外一个人了,巍良几乎不敢去看身侧和自己一同当值的内侍。 然而,变故产生的很快,刑房之中只有郭攸和带来的两个黑衣侍从,还有几个亲信官吏,两个内侍身上还呆着厚重的枷锁,身上衣衫也是单薄的紧,就这样跪在漆黑冰凉的地上。 原本站在郭攸的身后的两个黑衣侍从迅速站了出来,在几个官吏的挟持下,迅速将药给这两个内侍灌了下去。 一时间,那两个内侍只能发出凄惨的呜呜咽咽声,拼命的挣扎着。 郭攸之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灯烛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他便皱了皱眉,侧过了身子对着门边的方向,似乎是在把这风。 变故发生的极为迅速,很快就有大批的侍卫从外闯了进来,身上穿着的皆是东宫样式的金甲。有人自外边就高声大喝道:“人证物证具在,郭郎中你好大的胆子!” 郭攸神色一变,猛然向刑房大门处看去,就见一抹明白色云龙纹衮袍首先映入眼帘。 太子李恒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东宫的一些近臣。 “郭攸,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李恒早就料到了郭攸会有叛主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样快就到来了。 他冷冷的看着郭攸,问道:“平日里,孤可待你不薄。” 郭攸僵直着身子,他视线从太子进门的刹那,就始终落在了太子的身侧。 方才还恭敬对郭攸逢迎拍马的官吏现在已经是站在太子的身侧,毕恭毕敬的等着太子吩咐。 不仅如此,还有几个他亲信的官吏,亦站在其中。 等到他视线扫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亲信便心虚的别过了视线。 本来刑部之中,他的职位仅仅在侍郎之下。郭攸和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这些年能占到这个高位,是靠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爬上来的。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刑部之中,自认为根基十分稳固。亦是人心所向,但是却不想,事到关头竟会遭此背叛。 郭攸顿了顿,一瞬之间,脑中已经飘过,思绪万千。他僵硬着恭敬的向太子方向,撩起了官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刚要向太子请罪。 然而下一刻,他带过来的原本正按着那内侍准备要给其灌毒酒的黑衣人突然就撒开了手,将身上的黑色斗篷,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瑞赶紧慌忙的先一步站了出来,抢在郭攸开口之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赶紧道:“太子殿下明鉴,事情并非您想的那样。”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向他身上聚拢。 李恒看向这人,眉心不自觉,微微的皱了起来。心底闪过一丝疑虑,这人有几分眼熟。 江瑞面对着四面八方如针芒一般的视线,背脊挺的僵直,他脸上还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袖中的指节已经捏得紧紧的了。 他当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招惹江嘤嘤,此刻还要在这里收拾她的烂摊子。 但是这件事情,江瑞又不得不处理。江嘤嘤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是其一,另一方面,江嘤嘤这魔头说的也是极对的。 他们是江家之人,本是同根生,如今更是在一条船上。若是江嘤嘤这条大船翻掉了,那么怕是整个江家都要为她陪葬。 江瑞倒是很想保护元雅容,心底对江嘤嘤唾弃不已,几乎是恨不能让其死,但是他又根本摆脱不得江嘤嘤的控制。 “回禀太子殿下,郭郎中都是为殿下考虑啊。”江瑞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面不改色的撒着谎,“眼瞧着陛下给您的期限将至,可是这两个贱奴却是一个字也未招供,所以郭郎中这才想出这样的办法用来逼供。”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郭攸几乎是愣在了原地,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去死的打算。太子殿下到底是仁德的,即便是旧人背叛,也绝不会牵连其家人。 太子李恒视线快速的扫视过身后架子上的那两个半死不活模样的内侍,下颌绷紧了,冷声道:“继续。” 这两个内侍身上都是水渍,刚才应该被灌进去了不少药,只待他们一旦毒发,如今,众人皆在,看李燃如何还能逃脱掉。 江瑞继续道:“都说人之相死,其言也善。郭郎中是想换成这样的方式,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死了,从而吐出真言。” “事实上,方才所灌进去的毒,都是假的。” 他手心还捏着那个瓷瓶,赶紧恭敬的双手呈了出来,恭敬的道:“还请殿下过目。” 很快,李恒身后跟着的谋士便接过了那个瓷瓶,查看了一番,然后恭敬的道:“回殿下,并无毒。” 一瞬间,郭攸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那当真不是毒药,二殿下吩咐这一圈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耍他玩吗? 李恒也想不通,他按了按额角,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李燃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种荒唐又不着边际的感觉,实在是叫人折磨。 他可不会相信,郭攸这样晚过来,就当真只是为了在父皇下令期限之前,让这两个内侍招供? 第57章 克制 江瑞却是试探问道“太子殿下今夜这么晚过来, 是想亲自来审这二人?” 李恒眸光就落在了他身上,眉心皱起,长睫微敛掩住心下疑虑, 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的裴建。 裴建微微上前,在太子身侧耳语“殿下, 是江三郎,江瑞。” 宫宴后李恒本是已经醉了, 就歇在了太子妃处。他今年因为各种事情,已经半年多未曾和雅容好生亲近了。 原本李恒今日醉得不轻, 但是雅容向来推拿的手法是极好的,给他按了头,又吩咐人煮了醒酒汤。 李恒原本还有些恼雅容将郑阿芙送到昭阳宫差使之事, 但是在宫宴上看着形容举止冷静自持的雅容,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即便是雅容对郑阿芙有不满的, 也绝不可能做出对东宫有威胁之事。 这其中一定另有缘由, 但是李恒还未来得及将院里的管事揪出来一个个盘问, 前院就来了人禀告,刑部监牢有动静。 一瞬间,冷风吹过心头,李恒立即清醒了, 立即率东宫兵卫连夜赶出宫去。 然而此刻,来人所说的动静看上去只是虚惊一场, 但是江家人怎会在这里? 江瑞,李恒眸色微动, 已经淹没的记忆又再次回到脑中。他知道这个人还是在很就之前, 江峙文企图投入东宫帐下, 倒是频繁带着这位三郎君示好东宫。 但是李恒自然不可能收拢江峙文的,江家的几个能主事的都不够聪明,难当大任。六部的几个尚书,除了礼部江峙文,其余几个,各个都是在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了,身后皆站着显赫的世家。 江峙文之所以能做上那个位置,是因为陛下当时要抑制世家权柄,这才将没什么本事且空壳子世家出身的江峙文推上了那个位置。看着威风显赫,实际上内部的权柄都在陛下和东宫手里。 而这个江瑞,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李恒并没有回答江瑞的话,视线在几人身上快速掠过,又快速收回,重新看向了郭攸,半晌开口道“是孤误会郭郎中了,时候不早了,孤就不打扰郭郎中了。” “微臣,恭送太子。”郭攸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向太子的方向行了个大礼。 很快,几人都消失在了视线中。 郭攸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也没顾得上那个方才和太子站在一处,已经讪讪要告退的官吏,探究的视线看向了江瑞。 前日他先是接到了二殿下的密信,特意盯着太子以及要乘机出去那两个内侍的,第二日这江瑞便找上了门。 郭攸一个刑部郎中,和江瑞一个礼部芝麻大小的官员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但是这人说起来毕竟也是二殿下的舅兄。郭攸也是听了些传言,二殿下待皇子妃是极尽宠爱的,于是在江瑞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态度也还算客气。 然而,下一刻,江瑞就拿了一块二殿下府通用的令牌来,只道是二殿下有令,要他跟在郭郎中身边一段时间。 郭攸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自己人,于是便将江瑞留了下来,这些时日以来,二殿下有什么命令也都没有刻意瞒着。 而此刻,郭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瑞,终于心有恼怒,沉声问“二殿下既然计划有变,你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还是说二殿下策划这一出就是为了让我暴露在太子面前?” “郭郎中莫急,下官也不知太子会突然出现。如今既然没事,那便是皆大欢喜的事。” 江瑞绞尽脑汁想着解释的法子,什么奉什么二殿下的令,二殿下知道他是谁啊,他今日站在这里都是因为迫于江嘤嘤的淫威。 原本,江嘤嘤告诉他,二殿下计划一定不会成功,事到临头太子的人一定会赶来,江瑞还并不相信。 江嘤嘤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闺阁女子罢了,能知道些朝堂之事便已经实属不易了,哪能连太子做什么都能被她摸准了? 纵然之前江瑞被江嘤嘤拿住把柄威胁,但是江瑞的恭敬屈服也都是基于那个被拿捏住“把柄”和江嘤嘤狠毒的手段,这个魔鬼可以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将之前折辱她的几个堂兄都扔进了湖里。 说起来那湖可真深,又是大冬天的,四弟五弟六弟就在湖里拼命的挣扎,仆人跳进湖里面拼命的游过去,企图捞自家主子。 那场面,瞧这其实是颇有些滑稽感的,几个人都不会游泳,在湖心像个旱鸭子一样扑腾,溅起水花无数。 一时间,咒骂声呼救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当时,江瑞就站在湖边的回廊下,正好瞧见这一幕。他抬头望去的时候,阁楼那边,江嘤嘤正趴在阁楼二楼正对着湖的花梨木窗前,那乖巧的脸上半点也没有伤害人后的忐忑恐惧不安,反而是像欣赏一场闹剧,笑得难以抑制,宛若孩童一般。 这些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但是江瑞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那种背脊生寒的感觉。 那日之事,江瑞以为伯父至少要罚江嘤嘤去祠堂跪个两日,大婚前应该都出不了门了。然而却也不知江嘤嘤是用了什么法子,半分惩罚也没受,只是身边两个被她指使去推人的婢女受了罚打了板子。 郭攸凝眉看着江瑞半晌,一甩袖子,愤然道“此事明日我会找殿下问清楚,你切莫耍什么花招。” 江瑞任务完成了,哪里还管郭攸会和二殿下怎么说。不管如何说,这一次都是他才阻挡了二殿下事情败露,殿下即便是知道了,也定然是不会怪罪的。 他向郭攸行了个礼,道“时候不早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漆黑的暮色映照着刑部大牢耸立的灰色高墙,从缝隙中透露出来的星星点的月光透下高墙边的树影,将暗夜潜伏的一行人马很好的掩藏在了阴影中。 李燃就蹙眉坐在马上,身下的马因为在原地待了太久,已经有些烦躁不安,在地上焦躁的转着步子。然而很快就会被拉住缰绳,一直白皙宽大的手抚过它头顶的鬃毛,带着安抚的味道。 他视线望向刑部大门口,神色渐渐冷漠。 太子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殿下,此事怕是已经不成了,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邹临神色产生一阵凝重,对殿下躬身道,“倒不如,干脆些在此处暗伏,等人一出来便是太子的死期。” 李燃却是牵住了缰绳,视线望那漆黑倒映着门下那明亮闪烁的灯光,却并未同意邹临的话,只是沉着声道“等等,再等等……” 等,此刻还有什么好等的? 然而就像是应验殿下的话一般,很快马蹄声又再一次从大门处响起,太子带着人从里面又退了出来,一行人很快的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在太子的人走远后,一个漆黑瘦小的身影,从里面很快的出来,步履匆匆径直往李燃的方向匆匆而来。 来人正是关清,李燃既然要暗着来,肯定不能派自己身边的人直接去。关清一直是扮成小吏跟在郭攸身后,一道进去刑房的。本来以为太子到了,此事便已经算是败露了,却想不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江瑞。 关清赶紧向李燃禀告,语速飞快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完。 邹临眉心微微皱起,神色沉沉看向关清“江家的人怎会在此?” 此事殿下一直是严密死守的,知道的人并不多。而江瑞更是和郭攸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刑房那一幕委实叫人叹为观止。 关清也不知。 李燃心头快速的掠过一抹人影,又很快地敛眉将思绪压了回去,沉声问 “那两个内侍,如何了?” “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关清将后续禀报清楚,这件事情差不多已经可以了结了,虽然没有成功让太子背负上杀人灭口的罪名,但是好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等三日后陛下规定的期限一到,太子还是要将这些人放回去。那内侍分得清轻重,太子既然要维持自己仁和的名声,便不可能屈打成招,只带他们熬过这三日便可以放回归家了。” 撑过了那三日便说明都是清白的,而宫中也不差这样一两个内侍,只要有人开口求情两句,便不用再留在宫中了。 李燃自是不可能让他们留在宫中的,他坐在马上,骨节分明的指节按过马鞍,轻轻的摩梭着。 等三日之后,待那两人出了宫,再不小心发生什么意外掉河里淹死了的话,也不会惹人注意。 只有死人,才是最能守口如瓶的啊。 但是,李燃却没有下令,他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槐树投下的斑驳树影笼罩下来。仿佛又瞧见那日,嘤嘤严肃凝眉看着他的样子,语气十分严重。 嘤嘤说,那两个人不能死。 那便不杀了吧,多给些银两,将那两人连同各自的家人一起送的远远的也是一样的。希望他们好自为之,再也别回来。 邹临似乎感应到什么,下意识地看向了殿下,然而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喝一身,拉着马的缰绳调转马头,下令回府。 * 府邸一片漆黑,床头边青铜香炉安神香丝丝缕缕,青色的帐幔垂下,将大床内的景色遮得严严实实。 扶姞靠在皇子妃的花梨木大床前守着夜,床前小塌上铺着厚被子,身上也盖着厚被子,倒是不冷。她刚小憩一会儿,就听门吱呀一声,瞬间就惊醒了。 她匆匆推开被子,踩好鞋起身,赶紧向门外看去,便瞧见外间有下人提着灯候着,颀长矜贵的身影就被灯火映在了雕花隔断上。 这么晚了殿下竟然还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扶姞想到的不是殿下当真宠爱皇子妃,而是想,殿下这会来,会把这祖宗吵醒的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扶姞顿时露出了见鬼的神色。 第54章 第 58 章 江嘤嘤素来是对睡眠环境要求极高,枕头必须是金丝软枕,里面还得塞精细挑选晾晒的干花瓣,床褥也得是要极软的,被衾更得是蚕丝精织得。 香炉里点的安神香也用的是极珍贵的香料,香味清远不能重一丝轻一毫。不仅如此,更是一点噪音也接受不得。 李燃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将脚步放轻了,他还记得嘤嘤最不喜被扰人清梦。 扶姞见殿下要留下,躬身行了个礼便赶紧退下了。 她担忧全然是多余的,江嘤嘤今日睡得格外的沉,她睡姿向来随意,怀里抱着厚厚的被衾,整个人侧过身来朝着床外侧的方向,将脸舒服的埋在香软的被衾里。 身上穿着暖白的贴身里衣就暴露在空气中,她却像是毫无所查一样,睡得沉沉。 李燃看着她睡得这样香,眼前又浮现了今日关清禀告时所说之事,抬手按了按额角,觉得自己是哪里冒出的想法。 那些腥风血雨的事,和嘤嘤能有什么关系。 他动作轻微,十分缓慢的躺在了外侧,靠在引枕上眸光就落在了江嘤嘤的脸上。 床大得很,青色帐幔拢下就将外面隔了开来,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李燃没有靠得太近,他才沐浴完从外进来,身上还带着有些冰凉的水汽。冬日里还是有些凉的,他扯过被角想要盖好,但是嘤嘤将被子睡了一般盖了一半,只剩下她抱不住的一角。 李燃:…… 江嘤嘤睡得倒是沉,但是却下意识的向着李燃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李燃怕将她弄醒了,只能微微抬手,用轻微的力道将她身下的被子抽了出来,整理了一下给她和自己盖好。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嘤嘤动了动,李燃顿住停滞住动作看她,然而嘤嘤却没有醒,只是打了个滚顺势就滚进了他怀里,在梦里也知道寻个舒服的姿势,像往常一样抱住他的腰身,将有些毛绒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 少女身上带着温软的香味,和她白日里的乖戾跋扈有些不一样,有种餍足的乖巧依赖。 李燃揽过她的肩胛,将被子悄然拉好。 一夜安稳,次日天光大亮,因为是年关所以府衙倒是不用去了。江嘤嘤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还有些朦胧之色。然后她顿了一下,发现了好些有点不对。 有些大亮的天光穿透床幔照了进来,江嘤嘤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上,微微退开了些身子,就正好对上了一道漆黑幽暗的视线。 江嘤嘤顿了一下,有点想把床幔掀开瞧瞧,外间亮起的怕不是天光,今日太阳打西边升起了,李燃居然怠惰起来了。 李燃攥住她的手腕,微微摩挲着,然后贴近了些微凉的薄唇吻过她额心,低笑了道:“醒了,可要起来?” 江嘤嘤还想再赖一会的,于是又佯装困倦的样子,抱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膛前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果然,这会儿李燃没有催她起,只是抬手给她将铺开得到处都是的青丝整理的下。 床头的安神香焚了一夜了,气息倒是也散去了差不多,江嘤嘤并不是真的想睡,她才醒的还算清醒,这会儿只是想舒展一下懒腰。李燃不但好抱的很,身上还有种叫人舒服的气息,有点像晨时山林间的松柏味道,带着些檀木悠远矜贵的味道,和龙涎香的味道有些相似。 这反派怎么这样全能,江嘤嘤趴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然后手上就有些不安分了起来,一会儿去扯他腰间的系带,一会儿指尖戏弄的移动停滞在他侧腰窝陷处,想要挠他痒痒。 这人好像不会痒一样,大掌十分迅速的就攥住了她作乱的手,沉声无奈:“嘤嘤?” 江嘤嘤终于不装模作样了,抬起脸去看他,问道:“夫君今日怎么不早起了?” 李燃被她压在颈下的手,微微蜷起,白皙修长的指节梳理着她的青丝。视线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好笑道:“嘤嘤不是说不想每日醒来身边瞧不见人吗,如今刚好是年关时候,不必上朝点卯,空闲时间倒是多。” 重要的是,李恒相关的事情暂时处理完了,李燃就并不是那样着急了。 江嘤嘤顿时心情明媚。 江嘤嘤从床上起来坐在妆台前的时候,李燃没有让婢女进来,倒是拿过了妆台上放置的梳子。 很难想象,一个大反派竟然会梳女子的发髻,而且梳得十分的工整,动作极为顺手。 因为今日哪里也不必去,所以这发髻梳得倒是正合适。 江嘤嘤十分好奇,就问了出来:“夫君是怎么会这些的?” “这样简单的事,有何不会?”李燃奇怪的反问。 来了半年之久,依旧不会梳发髻的江嘤嘤:“……” 接下来的日子沐休,陛下赐下的圣旨便到了府邸,是奖励二皇子带兵赈灾平叛有功,赐下的封赏。 宫里的内侍太监,排队搬着箱子,鱼贯进了府邸。 一时间二皇子府邸的威望盛极一时,但是江嘤嘤却注意到,李燃对那些封赏并不感兴趣,只是瞧了一眼礼部送来的单子,便将赐下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了江嘤嘤处置。 江嘤嘤在各个木箱前挨个瞧了一眼,不说那木箱子里面铺着黄色的绸缎,单就从那一个个木箱外观来看都是极好看的。 在箱子里的绸布上,躺着各种颜色的珠宝首饰,还有几箱颜色鲜亮的头面珠宝,瞧着金玉光芒璀璨,竟是有些晃眼睛。 这样的赏赐算是极重的了,皇帝甚少会赐下这样重的赏赐。 就在江嘤嘤感叹皇帝终于大方了一回的时候,李燃站在她的身侧负手与她说着当时在北地时的一些叫人震撼的事情。 “北地有几个地头蛇,较为难处理,上交上来的东西,几乎可以堆满半间厢房。”他声音不疾不徐,平静的语气描绘着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 江嘤嘤这才想起李燃胸前的伤痕,这两日忘记让他上药了。李燃却道,伤已经全然好了。 她还没想到,李燃刚回来的时候就拿着这伤,去面见了皇帝卖了一波惨。 本来这次有功回来,怎么也可以提升一下手中的权柄。但是李燃知道,父皇向来不喜欢皇子手中有过多的权利,所以索性退而求其次。 李燃并未去求上面空缺的位置,只是淡漠的笑着,在父皇问他要何赏赐之时,只要了些金银财物、珠宝头面之类。 这些只是暂时的,因为李燃压根没有想容李恒活太久,因为当日祭祀之时,太史令的一番话,陛下便又重新下了圣旨,三日后去禁苑围猎。 江嘤嘤想到这坏东西还要在围猎时候对太子动手,一时间便对他格外注意。 果然,李燃又开始整日忙忙碌碌,投身于书房之中,频繁宣见幕僚,不用看就知道在筹谋什么坏事。 终于,江嘤嘤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前院看看,他和如何和幕僚们商议的。 下午的时候暖阳正好,光从树影间照了下来,带了十足的暖意。 江嘤嘤熟门熟路的找进了书房,倒是只有李燃一个人在,见到嘤嘤过来,李燃倒也不稀奇,让她和往常一样拿了话本子去看便是。 然而后日便要去围猎,江嘤嘤哪有什么兴致看什么话本子,她瞧见李燃端然坐在案牍边写什么奏折,也没有去扰他,只是站在他身侧不远,视线四处转悠着。 楠木桌案上放置着笔架,文卷还有一些纸墨信笺。信笺上的字迹工整笔锋凌厉带着劲道,就如他这个人一样隽秀好看。 很快,桌角上的一盒什么东西映入江嘤嘤视线,那东西长得灰扑扑的,盒子也甚是简陋,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皇子书房的桌案上。 江嘤嘤立即就被吸引了兴趣,抬手就去拿:“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江嘤嘤视线的时候,李燃心里便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是底下人才送上来的东西,放在这里他都忘记了,到不想竟然被她一眼就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还拿起来了。那个鄙陋的盒子被少女托在掌心仔细查看,那杏眼之中都是好奇兴味之色。 这番场面实在是刺激太大,李燃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大步上前便按住少女的手将那香片夺了下来,声音微沉,企图糊弄过去:“就是普通的香片,下人拿错了,一会便叫人撤了。” 江嘤嘤哪是这样好糊弄的,抱住李燃的胳膊。那一双秀眉就蹙了起来,控诉:“夫君果然是不爱我了,一盒香片都舍不得给我瞧。” 他那是心疼香片吗? 李燃向来是拿她没办法,就将香片递给她了,警告道:“好了,这香片太粗陋,你若是想要,库房还有一些上好的,都是从吐蕃进贡上来的贡品。” 有些东西你越不让她看她越是想看,倒不如一次性叫她看够了,想来这东西瞧两眼也看不出什么来。 “库房里的东西,我才没有兴趣。”江嘤嘤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接过那盒香片,将那盖子揭开,就看到里面露出黑漆漆的东西。一阵奇异的香味飘来,叫她眸色一亮,不由凑近了闻闻。 一边的李燃瞧着身子僵硬,喉间微动,藏在麒麟袖袍下的手忍不住捏紧。 只是闻闻,想来是没什么事的吧? 结果下一刻,江嘤嘤就抱着他的胳膊催促道:“这香真好闻,夫君既然也不要了,不如送给我吧?” 第55章 第 59 章(修)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现世报。 也是亏得那日在宫宴上,嘤嘤在李恒两人面前“刻意”提起了那两个宫婢,李燃何其敏锐,在李恒两人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变化间门就察觉到了,这两个宫婢中有个特殊的,再联想起李恒前些日子在宫外的动作,当日回来后便让人着着去查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便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阿芙”的来处,竟是郑氏罪女。 尤其是李恒对这郑氏罪女的态度,还尤为的让人难以捉摸,这可真是极有意思之事。 李燃漆黑的眼底都闪过了兴味的暗光,他没有直接将此事捅到父皇面前,只是着手安排人去接近郑阿芙。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满门获罪,郑氏其他人都找不到了,只有她能活着从被流放的苦寒之地安然回来。不仅进入了东宫,且还能离间门李恒和太子妃,动摇太子妃在东宫低位,原本跟在太子妃身边打理东宫调遣宫婢的嬷嬷,也因为她挨了板子被送出了东宫。 这样好的人,不用倒真是可惜了。 既然已经拿捏了郑阿芙的把柄,李燃便让人给她递了橄榄枝,只要为他做事,便可叫她得偿心愿。 而郑阿芙知晓自己被人捏住了把柄,也果断得紧,她可没有什么牺牲自己也要顾全李恒的伟大。彼时万籁俱静,她垂眼略思片刻,唇角便扬了起来,轻声道:“既然如此,阿芙有些东西,一殿下一定能为阿芙弄来。” 她如今孤身一人,手里什么筹码也没有,唯一能仰仗的不过是自己略微有几分过人的姿色,还有太子殿下对自己以及郑家的愧疚和补偿之心。 但是,太子有情也当真绝情的紧,纵然她已经表现的这样虚弱,拖着病体几番提及从前在郑家时候的旧情,他也从未有过将她纳为妃妾的心思。 如今竟然还要将她送出宫去! 郑阿芙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手,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如今的境况,除非太子对她做出了有违礼法之事……,但是,能让太子不清醒的东西,在宫中自然是禁药,若是单凭她自己自然是不可能弄到的,即便是费劲心思经过万千波折弄到了,也难保不会叫人查到。 如今这递到手边的橄榄枝,当真是,很难让人拒绝啊。 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李燃自是不会拒绝。不仅如此,为了能将药掩藏的隐秘,叫人中招的悄无声息,这事情是吩咐关清亲自去做的。 不仅别出心裁将这药融入了香片中,这香片的味道也是极有讲究的,和宫里寻常随处可见的香片味道一致。 而这样的香片,味道自然是不错的。 此刻书房之中,十分寂静。 “不行。”李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果不其然又看到嘤嘤露出了控诉的神情,顿时就顿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盒普通又丑陋的香片,竟然会吸引到嘤嘤。 绝不能让嘤嘤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沉吟片刻,道:“这香片味道,我闻久了倒觉得属实有些难闻,嘤嘤切莫用它。” 江嘤嘤岂会听他的,倒是觉得李然今日言语怪得很,十分理所当然:“那我在你不在的时候用不就好了。” 不在的时候用,那还得了。 “不行!”声音十分干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江嘤嘤好奇的走近几步,凑近仔细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半试探的轻唔道:“这莫不是何人送夫君的东西?” 要是放在平时里,这人哪来的这样多的话,不对劲。 “不是,嘤嘤莫要多想。”李燃还想去牵嘤嘤的手,将那脏污的东西夺下来,一边好声哄道,“库房里有不少香片,你若是喜欢,咱们一同去挑,可好?” 不好! 江嘤嘤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香片,胡搅蛮缠的控诉,有声无泪的模样:“这莫不是哪个小妖精所赠,竟叫夫君这般珍惜,连叫嘤嘤瞧一眼都瞧不得!” 关清做事,向来是极靠得住的。就比如此刻这香片只是被江嘤嘤这祖宗拆开了来,这一会儿功夫空气中就已经有些甜腻腻的味道了。 李燃顿了顿,抬手有些沉默的看向窗外还大亮着的天色,然后转过头看着她问:“嘤嘤真想用它?” 这语气又沉又缓,有几分奇怪的味道。 “不会后悔?” 吓唬谁呢?江嘤嘤还真想知道她能怎么后悔,随手就十分干脆将东西扔进了香炉。 桌边的麒麟铜香炉,里面原本还燃了檀香,但是在江嘤嘤将手里香片扔下去之后,这味道瞬间门就盖过了原很淡的檀香味。 那是一种很清雅又浓郁的味道,江嘤嘤围着那香炉瞧了瞧,丢进去的香片也是很正常的颜色,也没有显现出奇怪的地方。 原本江嘤嘤还想着,是不是香片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等被烧过之后便会露出里面藏着的刻着信的铁片。 然而是她多虑了,这香片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李燃说的不错,闻久了当真是有些难闻,明明香味没有变,却熏得人头晕。 江嘤嘤掩着鼻子嫌弃的退开了几步,抬手在架子上去找熄灭香炉的铜匙香,找了半晌也没找到。 于是她抬首看向李燃,催促道:“这个果然不是什么好闻的东西,夫君案牍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东西,赶紧把它熄了吧!” 然而,李燃这会儿有些奇怪,漆黑如墨的眉眼看向了江嘤嘤,露出几分一言难尽之色。叹息了一声,从窗边的位置走近了过来,从铜麒麟香炉下的罐子里拿出香箸,将方才被江嘤嘤扔下去的碎掉的香块,一块块地夹了出来。 香炉里的香并不是直接点燃的,它分为两层。底下一层放着的是炭火,中间门一层是银片,隔着烧红的炭火,香片的味道是被熏出来的。 也就是说即便是将香块夹了出来,这味道也是暂时去不掉的,除非用茶水浇熄。 还好生生的,用茶水去浇香块,是个非常奇怪的举止。 李燃搁下银箸,拉住了江嘤嘤的手腕,语气带了几分暗哑和沉重,道:“嘤嘤,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江嘤嘤就瞧见李燃漆黑的桃花眸似乎更黑了,眼尾都泛起了潋滟的红色,深深的向她看了过来。她手腕被他禁锢的地方,只觉得烫得紧。 她感觉有些不舒服,就轻轻挣了一下,却使不上什么力。 一瞬间门,她就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香。 怪不得这坏东西,表现的如此奇怪! 这香是给李恒准备的,药里面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成分吧?!这坏东西,就算她好奇,他便直说了又何妨!撒谎都不会! “这是什么破香片,一点儿也不好闻!闻得人头都要晕了!”江嘤嘤向他张开双臂,半年走不动的样子。 李燃向来知道她是这副模样,长臂一揽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这会儿心中平衡了,甚至还能用气定神闲的声音问她:“这会儿可后悔了?” 非要看! 江嘤嘤趴在他的肩上,泄愤的咬了两口。 这坏东西,他竟好意思说! 朱楼隔壁就有休息的地方,以前江嘤嘤还未入府的时候,李燃甚少会去后院之中休息,长年都是歇在前院。 所以隔壁厢房之中被布置的十分的齐全,该有的东西全都不缺,一点也不比后院正房差多少。 过了好久,等天色稍暗的时候,曹栾才见到自家殿下的身影姗姗的从书房出来,看到曹栾,李燃黑着脸色,沉声道:“把关清叫过来!” 这是干的什么事情,香片既然制好了,直接给东宫那个送过去便是了,往他案牍上送来做什么?! 嘤嘤现在看他的眼神,还十分的不对!他不是,他没有! 曹栾赶紧恭敬应是,就领旨过去了。 暮色渐暗,房间门之中青缦垂下,架子床又宽又大,上面铺着的被衾却是鸦青色的,和床上的少女有些格格不入。 江嘤嘤抱着软枕,睡得沉沉的。这是李燃休憩的卧房,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半梦半醒间门,听到了门口吱呀的开门声,这才有些微的清醒,好半天才睁开雾气蒙蒙的眼,看到是李燃当即露出了控诉的神色。 这反派当的多少有点问题,给旁人挖坑用的东西,还能用到自己身上! 李燃在床边坐下,轻轻推了推她,好声道:“嘤嘤,膳房准备了晚膳,你用一些再睡,不然银耳燕窝粥该凉了。” 江嘤嘤指尖都有些发软,她还没睡好被叫醒十分不满,就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脑袋整个的蒙住,也不去看他。 李燃知道她午膳也没怎么吃,眼看天色都已经黑下来了,当即不再废话,将她整个人拎了出来,将枕头给她靠好。 “好了,莫要气了。”李燃将银耳粥端了过来,好笑着递到了她的唇边,道,“用完膳再睡。” 江嘤嘤也有些饿了,但是她不想动,于是就看着他,十分勉为其难的张开了嘴。 李燃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真的十分从容的用勺子盛了一勺粥,一勺一勺的喂她。 江嘤嘤不知道,从前李燃向来不会这般没规矩,在卧房用膳。 朱楼外侧,春嬷嬷还在向内张望,一边焦灼的问道:“公公,皇子妃怎么还没有出来,这眼瞧着都要入夜了!” 第56章 第 60 章 杨府之中今日摆了宴,无宾客来往,只有杨家自家人在。 桌上都是美馐佳肴,府上四代人具是坐得整齐。 杨家当家人杨源正是个发鬓斑白,但是仍旧目光锐利有神的老人,如今任兵部尚书。从前在先帝时期,世家出身的杨源正便带着手下将士四处平乱,背靠在杨家这样的大树,手里又是自己杀出来的赫赫军功。 这样的人,不仅只有自身不简单。他膝下一共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皆在朝中占据着重要职位,而那唯一的女儿便是宫中的宁贵妃。 李燃素来与杨家走的极为近,如今是年关的时候,又恰逢杨家的四舅母添了孩子,便带着江嘤嘤去了杨家。 二殿下带着皇子妃亲自到访,杨家受宠若惊,礼数自然是极齐全的。 但是江嘤嘤却了然的很,李燃之所以会在去围猎的前一日到访杨家,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丁点关系都没有。 李燃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和外祖父一同书房商议布局,一劳永逸除掉太子罢了。 再进杨府之前,李燃还叮嘱了她几句,杨府之中不必拘束,当成自家就好。 宫里在李燃面前都没有杨府这样像自己家,陛下若是能亲眼瞧见这样的场面,一定会气到咯血。 江嘤嘤自是笑眯眯的好生应是,在杨家这个老巢里待着的,在文里都是有脑子的反派,和江家那些个草包反派就不一样了。 和江嘤嘤想的一样,杨源正在她面前就表现的像一个寻常长辈一样,眼底是透着慈爱和关心的,即便是心里对李燃娶她这件是并不满意,但是也绝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还有四个舅母,皆是对江嘤嘤分外关心,饭桌上还几番让布菜的婢女给江嘤嘤夹菜,已经是算殷切的地步了。 用膳的时候是分开坐的,男子都是在前堂那边用膳,女眷都是在后方。 在场的几个舅夫人都是出身簪缨世家,身上仪容气度自是能压得住人的。然而这里面按照身份排的话,江嘤嘤是身份最贵重的,所以坐在最主要的位置上。 但是少女坐在这群夫人正中,举止悠然自得,丝毫没有被压一头不自在的模样。而夫人们经过短暂的试探后,变得更为热络的讨好。 扶姞就站在皇子妃身后,看着皇子妃从容自如的接受着夫人们的示好,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按理来说,殿下素来看重杨家,这些都是长辈,年纪也都长些。皇子妃即便是不去示好这些长辈们,也断然不能是这样心安理得的被长辈讨好的模样。 放在一般人家里,即便是身份上贵重些的,被长辈这样殷切的示好也多少会有些不安。 但是皇子妃不,她从容得那样心安理得,好像就是天生该如此的一样。 这样怪异又不可理喻的一幕,放在皇子妃身上,却又诡异的合适得紧。 几个舅夫人都是人精,纵然放在之前她们是看不上江嘤嘤的,但是当正主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时候,权衡利弊之下立刻就有人做了选择,得将人哄好了。 少女瞧着乖巧又娇气,但是她们可不是真的会认为,这就是个天真好欺负的娇女。 之前殿下大婚前,她们这些做舅母的,自是去打听了这江家女的容貌得行。结果打听一通下来,德行有损不说,还隐约听说是个和太子有牵扯的。 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有不满。 原本想着,殿下既然知道了,定然不会对这位江氏女有什么好脸色的,谁知道却是这样重视,就连宫里的那位都对这位甚是欢喜。 那时候大夫人怕娘娘会被这江氏女蒙蔽,还特意进宫旁敲侧击提醒娘娘,然而娘娘一开始像是听不懂一样,等到她挑明之后,竟是敛了笑声音冷淡将她训斥了一通。 要知道,她也算是娘娘长嫂,娘娘性子温和,甚少有这样不留情面的时候。 那时候,大夫人便明了,这位皇子妃怕不是普通的不简单,心里竟然涌上了几分寒意。但是好在她反应的快,很快就跪下慎重向娘娘请罪,娘娘这才缓和了面色,唇角带了笑温柔的将她扶了起来。 这般状况之下,作为聪明人,不明白敌人深浅之前自然不能冒然交恶。 更甚,各自丈夫都有特意叮嘱,交好皇子妃就是在稳固和殿下之间的情分。 殿下如今确实是看重杨家,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殿下一辈子都能这样看重杨家,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杨家与殿下之间的情分。 所以江嘤嘤是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将毛梳顺了的人。 很快,这午膳用下来,江嘤嘤倒是十分满意。 四夫人瞧着三十多的模样,穿着厚厚的云锦披风,身上都散发着温雅从容的母性的慈爱,邀请嘤嘤去四房的院子里坐坐,也瞧瞧孩子。 她将分寸拿捏的极好,毕竟哪个成了婚的女儿家对孩子不感兴趣的。瑞儿才满月不久,正是浑圆玉润的时候,长得甚是可爱,若是想哄得这祖宗开心,将孩子搬出来是最容易的事了。 没人觉得江嘤嘤会拒绝,毕竟也不急着回府,也没有什么事,自然是要去看看孩子的。所以没等江嘤嘤拒绝,大夫人就笑着接了话,道:“府上好些年未添子嗣了,皇子妃大婚也有半年,如今也可沾沾喜气。” 沾什么喜气,十分明了。 可惜了,江嘤嘤端然坐在桌边,白皙修长的指节悠然放下白瓷茶盏,她对孩子没什么兴趣,倒是比较想去和杨源正一起去喝喝茶。 这会儿前院的宴应该还未散去,还没到杨源正和李燃筹谋的时候。 于是江嘤嘤放下茶盏之后,杏眼十分乖巧地笑着看向了四夫人,一边招呼着扶姞将带给孩子的镯子呈上来,一边道:“我前些日子才感了风寒,就不去看了,免得给孩子过了病气,四舅母既然有事,就早些回去吧。” 拒绝的十分干脆利落,又叫人说不上什么话来了。在场的人一时竟也没觉得这是托词,然后就见皇子妃很是从容的起了身,看向了大夫人道:“听说杨府后院有一片极好看的梅林,大舅母带我去瞧瞧吧。” 杨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后宅是极为大的,那片梅林是宁贵妃幼年时候就有的,是宁贵妃的祖父亲手带人种下的。 如今又到了寒冬腊月的时节,数着日子那一片梅林应该都已经开花了,正是赏景的好时候。 江嘤嘤悠然自得的穿梭在梅林之间,她身上穿着粉色的袄裙,和这一片粉白色花开的船簇的梅林,倒是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 大夫人跟在皇子妃身后,看着皇子妃侧过身时,眼底露出的欣赏之色。便笑着,就转身要吩咐婢女,掰一些开的正好的梅枝下来,插好瓶,再给皇子妃送到府上去。 江嘤嘤立刻就敛眉,语气不轻不重的道:“舅母难道不知,这是娘娘入宫前最喜欢的一处梅林,向来是爱惜的紧的,从不远允许家中婢女去攀折一二?” 见到大夫人瞬间哑火,江嘤嘤指尖才慢悠悠的整理着衣袖,一边叹息道:“这片梅林本是已仙逝的太公赠于母妃的,想不到母妃入宫之后,这些梅林竟然被这样糟蹋……” 大夫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害怕江嘤嘤不知轻重将这些话传到宁贵妃耳中,顿时正着脸色,强笑道:“竟不知皇子妃竟知道的这么多,这梅林是娘娘在时候就最喜欢的,从前娘娘未嫁的时候,就喜欢常来这梅林之中走走,府里的人都喜欢在这个梅林,便想攀折一支带回家插瓶中观赏,也都是因为记挂着娘娘的。” 记挂着娘娘,怎么能不记挂呢。 江嘤嘤原也没想和她说这些,让她来陪着,也不过只是她是长嫂,知道的东西多一些罢了。 就在这时候,有婢女匆匆的赶了过来,对江嘤嘤行了一礼,道:“主君请您过去一趟。” 杨源正请她过去?江嘤嘤思忖着,他不是应该和李燃商议如何布置行刺地点吗,怎么竟有空请她过去? 大夫人见状,还殷切的想要送她过去,被江嘤嘤拒了,只让那婢女带她过去。 杨家的书房也是极大的,一共有一处院子,都堆满了藏书。江嘤嘤过去之后,进了书房的小厅中,婢女忙过来奉茶,一边道:“皇子妃可用些点心。” 江嘤嘤视线扫过书房,不愧是杨家,书房之中都布置得这样奢华。花梨木精雕花的桌子,以及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挂画,乍一看是寻常东西,但是实际上都是价值千金。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先帝时期,天下初定,四海之内常有叛乱,那时候是杨源正带兵四处去平乱的。时日一长,不仅军功积攒的多了,手下率领的士卒也都只认准了杨源正这一个将领。 一旦事情走到这一步,便是极危险之事。 皇帝不是个大气之人,宣平长公主的驸马是如何死的,再对照一下杨家便会觉得这手段熟悉的紧。 一个被下旨册封了驸马,一个是家中女儿入宫成了贵妃,这是第一步的先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纵然李燃费尽心思,可惜了杨家的存在就注定了,陛下绝不会选他为皇储。 第61章 第 61 章 小厅中熏着暖香,婢女将茶奉上便退下了,氤氲的茶香散落在空气中有几分静谧悠远。 江嘤嘤不喜欢等人,手边的茶尚且还暖,她微微蹙眉,将茶盏搁下。 扶姞也觉得不对,既然是杨尚书要见皇子妃,也断然没有将人独自晾在这里的道理。虽然没有很久,但是这作精可不是能受冷落的人,她见皇子妃不欲再等的模样,赶紧快一步道:“皇子妃,不如婢子先去找人问问?” “不必了。”江嘤嘤不傻,这杨源正是明摆着要搞事情啊,拂了拂衣袖便径自起了身,扶姞知道皇子妃要出去了,有眼色的将手里的鹅黄狐裘给她及时披上。 然而江嘤嘤却拢住了披风带子,顿住了身形,转身看向了扶姞,漆黑的杏眼映着扶姞有些懵的眉眼。 “皇子妃,有何要吩咐?”扶姞顿了顿,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江嘤嘤看了看外间大亮的天色,四角相对的黑色檐角,巨大的梧桐树在正中的位置拔地而起,斑驳的枝干已经落光了叶子。不管是李燃还是杨源正,都是野心家。 她看着地上斑驳的阴影,悠悠道:“耳珰在来的路上掉落了,这碧玺耳珰可价值千金,丢了一个就不好看了。” 扶姞看着少女白皙脸颊自然垂下的青丝边,圆润的耳垂上点缀着晶莹的一抹惹眼的朱砂色,沉默了一瞬,有些迟疑道:“皇子妃,耳珰不是好生生在您耳垂上吗?” 下一刻,江嘤嘤就哦了一声,抬手慢悠悠的将耳坠就摘了一个下来,随手一抛,那抹红色就呈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消失在了眼前。 作精拍了拍手,掀了眼皮看了过来,翘唇悠悠道:“现在没有了。” 扶姞:“……” 扶姞知道这作精八成是要搞事情,她觉得殿下不在,这作精早晚要把自己作死。 知道自己劝不住人,为了防止作精连累自己,扶姞低头恭敬一礼,十分麻利的就退下了。 江嘤嘤看着人走远了,拢着披风跨出门去。除去来时的路,眼前石子路弯弯绕绕跨过一道窄门便可通向一条小径,一般来说书房都会建在偏僻的地儿,这院落确实是偏僻得紧。 路上也果然一个人影也没瞧见,等到穿过一条小巷,视线便陡然一暗,尽头是一个极为隐蔽的院落。假山灌木,小道碎石板下溪水簌簌流淌。 书房里只有朝内向的窗户开着,光影照了进来,落在壁龛上反过银色的暗光,那里正高悬着一柄雪亮的剑。 中间围着的地方是行军用的沙盘,十分严密的规划出了禁苑围猎的地势,房间内明暗光影割裂。 几道打扮普通的武夫站在暗影处,这些人年纪各有参差,大致从而立到天命之间。站在其中的也有熟悉的人,如武炎和邹临。 李燃麾下没有兵卒,但是杨家手底下有,这些都是杨源正麾下的将领,每人手底下都各率军千余人。 刺杀太子自然不是那样容易的,从大半年前在李恒离京的那一次,纵然谋划隐蔽周密,还是叫李恒逃脱了。分明已经算计好了,将他所有能求生的路径都堵死了,然而李恒却是走到哪都有人助一般,总是会遇到听到他名号就心生臣服,甘愿冒险助他的人。 但是这次禁苑不同,方圆百里都不会有人烟,山岭之间地势复杂。且看他这次,还能遇到哪个菩萨能救他。 窗边光亮照进来的地方,赫然站在一道颀长的人影,宽肩窄腰,一袭黑金色麒麟纹宽袍勾勒身形。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节轻叩击桌案,一声一声的在这静谧的厢房格外清晰。 众人精神紧绷起来,站在几个将领的最前的是胡子都有些花白的杨源正,此刻他有些老迈却仍旧雪亮的视线看向了站在明亮处的那抹暗影,开口道:“上次虞城事败,是太子运气过剩,也是咱们没有考虑周全。” 因为治水有功,太子在虞城声望尤其的高,所以才能在落难之时有人襄助。 “但是这次不同,咱们计划周密将太子后路断死了,即便是禁军赶来,古昆和石栋的人也可带着人马拖延上一段时间。”杨源正苍劲的声音都透着一股野心,喉间有些阴沉的笑道,“待到此间事了,元鸿瀚那个老贼,怕是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站在杨源正身侧的是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男人,一身暗青色儒衣打扮的正是杨家长子,未来杨源正的接班人。他一直拢着的眉心也松散了些,语气也轻松了起来,拱手道:“父亲说的事,此番计划周密,太子也不可能次次这般好运。此番事成,便要恭贺殿下得偿所愿了。” 气氛稍微松快了些,众人都开始想此番事成之后的光景。 背着身站在光亮处的身影却未曾开口,光影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着他黢黑挺拔的身形。他微微侧首,亮光透过雕花窗映着斑驳的光影在他雪色疏朗的下颌上。 “殿下可有何疑虑?”邹信瞧见殿下视线始终都在那沙盘上,忍不住恭声问。 众人也收敛了起来,屏声望去。 李燃声音清晰低磁,微微沉郁:“对于太子,不能留有一丝侥幸,这两处拦截的人,再加一倍。” 骨结分明的手执着竹枝在沙盘上,唯二两处出口最适合蛰伏处划过。 沙盘上,瞬间出现两道深深的沟壑。 众人视线微紧,有人眉心出现了疑虑,这两处是连接大营和山岭深处的接口,太子出事,势必会有诸多禁军进山搜查,蛰伏的人增多也就带表了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变大。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些动静。是十分清晰的脚步,宛若鼓点一般,从容清越。 但是,这里是何种地方,怎会出现这样的脚步声。 其他人警觉,侧身皆朝门外瞧去。 李燃却下意识向杨源正看去,只见他有些老迈的眉梢意外的扬了下,随后又平静下来,竟然有几分轻松之意。 杨源正没有看门外,只是微微随着众人的姿势侧过身来,做出被门外事物吸引了的模样。 在这一片寂静中,花梨木雕花折花门被一只白腻柔软的手吱呀一声推开,明亮的光影渗透了进来。 在两道门间透进来的明亮的光影处,披着鹅黄狐裘的少女面上带着笑,从容站在正中位置。 即便是入眼就可以瞧见十几个看着便凶狠的男人,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怯色,那双漆黑的杏眼,径直就穿透了人群看向了站在窜动人影最中的那道身影,翘唇轻唔一声:“啊,找到了。” 随着那扇门被打开,光影顺着她打开门的那条线渗透进来,明亮的线条蔓延到众人脚下,一直到正对着的那人挺拔的身影上。从那黢黑的衣袂一直到那白皙的侧脸,漆黑衣襟上的金色麒麟纹微闪了一下,很快光便照亮了他整个眉眼。 李燃漆黑的桃花眼带了几分晦暗之色,就那样和那笑吟吟看来的清澈杏眼对视。 一瞬间,他背脊绷直。 满室俱静,杨源正侧过脸,看向了门前那道身影,他脸上还挂着初见江嘤嘤时候慈祥的笑,然而等到瞧见少女抬步进来,朝他绽放的笑颜时候,唇角的笑瞬间就顿住了。 少女看着他笑得十分乖巧,然后向他举手,竖了个中指。 众人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却敏锐的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江嘤嘤敛了笑,一边走近一边道:“外祖让人叫我过来,莫不是就是为了叫我来此喝茶?” “这些都是何人啊,外祖何不介绍介绍?” 杨源正这样连亲生女儿都能送进宫为杨家谋前程的人啊,怎么能容忍自己押了全部身价的李燃身侧出现江嘤嘤这样毫无用处的累赘,还叫李燃这般上心。 今日之事是试探也是陷阱,若是江嘤嘤是个不安分的,别有心思的,在他安排下听到这样大的秘密,欲要向外告发,那么不管如何她也只能有死路一条,无人能保得下她来。 若是江嘤嘤是个老实安分的,带着婢女一直在那花厅中等他,那么等他议事结束后,麾下议事之人一同出来还是会叫她撞见个正着,还是要面临被灭口的危险。 若是江嘤嘤不愿意等,直接原路折回,就会发现出去的院门被上了锁。若是她能找到出去的法子,或是翻墙或是其他,此事倒也可解。 杨源正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直接光明正大的推门而入,即便是瞧见这样隐秘的事,面上竟然毫无惧色。 一时间,他竟不知,她是真的太单纯还是城府太深。 但是无论如何,今日之后,她都别想再活着出现在人前了。 苍老的眸中泛起一抹阴暗的光。 李燃是个什么样的人,杨源正再清楚不过了,狠戾冷漠手段狠辣果决。对于他喜欢的东西,他能心安理得的一再纵容,但是一旦涉及到大事,那么即便是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留着了。 就像无人知道,在他幼时也曾养过的小马驹,大半年里都是他亲自照顾的,没让马奴插手分毫。 但是后来,那小马驹在马场上却更亲近太子,于是太子便向他讨要那匹马驹,李燃不舍的将马驹送了出去,次日那马驹就死在了太子手里。 那时候,李燃悲痛隐忍的想向父皇求情,将马驹的尸首要了回来妥善安葬。 当时,杨源正亦在场,七岁的二殿下才到他腰间高,十分板正的请求父皇做主,太子则是愧疚的跪在门外请罪。 那时候,杨源正都险些要被他唬过去了,直到陛下淡漠的将太子叫进来,将两人皆训斥了一通,问责两人不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荒废学业,竟然为了一匹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最后两人一起被罚了一通,太子领罚退下了,二殿下退下前眼底却是浓郁的狠戾和不甘。 后来,杨源正才恍然明了,那马驹是二殿下送去东宫前,提前喂了不干净的草料,就是为了陷害太子。 虽然没能达成目的,这番举动也足以让杨源正觉得一阵背脊生寒,随后带来的便是兴奋的颤栗,这是个好苗子,有他杨家的风范。 书房的两侧皆摆着层层的架子,光从门窗之间透了过来,将中间的位置照的敞亮。 少女的身姿说得上是鲜纤弱单薄,但是她单单站在那里,便叫人忽视不掉。青丝挽的飞仙髻,鬓间的是金锣丝海棠簪。 一双黢黑杏眼笑吟吟,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从容不迫。 江嘤嘤怎么能不知道杨源正的那点心思呢,既然想将她剔除,那她偏要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她不仅要站在这里,还要将事情挑明。 原本李燃所做之事她是不想插手的,但是谁叫这些事严重影响到她日后的生活质量。 她并不觉得,她能在李燃心里和皇位比肩,但是她又从未现在他的对立面上。 “嘤嘤!”李燃沉着眉眼,大步绕开了沙盘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今日的玄色金纹麒麟宽袍,腰间金丝革带勾勒出修长身形,腿长两步便跨了过来,抬手攥住了江嘤嘤的手腕。 修长指节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隐隐可见紫色的经络,他捏的十分得紧,胸口微微起伏,声音却放得很是平缓,道:“茶房在外间,你去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来。” “殿下。”杨源正紧盯着江嘤嘤,开口缓缓出声,声音微沉,“既然皇子妃来了,便让她坐坐再走吧。” 至于一会儿还能不能走得出去,那便不知道了。 李燃背脊挺拔立在江嘤嘤身前,侧身看向杨源正漆黑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冷意,他示意嘤嘤莫要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却滴词带着压迫感:“此事,外祖不打算解释一下?” 他一袭玄金色宽袍站在门前,便挡住了大半的光亮,阴影瞬间笼罩,一时间空气中都带上了压抑逼仄感。 满室寂静,无一人敢言语。 “此事是个误会,老臣只是想请皇子妃来客间喝茶,却万没想到皇子妃会贸然闯进。”杨源正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早就被江嘤嘤这一番不按常理的举动打乱了。 按照他原本所想,江嘤嘤应该静等在外偷听,再不济她擅闯旁人家隐秘禁地,也不能这样大摇大摆。但是她偏偏就这样十分嚣张的过来了,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叫人放在老远都听到了。 若不然他也可以矢口否认让人请皇子妃过来之事,只道她是偷听被发现信口狡辩,这一切解释都是建立在江嘤嘤偷听的份上。 但是这次,江嘤嘤是正大光明的进来的。 杨源正看向江嘤嘤视线漆沉,终于道:“听中的婢女应该告诫过皇子妃,切勿过来这边,皇子妃为何不听?” 然而,江嘤嘤无辜的信仰却闪过诧异之色,颇有疑虑的道:“我怎么不知还有此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菱唇翘起,“但凡一般人家中若有禁地,自是少不得人把守,想不到杨府如今竟是如此落魄,竟是连几个侍卫也请不起了。” 原本,杨源正安排的侍卫就候在外头,只要他呼喝一声,进来的侍卫都会道不曾见过江嘤嘤,是其偷溜进来的。 但是如今江嘤嘤却是正大光明进来的,脚步声传了多远,厢房中的人都听到了,那侍卫究竟是有多瞎多聋才能将人放进来? 一瞬间,杨家长子杨文述都听不下去了,脸色漆黑。 杨源正倒是能沉得住气,他视线平静的看了眼江嘤嘤,然后恭敬道:“此事,等围猎事后,老臣自会向殿下请罪。只是如今要紧的是,皇子妃如何处置。” 如今厢房之中站的人中,可不只有李燃麾下的人,这些将领都是从前跟着杨源正的,全家性命都身系在殿下的大事上,早会纵容一丁点差错发生? 杨源正此举是逼着二殿下选择,究竟是要皇子妃,还是要这些天下。 这般境况之下,若是二殿下仍旧要为一个女人,误了这近在咫尺的大事,怕是要寒了这些跟着二殿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心。 江嘤嘤看着这些人神经如此紧绷的样子,尤其是前排站的那两个,络腮胡都快炸毛了,不由觉得十分好笑。她向来是想笑就笑,一边笑着一边看向杨源正,轻唔一声道:“外祖既对我有不满之处,换种法子,行刺也好别的也罢,何必这样大费波折,还压根没什么用。” 杨源正下颌绷紧,并没有向江嘤嘤投去视线,只是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请示李燃,道:“还请殿下早做选择!” 他依旧不死心。 江嘤嘤便欲直接将前几日李燃在祭祀之时做的事,以及监牢之中发生之事说出来。 然而,李燃看到她又欲要开口,这会儿是直接沉了声,漆黑淡墨的视线扫过周遭,冷漠了当的道:“嘤嘤只是误入,她什么也不知道。外祖慎言,不该说的事情,就莫要多言。” 像是知道江嘤嘤还有话要说,李燃用警告的视线看了她一眼,他抿着唇,下颌紧绷着,将她的手腕攥得极紧,胸前金色的麒麟纹都有些微微起伏。 江嘤嘤看了他半晌,眉心闪过几分怪异之色,她仰着头刚好能看见他绷紧的薄唇,冷凝的眉眼。 她今日过来,是还想让他不得不对自己坦言明日计划,却不想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他竟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但是说不上是多生气,江嘤嘤看到对面杨源正一行人,因为坏东西的袒护而气的心梗的模样,朝自己投来的视线,瞬间便觉得心神一阵畅快。 * 东宫之中也是极为寂静,延祚宫中因为陛下驾临,宫人都紧张侍奉在侧。 软榻之上,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盘棋盘,黑白二字经纬分明。 太子手持黑子,眉眼十分恭顺:“父皇棋艺又有精进,儿臣自愧不如。” 皇帝粗粝的手中碾着白子,在指尖翻转了一番,放在了棋盘上。他眉眼间没什么喜色,多数时候他并不喜欢和自己儿子下棋,不管是输还是赢,都会叫他气闷。 但是他又会定期的来找太子下棋,检查太子功课。 “自愧不如便要多练□□语气不咸不淡,看向太子谦逊的眉眼,忍不住蹙眉,“你身子到底还是孱弱了些,文质武功是分开不得的,即便是顾及课业,也切莫耽误了骑射。” 这样的话太子听过不少,但是不管听到多少遍,他还是得虚心应是。 只是在皇帝看不到之处,李恒神色晦暗,身子孱弱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娘胎里面带的毒。 想到明日禁苑狩猎,李恒捏着黑子的指节捏得更紧了,骨节处都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很快又松了开来。 在这边两人正下着棋,后殿之中。 郑阿芙虽然还穿着低等宫女的宫装,然而走在宫廊之中,所路过的宫女们无一不有向她低头客气又恭敬的问好的。 不仅是低级于她的宫女,便是身份品阶高于她的,对面而来时候也不敢不服软。 这些日子,无人不知这位阿芙姑娘的厉害,刚一来就将太子妃手底下的得力嬷嬷被赶出了东宫,再加上太子偏爱,谁不知道这阿芙姑娘,早晚会是个主子。 郑阿芙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宫女们的问好,还向其挨个回以友善的微笑。 她背脊挺直,站在了殿下回宫的必经之路上。这里正靠着湖泊,冬日里风正大,他便寻了一个廊下的地方站着,风吹的久了便用帕子掩了唇咳上一咳。 面上瞧着是柔弱无骨的样子,实则指节却是抚摸上了袖口的瓷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之色。 本来她打算尽快将这香用上,只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原本想着等到出宫狩猎之时,只要自己跟随在侧,便定能找到机会。 可谁知,殿下压根就不打算带她去。 想到这里,郑阿芙眼神变得更为晦暗,既然不打算带她去,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第62章 第 62 章(修) 李恒送别父皇,心情一阵沉郁。站在殿外的台阶前,抬头就看见层层宫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又些浑噩,抬步便下意识想向太子妃的蒹葭宫而去。 苏泰揣着拂尘跟在殿下身后,心下了然。 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殿下累了,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太子妃。 然而,自从前日李恒和太子妃之间因为阿芙起了龃龉,这些日子相处的还是怪别扭的。太子妃已经有两日未曾主动过来找殿下了,从前殿下政务繁忙的时候,总是带羹汤点心过来,生怕殿下忙起来连饭都不吃了,每回都陪同用膳。 如今却是…… 眼看着明日出宫围猎,这样关键的时候,两位侧妃可是频繁的献殷勤,唯独太子妃却不知把握,苏泰瞧着都想叹气。 但是如今看着殿下主动找太子妃去了,苏泰觉得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 然而,还未等走到内宫,李恒脚步就突然顿住了,凝眉看向了前面。 宽阔的湖边,曲折的漆红长亭中,身姿单薄的女子着着单薄的浅粉色宫装,两手交叠取着暖十分可怜的站在漆红的廊柱下。天儿是在太冷了,她便将手放在唇边取着暖,但这也丝毫无济于事,她唇色都更添了几分苍白,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苏泰还未看清楚,就瞧见殿下突然拧了眉大步向前走去。 “殿下!”站在亭中廊下的郑阿芙瞧见殿下朝这边走来,那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仿佛突然就被点亮了,步履飞快的跑上前去。 因为出回廊口便是稍矮的阶梯,她脚步太快了些,看得人心间一跳,苏泰都想上去扶一把了。 李恒却是眉心一跳,下意识扶了一把,郑阿芙在匆忙跑过来的时候,果然被台阶绊到了,身形不稳顿时就跌进了来人的怀里。 柔弱的女子身姿单薄,手腕不足一握,脑袋就靠在他胸膛前。李恒这一接,只接住了她的手腕,这力道倒反将人拉进了怀里,他顿觉不对就要退开几步。 但是郑阿芙却撑着他的衣襟微微蹙眉了起来,一抬首一双眸子就已经含了三分水汽,她自觉冒犯想要退开,然而却动不了,眉心先蹙了起来,吃痛轻嘶了一声。 “奴婢冒犯,殿下恕罪!”她揪着太子衣襟脚下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做无力一般跌了回去,她语气都带上了慌张,忙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方才摔倒扭到了脚。” 李恒凝眉,将她扶住了,虽是关切的姿势,声音却是冷硬的:“宫闱之中,不得疾行。” 郑阿芙身姿一僵,视线落在太子肩胛上的银龙暗云纹上,太子虽然看着温润但其实并非那样好拿捏,她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贝齿忍不住轻咬了下唇,她抬眼,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却已经先一步穿过太子身后,看到了回廊那头宫墙边假山处静站着一道人影,已经不知看了多久。 太子妃穿得向来极为素雅,青绿色配浅云纹宫装几乎和假山融为了一体,方才郑阿芙也没注意到。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郑阿芙靠在太子怀里,虚弱的扶住他胸前的衣襟,轻声细语:“是阿芙无状了,下次定然不会了,阿芙只是在这等了殿下许久,见到殿下出来太高兴了。” 假山边的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颇有些狼狈的样子,食篮都掉在了地上。 郑阿芙眼底闪过一丝意满,只觉在太子这受的一口气勉强才瞬了些。却在下一刻,太子已经把着她的胳膊将他拉开了段距离,冷硬道:“苏泰!” 苏泰赶紧上前,躬着身子恭敬伸出一只手臂,道:“阿芙姑娘扶着老奴便是。” 郑阿芙:“……” 厢房寂静一片,日影偏移挡在了云层后,视线一下子便暗 了下来。 鸦青色帐幔低垂,漆柱旁立着的铜鹤香炉中低缓的檀香像是压在人心头,叫人难以喘息。 杨源正苍老带着褶皱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站在玄关帷幔边的两人,殿下站得笔直,身影被偏移的日光拉得极长,那一身黑色衣袍就如天边压来的黑云一般叫人感到压迫。 从小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孙就不是能任人拿捏的,他那时候自请将二殿下带在身边教其兵法武略,但是教二殿下习武的老师却不止他一个。 一般人即便再厉害,孩提时候也是会下意识被大人所左右,对长者深信不疑。但是李燃不会,即便是长者,挡了他路的他也一样会算计。 从始至终,李燃的阵营中,看似作为外祖父又手握兵权的杨源正占据重要的位置,但是实际不然。 杨源正已经老了,从前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将如今已经交到了次子和三子的手里,权利分散,但是那些兵将认的人还是杨源正和从前被杨源正带在身边历练的李燃。 作为二皇子,李燃已经在身份上胜了一筹,加上这些年的谋略都是为了李燃能夺得储君之位,这些人赌上了身家性命筹谋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杨源正死了都没事,李燃不能有事。只要李燃这个二殿下在,大事上就有希望。 所以此时,即便都对皇子妃有不满,但是无人会为杨源正说半句话。 大家都默认了殿下所说之事,皇子妃什么也不知道,她与这些事情无关。 杨源正算错就算错在,江嘤嘤虽然看上去又娇又作,却实是个狠人,做事不讲理只是为了自己爽,旁人就算是恨得她牙痒痒也弄不死她,相反倒是会被她当乐子耍。 此刻,看着眉眼冷淡的二殿下,以及漫不经心站在二殿下身侧,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江嘤嘤,杨源正知道自己这次是失策了。 到底是浸淫官场这么多年的老奸猾了,即便是计划落空,杨源正也不会失态,后退了两步,抬手向着二殿下和江嘤嘤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声音苍老沉寂:“是老臣冒犯了。” 杨源正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即便是天子面前,也甚少如此行礼赔罪。况且这又是在众多麾下谋臣面前,虽然没有说如何惩罚,但是这一礼已经足够重了。 怎么说受礼的人也该退开几步做做样子,让这样大年纪的长辈行礼,也不怕折寿。 但是江嘤嘤偏偏就受得心安理得,甚至还好生规劝:“外祖记得错便好,记得下次切莫犯了。” 语调轻松的像是在看戏,这是嫌仇恨值拉得还不够,一时间跟在杨源正身边的谋臣将领都怒目而视,殊不知正迎合了这作精的爱好。 李燃下颌紧绷,身姿笔直修长,视线冷凝的看着周遭谋臣,以及杨源正,开口:“外祖不必如此。” 宽大的掌心贴在她腕间,指腹和掌心的薄茧微微有些粗粝感,江嘤嘤挣了挣,没挣开反倒是被捏得更紧了。 李燃在不高兴。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江嘤嘤看出来这人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知道自己什么都知道,但是他还是阻止她将这些说出来。 江嘤嘤敛眉,自己能屈尊降贵站在这里准备将自己能力展现出来,并且愿意帮他,他不感恩戴德就罢了,竟然还不领情! “时候不早了,今日便议到此,诸位辛苦了。”李燃声音淡漠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拉着江嘤嘤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而去。 他步子前两步迈得极大,像是想抒发心中不满一般,但是感受到身侧嘤嘤手腕微挣,便放缓了步子。 出了书房的院子,外间庭 院没有遮挡,大亮的天光从云层穿透而下,照在两人身上。 庭院十分宽阔也空寂得很,只有远处能看见零星行色匆匆的婢女。李燃停下步子,侧过身看向她,极高的身量就很好的挡住了光线,玄衣肩上的金线麒麟纹在眼前微闪过一道暗芒。 江嘤嘤抬眸看向他,就正对上了他沉沉的漆眸。 不得不说,他姿容是真好看得夺目,眉峰微拧着,那双桃花眼瞧着还有几分潋滟,薄唇微抿泛起浅淡的绯色,下颌还不悦的紧绷着。 原本江嘤嘤还有不高兴的,看着他这张脸又觉得没那么不高兴了,她侧头看着他,杏眼黢黑明亮,她扬唇轻唔一声问:“夫君?” 这会叫什么也没用了,李燃漆眸看她沉声问:“嘤嘤明知道里面会是这样,为何还要进来?” 她不仅极为张扬的进来了,还企图一己之力将满厢房的幕僚气死。杨源正算计是一方面,李燃气的是,她明知道杨源正在算计什么,她还要深入局中。 李燃承认她确实是有些本事,但是那又如何,那点心眼子哪里比得过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 从之前到现在,李燃敏锐的察觉得到,嘤嘤知道许多本来不该她知道的东西,而这些事情无非便是通过江瑞和江峙文,还有她揣测所得。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所做之事本就危险至极,嘤嘤胆小担心想要将所有事都知晓也是常理。 可是,嘤嘤不该将自己暴露到人前。 江嘤嘤能感觉到自己的腕骨被他十分用力的紧捏着,还有那么点轻微的颤抖,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他应该是真的很生气,江嘤嘤还记得自己刚推门而入时,他震慑的看了过来,那种前所未料的表情能让江嘤嘤回味很久,还挺好笑的。 虽然并不生气,但是该生气的地方还是要生气的,比如现在。 江嘤嘤立即做出震惊伤心的表情,泫然欲泣的看着李燃,将被攥紧的手腕举高到他面前,道:“分明是外祖有意要为难于我,夫君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他了,李燃眉心瞬间松了下来,攫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他回过神来,方才之所以会那样生气,不过是因为被震慑后的担心。 此刻他明知道她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愧疚起来。 然而江嘤嘤才不惯着他,将手腕抽回,十分利落的就向外走去,边走边用帕子抹着脸颊上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一点也不顾及就道:“夫君身侧这样危险,我可是不敢待了,怕哪天就糟人算计死了!” 作为恶毒女配,她向来知道哪句话最能扎人心窝子。 本来当着面还是伤心落泪的模样,但是背过身往外走的时候,就已经换了副悠闲的模样。 就等着人追上来,然后自己再乘机无理取闹一番。 然而她往前走了好几步,身后也半分动静也没有,一时间不由蹙了眉,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然而她也是要面子的,回头是定然不能回的,视线于是就往地上的影子瞧。 但是影子是向着斜后方的,她一时又些气闷,转过身去,就瞧见那空寂的庭院中,那人身姿颀长笔挺依旧伫立原地,原本冷戾残忍的漆黑如墨染的桃花眸就这样看着她走的方向,似乎带上了几分忡怔。 但是很快那忡怔便化作狠戾,眉心一下子便蹙起,在看到嘤嘤回头后又一瞬收敛了起来,抬步便走了过来。 “嘤嘤。”他下颌绷紧,在她身前不远停下,眼底有什么情绪在翻涌。 江嘤嘤觑着他精致的眉眼,看他挣扎的模样,气顺了些,向他伸出手晃了晃:“记得轻一些,下一再捏这样紧,就只准牵衣角了。” 她手在阳光在泛着好看剔透的粉白色,腕间静躺着只着缠着红线的银条,红白相接十分惹眼。 李燃眸色凝了一瞬,好半晌终于轻声道:“好。” 因为事情也谈完了,江嘤嘤已经不想再在杨府待下去了,两人便一道回了马车上。扶姞已经在马车边等候多时了,武炎也像来时一样佩着刀断然候在车边,江嘤嘤瞧了他一眼,扶姞恭敬将马车帘子掀开。 大夫人得知两人要走,赶忙带着人相送,武炎客气的让人回去,便驾了马跟上了主子的马车往府邸赶去了。 因为在杨家待了好一段时间,江嘤嘤浑身不舒服,青芜赶紧安排人打水伺候主子沐浴。李燃因为还有事,便没回后院,径自带着武炎回了前院,似乎是因为派出去的乌暨回来了。 暖房里热气蒸腾,青芜拿着衣裳替皇子妃披上,然后躬身系着腰带一边十分嘴甜道:“皇子妃身形真好,明日换了胡服也定然是最合适最好看的那一个,那些夫人女儿家的,哪有一个能抵得上您一根脚指头的!” 典型的恶毒女配狗腿子式拉踩。 一旁的春嬷嬷听得直皱眉,扶姞面无表情,显然已经习惯了。 “胡服都准备好了?” 江嘤嘤坐在圆凳上,慢条斯理的伸出白玉纤长的手,春嬷嬷跪坐在一边的蒲团上替这祖宗敷着指甲。这个时节的凤仙花只有暖房里才有,是极为难得的。 青芜十分殷切道:“自然早都准备好了,特意用上好的金丝暖香薰过了两日,每次都薰足了两个时辰。皇子妃要去好几日,一共准备了十套胡服,还有十套袄裙,这大的小的都准备妥当了,皇子妃放心。” “就是皇子妃此去要好些时候,光带扶姞一人定然是不够的。”青芜语气中充满了试探,还有些小心翼翼,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哽咽道,“奴婢一向道这些时日都见不到皇子妃,便觉得难以忍受得紧……”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要一同去围猎。 江嘤嘤有些时候见不得青芜也觉得无聊得紧,她坐正了身子,一想到这两日可有好戏要看了,兴致便又高了些。 到时候如青芜这样好用的婢子,肯定不能缺席。 于是江嘤嘤一挥手,十分大方的便满足了她的愿望,青芜顿时大松了口气,感激涕零。被冷落了这些时日,主子终于肯终用她了! 扶姞给祖宗擦着头发,向青芜投去淡漠的一瞥,又恨快收回视线。一想到围猎还要跟着人一道伺候在皇子妃身侧,她就一阵心梗。 冬日天黑的早,晚间的时候江嘤嘤披着狐裘,让人在临水的后院摆上了软塌,塌上放着橘子和糖糕茶水。 从正房后延伸的地方有一条特别好看的长廊,长廊下方是绿树灌木丛生,假山石阶错落有致,即便是这个时节也是郁郁葱葱的。再往下就是浅青色的湖面,碧波荡漾格外好看。 漆红的琉璃瓦下挂着一排好看的琉璃宫灯,将整条长廊点缀,一直延伸到湖面。 江嘤嘤靠在软塌上,欣赏着湖面美景,因为是夜晚,湖面呈十分漂亮的黑色,就如一块巨大的黑色镜子,将天上的星月映在其中。 靠在软枕上,她将桌上的橘子推向了旁侧的李燃,催促他快些剥。 两人之间横着一块小桌,李燃倒是十分顺从的剥着橘子,他甚少会做这样的事,但是如今做起来却也觉得容易得很。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节很利落的将那一层果皮剥落,露出里面颜色鲜亮汁水饱满的果肉来。 江嘤嘤还在旁边提醒他要将白色的瓤也去掉,她盘腿而坐,欣赏着李燃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算满意。 李燃如墨修长的眉眼沉寂,鸦羽般的长睫微敛,借着宫灯的光亮在他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来。 他身上还披着鸦青色麒麟纹宽袍,玄色勾金的衣襟微敞开,露出里一层白色。 坏东西今晚变得有些奇怪,有一种压抑着的兴致,眉眼也舒展开了,但是神经却是紧绷着的。 等将一块橘子剥好,他便送到了江嘤嘤面前的白瓷碟中。 江嘤嘤盘着腿兴高采烈的与他说这话,是明日狩猎之事,距离她上一次骑马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了,围猎这种事情,她并没有参与过,但是还是十分好奇的。 她不知狩猎时候都有些什么东西,但是像兔子鹿还有野猪这些,定然是齐全的。等到打猎回来,还可以架火,吃上亲自烤上的鹿肉。 说着说着,江嘤嘤就想起了东宫主角团那边的好戏,遂坐正了身子,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道:“如今太子宫中可算是热闹,也不知这次太子会带谁去。” 李燃剥着橘子的动作便是一顿,漆黑眸子古怪看向了江嘤嘤,见她眼底只有戏谑好笑之色,顿了顿还是没说。 太子带谁围猎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这次之后,便没有太子了。 江嘤嘤却偏要拉着他打赌,笑眯眯道:“要不咱们猜一猜,看谁猜得准?” 正好可以试一试,能否用这种办法逃避规则,将剧情得到的认知说出来。 李燃对李恒后宅那点事并不感兴趣,他将手中剥好的最后一颗橘子放到了江嘤嘤面前的白瓷碟中,这样卑微的事情,他做的行云流水动作中还透着一股子矜贵。 他抬眼瞧着江嘤嘤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被她感染了几分,翘唇悠悠道:“便是他将人都带去又如何,也并非是什么稀罕事。” 最好李恒将太子妃与两个侧妃都带过去,到时候他也能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江嘤嘤一眼就看透了,这坏东西在打什么主意,哼哼一声与他道:“我猜太子妃和那位卓侧妃。” 竟然说出来了,看来这规则也不准了。 李燃沉吟一声,摇了摇头:“太子只会带太子妃一人。” 江嘤嘤心道你猜错了,顿时兴致勃勃的到:“可要来些赌注?” 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要什么东西了,但是算来算去,好像也没什么需要的。什么金银玉器,珍馐美馔,锦衣华服,也不缺什么。 等等,她可以让这坏东西下次做什么事,将自己也带上。 李燃抬眼看了她一眼,悠悠的道:“好啊,若是嘤嘤输了,以后便切莫插手前院之事。” 江嘤嘤顿时露出一言难尽之色,感觉他像一个老母鸡护崽子一般,但是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呢? 毕竟,她可是手拿剧本的呀。 第63章 围猎(一) 江嘤嘤怕自己答应得太爽快, 会叫他觉得其中有诈,甚是磨蹭了一番,然后假惺惺的提出了要求:“若是嘤嘤赢了, 日后夫君议事便切不可避讳嘤嘤。” 这条件委实有些大了,她已经琢磨着要怎么胡搅蛮缠让他先应下来, 然而李燃只是抬起漆眸平静瞧了她一眼,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防止他后悔,江嘤嘤乘机坐正身子兴致勃勃的伸出小指,道:“拉钩拉钩, 君子言而有信!” 她因为嫌冷一直将自己裹在那宛如被衾的狐裘里,湖边风向来是有些大的, 夜凉入水有种丝丝缕缕浸透入骨髓,但是她狐裘里却是极暖的, 怀里抱着掐金丝芙蓉手炉, 手炉是极精致精巧的,底层放炭上一层放得是香片,不仅捧着十分暖和, 抱一会儿暖香便盈了满怀。 这会儿为了能让他拉钩,她倒是舍得将手从怀里掏出来了, 方才分明连剥个橘子都怕冷懒得剥。 李燃视线落在她翘起的白嫩的指上,有几分失语。江嘤嘤拿杏眼瞪他,他要是敢露出丝毫不愿的表情来,她定然抱着狐裘就回房今天都不要看见他了。 这样幼稚的事和大反派的气质好像不怎么搭,李燃感觉有些好笑,抬手勾了勾她的尾指, 道:“好。” 他只是轻轻勾了一下, 很快便收回了手, 江嘤嘤却觉得气瞬了,满足的将狐裘拢好,抱好手炉绯色菱唇微张,冲着他啊了一声。 李燃看到他剥好了橘子不行,还得亲自投喂,心里顿时有些迷茫,只觉得这一幕眼熟的很,但是手上已经没有犹豫自然又熟练的将橘子投喂到了她唇边。 指尖有些温热,他一瞬间就没空想别的了,抽回手的时候还感觉有一丝暖意残存。 夜幕繁星点缀,显得十分热闹,瘦弱的月牙高悬其中,向人间投下暖色的光辉。因为明日还要去禁苑,江嘤嘤睡得特别早,被衾温暖身边还有一个十分好用的抱枕,于是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一亮,江嘤嘤便心情甚好的起了床,在婢女的伺候下换好了原本准备好的胡服,又梳了个利落的发髻。除去了平日戴的配饰,十分轻快干练,但是却依旧显眼得很。 原因无他,胡服一般为骑射所用,所用料子也一般以耐磨为主,不会用多么金贵的衣料。但是耐磨的料子一般不好上色,看上去颜色上就会有一定差别,质感上也有一定差别。 但是江嘤嘤向来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即便是胡服又如何,用料都是怎么奢侈怎么来,衣料颜色鲜亮十分显眼,精细的做工让衣料将她匀称的身形勾勒的十分到位。 身旁有素来殷切的青芜在,那一张嘴能将就算不好看的东西也能夸得天花乱坠,看到皇子妃的时候就惊艳住了,然后就是一阵天上有地上无的夸赞。 某些时候,青芜的存在却是能叫江嘤嘤心情愉悦。 李燃今日清晨便出去了,等到江嘤嘤收拾妥当,才见到人。她站在暖房里,手里捧着暖茶小嘬着,视线落在了他鬓发间,那好看的眉眼像是有浓雾在其中,难以化开,眉梢都沾着几分霜气。 进了暖房,那眉梢的霜气便化为了几分水汽,江嘤嘤不知道他是清早在外待了多久,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身边的扶姞就抱怨着走了上前去:“你怎么才回来!” 小花厅中青缦散落,红漆柱边立着的麒麟兽香炉,飘散着袅袅暖香。 江嘤嘤今日兴致极高,施施然走上前来便搀住了李燃的胳膊,也没问他早上做什么去了,只是催促着问:“咱们何时动身?!” 李燃捏住了她的手,漆黑的桃花眼眸光落在她兴致盎然的面容上,她是当真期待这次围猎,自从昨夜便扒拉着他与他盘算今日,若狩得的猎物要如何处置,还有烤猎物的时候应该放什么香料。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声音微顿了顿便道:“走吧。” 禁苑连接着山脉,这个时节这一片山岭中依旧是绿意盎然,山上大片种的都是耐寒的树,各种各样的都有,夹杂着在一些枯掉的树枝间,放眼望过去,能看见的也还是显眼的绿色。 在山岭下是早已搭建好的营地,深红滚金边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蔽一方天空。 营地很大,每处地盘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身着金甲的禁军腰间配着刀剑,队伍整齐气势昂然的巡视在营地之间。 到了营地之后,扶姞和青芜带着几个侍婢,将房间打扫干净,将里面的器具用品包括被褥等东西一律换成了新的。 从府邸来这里,光带的东西就装了一整辆马车,这些东西全都是江嘤嘤的,相较之下,李燃的东西就少的可怜了。 营地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就如同一个小型行宫一样坚固。 可是属于二皇子府的营地却格外的偏僻,几乎到了禁苑的最边缘处,从后门出去就能看到到处都是枯萎干涸的灌木,还有随处可见的杂草碎石,再往前多走段距离便是白桦林的边缘。 青芜一边在主子面前卖力的整理着东西,一边怨声载道地替主子打抱不平:“这些狗奴才也不知是如何做事的,竟然将咱们安排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这外面就是山石和林子,若是有蛇出没该如何是好。” 扶没忍住告诉她:“冬天是没有蛇的。” 旁边手里正忙活着的几个婢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青芜顿觉面子上挂不住,在背对着皇子妃的地方上抬头怒视她们。 江嘤嘤没什么心思管这营地是在什么偏僻还是不偏僻的地方,将扶姞叫到了跟前示意她出去打听一番,东宫都有哪些人过来。 扶姞不知道这祖宗又要做什么,恭敬的躬身应了一声是,然后还没等她出去,迎面二殿下便回来了。 “不必去问了。” 李燃走进来站定,颀长的身姿挡住了门外大半的光线,他视线落在江嘤嘤的脸上,微微挑眉,语气甚至都带上了两分笑,“只有太子妃来了。” 江嘤嘤坐在窗边的软榻前,手里还捧着热汤碗,闻言动作顿了顿,又岂会相信他?顿时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继续吩咐扶姞道:“莫听他的,你快去。” 扶姞顿时僵立住,站在原地,抬眼觑着二殿下和皇子妃,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李燃身上穿着黑金麒麟纹长袍,腕着束缚腰系革带,三两步走上了前去,在江嘤嘤的对侧坐下,示意扶姞快去。 动作显示随意,毫无紧张之感。 待侍奉的婢女全都退下,李燃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白玉茶碗,漆黑眸光看向了依旧斩钉截铁认定卓侧妃也来了的江嘤嘤,将茶碗在掌心微微转了一圈,他这才不紧不慢道: “前些日子陛下才收到弹劾太子沉溺女色的折子,太子只要不傻,就不会将侧妃也带出来,让人落实口舌。” 好好的,陛下怎会收到太子沉溺女色的折子? 江嘤嘤顿了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谈何太子这种事情,除了这坏东西干的还有谁会干?能一天到晚盯着东宫不放的,也就只有他了! 一时间,江嘤嘤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平心定气喝着茶的李燃,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 她这会儿想明白了,从跟李燃打赌的那个时候,她就注定输了。如果李燃愿意,想必他把卓侧妃硬弄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嘤嘤记得你说的话。”李燃放下白瓷茶碗,看着嘤嘤磨牙切齿的样子,活像一只气的想要跳墙的兔子,声音清润低磁好笑道,“不可言而无信。” 江嘤嘤:“……” * 而在这之前,江嘤嘤之所以会这样笃定卓侧妃也一同来了,全然是因为,在原文禁苑狩猎这一段中可谓是重要的女配。 如今,卓侧妃竟然没有来,那男女主之间因为卓侧妃产生的恩怨情仇,岂不是平白的消失了? 东宫划分到的位置正靠近陛下的营帐,而此刻其中宫婢内侍来来往往,瞧着便是异常热闹。 宫女们忙碌着,将太子妃的房间收拾着,一点声儿都不敢吭。角落的熏香炉已经点上了,沉香悠悠仿佛压在人心上一般,叫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太子这次出宫,确实没带上任何一个侧妃,但是元雅容面容沉着,依旧看不到一丝笑来,自从来了之后便一直坐在软榻上,撑着额角看着看着带过来的游记。 素嬷嬷站在一边唉声叹气的干着急,已经老迈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太子妃的时候眼角的褶皱便更深了几分,带着满目的心疼。 算起来殿下已经有半月未曾与太子妃亲近了,只有隔三差五的时候会来,欲言又止似是想与太子妃说说话,但是很快又会离开。 素嬷嬷看得出来,殿下是很想留下来的,但是太子妃却次次都将人往外赶。 这些日子太子妃变了很多,从前与太子说话的时候眉眼总是带着三分关切,平日里的时候也时常惦记着殿下政务劳累,会不会又不记得用膳。 但是自那日因为郑阿芙去前殿伺候的事情与殿下据理力争之后,太子妃变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对殿下的态度却是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有好几次殿下分明是想与太子妃好好说话的,却被太子妃硬生生用这样的态度憋了回去。 等到屋中打扫事后的宫婢都退了下去,素嬷嬷才终于语重心长的对太子妃道:“太子妃这游记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但是如今已经快到午时,那婢子就单独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您就当真放任不管了?” 元雅容顿了顿,按着刚看到的地方将书合上,抬首看向素嬷嬷,突然淡然一笑:“嬷嬷不是说,身为太子妃便应该大度,这样才有未来国母风范吗?怎么如今却又说这些小气的话来。” 外间的光有些松散,穿过纸糊的窗户,照在了元雅容的脸上,原本白皙红润有些丰盈的脸颊此刻已经褪去了原有的圆润,往下还露出了削尖的下颌。 素嬷嬷这才惊然发现,不过才半个月,太子妃便消瘦了这么多。 但是心疼归心疼,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太子妃是应该大度,但也绝不能失了太子妃的威严,那郑家的罪女如今就算被接近宫中也只是一届奴婢。如今那奴婢都在后宫中呼风唤雨了,若您不处置她,以后东宫之中威严何在?” 见元雅容不语,素嬷嬷说到激动处便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这会儿元雅容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赶紧起了身来就要去扶她:“嬷嬷莫要如此!” “老奴知道太子妃心中苦,只是您若是记者您只是太子妃,莫要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之事,时候一久便不会觉得苦了。”素嬷嬷撑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苦口婆心的道,“殿下终究是太子。” 元雅容神色微暗,是的,殿下终究是太子,而非她一个人的夫婿。 若是一般女子在夫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硬气一点的大可以合离回娘家。 但是她不可以,元家整个家族未来的兴盛都要靠她在东宫之中支撑维系。 日影偏斜,东宫营地这边的太子院中,大片的空地上依次整齐的摆放着草靶。 李恒着着白色银甲骑装,站在离靶子最远的地方,手里握着弓箭瞄准着靶心,将弓弦拉满绷得极紧,拉着弦的手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却丝毫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抿着唇盯着那个靶心,然后骤然脱手。 箭离弦而出,如雷雨一般扫向靶子,瞬间正中靶心。 李恒看着那只正中红心,箭尾羽毛还在颤抖着的箭矢,仿佛脱力一般,手一松弓箭便掉在了地上。 时隔这么多天,他一直在练。如今虽已比从前好了很多,但是就是这个程度要想赢过李燃,还是几乎不可能。 每年围猎,比谁猎到的猎物最多只是其中一项比试,按照惯例,等到下午暮色将至之时,还有皇子和世家子弟之间的比武。 那些世家臣子自然是不敢伤及储君和皇子的,主要是和李然之间的较量。 院中侍候的内侍不多,依次排开站在墙角边,低着头不闻不问不看。 然而就在这时候,从身后营帐中走出一个打扮素雅的女子,手里端着茶水走近过来,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李恒转过身的时候看见那一抹青碧色身影,以为是太子妃来了,眼睛里一瞬就带了笑,然而转身站定的时候,看到是郑阿芙,眼角的笑瞬间就凝固住了。 郑阿芙却是端着茶水亭亭袅袅的走了过来,将茶水放在一边的石桌上,白皙好看的手端起一盏茶,唇角含着清浅的笑,恭敬的递给了李恒,轻声细语道:“殿下练了这样久,也该歇一歇了,要记得松弛有度,劳逸结合。奴婢从前在家中之时,父亲就是这般告诫哥哥的。” 她动作间如若柳扶风,将一边侍奉的苏泰看得眉心直跳,心底深深叹息。 李恒接过了茶水,看着她微微蹙眉:“这身衣裳不适合你,下次莫要再穿了。” 郑阿芙一僵,就瞧见李恒已经端起了那碗茶水,一饮而尽了。 她用力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李恒拿在手里的茶盏。 里面没有药。 装药的瓷瓶此刻还在她的袖袋里,郑阿芙此刻恨死李燃和李恒的心都有了。 李燃给她的是一包香片,而这样的东西除了在晚间的时候,单独伺候在太子身边的时才能用,旁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 这样一来几乎挡住了她大半的机会,李恒虽将她带在身侧,但是根本不会在室内的时候单独留,她在身侧伺候。 所以在东宫之中这样久,她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在宫外了,没有东宫那样森严的规矩,倒是容易得手很多了。 等着吧,郑阿芙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之色。 * 中午用过午膳,江嘤嘤靠在软枕上不想动弹,在外面用的膳当然比不上府邸里的,但是味道倒也不错。 她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有些后悔,这次没带些话本子出来。 李燃还有些事,一边将手腕的扣带系紧,一边叮嘱着她莫要乱跑。 江嘤嘤撑着下颌看着他,一边敷衍的点着头。 李燃看着她这副样子,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人把乌暨叫了进来。 乌暨腰间配着短刀,庞大的身躯有些佝偻着,十分小心翼翼地站在殿下身侧。 “乌暨暂且就留在你身边,若有何事,只管使唤他便是。”李燃声音清冷,警告的看了一眼乌暨。 乌暨知道殿下意思,这是在说,若是再被皇子妃支开,以后就不用在来了。 一时间恭敬的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些,十分卑微的模样。 江嘤嘤漆黑杏眼戏谑的看着乌暨,饶有兴致的抬了抬下颌,勉为其难的轻唔一声:“好吧。” 李燃这才放心,大步出去了。 屋中一瞬间便寂静了下来,江嘤嘤撑着下颌看着乌暨,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了然,这是派过来盯着自己的。 她斟酌着,这回要如何开口。 然而乌暨看着眼前的少女就像看见魔鬼一般,已经率先警惕了起来。 “乌暨啊,与本妃说说,在北地的时候都遇到些什么事了?”江嘤嘤靠在软枕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营帐外枯草丛生,碎石遍地。高大的冬青树遮蔽天空,不远处的山巅上种着几棵松树。 过了午,天空突然就阴蔽了起来,又厚又重的乌云遮盖了原本的暖阳,旨在缝隙中泄露那么一丝丝的光亮。 山岭间的风有些大,吹得冬青树的树叶簌簌作响,带来了一些丝丝入骨压抑的森寒之气。 在荫蔽遮天的树下静立着一道苍劲的身影,紫色的蟒袍在风中鼓起,显得有些身影有些单薄。 李燃着着一身鸦青色骑袍,身姿笔挺颀长。他看到树下的熟悉的身影,一时间眉心微敛,脚步加快了几分,向他走了去。 “天色寒凉,老师怎么独自来此。即便是有何事,差人来说一声便是。” 树下的身影转过身来,鬓间有些霜色,被时间雕琢的面容带着细纹,有些苍老,却带着温和慈祥。见到李燃来了,周慎上前两步,欲要行礼,被李燃拦住了。 风拂过两人身边,带着凉意。林间光影有些斑驳,周慎有些褶皱的眼角极力的张大,仔细看着面前眉眼沉着带着关切的二殿下,语气微沉叹息一声道:“前些日子,苦了二殿下了。” 说的是之前带人去北地赈灾一事,谁都知道那是棘手的烂摊子,但是李燃去了,且处理的很好。只是这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外人能瞧见的只有他,磨砺得更为眉眼,还有陛下那些丰厚的赏赐。 李燃似是不明白,声音清润低磁:“老师何出此言?” 太傅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便被拢进了树的阴影下,他摇了摇头,老迈的眸子看着李燃声音也有些低沉道:“殿下可知,老臣今日叫殿下来此,是为何事?” 李燃漆黑眸色瞬间一凝,看着太傅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揣测审视,他漆眸幽深看得仔细,声音却不动声色:“学生不知,还请老师明言。” 太傅叹息一声,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却还是看向他,道:“殿下这些日子,可有去看望过太子?” 李燃背脊挺直,看着太傅,微微扯了扯唇角:“未曾。” “太子这些日子有些难处,已有好些天难以成眠。” 周慎看着眼前的二殿下,鬓间的白霜显得更重了几分,他叹息一声说着好话,企图能唤起一些兄弟情谊,却压根不知道这些天太子的焦头烂额就是眼前这人搞出来的。 李燃站在原地,视线漆黑深沉有些静默的看着他。 周慎却站在原地,深深的看着他,似是知道自己要说之事对眼前人来说是不太可能只是,但是还是后退了一步,老迈的身躯微微躬着,抬着手交叠着拱手极为郑重的向面前二殿下行了个大礼,沉声道:“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殿下成全。” 李燃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凝眸沉寂着抬手将人扶起,声音清淡:“老师有何事,直说便是。” 周慎抬起老迈沧桑的眼望向他,终于沉声道:“围猎或是比试,老臣希望殿下遇上太子,能示弱三分,退让着些。” 一时间天地寂静,只能听到冷风拂过枝头树梢带起的沙沙声。 李燃没有动,凝眸看了他半晌,唇角动了动,轻轻的啊了一声,似乎是了然的模样。 却不等他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阵清脆肆意的笑声,宛若银铃一般在这片寂静中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太傅方才与我夫君,是在说什么?” 第64章 围猎(二) 这声音太过气盛,甚至是有些跋扈,一瞬间便将两人注意吸引,侧身向后看去。 只见乱石丛中,少女一身鲜亮胡服十分贴合身形,有些肆意张扬的模样了,偏生她容色却是极为乖巧的,一双漆黑杏眼含着和善的笑。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汉子,就更衬得她身材娇小。乌暨缩手缩脚的站在皇子妃身后,不太敢抬眼看前面的殿下。 江嘤嘤见两人看过来,抬步走近了些,看到凝眉警告的看着自己的李燃,却没有理会,径自走到他身侧看向鬓间染霜看着自己的太傅,微笑道:“太傅方才是在替太子说情?” 周慎褶皱沧桑的褐色眼眸看着眼前少女,不语。 他原本在这里见二殿下就是为了避开人,这下到底是没避开,倒也无法再开口了。 林间风有些大,带着湿润的凉意。头顶日光偏移被隐没到了云层后,天地间一下子就黯然了许多。 “嘤嘤知晓太傅是担心太子殿下。”江嘤嘤心里唏嘘不已,坏东西向来是极为敬重周太傅的,即便是皇帝也比不上周太傅在他心中的位置。 但是此番周太傅如此开口,坏东西心里怕是委屈死了。 她侧眼觑着李燃的面容,然后手就被他攥住了,他掌心有些粗糙干燥,带着几分暖意,是一副安抚的姿态。他长身静立在她身侧,颀长笔直的身躯遮挡住大半的凉风,眉眼漆黑,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将所有情绪隐藏在其中。 江嘤嘤一时看不出他所想,重新抬首看向周慎,菱唇扬起甜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可知道太傅有这般心意?” 周慎不能污了太子声名,视线落在江嘤嘤的面容上,苦笑道:“是老臣冒昧失言了,殿下皇子妃便当没有听到。” 他知道这会要支开皇子妃怕是有些困难,那苍老的眸子看向李燃,抬手拱了拱手道:“只是有一事,老臣还得说。” 李燃站得笔直,攥着江嘤嘤的手微微收拢,抬眸微笑看着周慎,声音清疏有礼道:“老师担心太子,自是可以理解的,学生自有分寸。还有何话,老师只管说便是。” “君弱臣强,是为大忌啊。” 一声叹息湮灭在了风声中,深紫色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林子尽头。 头顶的冬青落下了一片叶子,在风里卷了下便埋进了砂砾中。 李燃收回视线,看着面前蹙眉看着自己的少女,知道她是气不顺,牵着她的手看向营地的方向,牵唇道:“走吧,外面凉。” 看着天儿应当是要下雨了,怕是今日也比不成什么了。 “你不难过吗?”江嘤嘤视线落在脸上,竟然发现他唇角微微翘着,忍不住皱眉。 看吧,这人都要气傻了。 掌心触感温热细腻,李燃下颌绷紧,低眸望了她一眼,又抬首看着回去的方向,入眼便是片光秃秃的白桦林,营地就孤孤单单的立在其间。 他捏了捏她指尖,好声道:“没什么好气的,太傅并非如你想的那般。” 乌暨就躬着背脊,缩瑟着身子跟在两人身后。 身侧人身上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清冷沉寂,江嘤嘤感觉自己好像并不那样了解这坏东西,李燃看向她,俶尔牵唇笑道:“嘤嘤可想去骑马?” 她这样期待出来玩,也就这两日了,等到围猎之日后怕是便也玩不成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江嘤嘤自然是想的,李燃便拉着她往马厩而去。引马官很快就将二殿下平日里骑的马牵了出来,江嘤嘤这会却不要和他骑一匹了,让那引马官牵了一匹性格较为温顺的大马来。 她并没有挑给夫人贵女们准备的矮脚母马,挑了一匹较为听话的高大母马,这样的马可不好挑,整个马厩里就只有这一匹。 江嘤嘤抹着马儿褐色的鬃鬓顺了顺毛,熟悉了一阵子后便利落的翻身上马,她手里还拿着马鞭,昂首挺胸的坐在马上,略有些得意的看向了一边有些惊讶的李燃,然后一挥马鞭向林中而去。 李燃也牵马而上,跟了上去。 乌暨看了两人一眼,也准备想让引马官给自己牵一匹来,结果就被人自身后按住了肩胛。一转身怒目而视,结果就看到穿着金甲的武炎正站在身后,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道:“殿下让你看着皇子妃,现在有殿下在,还要你去看着吗?” 说的有道理,乌暨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多尽一份心,毕竟殿下叫他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皇子妃身侧。 武炎说,怪不得殿下总是想踹你。 下午的时候,天边飘起了小雨。冬雨带着寒意像针一样,在凉意席卷而来的时候,浸润透人的心脾。 太子心头压抑的那层东西并未被这场雨消解,他站在绿篱搭建的廊下看着雨水溅落在泥地上,没过一会儿面前的路就变得泥泞不堪。 他静默的站了片刻,感受着这丝丝凉意将身上浸透,伸出手道:“取弓箭来。” 苏泰有些不忍,上前躬身道:“殿下,您好歹休息片刻。这如今下雨了,外间本来就凉,您就歇会吧。” 他一早就去请太子妃过来了,可却是没想到,太子妃也不想来劝了。还好这事殿下不知道,不然怕不定有多难过。 李恒却是沉声又道了一便,语气强硬不容抗拒:“拿来。” 苏泰这才将手里的弓箭恭敬的奉上前去,一边担忧的看着殿下。李恒身上披着那件银白甲胄,眸光穿过雨幕对准那一头的靶子,一箭又一箭的向箭靶而去压根没将苏泰的话过耳。 却就在这时候,雨幕廊下有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深青色衣袍两袖生风,侧边的内侍太监纷纷避让。 “太子殿下即便是心中有不如意的,也莫要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李恒刚将手里的一支箭放出去,那支利剑划破雨幕,稳稳当当地扎在了草把的正中心,箭尾羽毛不停的颤抖。 他闻声收回弓,侧过身看去,就看到来者是自己的岳父元鸿翰。 元鸿翰抬手行了一个虚礼,然后对李恒道:“听说殿下近日新收了一个宫女留在了身侧贴身伺候,颇为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元鸿翰没什么表情,语气风轻云淡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他今年不到五十,把控朝堂这样多年,身上仿佛自带着一种让人臣服的威仪。 李恒一顿,侧过身凝眸看他,背脊僵直。一瞬间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闪过,眼底便灰暗了下来。 元鸿翰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道:“殿下以为自己所做,当真滴水不漏?此事并非是太子妃所说。” 被戳破心思,李恒一瞬表情便尴尬了起来。 看得出来元鸿翰有正事要说,李恒便将类似下人都回退了。 “从前的事是因为太子妃不懂事,臣见到太子妃,自会规劝于她。”元鸿翰站的端正,一双浸淫官场多年的眼睛,微微眯着视线扫过李恒的脸,道,“但是那个宫女……” 他语气略微停顿,李恒立刻沉声解释:“并非岳父所想这般,阿芙身世另有原因。等从禁苑回去,孤便将其送出,在为他找一门好亲事。” 元鸿翰这才满意,看着他又叮嘱了两句:“殿下既然已做了决定,也要和太子妃说说才好,莫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也让太子妃担心。” 他语重心长的一番诉说,让李恒心里好受了一些,然而等到人走后,李恒刚想去看看太子妃,然后就在这时候,远远的就见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冒着雨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李恒眉心一跳,忙大步走上了前去,皱眉问道:“何事这样匆忙?” 那宫女看到太子宛如见到救星一般,赶紧行了,一礼道:“殿下恕罪,太子妃方才差点晕倒,如今在这边,奴婢也不知该上哪里去请太医。” “怎会如此!”李恒立即吩咐苏泰去将太医请来,一边跟着那宫女大步往回走,皱眉道,“太子妃现在如何了?” “如今喝了些姜汤,倒是回过些气来。”那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替主子说话,“自从太子将那位阿芙姑娘留在身边后,太子妃每每担忧您也不敢贸然去打扰了,有什么事也只能一个人自己默默受着。” 李恒神色微震,其实这么多时日以来,雅容一直是最明事理的那个。他将阿芙带在身边也是因为不得已,想不到雅容原来也会在意吗? 他心中一阵酸涩,一路进了厢房之中,临时建的屋子算得上有些简陋,但是该有的东西还算应有尽有。 青色的帐幔被铜权挂起,女子披着衣裳坐在床榻上,用帕子掩着唇轻轻咳着。她本身就生得极美,如今在病中唇色暗淡,又更添了一抹易破碎之感。 李恒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雅容,顿时心中一阵酸涩,赶忙大步走了上前去。 元雅容见到太子过来,眼眸一暗,赶紧强撑着便要下床行礼,被李恒按住了。 李恒在床塌边坐下,看着昔日光彩亮丽的元雅容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攥住她冰凉的手,道:“都是孤不好。” “殿下何出此言。”元雅容扯了扯唇角,“殿下不是一直将阿芙带在身边,怎么今日没见到人?” “雅容若是想见她,便直接将人召过来便是。”李恒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感情,“宫外事宜准备妥当,这次回宫之后雅容若再想见她就见不到了。” 人在病中向来是极脆弱的,元雅容紧绷这么久的神经一瞬间便没绷住,被他揽入怀中,一瞬便如高楼崩塌,溃散不已。 屋檐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窗外的风更大了一些,分明还是下午,天幕都被黑云笼罩,天色变暗了下来。宫女内侍进进出出,准备着明日事宜,倒也十分热闹。 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原本该做的事情皆尽数被推到了明日。李燃从陛下营帐出来,回来想找嘤嘤,还没来得及过去,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他定住脚步去看,却是杨家二子杨时佑,不知已经在这候了多久。 因为陛下忌惮杨家的缘故,李燃每当去见杨家之人,总是会避讳这些。但是此处地势偏僻,在此处相见,也算不得贸然。 杨时佑一袭暗青色长袍,身上穿着简便的黑甲,抬手向二殿下行了个礼。 李燃眉心一拢,走上前去。如今还没到动手的时候,杨家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他,心中顿时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杨时佑恭敬的道:“殿下可是要去寻皇子妃?” 李燃漆黑眸中煞时冷戾,冷然道:“本殿以为杨监军会知道些分寸。” 杨时佑请了罪,接着道:“殿下应当知道,从前皇子妃与太子,种种传闻皆不是作假。” 他语气停顿了片刻,抬眼觑着二殿下,道:“若是殿下对她无意便罢,如今看着殿下身陷其中,若她当真是个别有用心的……” 如今分明雨已经停了,但是速速的凉风扫过,不远处的冬青树枝叶簌簌作响,抖落下零星的水珠。 李燃凝眸看着他,眼底弥漫的杀意叫杨时佑浑身一颤,但是他并未屈服,依旧拱着手,躬身道:“今日午后,太子妃偶有不适,一个时辰前便将此次来的一些夫人还有皇子妃请了过去说说话。” 如今就要到用晚膳的时辰,那些夫人命妇按理也该早回去了,但是杨时佑既然拦在这里,就说明嘤嘤没有回去。 果然是杨家人,最知道李燃心底症结所在。 从小到大,但凡是李燃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亦或是珍视的东西,到头来总是会被李恒轻而易举的拿走,几乎无一例外。仿佛这就是既定的宿命一般,不可更改。 一直以来,李燃最担心的莫过于此。而对于嘤嘤,他知道嘤嘤从前是喜欢过李恒的,但是这些都无妨,这些年来,被李恒迷惑过的女子何其多,只要如今不喜欢便好。 可是,偏偏有人还要将她往李恒身边推去,李恒那样满身变故的人,谁知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一想到那种可能,就如冷水浇头盖脸,几乎席卷骨髓。 李燃不再与他多说,冷声唤了声武炎,让他去找人。 * 院中高大的冬青树投下阴影,地上都是碎石落叶。 偏僻的厢房里,李恒得了暗卫消息,过来见人,然而厢房之中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李恒眉心一拧,便觉有些不对,想要退出去,便瞧见一女子婷婷袅袅走了出来,那穿着鲜亮,娇柔造作的姿态,一瞧便知道是谁。 江嘤嘤是过来看戏的,她被人刻意引了进来,之所以没走,就是想看看这厢房里面会有什么。 却不想,转头就看见了李恒。 江嘤嘤没觉得害怕,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心里越发好奇是谁能有这本事把太子引过来,就是为了陷害她。 她脸上还带着笑,是嘲笑的笑:“咦,可巧了,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声音是带着奚落的,太子李恒竟然也能被人设计。也是了,毕竟是男主嘛,不设立他设立谁呀,只是这样损的招儿是谁想出来的?也太有意思了些。 她思忖着,过一会是不是会有一群人涌进来,到时候这男主要如何脱身? 到时候要是他没能走得掉,一定是极有意思的。 李恒一袭白色云龙暗纹长袍,腕着束缚,站在门口,外院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起来了,他看见江嘤嘤的一瞬间脸色就变得铁青,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尤其是江嘤嘤脸上的笑,就更叫他误会了。 “江嘤嘤,孤知道,你对孤爱而不得一直心有怨恨。” 李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一脸冷漠的看着眼前少女,“但是孤心里只有雅容一个,即便你再如何做,孤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你可以说江嘤嘤肤浅,但是你不能侮辱江嘤嘤的眼睛! 对他爱而不得?! 江嘤嘤听着这番不要脸的话,整个人都震惊了,视线没忍住将其上下扫视一番,唇如刀剑字字珠玑: “不是,你说这话前不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吗,吊眉三角眼鹰头雀脑一脸肾亏样,胳膊没有二两肉,长得如此不堪入目,你哪来的自信说本妃爱慕你?” 不堪入目?!什么叫他长得不堪入目! 这话着实是夸张了,李恒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小女子说话的尖酸刻薄,平日里他是太子面对的尽是也佛口蛇心的人,哪里有人这样说他。 一时间脸色铁青,唇色发白的看着这女子,袖中的食指都在颤抖:“你,你、江嘤嘤,你好大的胆子!” “你什么你,你瞧瞧你!” 江嘤嘤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被他震慑住?当即高抬着下颌,皮笑肉不笑的步步逼近,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不说你什么姿色,就说你文不成武不就,再看看我夫君一手丹青笔走龙蛇,文从诗词作曲武从骑射武功无所不能。不仅如此他还生得昳丽,眉目隽秀至极,宽肩乍腰大长腿!你说我放着这么好的夫君不喜欢,能看得上你?” 李恒被逼得脸色铁青步步后退,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说不上来,手不受控制的指着江嘤嘤。 “太子殿下连我夫君的一个脚指甲盖都比不上,” 门外,李燃匆匆赶过来,一抬脚就想踹门而入。却不妨听到江嘤嘤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顿时原本就要踢门而入的脚顿住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蛮横娇气又不讲理,却犹如三月春风回荡一般,席卷人心底。 原本冷戾的神色瞬间缓和,唇角也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嗯,不愧是嘤嘤,怎么也不能在李恒面前吃了亏。 现在他来了就更不能叫嘤嘤吃亏了,当即就踏步向前,将眼前的谈檀木折花门猛然推开来。 厢房里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向门口看来。太子李恒脸色铁青,江嘤嘤气焰嚣张得寸进尺。 看到了来人,李恒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瞧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小女子见到人顿时就变了一副面孔。嘴一撇,袖子一掩委屈巴巴的就想来人扑去。 “夫君,你终于来了,太子他、他调戏我!” “呜呜——我不活了!” 轰然一声什么东西在李恒脑中炸开,他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女人,手不受控制指着面前的两人,嘴唇颤抖:“江嘤嘤,你放肆!” 李燃在人扑过来的时候就先一步张开双臂,将眼前的小女子揽入怀里,将人上下好一顿瞧,见她只是假哭这才放下心来。就正了脸色,护着怀里的少女侧身避开李恒的视线,抬眼冷漠看着李恒。 “臣弟不想太子身为储君,竟能做出如此罔顾人伦恬不知耻的事情来!如此有违父皇和太傅教导,究竟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江嘤嘤抱着夫君的腰,脑袋埋在他胸膛前听着他胸腔震动,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想不到,这坏东西倒也挺会的,平时看着笨但是遇到李恒那唇枪舌剑可从不留情。 纵然眼下看不见李恒表情,但是江嘤嘤可以想象的到,他此刻定是脸色铁青百口莫辩嘴唇颤抖的指着李燃说不上话来。 方才江嘤嘤亦是被李恒这异常自信的样子气笑了,这会儿在夫君怀里,这才缓过气来。她翘头,想欣赏一下李恒现在气急败坏的表情,却被李燃将脑袋按了回去。 李燃掌心摸了摸江嘤嘤的青丝,低声道:“乖,这就给你出气。” 对面的李恒看着这俩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间有些腥甜,这俩人是当他不存在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江嘤嘤,你可知污蔑储君该当何罪!” 李燃冷着脸看他,道:“怎敢信口污蔑太子,只是此处只有嘤嘤和你我三人,臣弟还是要提醒太子,管好自己莫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嘤嘤名声也碍,只此一次出了门便忘了。” 他顺着怀里少女的毛,看着眼前太子,一字一句道:“若是再有下次,臣弟便是闹到父皇哪里,也要向太子问责,讨回个公道!” 江嘤嘤挣了半天终于将脑袋挣开,听着这一番郎朗的宣誓,忍不住踮起脚尖在这坏东西下颌上亲了一口,笑眯眯的道:“这事暂时作罢,但是明日下午比试夫君可定要替我好好教训那登徒子!” 这狗太子,竟还自觉玉树临风人人皆爱慕他。还有今日那太傅也眼瞎,明明李燃才更为少年意气,郎艳独绝,偏偏眼瞎夸太子芝兰玉树,有储君风范。 这样想着,她赶紧补充:“给我往他脸上揍,揍准一点,要看着鼻青脸肿的那种!” 看还能有谁对着那张猪头脸说出个半句芝兰玉树! 不愧是嘤嘤,李燃唇角勾起,在她发顶揉了揉:“好,都听嘤嘤的。”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两人却是损的明目张胆。 一边的李恒直直看着两人,嘴唇发抖身姿僵硬,这两人真当他是死的吗? 江嘤嘤当然知道他还活着,怕他听到还特意趴在李燃怀里,翘头看李恒高声道:“太子殿下不会不敢应战吧?我刚开玩笑的,夫君你下午可揍轻一点啊!” 两人搂搂抱抱的走远了,李恒才脸色铁青的坐下,抬手拿起桌上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第65章 围猎(三) 从偏僻的厢房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越发的暗了,这处厢房离营地有些距离,此处应当是从前禁苑守卫歇脚的地方,看着已经荒置了好一阵子了。 门上是落了锁的,但是李燃来后这锁就被武炎撬开了,现在还挂在门上。 江嘤嘤刚一出来就从李燃的怀抱中退了出来,晚风有些凉意,浸了人满怀,李燃原本被她抱着的手臂突然脱离了这层温暖,漆眸顿闪,神色瞬间一暗,只觉满身冷意泛滥,掩在袖中指节微蜷缩。 结果就见少女忙不迭就跑到了门口去看上面挂着的锁,一边看一边问: “这锁没坏吧,真是的,这到底是人家的锁,就算再着急咱们也不能破坏人家私人财产啊!” 李燃漆黑雾气弥漫的眼底霎是一顿,脚步被定在了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微愣看她。 江嘤嘤三两下就将锁扣上了,然后干脆利落的拍了拍手,赶紧上前拉住李燃的袖子就带着人往回走,一边狞笑道:“咱们可什么也没干,只是将东西归于原处罢了!” 为防一会听到李恒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呼救声,江嘤嘤脚步放得极为快,行步间簌簌生风,那一双杏眼都含着灿灿的笑,如天边朝霞初升,流淌到人心底滚烫滚烫的。 暖意侵袭,仿佛回到了人间。 李燃袖子被她扯得歪歪斜斜,他鸦羽般长睫微颤,漆眸看着她重新露了笑,应声附和。 “嘤嘤说的极对!” 脚下是碎石泥沙,夹缝里还有些耐寒的冬草被雨水浇灌得七零八落,旁侧光秃秃的白桦林经过雨水沐浴后颜色更深了一层,空气中处处都散发着一股泥土草木的芬芳。 走了很远,江嘤嘤这才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李燃,还有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武炎,终于想起来问:“夫君如何会来此?” 这就关系到了设局的人是何人了,江嘤嘤虽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来,但是既然有人敢对她动什么歪心思,能放过那人就怪了。 在问出这话前,江嘤嘤已经在心底锁定了那么大致几个人了,什么人能对她还有太子同时怀有恶意的? 问这话的时候,江嘤嘤却瞧见李燃眸色骤然微冷,反手攥着她的手也微微收紧,他捏得极紧像是怕她再挣脱一般,抿着唇,神色动了动,道:“嘤嘤放心,本殿定不会放过背后之人。” 杨家那两个字仿佛在他这极难说出一样,江嘤嘤以为他是怕自己如刚才对太子一般闹到杨家面前去。眉梢微妙的扬了扬,其实她还真是这样打算的,之前对于杨源正她便没有多少敬意,只是如今看来当日嘲讽的还不够到位。 坏东西对己方阵营中人态度一直是极为慎重的,尤其是占据重要位置的杨家,若是两方之间关系崩裂,怕是自己人这边元气大伤忙于内耗,倒是便宜太子一党了。 江嘤嘤既然已经心知肚明,便也没必要问他了。李燃却是捏着她的手腕,反问起了她为何会在那里,他声音还算平淡,实事上杨时佑追上来与他说的是,用太子为引将她诱过去的。 李燃自是不可能信他的,但是李恒就如同一直拢在他心头的一层阴霾,驱之不散形影不离,即便是不愿信但是却又对之忌讳不已。 江嘤嘤撇了撇嘴,轻轻啊了一声,眼底出现了些兴味。她勾着李燃的指节,慢悠悠的晃着,声音带了几分笑意道:“从太子妃那边出来后,便有个内侍过来说要带我去见一位故人。” 李燃漆黑桃花眸微暗,江嘤嘤觑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我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位故人,那内侍相貌生的着实普通,看着便老实得紧,不像是会说谎的。”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继续道:“据说是见我朝思暮想的人,那我就去了啊。” 凉风过枝头,一阵微雨便从枝头簌簌而下。身后的武炎感觉有些寒冷,不由的抱着剑紧了紧自己的衣襟,他这会儿觉得初见嘤嘤时候能觉得她温柔乖巧,柔弱胆小,这得是脑子有多不清醒才会有这种想法来啊。 江嘤嘤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唇角却是悠悠的翘起来了,抱着他的胳膊道:“事实证明,我看人还是极准的,那内侍果真没说谎,夫君这不是就来了吗?” 李燃凝眸看着她,快要被气笑了,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她好像知道他底线在哪,来回试探摩挲着,一双巧嘴惯是会胡说八道,甜言蜜语说起来的时候想来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但是实事也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可知今日若他不曾赶过去,会发生什么! “嘤嘤记着,日后莫管是何人要见你,都不许单独去见。” 江嘤嘤嘴上自然是无所谓,甜滋滋的应下了。心里却是自有衡量的,今日即便是李燃不来,出事的也不会是她。 她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不过就是想看看太子那个倒霉蛋的笑话罢了。 天色渐暗下来将整个院子笼罩,也只有暮色笼罩的时候,李恒才发现这厢房看着虽简陋但是东西确样样齐全的,角落的烛台上竟然还点着蜡烛,他无人想这些,在桌前坐了一会,心里气顺了便起身准备出去。 然而走到院中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那方才李燃是如何进来的,那两人又是如何出去的? 李恒最初以为这院里是有其他门的,但是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发现,前后院门都是锁着的。 这两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一时间李恒又觉得,这确实是那两人能做出来的事。 如今重要的是如何出去,李恒重新回到厢房中,想要找能将出去的工具,比如梯子之类的。 江嘤嘤出现了又很快走了,李恒一瞬竟有些不知此事是何人设计。 刚才江嘤嘤挑衅讥讽的眉眼,和去年见到时大不相同,他如今还能记得,那一双朦胧的蒙着一层雾的眼,充满爱慕卑微乞求着他的垂怜。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怀疑,当时的那段记忆是不是一段梦境? 哪有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快!不是江嘤嘤疯了,就是他疯了。 坐在厢房里木桌旁的凳子上,李恒的眉眼一瞬沉寂了下来,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玉牌。 除了自己人还有谁能知道他与暗影卫的联络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李恒脑袋愈发昏沉,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猛然跌坐下来。 他敏瑞的看向桌上的茶水,刚才被江嘤嘤气到了,没注意便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然而等到冰凉的茶水入喉,就立即想了起来自身所处的环境,这里不是东宫,还需要处处谨慎。但是好像晚了一些…… 天上簌簌飘落着小雨,一着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臂腕间挽着竹篮,面上带着担忧之色匆匆赶了过来。 凉意侵袭,她一边用帕子掩着唇轻咳着,一边拿着钥匙去开院门的锁。 李恒还有一丝的清醒,将桌上的茶水推倒了,瓷片的破碎声叫郑阿芙匆匆的脚步声一顿,脸上瞬时就受到了些惊吓。 她快步走了进去,瞧见厢房的门大开着,一袭白色云龙暗纹锦袍的太子扶着额角,撑着额角伏在了木桌上,面上浮现着一层薄红,尽是痛苦挣扎之色。 地上都是碎裂的瓷片,还有一丝血迹。 郑阿芙眉心一跳,这和计划里的好像不太一样,但是好歹似乎成功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阴沉笑意,面上却是心疼关切之色,步履匆匆地扑了过去,口中焦急的唤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李恒没想到这件事竟还有后招,再看到郑阿芙的一瞬间,他眼底就闪过一丝不好之色,顿时强撑着想要起身,但是却恰好被郑阿芙搀扶的力道轻轻松松的化解。 郑阿芙从外面过来的时候,似乎是淋了些雨,肩胛上的淡青色都被雨水晕染成了深青色,她本身身子就不好,受了凉此时用帕子掩住口鼻,不住地轻咳着。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门被一道声音给关了上去,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的黑暗,只剩下香坊角落的烛台还亮着淡淡的光芒。 在听到咔嚓一声的落锁声和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后,李恒知道,来不及了。 原来江嘤嘤不过只是一个转移他注意力的幌子,这原来才是后招。 郑阿芙看到身后门被顺利的掩上,长睫低垂,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还撑着李恒的身上。在抬头时,面上已是惊吓害怕的模样:“怎么回事,门怎么被关上了?” “你怎么会在这?”李恒咬着舌尖才勉强恢复些意识,他漆黑眼眸审视着面前虚弱迷茫的郑阿芙。 “不是太子殿下让奴婢过来的吗?”郑阿芙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害怕,她轻轻啜泣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过午的时候,有身着黑甲的侍卫寻来,说是殿下叫奴婢出来有话要说。奴婢想着殿下应当是要送奴婢出宫,便信了,一路上也未敢惊动任何人,便悄悄过来了。” 郑阿芙扶着李恒,自责又害怕:“是不是阿芙被人骗了,才害得殿下这般?都是阿芙不好,是阿芙太笨了,若是殿下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阿芙也绝不会独活!” “并非是你的缘故,你先起来。” 李恒勉强恢复的意识又有些模糊,厢房之中昏暗,他几乎看不清郑阿芙的脸,只是那一身青色的衣衫,和平素元雅容的样子渐渐重合,但是他清醒的知道不是。 不管背后设计的人是谁,出于何目的,都绝不能让其得逞。他已经答应过雅容,要将人送走,就绝不能在这个关头犯下大错。 郑阿芙知道现在不可操之过急,反正人已经在她手上,也不会有人再来。如今关键是要让自己在李恒面前没有任何错处,才会叫他明日更为愧疚。 舌尖有一些腥甜,李恒再次短暂的清醒了些,他也终于察觉了,并非是那口茶的缘故。 空气中凝漫着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是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熏香味。 这种香在东宫之中随处可见,平日里极为熟悉的东西是最能让人习惯和麻痹的,且他身上也带着同样香味的香包,所以才会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可是这房间中并无香炉,唯一有火光的地方就是蜡烛。 李恒对郑阿芙道:“去将蜡烛熄了。” 声音有些暗哑。 郑阿芙眸子一眯,没想到他竟发现的这样快,嘴上一边虚弱轻咳着应是,然而刚走两步就晕倒了下去,不舒服的嘤咛出声,一边喘息着轻咳:“殿下,阿芙好热……” 李恒心里一沉,向门边看去。 不行,绝对不行。 晚间的时候,天地间飘起了雪,雪越下越厚,几乎将整个雪地都铺上了一层。天也越发的冷。 雍容端庄的女子拢着身上的大氅,步履匆匆地走在有些泥泞的路上,身后的嬷嬷替她撑着伞。 在女子的身侧,还有一个着着青色松竹文长袍的男子,手里一撑着一把藏蓝色的伞,稳步走在她身侧。 “太子妃慢行。”男子长眉墨染,可见俊朗之色,一双漆眸看向元雅容的时候,是掩不下的深情和痛惜,他声音沉抑,“左右太子殿下有那么多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多这一回了。即便是太子妃去了又如何,也只能徒惹自己伤神。” “谢阿兄莫要再说了。”元雅容唇色有些苍白,她拢着胸前的衣襟,白皙修长的指关节在冷风中都泛起了绯色。 在这风雪之中,身上浑然带着一种破碎的美,和郑阿芙的叫人怜惜的柔弱不同,他身上的破碎中带着一股子韧劲,仿佛风中如何也折不断的柳枝。 脚下的鞋袜已经有些湿了,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但是她却浑然不在意。 她只是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若他当真食言。那么自此之后,他依旧是太子,自己依旧是那个贤良的太子妃。 只是,这中间就再没有其他了。 元雅容知道,他自小便不容易,需得步步谨慎。为了他能稳固住太子之位,元雅容亦是牺牲良多步步退让。 可是那份温情在,步步退让的时候就如同在心上割刀子一般。 等到了院门前,元雅容瞧见院门并没有落锁,赶忙加快脚步向厢房而去,推开门时候心如擂鼓。然而在推开的那一刹那,她愣住了。 李恒唇色苍白坐在了桌边,身边是着着黑衣的隐卫,另一边的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身影。 在看到元雅容的一瞬间,李恒神色一暗,忍不住出声来:“雅容?” 这样的后招何其歹毒,李恒几乎以为,这是为了挑拨他和太子妃以及元家关系而设下的局。 而等到元雅容走进来,另一个修长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谢修柷,李恒眸底一刺。 * 有些简陋的厢房中篝火点的正旺,在篝火旁放置着几个小凳子,还有一个矮桌。 江嘤嘤拉着李燃坐在篝火旁,白皙柔嫩的指节捏着穿着肉的铁签子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肉香便飘满了屋子。 扶姞和春嬷嬷在旁边煮着茶,青芜坐在旁边负责给肉涂抹着各种酱料。李燃坐在江嘤嘤身侧,手里持着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便将方才在外面杀好的鸡每一块鸡肉利落的分割好。 他身上还着着那一身玄金色麒麟暗纹长袍,背脊挺直坐在那里,这样的活计做起来,竟也行云流水显得矜贵的紧。 满室飘香的味道,温暖的紧。 江嘤嘤烤完一块就递到李燃唇边,让他试毒一块儿看看熟了没,等到烤到最适中的时候就塞到自己嘴里。 工具人李燃:“……” 厢房中其他的婢女都遣了下去,倒也没有外人。 江嘤嘤一边啃烤的饱满多汁的鸡腿,一边十分遗憾,要不是害怕现场看戏被发现会打扰到剧情,她现在十分想看看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这天寒地冻的被锁在那里,指不定这会儿就冻得缩瑟着身子躲在被窝里,那被子她还特意观赏过了,这设陷阱的人倒是极为大方,换的都是崭新的被褥,特别的厚。 便宜他了,有被子在冻一夜应该冻不死。很大可能就是病一场,然后身边还有雅容贴身细心照顾,然后两人感情再上升一步。 江嘤嘤手上有两只鸡腿,一只正啃着呢,将另外一只递给了身侧李燃,让他先不用再切鸡了,反正也吃不下了。 她翘唇微笑着十分得意,哼哼笑道:“这酱料可是我让人特调的,寻常地方可吃不到。” 寻常时候,江嘤嘤从来都是娇气矜贵的,永远高高坐在凳子上,对着仆婢颐使气指,所有的东西都要处理到最好才能送到她面前来。 这会儿她坐在凳子上能亲自烤着鸡腿,这画面真是甚为罕见。 那两只肥硕的鸡腿都因为能到她手里变熟而荣幸起来,十分自觉的将自己烤得金黄焦脆,表皮呈现着漂亮的焦红色。 李燃看见她一双漆黑杏眸晶亮映着灿灿火光,白皙软嫩的脸颊都蹭上了糖汁,原本绯色的菱唇被镀上了一层水光,颜色也更深了几分。 忍不住漆黑桃花眼都带着笑,好生夸赞了嘤嘤一番,白皙修长指节接过了那只鸡腿。 江嘤嘤觉得如李燃这样的矜贵皇子,应该是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的,她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想看大反派啃鸡腿是什么样子的。 事实证明,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即便是这样不优雅的举止,仍旧能做得行云流水一般。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江嘤嘤看着窗外大雪如柳絮一般落下,但是屋里仍旧是暖和的,面前的火光熠熠,映在他半侧白皙俊朗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层暖光。 他侧过脸看了过来,鸦羽般长睫在眼下头下一片阴影,漆黑桃花眸看过来,翘唇笑:“明日嘤嘤还想吃些什么,本殿亲自替你猎来。” 江嘤嘤眸色顿时一亮,掰着手指细数着,烤兔子炖野猪灸鹿肉,有什么要什么。 说着说着,她觉得手有点酸,鸡腿已经啃完了,青芜赶忙端了水来替皇子妃擦手。 然后江嘤嘤接着道:“明日我便不动手啦,全都夫君来烤吧。” 李燃十分纵容的全都应下。 身后的春嬷嬷原本是最见不得这些事的,然而此刻想到殿下在火堆旁一串串烤着肉,喂给旁边空手蹲着看着的皇子妃,竟然觉得这样的画面竟该死的和谐。 一时间,她哆嗦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将东西吃的差不多了,江嘤嘤也有些撑了。今日在外面跑了许久,只觉得身子都疲惫的很,于是吩咐青芜打水沐浴。 但是这营地里到底比不上家里,处处都粗陋的很,就连内侍送过来的浴桶也小得可怜,刚刚好只能容纳一个人。 江嘤嘤十分嫌弃,因为还要在这待好几天,当即就有些不乐意了。 李燃便吩咐了乌暨,去准备新的来。但是整个营地里都是这样的浴盆,要想准备新的得骑马出禁苑,繁琐又麻烦得紧。 江嘤嘤当然不想等,于是勉强先将就了一下。等坐到了床榻上,这才发现和自家的床区别相差甚大。不仅小了一倍不说,虽然铺着同样的被褥,但是就是觉得不急家里的软。 好在扶姞已经用熏炉提前将被褥暖过了,温暖柔软的紧,虽然祖宗要求甚高,但是扶姞又加了两层被褥,倒也能勉强达到祖宗的要求。 等将一切收拾好,扶姞就带着人退下了。 江嘤嘤靠在引枕上,给自己掖好被子。侧过身,烛台被颀长的身影挡住,接着蜡烛便被熄灭了。 她往里侧挪了挪,让开了些空档出来,大方的拍了拍身侧让坏东西过来些。 李燃着白色中衣,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漆黑一片的房间,还是能看得出他清晰的轮廓。他靠近时候,水气侵袭过来,那一双漆黑桃花眼便深深的望她。 江嘤嘤满足的靠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还是他身上暖和。 第66章 围猎(四) 窗外风声扯过树梢枝头,黑漆漆一片的影子印在窗上,微微晃动着能听到簌簌声。 李燃将她禁锢在怀中,少女脑袋抵在他胸膛前,身上温温热热的,只隔着一层纱衣将体温传递过来,他长臂扣着她柔软的腰肢。 江嘤嘤听着外间的呼呼风声,觉得自己像是睡在野外一样。虽然被子床都挺软的,但是总是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她有些睡不着,那李燃也别想睡了。 她听着枝头簌簌的风声,十分造作害怕的道:“外面是不是起风了,感觉树都要被刮倒了!好吓人!” 然而被她抱着的人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刚好也没想让她睡,李燃应着声,带着凉意的吻却是落在了她刻意扬起的脸上,从额角到眼睫上,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江嘤嘤觉得有些痒意,埋头在他下颌前蹭了蹭,忍不住闷笑出声。他身上有些滚烫,这样紧迫的贴近,叫她感觉有些燥热了,纤指还不知死活的在他腰间画着圈圈,虽然有些意动,但是却拒绝道:“不行,这边洗澡好冷的,回家再说。” 这里到底是临时搭建的营地,对比奢华的府邸简直不要显得太破败,连个暖房都没有。睡前沐浴的时候婢女伺候着,周围放了十几个炭盆,倒是还算暖和,但是却麻烦得紧。 可是回去还要等好几日之后,李燃箍着她纤细的腕骨,一边贴着她脖颈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一边道:“乖,不会。” 什么不会,江嘤嘤睁着眼睛贴得极近,能看见他眼底泛起的潋滟的水光,漆黑深邃的眉眼,鸦羽般长睫颤了颤。嘶,他怎能能这样好看,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什么都不想想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床褥软得紧,一动就会深陷下去,绵软的衣料紧贴着身上就会很热。江嘤嘤脸上都浮现了一层薄红,软软的一条,被捞进了怀里。 窗外雪还在片片飘落着,绵绵不绝。房檐上,白桦树光秃秃的枝干上都是被雪色堆积,门前的碎石小道都被掩埋了。 次日又是天光明媚,天不亮的时候内侍门便早已将营地的雪清扫殆尽。 上午时候,江嘤嘤还记得昨日的热闹还没看够,但是她又不想跑去东宫的地盘亲自看情况,毕竟昨天将人锁在那里,今天再上门看人还好不好,好像有点太损了点。这要是撞个正着,江嘤嘤都怕李恒气得拔剑砍人,为了大家都好,她就歇一歇省得到处跑了。 刚好乌暨一直在外候着听候待命,江嘤嘤就叫扶姞去将人叫进来。 乌暨进来的时候还缩着手脚,他简直要怕了这魔头了,只要叫他那准没好事。昨日皇子妃被人引走,他又被殿下罚了一通,天杀的,分明是这祖宗说是去和夫人们喝茶,让他躲远点,莫要扰着人。 结果等他一走,人就被带走了,往哪找都没有动静。 听到皇子妃让他去探听东宫消息,乌暨瞪大了眼睛,是一百个不愿意的,满心拒绝。他可是殿下的人,皇子妃可是殿下的夫人,他怎么能替皇子妃去打探东宫的消息? 然而江嘤嘤轻轻啊了一声,悠悠道:“既然乌首领不愿意,那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太子妃吧,也不知太子失踪了多久,她有没有伤心。” 乌暨立马改口,他去,他这就去!动作那叫一个迅速,《谁叫我夫君是反派》,牢记网址:m.1.生怕皇子妃出尔反尔。 江嘤嘤看着这一幕,在身后笑得前仰后合。 * 倒霉蛋不止乌暨一人,很快营地外又来了一个,过来求见皇子妃。 来的人是江瑞,他今日穿的倒是道貌岸然的,一袭雪色山水暗纹的锦袍,走在外面的时候倒是神气昂然。 但是一见到江嘤嘤,就原形毕露了。 厢房中的婢女都被遣散出去了,只有窗边站着一道明艳张扬的窈窕身影,姿态做作至极,一看就知道是谁。 “皇子妃叫我过来,是有何吩咐?”江瑞满脸都写满着客气和恭敬。 “阿兄这么见外做什么?” 江嘤嘤转过身来,一双漆黑杏眼灿灿生辉,扬唇乖巧笑着。白腻修长的指尖还端着两只白瓷茶盏,她看着江瑞丧气的眉眼,往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将其中一杯茶给他递过去,一边道,“外面这样的冷,阿兄这么远过来,快喝口热茶暖暖。” 江瑞几乎是有些颤抖的接过那杯茶,十分艰难的拿在掌心,有些不敢喝。他勉强的朝江嘤嘤笑着,道:“好些天没见,皇子妃姿容更胜往日,瞧瞧这唇红齿白的模样,一看就是被二殿下捧在心上疼惜着的。伯父一直都记挂着皇子妃的,这次为兄随行围猎,伯父还叮嘱我若是见到皇子妃,一定要让皇子妃在二皇子府中好好的,莫要记挂家里。” 江嘤嘤就喜欢看江瑞这没出息的怂包样,忍不住笑的难以抑制,她悠悠的翘唇道:“茶里面没毒,阿兄用处这样大,嘤嘤怎么舍得阿兄这么早死呢。” 舍不得他这样早死,是不是说晚些时候还可以死? 江瑞捧着茶盏的手微妙的哆嗦了一下,心里对自己是唾弃不已。 嘤嘤到底是自家人,怎么可能要他死呢,只是方才接过茶盏的时候,心底就是下意识的怵的慌。 他强作镇定地呷了一口茶,面上抬起有些僵硬的笑容,看着站在窗边的江嘤嘤道:“不知今日阿兄可有什么能帮到嘤嘤……不,有什么能为嘤嘤效劳的?” 嗯,茶水是凉的。 江嘤嘤眉梢微挑,转眸看向了他。江瑞眉眼耷拉着,那强做镇定的模样十分的眼熟,颇为像曾经江嘤嘤故友养的一只哈巴犬,胆子极小,但若有人在身后用东西威胁着,便只好被逼着朝敌人大声狂吠。 她眼底有些可惜之色,江家这一辈人中,没有几个在官场上有本事的,害得她到现在能拿出来用的也就只有江瑞一个。 不过这不是今日重点,发展旁的可用之人,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燃是一大早的时候就出去了,说是要去猎嘤嘤昨日说的想吃的东西。但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江嘤嘤哪里不知道,他说的亲自去狩猎都不过是幌子,其实就是提前一步带人去山岭中勘察地形,准备埋伏。 江嘤嘤敛眉站在窗边,看着外边层层白桦树枝头覆盖的新雪,被暖阳融化,枝干上残留着潮湿的斑驳。 太子身为主角,当然不可能死在这。主角毕竟是主角,反派到底是反派。主角跳崖不死,中箭不死,但是反派坏事做的再隐蔽,也终究会被发现。 当日李燃诡计被拆穿得过程十分曲折,从一开始那匹被下了药,李燃的人遍寻不到,最后却自己跑回营中的那匹马,叫人发现李恒陷入险境是被人所害。 到接着李燃身上被搜出了同样的药,那药倒不是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他身上的,是李燃自己藏在身上的。 那药有很强的味道,基本上触碰过就很难摆脱掉,靠人的嗅觉是闻不到的,但是狗可以。 太子的幕僚牵了只狗来,挨个搜查所有人,皇子官员女眷婢女内侍,无一放过。而当时,李燃和武炎身上都沾染了那药的味道,即便是清洗过无数遍,还是难以保证会被那只犬嗅出来的。 于是李燃干脆不破不立,直接将药藏在了身上,演绎了一出被陷害的好戏码。就在众人持怀疑态度时候,马厩中原本属于李燃的马,也发起了狂。 于是乎,李燃顺理成章的就坐实了受害者的身份,甚至隐隐将矛头对准了太子,茶言暗语太子陷害。 但是此事毫无根据,皇帝也不瞎,倒是没冤枉太子。 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纵然李燃的人趁机将那药及时的散播到各个人的身上,却还是没能防得住。 在事情最关键的时候,马厩中看马的引马官站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御前,颤颤巍巍的指认了李燃身边的一个侍从。 那引马官只是一个普通小吏,不是任何人的人,祖辈上都是养御马的。年幼年幼失恃,青年失怙,前两年丧妻,家中只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这样的人本该缩着脑袋保全自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牵扯到贵人的这些事情中。 但是巧就巧在,这引马官曾经受过太子妃的恩惠,彼时他儿子病重,却无钱买药,他牵马的时候忍不住啜泣出声,却不想被太子妃注意到了,当即吩咐人给他拿了银子,还让他回去休息几日照顾孩子。 像一般的贵人,哪里会管他们这种小吏的死活,这样的恩惠那引马官一直记在心头。 那日之后他站出来指认凶手,时间和人物特征上皆叙述的十分清楚,证据确凿,在场人无不为他的知恩图报所感动。陛下问他要何赏赐,他却只哭泣着道,只希望孩子不要被自己今日勇举所牵连。 陛下自是对他大以嘉奖,承诺定不会让背后狠毒之人做出灭口之举。 故事到了这儿,才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坏人阴谋被揭穿真相大白,好人受到嘉奖,所有人喜闻乐见。 这背后心思险恶,残忍狠戾之人终将受到惩罚。 谋害储君罪同谋逆,这样的大罪若是敲定,李燃绝无可能有翻身之日。 陛下震怒,问责李燃。动手的只是李燃身边的内侍,乃是内侍一人所为,李燃也只是管教不得当罢了。 弃车保帅,是极为常见的。 即便如此,李燃还是有御下不力之罪,被罚监|禁二皇子府邸半年。 江嘤嘤站在窗边,漆黑杏眸微敛,刚要开口对江瑞道,去找这次围猎来的一个姓张的引马官,然而就在她张口的时候,却不出意外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神色一凉,垂眸看着江瑞,冷笑一声道:“这些日子,你去马厩那边待着,待命!” 按照时间线来算,元雅容的菩萨已经当完了,她这会儿即便是再找到人,再施舍以恩惠,意义也没有那样大了,难保那人只记得太子妃的恩惠,又再站出来。那最好的法子,还是让江瑞去住马厩吧,到时候,将所有人都看住,管他是什么元雅容、太子还是引马官。 “皇、皇子妃说什么?”江瑞的笑容几乎僵持在了脸上,他看着窗外还未化尽的雪,又转头看向了江嘤嘤,“皇子妃是说让阿兄待在马厩那边,和马奴待在一处?” 从小到大被江峙文选定为接班人的江瑞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这外面还是寒冬腊月呢,那些养马官的房间里头得有多冷。 还一待就是待好几天,这简直是在要江瑞的命。 即便是之前被江嘤嘤奴役者,吃遍了各种的苦头,但是像如今这样苦的还是头一遭。 江嘤嘤抬眼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翘唇:“嘤嘤这也是为阿兄好啊,这次围猎的马厩有很多个,你只要去东宫那边的马厩待着便可。太子妃可是常去那里和马儿说话散心,阿兄多日不见太子妃,嘤嘤这也是为了给阿兄创造机会啊。” 神他娘创造机会,江瑞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但是对上江嘤嘤斜过来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到底是只敢识时务的应下了。 * 昨日太子之事并未掀起多少水花,乌暨回来后,只道是昨日太子晚间便回来了,回来后倒也没什么动静,只是请了一趟御医。 江嘤嘤有些失望,却又十分了然,毕竟是主角,身体有些轻微的小损伤是必然的,却不会有什么大事。 等到过午的时候,李燃便带着人回来了,昨日江嘤嘤说想要的那些,基本上都带回了大半。 江嘤嘤并未计较他出去的真实目的,拉着他在篝火旁坐下,心情十分好的吃了一顿炙肉。 下午的时候,天气一片晴朗。经过大雪的沐浴覆盖后,草木之间仿佛都被淋的清醒了过来,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旌旗蔽空,风有些大,旗帜猎猎作响。 皇帝穿着一身骑装,带人在猎场之中练骑射。 猎场的一块大空地之上,周围一圈的地方摆满了草靶子,陛下御驾在此,官员陪坐在侧,夫人贵女们坐在各自的位置。 皇帝先端着弓箭在手中掂量着两下,用最简单的方式射了几个靶子之后,便笑着让两个皇子还有世家的公子们,都来玩玩这个,得分最高的那个,能得皇帝一个许诺作为赏赐。便是前二前三,也有旁的金银赏赐。 这样的彩头可比一般的分量要厚重多了,一时间所有人跃跃欲试。 玩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是简单的设靶子。骑射只是其一,有的草靶子之见还放着一个更小的环,通过那个环射中靶子,则分数更高。还有的草靶子,特别的小,放的位置又极远,这样的靶子算的分数更高。 这简单的骑射,已经被玩出了花样来了。 江嘤嘤坐在位置上,淡定的喝着茶水。她瞧了眼身侧太子妃的位置,元雅容低敛着眉梢,沉着冷静自持,看不出分毫异样。 如今场面还真算热闹,身后的夫人们甚至笑着开始押宝,赌谁会胜出。 毫无疑问,众人都道定然是二殿下或是杨家公子了,谁人不知道二殿下素来最擅长骑射,其次便是杨家公子,那自小便是从军营中出来的,和京中其他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不一样。 也有旁的好骑射的,但是人们要是说起来提到的还要是只有二殿下和那杨家公子。 就在身后夫人们甚至开始下注,有人用自己的簪子,还有镯子作为抵押。这些都是往年常有的事,不过是为了玩个热闹。 江嘤嘤听着甚是感兴趣,一旁的青芜凑近了,殷切的道:“皇子妃可要去下个注?二殿下龙章凤姿,要说这得头彩的,定然还得是二殿下!” 正说着,就瞧着场上的世家公子们策马长喝一声,纷纷已经出了箭。 其中最为显眼的就要数那一抹玄金色的身影,率先当头,手中的箭便已经出弦。 每人十支箭,所有人无不谨慎,只想将手中每一根剑发挥到最大的分数。 然而,偏偏就那一道身影,迅雷不及闪电一般,已经刷刷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射中了难度最高的那个环,然后正中靶心。 就在众人纷纷叫好之际,江嘤嘤眸光却是落到最上侧高座上的皇帝面上的淡然,还有旁侧深紫色官服的太傅周慎沉郁的神色,眼底流露着深深的担忧。 若是此次太子和李燃相差太大,面子上定然是不好看的。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身边原本殷勤的青芜早已经没有了身影。江嘤嘤撑着下颌,悠悠的向后瞥了一眼。 就瞧见贵夫人们身后另一边角落里,不少奴婢也聚在那里,应当也是在下注。 青芜一袭青碧色的身影十分好认,赫然就挤在其中。 啧,江嘤嘤嗟叹一声,这婢子果然还是书里那个好财贪心的。看看吧,这样的人必定是输的最惨的。 果然,场上最引人注目的那道挺直的玄金色身影,却已经骑马来到了场外边缘,扯住缰绳翻身下马。 李燃背脊挺直,腕着束缚,身上披着黑甲。下马之后便将手中弓箭和马鞭,随手扔给了旁边候着的马奴,径直来到了御前。 皇帝眯着带着褶皱的眼睛看了过去,沉声道:“燃儿从前不是最好骑射,遇到这样的比试,可是向来都是魁首,如今这是怎么了?” 李燃面有为难之色,恭敬的抬臂行礼,一边恭顺道:“回父皇,月前儿臣在北地赈灾平叛之时,右臂之上旧伤未愈,太医叮嘱半年都不能动兵刃。方才在场中,也只是勉强拉了两箭,倒是献丑了,只是怕是这只胳膊如今不宜再拉弓了。” 莫说皇帝,旁边的太傅神色也微妙了起来,有些老迈的视线就紧锁在了李燃的身上,还有那所谓的受伤的右臂。 李燃所占的位置选的刚刚好,官员们夫人们离这都极为的近,说话声也不会被场上的呼和声盖住。 从开场上的那三箭将所有人震慑住,再后退一步称伤退出,即便是未能去拿那魁首的位置,这一番话出口,已经是压过那场上所有人了。 在那些子弟中,又有哪一个是因为平叛有功而受伤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皇帝再没有什么表示,那便是个人都看不过去了。 这一番话听得皇帝双眸微敛,沉沉的看着面前的二子,开口道:“燃儿在北地,平叛有功,却倒是也受了苦了,如今右臂的伤口可好多了?” 江嘤嘤看着场上太子党有表情管理不到位的,露出瞠目呆滞的模样,便笑的难以自抑。 坏东西哪里是那样好欺负的,听闻太子这些日子苦练骑射,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如今即便他拿到一个好成绩,但是那又怎样呢? 谁也不能说他赢过了李燃,这队几乎是惨烈。 很快,原本站在陛下面前那道玄金衣袍颀长身影,很快便大步的走了过来。 李燃原本还怕嘤嘤会有失落,却没想到她竟笑成这样。 江嘤嘤见人过来,立刻收敛了笑,面上换上了担忧的表情,让李燃坐过来,拉过他右臂仔细端详着,然后忧愁的问:“夫君的伤,可还好?” 李燃:“……” 他还为此说什么呢,她这就演上了。 江嘤嘤知晓李燃过来,定有不少耳目盯着这边。自己再笑成那样,就不太好看了,哪有夫君受伤,夫人这样高兴的? 她看着李燃无语的样子,倒是仔细的端想着他的小臂,仿佛是大夫这样能看出伤处一般。 实际上,她是被坏东西手腕上的束缚所吸引了,原本的宽大袖子被收进了这样的黑色革带中,用绳子系好。 眼尖的她瞧见,这可是存放暗器的好东西啊。 “好了。”李燃怕她再看下去,就要把袋子给解开了,给她倒了一杯茶,道,“一会儿咱们就回去了。” 第67章 围猎(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 第68章 围猎(六) 黑漆漆的天幕笼罩在林间上层,因为树木繁盛的枝干遮蔽,难以见到半分天光。远处的景色在眼底都张牙舞爪起来,像是夜里鲜活起来的妖魔。 湿冷的气息弥漫林间,脚下的泥土松软,踩上去能听到清晰的与泥土摩擦的声音。 夜里山岭间气温骤降,湿冷如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的,从脸上鼻尖钻进背脊间。周遭还泛着草木以及松脂的香味,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片松林,因为才下过雨木料多数潮湿,这松脂就成了很好的燃烧工具。 松脂燃烧后有种刺鼻的香味,火把散发着暖橘的光芒,映在李燃面上给原本冷硬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和暖光。 他身上依旧是那一身黑色,肩胛上的织金麒麟暗纹有点磨手。江嘤嘤勾着他的脖颈,身上厚厚的大氅十分的暖和,她下颌抵在他肩胛上昏昏欲睡打着哈欠,但是却将他搂得很紧。 怪哉了,江嘤嘤对睡眠要求向来是极高的,但凡床不够软或是床边没有熏香她都能翻来覆去睡不着,若是心情不好还要再发好一通脾气。 但是此刻她就是安稳的想睡觉,哪怕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 虽然山路并不平整,但是李燃每一步都走的极稳,他向来都是如此。在这种境遇下,他依旧沉着得很,没有半分指责或是怨言。 他身上穿得不多,衣料在这个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了。因为要看着路,还要撑着火把走路,所以他并不能把自己如江嘤嘤那般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个眼睛,江嘤嘤能瞧得间他的耳尖在冷风里变得通红,于是她就腾出手给他捂了捂耳朵。 虽然是有些困倦,但是江嘤嘤没有睡,她觉得李燃一个人走在这夜风的山岭间,好像有些太可怜了。 如江嘤嘤这样骨子里便自私霸道又蛮横的,能可怜一个人是极不容易的。她能去屈尊走那么路,去挽救即将做错事的李燃,便更是极难得的善心大发了。 可惜埋头走夜路的李燃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见江嘤嘤还有玩心,便送了口气叮嘱她别乱动莫要睡摔着,然后便又视线沉着的看着周遭地势,判断着方向。 江嘤嘤觉得无聊的紧,下颌抵在他肩胛上,一边拖长着声调和他说话:“李燃你冷不冷?” “李燃你困不困——” “李燃——” 宛如一个近在咫尺贴着耳朵的自动播放器,喋喋不休。多数时候,江嘤嘤都是满口娇柔造作的“夫君”,但是好像这样的称呼里更多的只是对他这个身份的认可,她好像并不曾贴近这个人。 她叫“李燃”的时候,就好像在叫这个人。 这个时代直呼其名是一种很不尊重的行为,只有上对下,尊对卑才可以这样叫,便是平辈间也少有会这样称呼,多数会隐去姓氏,亲近的则会称其字。 江嘤嘤知道这些,但是她想叫什么叫什么,岂会管这些。 其实这样久以来,她对李燃好像并不怎么熟悉,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与书里的只言片语。 李燃还在仔细分辨着方向,夜间路实在难辨,此处他并没有来探,全然是陌生的地方。因为今夜并无星月,也不能观星辨别方向,只能仔细瞧着树木的长势,看着枝叶哪个方向更繁茂。 这里多是些松柏,即便是冬天也能瞧得见大致生长样貌,等绕到了白桦林就不能通过这个辨别了。 只是火把的光芒的微末的,在这寂静深不可测的林间只能照亮离得近的地方。若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只会觉得无边的孤寂,可能下一刻就要被这深渊吞噬了。 但是身后有个吵闹的江嘤嘤,喋喋不休的,话密得紧。叫这深林立刻就失去了它本有的阴森,甚至会叫人有种错觉,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走两步就到家了。 但是她不害怕就好,李燃几乎已经被她磨得没了脾气了,他单手将腰间匕首掏出,在树身上刻下记号,然后将匕首放回鞘中一面声音沉顿了片刻,轻声低沉道:“我有一个字,犀照。” “啊?”江嘤嘤含糊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李燃便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解释了意思。 从来没有人唤过这个字,身处与这个位置,也没有谁有资格这样叫他。因为这两个字的亲近意味,他声音放得极为轻缓,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有几分陌生也有些不知名的悸动从心间缓缓划过。 江嘤嘤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哦了一声,拖长调子唤了声:“李犀照!” 颇有点新鲜的意味,犀是权贵的象征,照也应了他的名。在书里那寥寥几行字之外,其实还有这样多别的东西。 李燃:“……” 怎么感觉没有旖旎的味道,还是这样奇怪。 江嘤嘤又贴着他的耳朵叫着李燃,李犀照,你走快些,我都快睡着了。 喋喋不休,在这寂静的夜里甚是吵闹。 李燃放弃了纠正她,认命的抬步继续举着火把照亮着前路的方向。 江嘤嘤看着他寻着路,有几分无聊。 白皙的指节捏了捏李燃的耳尖,有点凉,但是她将掌心覆上一会便热了,这才满意。 来的这条路还是极远的,李燃带着嘤嘤从马上滚下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的用来联络的空心哨也不知滚落到了哪里,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且因为当时马疯跑得太远,现在靠人力走回去,怕是真的要走一夜。 李燃并没有就这样带着人往回走,埋伏的人没有得到指令是不会撤退的,只要找到当时的埋伏处就能找到马以及供给回营地。 这次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再实践了,明日狩猎,这会儿再匆忙回去埋伏怕是也来不及了。猎场范围都是由禁军巡守,之前一次潜伏进去已经是蹲了好久才寻到的机会。 但是如今最重要的却不是刺杀之事了,而是如今要如何找到武炎几人的设伏之处。 又走了很久,江嘤嘤终于撑不住了,就要沉沉睡去的时候,李燃终于精准找到了地方,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这漆黑暗的林中十分显眼。 武炎带着人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是殿下和皇子妃还万分错愕,李燃没有解释,让人去将马牵过来,将人都撤了吧。 武炎不敢多问,忙应了是,命人速速将马牵过来。 身后的人已经没有喋喋不休催促声了,耳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李燃轻轻唤了声,江嘤嘤皱了眉不高兴的嗯了一声。李燃便将她放了下来,换了个姿势打横抱起。然后将她放在了马鞍前,翻身上了马。 武炎忙下了命令,重新牵了马跟在了殿下身后。 夜里冷得很,尤其是马上风大得紧,但是江嘤嘤将脑袋整个埋进了李燃的胸膛前,身上厚厚的大氅像被衾一样,温暖至极。 等到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快二更天了,天上有细细密密的小雨落下,落在人的脸上、眼睫上,有种微酥的感觉。 这一番动静,刚回去便被巡逻的禁军注意到了。 那宛如长龙的营地此刻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宛如黑夜中点缀的零星,光芒微弱至极。在营地周围,来来回回的禁军着着甲胄,高举着火把,看到这样晚还有人策马过来,赶忙上前欲要将人拦住,然而却瞧见了来人的面容,赶紧便后退了三分。 武炎看着自家殿下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开始和禁军们交涉。 营地有些偏僻,但是可见房间院落亮着暖橘色的灯火,周遭也并无什么人,寂静的紧。 另一边因为江嘤嘤与李燃的乍然失踪,几个知情的婢女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本来皇子和皇子妃失踪这样的大事,字是要上报上去,然后派遣禁军出去寻找的。 但是,曹栾是知道自家殿下要去做什么事的,怕坏了殿下的大事,只敢通知自己人去到处找。 这个天实在是太冷了,后在院中的婢女内侍都忍不住搓手跺脚取着暖。等到外间响起马蹄声,曹栾马上带着人迎了出去。 如今见到两人一同回来,这满院的人才宛如找到主心骨一般,齐齐松了一口气。 曹鸾赶紧上前接过了殿下手里的马缰,李燃翻身下了马,将被这一番动静弄醒的江嘤嘤打横抱起在怀中,低声安抚了几句,然后大步向屋中走去。 带来的婢女都没敢睡,春嬷嬷一边念叨着皇子妃身子柔弱,这回受了这样大的罪怕是要感染风寒了,赶忙去厨房烧热姜汤去了。 青芜赶紧和另外两个婢女赶紧去准备炭盆,将房间里都弄暖和,还有被子也得赶紧熏起来,还要点上熏香。 扶姞拿干净的衣裳过来,一边吩咐着人赶紧去备热水。 众人皆宛如大敌临阵一般,谁都知道这祖宗受不得半点委屈,如今外面的路想也知道有多泥泞,皇子妃身上的狐裘都不见了,众人瞧见殿下的眼角鬓间接挂了露珠,漆黑的衣襟有深有浅,也被打湿了,皆以为皇子妃怕是裙子和鞋子都已经湿透了。 然而江嘤嘤身上裹着大氅好生生坐在软榻,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催促李燃快去换衣裳。 婢女们将皇子妃换下的鞋子收拾下去,这才发现竟然都是干净的,只有极少的污泥,一时间眼神都带了些错愕。 很快,江嘤嘤沐浴完,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用帕子包裹着,着着干净的白色寝衣滚进了温暖的被窝中。 旁边候着的扶姞忙提醒皇子妃坐过来,然后解开帕子给皇子妃擦着头发,床幔旁边的麒麟兽香炉是特意从府邸上带出来的,其间然的香也是最好的,和在府邸时没有任何差别。 裹着温暖的被子,江嘤嘤却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困了,她披着被子盘腿而坐,扶姞正给祖宗擦着头发,就瞧见殿下松散的披着一身玄色外袍从外面进来了。 李燃蹙眉让人都退下,然后接过了扶姞手里的巾帕在床沿边坐下。 江嘤嘤立刻乖乖的向他的方向挪了几步。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身上裹着被子,因为嫌热,微微往下移了些,白色里衣领口微开,可瞧见一片雪色。 掌心湿润的青丝有些微凉,李燃蹙着眉,一点点在掌心细细的擦着。 江嘤嘤这才发现他已经沐浴回来了,黑色的外袍下着着的是单薄的寝衣,而被子全都裹在她一个人身上。 “嘶。”江嘤嘤又向里挪了挪,让李燃坐上来,张开一边胳膊将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心满意足的将两个人都圈了起来。 然后她整个人靠在他怀中,一边抱怨道:“夫君穿这样单薄还坐在外面,身上真凉。” 李燃就顺从地应了声,让她莫要乱动,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江嘤嘤闻言就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她靠在李燃怀中,身后之人胸膛坚实,隐隐有着沐浴后的水汽味,混杂着一些叫人安宁的草木芬芳味。 她打了个哈欠,当真便昏昏欲睡过去了。 李燃给她擦干头发,这才小心的圈着她躺下。 江嘤嘤抱着他紧实的腰身,声音有些含糊的嘀咕了两句:“估计下次可莫要再这样莽撞动手了。” 李燃没有说话,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纤细的末发间穿插。如鸦羽般的长睫微敛,收起眼底的暗色。 另一边,武炎处理完事情回到院子中,才知道曹栾让乌暨去寻殿下了,现在都还没回来,赶忙派了人去,将人叫了回来。 邹临也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知道事情的始末瞬间脸色变得漆黑。 这件事他们策划了已有半年之久,竟然就这样胎死腹中,却任何人的责任都无法追问。 其他的将领也十分的不甘心,蹙着眉头道:“难道计划就这样作废了?” 武炎确实摇了摇头,道:“未必。” 次日明艳的暖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头来,铺照在整个大地之上,温暖明媚。 李燃已经出去了,江嘤嘤披着衣裳起了身,在扶姞的伺候下更衣梳妆,一边冷笑着对青芜道:“去把我阿兄叫过来。” 这个青芜熟,忙不迭失的就去了,很快江瑞就缩瑟着身子着过来了。 在江嘤嘤的一番笑眯眯的逼问之下,江瑞果然顶不住,全部坦白从宽了,原来他就是刻意报复,他不敢做什么,只敢把太子的马匹和李燃的调换了一下位置。 江瑞恐惧之余,是满脑子疑惑的,他如今是想不通江嘤嘤到底是站哪边的了?分明昨夜有人想要对太子的马动手,江嘤嘤让他过去想办法阻止,切莫让旁人发现了。 那时候,江瑞本以为这个好妹妹是对太子殿下旧情未泯,想着刚好让二殿下来个自作自受。然而没想到却又不许他对二殿下的马出手,还特意叮嘱了一番。 然而当时江瑞还是坚决以为江嘤嘤多少是站在太子那边的,于是便没忍住,将二殿下的马调换了。 没想到随即等来的是江嘤嘤这样大的反应,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江嘤嘤把玩着手中匕首,想着要如何处置他的时候,李燃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穿着锦袍的男人瑟瑟发抖的地跪在少女面前,气质乖巧的少女却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指尖的匕首,像是在想着从哪下刀一般。 看到李燃回来,江嘤嘤立刻将刀藏了起来,满脸无害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李燃蹙眉看着瑟瑟发抖跪在脚边的江瑞。 “都是他,才坏了夫君的好事,还害得咱们昨夜落入那样险境。” 江嘤嘤十分气愤的站起了身来,走到了李燃的身侧站定,将江瑞做的那些事半遮掩着,除去自己指使的那一部分,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江瑞没想到江嘤嘤竟然会这么狠,他们好歹是一家人。殿下若是记恨他,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周围气息骤然寒凉,江瑞感觉背后汗毛像针一样竖了起来,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微微一抬头就看到二殿下向自己投来的冷凝的目光。 李燃漆黑阴沉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扯着唇角轻轻啊了一声凉笑道:“看来江峙文越发管不好自己人了,也不知工部的权柄还能不能交到他手里。” 江瑞顿感不好,这可是大伯最在意的事了,李燃此言是要将原本给予江家的一切都收回来,这如何了得? 大伯定然是要剥了他的皮的,这些年来他一直享受的都是大伯接班人的身份待遇,可想而知若大伯知道后若是想换继承人,这简直比直接让他死还要来的恐怖些。 李燃却不与他废话那样多,直接扬声冷声道:“武炎,将他带下去,送还给江尚书。” 江瑞瞬间满眼惊恐,看向旁边的江嘤嘤,刚想要把江嘤嘤供出来,结果就看到江嘤嘤在背对着李燃的地方,向他做了一个手势,威胁力十足。 她漆黑信念微微含笑着望了过来,轻唔了一声,似乎是让他说出来啊。 然而江瑞一瞬间背脊就疲软了下来,只剩下满目的惊恐,然后被武炎拖着拽走了。 江嘤嘤这才满意了,大力夸赞着夫君真的好办法,他都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呢。直接弄死的话,不太合适而且太麻烦了些,从旁的地位官职上下手,以后用人时候也麻烦些。 然而李燃却并未吃她那一套,他身上还披着玄色麒麟袍,身姿笔直颀长,走到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一双漆黑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江嘤嘤,悠悠道:“嘤嘤是如何知道是他所为的?” 江嘤嘤哼哼一声,在他身侧坐下,十分理直气壮的道:“昨日夫君那匹马看着就有问题,于是便将江瑞叫过来盘问了一番,他昨日睡在马厩边,晚间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人对太子殿下的马动手,在草料里面下了药,于是便猜测是夫君所为。” 李燃面有古怪:“他为何会睡在马厩里?” 江嘤嘤理直气壮,勾唇道:“自然是嘤嘤让他去的,夫君可还记得之前离间你我二人的书信,就是他所为。” 李燃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骨节分明的指节指腹膜缩着白瓷杯盏,看来江峙文果真还是没有将。当日之事,放在心上。 江嘤嘤看到他这副神色,心底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这坏东西不会还想灭口吧?虽然江瑞本就要死的,但也不是现在,也没必要给坏东西手上添什么没必要的罪孽,脏了人手。 她赶紧改口道:“不过说起来,他也算做事是有分寸的,平时里使唤起来倒也顺手。” 李燃侧眸桃花眼望着少女勉强为他说情的模样,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其实从刚才进来看到江瑞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昨日之事,是江嘤嘤指使的江瑞所为。就连她跑过去阻拦,怕也并非是意外。 但是嘤嘤,为何还要护着李恒,又是如何知晓他计划的。 李燃眸色晦暗看着少女已经笑眯眯地拿起一个橘子,十指纤纤飞快地剥着皮,一边与他道:“这橘子是今日新送上来的,青芜说味道倒是不错,都是最甜的一批。” 江嘤嘤很快的就剥好了一块,然后快速的递到他唇边,漂亮白皙的小指节翘了翘,笑眯眯:“夫君尝尝?” 李燃没有拒绝,顺着她的手尝了一块,下一刻橘子的皮爆开,酸味便弥漫了整个口腔。但是这一层的酸涩相较于心上的那一层,根本不堪一比。 看着少女漆黑杏眼期待的问他甜不甜的面容,他沉默了一瞬,竟然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很甜。” 江嘤嘤这才满意将剩下的橘子塞入口中,然后下一刻眉头便皱成了川字形,将橘子吐了出来。 “呸呸呸!一点都不甜!” 这坏东西,竟然学会骗人了!!! 第69章 围猎(七) “好了。”李燃给她到了杯水递到了她唇边,声音还带着几分好笑。 江嘤嘤怒然抬眸,不出意外就看到了李燃看过来的漆眸中的得逞和戏谑,她接过唇边的杯盏,喝了一口茶才勉强冲淡些酸味,放下杯盏就磨着牙就想将手里的橘子扔给他。 然后就被李燃按住了,他臂膀有力很轻松的就将她禁锢在了凳子上,然后勾着凳子将她拉到面前,漆黑眸子有些晦暗的看着她。 江嘤嘤能清晰的看见他如鸦羽般的长睫微微翕动,那犹如古井深潭深不可测的眼底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好看秀气的眉头顿时就微微颦蹙了起来,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她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橘子,方才动作间被她不小心捏开了一块,橘子汁水有些黏腻在指尖,她十分嫌弃的蹙眉然后报复性的在他腿上蹭了蹭。 李燃:…… 李燃取了帕子沾了茶水打湿,拿过她的手腕垂着眉眼细细擦着她柔嫩的指节,动作算得上轻柔。 江嘤嘤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好看的眉心便蹙了起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嘤嘤。”李燃放下帕子,长睫微微垂了垂,再抬眸间唇边含着轻松的笑,他看着嘤嘤神色平静道,“昨夜嘤嘤委屈了,我知晓嘤嘤担心,昨日之事我自有考量,只是外面危险,嘤嘤以后切记莫要到处跑了。” 他并没有直接戳破这件事,就好像嘤嘤也没做过一样,她还是可以在后宅安稳的做她的皇子妃,侯服玉食,钟鼓馔玉。 江嘤嘤看着他的眉眼,感觉他应该是有些不高兴的。 可不嘛,昨夜计划失败结果还自食其果,虽然面上不行于色,但是这坏东西心里肯定气得不行了。也不知道他昨夜派的那个冤大头去下得药,这会儿那家伙肯定要倒霉了。 但是江嘤嘤心情还不错,她计划是得逞了的。侧着脑袋看着他半晌,就笑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眉尾轻轻亲了一下,有些湿濡酥麻,带着几分喜欢极了的亲近,又在他唇边重重的碰了一下,然后迅速抽离,漆黑杏眼无辜的看着他。 唇边温热迅速柔软划过,李燃还未从思绪中抽离,有些未反应过来,待看清她狡黠的眉眼,心中不可抑制的有什么东西划过,仿佛眉骨被触碰处都起了灼热,一路蔓延到心底。 江嘤嘤看见他眉眼间的错愕,心下嚣张的大笑不止。下一刻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拉入一个微冷有些坚硬的怀抱,重心落空,江嘤嘤身子歪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后腰被揽住前忙匆忙的勾住了他的脖颈,有些惊惶的看着他。 她整个人都坐在了他的腿上,不过这会儿倒是没空计较自己今日新换的漂亮裙子会不会自食其果染上方才抹在他腿上的橘子汁,她觉得这个姿势好像有那么些不雅观,这样坐着也不如凳子舒服,有些硌人。 江嘤嘤身上穿着鹅黄的裙衫,颜色鲜艳,这样坐着裙子就层层叠叠铺开在身下玄色衣袂上,她坐得端直,后腰被灼热的掌心稳稳的禁锢着。 她看着坏东西紧迫的眉眼,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李燃白皙修长的指节就捏过她的后颈,迫使她抬首更契合的看着他,那一双漆黑桃花眸都泛起潋滟的光彩,他凑近了些如江嘤嘤一般从她的眼角吻过,细细密密的一寸寸到脸颊唇边。 他眉眼极好看,动作开始还有些轻柔,到了后面就有些报复一般,有些微凉的唇在她唇瓣上重重碾过,宛如报复一般。 江嘤嘤睁大眼睛,因为有些喘不过气便想要推开些,却又不知触犯到他哪根神经了,他好像更不高兴了,清冽的气息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倾覆过来。 唇瓣有些生疼,原本黢黑狡黠的杏眸都因为颤栗沁出些眼泪来,她被紧扣着后腰,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掌心撑在他肩胛上的麒麟暗纹上,有些微微的磨人。 好呀,这坏东西从前不许她咬人,如今也会咬人了! 天色渐晚,绚烂的霞光晕染天际,繁茂的冬青嚣张的舒展着身上的枝叶,整片林子都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漂亮的金光。 陛下今日带着狩猎,收获颇丰,等到下午众人才回来。已经过了好几日了,这次的狩猎差不多便要结束了,因为这次二殿下以北地平叛伤势未愈为由避开了这些明里暗里的较量,这次倒是给足了旁人出风头的机会。 太子这次亦是收益不菲,还有杨家以及谢家的子弟,也多得了不菲的嘉奖。 因为朝中之事不可长日耽误,还有些日子便是元日大年沐休,到时候又是长日的歇息。于是陛下便下令,明日后便回宫,营地中宫女内侍又开始忙忙碌碌准备明日回宫之事。 傍晚的暮风湿润柔和,远离营地的热闹喧嚣,靠近山林有破落的房子,篱墙都塌了半边。断壁残垣陪着落日黄昏,倒是格外的合适。 然而在这极为和谐的景色旁,即将发生的事却不怎么好。白桦木孤零零的散落在这房子周遭,树上乌鸦煽动着翅膀发出几声空寂的叫声,然后扇了扇翅膀又迅速飞远了。 在这树下站着几道人影,漆黑的银子被拉长映在断壁上。 李燃拎起石栋胸前的衣襟,眼角都带着冷戾之色:“此事你都办不好,你以为本殿会信?” 那日江瑞能轻而易举的将马调换了,当然不是运气好。在他麾下的人中,时常会有人被李恒动摇,这些人胆子小的,不敢另投阵营又不敢违背主子命令,所以只敢在小事上敷衍动手脚。 而李燃向来容不得叛徒。 手一松,石栋腿一软惊惶的瘫倒在地,看着二殿下面上的冷意,不住爬起跪好叩首求饶:“殿下饶命,属下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从不敢有二心!” “那你便向天地说明去吧!” 李燃满目厌弃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十指拭净,将原本净白的血帕子丢下,转身淡然吩咐从属:“将他剥皮剔骨,送还家中。叫门下那几个人看看,胆敢背叛本殿的,会是什么下场!” “是!”无人有质疑什么,这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本来也不该出现在殿下阵营。 回到营地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橙亮的灯火将简陋的院子装点的温暖明媚。就连孤零零立在院角的那棵光秃秃极不显眼的白桦树,都显得格外可爱起来。 “夫君——” 少女又眸色晶亮的飞奔到了面前来,张开双臂就扑了上来。 李燃忙伸手去接着,将人抱了个满怀,唇角也不着痕迹的上扬了,下一刻又是一个吻印在唇角边。 江嘤嘤在人怀里一通好蹭,眼睛都弯了起来,抱着他腰不撒手:“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这里等的可无聊死了。” 这两日在这里也待腻歪了,此处旁偏僻,初待两日还觉得新鲜,但是又不能出营,顶多只能让人牵马来山林间到处走走,或是拉弓引箭打打猎,这样一连待好几日就让人有些耐不住了。尤其是江嘤嘤娇气,这里的环境到底还是太差了些,又是在野外林间,和舒服奢华的府邸根本不能比。 之前江嘤嘤还在想宣平不来这里简直可惜了,待了几天后才恍然怪不得她不来。 因为明日要回去了,江嘤嘤也没再到处乱跑,就坐在边上看着扶姞几人收拾东西,李燃也不在,一整日都不知道跑出去做什么坏事了,所以今日一整日都无趣的很。 瞧着怀里人百无聊赖的样子,心知这两日是憋坏她了。李燃将人揽在怀里,摸了摸柔软的发丝,翘唇笑道:“好了,明日就回府了,到时候你想去哪,让乌暨陪你。” 他是断然不敢让她一个人乱跑了。 乌暨啊,江嘤嘤有些嫌弃。 “好了。”李燃牵着她的手,解释道,“乌暨虽然看着不聪明,但是读得书不少,武力也是最厉害的,不能说以一抵百。但是即便是有他一个人在,寻常刺客便是有几十个也决计不会叫你被伤到。” 寻常刺客怎么会来找她,江嘤嘤觉得虽然不少人恨得她要死,但是这些人里有人能请得起刺客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但是李燃十分强硬,话里也半分不容抗拒,江嘤嘤也只好暂时妥协,心里盘算着怎么让乌暨收拾收拾形象,免得带出去丢人,显得自己不挑剔。 原本围猎刺杀就这样宛如闹剧的结束了,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不光是李燃麾下的人接受不了,杨家的一干将属也接受不了。 杨源正还有四子杨时佑皆将眸光投注到了李燃的身上,这件事失败的太过荒唐,竟然是因为一个臣属身在曹营的敷衍,众人不相信这其中就没有旁的缘由了,就比如那日为何是皇子妃和二殿下一同惊了马差点殒命。 书房院中寂静一片,几乎可以清晰听见很远处的细碎的鸟叫声,窗角边的树影将整个院子笼罩。 “殿下识人的功夫还欠缺了些。”杨源正捋着胡须,有些苍老的褐眸沉沉的看着站着窗边的二殿下,语意隐晦然而一语双关。 李燃眉眼十分冷淡,看着杨源正,声音淡淡道:“此事不劳祖父挂心,他从前是忠于本殿的,如今是他心思刚有异的时候,也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 说着他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含了几分讽笑来,翘唇悠悠道:“只是有些人,也是时候付出些代价了吧?” 杨时佑闻言心知这是在说自己,上前两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二殿下身前,他背脊挺直,明明是请罪的姿态,面容上却没有丝毫羞愧的模样,眉眼沉着恭敬的拱手道:“时佑请殿下惩处。” 他并没有多话,那日是他毁了郑家那个罪女的计谋,将皇子妃提前带了过去,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皇子妃明知道太子殿下在里面,还是被引进去了,这等放肆的女子又何资格能留在殿下身边。 尤其是因为这个女子,殿下甚至不愿纳侧妃。不说之前的曹家女,这天下是杨家打下来的,他们这样扶持殿下,不仅仅是为了让杨家更进一步,日后殿下若是夺得储君之位,这下一任世子也该是他们杨家血脉才是。 但是直到殿下拒娶曹家女,杨家人才清醒过来,殿下有了皇子妃之后,也未必愿意迎娶杨家女了。 这才是杨家对皇子妃江氏不满的真正原因。 此刻书房中站着的有一排是杨家的人,还有一些幕僚从属。杨时佑在这些人中算是处于上位,但是他此刻端然跪在二殿下面前当众请罪一点也没担心伤及自己将领的威严。 李燃一袭玄色麒麟纹长袍,颀长的身影站在窗边挡住了大半的光影。 长睫微掩,漆黑桃花眸凉薄的看着面前跪着的身影,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摩挲着指节似乎是在想着要如何处置。 如今众人都不知杨时佑是做了什么事让殿下如此震怒,皆是面有惑色,视线落在中|央一跪一站的两人身上。 站着的人一袭黑袍一如往日冷硬,跪着的人低着眉眼,十分恭顺的模样,但是却掩藏不住的反骨, 杨时佑在北衙营中处于重要位置,在北衙中一户百应,若是处理太重难免会人心动荡,若是轻了便是要让杨家人肆意在他头上放肆了。 如今除了杨家自己人,无人知道这中间事情,所以也无人敢替杨时佑求情。李燃淡漠的看着他,唇角讥讽翘起,悠悠道:“这几日有个闲差事,要去岭南一年,既然如此便由杨监军去吧。” 杨时佑背脊微僵,他前些日子才得的麟儿,正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如今便要他去那样偏远之地,便是如要了他命一般有何区别。 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恭敬的抬臂应是。 这本就是该他的处置,从对皇子妃下手的那一刻杨时佑就知道不管成不成,殿下都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但是这不也正从侧面反应了,殿下对皇子妃的在意。 杨时佑起身的时候微微侧身向父亲看去,果然瞧见杨源正眉心微皱,他放心了些退后站好。 一边的长兄杨文述看向了胞弟,还想替他说些什么,微微皱看了眉拱手道:“如今真是关键时期,京中殿下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是时佑走了,北衙营中该如何……” 李燃却是侧眸看了过来,声音清淡的唤了一声:“武炎。” “属下在。” “今后你便留在北衙营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二殿下是对杨家的专横不满,要重心让自己亲信掌控北衙军了。一时间,有人背脊升腾起冷汗。 一直静默的站立一边的杨源,此刻正看向二殿下的眸子也微微沉了下来,若是再照这样下去,即便是将来二殿下登上了那个位置,朝中也不会有他杨家的半分好处可分。 要想改变这一切…… “不可!” 人已经散去,杨家父子单独留在了书房之中。透过窗外可见,天色微微暗了下来,可以窥见这两日应当会是个风雨天。 杨文述看向弟弟皱了眉,沉声道:“若是皇子妃有何意外,只会让殿下与咱们愈发离心。” 杨时佑自是知道这点的,他也只是说说,闻言也只是拱手问:“长兄有何见解?” 杨文述眼底闪过一丝微芒,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飘零的梧桐木,微微冷笑了声道:“既然殿下喜欢皇子妃那样的,咱们便给他送去那样的便是。” 几人同时皱眉,眼底浮现了那日瞧见的皇子妃的模样,骄纵狂妄几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还有那样乖巧的长相配上沁着毒汁的菱唇,也不知哪点招人喜欢。 但是偏生生的,殿下就是对她纵容至极。 无人提出意义,杨时佑微微拧眉,面有古怪之色:“咱们杨家,有这样的女郎吗?” 气氛一时微妙的静默,不说杨家,满京城中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杨家没有就去外面找,天下之大不信便找不到这类似的了。”杨源正冷笑一声,冷漠看向了四子,眉心便蹙了起来,“既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便由你自己处置。” “简直废物,这样一点小事,也能被人揪住。” 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杨时佑不敢说什么,恭敬的抬手应是。 *** 回到府中的江嘤嘤十分快乐的回到了熟悉的大床上,抱着引枕好一通快乐的翻滚。 扶姞给祖宗端来了主子好几日没尝到的糖水酥酪,江嘤嘤在床上滚够了,便脚踩着软毯走到了软塌边,尝了口酥酪还觉得有些欠缺,有些兴味的挥挥手,让扶姞将春芳阁养的那几个歌姬叫来。 好几日没见,如今也该翻了下牌子了。 “皇子妃要叫哪位?” “都叫来吧。” 房中地龙烧得极暖和,角落的麒麟瑞兽炉中熏香飘散着香云袅袅舒缓着人的神经。 花梨木雕花软塌上少女靠着引枕,半躺在软塌上,身上只着着松散的白色中衣,盖着厚厚的被衾,是极其惬意的姿势。 她闭目养神着,当时被送来的美人打扮得十分光鲜亮丽,环绕在软塌四周。 姿容清丽的苏琬抬着芊芊玉手,轻柔的给皇子妃按压着额角。 还有两个倚坐在软塌前的软垫上,声音酥软的给皇子妃念着话本子,还得是声情并茂的那种。 光念着不行,还得有配乐。在软塌后立着的美人山水屏风后,那个有两个美人架着一琴一筝,根据着所念的内容,配合着改变着曲风。 这奢靡纵欲的模样,看得春嬷嬷一阵的皱眉头,就连青芜也乍舌不已。 美人们来到府邸之后,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只用伺候皇子妃一人。原本她们还有些怨言,只觉得大好的光阴就此蹉跎掉了,但是不出一两个月,就再也无人抱怨了。 一天当差三天休憩,即便是将来攀到再高的枝儿,怕是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和睦快乐了。 同样是以色侍人,侍候皇子妃不比侍候那些庸庸碌碌的酒囊饭袋强多了。 可是皇子妃也不是每天都会召见她们,要想让皇子妃时常记得自己,就得在伺候的时候格外卖力。 如今就连之前对皇子妃不屑一顾的刺头儿,也忍不住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拜倒在这每日纸醉金迷之下。 很快,扶姞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皇子妃,殿下回来了。” 冬日里天黑的极早,如今不过傍晚就已经眼可见的暗下去了。管事的婢女早已经带着人将一盏盏风灯挂在了檐下,屋中也点亮了灯珠,温暖的光给这一层升华的景象又镀了一层柔和的橘光。 听到李燃回来了,她这才撑着脑袋坐了起来,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将手边的美人都遣退了,然而自己还是懒得起来。 很快,外间廊下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江嘤嘤懒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被衾中。 珠帘晃动发出哗啦声,李燃从外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没心忍不住微跳,这还傍晚未用膳呢,怎么还赖在床上打滚。 他大步走了过去,忍不住问:“嘤嘤在做什么?” 不用问他也猜到了,在禁苑的时候嘤嘤便对营地的床榻嫌弃不已,这会儿回到了府邸,便又滚上了大床。 江嘤嘤头一抬,见到人回来了,立刻翻身坐起冲他张开双臂,语气娇气至极,控诉:“夫君怎么才回来,天色都暗了!” 如今天暗的早,分明回来还是往常的时辰,但是李燃已经习惯她蛮不讲理了。 刚才他从外面过来就听说了嘤嘤在府上豪奢的做派,淫/靡混乱成何体统。 李燃准备好好教教她规矩的,但是见这幅场面,脚却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然后在床边坐下。 果然下一刻,这作精就靠过来一把将人勾着脖子揽住,朱唇撅起吧嗒一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鲜红的唇印。 他唇角没忍住翘了一下,扯着被子将她整个人裹好,好声道:“莫冻着,换好衣裳,该用膳了。” 第70章 桃夭(一) 厢房内青色帷幔曳地,漆红廊柱边立着的仙鹤灯烛散发着柔和的暖光,房间灯影明亮,将围坐在矮桌边的身影拉长。 绮窗上朦胧映着灯烛微摇曳的光亮,将屋外的漆黑昏暗隔绝,只能听得外间的雨在淅淅沥沥的下。 矮桌长得很是奇怪,中间掏开了一个洞,下面则是放着烤火用的炭盆,里头烧得是上好的银丝炭。在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奇怪的锅,中间有隔阂分为五瓣,其间滚水沸沸,香味就随着氤氲的雾气弥漫开了。 在桌子两边放置着蒲团,少女穿着暖橙的袄裙,盘腿而坐,手里还拿着长长的筷子。漆黑杏眼晶亮望着那滚滚沸水,白皙的手持着筷子去将锅里的菜拨开些,便于熟的更快。 她好像心情甚好,翘着唇,哼哼着有些喋喋不休道:“这羊肉得烫的久一些,不然味道去不掉。” 暖锅是这个时代有的东西,江嘤嘤找人将其改良了一下,看着更舒服了些,还有这汤底都是让膳房的人精心炒出来的,味道和这个世界传统的暖锅味略有些不同。 对面的李燃披着玄色麒麟纹长袍,背脊挺直,有些僵硬坐在她对侧。有些蒸腾的雾气氤氲,浮在他面容上,将那双漆黑潋滟的眸子隐藏在了水汽后。 白皙修长的指节夹着银箸,缓慢的搁在了桌上。 他眸底竟然有几分新鲜之色。 江嘤嘤感觉他有些奇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东西在贵族圈中也不乏常见,就像寻常的饭菜一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李燃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稀奇某样,像是没见过一样,难道是被她精心研究出来的锅底给折服了? 江嘤嘤这样想着心情就很好,甚至于还主动给坏东西夹了一筷子菜,是她不喜欢吃的青菜,一边问他道:“夫君快尝尝,味道如何?” 她素白的手腕在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抽离,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 李燃有些了然的看着她一眼,翘唇将她夹的菜慢条斯理的吃下,倒是十分给面子将她夸奖了一番。 果然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眼前人的尾巴如猫儿一般都要翘到天上了。 这锅可以煮好几个味道,除去辣味的,还有各种鲜汤味。 不像平日里用膳那样快速,所谓“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要的便是如今慢悠悠的意境。 除去这些吃的,若是还有些喝的便更好了。于是江嘤嘤嘤命令扶姞拿了壶酒上来,还有一些果饮。 伴随着窗外唰唰的雨声,有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丝丝缕缕,抚过人紧绷着的神经,那柔软的雾气蒙过人的视线,带来一种靡靡之感。 在过去这样多年里,李燃甚少有这样歇憩的时候。即便是幼时还在含露宫里的日子,也甚少会有这样静谧的时候。 如今这时候氛围正好,江嘤嘤却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然后猛然便起了主意,想把春熙阁那几个美人叫过来,弹曲助兴。 原本眼角还带着丝丝笑意的李燃瞬间漆黑着脸色,赶紧阻止了江嘤嘤胡闹。 江嘤嘤还有些不死心,奈何李燃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没得商量,江嘤嘤只得失望作罢。 然而这种静谧的气氛很快就烟消云散。 江嘤嘤不过吃了两口辣的,脸上便浮起一层如霞光般的薄红,那双经过雾气蒸腾熏过的漆眸也变得更为明亮,像黑色的宝石一般,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她慌忙的端起桌上的杯盏便喝了一口,下一刻眼底涌现的水气几乎要漫出来了,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舌头又麻又辣,她抿着唇,气鼓鼓的看向对面的李燃。 李燃不明所以,倒是好笑着抬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然后刚要给她倒杯茶,就看到她手边已经空了的酒杯。 李燃:“……” 江嘤嘤从来不喜欢饮酒,这样辛辣的东西,仿佛带着天然的副作用般,稍微沾多一点就会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从成婚到现在,江嘤嘤还从未让人知道自己不能饮酒,和卺酒都因为刺客捣乱而被换成味道最淡的了。 李燃只是有些奇怪的看着少女脸颊红了个透,眼底都泛起了潋滟的水光,看来方才是真的呛到了。 江嘤嘤一手撑着脑袋,抬着眸气鼓鼓的看着他,十分嫌弃得道:“这是什么酒啊?难喝死了!” 这是宫中御赐的酒,是极为难得的陈年佳酿,平素里李燃不会去用这些,一直也都闲置在府中。 李燃有些疑心,嘤嘤莫不是醉了?然而江阴却还是能慢条斯理的催促着李燃用膳,一边夹着菜自顾自的吃着。 只不过那攀岩至脖颈上的绯色,却很好的将她暴露了。 她似乎有些沉迷于这样的醉意中,还伸着手想要去够,然而下一刻却只够李燃凑近了的脖颈。 江嘤嘤凝眸仔细的看着他,李燃对上她漆黑的杏眸,心中宛若电流攀过。他神色渐暗,不知道嘤嘤要说些什么。 从成婚到现在,嘤嘤从见到他起就是极喜欢的样子,声音又甜又软,惯会说些好听的。只是这些喜欢仿佛是空中阁楼虚浮着的,今日可以喜欢他,明日亦可以喜欢旁人,昨日又不知在喜欢谁。 她仿佛就像那鲜艳的跳脱的花一样,春雨秋露皆可以让其绽放,然而也许下一刻就会变了脸,露出锋利的犬牙。 他扣着少女纤细的腰身,按在她夹袄的绣纹上。即便是隔着一层也依旧能感受到掌心下的滚烫。她凝着眉凑得极为近,似乎想看的仔细一点。 可是太近了,两人几乎鼻尖相碰,江嘤嘤才勉强的,像是瞧清楚了,然后满意的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里,圈住了他的脖颈,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下颌蹭了蹭。 “夫君……” 她声音有些含糊,然而传进李燃耳中却清晰的紧,他便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如鸦羽般长睫微掩眸底暗色。 少女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的脖颈,脑袋枕在他肩胛上。在李燃的有意勾进下,几乎是跨坐在他的身上,漂亮精致的裙摆自然散落。 然而李燃修长的指节捏着她的下颌,掰正她的脸,与那双漆黑杏眼相对。他视线带着几分晦暗声音,喑哑道:“嘤嘤可有什么话与我说?” 他也不知自己想听些什么,抑或是害怕听到些什么。只是有什么驱使着他,迫切的将这些问出来。 即便是听到些旁的…… 也不要紧,人到底是在他这儿的。 也只能在他这。 江嘤嘤下颌被捏着,皱着眉躲了两下没躲开,有些烦了他了。 她极不高兴的看着他,然后用力的凑上前去,在他下颌处狠狠的咬了一口。 然而只咬了一半便没了力气,牙齿有些尖尖的,像是在啃。没有很疼,却宛如有酥麻之意从她落口处窜来一般,席卷背脊之上,叫他不自觉挺直了脊骨。 李燃松开手,她也顿时后退开了些,捂着被硌疼的牙齿,眼底因为酸涩泛起泪花看着他,低声骂了一句:“坏东西!” 她向来是这样不讲道理,莫管是她先上的口,谁让他把她牙齿硌疼了。 李燃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软腮让她张开嘴,看了看被硌疼的牙。仔细瞧了两息后,像哄小孩一样,隔着朱唇给她揉了揉,好声道:“好了好了,不疼了。” 暖色的灯烛照顾微微晃动的帷幔,落下旖旎的味道,银丝碳盆烧的正旺,房间中温暖如春日。 青色的床幔只放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角落的铜权压着,垂下的玉佩尾巴挂着青色的丝绦。 李燃靠在枕上,怀中嘤嘤宛如树懒一般挂在他的胸膛前,翘着脑袋看着他。 少女歪着脑袋看他,漆黑杏眸仿佛粹了万千星辰般晶亮,她眨了眨眼好像并不清醒,看着眼前仍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皱着眉,不高兴的抬手摸了摸他下颌的齿痕。 “你怎么又受伤了,真笨!” 十分嫌弃的语气。 李燃眸色微动,牵住了她抚过来的手,好气又好笑。知道她不清醒,连说她几句都不能。 但是,嘤嘤又道:“你又被欺负了吗?” 又被欺负了吗…… 李燃原本晦暗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只能攥紧她才能填满。 江嘤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光影透过半边床幔,在他的隽秀面容上撒下半明半暗的光影。不由眨了眨眼,就对上了他漆黑如深潭般的桃花眸。 “嘤嘤!” 他旋身而上,几乎遮住了大半的光影将她笼罩。 江嘤嘤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下一课炙热的吻便沿着她的眉骨落下,带着灼热的颤栗,一路蔓延往下,到脖颈边锁骨处辗转。 腰间的带子被挑开,江嘤嘤感觉到凉意钻进来,忙下意识的便往里间躲了躲,想往被子里钻去。 然而下一刻便不冷了,灯烛照耀青纱帐幔微微晃动的阴影,映在了塌边美人山水屏风上。 窗外雨疏风骤,院中的桂树树叶被浇灌得七零八落。 * 江嘤嘤懒洋洋的在妆台前打着哈欠,身上穿着鹅黄的珍珠袄裙,白皙修长的脖颈间掩藏不住微妙的红痕。 扶姞正给皇子妃梳着头,动作轻柔,那馒头的青丝便从她指缝间倾泻而下。透过镜子,她清晰的瞧见皇子妃身上的痕迹。 一开始她还想给皇子妃遮一遮的,但是皇子妃不喜欢把香膏抹的到处都是,会粘到衣领上,一点也没觉得身上的红痕有什么。 她就是这样肆意,自己高兴了才是最大的。 今儿二殿下是顶着有些微痕迹的牙印去上朝的,扶姞想到当时看到殿下微妙的表情,还觉得……莫名有那么些好笑。 要是皇子妃瞧见了,怕是可不会如她们这般忍着。 就在扶姞说话的这段时间,江嘤嘤却不是在盘算这些事,她算了算日子,弹劾元侍郎的帖子也快送到陛下龙案上了。 这段时间不会太平,到时候元侍郎不会死,搭进去的却是那些矿工的性命,而那些都注定成为规则处置李燃的罪证。 然而还没有等江嘤嘤去将江瑞叫过来,宫里却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太子妃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嘤嘤正盘腿坐在软榻上,和对面的扶姞下着棋。这两日她正在研究手谈,还觉得颇有意思的。 然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手里的晶莹圆润的黑子啪沓一声就掉在了棋盘上。 扶姞有些疑惑的看着皇子妃,不知她为何这样大反应。素日里以来,皇子妃每每听到东宫之事,不管是什么消息,也只是全然当做看戏一般看的。 如今她竟眼睁睁的看着皇子妃突然将手里攥着的一把棋子都撒在了棋盘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快,去请府医来!” 候着的婢女见皇子妃这副神色,心中顿时惶恐,赶紧就忙不迭失的跑去了。 扶姞也被这副紧张的氛围感染,忙问:“皇子妃可是有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自然是心里不适! 江嘤嘤清楚的记得书里的情节,年过没多久,太子妃元雅容便有了身孕,这个孩子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备受重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帝后大喜,赏赐缕缕不断地送入了东宫之中,甚至于皇帝放言之,皇族出生的第一个长孙,他定是要放在身边细心教导的。 所有人都盯着元雅容腹中的那个孩子,作为宫斗文女主,为了保住这个孩子自然是少不得曲折的。 而这些企图害死她腹中孩儿的,首当其冲的便是二皇子及皇子妃江氏。众所周知,反派做坏事向来是不能成功的,不仅如此,还会自食恶果。 在二皇子及皇子妃江氏企图害死元雅容腹中胎儿之后,失去孩子的不是元雅容,而是皇子妃江氏。 按照时间线,就在元雅容有孕之事被公开没多久,皇子妃江氏便有了孩子。 如果不是仗着成婚之初不会有身孕,江嘤嘤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会安排上避子汤了。 像江嘤嘤这般娇气的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很快陈府医便来了,恭敬的给皇子妃请了个平安脉,然后恭贺道:“皇子妃身体健康,就是宫脾之中还有些虚寒,再用一些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江嘤嘤没有与他废话,直接让他写个避子汤的方子,让人去熬药。 扶姞顿时睁大眼睛看向了皇子妃,似乎是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皇子妃要用避子汤。他环顾四周,瞧了一眼四下,没瞧见春嬷嬷,如今伺候的人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想起来是方才皇子妃怕人乱传口舌,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皇子妃,竟然最信任的还是她,连这样的事情也要让她知道。 扶姞背脊僵硬着,看着皇子妃抬眸悠悠看过来的视线,顿时觉得心底一寒。 陈老大夫没敢多问什么,恭敬的就带着扶姞下去开方子了。他一时间没敢想太多,左右皇子妃也没有叮嘱过他不能将此事告知殿下。 于是这么一思量着,他决定殿下应当是知晓的,遂决定不那么多嘴。 殿下与皇子妃感情甚笃,别到时候他多一事,两头主子都给得罪了。 很快,扶姞僵硬着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进来了,看着皇子妃竟皱了眉头像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将碗端了过去。 她心中微微平复了一下,想来皇子妃心里还是有殿下的,还是想要殿下的孩子的。 那一刻,扶姞有些微妙的觉得自己端过去的不是避子汤,而是堕胎药。 江嘤嘤看着那黑乎乎的苦药,忍着恶心之感抿了一口,下一刻便脸色骤变吐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睛,非常懊悔昨晚放纵行径。但是一想到不喝的后果,她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然后趁机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这才勉强冲淡些苦味。 顺了顺气,江嘤嘤决定等坏东西回来再找他好好算账。 有些嫌弃的将碗推到了桌子旁,这东西她竟然不会再合第二遍了,还是让李燃来喝比较合适。 但是这药要换人喝还得重新开方子,江嘤嘤想把陈老大夫重新叫过来,但是想一想她刚才已经喝了药了,这要是喝一次管三天,暂时不需要再喝了,江嘤嘤便没立即去叫人。 解决掉心头大患,江嘤嘤整个人都松顺了一口气。 她是畅快了,扶姞确是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坐如针毡。 江嘤嘤又继续抱起了棋谱,对照着棋盘开始解棋。一边的扶姞恍恍惚惚,觉得此事自己定要禀告殿下。 然而下一刻,皇子妃却是凝眸看她,不满的敲了敲棋盘:“到你了!” 扶姞:“……” 她哪还有心思下棋啊。 假如不将此事禀告殿下,万一待到殿下知道后,那便是她的死期。假如将此事告知殿下,殿下震怒,皇子妃即便是死前也一定会带走自己,这一点扶姞毫不怀疑。 而就在此时,朝堂之上风云突变。一封弹劾元侍郎私藏铁器的奏折,便送到了陛下面前,一时间朝野震荡。 私藏铁器,这样的罪名,身后一般跟着的都是意图谋反。 这样的大事,若一旦被证实,轻一点整个元家都将被覆灭,说不定有几个人能捡回一条命。若是重一点,怕是太子储君之位也要不保。 因为尚书奏折,有凭有据,运往西北边关的铁器中当真少了一大批。于是陛下震怒,即刻间禁军出动,立刻查封了元侍郎家,将元侍郎下了刑部大狱,听候待审,并钦点了几个与元家和太子无关的官员彻查此事。 而有一点不为人知的是,朝堂之上和太子毫无关系之人,多半数会和李燃有所牵扯。 一连到了下午,李燃都没回来。 江嘤嘤叫人把江瑞叫了过来,这回来的便不仅仅是江瑞了,江峙文知道女儿一直和侄儿有所联系,私下做一些对二殿下不利之事,于是这次便亲自跟着江瑞一同到访了府上。 漆红的长廊临水而建,长廊边上挂着竹帘,还有束着丝绦青色的帷幔。 这个天儿,临水的地方风很大,弧面上的寒意丝丝的往人身上袭来。 就在廊下还挂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蹲着一只长得奇丑的鹦鹉,青绿色的,因为湖边太冷毛都炸开了。 站在廊下的少女手里抓着一把鸟食,十分遗憾的看着这丑鸟,不愧是江瑞送上来的丑东西,和他人一样笨。 不论江嘤嘤怎么教这只鸟说话,它就是不肯开口,时间一久江嘤嘤都。已经不把它当鹦鹉了,就当是养了一只又蠢又笨还很丑的鸟。 虽然这鸟没什么优点,但是江嘤嘤这个人对自己手底下的小东西,向来都是极大方的,所用的鸟食也都是最好的。 少女纤白的玉手持着一个竹管子,尖端挑着鲜活的虫子,通过金丝笼子喂到了鹦鹉的唇边。 那鹦鹉就磕着脑袋一通乱啄着,逗得那少女笑的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江峙文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喂鸟。他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官服,刚从府衙回来立刻就跟着江瑞来了此。 江瑞还在,记恨前几日在禁苑中,江嘤嘤把他推出去的冷漠无情,但是又不敢说什么。若是平日里他一个人来此定是缩着手脚,对江嘤嘤毕恭毕敬,但是因为今日有江峙文在,他竟离奇的挺直了背脊,心里有了些踏实。 有大伯在,这魔头肯定不会只冲着他一个人来,好歹也算是有人给自己垫个底。 江峙文来之前就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没想到来了二皇子府后,连杯热茶也没有喝到,就被婢女请过来这边吹冷风。 而自己的好女儿,还在这边悠悠闲闲的喂着鸟,仿佛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江峙文几乎被气得个仰倒,他扶着胸口,看着江嘤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早与你说了,太子殿下不是你该惦记的人,你既然已经嫁了二殿下,就该安分守己,你是想将我们一家的性命都葬送了不成!” 第71章 桃夭(二) 江嘤嘤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的竹筒放下鸟笼的架子上别好, 青芜在旁边赶紧给皇子妃拿了温热的帕子净手,看似目不斜视的伺候得十分麻利,实则神经绷的极紧。有的人就是喜欢作死, 还当皇子妃会念旧情呢。 笼中的丑鸟扑腾了下翅膀, 一双绿豆眼斜着脑袋看着说话的人,脑袋上黄绿色的毛儿都炸开了, 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冷风拂过水面, 吹过廊下将高悬着的青色帷幔微微掀起, 又落下。江瑞感受到一阵寒冷, 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臂, 向后退了几步,空气一时都凝固了起来。 江嘤嘤微微侧过身, 漆黑杏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像是没听清一般,声音依旧十分甜腻, 然而威胁之意却叫人心中一寒:“爹爹方才说什么?” 那双漆眸微凉的视线看得江峙文背脊一凉,但是他怎么可能被自己女儿吓住, 之前江嘤嘤便仗着皇子妃的身份将他威慑住了,他什么事没答应她,结果却没想到她在背地里还在襄助太子。 她即便是再喜欢太子又如何,太子还能多瞧她一眼不成! 这样想着, 即便是方才被这危险的视线震慑, 江峙文还是梗着口气, 怒斥责道:“逆女,你既嫁了二殿下, 太子便……” “爹爹是做梦没醒吗。”江嘤嘤嗤笑一声, 走近了些看着他, 道,“老眼昏花了也可以治一治,即便是治不好,也多用用脑子。若是这脑子和眼睛都不行了……” 她走到了江峙文的面前,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微微扬唇笑得十分灿烂:“那就莫要在如今的官位上待着了,也为旁人挪挪空,亦省得害几害民。” 江峙文猛然抬头看着她,一双带着褶皱的老眼睁大,眼前女子珠翠绫罗,菱唇的微笑看着乖巧却透着凉薄的恶意,全然和从前没有半分相似,他背脊僵直,颤声道:“你岂敢如此!” 她做了这些事,到底知道不知道,不说二殿下向来最厌恶背叛,对太子更是极为厌恶,即便是一般男人对这样的事也绝不可能忍受。 这样的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她竟然还是这番态度,她是当真想带着江家满门一起去死不成! 对上江嘤嘤含着笑的眼睛的时候,他不可置信的确认了,她当着可以带着江家一起去死。 “还有啊,爹爹知不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江嘤嘤轻唔了一声,转过身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如扇长睫微掩,菱唇翘起带着恶意道,“要想江家上下好好活着,就得听我的,想让我不推着江家去送死,就来求我啊。” “记得要诚恳一点,多和阿兄学学。这即便是有怨言啊,背后使出来,这当着我的面,就莫要说些什么我不爱听的。” 她一袭鹅黄襦裙立在朱红栏杆边,身形如玉修长,腰间佩着珍珠链,垂下丝绦环佩泠泠作响。 看着是极美的一个人,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要人气得心头梗塞,指尖颤抖,却连处置她的办法都没有。 江峙文带着冷意的视线看向了身侧的江瑞,江瑞心虚的后退几步,自从上次被江嘤嘤陷害后被二殿下的人送回了江峙文面前,这位大伯就对他不复以往了,即便他是被江嘤嘤威胁才做那些事的,但是他背着大伯做了这些多,倒是还是叫人寒心的。 但是好歹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这么多年,他将江嘤嘤供出来后,和大伯的关系也不是没有修复的余地。 然而,目前状况看着就不怎么对了,江峙文也被这魔头拿捏住了。 “刚好听闻这几日朝中又有动静。”江嘤嘤叹息一声,看向江峙文悠悠的道,“爹爹要记着,事情若有什么进展,还得一五一十与我说了才是。” “要不然啊……”随后便是意味深长的笑声。 江峙文当然不会愿意被自己女儿给拿捏了,但是如今又正是关键时期,若是江嘤嘤不管不顾去做一些疯事,后果确实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在江嘤嘤面前拿捏起做父亲的架子,然而却忽视了从去年江嘤嘤穿过来后,他在江嘤嘤面前就从来没有站得起来过。 “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管的,你若是有什么旁的心愿,爹爹一定满足你。” 江峙文以为江嘤嘤想知道朝堂消息只是因为怕二殿下对太子不利,除了这个之外他丝毫想不通,江嘤嘤还能因为出于何种原因对朝堂之事这样关心。 然而,江嘤嘤却是古怪的看着他,悠悠的问:“爹爹以为,你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到是巧了,她一直觉得江瑞一个人不顶什么用,如今正好江峙文来了。李燃策划此事,不过就是为了将实权落实道江峙文手里,如今这事的原委江峙文定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是可惜了,当时江峙文之所以能这样好运坐上这个位置,也不过只是因为陛下想分权给太子罢了。原本只要再等元文石熬两年,工部长官之位到底还是他的。 如今就算元文石当真被他们陷害成功了,陛下也绝无可能让这工部之权被捏在江峙文手里。 今日元文石被禁军拿下,整个府邸都被看管住了。一时之间江家气焰从未如此之高过,就连今日上书省那些人对江峙文都更客气了几分。 江峙文也觉得自己在工部有一番作为的日子要来了,然而没成想这才下午,一进二皇子府邸,就被自己的亲女儿打回了原形。 从二皇子府邸告别后,乘坐在马车之上,江峙文都是一副恍惚之态。 *** 嵇府之中觥筹交错交错。 “断然没想到,元文石平日看着温文尔雅,竟是如此之人!” 杨家门下,几个官员大肆饮着酒,全然是已经开始庆祝的模样。 “不过是披着人的衣冠罢了,看似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罢了!” 但是元文石虽已落入狱中,此事还并未完。太子如今算是被架在了热锅上,而这个时候正是关键时候,就是要趁着他焦头烂额之际,将他手中的差事也抢过来。 而今日就是几人聚在此处的因由。 而坐在对侧的朱红官服男人正是这次的东道主,约莫四十有余,抚须面上带着笑,一边应着是,一边又举杯向几位大人示意,最后面向上座的二殿下,恭顺的奉承道:“还是殿下年少有成,一早便发现这元文石不是什么好人,如此体察入微,真叫吾等佩服的紧啊,也不愧配得雏凤之赞誉。” 嵇泰宁是门下省左谏议,虽然嵇泰宁一个人倒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嵇家在朝堂枝节盘错,算得上是世代钟鸣鼎食,族中子弟遍布朝堂关键位置。 众人皆是纷纷应和,在这一片热闹中,坐在正上端的一袭玄色长袍的男人,二殿下长睫微敛,神色倒是也难得轻松,手里端着酒盏饮了一杯。 算得上是相谈甚欢,杨文述垂眸将杯中酒饮尽,瞧了一眼二殿下,接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事态发展。 嵇泰宁早些年与太子有几分过节,所以天然便倾向于二殿下,但是一直迟迟未肯站队,处于观望时候。 如今太子处于低位,元家又处于风雨之中瞧这岌岌可危,而二殿下才从北地赈灾平叛归来,被陛下大加赞赏,如今正是气盛之时。 于是这一次嵇泰宁便没想在拒绝二殿下递过来的橄榄枝了,他要投入二殿下门下,也不能瞧不见任何好处。 如今二殿下府中也只有皇子妃一人,后院之中着实清寂,若是女儿过去,也是极好的。 因为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嵇泰宁也没避讳,所以还准备来个单刀直入。 如今正当氛围最好处,嵇泰宁方才便冲是从使了个眼色,然而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他便忍不住皱眉,看向了身后侍从,露出询问之色。 侍从面露为难之色,赶紧附耳上前解释了一番,下一刻嵇泰宁脸色便沉了下去。 嵇泰宁早年丧妻,膝下有了嫡长子也没再娶,这些年后院如夫人便似正妻一般操持家事,就连膝下的女儿也享受的是嫡女的待遇。 就在两日前,嵇泰宁已经决定投入二殿下门下,就将女儿嵇韵如记到了已故亡妻名下重做嫡女,也好有妥当的身份嫁入皇子府中为侧妃。 偏生嵇韵如这些年已经被宠坏了,说是听闻二殿下不仅面容狰狞,长相丑陋,还茹毛饮血,杀人如麻,是个残暴狠绝之人,宁愿去死也断然也不要嫁。 即便是嵇泰宁再怎么解释她也不听,于是嵇泰宁烦了,便将人关了两日,准备今日二殿下过府再叫她出来斟酒,却不想昨日说的好好的,今日却又不愿意出来了。 杨文述是早知道他的心思,微微垂了眼,又翘唇重新瞧他,假意略有疑问道:“嵇谏议,这是有何事?” 嵇泰宁瞧了一眼二殿下,随即扑笑着拱手道:“是小女顽劣,倒也并无旁的事,就是之前便听闻过二殿下英姿。今日听闻二殿下过府,心中有些好奇。” 他看向二殿下,试探的问道:“不知二殿下……” 杨文述悠悠的端起了酒盏,如今正是关键之时,嵇家从前他们已经争取了好几年,直到如今才将将松口。 甚至于,嵇泰宁都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从前那样多的好处二殿下都许诺出去了,如今嵇泰宁甚至愿意将女儿许配,不论如何,拒绝了都是极不合适的,不但扫人颜面,还是在将人往太子那边推。 要知道太子也已经争取嵇家好几年了,既是储君又得帝心,若不是因为当年嵇家与郑家的过节,想来嵇家便早已投入太子门下了。 杨文述在等,等二殿下妥协,为嵇家破这个先河。 他根本没担心二殿下会拒绝,没人比他更知道二殿下的野心,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就冷漠的人,对皇位的执着已经到了一定地步。这十几年来,他们付出了那样多,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候殿下绝不可能会为了什么儿女情长,去将嵇推出去。 空气一瞬就静默了下来,白瓷酒盏被搁在桌子上的声音有些沉闷的传入众人耳中。 李燃却是声音淡漠,抬眸漆黑桃花眸略带讥讽的看向嵇泰宁,凉薄至极:“本殿又不是猴儿,本殿家中尚有爱妻,嵇谏议如此怕是不合适吧?”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半分没给人颜面。 嵇泰宁顿时猛然抬眸看了过去,因为太过错愕,他甚至没能顾得上羞恼。 “殿下,此话何意?” “嵇谏议此话容后再道,本殿诚心招揽,原本也是想两得其所。谁人不知太子仁孝,嵇家既然与郑家早有龌龊,便该知道皇后有多憎恶嵇家。如今是太子式微,这才愿意招贤纳才,获得更多助力。” “然而嵇家若真陷入这糖衣炮弹之中,便是灭亡之日的开始。若是太子掌权,定然会扶持郑家,即便是郑家旧人他没能找回来,愧疚之下又岂会重用嵇家?” 这番话清晰至极,有条有理,几乎震慑人心。 嵇泰宁有些犹疑的看向他,这和他拒娶韵如有何关系。 “想来嵇谏议也不愿意,叫陛下忌惮吧?” 讥讽过后再来一颗甜枣,礼贤下士什么的,李燃也会。 他起了身,一身玄色衣袍张开,便挡住了园中大半的景色。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亲自端着酒盏,遥遥向嵇泰宁举杯,殷红的唇角微微扬起,声音低磁清越道:“这杯酒,本殿敬嵇谏议……” 还没等李燃说完,嵇泰宁便慌忙站了起来,口中说着客气又恭敬的话。 这样的事太子做多了,嵇泰宁心中本就有偏见,只觉得这是黄皮耗子给鸡拜年,心中是警惕着的。 但是如今站在面前的是二殿下,要知道二殿下素来冷漠至极,这天底下能得二殿下这般亲自以酒敬之的,又有哪个人? 于是很顺利的,这件事情便这样结束了。嵇泰宁也没再提将女儿许配之事,他方才敏锐地听到二殿下对皇子妃的称呼。 从前太子微服宫外,提起太子妃之时笑得柔软,与人说起之时也只是道了句“拙荆”,这是最朴素的称呼。 而如今听到二殿下这般称呼皇子妃之时,嵇泰宁心里便知晓,这是极在意家中皇子妃的,怕是拒娶缘由也多少包含其中。 但是即便是二殿下拒绝了,即便是扫了他的颜面,他此刻也不能就此翻脸。 刚刚二殿下的那一番话,几乎说到他心里去了。太子对郑家情义向来深重,当年郑家落罪之时,太子几乎不要储君之位,也要跪在太和殿外,求陛下收回成命。 如今瞧瞧,嵇泰宁不能肯定若是站在太子阵营,会不会在其事成之后,便又来一招狡兔死,走狗烹。这一招陛下当年玩的可是太顺遂了些,甚至还是言传身教亲手教太子着手去办的,要知道当时的程将军在西北是何等的战功赫赫,不也是折四在了边地。 于是思索一分,嵇泰宁还是选择了屈服。他面上挂了笑,于是便开始新一轮的饮酒。 瞧着这一幕落定,杨文述眼底涌现一抹暗色,抬手白瓷酒盏便递到了唇间。 而此时嵇家后宅,一排桂花树郁郁葱葱,挡在了窗棱前,厢房门紧闭着。 一个穿着淡紫长裙的妇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面上涌上担忧之色,焦急的在外唤道:“韵儿听话,他是你爹爹怎会害你?便是不听你爹爹的,也要出来用些饭才是,其余的便再说。” 里间的人却是固执极了,厢房花折门紧闭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嵇韵如知晓现在自己若是出去了,怕是下一刻就要被母亲拉到爹爹面前,这婚事母亲也是极欢喜的。八字尚且没一撇的时候,便天天在她面前道若是日后二殿下登上那个位置,她便是娘娘,在宫中一辈子吃喝,不愁荣华富贵,再也不用看嵇家那些长辈的脸色。 终于过了好些时候,外间的妇人总算忍不住叹息一声,将食盒放在了门外,带着身边的嬷嬷一起离开了。 厢房里,嵇韵如松了一口气,拉着身边女子的手道:“亏得你提醒我,只是如今我在这房间里躲着,也始终不是个事儿啊。” 她面上露出忧愁之色,十分难过的道:“父亲怎会将我许配给这样的人,我便知道,他和母亲一样,就是只想着攀权附势的。” 在她身侧被拉着的女子与她年纪相仿,身上也是穿着漂亮的罗裙,只是瞧这款式要陈旧些。 廖凝玉攥着她的手安慰道:“韵妹妹放心,即便是姑父如何强求,只要你不答应,那二殿下还能强娶不成?” 嵇韵如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冷笑了一声,道:“父亲想的倒是好,他怕得罪二殿下,便不可能将我强拉出去。他要真敢这般,我就又哭又闹,看他将自己和二殿下的颜面往哪搁!” 然后又叹息一声,看向她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廖凝玉便笑了笑,道:“你是我妹妹,我自是要护着你的。” 嵇韵如觉得心中烫贴了些,又道:“我一个人饿着便好,现在没人注意,你快去吃些东西吧。” 接着她又小声道:“也藏些进来,我也想偷偷吃点。” 廖凝玉看着笑了笑,自然是应着好。 到了下午,人也渐渐散去了。 穿着暗紫色罗裙的女子提着食盒,匆匆的在廊下跑过,看着在垂花门前与兄长静静相对站着的那道颀长如玉身影,廖凝玉心中便砰砰直跳。 这是他从两日前便开始谋划的,直到方才她从厨房撞见嵇泰宁,嵇泰宁实在拿嵇韵如没辙了,才不得已让她去。 紫檀木雕花适合仿佛有些烫手一般,廖凝玉感觉到掌心炙热至极,她上前的时候匆匆向表兄行了个礼,然后漆黑磨光有些羞涩的看向了那道颀长玄色身影。 嵇家长子看了一眼廖凝玉,眉心微皱,但是也猜到了是父亲计划,没敢多待,便拱手告辞了,道:“这是舍妹凝玉,既然凝玉来了,在下便告辞了,凝玉送一送殿下。” 李燃没想到嵇泰宁依旧贼心不死,蹙眉让曹栾去将人打发了。 廖凝玉还没和二殿下说上话,二殿下便要走了。 眼看着到手的人要走,廖凝玉急了,这次机会一旦放过,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狠下了心佯装脚下不稳,向眼前人身上靠去,手里的香粉就往顺着袖子洒了出来,想要来个暗香盈袖。 然而下一刻,便被曹栾稳稳的扶住了。 曹栾微笑着看着她,道:“女郎小心。” 李燃皱着眉,只觉得内心厌恶异常,一挥袖头也不抬的走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远处霞光灿烂。 眼前是开阔的石子路,两边杨树长得高大丰茂,两侧小谭假山中间游鱼嬉戏。石子路往前就是正殿,门口站着两个内侍。 今日元文石被禁军拿下,太子势落,乃是大喜的日子。曹栾脸上挂着喜气的笑,跟在殿下身后,手里还提着各种样式的锦盒。 李燃一袭玄色麒麟纹长袍,身材笔直颀长,大步到了后院。到了府邸后,他脸上神色才勉强松快了下来。 听到婢女道殿下回来了,江嘤嘤便心情甚好的出来了。 大红的长廊那头,鹅黄襦裙的少女提着裙摆,宛若蝴蝶一般脚步轻快翩然而来,喜笑颜开:“夫君,你可回来了——” 看着江嘤嘤如往常一般笑着扑过来,李燃看着爱妻脸色也终于好些了,唇角也不自觉扬起,张开双臂想将人揽在怀里。 然后,就见原本神色极好的少女扑至跟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骤然一变。 “李犀照,你是去见哪个小娘子了!” 李燃:“!” 不,他不是,他没有! 果然,下一刻作精就开始了。 “李燃,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我在家里这么辛苦的操持家事……”嘤嘤一边推拒着,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十分悲戚的就开始细数他的罪过。 李燃:嵇家的狗东西害我! 第72章 桃夭(三)(修) 不远处的婢女皆垂着首忍不住偷笑, 曹栾赶紧挥了挥拂尘让人都退下,一边拿眼睛觑着那边闹着的两人。 谁见过殿下这幅模样,外面那些人瞧见, 眼睛怕是得惊得抠出来。 江嘤嘤被他揽着腰半禁锢在怀里, 一双杏眼含着悲戚,有些朦胧的瞪着他,一边挣扎拍打的,菱唇微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仿佛被始乱终弃的怨女一般。 “我在家等你这样久, 你竟然在外面与人私会,你对得起我吗!” 李燃攥住嘤嘤在他胸前拍打的手腕, 赶紧好声解释:“哪有什么小娘子,嘤嘤是瞧见什么了?” 就方才嘤嘤变脸的瞬间, 李燃就已经将从今早出门到现在的全过程都想了个遍, 然后记忆就停留在离开嵇家前被人挥过来的那一抹香粉味。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能将嵇家那几个弄死的心都有了。 “你还狡辩,你身上的香粉味道是哪家的?这味道可不常见,想来人家为了见你可是废了好些心思!”江嘤嘤控诉质问着, 手上却没留情,用力挣了一下,奈何这人捏得太紧, 没能挣脱开,顿时漆黑杏眼恼怒瞪他。 随着香粉浮动过来的还有一丝极为淡的酒气,应当是已经过了很久了,下午的时候散掉了。 虽然并不觉得这人敢做什么事, 但是闹还是要闹的, 自己的东西怎么能沾染旁人的气息。 况且今早她喝苦药的时候就想闹了, 都怪他! 看着这坏东西百口莫辩的样子,江嘤嘤勉强心里舒心了些,但是当然不能这样简单放过他。 在外面的时候,李燃惯会用各种话术,言谈微中,轻描淡写的便将人压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到了嘤嘤面前,那满腹言语便仿佛倒不出来的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嘤嘤,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不听我不听!”江嘤嘤挣着手腕,睁大眼睛控诉,“你竟然还勒我,手腕都要叫你拧断了!” 她皮肤嫩,向来是轻轻用力就能留下消不掉的红痕。李燃是隔着衣袖攥着她手腕的,隔着的衣料也不薄,按说是不会疼的,但是瞧见嘤嘤吃痛的模样,他下意识便撒了手。 然而下一刻,这人痛色就收敛了起来,张牙舞爪又理直气壮的。 江嘤嘤十分舒爽的转身一甩袖子就走:“既然夫君已经厌烦我了,今晚就去书房歇着吧!” 这下是真哄不好了,李燃察觉了身后看热闹的视线,顿时定定的回头看去。 曹栾赶紧避开殿下视线,挪着碎步退开了些,一边扭头佯做无事般望着天上。 李燃一挥袖子,便大步跟上了江嘤嘤,一边好生解释着。 然而面对他的只有吱呀一声关上的花梨木花折门。 李燃:“……” 厢房里点了熏香,里间靠着池塘的窗户大开着,徐徐凉风灌进来吹散了沉闷的檀香味。 江嘤嘤悠悠闲闲的趴在软枕上,看着话本子,脚上套着白袜子在身后惬意的晃了晃,心情甚好。 李燃这坏东西,天天晚上撩拨她,避子汤苦死了。 晚间的暮风带起了些凉意,李燃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抬眸望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天边雾霾的灰蓝色点缀着几颗零落的星星。 漆黑的眸中闪过了些懊恼,还欲再扣门,然而门后之人好像铁了心一般的赌着气。 这时候有内侍匆匆过来,将一道密函递给了曹栾,曹栾赶紧上前道:“皇子妃正在气头上,殿下还是晚些再来吧。” 他赶紧将手中密函递上。 李燃蹙眉接了过去,三两下拆开,视线刚扫过信纸上两行字,眉眼边落了下来,唇角凉薄的翘了翘,带着森寒冷戾,嗤笑道:“这孩子来的到正是时候,想必也可以去的是时候。” 自那日在围猎之后,郑阿芙事情没办成,虽未被怀疑,但是还是被太子强硬安置在了宫外。 郑阿芙这一步棋子,李燃当时并未急着揭开,等的便是如今这个时候。 在陛下与太子隔阂最深的时候,将太子私藏郑氏罪女之事挑出来,三方动荡之下,看他如何能安稳。 一瞬间,李燃隽秀的眉眼便尽显凉薄之意,眼底漆黑如墨生动至极。 白皙修长的指节将信纸重新折好,他抬眸看向了曹栾,微微蹙眉道,“你就留在此处候着,皇子妃什么时候出来,你便什么时候与他再解释。” 曹栾手里还提着原本要送给皇子妃的几个锦盒,闻言瞬间瞪目,觉得手里的东西都烫手起来。 然而殿下却没给他回旋的余地,一挥衣袖便大步走了,曹栾只好恭敬的在背后应是。 元家大厦将倾,倒是没必要多留下一个皇嗣。 “殿下当真要如此?”邹临沉吟片刻,道,“不过就是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还不值得咱们如此费心。即便是出生便册封世子,被陛下带在身侧又如何?” 如今重要的是,如何扳倒元家,坐实元文石的罪名。 透过窗外可瞧见彻底暗下来的天色,门外廊下点着的两盏风灯微微摇曳着。 一袭玄色麒麟袍的李燃立在敞开的雕花窗前,萧索的冷风吹起他额间的碎发,露出漆黑阴冷的眸子。 他笔直修长的指节叩着窗棂,语气平淡无波:“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出世的人何其多,咱们也不过只是推拨助澜罢了。” 极其清晰的声音传入人耳中,他转眸看向了武炎:“元文石手下的那些人如何了?” 武炎上前一步,恭敬的道:“接触那批军械的工匠,一共三百二十二人。禁军现已遵从圣命,全部拿下。元文石自己身在狱中,还想极力保下那些人,可惜了,陛下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不管最后审出来结果如何,这些人丢失军械,必然是活不成的。” 李燃漆黑眸底闪过一丝冷戾残忍之色,转过身来看向两人,声音低沉:“东宫那边继续让人盯着,若有消息,立刻来报!” 他等这一天,等的着实太久了。 武炎抬臂,恭敬应是。 后院廊下一排排风灯燃着橙色的暖光,如天幕零星星光将漆黑的园中点亮。 陈老大夫背着个药箱,匆匆的往后院赶去,迎面就撞上了阔步过来的二殿下。 二殿下一袭玄色麒麟纹宽袍,身影几乎已隐没在了这黑夜里,等到走近了些陈老大夫才看见眼前漆黑的轮廓,赶紧恭敬行礼。 李燃瞧见他要往后院而去,便停下了脚步,眉间微蹙,漆黑视线落在他的头顶上,沉声:“可是皇子妃怎么了,是有哪里不适?” 陈老大夫赶紧摇头,望着二殿下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恭敬抬手道:“今晨皇子妃才用过药,属下只是想到些事宜还未曾提醒皇子妃,于是便过来了。” 药? 李燃皱眉:“好端端的,喝的是什么药!为何不早说?” 陈老大夫看着殿下的模样,突然心下一惊,才知道原来殿下是不知此事的。 身上的眸光似是压了千钧重,陈老大夫心下哆嗦着,还是将事情原委一字不漏的道了出来。就连皇子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没有错过。 那药是药童熬好之后,亲自给皇子妃送过去的,在说到那药汁极苦,皇子妃喝一口就吐了,却还是让药童重新熬了一碗来,一滴不落的喝完了的时候,空气一下更为静谧了。 他哆嗦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声淹没在凉风中的极低的嗤笑声。 吓得陈老大夫赶紧弯腰,恭敬请罪。 廊下的风仿佛变得更大了,将悬挂着的风筝吹得七零八落,将人的影子也不断拉长。 陈老大夫依旧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却许久没有听到声响,抬眸再看去的时候,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经行远了,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窗下挂着的铜风铃清脆作响,垂下的红色丝绦在风里凌乱的打着架。 江嘤嘤沐了浴回来,身上着着白色寝衣,外面披着一层厚厚的狐裘,白嫩的玉足踩着木屐,趾头脚踝都因在雾气熏染下泛着潋滟的红。 被衾已经被扶姞熏好了,柔软中泛着一股舒缓的馨香。 风从窗户处灌了进来,带起的凉意叫江嘤嘤微微打了个寒噤,婢子全都被她遣出去了,这会儿只好自己踢了鞋子,踩在厚厚的软毯上走过去,将窗户合上。 寒风被挡在了窗外,江嘤嘤满意的拍了拍手,却下意识的看向了门外的方向。 没有动静,心下还是有些不高兴。她让他睡书房,他还真就不争取一下了,虽然她也不会同意他回来睡。 罢了,管他来不来,反正今晚的床是要她一个人独享了。 江嘤嘤慢吞吞的从软榻的柜子上拿回了没看完的话本,然后将身上的狐裘随意的挂在了屏风上,满意的钻进了被窝。 温暖柔软的被衾一下子将她包围住,她舒服的调整了个姿势,靠在了软枕上,打开了话本子继续看。 门外似是传来了脚步声,江嘤嘤将敞开的书摁在了胸前,扬眉翘首听着动静。 不多时,青芜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带着那股子熟悉的殷切:“皇子妃,今夜天气又凉了些,晚些怕是要下雨,婢子进来给您换个厚些被子吧。” 江嘤嘤顿时皱了眉头,声音敷衍:“不必,若是无事莫要扰我!” 青芜应着是,失落的退下了。外面又重新回归一片寂静,江嘤嘤觉得手里的话,本子突然都没了什么意思,竟然打起了瞌睡来,索性直接将手里的画本子盖在了脸上,挡住了帐子外的灯光。 厢房门透着温暖的灯光,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黢黑的夜色像是能吞噬人的野兽,飞蛾背对着黑暗围绕在窗边扑腾着翅膀,也想飞进去一头撞进这烈焰里。 颀长的黑色身影在门外站了良久,向来冷戾的眼底出现了静默又有些迷茫之色。 他没有动,白皙修长的指节隐藏在玄黑色的宽袖下,微微蜷缩着。 曹栾出现在了身后,恭敬又有些试探道:“奴瞧着皇子妃已经不生气了,傍晚间的时候还在与奴婢们说着笑,东西也都叫青芜收下了。殿下现在去,皇子妃定是高兴的。” 李燃垂了眸,掩下眼底的一片暗色,道:“你先退下吧。” 曹栾敏锐地察觉到殿下的不对劲,廊下的风灯映着地暖光照在殿下隽秀清晰的面容上,摇摇晃晃,有些明暗不定。 纵然殿下没有表露出来,但是曹栾这么些年一直跟在殿下身边,又怎会看不出来?粗略望去好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是透出来的那股子寒凉之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上一次曹栾见到殿下露出这副神色,还是在多年前宫里。 曹栾没有动,恭敬的唤了一声:“殿下若有何吩咐,老奴随时在。” 风灯下的那道身影转过身来,那照在身上微明的光影渐渐退去,整个人背光而站,一袭宽大玄色衣袍仿佛就天生该隐没在这片黑暗里。 他走了下台阶来,抬眸瞧了一眼天际。那一轮明月被拢在漆黑云雾里,天边只透着几颗零星。 “殿下?”曹栾敏锐地察觉到殿下今夜如此,定是与皇子妃有关。 他想起来下午还在没心没肺的闹着的皇子妃,心里突然涌上了些无尽的担忧。 但是他又觉得,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皇子妃的。 “无是,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在听到陈府医所言的那一刻,浑身的冷意几乎要将他吞没了,那时候他便想不管不顾,询问嘤嘤到底为何。 然而站在厢房门前的时候,看着透过门莹润泛着暖橙色光芒的的灯火,他突然就清醒了,想起了好些事情。 幼时在宫中时候,太学里除去一些宗室子弟,还有一些世家挑上来的贵族郎君。 这些贵族郎君也是作为皇子陪读而来的,这些贵族子弟家中在朝堂势力分布各有不同,有一些是敌对关系,更有对太子偏见过剩的。 分明刚相识之时,还有人对太子阳奉阴违,面前恭顺背后讥讽。因为那阵子郑家倾塌,李恒势力几乎滑到了低谷。 太学之中那些人便不约而同的回避太子,选择亲近李燃。那一段时日,是李燃最盛的时候,拥趸众多,几乎所有人都对李恒敬而远之。 但是不过短短两个月下来,形势便发生了极大的转折。哪怕这些人碍于郑家,不敢明着与李恒示好,但是却纷纷在背后对李恒有极大的改观。 李恒在哪,哪里就是人心所向。 就连那些宗室子弟们,也皆无不向着李恒,他们说李恒仁德心性宽厚,待人亲善有礼,从不拘于礼节。 还有学监老师们,皆对李恒赞赏有加。 若说这些还能说是被蛊惑,可是就连宣和长公主李环,也是对李恒更为喜欢一些。 后来年纪增长,京中女眷只要是知道的,无有不对李恒倾心的。 他费尽心思拉拢官员,许诺其好处。然而却抵不上李恒出现,只要李恒出现,不过多久便可得到消息,那些人必然已经转投入李恒门下。 李恒仿佛天生就有这等蛊惑人心的能力,就连李燃帐下那些真心以待的随侍,在东宫呆久了都有背叛的风险。 还有曾经,李燃那样喜欢的一匹小马驹,哪怕喂养过很多回,一转身见了李恒便天生的亲近其。 他耳边又仿佛回荡起了昨日少女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梦中呓语一般,带着粘稠的味道:“你又被欺负了吗?” “你退下吧,无事莫要过来。” 曹栾看着殿下深蹙的眉心,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便不合适了,赶紧躬身应是,退下了。 厢房帷幔曳地,墙角廊柱边仙鹤立灯闪着暖橘色的光芒,将剪影印在了屏风后。 躺在床上的少女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手里的话本子还盖在脸上,她睡得极沉,房间里里弥漫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一只手还拎在书上,绸缎般的袖子滑下了去,露皓白的腕骨。 李燃推门进来步子轻浅的绕过屏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一瞬眸色变得极为复杂,步子轻浅的来到床边,轻缓地吐了一口气,小心的将她脸上的话本子拿开放到了一边的柜子上。 然后拿起她皓白的手腕,将袖子小心的放了下来,给她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江嘤嘤向来睡眠极浅,李燃刚一动她就醒了,眼底还有些未清醒的迷茫,朦朦胧胧的看见李燃就蹲在床前,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哈欠,然后将刚刚被他掖进被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揽住了他的脖颈。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 李燃愣了一下,复杂的看着她。刚才他在冷风里站了许久,身上还是冰凉的。 江嘤嘤刚贴过去的时候,就被这冰凉的寒意侵袭了,瞬间便清醒了,下意识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思绪渐渐回笼。 顿时露出见鬼的神色,气愤的推开他:“我都睡着了,不是让夫君睡书房吗!” 李燃攥着她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长睫微微颤了颤,掩了下来,遮住了眸底的晦暗之色。 她有些迷茫的视线逐渐清晰开来,终于察觉眼前的坏东西有那么些不对劲起来,他背对着光,隽秀的面容都蒙在这片晦暗里,眼底带着散不开的雾气一般,竟瞧着有些混沌之感。 于是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只胳膊撑着床,支起了些身子,蹙眉看着他试探问道:“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江嘤嘤皱着眉头在心底疯狂的搜索着剧情,到底哪里不对? 按理说现在是这坏东西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啊,元文石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之中,整个元家都被禁军围住,就连陛下也对太子颇有微词。 下午的时候他还生龙活虎的呢,怎么突然就这副神色了? 李燃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了弯唇道:“既然困了,那便睡吧。” 江嘤嘤蹙眉看着他,岂会听他的,固执的从被窝中将手抽了出来,抚向了他的眉心,有些温柔的模样,像是要替他抚平皱褶。 李燃微微愣了愣,下一刻就被捏住了脸颊,江嘤嘤干脆盘腿坐直了身子,翘唇哈哈大笑道:“你瞧瞧你,眉心都要皱成赖皮狗了,都要不好看了。” “本来也不好看。”李燃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柔软而温暖,捏着他的脸颊的时候,带起一阵颤栗。 却见江嘤嘤立马坐正了身子坐出夸张的神色来,发出夸张的惊叹声,干脆双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捧住了他的脸颊,看得仔细:“夫君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 李燃:“……” 李燃看着她静默了一下,然后就见江嘤嘤往后退了退,给他挪了一些地儿,拍了拍身侧道:“好了,不就是让你睡书房吗,至于那么难过吗?” 大反派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江嘤嘤翘唇笑的十分得意,佯装做作的冷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错了,那这次就勉强原谅夫君好了,过来吧。” 李燃愣了一下,眼底的黑雾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江嘤嘤给一通乱来给搅散了。 江嘤嘤直接裹着被子滚到了床里,给他让开了外间些许的地方。 李燃没再犹豫,随手熄了灯解下了外衣,躺在了外侧,下一刻江嘤嘤就如往常一般滚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里,像猫一般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少女身上柔软温暖,胳膊环过他的腰肌,脑袋也枕在他的臂腕间。 嘴里还抱怨着:“李燃,你身上好冷啊,怎么会这样冷!” 李燃静静的垂了垂眸,刚想要退开一点,但是怀中的少女却并未撒手,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就算是身体再好也不能在冷风中这样吹呀,要是把我冻病了,都怪你了!” 李燃揽着她,将下颌抵在了她的发间,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了声好,都听嘤嘤的。 第73章 第 73 章 宫中的粉梅花灼灼盛开, 宛如人间仙境。粉衣宫女成队来回穿梭其间,衣袂袅袅如云烟。 临水处八角琉璃凉亭,贵妃娘娘怀里抱着一只白胖的狸奴, 十指纤长娴静慵懒的给它梳着毛儿。 美人镜花水月, 看着是极美的景色。 然而此时的场面却不怎么好看,凉亭对侧,皇后脸色漆沉的站在漆红廊柱下,身后带着长队的宫女将面前唯一的去路挡住,她一双眸子几乎遏制不住冷意, 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眼前的人:“贵妃到底是何居心,太子妃有孕不久, 你昨夜便在宫中烧纸祭奠,是想诅咒何人?” 宫中是禁止私下焚纸祭祀的, 除非是皇宫的主人或是尊长去了, 才能允许,不然便是有诅咒之嫌。 这些年寒露宫几乎被各宫的人安插透了,宁贵妃从来不管这些事,对那些被安插进来的人也置之不理。只是将近身的人里排查的干净, 确保一个人也进不去。 宁贵妃风轻云淡的揉着怀中猫儿的脑袋,抬眸却是不相让的模样,莞尔:“皇后娘娘有何证据?” 皇后当即抬手, 冷声道:“来人,将那婢子带上来!” 不多时,从不远处梅树丛后就有一个粉衣婢女缩瑟着,满脸惶恐的走了出来, 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人面前, 看着贵妃的时候脸上挂满了泪痕, 愧疚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娘娘……” 宁贵妃看着她,轻轻啊了一声,面上浮现了些意外之色:“东珠?” 站在宁贵妃身后的宫女们面上皆已经出现了愤慨之色,看着她怒不可遏,娘娘待下向来不薄,即便是不是在自己身边近身伺候的,也向来是体恤的,逢年逢节皆有不菲的赏赐。 这宫里哪处的宫婢不羡慕她们含露宫的,怎么就偏生生有人好日子过够了,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行径来! 皇后冷冷看了东珠一眼,道:“将你昨夜看到的,都说出来!” “昨夜在含露宫后殿的池塘边,奴婢看到,看到……”东珠肩胛颤抖着,抬眸看向了贵妃,哽咽道,“看到贵妃娘娘倚在塘边的栏杆上烧着纸,昨夜风大,此时那栏杆边应该还能找到被风吹散的纸灰。奴婢特意看过了,在长廊下还有木头被烧灼的痕迹。” 她被皇后安插进寒露宫已有两年了,一直也只是宫里伺候的低等宫女。含露宫和旁的宫不同,陛下疼宠贵妃,含露宫从来没有住进来过旁的主子。 在宫里,她们这些低等奴婢到哪都是低着头,对人恭顺,还是要被人看不起轻贱的,还要提防着会被谁设计。但是在含露宫就不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恩怨,宁贵妃也向来和善的紧,有时候也会和她们这些洒扫的婢女说说话。 有时候会道今年的桃花开得有些早,或是树叶都凋零一地了,明日许是会落雨云云。 都是些极为寻常的话,云淡风清岁月静好的模样,让人向往又有些沉溺这种温柔,也怨不得陛下会喜欢。 东珠在这里也算是过了两年的难得安生日子,但是她到底不是贵妃娘娘的人,有些事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皇后看向宁贵妃,冷笑着道:“贵妃还有何言辩解?” 今日太子妃胎像不安稳,都没有过来请安。这孩子是她等了好久才等来的,从知道消息的时候起,就将自己贴身跟了多年的嬷嬷都派了过去,仔细贴身照顾着,避免出事。 如今还能有不适,定然是眼前这个贱妇所害。 这么多年,宁贵妃都表现的不问世事的模样,险些就要被她这样骗过去了。 此时的皇后只想将宁贵妃这层伪善的面目撕开,叫陛下看清这是个怎么样的毒妇! 宁贵妃垂了眸,撸猫的手顿了顿,终于抬眸看了她,莞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是有那些痕迹又如何,若是旁人伪造些痕迹来,莫非也要算到我头上来不成?” 她重新看向东珠,语气平静道:“既然你昨夜看到了,当时为何不站出来?” “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不敢。”东珠低着头,掩面痛苦道,“只是今日听到太子妃有恙的消息,这才知道娘娘昨夜是在做什么。” 她重新抬眸,眼里含着泪花,哽咽道:“奴婢知道太子妃先有孕您心中不好受,可是子嗣之事,全然要看缘分。您即便心中不愉,也断然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啊,皇嗣何辜?” 宁贵妃还没说话,跟在身后的宫女就已经坐不住了,向蓉怒目站出来道:“你还有脸道娘娘对你恩重如山,你便是这样报恩的吗?!” 皇后冷笑了声:“贵妃宫里的宫人还是这样没规矩,早知道贵妃御下无力,本宫也可派人帮你教教。” 宁贵妃瞧也没有瞧她,依旧闲情逸致的模样:“不劳烦娘娘费心,向蓉的意思便也是我的意思。” 瞧着是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心,并不是因为不惧惩处,而是好像无论被证实与否,被怎样处置,她都不在意。 气氛一时间僵持凝固了起来,昨日因为元文石之事,陛下在朝堂上发了极大的火,对朝中元家几个众臣狠狠斥责了番,太子妃之父元鸿瀚也没有落下。 但是对于太子妃却是极为厚待的,半点也没受元家影响,态度也一如往日,昨日还没忘赐下赏赐安抚,令其好生养胎,莫要受旁人影响。 这是皇孙辈第一个孩子,陛下是极为在意的,甚至放言等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要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而如今贵妃竟敢半夜烧纸,诅咒皇孙。 皇后自知当时没有将宁贵妃抓个正着,这会儿想按着她认罪怕是有些难。但是无妨,只要将陛下请过来,到时候即便是无法按着贵妃认罪,贵妃也没有证据洗脱自己的嫌疑。 到时候这便是埋在帝王心里的一颗刺,她便不信,陛下那样在乎皇孙还能继续相信她! 很快,刚从勤政殿出来的皇帝便被下人请了过来,身上白色的龙袍还未换下来,脸色漆黑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 昨日元文石的事还未结束,今日边又收到弹劾太子的奏章,声称太子藏匿郑氏罪女。 郑家当年是他亲自下旨抄的家,当年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他还为下旨赦免,结果背地里他亲封的太子倒好,直接将人找回来了。 这是在打何人的脸面,又是在忤逆谁! 他刚要找人把太子叫过来,便有太监匆匆过来,请他去上水梅园,原来是宁贵妃和皇后起了争执。 看到远远的被太监拥簇的白色身影走近,皇后赶忙快步上前,以及委屈的姿态道:“陛下,贵妃昨夜宫中烧纸,意欲诅咒皇孙,臣还请陛下做主!”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脑袋都疼了起来,眉心立刻拧了起来,倒是没说话,看上了站在凉亭中的粉白宫装的宁贵妃。 宁贵妃垂眸,用一种维护的姿态,将猫儿拢在怀里。见到皇帝过来,甚至也未曾行礼。 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姿态娴静温雅,便足以夺去所有人目光。 皇后还在声泪泣下的说着太子妃是如何被诅咒,今日身体不适的,又道这宫婢是如何亲口所述看到贵妃夜间在荷塘边烧纸的。 皇帝视线落在宁贵妃身上,眉心忍不住生生拧起,询问贵妃可有此事。 然而宁贵妃声音却平淡无波,道:“陛下信即有,不信即无,臣妾无甚好说的。” 她甚至未将陛下放在眼里。 皇帝拧了眉,带着褶皱的眸子深深看着她,脸色不是很好看。 皇后捏着帕子,几乎眉梢都要扬了起来,难以抑制心中的畅快。 皇帝刚想要沉声斥责几句。 然而下一刻宁贵妃却已经先一步蹙眉,用帕子掩住了唇,剧烈的咳了咳。 此处正临着水,风有点大,带着湿冷的凉意,从侧面灌来,拂起人的衣裙。 下一刻,皇帝出口的话就变了,忙上前两步,皱眉道:“今日风大,你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太医呢!” “臣妾如今可是有嫌疑在身,当不得陛下如此关心。”宁贵妃脚下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 “什么嫌疑不嫌疑的,无稽之谈!”皇帝看向了皇后,沉声道,“太子妃有恙,便让她好生养胎!什么闲言碎语的也往外传,像什么样子。” 皇后却是突然想了起来,猛然看向了宁贵妃,失声道:“陛下,臣妾倒是想起来了,昨日是什么日子。” 宁贵妃身形微顿,抬眸看向她,温柔的视线一瞬冰凉如水。 怀中的猫儿不安地扭动了身子,宁贵妃顺了顺猫儿,将其塞到了身后的向蓉手里,然后整理了裙摆,面向皇帝跪下行了个大礼,道:“臣妾认罪,自请今日起,禁闭含露宫中。” *** 下午的时候,宁贵妃因为夜间烧纸诅咒皇嗣之事事发,被陛下下旨禁闭含露宫司过半年之事便传遍了宫内外。 几个婢女听到之后,皆面露愤慨之色。 “贵妃娘娘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背后一定是有人陷害!” “那宫婢当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又几时亏待过她!” 江嘤嘤原本正玩弄着棋盘上的玉子,闻言咔嚓一声,手中的棋子尽数散落在了棋盘之上。 眉梢一瞬便沉了下去,她看着身侧还在愤慨的婢女们,心中泛起了些嘲弄来。 此事确实是宁贵妃所为,但是那又如何?人在内心极度愤慨之余,就不能诅咒这罪魁祸首了吗? 至于稚子何辜,那是良善人需要考虑的事。假若那个孩子的流逝,能叫皇后百倍痛心疾首,宁贵妃一定会很乐意瞧见这一幕。 如今宁贵妃被禁足宫中,除了陛下谁也进不去含露宫了,这其实也是好事,宁贵妃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出来,她一个人在宫中无人打扰也是极好的。 唯一的坏处便是,江嘤嘤也不能进宫去看她了,但是送些东西进去倒是可以的。 她便让扶姞将自己看完的那些话本子,全部打包好了送去含露宫,给母妃解闷。 等将事情都安排好,江嘤嘤突然想起一个人,宁贵妃可是李燃逆鳞所在,这些年来李燃一直竭尽所能将宁贵妃护在含露宫那一尺安寸之地。 但是如今这份和谐就这样被打破了,江嘤嘤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李燃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忙坐起了身子,让人去把曹栾找来。 侍奉的婢女赶紧便去了,然而很快又回来了,道:“曹栾公公进宫去了,听闻殿下得到消息便从属衙急匆匆赶往了宫中,曹栾公公是去与殿下一起的。” 江嘤嘤起了身,眉心拢了起来。 李燃这些年最在意的是什么,他与杨家周旋,与陛下太子和皇后周旋,无非便是为了宁贵妃。 即便是宁贵妃对他好像并不怎么上心,母爱也好像并不怎么多,但是那是李燃要守护的人。即便李燃是反派,他也有弱点,弱点便是宁贵妃。 在从前那么多日夜里,李燃出宫建府,被陛下偏见所影响被苛待,年少时候跟在杨源正身后四处平叛,身上伤痕累累,他一直撑着,从未与宁贵妃表露分毫,即使带着伤回去,在宁贵妃面前也从来都是遮掩着的,面上永远都是轻松之色。 回到朝堂后,哪怕身上军功赫赫,被贬到最低的地方做起,也毫无怨言。 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可以给母妃一个安稳,那便是值得的。 江嘤嘤垂眸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凑到唇边静静的抿了一口。 她又想起昨夜李燃满身晦暗阴霾的样子,像是坏掉了一样,如今怕是要比昨夜更疯了。 这件事江嘤嘤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这是宁贵妃亲口承认之事,她只能在李燃回来后,让他放宽心。 只是如今还有一件事,江嘤嘤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宁贵妃到时候没人看着还会不会按时吃药了。 外间天色还早,江嘤嘤看了窗外一眼,吩咐扶姞道:“你去拿了帖子,将孙太医请来。” 今日江嘤嘤想让府上的陈府医开男子用的避子的方子,谁料到这老大夫看着挺厉害的样子,这点小方子都搞不定,还是得换人来。 孙太医是李燃的人,既是太医想来,能耐也大一些,请他开方子,安全也让人放心。 扶姞领命退下了,今日孙太医沐休,就在府外也好请一些,不多时就提着药箱赶来了。 江嘤嘤将房中伺候的婢女都遣退了出去,只让扶姞留了下来。 孙太医原本以为皇子妃出了什么事,请了平安麦之后才赶紧道:“皇子妃放心,您这身体并无大碍,就是有些体寒,精心温养一番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然后他就瞧见少女横了眉,不满的望向他,十分直接了当的表明了诉求,让他写几个避子汤的方子,得是给男子喝的。 孙太医差点没拿住脉枕,他仔细的端详了皇子妃的神色,细究着这话里的意思。 半晌,却是无解。 他都已经是在想,难道皇子妃是要谋害谁的时候,就听皇子妃仔细和他提着要求:“得保证效果好,对人伤害得小的。” 又是说了半天,这下孙太医是听明白了,差点没把胡子给吹起来。 但是他又不敢说些什么,内心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以为他是想谋害二殿下。 面上是应下了,开着药方的时候,却是连手都在抖。 江嘤嘤心满意足了,就在旁边看着他写方子。 等孙太医写完了方子,晾干了些,便呈给了皇子妃过目。 熟料下一刻,皇子妃脸色便沉了下来,蹙眉将方子重重的扔到了他的面前,冷声娇纵道:“本妃是让你开避子的房子,不是壮阳的。” “这王不留行和蛇床子是什么!” 她是不懂药理,但是常识还是知道的。 孙太医没想到这一点,腿一软差点跪倒,他勉强擦了擦额角的汗,稳住了心神,道:“皇子妃可听过补过不急?这些药都是相辅相成的。” 江嘤嘤挑眉看他,问:“当真?” 孙太医是多年的老大夫了,又是一直在皇宫伺候贵人的,陛下面前都走过无数回了。这会儿心里慌的一批,面上确实沉着的,用自己所学多年的药理本事,从各个方面都解释了一通,最后恭顺道:“皇子妃便是不相信臣,也大可以再请旁的大夫来看一看。” 他是打定了主意,皇子妃要做这样隐蔽的事,定不敢随意请旁人来。 熟料下一刻,江嘤嘤就叫扶姞把陈老大夫叫了过来,让他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方子。 孙太医一瞬背脊都僵直住了,心里想着脱身之策。 然而下一刻,就听陈老大夫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回皇子妃,这是避子的方子。” 江嘤嘤满意了些,让扶姞给了些银子,送孙太医回去。一边又将方子交给了陈老大夫,让他去熬药。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远处的云被染成了绚烂的晚霞色,很快又被风吹散了。 等到太阳全然落下,婢女们将廊下的风灯点燃,一盏盏闪着暖橘色光芒的灯火,便将整个长廊点亮了。 今夜李燃回来的有些晚,一直等到江嘤嘤都准备要用晚膳了,他才一身宽大的黑色麒麟纹宽袍,身披暮色回来了,大步的进了后院。 他步子迈的极大极快,几乎宽袍都带起了一阵风。脸色漆黑阴沉着,快滴出水来了。 江嘤嘤知晓他今日不高兴,想着要不要让人给他将饭菜单独端给他,也好让他静一静。 然而李燃一回来就进了正院之中,看到嘤嘤并没有如往日那样笑着扑上来,倒是怏怏不乐的坐在院中台阶下。 他眉心一拧,下意识的走了过去,缓和了声色:“嘤嘤怎么了?” 眼前落下一片黑色的宽袍,干净的黑色皂靴停在眼前。 江嘤嘤抬起头就看见李燃略微皱着的眉心,还有望过来不解的视线。 “地上凉,快起来。”李燃没想到她怎么还和孩子似的,心情不好还能蹲在地上玩泥巴,刚想伸手将她拉起来,然后整个衣袍就被她抱住了。 他忍不住有些头痛,好声道:“若是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以后在府中如何立威?” 江嘤嘤抱着他笔直的腿,十分不高兴的道:“不起,夫君都不问问我,为何坐在这里。” “嘤嘤为何坐在这里?”李燃动了动膝盖,她抱得太紧了,他没能挣得开,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好声问。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嘤嘤乌黑的发髻,翘起的啾啾上斜飞着一只珍珠蝴蝶小簪,那蝴蝶的翅膀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了颤。 李燃忍不住四下扫视了一眼,院中一片寂静,人应当都被她遣了出去了。心中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她倒是知道耍赖的时候要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江嘤嘤拍了拍了身侧,叫他也坐过来。李燃自是不乐意的,然而江嘤嘤却揪着他的衣袍不撒手了。 她扬着脸,漆黑的眸子看向李燃,不高兴的问:“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又这么晚?” 李燃抿了抿唇,不欲回答,然而看着江嘤嘤固执的眸子,忍不住心间先松了一口气,道:“嘤嘤当是都听说了?” 江嘤嘤自是点头,她不仅知道他进宫之事,还知道他今日应当跪在勤政殿外为宁贵妃求情。 她拽了拽他衣角,好声道:“你不知,母妃从前便说过,若是有哪一日她能禁闭宫中,也是极为自在的。” 江嘤嘤知道他现在当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有时候关心则乱就是如此。 在李燃所认为的里,陛下既然会罚贵妃,那便是当真震怒,含露宫里的用度也会削减下来。如今正是冬日,贵妃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又禁闭宫中,若是陛下有意为难,定是请太医都请不到的,这简直和直接要人性命没什么区别。 就如很多年前,宁贵妃第一次被禁闭含露宫中一样。 那时候,莫说领炭火请太医,就连像样的饭菜都没有,送来的都是剩菜。那时候宁贵妃还只是宁妃,住在含露宫侧殿,整个含露宫就宛如冷宫一般。 第74章 第 74 章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宁贵妃并非是入宫便得帝王心。从她入宫的那一刻起,父族为了借她把持朝政,陛下为了借用她除去杨家。 她是踩在刀尖上进宫的,稍不甚便是一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做到如今的位置上,瞧着光鲜亮丽,在这背后是不知凡几的心机谋算、揣摩帝心、磨砺演技,这是后宫中最厉害的一个恶毒反派。 那些被人欺凌的日子早便是过去式了,如今的禁闭宫中,只是宁贵妃和陛下斗气的手段而已,若是她不愿意谁又能委屈了她? 陛下这次是真的怒了,贵妃的态度就像一根刺一样横在他心间上,除去不掉扎得生疼。纸老虎发起脾气,也只能是幽闭宫中这一条,面对宁贵妃,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这些内里的事,若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知道的,帝王心海底深,他也需要颜面。如今朝野上下,包括皇后党羽怕是也都扬眉吐气,大肆庆贺了。 李燃看着嘤嘤煞有其事的模样,还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眉眼忍不住松散了些,但是想起方才回府前被人拦下来的事,眸底神色还是忍不住更晦暗了几分。 他白皙宽大的指节将江嘤嘤攥着衣角的手包裹住,地上果然是凉了些,她也不知在这坐了多久,手都是冰凉的。 放置这作精再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李燃直接拎着她的肩胛,将她提了起来。 “除了这些,嘤嘤没有什么旁的事要说?” 孙太医是他的人,自然什么事都要率先与他禀告的。 屋檐下的暖橘色风灯在风中微微晃动,将阶前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拉长,投下漆黑的暗影。 他身上的宽大玄色衣袍几乎和身后的树影混为一体,显得有几分透不过气的阴霾。 江嘤嘤就这样被他提到了身前,手腕被他反过来背到身后钳制住,铁臂箍着她的后腰。这是一个极近的姿势,她瞪大眼睛,整个人都贴近过去。 跑不开了,脚下后退一步便是石阶。 这里是个靠墙不起眼的角落,如今正好被逼到了墙角。 江嘤嘤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的冷香杂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蹙眉抬着脑袋看过去就瞧见他白皙隽秀的面容,和那微掩长睫下晦暗的眸子。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揣测着他回来后还去了哪里。听着他这番话,疑心他是不是提前听到谁说了,斟酌了一下,道:“有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说,好像有那么些不太人道。 然而下一刻,就撞入一个有些坚硬的怀抱里。江嘤嘤的两只手腕还被他背到身后禁锢着,这样一个反剪的姿势,被他紧紧拥着,叫她不得不踮起脚尖。 他臂弯箍得很紧,眼底是茫茫雾霭之色。 江嘤嘤看不见他的脸,整个额头都抵在他胸襟前的麒麟纹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却动弹不得。少女忍不住蹙眉,她向来喜欢抱着他,却不喜欢被这样抱着,忍不住挣了挣,试探道:“李燃?” “莫动。” 他声音有些沉闷黯哑。 江嘤嘤就真的不动了,她闷头抵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又娇又嗔道:“好了没有?还得去用晚膳呢!” 李燃垂眸,松开了她些许,缓声应道:“好。” 剩下的事,便等到她愿意说时候再说吧。 待用过晚膳,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今夜风有些大将廊下的风灯吹得歪七扭八。 李燃沐浴后穿着黑色的绸衣,身上带着冰凉湿润的水汽,靠在软榻上将江嘤嘤揽在怀里,略带凉意的吻就落在她的眉骨间。 江嘤嘤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中,勾着他的腰身,指尖忍不住把玩着他的衣带。她在酝酿着情绪,琢磨着待会要怎么闹。 然而还没等她酝酿好,就被笔直修长的手捏住了下颌,不悦的掰正了脑袋。 下一刻细密的吻落了下来,微凉中带着几分掠夺的意味。 江嘤嘤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雾气弥漫的杏眼瞪着他。好不容易才从他禁锢的怀中挣脱了开来。她翘着脑袋坐刚坐正了身子,又被他台币给摁了回去。 她有些恼了,重新爬起了身子,揪着他的衣襟坐的笔直,瞪眸看着他。 下一刻腰间有些微凉,竟是带子被扯开了。江嘤嘤有些慌忙的按住了他的手,然后真走了一下道:“等等,膳房的药应该好了。” “什么药?” 江嘤嘤一抬眸就对上了他漆黑的视线,立刻坐正了身子,立刻就悲伤的道:“自是避子汤,若是有孕了怎么办?” “嘤嘤不愿意?”声音带着几分涩然。 李燃并不在意子嗣,他从从前到现在这些年以来,所想所做皆是,如何在朝堂之上拉拢更多的人去对付太子,除此之外旁的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嘤嘤立刻开始,如泣如诉的控诉,可惜手边一时间找不到帕子,她就干脆的扯过了李燃的衣袖,擦着眼角边并不存在的眼泪:“夫君做着这样危险的事情,可知旁人是如何过活的,我便也罢了,若是有了孩子,便要多担心一个人,夫君怎么能忍心?” “夫君既然不肯听我的,若有一日事发,嘤嘤定然是要避得远远的!” 是……这样吗? 李燃眼底有迷茫之色,仅仅只是因为想活着而已。 江嘤嘤立刻趁着打铁,让扶姞端来了汤药,放在了李燃的面前,一边催促道:“夫君快喝吧!” “这个药太苦了,我不要喝,以后还是夫君来吧!” 李燃:“……” 他要怎么告诉她,那不是避子汤。 然而江嘤嘤还在催促着,下一刻李燃已经将那碗药汁推开了。 天旋地转间,失重的江嘤嘤忙勾住了他的脖颈,一瞬间瞪大了眸子。 房内仙鹤灯闪烁着的暖橘色灯光,将两人的阴影点亮拉长,接着床幔落下便恢复了暗色。 江嘤嘤陷入柔软的被衾之中,今日被衾上前还没暖过,丝绸的被子带着凉意贴了上来。她慌忙瞪大眼睛,就要爬起来。 然而李燃已经拢了过来,略带着凉意的吻沿着她眉眼落下,丝丝密密,细密如麻,带着几分掠夺之意,几乎叫江嘤嘤喘不上气来。 她瞪大眼睛指向桌上的东西:“药还没喝。” “用不着那个。”李燃忍无可忍,看着她的眸子道,“明日叫孙太医重新开方子。” 果然被骗了。 江嘤嘤一瞬睁大了眸子,眼底及迅速的闪过一抹怒意,十分生气的要找孙太医算账,还有府上的陈府医。 李燃瞧见她面上都因生气而浮现了一层薄粉色,一双漆黑杏眸敛艳之极,忍不住眼底闪过一抹软色。 他终究是松懈了一口气,将人拉入怀中,裹好被子,道:“那药伤身,以后莫要吃了。” 江嘤嘤整个人趴在他怀中,下颌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抬眸望了过去,额间却落下了轻轻一吻。 她感觉到他身上炙热的紧,带着些隐忍的味道,按在后腰的手臂收紧,几乎叫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然而却也仅仅到此为止了,李燃抬手熄了灯,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怀里,好声道:“睡吧。” 江嘤嘤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坚硬,忍不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却被李燃整个人按住了,江嘤嘤有些沉闷的的应了一声,然后在他的下颌上亲吻的。 却听得一声闷哼声,李燃在她耳边咬牙:“嘤嘤!” 江嘤嘤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脸上的薄粉色更为潋滟了,在李燃推开她要翻身下床前,赶紧在他耳边道。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换别的方法就是了。 然后下一刻,还未吐出的话便被悉数卷走了。 *** 年后元文石之事,形势愈发焦灼起来。李恒的人轮番搜索的证据,想要为元文石洗清嫌疑,然而李燃的人步步紧逼,总是在李恒找到证据前一刻率先将罪证摧毁。 而就在这些日子里,宁贵妃被禁闭宫中,陛下去了几次,含露宫就人仰马翻几次。宁贵妃的身体好像愈发的不好了,然而陛下却仍旧不肯松口,只是让太医住了进去,细心贴身照顾。 皇后的人从来没这样得意过,一时间在后宫之中都扬眉吐气了起来。 日子虽然不平静,但是也勉强算得上安稳。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花灯节,江嘤嘤去岁在江湖之中,还未好好感受过花灯节。 所以还没到日子,江嘤嘤便叫婢女找来了花灯的材料,准备自己多做几盏花灯,到时候挂在院子中。 这些日子李燃和李恒僵持着,每日都极晚回来。不过好在过几日上元节,也是沐休之日。 江嘤嘤和李燃提前说好,到时候要一起去逛元宵灯会。 李燃自是无所不应的。 说这话的时候,江嘤嘤正在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木头碎片,也因此错过了他眼底的暗色。 一直等到上元前两日,江嘤嘤还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直到有小厮送来了一封信,是江瑞送过来的。 信只是极为普通的信,甚至未写什么特别的,只是提到了二殿下这几日的动静。 “殿下这几日,屡屡带人往京郊而去。” 透过廊下看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蓝色,窗边挂着一只金丝鸟笼,里面极丑的鸟上蹿下跳,不安的扇动着翅膀。 江嘤嘤忍不住烦躁的用手里的喂食棍戳了戳它,抽了半天,等他安静下来,这才收了手。 她看着远处的天边,深深吐了一口气。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规则冷嘲热讽的声音,任何事情绝无改变。 李燃…… 到底竟还是要刺杀太子。 那是他在禁苑没走完的剧情,即便是当时被她阻止了,却没有消失而是延后了。 这些天来,他在外面细细筹谋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就好像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件事一样,江嘤嘤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这样急着置太子于死地。 江峙文也送来了信来,言辞激烈的提醒于她,叫她万万莫要插手殿下之事。 不管是任何人,心里总是有那么一根底线。即便是在这之前他对你再好,然而那根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李燃对皇位的执着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不管是任何人干之扰之,下场一定是极为凄惨的。 任何挡在二殿下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癸卯年,正月十日,清晨的时候外边露重的很。 李燃一早便没了身影,连同原本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以武炎为首的从属也都不见了。 江嘤嘤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敛了眉,道对扶姞道:“替我更衣,换一身轻便些的衣裳。” 扶姞还当她要乘车出门,当即一边印下着,一边吩咐婢女去准备马车。 然而,等江嘤嘤换好了衣裳,一袭鹅黄色的裙裳,在扶姞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便率先从棚子里扯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然后便翻身而上,匆匆往城外而去。 扶姞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吩咐人去通知曹栾。 *** 郊外的山路并不好走,这里是一片四处环山的地势,只有中间一条大道可以直通过去,周围山上长满了荆棘和各种高大的树木。 这样的地形,简直极擅长设伏。 江嘤嘤一直策马走到了山道边,这边马儿是上不上去的。她眉目沉着,很快的便将马拴在了一旁的空地上,准备徒步爬上山。 今日下午,太子会路过此地。他是轻服出门的,要出城去查矿山之事,几乎无人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出门。 但是东宫之中早有李燃的内应,之前在禁苑之中,设伏虽然未成,但是也是精心部署过的。如今虽然地势有变,但是再重新部署过后,基本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次的刺杀,李燃和在禁苑之中一样,是亲自过去的。 绝对没有任何一丝侥幸,这是规则在调整剧情,将他重新拉回原本的轨道上来。 江嘤嘤是一个人来的京郊,她走之前特意给江瑞送去了封信,让他出城拖延住太子。然后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身上穿着简便的衣裙,但是即便是再简便,在上山的时候还是会被。周围的荆棘刮到。 山道极其陡峭,周围枯木丛生。然而还是有长得极为茂盛的灌木作为遮挡,风一过,草丛簌簌而动。 冰凉的□□就架在灌木之上,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凉的寒意。 两山之间不远处,已经有车马滚滚而来。 就快了,还差一点。 江嘤嘤身上的裙子是极为鲜亮的鹅黄色,华贵的衣料早已经被周围的荆棘割破了。山路不好走,她绣鞋上的南珠也掉了一颗。 她看着四周连绵的山脉,却始终没有寻见李燃的身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江嘤嘤第一次为人这样委屈自己,她费了这么大劲。 这坏东西,到底哪里去了! 眼看着太子马车将至。 下一刻。 咻—— 箭矢带着锐利的风飞速而来,江嘤嘤尚且来不及反应,一只手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 李燃有些震怒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连带着脑袋所枕的胸腔都在震动:“江嘤嘤,你不要命了!” 这山上都是各种陷阱埋伏,她是怎么跑到这上面来的! 这坏东西居然敢吼她了,她要是不来,按照剧情他就离死不远了! 江嘤嘤委屈,江嘤嘤生气! 江嘤嘤抱着他的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肩膀上有鳞甲,硌得她牙疼。 李燃有些头疼,抬手掐着她下颌将她脸掰开:“要咬回家给你咬,方才在草里钻了许久,身上都是灰尘和血迹,你也不嫌脏!” 江嘤嘤抬起头,这才瞧见他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像是刚杀了人溅上去的十分狰狞,就连唇上是干裂带血。 不由哆嗦了一下,杏眼泪蒙蒙的,原本精致的妆容刚才在他胸前剐蹭也花了一块。 她向来娇气的很,这下定是怕了。 李燃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了下来,抬手拇指将她脸上的那块脏污擦掉,道:“好了,我这便叫人送你府。” 等到这次的事了了,他们便可以高枕无忧。而他也可以亲手捧着太子妃的凤冠,呈到她面前。 “你疼不疼?”江嘤嘤抬手,小心翼翼的去碰他唇角的血渍。 白皙柔嫩的指节在这有些脏污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小伤算什么。”李燃摇头,攥住她的手蹙眉,“这边太危险,我叫人送你走,不要任性。” 江嘤嘤这才看清楚,李燃的后肩胛还扎着一根箭矢,这是方才救她时留下的。原本书里根本没提他在这里受了伤,是因为她来了才造成了,像是什么警告一般。 唇上的血迹还新鲜,应当是方才中箭时自己咬到的。 这坏东西,怎么这么拼! 她也并不想要什么太子妃的位置。 “你不亲自送我回去吗?”江嘤嘤看着他的伤,头一次心里这样堵得慌。 李燃正要转身看她,就见有侍卫匆匆过来禀告:“殿下,不好了,太子的人已经发现了我们。” 山腰上草木茂盛,石头乱七八糟的堆积着。风大得紧,吹起人的额发,叫人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太子的人发现了,也就是说,此事怕是不成了。不但如此,陛下也会知道,怕是要问罪下来。 跟在李燃身边的几个将军闻言纷纷看向江嘤嘤,目光不友好又碍于身份克制着。 此事,要不是江嘤嘤突然出现,他们早就带人将太子拿下了。 江嘤嘤也明白了什么,杏眼强忍着泪看着李燃,脚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坏东西不会还会怪她吧,太子是主角根本不可能死,今日的后果只能是太子重伤李燃被监-禁王府闭门思过。 这坏东西要是敢怪她一星半点,这人的事她以后就再也不管了。 大不了,她就等着他事败她领着他的狗头向太子领赏就是了。 李燃听着侍卫这话,也只是转身凝眉看着她半晌,眼里有些失败后的恼恨,却也只是恼恨而已。在触及她眼里将掉未掉的眼泪时,终于上前两步叹息一声,抬手将人拉进怀里。 “哭什么,此事失败也是我计划不周,又不怪你。” 有些粗粝的指腹温热的,擦过她眼角。 一时间,江嘤嘤原本掉不下来的泪珠子一下子就像断了线一样,决堤了。 这坏东西,不是反派吗?这时候不该要将她扒皮抽筋吗? 对她这么好做什么,哪有他这样做反派的!真给反派丢人! “好了,莫哭了,我送你回府。” 李燃警告的扫了一眼旁边的副将,将怀里人揽过,向山下的方向走去。 “李燃,我脚疼。”江嘤嘤颇有些狼狈的抱着他的胳膊,额间的发丝也松散了开。然而一双漆黑的杏眼却是亮晶晶的,直直的看着他。 “不是让你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李燃刚想说什么,视线却落在她的鞋尖上,原本漂亮干净的绣鞋现在奢华的珠子都掉了大半,看上去竟然是真的崴了脚的样子。 他话戛然而止,有些无奈的捏了捏个脚,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好声道:“上来吧。” 江嘤嘤破题为笑,抱住了他的脖颈。 风吹过草木簌簌而动,凉风习习卷起人额间额发,风大的几乎有些迷人眼。 身后传来无数双愤怒不甘的视线,尖锐的似乎能将人捅穿。 他们大概要气死了。 然而江嘤嘤并不在意,事情竟然没有发生,那就还来得及。 太子没有受伤,那么想来就算事发,也还有狡辩的余地,断然不会罚的那样重。 “李燃……”江嘤嘤勾着他的脖颈,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李燃低声让她好好抱着,山崖陡峭,莫要摔下去了。 江嘤嘤心下稍安,然而却觉得手上摸到了一片湿漉的地方。 她皱了眉,以为自己摸错了,又用手蹭了蹭,有些黏糊糊的。 空气中也泛起了刺鼻的血腥味。 “李燃!”江嘤嘤又叫了他一声,这声不如上一声平和,又急又短促,“你怎么了?” 第75章 第 75 章(修) 京郊离回府还有很远, 因为李燃受伤了所以便选在了就近的别苑安顿。这里是在内城最偏僻的地方,抬目所视远处尽是荒山废田。 苑子是杨家早些年安置的,偶尔会做谋臣密谈时候的据点。园中什么都不缺,地方也大得紧。 屏风后的软塌上铺着厚厚的褥子, 李燃端坐在塌前, 上身的衣衫尽数除去, 白色的寝衣半挂在身上, 露出的结实胸膛上横空有道狰狞的伤痕, 还有左肩肩胛后一指宽的箭伤。 武炎拎进来的老大夫给他伤口倒药粉的手不住的在抖,江嘤嘤坐在旁边的位置, 眉心深皱着, 屏息望着他也不敢催。 众所周知主角可以跳崖不死, 中箭不死,但是反派死不死全然要看运气, 也许作者心情好, 想让他死他便死了,或是心情不好随机死一个,便又死了。规则这样苛待他,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精神绷得极紧,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李燃仿佛没有半分痛色似的,面色沉静着, 将江嘤嘤的脚拿了上来搭在腿上,一边问她:“当真不痛了?” 他神色是有几分不信的,但是嘤嘤娇气向来是忍不得痛的,之前有一次不小心被簪子戳到了手, 冒了一颗血珠子便在他面前叫疼了一整天, 十分生气的将那破簪子扔了。 若是真的痛, 怕是刚回来就要抱着他胳膊好生委屈抱怨了。 但是如今她脸上半分痛意都没有,倒是只顾着盯着他的伤了。 江嘤嘤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他都受伤了捏着她的脚腕还这么有气力。她脚疼死了,但是这是她自己作的,所以这会儿不能承认,嘴硬道:“就是扭了一下,早便不疼了。” 然而李燃却还是有些不信,不顾她的阻拦将她的鞋脱了,这会不必再去瞧袜子,一打眼就知道脚踝肿了。他抬头看向江嘤嘤,就见她一双杏眼已经蓄了盈盈水汽,还在嘴硬道不疼。 额角忍不住跳了跳,不再管她,对将他肩胛纱布边抖手边打着结的老大夫不动声色道:“劳烦先替我夫人瞧瞧。” 老大夫行医几十年一直安安稳稳的,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眼前的都是贵人,纵然他眼拙瞧不出身份,但是也能瞧见这是为箭矢所伤,寻常人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他也不敢多问,生怕这些人让他看诊完就将他灭口了。 手上打包完,老大夫抬着有些褶皱的眸子觑着坐在这贵人旁边的女子,发髻有些松散,瞧着有些狼狈但是却掩不住眉眼的骄纵跋扈之气,方才他给贵人上药的时候这女子望过来的视线似乎要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贵人的喜好倒是挺特别的,喜欢这样凶悍的女子,还这样纵容珍视的模样。 李燃捏着她脚踝的腕骨皱着眉将袜衣往下拉了些,果然已经红肿了,她还用力想将脚抽回去,但是李燃捏得极紧,以为她是怕了,好声道:“叫大夫瞧过便不痛了。” 老大夫经验还算老道,虽然有些手抖的毛病,但是正骨起来倒是利落。隔着袜衣轻轻一推在江嘤嘤叫疼前便将移位的骨头正了回来,一边让人去准备消肿的草药来给她敷上,一边道:“夫人崴了脚还走了那么远,这不养个半个月怕是不行。” 江嘤嘤当时要找人倒是没顾得上疼,等到见到人方才痛意。虽然回来的时候没有自己走,但是脚还是疼的。 此刻看着李燃眉心都凝重的皱了起来,便有些忍不住心底泛起的委屈之意。 等到老大夫将两人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便出去了,外面还有不少手上的士卒。 邹临进来了,绷着脸色行礼:“殿下,左将军和乌暨轻骑带人去追了,其余人都撤回来了。此次传回的消息有误,不知是暗棋背叛还是太子早有防备,属下已经着人手去查了。” 他冷肃着脸,几乎是强忍着的,没有看向皇子妃。 “不必了。”李燃垂眸神色淡淡,清润的语气也波澜不惊,“来不及了。” 邹临抬手行礼的动作僵硬住,背脊也僵直了。 很快,他又缓慢的放下手,站直了身子。 武炎也在,他从进来的时候神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却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李恒的人已经逃掉了一些回去了,即便是左将军和乌暨将人追回行刺成功,刺杀之名定然也是洗脱不得的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皇子妃。 江嘤嘤抱着被裹成粽子的右脚,没有在意他们的视线,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也并不觉得愧疚。若有人对她心怀误解,她只会盼着人误解得更深些,将他们气死才好。 按照原本的剧情,外面有许多人早该是死人了,在他们随李燃策划禁苑行刺失败的时候,就已经应该死了。 她改剧情之后,这些人又短暂的多活了些时日。 但是到底是无用的。 “你什么也做不了。” “该死的人,还是会死。” 规则的声音,适时的浮现在脑海。 江嘤嘤素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她养的那只丑鹦鹉几番啄了她的手,也还是好生生的活着,每天吃着最好的虫子和粮食,被人好生生伺候着。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东西,她向来是不会苛待的。 李燃麾下之人,其实也差不多勉强能和家里的那只丑鸟比拟,偶尔不痛不痒的啄两口,她也不会在意。 在人真的死前,她到底还是要阻止的。 李燃也察觉到他们身上的气压不对,抬眸淡淡道:“你们先退下吧,外面也不必守着了,除了咱们自己的人,其余都让人回去吧。” 邹临走之前,眸光深深的看了皇子妃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等到满屋的人都退下了,江嘤嘤抱着他没受伤的胳膊,将脸颊抵在他肩胛上,漆眸有些空荡荡看着不远处屏风边打开的侧窗发呆。 她今日穿得轻便,这会儿感觉有些冷,抱着李燃的胳膊就揽得更紧了些。其实李燃身上也凉得紧,箭矢拔下后他失血有些多,背着她下山后有骑马赶来这边的。 李燃的视线也落在了那道大开的窗外,院中正好有一棵小槐树,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的树叶在风里微微晃动着,像是再挣扎般。 但是用不了多久,风就会卷着它们,归于最终的归宿。 光透过窗照进来了,有些晃眼。 李燃收回了视线,看向嘤嘤,声音有些平稳:“嘤嘤今日来,是为了太子?” 江嘤嘤听着这话,顿了两秒,猛然便坐起了身来,一双漆黑杏眼陡然添上了生气看着他,不可置信:“夫君在说什么?” 即便是她不说,他也应该知道才是,怎么竟还这样想。 “没关系的。”李燃看着她,眸底都带轻松,又转回视线,看向窗外,平静的道,“都没关系了。” “什么没关系。” 江嘤嘤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天下所有人都觉得李恒好,所有人都该喜欢李恒。 即便是男主光环普照,那又如何,全天下女配都该去喜欢他吗? “就是以后要委屈嘤嘤了。”李燃牵起她纤细的手腕把玩在掌心,垂眸瞧着她柔嫩的指尖。 这次回去,父皇震怒之下不知会如何处置,必然不会轻易放过的。不论落得个什么下场,嘤嘤都一定是在他身边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能难以庇护她,怕是要受一阵苦。 他轻轻吐了口气,道: “若是可以,来年上元节,再带你去看花灯。” 没过多久,外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人心头上一样,夹杂着些叫人不安的争吵。 江嘤嘤心头一紧,手便被李然攥住了,李燃安抚的看着她,一如当日大婚时一般:“一会儿可能会有些乱,嘤嘤莫怕。” 很快禁军便闯了进来,门开了一阵冷风便灌了进来,吹得人心头一荡。为首之人一身甲胄,站在门前便挡住了外面的光,他面容肃色:“奉陛下口谕,召二皇子进宫。” 其身后,跟着乌鸦鸦一片的黑甲的禁军,武炎和邹临几人不知在哪里。 李燃随着那禁军将领一起离开了,剩下的进军没有为难江嘤嘤,见她脚受伤了,也专门叫人扶着送她回了府邸。 * 从江嘤嘤抢了马独自出门后,扶姞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快急疯了。若是等殿下回来发现皇子妃不见了,他们定然也别想活了。 然而,曹栾找了好久也没有让人找到,殿下的人也联络不到。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皇子妃回来了,却是被禁军送回来的。 皇子妃的脚受伤了,众人也不敢多问。扶姞赶紧让人去陈府医请过来,江嘤嘤却道不用了,已经看过大夫了。 江嘤嘤没用午膳,这会儿瞧着还蔫蔫的。青芜说让人给皇子妃备准备些吃的,却被江嘤嘤拒绝了。 伤了脚之后感觉疲惫的紧,便先一步回房休息了。 等到天黑之后,李燃才回来。 江嘤嘤睡醒之后看着窗外漆黑的景色,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 房间里没有点灯烛,也无人伺候。江嘤嘤刚要叫人,就看到身侧靠着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李燃攥住了她的手,给她掖好被子,让她莫动。 江嘤嘤借着外头照进来的月光,才瞧见他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些迷惘和疲倦。 “夫君!”她唤了他一声,扯了扯他衣角。 她已经想象到,这坏东西站在陛下面前,被斥骂问责的样子。 从从前到现在,即便是皇帝再过不公,再有偏袒。李燃始终是对他有那么几分期望。 但是到底期望只能是期望。 她抱着他的腰将脑袋抵到了他的胸膛上,抱得很用力。 李燃垂眸攥着她的手,拿在掌间细细摩挲着。 “嘤嘤。” “嗯?” 李燃贴近了她几分,有些坚硬的下颌抵着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眼底雾霾弥漫。 “嘤嘤会一直都在?” 江嘤嘤胡乱的嗯嗯了一声,下颌被指尖捏着抬了起来,有些错落凌乱的吻便落了下来,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 她勾着他的脖子,亲了回去。 外面的槐树枝叶在风中簌簌敲打着,起风了。天色漆黑阴沉,明日许是会下雨,但是都没有关系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是极暖的。 其实禁闭府邸也算不得什么,纵然府上婢女小厮人人自危,然而江嘤嘤和李燃两个都是该吃吃,该喝喝。 倒是有闲情逸致了起来。 李燃受伤了,左侧肩胛不能动,倒是不影响他提笔练字画。 府邸外面看守着一圈禁军,外面的消息彻底传不进来了。 江嘤嘤知道,此刻朝堂上,只有杨家人在力排众议给二殿下解释。 李燃好像也不急了,只是在府中安安心心的养着伤。他素来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候,倒是安稳的在家中写字作画,好像已经不想着如何重新出府,挽回圣心之事了。 江嘤嘤确实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的,李燃作为反派从来都是撵不死打不倒的,永远都是锲而不舍的,绝对不可能颓然放弃。 果不其然,江嘤嘤瞧见有人竟然在进军的眼皮子底下,给李燃递了信。 随着信一同进来的还有一枚女儿家用的发钗,十分精致玲珑的模样。 李燃是独自在朱楼之中看的信,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便将那信摁在炭盆里,用火石点燃了。 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有些阴沉。 焚烧后的香味弥漫在房间之中,然而下一刻,门口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江嘤嘤却是推门而入,果不其然便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发钗,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李燃,这是什么!” 李燃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暗道不好,赶紧走了出来道:“这是旁人送过来的,等出去后便给送回去。” 江嘤嘤怎么能不知道这个簪子的意思呢,无非就是信物罢了。这样的情节,在书里就有过一遭了。 如今李燃被困在府中,管不到外面的事,府邸之中如今是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他也无法自救。 而陛下不可能理会杨家的求情,但是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他,那便是嵇泰宁。 他若是要帮忙,那也不能是白帮的,信纸上所提着的就是要求。 江嘤嘤知道他不会答应的,心中还是觉得不爽,定时要软磨硬泡的闹一闹的。 两人一直从前面磨到了后院,江嘤嘤气匆匆的在前面走着,李燃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好声说这话。 院子里点着暖色的风灯,婢女见主子们回来都自觉退下了。 关上房门,江嘤嘤转身坐在了软榻前,李燃叹息了一声跟了上去。 “夫君是想纳侧妃了是不是?”江嘤嘤抱着枕头,一双漆黑的杏眼,拢上零碎的波光望着他,神情控诉,“你是不是还想给别的小妖精捏脚,剥虾,喂橘子?” 哪家主君去伺候妾的,况且他什么时候说要纳侧妃了? 李燃觉得有些头疼,他看着抱着被子青丝披散和炸毛狮子一般的江嘤嘤,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嘤嘤在想什么,我避子药都吃了,你还不信我?” 江嘤嘤当然知道他不敢,她枕头下的刀可不是吃醋的,一边抬头斜了李燃一眼扬声道你敢,一边去摸枕头下的刀。 然而摸了半天没摸到,后知后觉想起来已经被自己放起来了。 李燃瞧见了,叹息一声将腰间的麒麟刀塞到了她手里:“是找这个?” “这不是我那个,我不要!”江嘤嘤看了一眼,抬手一把将其打掉。 匕首掉在了被子上,正好就在李燃的腿边,灰金色盘麒麟纹匕首是陛下亲赐的,府中人谁不知道殿下一直随身带着谁也碰不得,江嘤嘤却不在乎。 “这把匕首是玄铁所制,锋利无比,比你那把好。”李燃看着她耐心说着,将匕首重新拿起塞进她手里。 江嘤嘤看着他还算有诚意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接过了匕首,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可要小心点,要是后院真多了什么人,我可不保证这刀上会沾谁的血。” “好,我记着呢。”李燃好笑,“别闹,在家便也罢了,在外边莫要对着旁人这样亮刀子。” *** 而此时皇宫之中,含露宫中点点宫灯如星火般亮起。 贵妃坐在软塌前,低眸绣着手里的帕子,她其实并不常做绣活,但是此刻坐在这里倒也安静祥和。 宫女们在旁边站成了一排,静若寒蝉。 皇帝坐在旁边坐了许久,面前的茶水也早已经凉了。他没有动,一双略微褶皱的眸子只是静静的看着贵妃,眼底深陷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手里转着茶盏,许久也未发一言。 宁贵妃好似当他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将手里绣好的帕子给了身后的宫女。 “备水,本宫要沐浴。” 宫女们应着是,匆匆的就下去了。 候着的功夫,宁贵妃又拿起了桌上残存的棋谱,自顾自的对着棋盘下了起来。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抬眸看向了她,声音有些暗哑:“爱妃还要多久,才能看见朕在此处?” 宁贵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清脆的声音叫人神魂一振。 她还是没有理会皇帝,手里轻轻拨动着棋子。 只是捏着棋子的手略微用力,指关节都已经泛起了潋滟的红色。 细密的长睫垂下,掩藏了眸底的凉薄笑意,带着丝丝嘲讽。 皇帝终于起了身坐到了她的对面,从洗碗里拿出了一颗白子,在宁贵妃落下一子后,便紧跟着一子。 宁贵妃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眼底带了几分怨恨,凉薄的道:“臣妾如今是戴罪之身,陛下留在此处怕是不合适吧?” 皇帝自然是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心中微梗,将棋子收拢进了掌心,缓和了片刻十分理直气壮的道: “有什么不合适,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去哪便去哪!” 却只字不提,她所犯何罪。 宁贵妃唇角抿了抿,将棋盘上的棋子整个的拨乱,却是一字一句的道:“可是臣妾现在,根本不想看见陛下。” 皇帝猛然抬起了头,就看见宁贵妃平静的眼底带着的嘲讽。 宁贵妃起身站在他的面前,一扫往日的温婉,看着他的面容,一字一句的讥讽道:“如今看见陛下这张面容,就让臣妾想到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 她凝着眉,一字一句的道:“想起那个雪夜,臣妾腹中的孩子,就这样毫无知觉的没有了。”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啊,陛下,您心里不难过吗?” “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个孩子没去看过您吗?” “想来他也是不愿意见到你的。”宁贵妃字字句句控诉着,唇角带起了癫狂的笑,“可是她还记得我,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看我。” “陛下知道吗,从刚刚怀上她的时候,臣妾便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一个多可爱的乖孩子啊,会软软糯糯的叫着母妃,拉着臣妾的手不放,说要吃母妃做的糖糕。” “陛下知道,进宫的做法事的道人说什么吗,他们说这个孩子是枉死的,所以阴魂不散不能投胎,只能待在母妃身边。” “臣妾想给她做糖糕,可是她却吃不到了。陛下说想吃臣妾做的糖糕,陛下又凭什么呢?” “在深宫的每一个日夜里,臣妾都盼着这个孩子尽快出生,来到臣妾身边。可是呢,是陛下和皇后毁了这一切。” 在宫中即便是夭折的孩子也是不能烧纸祭祀的,未出生的孩子根本算不得孩子。 而当日宁贵妃分明可以否认自己那事是自己所为,她偏偏要应承下来了,就是想告诉皇帝,她就是忘不掉那个孩子。 不仅如此,那件事情也是皇帝的错处,她要他用他的错处来罚她,就是为了折磨他。 她一字字一句句深深控诉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刺一样直戳着皇帝的心底。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几乎攥不住手里的棋子。 然而,宁贵妃看着他又道:“如今陛下让臣妾失去了一个孩子还不算,还要伤害臣妾仅留的唯一的孩子了吗?” 宫外之事到底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皇帝猛然抬起头看向她,将手中的棋子猛然扔向棋盘,那棋子便飞溅开来,有一颗打到了宁贵妃的眼前。 皇帝眸子一顿,到底是收敛了几分怒气,沉了声道:“李燃行刺太子,证据确凿,朕没有立即处置他,只是将他囚禁于府邸之中,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杨姒欢,你莫要太过放肆!” 宁贵妃扯了扯唇角,笑了笑:“臣妾怎敢放肆。” 正是因为她知道从一开始就留不住李燃这个皇子,所以才会那样期盼着那个女儿的到来。 可是这一切都被毁掉了。 第76章 第 76 章 rg “燃儿素来仁孝,断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陛下素来不在意他,定然也不记得了。从前陛下染疾,是燃儿侍疾在侧,亲自尝药。” “在他还年纪尚幼之时,便会自觉为陛下分忧,用皇子的身份去各地兵乱之地稳定军心。即便是受了伤回来,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 “这样一个自小乖巧的孩子,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宁贵妃抬首漆黑眸子深处带着怨恨,声声质问着逼迫着,“陛下只听一人之言,却当真不给燃儿留一丝余地吗?” 证据确凿,怎么可能呢? 皇帝那样想让杨家死,若是当真证据确凿,怕是杨家早便被借此拿下了。可是如今只将李燃麾下和北衙军的几个副将拿下了,那便是还有狡辩的余地。 皇帝深吸了口气,指尖都克制不住颤抖着,他勉强稳住了心神。宁贵妃从来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疯的神色,即便是从前他久久不愿册封次子为王放他去封地,即便是他派遣了诸多危险的差事。 如今却是头一次,宁贵妃这样直白的质问他。 她怎么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怎么能有怨念! 还这样直白的表露。 殿中墙角漆红的柱子边挂着一道道帷幔,一排仙鹤立灯星星灯火明灭不定,精美绝伦的美人山水绣屏透着昏暗的光影。 首发网址rg 君王一挥袖袍,侧过身去,灯火勾勒着他的面容,显得那样晦暗不定: “杨姒欢,你莫要觉得得朕宠爱便可以这样得寸进尺,妄图干涉前朝之政!” 他这是在提醒,想让她继续做那只被囚在掌心随意□□的金丝雀,有些小脾气也无妨,他可以纵容着,却不能不知自己是谁去插手自己不能插手之事。 本以为宁贵妃还要再闹一闹,却没想到只是听到极平静的声音。 宁贵妃仿佛方才已经将那些紧绷着的情绪发泄完了一般,一下便卸下了全部的气力,她唇色泛白用帕子掩唇咳了咳,闭了闭眼仿佛将那些隔阂在其中的事情全然不存在一般。 “是臣妾事态,请陛下责罚。” 她整理了衣裙,盈盈下拜行礼。 皇帝转过身来蹙眉,三两步便上前将人扶住,沉声:“地上凉,你这是做什么?” 他眉心紧锁,捏着她的手腕都发紧起来。 被强行制止宁贵妃神色自若的起身后退了几步,整理了衣袖,依旧如往日那般温言道:“陛下方才说想吃臣妾做的栗子糖糕,臣妾这便去做。” 这样的闻言软语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刺在心头的针,皇帝瞧见她唇色惨白,方才定是神伤至极的,如今这样强忍着,哪里还想着什么栗子糖糕。 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到了怀中,好声道:“你莫要这样赌气,明日宫宴繁忙,后日朕便让二皇子妃进宫陪你便是。” 却决口不提李燃之事,但这也足够了。 宁贵妃掩下眸底暗色,靠在君王的怀中,发髻间的金叶禁步在灯烛的微光中微微闪寒芒。 整个寒露宫寂静无声,贵妃娘娘夜间旧疾复发,如今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皇帝却没走,端坐在正殿之中,满目阴沉。 整个殿中灯火通明,照着阶下跪着的一排宫女内侍。 太监站在陛下身侧,扬起尖锐的声音道:“说,到底是何人私传消息给贵妃。” 宁贵妃从来不理世事,也从不关心外面那些事。整个含露宫中几乎被人安插成筛子了,只是各宫的人不知道,在宁贵妃身侧待最久的探子就是皇帝的人,却保贵妃的一个风吹草动都能了如指掌。 而这些年,宁贵妃却是从来都不会私会杨家的人,也并未插手杨家及皇子间的纷争。 但是如今却有人将这样的消息传入含露宫中,其中居心细思可知。即便是她已经再三后退,但是就是有人想要逼着她疯,逼着她出手,让她走向深渊。 殿才伏跪的宫人几乎被冷得打了个寒噤,心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上元节是个盛大节日,城中内外早就张灯结彩,热闹不已。这些热闹都是外面的,府邸外依旧围着一圈禁军,婢女随侍都不敢高声说话,里外都清寂得紧。 这是江嘤嘤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上元节,可是她却一次都没有瞧见过城中话本描述的那样鼎盛的热闹。 上一次是因为在江府养身体,这一次本想着与李燃一道街头赏灯,但是到底也去不成。 在好几日前,江嘤嘤便已经叫人着手去准备花灯了,甚至还有兴致自己做了好几个。如今全都着手叫人挂在了廊下,在院中的树之间也穿上了绳子挂上了各色花灯。 府中清寂得紧,一串串的漂亮花灯泛着暖黄色的光芒,点缀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也只有自己赏罢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漆黑的夜色将整个府邸笼罩,月影昏沉催人入睡。 江嘤嘤披着一身鹅黄的狐裘,站在漆红的长廊下看着面前一片她亲自让人一盏盏挂上去的花灯,明亮的灯光在冷风中微微摇曳着,有些晃眼。 她让扶姞将凳子搬了出来,此刻宫中应当是热闹的紧,侧过身来瞧见一身墨色麒麟纹衣袍站在自己身侧的李燃。 朦胧的光线笼罩着他隽秀的侧脸,显得有那么些宁静。 没有看到府外的花灯,江嘤嘤有些失落,她抱着李燃的胳膊,整个人都显得怏怏的,有些倦怠。 李燃瞧见她这副模样,就牵着她的手带她上了阁楼,一起坐在廊下俯瞰着整个府邸。 入眼望去,处处灯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像是银河破碎跌入了府邸之中。 暮风吹起了江嘤嘤前额间柔软的碎发,她坐在李燃身侧看着远处,因为有些冷便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上也凉的很,江嘤嘤抬头的时候能看到他绷紧了下颌,她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娇气得紧:“夫君,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府啊?” 李燃垂着眸,慢条斯理的看着楼阁下明明灭灭的灯火,一边安抚道:“不急,再等些时日。” “我想去看花灯。” 江嘤嘤掰着手指数着外面还有哪些好玩的,李燃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好声安抚着,过些日子出去后便让人将满京城好看的花灯。 虽说是幽禁府中半年,但是李燃当真是不可能这样安生的待在府中半年。 若是要按照初中剧情走,他这会儿已暗中联系党羽,想好法子了。准确的来说,从失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重新开始。 江嘤嘤整个人窝进他怀里,慵懒的眯着眼睛,李燃垂眸把玩着她的发,狐裘盖在两人的身上温暖的紧。 少女伸出白皙柔嫩的指尖,摸了摸他肩胛处伤口所在的衣襟,小声的问了一句:“李燃,疼不疼啊。” 她声音又轻又软,是很不常见的温柔。 江嘤嘤觉得自己扭伤了脚就已经够疼的了,而当日那个箭矢就这样扎在他的肩胛上,那样多的血沾的她满手都是。 “自然是疼的。”李燃垂眸看着他攥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复杂,声音轻缓,“若有下次,嘤嘤下次可还会乱跑了?” 江嘤嘤却避而不答,还住了他的腰身,将脑袋抵在他未受伤那一侧的肩胛上,一边道:“太子这次没有受伤,陛下震怒,但是也应当并非没有辩驳的余地。” 她蹙着眉头,仔细分析着,思索着如何能够脱罪。 李燃攥着她的手没有说话,气息有些低沉。停顿了半响,他道:“嘤嘤还想我能重新出去?” 即便是出去之后,重新对付太子? “那是自然。”江嘤嘤翘起脑袋,一双漆黑的杏眼蹙眉仔细看着他,生气的道:“夫君在想什么,嘤嘤自然是想要夫君好好的。” 她话里的关切却是不似作假,白皙柔嫩的指尖攀着他的衣襟,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 李燃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身,没受伤的右臂将她的腰揽得极紧,努力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 江嘤嘤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她瞪着一双漆黑的杏眼,怀疑他是在报复,于是不高兴的在他的右肩胛上咬了一口。 然而李燃只是捏住她的下颌,便让她松开了口,下一刻,江嘤嘤感到眉眼间有些一凉,是他低着脑袋,细细密密的吻在她眼角停留,眷恋又珍重的模样。 江嘤嘤就抬了手回抱住他,紧紧的蜷缩在他胸前。 *** 次日,宫中的马车便停在了府邸门前,侍从匆匆的。拿着令牌进了府邸,宣召让二皇子妃进宫陪伴宁贵妃。 这封旨意来的有些不明不白,透着些奇怪的味道。宁贵妃在宫闱之中烧纸,意图诅咒皇孙,被陛下下旨幽禁含露宫中。 有人以为就凭着陛下对皇孙的重视,林贵妃也该失势了,却不想就算宁贵妃被幽禁空中,皇帝竟然该上她那去还是上她那去。 甚至于还让人进宫来给她解闷,这叫禁的哪门子闭,这简直就是找个由头,让旁的宁贵妃不愿意见的人莫要去打扰她罢了。 江嘤嘤进宫之前也满腹思虑,皇帝怎么会愿意让她进宫?她疑心是贵妃做了些什么,不过如此也正好,这些日子被困于府中,她与江家的联系便也就此断掉了。 含露宫中依旧如往常一般,宫女来来回回行步其间,宁贵妃一袭清烟色的宫装,那一双有些温柔的眸中依旧含着宁静娴雅的笑。 看到江嘤嘤过来,将人叫到了身前,拿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细细的摩挲着,一边笑道:“嘤嘤也好些日子没来了,母妃进来又新研究了几个糕点,嘤嘤可要尝一尝?” 却是绝口不提李燃之事。 江嘤嘤却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她抱住宁贵妃的胳膊,笑眯眯的带着人往前走,口中道:“好啊,母妃做的多一些,嘤嘤回去的时候再带些回去。” 说起来,李燃应当也有许久没有尝过宁贵妃的手艺了。 宁贵妃自是无有不应的。 江嘤嘤却敏锐地注意到,宁贵妃这些日子又消瘦了不少,眉心顿时掐起。 等到宁贵妃进了膳房之后,江嘤嘤这才看向了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紧声问道:“这些日子,发生合适了?母妃可有每日喝药?” 向蓉瞧着皇子妃关心的模样,忍不住鼻尖一酸,赶紧将当日之事全盘拖出。 皇子妃从上次来之后便叮嘱着她,莫要让娘娘单独一个人喝药,一定要仔细的盯着。 向蓉知道,如今也就只有殿下和皇子妃会这样关心娘娘了,一边又忍不住道:“这些日子,娘娘都有喝药,只是那药初起还有作用,如今效果却越发的低微了。” “昨日陛下过来,娘娘的旧疾便又犯了,是太医来给娘娘施了针,又重新喝了药,这才好些。” 江嘤嘤不太信的,宁贵妃只是早年落下了病根子,身体虚了些,只要用药好生调理补一补,还是能好的。 她拧着眉心,打算一会儿从含露宫出去,再去找孙太医问一问。 就在宁贵妃让人将糕点端上来之际,这时候外间有宫人通报,道:“陛下到了。” 皇帝好像知道这会儿宁贵妃心情定然不错一样,偏生生的就挑在这个时候 来了。 宁贵妃安抚的瞧了江嘤嘤一眼,然后便整理了衣裙向宫门处走去。 很快一袭月白龙袍的皇帝走了进来,他眉梢还有些沉闷,看见宁贵妃面含轻松之色的迎了出来的时候,眉眼稍稍缓和了一些。 一边牵过她的手,好声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宫人们纷纷行礼,拥簇着两人向殿中走去。 宁贵妃却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却没抽得动,看向了一旁的江嘤嘤,唇角挂着一如往昔温和的笑:“原本还是有些闷的,见到嘤嘤便好了。” 皇帝终于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少女,少女生的乖巧,一双漆黑杏眼犹如半坛弯月,带着盈盈的笑意,似乎一点也不惧怕他一般。 他不动声色敛眸,磨梭着指节道:“怎么,二皇子妃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嘤嘤自然是比那些什么灵丹妙药还要好上百分的。”宁贵妃若有似无的扬唇,不动声色的道,“嘤嘤啊,可爱的紧,也最喜欢吃臣妾做的糖酥了。” 江嘤嘤甜腻腻的挽着母妃的胳膊,视线却敏锐的瞧见,皇帝原本自如的背脊紧绷了一瞬,原本面容上还浮现的轻松的笑意便敛了起来。 她漂亮的眉梢微扬,忍不住翘唇在心底啊了一声。 宁贵妃向来知道怎么在皇帝的心底扎针,每一下都十分的精准。 这可太叫人喜欢了。 桌上还放着宁贵妃新做的糕点,每一块都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江嘤嘤坐在宁贵妃身侧,听着皇帝与宁贵妃叮嘱,让她仔细休息,莫要为那些旁的事情伤神。 宁贵妃自然是好生生应下了,一边扬起唇笑着。 然而笑着笑着,那笑容边又落了下去,他将白瓷盘朝江嘤嘤的方向推了推,让她多吃一点,凉了便不好吃了。 那双眸子里似乎有点点莹莹润光,却是正说着,又突然用帕子掩唇,重重的咳了起来,他咳得十分用力,江嘤嘤眼尖的瞧见那被他捂在唇边的帕子上,闪过一抹红色。 抬头望向皇帝的时候,果不其然瞧见他眸色一紧,接着便是对宁贵妃身后侍候的向蓉沉声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几乎是将桌上的杯子都捏紧了。 江嘤嘤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宁贵妃却及时的止住了咳,将唇边的血丝不动声色的擦去,一边扬着有些惨白的唇笑了笑:“陛下莫要为难太医了,臣妾自那年落下病根之后,多少太医看过也没有用。人的命数便在于此,强求不得的。” 皇帝向来是见不得他说这样的话,沉了声道:“朕养着太医院的那些个废物,不是为了养着玩的,若是连你的体虚之症也治不了,那这样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宁贵妃拿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水,有些虚弱的道:“每日汤药灌着,臣妾这个身子骨臣妾自己知道。只是臣妾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燃儿了……” 她说到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又重新用帕子掩住了唇咳了两声,一边咳一边道:“是臣妾无状了。” “那逆子便这样值得你替他求情!”皇帝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瞬间沉了脸色,捏紧了手里的杯盏。 江嘤嘤忍不住皱起了眉心。 太医是一直候在含露宫的,一有动静便立刻提着药箱赶了过来。给主子们请了安之后,便熟练地架起了脉枕,给娘娘看着。 宁贵妃是一副病重憔悴的模样,见她并未再提起李燃,皇帝强忍着缓和了些神色。 太医很快的看诊完了,恭敬的道:“娘娘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太过伤神。原本身子变不好,如今思虑一重,这身子便拖垮了。旁的倒无什么大碍,微臣这就给娘娘开个安神的方子。” 听见太医这般说话,皇帝的眉心立刻皱成了川字,他神色微冷看向了宁贵妃:“宫外那些事情,你莫要听宫婢们瞎传,昨日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都是些旁的宫里安插进来的,你也不管管,朕便替你管了。” 宁贵妃好似这才发现一般,有些惊讶地撑着脑袋,叹息道:“竟是被陛下处置了,莫怪臣妾这些日子看到宫女都是些眼生的。只是他们传的原也没错,若不是听他们所说,臣妾的子嗣被冤枉至此,臣妾也当真丝毫不知。” 一旁的太医几乎忍不住想去擦额间的冷汗,手里却是刷刷不停的写着方子,听到这些东西生怕自己被灭口。 很快他手里的方子写完了,赶紧请向蓉带着他去抓药熬药。 皇帝见她又提起此事,顿时没心就沉了下来,沉声道:“李燃属实不孝,明是知道你这样为他操心,还要犯下此等大事。” 宁贵妃神色微暗,听着皇帝又指责起了李燃,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用了午膳之后,向蓉端了药过来伺候娘娘用下,宁贵妃用了药之后便泛起了困意,皇帝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叮嘱她下去好生休息。 便起了身,想要离去。 江嘤嘤却是看向了皇帝,那双乖巧的眉眼,踌躇又试探地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不知儿臣可否能请陛下移步侧殿,有些话想与陛下道。” 皇帝有些老迈褶皱的眼睛凝眸看着她,又想起了方才宁贵妃所说的话,这一眼于是便带上了些异样,他到底还是沉了声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江嘤嘤却固执的不肯,偏要让皇帝移步偏殿。 皇帝看着她倔强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也不知想起了谁,到底是没有拒绝。 偏殿之中极为寂静,角落的仙鹤香炉中,点燃着寥寥安神香。 “有什么事情,你便说吧。” 皇帝原本打定了主意,以为他是要替李燃求情的,唇角冰冷的扬起,已经想好要怎么叱咄她了。 然而江嘤嘤却是扬唇笑了笑,眉眼张扬的,吐字清晰道:“李燃有您这样的父皇,真是他这辈子最莫大的悲哀。” 第77章 第 77 章 rg 漆红的廊柱边垂下青色的帷幔,被风轻轻拂动。麒麟铜香炉的安神香飘散的香云抖了抖,又迅速飘散开来。 空气中静谧的可以听到针掉落的声音,叫人心悸的死寂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两道身影相对而站着,一高一低。 帝王威仪是从沙场到朝堂磨砺出来的,他便是轻描淡写站在那里,万万人皆要臣服。 乖巧的女孩儿杏眼盛满了嘲弄戏谑的笑,她高抬着下颌,似乎无所畏惧。一袭杏黄的珍珠袄裙,端得是华丽娇气的模样。 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向来是如此,即便是对着君王又如何。 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只鄙陋的老鼠罢了! “尔敢?”帝王拧了眉,眼底尽是冷然之色。他负手而立,衣襟上的龙纹盘旋在万卷山河之上,闪过冷凝的寒芒。 江嘤嘤轻啊了一声,一脸不赞同的摇头,翘唇反问:“我为何不敢?李燃敬重你,即便是你再怎么苛待他,他也依旧记得你是父皇,自小便无论何事定要做到极致。但是陛下又何曾对他有几分眷顾?” 她侧了身,看向殿外光照进来的方向,鬓间的海棠金流苏步摇微微闪了闪。 又恰到好处的停住了步子,折过身来,杏眼眼角带着微笑:“即便是我夫君未曾做过之事,陛下也可以以此为罪证,折断他羽翼将他困于府邸之中。” 记住网址rg 杨家势大,当年杨家送宁贵妃进宫,便是打定主意要扶持自己家的皇子登上那个位置。 而皇帝也打得好算盘,要想毁之必要让其先狂之,先将其捧到最高位,再寻其不慎之时将其推下万丈深渊。他宠宁贵妃,以及让李燃这个有杨家血脉的皇子出生,就是为了等杨家有所动作后将其以及党羽全部一网打尽。 他们都将李燃视为自己的棋子,皇帝要更狠一些,他压根就没想要李燃活着。皇子成年后本该封王,然后遣其去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这几代之内只有李燃这个例外,皇帝始终不能放心让他离开。这看着是恩典,但是于李燃来说也是极危险的,他势力盘踞与京中,与太子有了这样多的冲突,太子若是登基稳固低位的第一步就得是清除李燃一党的势力。 “陛下从未将他当成子嗣看待,只是当成棋子,淡漠了这些年,想来也没打算给他留什么活路。既然是早死晚死都得死,我又何必对陛下敬着。” 皇帝几乎便要让人将其拿下,然而江嘤嘤却又看这他,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是要处置嘤嘤?是因为嘤嘤说的太过直白,伤及您威严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皇帝。 皇帝当然不会放过他,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当即要唤人进来。然而在开口前就听江嘤嘤十分无赖的啊了一声道,“儿臣怎么敢忤逆陛下,必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李燃定是要恨死陛下了。” “他当真是傻得紧,即便是陛下如此待他,他如今在府邸之中也依旧挂念着陛下。如今陛下要处置我,正好叫他瞧瞧陛下是如何的凉薄,等母妃醒来又会如何看陛下?” 身量纤细的少女站在皇帝面前却丝毫不晓得势弱,她秀气的眉眼间都难掩恶意,唇角也嘲讽的翘起。 只要她想,她向来有气死人的本事,那眼角眉梢都带着餍足的愉悦。 许久不做恶毒女配,但是再做起来也丝毫不觉得生疏。 “嘤嘤只是替夫君抱不平得紧,这些年来陛下对他的关心屈指可数,赐与太子的东西各种由头的都有,对于嘤嘤夫君,却是少的可怜。” “唯有多年前的一把玄铁金柄匕首,是当年他秋猎时候,替自己争取来的。因为是陛下所赐,这些年来真是不已,一直随身带着,不许旁人触碰分毫。” 少女转过身,眉眼沉静,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波澜不惊的语气,一字字一句句诉说着李燃这些年的委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有些老迈的眼睛看着她,好半晌却没有说话,愤怒竟然离奇的渐渐消退。 许是江嘤嘤话里倒也有他不得不在意的东西,于是拿原本盛满怒火的面容瞬间变偃骨作息,更为阴郁沉静起来。 而江嘤嘤将想骂的话骂完,便又重新恢复了那副乖巧甜蜜的笑容,微微扶身行了个脸,便从他的身前走了过去:“嘤嘤告退。” 皇帝站在原地,漆眸晦暗的看着她,却没有阻止。 帝王威严不可冒犯,然而作为一个君王也不可无气量,若是他当即就处置了江嘤嘤,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也有旁的原因。 江嘤嘤看似嚣张的将人骂了一顿,让自己心中好歹畅快了一番,也透露了一个讯息,李燃对父皇向来敬重,素有孺慕之情。 李燃麾下之人行刺太子,其中还有北衙军的人,这样大的事,讲出去不是李燃所为都不会有人信。 但是到现在为止,被抓进去的随侍也没有一个将李燃供出去的,所以即便是如今陛下想用李燃勾结杨家行刺太子的理由将李燃和杨家尽数拿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李燃要想从府邸出来,只要将皇帝安抚气顺了便好。这一步看着简单,却着实是不容易的。 这么些年,皇帝为了除掉杨家,布下了歪歪道道的棋子,各方势力牵扯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皇帝断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天色渐暗,府邸后院最偏僻处的杨树林里。因为甚少有人涉足此处,所以荒草丛生,灌木随意生长,看着有种荒芜的感觉。 高大的枯树前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披着玄色麒麟纹的宽袍,腰束革带,身材笔直修长。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显得有些寂冷。 “殿下!”武炎恭敬行礼,“事情都已办妥了,这两日元文石在狱中被特别关照过,现在连人形都快瞧不出来了,他倒是嘴硬的很。” 元文石认不认罪都不是最重要的,殿下的目的本也不在此处,尖锐的矛头从来都是对准太子的。 如今陛下认定殿下行刺太子,将其禁锢于府邸之中,要想脱罪从府邸中出来,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光靠着被扣押的从属守口如瓶是没有用的,还得学会祸水东引。 就比如,若是太子背上谋逆的罪名,李燃便可以早先知道,所以制止的原因为理由,证明自己并非行自太子,以此洗脱罪名。 “那批铁器现在何处?” 李燃侧过脸来,昏暗的光影透过枝头,照在他白皙隽秀的侧脸上,半明半暗。 “京郊,太子别院。” 宫中的马车铜铃声清脆,车身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府邸门前。 漆红的大门缓缓打开,穿着黑色甲胄的禁军,手里拿着枪站在大门两侧,一脸肃穆警觉的模样。 江嘤嘤提着裙摆越过宫人来搀扶的手,踩着矮凳便跳下了马车,漆黑的杏眼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内侧身影。 李燃身材颀长,暗金色麒麟纹长袍勾勒笔直的身形,腰束革带,即便是幽禁府中也是极为矜贵的模样。 他好像在这站了许久门开的时候,刚好抬起漆黑长睫望过来。 江嘤嘤立刻展颜,灿然而笑,提着裙摆边跑了过去。她脚伤还没好全,这会儿有一只脚不能用力,于是便边跑边跳。 大门两侧穿着黑色甲胄的禁军仿佛都成了夹道欢迎的随侍,看着兔子一般不庄重的少女,皆面露一年难尽之色。 李燃看见她这副模样,眉心一跳,赶紧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将跳过来的少女结结实实的揽住 ,拥在了怀中。 唇角克制不住的翘起,还是压低声音斥道:“跑这样快也不让人扶着,是想再伤一次不成?” 江嘤嘤抱着他的劲瘦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不高兴的抱怨道:“还不是因为夫君站在这里等,嘤嘤怎么能不跑快点?” 身后的漆红大门缓缓合上,关门的禁军瞧着这一幕,皆面露牙酸的神色。 对这腻歪的两人唾弃不止。 江嘤嘤确是不管这些的,扶姞面色沉静的给皇子妃递上准备好的手炉,在旁边候着的曹栾赶紧指挥随侍,将软轿抬了过来。 李燃在冷风里站了许久,身上还带着伤,吹了风后唇色变也泛起了惨白。鸦羽般长睫在他眼睑处投下暗色的阴影,漆黑桃花眼潋滟,他攥住江嘤嘤的手,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沉声问:“在宫中可有受委屈?” 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宫中多逢迎阿谀的两头草,即便是宫妃也多是看菜下碟,嘤嘤进宫也不知有没有遇到旁人。 江嘤嘤歪着头看了他两眼,蹙眉将手里的暖炉塞进他的手中,然后撇着嘴抱怨道:“我都快被欺负死了!” “怎么了?”李燃漆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江嘤嘤撇撇嘴,很不高兴的拉着他的袖子:“还不是你父皇,竟然在背后如此诋毁你。” 第78章 第 78 章 嘤嘤眉梢微扬, 却是蛮横又娇纵的模样。她蹙眉,抱着他的衣袖不放,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抱怨着将宫里之事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遍。 却半点没提自己耍手段报复之事, 宛若一个有口不能言的卑微臣媳罢了。 掌心的铜手炉有滚烫的热意蔓延, 从心底散入四肢百骸。 李燃稍微愣了一下,长睫颤了颤,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过手炉铜壁上的并蒂芙蓉,唇角便抑制不住翘了一下。 然而此刻还未走远, 他上前还记得外面有禁军围困,不动声色凝眸侧身扫视了身后一眼,一面攥着嘤嘤的手悠悠道:“陛下忧心太子心切, 如此也是难免。” 他倒是现在谴责了一番,江嘤嘤知道这人又演上了, 忍不住便又笑得前仰后合。 暮风徐徐,垂吹皱一池清波。 自从李燃被降罪后,江嘤嘤已有许久未曾瞧见青芜, 春嬷嬷倒是时常会出现在眼前唉声叹气的,旁敲侧击的试探何时才能出府。 江嘤嘤并没有等太久, 许是因为后续剧情线需要李燃的原因, 原本一些情节的顺序发生了改变。 在李燃被禁闭府邸的这段时间里,李恒并没有余地去管李燃之事,他想尽了办法想要为元文石洗脱罪名, 甚至这次遇刺之后,父皇来看望, 他提的不是自己, 而是元文石是被陷害的。 皇帝被他气得心梗, 当即拂袖而去。 然而很快,他便知什么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禁军在近郊发现了那批原来该被元文石私藏的铁器,证据确凿。接触铁器的工匠中,有人招供听到太子与元文石密谋要私养亲兵,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还有从元文石处搜集来的罪证,有其亲笔写于太子的书信,其上还有太子的私印,以及太子在宫外调动私兵的罪证。 这无异于石破天惊,一击石掀起千层浪。陛下看着元文石的亲笔书信,还有从别院搜出来的铁器,急火攻心当庭咯了一口血。 太医全都拎着各自的药箱候在永安宫外,心惊胆战的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等着为陛下诊治。 然而永安宫中,层层帷幔落下,香炉中的安神香也压不住药味。 陛下年事渐长,年轻时候身体的旧伤带来的沉疴也渐渐显示出来,加上政务劳累,原本只是显得更苍老了些,却在听到太子讯息的时候,一时急火攻心,便有些没压制住便咯血。 太监瑞安踌躇着上前,太子正候在殿外等着通报,可是如今陛下急火攻心,又正在气头上,若是通禀了怕是他要遭殃。 但是那毕竟是太子,日后的君王。虽然我已经牵扯到了这样的罪名,但是谁平日里与太子有交道的没受过太子恩惠啊,况太子素来仁德诚孝,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若是他替太子通报,太子定是不会亏待他的。 于是他便小心地上了前,在陛下淡声开口前,便快速的将太子求见之事通禀了。 然而,下一刻陛下便又将手边的东西,一股脑的砸了过去,震怒道:“让他滚,禁足东宫反省!” 太医院院首周太医正将提笔写着药方,手一抖,一抹浓厚的墨印便留在了白纸上,叫人心惊动魄。 第79章 第 79 章 皇帝靠在银黄的引枕上, 疲惫的按着额角。两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这寝殿中的熏香更是熏得他沉沉预睡,方才就已经小憩过了, 梦里昏昏沉沉都是一切昔年旧事。 这种感觉并不好, 青年时候金戈铁马意气风发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太子所做之事又让他疑心其是否有二心,从前他处置了郑家,太子是否是那时心有怨怼。 嗓子有些嘶哑, 他勉强深吸了口气,又想起了含露宫:“宁贵妃呢,为何不来见朕?” 瑞安赶紧上前了两步, 有些小心回道:“贵妃娘娘如今不是被禁足宫中了吗,心里定然是惦记您的。” 皇帝是记得的, 却还是想问一句。方才暴怒的情绪还未得到缓解,如今却是心间空空的,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还是有些不甘心,深吸了口气, 沉声道:“那就解了她的禁足,将人传唤过来!” 瑞安连连应是, 一边就要退下,然而就在刚转身没到侧门便的时候, 又被叫住了。 皇帝脸色阴沉,抹了把脸, 道:“回来。” 君王不可朝令夕改, 宫规亦不能为谁特殊。 周太医知道自己听不得这些辛密, 赶紧将方子写好, 就提着药箱告退了。 然而才出来就迎面撞见了正来面圣的孙太医。 两人从前争夺太医院院首之位,素有不愉,这会儿正是狭路相逢。 周太医冷笑了声,摔了衣袖率先走了,孙太医眉头一拧,把袖袍摔得更响了,路边候着的宫婢都感觉额角掀起一阵风。 孙太医素来是为宁贵妃看诊的,陛下也召其过来也只是因为乍然想起来了,想问问贵妃近况。 从前为贵妃诊治的太医有不少,只有孙太医的药有了成效,皇帝对他倒是有些信任程度。 等皇帝问完贵妃的情况,有看着他道:“你前几日,去二皇子府邸替二皇子诊治了?” 孙太医怎么听不出话里警告试探的意味,恭顺应是,一边有踌躇道:“二殿下伤得不轻,那日臣去诊治之时,发现二殿下忧思过重,长久以往也不利于伤情。” 陛下向来敏锐,他也不多说,仿佛还有未尽之言般憋在心口,剩下的便留人想象。 皇帝想到那日情景,忍不住呼吸又剧烈了起来。他认定是次子争权夺势,起了弑兄之心。所以这会儿孙太医的这番话,落在他耳中便是李燃自食其果。 然而,孙太医也不多言,将话自然而然的便转到了皇帝身上,颇为语重心长的模样:“就如陛下这般,长久以往的操心,对身体实是个大损伤。” 后面便絮絮叨叨的说的都是如何调理陛下身体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二殿下,仿佛刚才的两句话也仅仅是因为陛下提起,才不经意间谈到的。 皇帝原本尚有疑心,见状原有的怀疑也收敛了回去了大半。 孙太医收拾医箱,便利落的告退了。 瑞安侍奉在陛下身侧,就瞧见孙太医走远后,陛下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眸色微沉,沉声道:“宣元鸿翰与杨源正入宫。” 上元节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天,空气里皆是湿湿冷冷的气息。 江嘤嘤的脚终于好了,但是却不能出去,于是便只能在府邸中逗鸟。 这丑鸟一点也没有个鹦鹉样子,还蠢得要命。 李燃白日里便沉浸在书房之中,江嘤嘤知他不论处境如何,定是在给太子挖坑,进去之后就能瞧见地上都堆满了白纸,上面及其整齐的铁画银钩抄写的都是道家祈福经文。 是祈福,而不是悔过。 既是背上了谋害太子的罪名,那边干脆构陷其,只待旁人对太子口诛笔伐,他便是站在了正确的立场上。 而牢中那些部下,便也可以洗脱罪名。 傍晚的时候,两人用过晚膳,透过打开的花梨木窗,可以瞧见檐下的雨水淅淅沥沥没入泥土中。 软榻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江嘤嘤听着雨声,有些困倦的揽着李燃劲瘦的腰身,将大半张脸埋进他的胸口。 李燃眸光些微柔和了瞬,白皙修长的指节梳理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 少女一双漆黑的杏眸盯着窗外檐下淅淅沥沥的落雨,柔嫩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李燃腰间玉带上别着的穗子。 瞧着瞧着,眉宇间就笼上了一抹愁容。 李燃没有错过她的神色,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间,轻声呢喃:“嘤嘤放心,再等等再等等。” 鸦羽般的长睫掩下一抹暗色,就快了,就快了。 殊不知,江嘤嘤却不是在想这个,她眉眼沉沉,在思索着后续剧情。 如今的每一步剧情,就算被她各种手段干涉,最后还是避无可避的走上原定的那条道路。 文里有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便是李燃构陷元文石,重创元家,并且将元文石手底下的部下尽数拿下,接触铁器的那一批人被尽数处死。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太子从来不会主动对李燃出手。即便是李燃派人行刺于他,他也始终顾及着,不敢做出戕杀亲弟的事。 但是直到城外矿山下一尺宽的河中,被鲜血浸染,泛起了铁锈色。方圆数十里皆能闻到浓厚刺鼻的血腥味,那些都是元文石手下臣工的性命,这些人什么都没有做,却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这让李恒意识到,一味的忍让是不可行的,若是不除掉李燃,这场争夺中还会牵扯进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江嘤嘤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襟,还好如今是禁足,那件事情未必会由李燃亲手去做,这些罪孽也不必都算在他头上。 若是江嘤嘤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会儿,定然是没有什么顾虑,直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的根本便是了。 但是如今,她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反派在这场属于主角的闹剧中保下了。 至于为何会这样想,她却是没深思过,只知道这是对自己所有物的把控。 听着李燃的低喃,江嘤嘤敷衍的应着声,李燃胸膛结实,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青草香混杂着沉淀悠远的檀香味,比任何一个安神香都要好闻。 她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很快便一头栽入漫长的黑暗里。 曹栾适时的出现在了身侧,声音恭敬不平不缓:“禀殿下,邹临如今已在外候着。” 李燃却是沉着眉眼,并未着急,白皙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的将嘤嘤的青丝轻轻梳理好,然后整个人打横抱起来,大步向内房走去。 嘤嘤睡着之时便宛如换了一个人般,没了那层跋扈张扬,整个人便显得很乖巧。藕臂拥着他的腰不放,宛如娇嗔的八爪鱼一般。 白皙柔嫩的指节,还勾着他腰间的玉穗。 像是早有预谋一般,江嘤嘤的身上还穿着鹅黄的绸缎寝衣,外边披着一个有些厚的外袍,但是李燃身上穿的却是玄色暗金麒麟纹长袍,腰间整齐的束着玉带。 扶姞从外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殿下正垂眸抬手仔细的将皇子妃被衾掖好,起了身见到扶姞进来,沉声吩咐了声:“照看好皇子妃。” 她刚拂身恭敬应是,就见殿下已经大步离开了,身上漆黑的玄袍带气一阵风来。 角落的麒麟香炉中放着的香里加了些旁的东西,可以让人好好的睡一阵,对人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窗外还下着雨,透过窗户可以瞧见远处的苍穹呈现一片浓郁的灰色。 邹临早已在书房恭候殿下多时了,见殿下过来,忙匆匆便恭敬地迎了上去,声音微沉,却难言喜悦:“殿下,事情已成!” 他进来一趟不容易,身上换的是府中下人穿的衣裳。 李燃眼底一片漆黑,声音清磁不矜不伐:“乌暨几人如何?” 那一袭玄色的宽袍墨色浓郁,几乎和窗外暗沉的天色浑然一体。 邹临沉声:“消息已经传到,有几个意图背叛的,已经全部清理。” 当日伏击太子的并非只有李燃的人,杨家自然也是派了人出去的,就比如以左将军为首的北衙军的人。 这些人虽服从于李燃,却有一部分还是仍听令于杨家的。这些人的凝聚力偏散了些,在极度危机的情况下难免就会有背叛的。 李燃向来是容不得背叛的,自然在人先一步招供之前先将人解决掉。 他颀长身影的立在窗边,白皙修长的指节只有节奏的轻轻叩击着窗台。 一下、两下。 很快,前院便传来了动静。在府邸围困了这些日子的禁军,全部撤退了。 曹栾公公步履匆匆的领着身后的一个紫金色衣裳太监走了进来,态度恭敬之至。 “陛下口谕,宣二皇子进宫面圣。” 从进来为止,宣纸太监视线便扫过书房内侧,他心底是有些不满的。他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二皇子即便是皇子,也断然没有不来相迎的道理。 然而曹栾这一路上恭声的问候,还有塞过来的银票倒是让他心底舒适了些,然而一进书房便瞧见这满地的纸张。 他皱眉捡起来看了一眼,却全然都是祈福的道经。 第80章 第 80 章 花梨木窗透着漂亮的光影印在了地上, 窗外是远处传来清脆悠扬的鸟鸣声。 江嘤嘤白皙之间摁着有些抽痛的额角的时候,视线扫过窗外的明暖,顿时便警惕地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证实, 已有好些天不见人影的青芜,一早上便端着舆盆, 过来伺候。 青色的帐幔曳地,角落的铜鹤香炉中的香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掉了, 青芜身后还跟着一群青色襦裙的婢女,房间里顿时欣欣向荣, 特别热闹的模样。 “昨夜陛下派了人,连夜来府邸宣旨。二殿下护驾有功,并非是行刺太子,陛下心中愧疚,还赐下赏赐。” “今辰府上便收到好些贺礼, 什么样的都有。金银珠翠, 都是皇子妃喜欢的!”青芜素来是有一张会说话的巧嘴,极为擅长哄人。这会儿也不例外,各种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跟在身后的婢女们, 也有样学样, 各种溢美之词将。 聒噪的很, 江嘤嘤忍不住墨染的秀眉眉心轻蹙,一开口声音有些哑:“李燃呢!” 喧闹的叽喳声戛然而止, 青芜忙道:“殿下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江嘤嘤一头柔顺乌黑的青丝披散,紧贴在腰际, 她披着白色寝衣, 赤着脚下了床。沉着眉梢, 来到了仙鹤铜香炉的前面。 身后婢女们惊呼,赶忙上前询问可是香炉有哪里碍眼了,可去换一个。 香炉中的香早已被换过了,即便是现在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但是江嘤嘤就是将香炉盖子掀开了,看着里面烧着熟悉的香,眉心拧成了川字形。 “这香炉我不喜欢,现在便换了吧!” 婢女们连连应是,又问皇子妃喜欢什么样的库房,还有好些样式的。 江嘤嘤随意说了个样式的,便来到了妆台前坐下,往日都扶姞来给她梳发,如今瞧见青芜在这伺候,也知道扶姞必然被她顶下去了。 这次跟过来的婢女中,也有手特别巧的。一柄桃木梳在她白皙的指间灵活的翻转,很快就梳好了一个很新样式的发髻。 轻盈的灵蛇盘踞,斜飞金芙蓉珍珠流苏钗,额间碎发轻盈。 少女撑着下颌,眉心微蹙,撑着下颌看着镜中自己。 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她自己的样子,但是昨夜梦中那人分明也是这般模样。 就在这梳发的空当,外间有婢女匆匆进来通报,赶忙对皇子妃道:“殿下回来了。” 江嘤嘤眉梢顿时一扬,杏眼隐隐压制怒意,磨着牙冷笑。 好啊,这黑心肝的坏胚,他竟然还敢回来! 若说自小到大,从来就只有江嘤嘤算计别人,辜负别人的份,这还是头一会儿有人被人这样温水煮青蛙般给下了套。 青芜就见皇子妃抬手拨了拨妆匣里的发簪,挑了一个最尖锐的金芙蓉钗,拿在手里掂量把玩着。 嘶,这画面熟悉的很,从前皇子妃在江家想找谁不痛快时,便时常会这样。 但是这回,又是想找谁的不痛快? 很快,就有答案了。 外间的侍女纷纷行礼,躬身请安。 一袭颀长玄色身影,大步迈了进来。李燃身姿卓绝,背脊挺直,一袭麒麟纹宽袍,腰束革带。 他眉眼含着几分轻松的笑意,绕过屏风进了侧间,清声唤道:“嘤嘤!” 今日终于可以出去了,嘤嘤一定很高兴。 然而,刚进来就看到少女背对着自己,正靠在软塌上自顾自的看着书。 婢女们侍奉一旁,不敢言语。 这是真生气了,李燃当即知道她应当是知道了,心下当即凉了几分,暗知不好。 他沉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嘤嘤对面,将手中的江嘤嘤前几日就吵着要吃的桃花糕放在了她的面前。 “嘤嘤?” 江嘤嘤心知这人自己打也打不过,骂他也不在意,当即不想理他。 瞧也不瞧他,捧着手里的话本子转了个身盘腿,坐在软榻上背对着他。 还是得让他好好反省一番,长长记性,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李燃忍不住一阵头疼,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按了按额角。忍不住蹙眉,抬起长睫看了眼侍奉的婢女,沉声道:“都退下吧。” 婢女们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得到此令如蒙大赦,赶紧纷纷告退。 李燃坐了过去,将她手中书抽了出来,按着她的肩将人带入自己的怀中。 江嘤嘤差点失重,险险的抱住他的腰身勉强稳住身体,当即眉梢微扬,漆黑杏眼怒目而视,开口便要骂。 下一刻,一截胳膊却是被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李燃敛眉看着她,好声道:“让你咬回来,可好?” 他坐得笔直端正,软塌正靠着窗边,窗外暗金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了他的隽秀的下颌间还有他肩胛的暗金麒麟纹上。 江嘤嘤原本憋着的一口气,顿时就消散了。她手里还攥着那只尖锐的金芙蓉簪,没好气的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扔。 不高兴的道:“夫君知道错了?” 李燃十分乖顺的应是,一边牵着她的手,扶着她坐正身子,一边好声道:“那家店的桃花糕当真难买,嘤嘤现下可要尝尝?” 桃花香混杂着米糕的香味,很快便充盈鼻尖,分外的诱人。 然而江嘤嘤确实没心思尝什么桃花糕,她坐在李燃的腿上,双臂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心里像闷了一口气,十分不高兴的道:“夫君昨夜是去哪了?” 她越想越生气,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让他使这样的手段也要瞒着她。纵然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今日外边并无其他的动静,也并不一定就是那样。 李燃自是不会说,他收敛了眉眼,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梳理着嘤嘤方才被弄乱的额发,下颌顶着她的发顶,一边安抚道:“并无什么大事,如今已处置妥当。” 江嘤嘤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岂会信他。一想到昨夜的梦境,她便宛如心上压了块大石头般,沉甸甸的,又有些发酸。 当即十分委屈的抱住了李燃劲瘦的腰身,将脑袋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十分不高兴的道:“昨夜我又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在了。” 昨夜铜鹤香炉沉香袅袅,床幔散落将外面的光遮得严实。江嘤嘤做了一个特别清晰的梦。 夜幕漆黑的像一只吞噬万物的巨兽,二皇子府早就变成了安王府,穿着甲胄的侍卫高举着火把将府邸整个的围住。 侍从婢女们早就乱成了一团,慌张的跪在一处,屈服在甲胄侍卫的刀刃之下,相拥抹着泪。他们口中谩骂着,为什么安王要造反,太子贤德待手足向来不薄,他却包藏祸心,妄图颠覆纲常,狼子野心害死了那样多的人。 街上早已经血流成河了,那些站在李燃身后的世家皆尽数被满门处死,太子李恒却站在了安王妃的面前。 而所谓的安王妃江嘤嘤身上披着单薄的外裳,矜傲又固执的抱着膝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孤零零的不知在等着谁。 太子冕服上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映入她的眼帘,格外的刺眼,她危险的眯着眸脸上没了往日的笑,磨着牙,像是想寻着什么机会好弄死对方。 太监尖锐地唱着声在耳畔响起:“安王犯上谋逆,现已伏诛。太子仁德,念王妃江氏无辜,废为庶人,即日离开京都此生不可再回。” 士可忍,孰不可忍。 江嘤嘤早上浑噩起来时候,还有些不能从那样悲戚的情绪中抽离,直到她隐隐约约反应过来,昨夜有人将香炉中的香换掉了,立刻变化满腹悲戚为愤怒。 都怪这黑心肝的坏胚,要不是他换掉了香,又怎会让她做这样浑噩的梦? 这并不是江嘤嘤第一次梦见书中的结局,却是最为清晰的一次。那样清楚的看到每一个场景,感知道梦中那个人的情绪。 现在这坏东西换香的事情她暂可以不计较了,但是凭什么。 书里的那个恶毒女配江氏又不是自己,做个梦怎么还偏偏要代入她? 江嘤嘤真是委屈死了,明明是这坏东西惹出来的事情,却要她承担这样的梦境,昨夜他还将她一个人丢下。 梦里梦外都是! 李燃长睫微掩,安抚的拍着她的手便是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幽暗之色。 他不在了,嘤嘤这样害怕吗? 李燃牵着她的手好一阵安抚,宽慰道:“无妨无妨,梦里都是假的,梦里都是相反的。” 但是江嘤嘤知道,她梦见的都是书中真实发生的一切,若是她不阻止,这一次便会延续上一次的轨道,继续往那条路上走。 看到始作俑者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压根没当一回事,江嘤嘤心中更为郁闷,沉了一口气,有些不爽快的直起了身子,当即就往他胳膊上咬去。 她咬的并不重,像是在发泄情绪一般。 但是李燃只感受到了胳膊上一阵温热,还有些痒痒,她像是没长牙齿一般,宛如一只幼兽撕咬着猎物。 嘶,李燃长睫微颤,忍不住唇角翘起,抬手抚过了她的发髻。 第81章 第 81 章 自从元文石因为被指控私藏铁器入狱, 就仿佛拉开一道序幕一般,东宫从原本的游刃有余状态急转而下。 要知道,如今李恒还能坐稳东宫储君的位置, 就是因为得帝心,以及朝中老臣的支持。人心与他可谓是重中之重,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 平衡着各方的势力, 礼贤下士,去做一个仁德的太子,不让父皇和朝中老臣失望。 然而如今元文石之事, 还是激起了帝王的那颗疑心。 当今这位陛下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宽厚容和的帝王,他比多数疑心重的君王更好猜忌。 因为猜忌,所以不放心手握重兵镇守边地多年深得民心的梁宴至,当地十几座城池的百姓都只认得西北军守护神梁宴至,而不知坐镇京都的帝王。 于是皇帝不动声色便将人除去了,而当地百姓却只当陛下宽仁明德,欣赏梁大将军所以下嫁亲妹。 因为不放心,所以想要故技重施, 除掉杨家。但是杨家并非如梁宴至一般身后无人, 作为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杨家族中子弟在朝堂乃至天下各地盘根错节。 一直拖到杨家有了更深厚的筹码, 皇帝也未能对杨家出手。 也是因为这份疑心和想要对权势的绝对把控, 皇帝更信任太子这个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 而将与外家更亲近些的李燃划分到了杨家的界限内。 元家是除了杨家外的又一大世家, 若是说杨家是一棵树扎根盘踞的百年沧桑古树, 那么元家就是与这棵树对立而盘踞的巨大蟒蛇。 而这巨大的蟒蛇就是陛下亲手喂养出来的。 陛下稳坐庄台, 利用元家牵扯杨家,这些年来的有意扶持已经让这条蟒蛇长得太大了,即便是两方势力相聚抗衡,但是疑心是不可能不存在的。 李恒既然决定要要元家这条助力,也自然要承担其带来的弊端。 元文石是太子妃元雅容的族兄,虽是同族却并非有多少情谊。但是同处于一条船上,利益却是挂钩的。 元雅容因为过于忧心,甚至因为卓侧妃的阴阳怪异差点小产。 好在这么多年过来在元家那样的大世家中,也对上过太多这种事情来,她处理这些事情倒也还算顺手。 很快,卓侧妃被罚了三个月月俸,禁足院中。 后宅的闹剧李恒几乎无瑕关顾,很是放心的交给了太子妃,全然沉浸在了为元家脱罪中。 却未成想,一不留神便叫元家的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竟然差点背负了谋逆的罪名,被陛下禁足于东宫之中。 那日任由他跪在宣和殿外如何辩驳,皇帝也未肯见他一见。 贴身太监苏泰看在眼里,分外揪心,恭声劝奉道:“太子疲惫奔波了这些时日,也当好好休息了。” 之前在城郊山岭遇刺,太子受了惊,病了一场,却未肯休息。在陛下看望之际,甚至还想用搜集来的证据,为元文石脱罪。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如今朝中之事,李恒也只能寄托于朝中从属。 回到东宫之中,看到紧紧合上的朱红色宫门。 李恒捏着眉心,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些日子他实在太过疲惫了,已经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太子妃。 元雅容收到消息,早早的便带着婢女恭候门外。 天已经黑了,元雅容身着一袭深青色宫装,手里提着宫灯,披着厚厚的裘衣,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有些紧迫的问:“殿下,发生何事了?陛下总会突然降罪殿下,我兄长之事当真毫无办法了吗?” 李恒看着眉眼一如往日的元雅容,心下却隐约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但是望向元雅容那双担忧的眸子,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前拉住了她,缓声道:“雅容放心,文石之事还有裴健几人在。他性情素来宽和,对孤忠心不二,怎会做出如此之事,孤定会全力还他一个清白。” 元雅容闻言心下松了口气,复儿那双眸子又重新担忧看向李恒,愧疚至极的叹息道:“这些日子委屈殿下了,如今殿下被陛下降罪,到底是我兄长连累殿下了。” 李恒攥着她的手,眉眼略微松动,沉声道:“文石昔日对孤多有助益,此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孤都定然要管的。” 元雅容眉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动容,低垂了眸子,有些凝噎般低呦唤了一声:“殿下……” 李恒略微松的口气,为她紧了紧肩上的裘衣,一边道:“放心,工部那些臣工匠人,都可为文石证明清白。有裴健在,假的便真不了。” 即如今禁足东宫这些日子,李恒倒也想得妥当。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与雅容好好相处过,即便是之前雅容差点小产,他也是仅仅做了些时日便被匆匆叫走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就要面对斗成一团宛如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般的后院。 而宫外的李燃只会因他病,而要他命。 陛下委派彻查元文石之事的几个官员中,就有李燃的人,而牵扯在这其中的江峙文也被他严密敲打过,切不可对外吐露此事的任何只言片语。 李燃出手迅速至极,之前的所有失败,他都能从中迅速吸取教训。 就比如当日城郊行刺太子之事,他就是应该出手迅速果决一些,铁血手腕将所有能干涉此事的外因拦截。 所以当李燃上书奏折,处决参与此事的所有工匠之事被成功允许,禁军已经压着人到了城外之时,江嘤嘤这才得到消息。 水榭之中,四面垂下青色帷幔被湖面的微风轻轻吹起,江嘤嘤正坐在亭中石桌之前逗鸟。 她眉眼倒也悠哉,白皙柔嫩的指节持着竹管,在管尖尖上挑着一颗肥硕的虫子。 炸着毛的丑鸟发出清越的鸟叫声,只知道磕着头去啄那个管子。 虽是丑了些,样子倒也憨态可掬。 然后便听得前院匆匆来人禀告,只道是宣平长公主到了。 江嘤嘤说起来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见到过李环。平素里李环,向来是身居简出,甚少会现身在人前,从前也从未来过二皇子府邸。 闻言江嘤嘤有些意外,却也从容起了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裙摆,带着人便往前院赶去。 李环一如往日一般打扮的华贵张扬,此刻过来的时候,身边除了带着从不离身的婢女,还有一个姿容颇为出色的男子。 那男子也是好一通打扮,身上穿着温润感十足的儒衫,瞧着约莫而立之年,颇有一种玉人之感。 江嘤嘤瞧见人的时候,神色还有些古怪。 在花厅坐下之后,那男子却并未在旁侧坐下,只是站在了李环身侧,如代替了她贴身婢女一般伺候在侧。 李环轻轻地端起桌上的白瓷玉盏,放在唇边微微呷了一口茶,接着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抬眸看向了江嘤嘤,悠悠然道:“今日城外有一出好戏,不知嘤嘤可愿与我一同去看?” 江嘤嘤甚至瞧见,李环捏着茶盏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如墨的眉梢是压抑不住的喜色,仿佛是有极大的好事一般。 她甚至还在努力,压抑着唇边的笑意。 江嘤嘤还当她是高兴太子被禁足东宫之事,此事也确实谈得上让人欢喜,只是要看热闹,也该是去东宫去京郊外做什么? 她悠然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却是未在意的模样,甚至杏眼中也染上了些微的笑意,娇嗔问:“到底是什么好事,竟让姑母如此欢喜。” 李环看着她轻轻的啊了一声,确是卖了个关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去了便知道了。” 江嘤嘤见他绝口不提东宫,在脑中思索着剧情,细思自己落下了什么。 就听李环径自起了身,身上金尊玉贵的裙摆翩然散落,她抬手随意的弹了弹,走向了门厅处。 声音悠扬含着笑:“今日无恨河边,风景定然是极好的,只可惜太子啊,看不到。” 无恨河边…… 江嘤嘤被手中的茶盏烫了一下指尖,顿时一脱手,砰然一声砸向了地面。 李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时,旧瞧见嘤嘤裙摆被茶渍濡湿了,地上也都是茶水和碎片。 她忙上前了两步,一边皱眉一边问:“怎么回事,可有烫到?” 江嘤嘤稳住了心神,拍了拍手,当即扬眉看向了旁边脸色已经吓白了的青芜,唇角勾起了一抹微冷的弧度:“既然连侍奉茶水的事情都做不好,以后便莫要伺候了。” 李环瞧了青芜一眼,微微蹙了蹙眉,道:“这样笨手笨脚的婢女,也配留在你身边?改日给你送几个得力的来。” 青芜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告罪,只求留在皇子妃身边。 这茶水确实比平日里热了一分,只是皇子妃向来不会拿的那样急,若是放凉一些则刚刚入口。 江嘤嘤这会却是没有什么心思处置婢女,抬手按了按疯狂跳动的额角,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重新看向了李环,忙问:“姑母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第82章 第 82 章 rg 厅堂之中一片寂静,李环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道:“你听说是什么事了?这是今晨才传出来的消息,你倒是灵通得紧。” 事情发生的太过紧迫,从李恒被参禁足之后,李燃之人便迅速的将收集到的元家在罪证送上了陛下的案牍,这些罪证多数是真里掺和着假,被安插了各项名目分散到了和元文石关系最近的几个元氏族人身上。 李燃并未露面,奏折由御史局中从属参奏,请陛下圣夺,处死元文石及其从属。 皇帝心中存疑心,还是未允。 他这些时日以来,身体愈显苍老之态,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难免有些气虚,咳疾难愈。 太史令趁机请奏陛下,故作玄虚:“紫宸辰微弱,苍龙气盛压制也,除其予以可解祸。” 意为,太子乃是皇帝病因的罪魁祸首。 矛头直指今日被弹劾的元家子弟。 皇帝重重斥责之,罚了太史令三个月俸禄,又驳回了杀元文石的奏折,却允了李燃上书奏请处死接手过铁器的一批官吏和工匠的折子。 君王之怒,总要有一个倾泻之口。 这些官吏工匠皆是元文石手下亲信,这么些年元家子弟盘桓于工部之中,在金器铁矿兵器冶炼之事上,逐渐渗透。 首发网址rg 皇帝顺水推舟同意处死这些人,罪名都是李燃部下之人拟好的,这些人看管铁器不利,更是在铁器丢失之后知情不报,一图瞒天过海。 这样的罪责仅仅是将这些人处死,而并未连累其满门,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满朝之中除了李燃之人,皆纷纷上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然而圣旨己下,任由这些人如何死谏言,皇帝也不为所动。 城郊之外,新雨之后,草木皆焕发着清心泥土的芬芳。 然而此时这片秀丽景色之中却赫然站着诸多玄色铁甲的禁军,押送着一排身带镣铐的罪人。 旁侧是一条极宽的河,水流深清澈稀里哗啦的,冲刷着路边的泥沙。 然而接触铁器之人并不在少数,整个无定河边排成了几列的长队,纵横交错俨然有序。 寻常处死罪人之时,通常是在午门之外。较全城百姓前来观看,起杀鸡镇猴之作用。但是此事却例外,刑场定在了京郊之外最为偏僻的地方。 原因无他,要在一日之内处死几百之人,若当真是在午门之外,怕是对过路之人太过残忍。 李燃一袭玄色长袍,腰束革带,身姿齐长隐没在这片山石之间,然浑身皇子气度尽显,却十分叫人难以忽略。 今日之事之盛大,诸臣眼见着劝不动陛下,便纷纷着了官服,来到刑场这边,以死劝谏李燃。 甚至有那铁骨铮铮之臣,唾骂起来:“如此罪名,便要杀这般多无辜之人,甚至不让人辩驳,这乃暴虐之臣所为!” “汝配为人乎!” “二殿下做下今日罪孽,就不怕来日遭报应吗!” 然而李燃却连视线也未曾透去一撇,漆黑桃花眸中冷肃流转,下颌微抬,全然注意着时辰,把玩着手中的玉印。 声音清冷震撼人心:“此乃陛下之意,诸臣岂敢抗旨乎?” 李燃身形颀长,背及挺直,今日河边风有些大将他的袖子吹得鼓了起来,有些猎猎作响,玄色的大袖金麒麟纹在阳光下流转。 那些骂声入耳,仿佛不过是窗外下的一场毛毛雨而已,风清云淡,浸润人心脾。 然而这样的风清云淡并未维持多久,很快一直后在身侧的武炎便变了脸色,匆匆的在殿下耳边道:“太傅车驾已经到了,禁军不敢拦,将人放了进来。” 河城山连绵不断,层叠的山峦。 秋风 吹起冬青林中一片簌簌,在这个时节山脚下都是连绵不绝的热闹。 什么茶楼酒肆,还有各种的铺子,此处是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 华贵宽敞的马车在街道上车轮飞速的驶过,断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上的,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着一边朝车投来视线。 这里离城中算是不小的距离了,眼瞧着很快就能道河城山山脚下了,日头已快过午,这边并非官道,进山之路崎岖路上难免会有些颠簸。 驾车的正是乌暨,自从上次之事后,李燃便派了乌暨贴身保护皇子妃,片刻不得烧离。 按理说,江嘤嘤要来铁矿山附近,乌暨是应该阻拦的,他心下还始终愤愤不平,还带着怨气,但是又奈何江嘤嘤不得。 这次皇子妃竟要去奔赴刑场,乌暨焉能容她再次作乱? 但是这次他并未阻拦,甚至还暗怀了心思。不论如何说,皇子妃到底是一个后宅女儿家,今日那样的场面莫说是过去了,便是走的近了些到了矿山附近,都能被那刺鼻的血腥味而逼得反胃,噩梦几夜。 只是自己这次又“没能”看住皇子妃,殿下那边定然难以交代,怕是又要责罚于他。但是乌暨已然是不在意了,既然皇子妃一心想要插手殿下前朝之事,那么今日的尸山血海,便算是极轻的了。 虎背熊的大汉奋力驾着马车,十分滑稽的模样。 江嘤嘤这次出来,将马车上的痕迹都遮盖住了,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二皇子府的马车。 少女被扶着走下了马车,一袭鹅黄的衣裙,臂弯间轻纱一般的披帛被风卷扬而起,又被她葱白的指节轻飘飘按住。 那双黢黑的杏眼含着盈盈的波光,扫过周遭热闹的街道。 是一副足以叫人看愣住的景色,然而等她一开口就破坏了那一层清冷感,整个骄纵的模样,变得刁钻又蛮恨,带着一股子气急败坏之感:“本妃是让你去无恨河去找李燃,这里是哪里!” 乌暨整个一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而震了一震,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自家殿下,背脊当时便绷直了,赶紧解释道:“前面的山路不好走,马车已经过不去了。” 其实是可以过去的,但是运送铁器的官道此刻怕都是禁军,去野会被拦住,到时候徒增麻烦。 乌暨扫了一眼崎岖难走的山道,又瞧了一眼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金装过的江嘤嘤,上次之事他在另一侧山谷处伏击李恒,彼时未曾亲眼瞧见当时场面,后来倒也听武炎提起过。 武炎说,扭伤了脚,还道以后再也不要徒步上山了。 乌暨瞧了皇子妃几眼,心下稍微松了口气,皇子妃瞧着也不像会愿意上去的样子。 左右结局已定,在过几刻钟便到午时了,那些人必死无疑。满朝之中多少人想阻止都未能阻止之事,江嘤嘤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乌暨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既定之事确实难以改变,然而江嘤嘤还想再试那么一次。 如果反派注定会走向必死的结局,那么在他做那些事之前,是不是还能有一个善终的机会? 江嘤嘤抬头看了看天色,深吸了一口气,暗骂了一声,提着裙摆便匆匆的往山道而去。 乌暨见状,忙步步紧跟在身后。 山路崎岖,几乎寸步难行。 江嘤嘤拎着散落的裙摆,一边踩着石子,一边往山道之上而行。 她得到消息之后便将李环独自丢下了,带着硬要跟上的乌暨便跑了过来,深吸着一口气。小脸紧绷着往山道上而走。 太阳越来越盛,很快便要到午时了。 江嘤嘤一直埋头盯着脚下的路,细密长睫微颤,眼底闪过些许晦暗。 今日之事已经阻止不了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赶来。 但是心底就是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过来,一定要来。 * 一架朴素的马车很快从官道驶入刑场,旁边的禁军皆低着脑袋,不敢奈何太傅。 周慎这些日子其实早已经不上朝了,闲附在家中休养生息。然而今日听到如此骇闻,还是让人更衣,备了马车赶了过来。 他身上着着正一品紫色官服,戴着官帽穿的整齐之至,鬓边的发已经斑白了。眉眼有些老态,他抬了步子,大步的往这边而来。 李燃在瞧见太傅身影之时,眉梢便顿时一沉,抬脚赶了过去。 语气一如往常敬意,十分有礼的抬手:“山路崎岖又偏远,老师怎么过来了?” 太傅看向李燃老态的眸中是深沉的悔恨之意,接着视线又转向周围跪着的罪人,沉声道:“殿下今日所作所为,他日当真不会后悔吗?” 李燃身形一顿,眼底有些晦涩,他收回视线,沉声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本殿身为儿臣,又岂敢武逆父皇之意?” 周慎看着眼前之人陌生的模样,几乎觉得难以喘息,他直接颤了颤,有些难以开口:“殿下怎会变得如此?” 李燃却率先道:“来人,太傅年事已高,还不快扶人回去!” 第83章 第 83 章 冷风扫过荒凉的枝头, 稀疏的枝叶发出低呦哀鸣声。 玄色金麒麟纹宽袍的颀长身影少年孤身背对着身后宽阔的大河,身后有些大的河风席卷过他衣袖,簌簌的凉意直涌上心头。 耳畔周慎声音沉沉, 仿佛承载着这十几年的光阴, 他样子已经和十几年前大有不同。身上的紫色官服也更为深沉, 鬓间难掩的灰白色应和着那双看过来灰褐色的眸子叫人心中犹如压着一块顽石。 有侍卫因为二殿下吩咐,上前站在周慎慎侧恭请之时,周慎凝眸看着他微微避开身的模样,脚下步子却是决然不动。 他开口声音暗哑:“殿下,当真要如此?” 李燃背对着他,背脊决然不动。 树影萧索, 寒风簌簌,一轮日影渐匿。 乌暨看了看天色, 心下只估摸着快要到时间了, 他实在是不解为何皇子妃要掺和进这些事。 殿下待皇子妃极好,日后殿下登上那个位置, 皇子妃便是天下国母, 究竟有何不好。 他心里已经划过无数个词, 例如妇人之仁,他甚至认定了,皇子妃要去阻止,便是和朝中那些庸臣想的一样, 认定殿下手段残忍,太子李恒才是正义之师。 很快穿过了一片碎石灌木凌乱的山道,乌暨就瞧见前面的“妇人之仁”的皇子妃冷笑一声停住了脚步, 从腰间掏出一把眼熟的匕首来, 未等他看清楚是什么匕首。 江嘤嘤就转身看向他, 将那略微有些花里胡哨的金丝刀鞘拔开,露出锋利的刀刃在眼前闪过一丝寒芒。 少女微微扬起下颌,修长漂亮的指节把玩着手里的刀,唇角挂起了一抹残忍的笑。 见惯了大场面的乌暨此刻却是心下胆寒了一瞬,脸上的毛都耸立起来,瞪着眼睛看着皇子妃,警惕至极:“皇子妃是要做什么?” “善良”的江嘤嘤却是将手里的匕首尖对准了他,露出一抹甜腻的微笑威胁道:“去,前面带路。” 乌暨看着荆棘丛生的前路,这是他故意将人引过来的,这条路不好走,这作精吃不得半点苦肯定就掉头回去了。 然而此刻看着江嘤嘤恶毒的嘴脸,顿时觉得自己是瞎了,他现在甚至觉得皇子妃气势汹汹的样子不是去救人,而是去补刀的,还是用匕首捅得血花四溅的那种补刀。 面前是枯萎的荆棘丛,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抬步上前去将那满是荆棘的灌木踩开,给身后的作精开路。 原本是有意想为难皇子妃,如今却是自讨苦吃了。 江嘤嘤看着眼前的开路机,眸底掩盖一抹暗沉。 她已经废了这样多心思挽回剧情了,还是无法将剧情掉过头来,它就像一柄尖锐的快箭,已然离弦,便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方向。 即便是从旁侧使劲的扇风,气流也只能将箭尖微妙的偏移一丝毫,接着又很快被另一侧的风将那丝毫的偏移给调整过来。 从李燃做皇子到如今,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将他丢弃了,不管是将他率先划入杨家阵营的皇帝,还是无力改变一切的宁贵妃,还有那些心向东宫的宫人,朝臣百姓。 只要周太傅在站在李恒身后的情况下,还能想着拉扯他一把,阻止他犯下大错,希望他日后能去封地安稳的做一个藩王。 这点微末的好,在李燃旧时的那些岁月里显得难能可贵,所以他对周慎有足够的敬意,比对皇帝更甚。 若是说如今还有谁能有那么些微妙的机会,将他从坠入深渊的边缘拉回来,还愿意去将他拉回来,那这个人就非周慎不可了。 但是…… 即便是在书里,李燃也未能被周慎成功劝阻,他想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会轻易因为旁人改变。 可是,也许能拖一阵子呢。 江嘤嘤没猜对,李燃这样心狠冷戾之人,从来不会因为谁而耽误片刻。 这些官吏手里有他的罪证,若是他们不死,死的便是他自己,且还有他麾下的那些从属部将。 这样清冷的人除了他在意的东西外,对任何事物都是冷漠的,永远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所以时刻保持着清醒。 尘土黄沙被风吹起,像是弹去最无用廉价的尘埃。 “殿下。”武炎上前,恭敬的使了个微妙的眼色。李燃不在犹豫,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将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丢在了地上。 “陛下仁德,恕尔等家人无罪,然法令严明,不可不遵。” 低磁清越的声音犹豫魔鬼的低吟,叫原本站在一边候着的朝臣无有不胆寒的。 争取不到的人心,那就不必争取了,大可以用刀剜出来。 有时候如李恒那样隐忍宽容,只能换来这些人的阳奉阴违,只有铁血手腕才能将这些墙头草震慑。 有人着实忍不住,在人群中高声喝道:“今日只是过,二殿下可知来日史书要如何评写你?” 滴答,滴答…… 浓郁的血腥味传了出来,迅速蔓延。干涸的土地被鲜血浸染,鲜艳的血柱犹如小溪一般瞬着低洼的地势往下流去。 旁边原本口诛笔伐的文官却是已经纷纷胆寒的站不稳步子来,互相搀扶着,以袖子掩住口鼻吐了起来。 李燃并无什么感觉,鸦羽般的长睫微颤,低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手腕上的漆黑的护腕,心下原本的压着的沉甸甸东西随着蔓延到脚下几乎濡湿他鞋面的鲜血,而一扫而空。 眼前的这场惨剧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朝堂上不见血的杀伐算计,可从来都未曾叫这些人胆寒啊。 周太傅已经被带下去了,如今的场地空荡荡的,远处那些文官还在一边掩面恶心着,一面忍不住唾骂着。 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 那么多条鲜血淋漓的性命,在他弹指一挥间什么也不剩下了。 李燃却像是毫无所查般,玄色的靴子踩在殷红的血渍上,等到走到那些已经死了的罪人面前,他也未曾避开,漆黑的衣袂上便也蹭了些。 嘤嘤曾问他为何总喜欢穿这样深色的衣裳,因为他从前最常出入的便是这样染血的地方,或是恶劣的荒郊野岭,从来都不能做到如李恒一般一身云白衣袂不染纤尘。 在最后一层停下,这些罪人中还剩下一个人被刻意漏下了。 那人穿着工部最低级小吏的青衣,跪在那里,然后惊恐的抬首看着面前宛若修罗般走过来的人,经过方才那样的场面,他早已经吓得精神溃散了,已经不能辨别走到眼前的修罗是何人。 身后羁押其的军将冲李燃抱拳行了个礼,这人是二殿下特意叮嘱要留下的。 就是江嘤嘤没能说出来的那个,会被叛李燃的那个官吏。李燃之所以能这样快将这人给揪出来,还都要依着那几日江嘤嘤驴头不对马嘴的暗示,他是何其敏锐之人呢,在那些时日里,不动声色的便将自己手下之人严密的排查了一般。 一边的文官瞧见这一幕皆是觉得一阵头寻目眩,皆已经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还是有些不能置信。 随着极为残忍的一幕落寞,众人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纵然他们心中还是更加觉得太子仁德是为明主,但是却再也不敢提什么死谏之事。 当一个人都能不在乎是否会背负着怎么样骂名的时候,你有怎么能寄希望于他在意一两个朝臣的死活。他们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死谏只会祸及家人且死得毫无意义。 李燃笔直修长的指节夹着轻薄的刀刃,白净的帕子清清楚楚的将刀刃上的每一滴血污都擦掉,朱砂在白色棉帕上氤氲开来,像是绽放开了一片血花。 他神情并无什么变化,抬步走到了最初说话的那个段御史的面前,那胡子斑白了大片的段御史当即感觉有些腿软,忍不住扶住了身侧之人。 李燃蹙眉,站在了他的面前,微微松手那绽放着鲜艳花朵的白帕就掉落在了黄沙地上。 他抬眸看向段御史,声音清润明皙:“此事是陛下之令,段御史这是在斥责本殿还是在唾骂陛下?” 段御史做为御史,骨子里多少带了些不知死活的精神,即便是在这样的心悸的时候,也还能做出一副要死谏的姿态。 此刻看着 近在咫尺的李燃,他忍不住脚下往后退了一步,凉意从脚底蹿入背脊脑髓之中,视线却是落在二殿下玄色衣襟上的血迹意外,久久挪不开视线。 周围的文官皆已经无法忍受,皆纷纷转移阵地而去。 独独段御史站在那里,几乎是勉强着能站稳。却还是要倔强的抬起脑袋,扯着有些嘶哑的嗓音痛斥一通。 第84章 逆转(四) 枯树林中,凉风萧瑟。 朴素的马车停在路边,车轮似乎陷入了路面的洼地中。但是在马车旁,除了一个着着官袍的倔强老头儿空无一人。 是太傅府的马车,周慎原本便只带了车夫,只身前来。 然而如今山路崎岖,车轮卡住后车夫一人无力将马车移位,便只好先让主子暂时留部此地,自己去找人了。 周慎为官几十载,其实也见惯了风浪。只是今日之事让他看清,他想要同时保住这两个学生,恐怕已是不能。 一时之间,他立在车辕边,身上一袭紫色官袍显得宽大,仿佛裹着一个单薄的骨架一般。 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如今又灌了冷风,加上急火攻心,独自站在这山岭之间,一时之间,悲寂涌上心头来。 刚有些发颤的手摸索地从身上找出了一块帕子,下一刻便一口血咯了出来。 仆人已经离去很久了,他年事已高,晚年又不幸丧妻丧子。 其实,魂归此处,也不错。 视线模糊的时候,一袭鲜亮的裙摆出现在了视线里,珍珠沟金丝绣鞋就停在了他面前的一尺处。 长者撑着马车,车辕想要站起来,然而浑身气力已尽。 多么凄惨,即便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一定都会很快去搀扶。 然而,面前的人是江嘤嘤。 江嘤嘤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忍不住脚步一顿,然后转头看向乌暨,乌暨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傅怎会独自在这里,就被皇子妃的视线盯得心下一紧,看到旁边停的马车瞬间反应过来,还想再替自己辩驳几句。 然而下一刻就见皇子妃提着裙袂,走向了周太傅。 其实除了李燃及武炎,以邹临为首的几人,对周太傅虽然有几分敬意,但是也都是当政敌来看的。 从前太子低位不稳之时,便是周太傅在旁一力扶持,对自家殿下多有打压。 乌暨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处理此事,然而江嘤嘤却是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出现在此处的周太傅,有些叹息的在靠在席地而坐的太傅面前不远处蹲下查看,沾了诸多草碎的华丽裙摆就落在地上,那双杏眼盛满了温柔。 “太傅怎会孤身在此处?” 她单膝跪地半蹲着,右手就搭在自己的右腿上,然而尖锐的匕首暗藏寒芒的刀刃就藏匿在宽松的袖子和裙袂间。 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她过来的时间里,那些人必然已经死了。李恒必然不可能放过李燃,剧情修复的力量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周太傅靠在马车上,半阖着眼睛,极力分辨着面前的人是谁,他几乎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 他靠在马车车轮上,即便是这样狼狈的处境,肩脊依旧挺直,这是朝臣的风骨,即便是他手里几乎难以拿得住沾血的帕子。 听到声音,周太傅终于极力的动了动手,攥紧了手里粘着血的帕子,一反手将染血的一面纳入掌心。这样狼狈的东西,不能示于人前,这样艰难的动作也紧紧是他的本能。 江嘤嘤注意到了,也没在意。手里华贵的金柄镶宝石匕首,贴在掌心之中有些灼热发烫。 这是李燃所赠。 按照剧情周太傅不会死在此处,但是也不会活太久了。在他离世之前,都一直在为太子提供便利,是李燃为恶之路上的绊脚石。 若是在今日之前,江嘤嘤很愿意让周太傅及时拉住李燃,但是他既然没能拉住,江嘤嘤也不能看着他让那坏东西坠毁深渊。 就如这一次,太子已经禁足东宫,元家也已经被皇帝疑心,元文石更已经在牢中。若不是太傅最后襄助,李恒绝无翻身之地。 这是坏东西这么些年来,想要做的事情第一次这样接近成功的一次。 长睫垂下暗沉,她在想要在哪里下刀,到底怎么样才能保证一击致命。 周慎终于缓过了神来,看清了眼前的江嘤嘤,有些疲惫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来。 他眉梢动了动,看向江嘤嘤的眼底带着初见时那般慈祥,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哑声道:“皇子妃怎么在此处?” 谁人不知今日此处之事,一个女儿家不辞辛苦来到此处,总不会是来看热闹的。他想不到是,这样骄纵的将娇气任性写在脸上的女子也会为了一些陌生之人的性命来到此处。 江嘤嘤眼底出现了一丝意外,之前她将这老头儿气成那个样子,现在居然还能这样和她说话,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她今日一定要用他试试规则的本事在哪里。 这样的近……,就算是规则也无力阻止吧? 它到如今除了禁言和警告外,也没见过还有旁的能力。 总不可能为了这点事,还能禁言一辈子,让她当一辈子哑巴。 试试也无妨。 然而,下一刻不远处想起一道低磁悠扬的声音。 “嘤嘤?” 江嘤嘤立刻将匕首藏入袖间,眨了眨眼又全然是一副无辜的姿态,一边上前乖巧的将人搀扶起来,一边看向了马车后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心虚的斥责身后的乌暨道:“没瞧见太傅身体不适,还不快上来扶着些!” 乌暨:“……” 皇子妃刚才好像不是这个模样,也没准备扶人啊。 但是他有苦说不出。 李燃从林间走来,身后还跟着武炎几人,他过来的时候那些人就站在不远处候着。 江嘤嘤十分体贴的将周太傅扶起来靠在乌暨身上,然后就看着李燃蹙着眉走近,那么一瞬间,她有那么些心虚,一边心中暗骂剧情果真厉害。 一边假意扬起眉看着李燃,怪道:“夫君你怎么能太傅独自离开呢,也不着人护送这些。” 然而李燃走过来,却是瞧见她身上被勾坏的镶珍珠裙袂,原本精致的头发丝上都沾着掉落的草芥,显得有些狼狈。 他没想到过来瞧见的会是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 第85章 逆转(五) 李燃才来不知前因后果, 只当是周太傅脸色难看是被气到了,他也没敢靠近,淡声吩咐乌暨送太傅离开。 等人一走, 李燃便重新看向江嘤嘤,示意她过来。他就站在那里,身材颀长, 腰束革带, 眸光盯着江嘤嘤,牵唇向她伸出手。 “嘤嘤,过来。”语气温和,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看到嘤嘤时便知她今日为什么要来,但是他走到这一步, 从来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江嘤嘤察觉到,这坏东西今天有些不对劲,这是他难得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时候,也将李恒踩在了脚下。 但是,他好像并不高兴, 脸上也无半分喜色。 反而如同笼罩在一层荫蔽里,像一只在乌云中穿梭迷路的孤雁。 这些时日里,江嘤嘤一直在思索着李恒在文里的心路历程的转折点, 却忽略了李燃。 从始至终在文里, 李燃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图谋皇位的反派, 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旁的心思, 也不会在乎外人的言语唾骂。 他只有那一个目的, 太子败落了他便大喜, 太子得了好处他便冷漠。 现在他得逞了, 难道不应该先大笑三声吗, 反正他也不知道太子还能再翻身。 然而这些念头也只是转瞬间的事,但是她一如往日一般向脚步轻快的飞向他,熟练的抱住了他一只胳膊,然后抱怨着:“这山路难走,为了寻你,我裙子都勾坏了,你赔。” 这跋扈不讲理的样子,向来是半分不会收敛。分明是她要来的,末了又要倒打一耙。 李燃身上还带着几分血气,方才从那样晦气的地方过来,旁人皆是退避三舍,她倒是这样毫无所查的样子,难道是太迟钝了没发觉?他背脊是紧绷着的,视线却是落在两人的衣袂上,她身上一袭鲜亮的罗裙,贴在他玄色的宽袍上。 “这府上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哪有人用自己的东西赔偿自己的。 “不行不行,库房里的那些怎么能和这件比,这样的样式已经没有第二件了。” 江嘤嘤抱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身后武炎带着人远远的跟着,带着满脸的一眼难尽看着这两人在眼前走远。 一高一低的身影走在山道上,一明一暗,倒是十分和谐。 但是这份和谐好像只能是维持着朦胧的假象,等到阳光照过,白日之下便会如同皂荚水吹出来的泡泡碰然幻灭。 何人不知今日之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百姓不明真相都只以为,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私藏铁器才惹下今日大患。 但是朝中的官员都心知肚明,这些人只是看守不利,本是不用死的。从前太子一力把持工部,又深受陛下看中,在任何事上都会压二殿下一头,如今二殿下此举是要将太子摁进泥里,再无翻身之日。 这些臣子的车马暂且停在山脚下,聚在一处,这些人的政见大致相同,在一起倒是很有话说。 江嘤嘤和李燃到了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几句夹杂着的几句恨恨的谩骂,以及为太子不公,为其被歹人陷害而鸣不平。 这场面是有几分熟悉的,如今还只是些小场面,这些人气得不轻,但是到了正主面前还依旧要卑躬屈膝。 江嘤嘤耳朵向来听不得这些东西,于是低吟了一句,轻轻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危险便想上前去。 然而却被人先一步牵住了手,她顿住脚步,抬首一看就正对上了李燃望过来有几分复杂的视线。 “嘤嘤……” 他欲言又止。 外面光线要比林中亮堂得多,江嘤嘤这才看清他脸上是有些脏污的,就在下颌隐蔽处还有道浅淡的血点痕迹,应当是不小心蹭到的。 江嘤嘤仔细的看着他白皙隽秀的面容,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弄脏了就不好看了。所以她掏出帕子,抬手在他下颌擦了擦。 一边,抱怨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身上衣袂都是脏的,回去要好好洗洗,不然去和那些人理论的时候,都显得很狼狈。 末了,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看他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李燃有些瞧不懂她在想什么,就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问:“嘤嘤可知,今日我做了什么?” 她不是来阻止的吗? 江嘤嘤看着他叹息一声,视线飘向他身后来时的方向,她其实是想去看一眼的,亲自去确认情况的。但其实,也没必要再去看了,如今的情况不是很明显吗? 她轻哼一声:“党争之事,哪有不流血的,夫君怎么这会儿开始在意了?” 风吹过她额见碎发带来簌簌些凉意,想到来日结局,她十分用力的抱紧这人胳膊,蹭了蹭。 被她抱过的地方,很暖和,沾染着女子的暖香。 “我想吃栗子糖酥了,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母妃,她定然也是极想你的。” 李燃迟疑看她:“嘤嘤不辞辛苦过来,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原本不是的。 她心知做反派没有好结局,抗衡不过天地规则,也始终是被人唾弃的那个,从上一世已经吸取教训,原本这次只是一心想做个普通配角便好。 可是,书写好的命薄,好像并不是那样容易篡改。 有的人天生便是反派,若是上一世有人劝嘤嘤不要与主角作对,她定会冷笑着将那人打断腿。 从李燃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被定好的。江嘤嘤知道,现在已经无力改变。 在今日之前,李恒登基一定会放李燃回封地,但是今日之后,这两人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死去。 此刻,江嘤嘤惬意的抱着他,一边理直气壮道:“是啊,吃喝乃是人生大事,这不重要吗?” 李燃:…… 李燃虽然回来的时候,在河边洗了洗,但是身上还是脏的。他知道嘤嘤素来会嫌弃这些,以前在府邸的时候,都会等他换过衣裳再来抱他。 他方才向她伸手的时候,没有想她会这样拥过来。 这会儿也只能一边应着好,一边将不怎么干净的衣袍拉扯来,和她鲜亮的裙子交错开。 但是江嘤嘤看懂了,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脑袋埋在他坚硬的胸口前,任由那不干净的血气将自己侵染,一边哼哼:“这下和你一样了,回去后可以一起洗了。” 李燃:“……” 她脑袋上好看的发髻上簪着精致的梅花簪子,在视线前晃着,漂亮得挪不开眼。 * 那些文臣还在叹息着,有人想要提诗词唾骂奸佞,抒发自己心中一心向光明的感情。 甚至有人已经将诗词起了个头了,就见不远处有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打扮极为精致,提着裙摆往这边走,一双漆黑漂亮的杏眼,含着笑看过来。 这些人未曾见过江嘤嘤,还蹙着眉,想为什么禁军不将人拦着,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走在女子身后不远处的二殿下。 “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呢?”江嘤嘤在几人面前站定,看着几人悲戚戚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死的是他们族人呢。 几个文官猜到这女子身份,一瞬间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这女子看着生了一双圆润乖巧的杏眼,然而眼底一片漆黑,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犹如看到家里的母老虎,提着刀杀过来了。 这些人的诗兴被这一骤然打断而戛然而止,赶紧行礼。 江嘤嘤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袂上的褶皱,一边啊了一声,道:“方才听其几位大人,好像议论起了我家夫君。” 为首的那位文官着着红色官袍,也不知是个什么品阶,他上前拱了拱手倒是十分客气:“皇子妃听错了,吾等哪敢妄议殿下,只是今日之事,难免叫人叹惋,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他还想劝皇子妃,女子家的,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 然而,江嘤嘤却是牵唇笑了笑,杏眼流光灿灿,轻轻啊了一声,道:“那些人能得几位大人的同情,想来黄泉路上也是极为欣慰的,他们自己获罪,家里人却是无依无靠,几位大人既有如此善心,定然愿意拿出自己几分俸禄,替他们赡养家人。” 原本悲戚声瞬间化为一片寂静,为首那人手都颤了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等他们将这件事推到二殿下身上,就听这女子又开口笑语道: “本妃可是听说了,几位大人都是忠君的良臣,之前还打算以死直谏,想来如今能有补偿机会,都是极为高兴的。一定会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俸禄,去帮助这些人。” 什么以死直谏,那都是做做样子。可如今要他们的银子,那却是实打实的,还全部的俸禄,要是送少了,这狡猾女子定要流露叹惋之色,说极为大人的伤心就值这么一点。 几人顿时露出踌躇之姿来,江嘤嘤将他们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面上闪过一丝玩味之色来。 她今日要逼他们大出一番血倒也容易,不过率先拿着蝇头小利做个表率罢了,但是这钱一出,他们心疼过后,定是要骂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不是江嘤嘤想要的,于是她只是牵了牵唇,假作失望叹息一声道:“看来是我多想了,几个升斗小民,又是罪人之身,怎么能得到大人们如此青睐。” 她就是要他们,骂也骂不起来。 对面几人有种颇想吐血之感,有几人变了脸色,想要争夺辩驳几句,然而江嘤嘤已经不予多言,捂着耳朵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直接便告辞了。 他们又岂敢拦人,二殿下还站在那里呢,只能憋屈的看着人走远。 第86章 逆转(六) 李燃看着嘤嘤步伐轻快的走过来,知晓她这是出了气了,眉梢也忍不住扬了起来,纵容的向她伸出手。 江嘤嘤立刻蹦蹦跳跳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歪着头高兴的问:“我厉不厉害?” “嘤嘤自然是极厉害的。” 轻飘飘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回荡在林中。 太子被陛下禁足东宫之后,二皇子步步紧逼,原本朝堂之上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乘机改变了风向。 如今李燃这边已然是摆起了庆功宴,虽然贵妃尚且禁足宫中,但是谁都知道以如今的势头,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必然不敢冒险亏待贵妃。 而随着此事,受到好处最多的却是江家。这几日以来,江府可谓是门庭若市,谁人不知道二殿下甚爱皇子妃,甚至不仅成婚以来后院空置,还对江氏族人甚为器重。 满京城中,又有哪家人不羡慕的? 因为今日二殿下和皇子妃要来府上,一大早继夫人就催促完婢女催厨房,脸上的笑是掩也掩不下去的,虽说当时有些懊恼二殿下瞧上的怎么不是自己女儿,但是如今也是不差。 工部的人被换掉了大半,如今江峙文总算是能算得上能做得了主的了,这境况便是如同大逆转了。原本江家算得上是要没落了,江温檀便是说亲也不上不下的,前面江嘤嘤的婚事珠玉在前,次一点的她又焉能甘心? 如今境况不同了,前来求亲的门庭若市。 今日两人只是私下来访,座上的都是家中自己人。 江嘤嘤慢条斯理的用着膳,听着继夫人在旁边殷切至极,还有江峙文,在二殿下面前可谓是将自己对嘤嘤那属于父亲微薄的慈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嘤嘤也十分给面子,漂亮的杏眼就荡起了浓情蜜意般的乖巧,笑得十分好看,满口的爹爹阿兄,十分心安理得的指挥着人。 本是自家家宴,但是三堂兄江瑞也在,他前些日子才在江峙文那里吃了瘪,对江嘤嘤分外恳切。纵然他曾经和一些堂兄弟对嘤嘤并不好,但是这些日子也算是为嘤嘤做了不少事了,如今殿下提携江氏子弟,怎么着也不能忘记他啊。 桌上的菜都是最合嘤嘤胃口的,继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提前差人找到青芜,问她殿下和皇子妃素日的喜好。 殿下的喜好青芜怎么可能知道,府邸素来摆的膳食都是合着皇子妃胃口的,皇子妃想吃甜的都是甜的,想吃酸的便都是酸的。 但是皇子妃喜好多变,今天许是喜欢这个,明天或许又厌弃了。 好在青芜算的巧,这几日皇子妃对这几道菜还觉得新鲜,她从继夫人手里好生赚了一大笔。 江峙文不知道嘤嘤喜欢什么,但是今日前继夫人为了笼络嘤嘤,特意将青芜所讲悉数嘱咐了一遍江峙文,让他好好修补一下这父女情分。 这几日江峙文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也知道,江家如今是系在嘤嘤身上的,若是她计较从前,将江家踢开了也并非不可能。从这些日子看来,他清楚这个女儿疯得很,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太子那边如今已经是得罪死了,若是不能襄助二殿下,和嘤嘤修补好关系,他们江家算是死都不得好过。 如今桌前做的都是自家人,不计较那些礼数。 于是江峙文一面笑呵呵让侍女给嘤嘤布菜,一面道:“这栗子鸡是嘤嘤素来最喜欢吃的,你母亲记挂着你要回来,特意让厨房备的,快些尝尝。” 然而,嘤嘤尝了一口,就十分嫌弃:“汤汁不够浓郁,栗子也老了些。” 继夫人也柔柔笑道:“还有还有这糖醋鱼,是今晨特意让人从泙湖里捞出来的,这个天这样肥的鱼可不多了啊。” “啊,这样的鱼也能称得上肥,那这泙湖里的鱼都已经死绝了吧。” 父亲母亲态度那叫一个殷切,对坐一向被爹娘捧在掌心的的江温檀一时间都被冷落了,看着对面几人仿佛才像一家人,一时间差点捏不住筷子。 看着对面长姐挑剔的对菜色指指点点的样子,垂眸掩下不平之色。 若不是因为二殿下,这个家里怎么会有她说话的份?偏偏她自持身份,竟然还对爹娘如此! 身后伺候的侍女动作很快,很快就将皇子妃的碗里堆满了。 江嘤嘤只是略动了一番筷子,便将每一道菜批判的体无完肤,等到看到父亲和继夫人脸上的笑愈发的难以维持,她脸上的笑容却此消彼长的越放越大。 十分的乖巧体贴,一副心地善良的模样:“虽然是糟蹋了些食材,没关系,都是爹爹和母亲的一番心意,肯定要多吃些的。” 江瑞十分捧场,感叹嘤嘤一片仁孝之心,着实让人泣目。 他向来是能屈能伸,面对这般场面,也能演得十分感动的模样,甚至暗戳戳暗示,大伯也太怠慢嘤嘤了,好容易回来一次,竟然就准备这样的饭菜。 可把原本勉强维持着得体神色的江温檀恶心得想摔筷子,她怎么素日里不知道这个稳重端持最得父亲看好的三堂兄,竟然还有这副谄媚的模样。 而且,而且…… 她眸光落到其余人脸上,爹爹竟然一脸隐忍,而阿娘竟然对江嘤嘤半分意见也没有,反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更过分的是,即便是江嘤嘤显露这样嚣张跋扈的恶毒模样,一旁的二殿下竟然神色毫无意外,依旧是纵容的模样,竟然目光指责的看向爹爹,好像在说从前嘤嘤在家的时候就是吃这些的,这得受了多大委屈。 江嘤嘤却是十分开心,漆黑杏眼,笑容明媚灿烂:“还是阿兄会说话些,不像那些人净惹我生气。” 江瑞当即一副被夸奖十分荣幸的样子,舔的十分彻底:“能叫嘤嘤开心,是阿兄的福气。” “那阿兄以后,可要听话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身后的青芜瞧见了,都要拿本子来做笔记。 江峙文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尊严,让表情更显得慈爱些,仿佛只是大人对孩子的纵容一般,而并非趋于权势,宠溺道:“是爹爹不好,没能合嘤嘤口味,回头便让人将那厨子换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用了十几年的厨子,当然不至于说换就换,他这般说也只是让两边都好下台而已,反正嘤嘤也不会盯着后院的厨子。 谁知一边的二殿下却声色清冷的开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江尚书日后注意这些便是。” 江峙文拿着筷子的手一颤,差点没把碗给掀了。 江温檀看到这里,属实是看不下去了。她看着碗里的饭菜,神色颇有些恍恍惚惚,二殿下瞧着丰神俊秀,眼睛怎么瞎成这样。江嘤嘤不就是生的皮囊好了些,竟然将人迷惑至此! 天知道,从江嘤嘤回门时候起,她便又盼着二殿下早日看穿她歹毒的真面目,又一边担忧江家会不会被她给连累了。 却万万没想到,江嘤嘤歹毒的嘴脸都摆到二殿下面前了,二殿下却是这副眼瞎的模样,甚至还要助纣为虐! 江温檀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把母亲对自己的警告抛之脑后了,又耍起了一贯的小心眼。做出得体知礼的模样,一边劝爹爹和阿娘:“陛下素来不喜奢侈浪费,听闻二殿下也是素来不重口腹,爹娘只是照着从前的模样,置办些阿姐爱吃的家常菜,到不想如今不同往日了。” “爹娘便莫要给阿姐加菜了,阿姐既然不喜欢,免得最后阿姐吃不下,爹娘心意都糟蹋了。” 她是没憋住将江嘤嘤的又作又奢侈的嘴脸给点出来了,江嘤嘤不是要吃好的嘛,那便撑死她吧! 二殿下素来仁孝,陛下说什么历来都是最放在心上的,她就不信殿下竟然能看着阿姐这般为所欲为,不忠不孝。 一边的江嘤嘤压根没听江温檀在说什么,嫌弃道:“这里的婢子挑鱼刺都挑不干净。” 李燃心知她在找茬,前些日子江峙文惹她不快了,今儿必然不会给面子子。今儿上门,也全然是要找不痛快的。 神色淡漠至极:“嘤嘤莫要委屈了自己,不喜欢便撤下去吧。” 身后的曹栾便已上前恭敬的将皇子妃面前的嫌弃的东西都撤了下去,又让人换新的菜来。 这边的江嘤嘤才想起来抬头笑眯眯的看向江温檀,犹如没听清一般问:“温檀妹妹方才在说什么?” 江温檀:“……” 她现在还能说吗?刚才说的那些,殿下应当也没听到吧? 第87章 第 87 章 继夫人听出来女儿的意思, 赶忙陪着笑替女儿打着圆场,一边给女儿使眼色。 幸好江嘤嘤并未多在意这些小时,等到饭后, 继夫人还是想要修补一下女儿和江嘤嘤之间并不存在的姐妹情谊, 十分客气的将江嘤嘤请到了主院的花厅里。 侍女们陆续奉茶,便退下了。 小花厅空寂寂的便只剩下三人, 江嘤嘤倒是有心想瞧瞧这继夫人能说些什么,便只是靠在圈椅上,葱白如玉的指节端起白瓷杯盏来轻轻呷了口茶。 气氛有些尴尬, 江温檀有些受不了了,想要告辞。继夫人倒是能沉得住气, 先一把将女儿拉住了,换着一副笑模样, 慈爱的看着江嘤嘤道:“听闻城南临安观来了位赵天师, 名气大得很,驱邪除祟, 婚姻嫁娶求平安,不知皇子妃愿一同去瞧瞧?” 临安观,赵天师? 江嘤嘤眉梢微挑, 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也没回答,指节摩挲着瓷杯杯壁, 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继夫人一时间有些忐忑, 勉强稳了稳心神, 似乎是不经意间道:“赵天师平日里可轻易不见人, 但是若是皇子妃前去……” 这个时代能在京城混得有头有脸的道士天师可不仅仅是江湖术士那样简单, 这些家世显赫的贵人们可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草包, 能容什么骗子在京都最大的道观放肆。 临安观是□□初定天下时候跟随在侧的道长冯祟所建, 不止京都,各个州郡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临安观。“临安”是当时天下初定时候,□□改的年号,能以此为道观名,可见殊荣。 传闻冯祟精通天文地理,跟在□□身边测算天时、风雨、吉凶,是□□北伐之路上最为得力的助手。在□□登基后,又助力其创办了太史局,测算天象吉时。 如今这一代,城南的临安观里面的观主应当是个叫胡凊,这人和太史局的太史令公孙仪是同门师兄弟。 师兄公孙仪奸猾些,会讨好权贵,先一步入了太史局。从这两人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公孙仪从外貌还是别的上门看,都要更上档次些,平素里更是喜着素衣,腰着环佩,有种谪仙的模样。 胡凊便不行了,这人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模样,大腹便便的甚有几分油腻气质。之前微末时候混不下去了,还举着胡半仙的牌子到处给人算命,差点没把师父訾牙道人气吐血。 但是这两人都是有些本事的,公仪孙被李燃威胁拿捏了,对其听之任之。胡凊却是会在日后救太子妃有功,而被太子重用,在公孙仪倒台后成为下一任太史令。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胡凊只是临安观一个不显露人前的落魄观主罢了,观中人也对他没多少敬意,被小辈插科打诨当平辈,平日被坑坑银子各种“欺负”。 而在这个阶段,翩然若仙的赵天师横空出世,云游来了京城,就落脚在了这临安观。不仅算风算雨算天命,还会为百姓除秽驱魔,不收分文,声望之大,直接便盖住了胡观主。 显而易见,普通的江湖术士不会有这样的本事和手腕。这人是李燃搞出来的,他不仅需要一个能在陛下面前进言的公孙仪,还要一个能在民间煽动人心的道长。 江嘤嘤将白瓷盏放在了桌边,听着耳边有意奉承的继夫人,然后轻轻叹了声,慢悠悠的道:“既然是母亲相邀,岂有不去的道理?” 继夫人顿时面露喜色,然后又踌躇了一分,试探的说起了江温檀的婚事:“前几日,谢家夫人找上门来,有意要见见檀檀,刚好谢夫人对皇子妃也是甚为喜欢……” 谢家可算得上是钟鸣鼎食的大世家了,谢夫人倒是并未直接说江温檀如何,只是说了约个时日好好瞧上一瞧。这听在继夫人耳朵里,那还得了,这不是等于说是有意自家女儿了。 继夫人母族微末,嫁给江峙文便已经是高攀了,她也不懂那些贵人圈里的礼仪,当时在谢夫人面前便下意识矮了一头。 但是若是温檀日后嫁过去前就矮了人一头可不行,所以继夫人便打定主意要和江嘤嘤一道去,也好有人撑场子。 继夫人想到上一次见到谢夫人时候,她矜持冷淡的样子,发鬓间鸟蛋大的珍珠金钗晃得她心儿颤颤的,那衣襟上的金丝绣线并不显山露水,初看时候甚至看不出,但是凑近些看清了,便恍恍惚惚发现,那是江峙文半年俸禄才买得起一匹的云水缎。 这便是那上等世家的主母吗,一想到日后温檀能嫁入这样的人家,继夫人做梦都能笑醒。但是如今还不知谢家的公子能不能瞧得上温檀,一切都还未定。 继夫人心里头就空落落的,准备等明日到了观中,若是真的能得见那位赵天师,定要好好给温檀求一求姻缘。 江温檀也知道母亲所说之事,一时间面上流露出不自然之色。 不知道谢夫人想问的是她与谢家那位郎君,谢家共有三子,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便要数谢家长子谢修柷…… 听闻谢修柷已经及冠两年都忙于公务并未说亲,不说是在谢家族中出类拔萃的,便是在整个京中那也是盛名享誉的。 虽然江温檀知道自己配之不及,属实有些妄想,但是谢夫人那日的模样又属实给了她几分念想。 江嘤嘤看着两人这幅期艾模样,漆黑杏眼微微眯了眯。她并不计较江温檀的那些小心思,她嫁去何处江嘤嘤也并不是很关心,但是这谢家……怎么略有那么几分耳熟? 京中能被称为世家的谢家,首当其冲的也就那么一支,剩下的都只能被称为碎枝烂叶的旁支。 这样百年的世家并不站队,也不会和皇子夺权扯上什么关系。既无利益关系,这谢家怎么也不该蹚这趟浑水才是。 谢夫人突然问起江温檀,这便很是奇怪。 事情讲定了,江嘤嘤也没多留。 她也想去临安观瞧瞧,作为这本书里主角一方的神棍,她十分想知道,这胡凊有多大的本事,到底又能算出来多少东西。 太史令公孙仪江嘤嘤倒是没有多大兴趣,这人就算有些本事,也没有主角的运道庇护,掀不起什么风浪。 * 金丝笼子高悬在廊下,灰黄色的丑鸟在太阳下蓬起了羽毛,粉色的爪子爪着枯树枝,歪着头看着站在面前拿着虫子逗它的少女。 青芜十分殷切的上前来,恭敬又欢喜的道:“皇子妃,马车已经备好了。” 难得皇子妃出行肯带她一起,青芜整个人都谄媚的快要摇起了尾巴。 江嘤嘤就着侍女端来的铜盆净了净手,抚了抚腕间的珍珠串,便想要抬步走。然而才从院子里走出来,她就瞧见了一道颀长的玄色的身影从小径那侧大步走过,行色匆匆,看着其要去的方向应该是要从西角门直接出府。 一时间也不急着走了,江嘤嘤刚要开口唤人,李燃便已经瞧见她了,停住脚步看着嘤嘤蹦蹦跳跳走来,心情甚好的模样:“夫君是要去哪?” 如今太子党已经是焦头烂额,这些日子李燃都闲得紧。反派嘛,若要一得空闲,就说明又要给主角挖坑了。 接下来便有的是热闹可看了,之前太子靠着元家扶持才渐有时间长成羽翼和李燃抗衡。如今元家落难,太子却被禁足宫中不能援手,只要李燃从中稍稍挑唆一番,两家之间必然会有嫌隙。 虽然想中间有元雅容这个女主调衡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是看看热闹也是极有意思的 。 李燃腕着束缚,腰佩革带,看到嘤嘤一如往常依偎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没忍住唇角往上翘了几分,将人揽着腰拉到跟前,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节,挑过她额间的碎发。 “府衙有些事,嘤嘤既要出去玩,会玩得开心些,回来晚些也无妨,让乌暨跟着便是。” 江嘤嘤便知,他应该会去很久,唇角翘起,自是无不应是,转而又扯着他的衣袖,只道想吃城西陈家糕点铺的桃花酥,只道自己晚些回来便吃不到了,谁不知那家铺子每日傍晚天不暗就必要关门。 李燃自是应好,攥着她的手道,回来给 她带。 江嘤嘤这才满意。 * 继夫人在外面的马车上等待已久,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她乘的是自家的马车,马车并在江嘤嘤的马车旁,就显得略有那么几分寒酸。 但是她也并不能和江嘤嘤比,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便掀起了窗帘向外看去。 于是便看见了驾马站在那辆华贵马车前的高大身影,初晨时候阳光正好,但是车窗前的光正好被这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继夫人眯着眼睛觑过去,就看到那人腰间配着的短刀,那脸上的大半圈胡子,以及凶神恶煞的面相。 她早先并未见过乌暨,此时乍然瞧见,被吓了一大跳。 刚想放下帘子,就瞧见身着绫罗的娇俏女子扶着婢女的手,盈盈走下台阶。 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分明是一脸凶相,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要翻身下马恭敬的将少女扶上马车。 城南并不远,马车上的銮铃清脆的声响穿过街巷,接着便慢悠悠地停在了静僻处。 临安观从最初建成到如今,已有百来年之久。青灰檐角的神兽,露出张牙舞爪的姿态来,木色铜纹的大门,向两侧大开着,邀请着虔诚的香客。 这些日子临安观突然便变得极为热闹,因为赵天师的名声传的沸沸扬扬,任谁都想过来参拜一番。 从碎石小径穿过,继夫人便有些踌躇想怂恿江嘤嘤去将赵天师请过来,让大家瞧一瞧。 但是江嘤嘤又岂会是能听她使唤的?当即眉梢微挑,慢悠悠道:“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母亲和温檀妹妹不如整理一番,我瞧着这天色,那谢家夫人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来了。” 她来此处,可不是来陪她们游玩的。 如此一说,继夫人果然心中有些不稳了,一面拉着打扮鲜亮带着帷幔的江温檀仔细瞧着又哪些不妥当,又一面想要挽留江嘤嘤,好声道:“谢夫人前些日子还提起过皇子妃,皇子妃何不留下见一见她?” 江嘤嘤慢悠悠的道:“若是谢夫人问起,母亲告诉她便是,本妃可不是什么人,想见便能见得的。若她成了亲戚,日后定要好生见一见的。” 谢家如今虽是中立,最后却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要是继夫人有本事真能将谢家勾到手,江嘤嘤也不会不给自己人面子。 然而江嘤嘤算来算去也觉得不大可能,虽不记得书里江温檀嫁的是哪户人家,但定然是和谢家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 若是那谢夫人是别有目的的接近,她还在这殷切的等待着,简直就是笑话。 江嘤嘤怎么着,也不可能做这样让人笑话事。 继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江嘤嘤已经带着侍女悠悠的走了,一面往前走一面道:“母亲有这空闲,不若带温檀妹妹去碰碰运气,若是那赵天师得闲,就瞧准妹妹为有缘人了呢?” 当然,这都要看那位赵天师的心情,不过按照那赵天师所造之势,应当也不会有心情,去见两个无关紧要之人。 乌暨自瞧见皇子妃和江家那两人来的是临安观便松懈了下来,这观中安插了不少殿下的人,几乎如同自家花园一般,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第88章 第 88 章 青芜亦步亦绉跟在皇子妃身后, 语气十分捧场:“皇子妃可是要给殿下求平安符?殿下收到了,定然是极为高兴的。” 扶姞瞧了青芜一眼,觉得这婢子多少是有些不清醒了。皇子妃就算有这心思给殿下求平安符, 也不会是一来观中就奔着平安符去了,非得是自己的事情处理完, 玩尽兴了之后才能想起殿下差不多。 江嘤嘤确实不是去求什么平安,她压根不信这些, 她来此处, 是想瞧瞧那个胡观主。 胡观主素日里来都是穿的如同寻常弟子一般, 可能会出现在这观中的任何一处地方。要想寻他, 既容易也不容易。 如今因为赵天师的到来, 整个观中都颇有些扬眉吐气,全都以那位赵天师为荣,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想起这位胡观主了。 江嘤嘤深知这位胡观主的秉性, 这就是一个心向正道, 心思敏感的大好人,只要施予其一点点恩惠,便能将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全力以报。 正好啊,李燃找来的赵天师不断给这位胡观主吃暗亏, 江嘤嘤再适当的施以援手, 博取此人信任。 简直不要太合适, 江嘤嘤想起来便忍不住眉梢翘起。 扶姞就惊悚的瞧见,皇子妃在和继夫人分别之后, 又恢复了那副看着乖巧善良的模样, 在瞧见路边的小道童摔倒之后, 甚至愿意屈尊降贵伸手将人扶起来。 穿过两侧殿宇间的小径, 直走进里间最偏僻的一处殿宇,便能条件院中的大铜鼎中烧着三柱高香。 这里人迹罕见,平日里应当是没有什么人过来的。殿中摆的是钟馗,驱邪避祟,两侧种的都是成片的槐树。 江嘤嘤只是随处乱晃,没想到走到最里了也没有瞧见疑似胡凊的人,她眉梢一横,有些不高兴,欲转身离开。 却瞧见小径的另一侧殿宇中,盈盈走出来几个华衣,被婢女拥簇的女子。 中间的女子头戴帷帽,一身灰蓝色简约素裙,腰间只点缀着简单的彩色丝绦,垂环佩叮当。 那窈窕的身姿,极为的让人熟悉。 江嘤嘤一眼就认出来了,站在那女子身侧的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华衣妇人,正是元家夫人。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稍退了几步,借着身侧的槐树遮住了身形,望着那帷幔女子,心里产生了一个猜测,随着微风轻轻吹起那人纱帘的一角,一张熟悉略有些憔悴的面容映入了眼帘。 是,元雅容。 随之而来的一段剧情,映入脑中。 太子被禁足东宫,元家遇到如此困境,于是元雅容便想出宫去,查清个缘由。 江嘤嘤就猜到,元雅容身为女主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自己父族没落,自己丈夫低位岌岌可危。 陛下虽将太子禁足与东宫中,但是并未做的太绝,元家人想要进宫看望太子妃依旧可以。 早在今日之前,元雅容就已经借着元家的帮助,从东宫之中出来了,应当已经在元家住了好些日子了。 因为不能惹人注目,元雅容这次出来身边并没有带多少人。只是带了一个元夫人,和身后的婢女一样,极为小心的扶着元雅容。 元夫人仔细的扶着元雅容走下一层层台阶,一边叹惋道:“殿下如今是遭了小人了,咱们来这观中好好拜一拜,等回头再找赵天师好好瞧一瞧,这个坎儿总能过去的。” 元雅容小心的拢好纱帘,她并不想来此处,但是母亲想要来,她只好同行。从东宫出来这些天,她有些着急,原本是想去太傅府中拜访的,却一直抽不到机会。 她勉强地弯了弯唇角,道了句:“母亲说的是。” “太子和咱们家的事,都有你爹爹操心,你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养好腹中胎儿。只要有这个孩子在,陛下不会怪罪太子多久的。” 元夫人道,如今太子和元家皆处怒陛下,但是陛下却对太子妃宽容的很,并未将两边的事情牵扯到太子妃身上,可见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陛下纵然是陛下,他也是一个凡人。没有哪个人上了年纪不喜欢孩子的,到底是自家血脉,稚子无辜,看在皇孙的面子上,陛下也不会将太子关太久的。 元雅容微微蹙眉,修长的指节微微捂住了小腹,是一种保护的姿态。她想要保护这个孩子,并非是为了以他为筹码,想要拿捏谁想要救赎谁。 然而当着母亲的面,她却并未说什么。 几行槐树投下的阴影,和小径形成的一个交错的角,正好将对面人的视线隔开了。 江嘤嘤也想起了些什么,文中这个时候他好像也在此处,然后顺势想要残害女主。 最后残害不成,反而倒打一耙,想要指控元雅容私逃出宫。 然而元家动作迅速很,很快便利落的将元雅容送回了宫中,换了另一个和太子妃身影相似的女子来。因为元雅容一直是带着帷帽遮着脸的,在场的人早闻太子妃贤德之名,且又并未看见太子妃真容,便口径一致的觉得是二皇子妃陷害太子妃。 江嘤嘤食指芊芊扣住老树枯败的树皮,冷笑一声,扬眉看向身后还在发愣的乌暨,瞧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踩了他一脚,低声呵道:“太子妃私逃出宫,还不快去报官?” 若这个时候,陛下去东宫瞧一瞧太子,问一问为何太子妃不来拜见,这便是极有意思的事了,江嘤嘤甚至想亲自陪狗皇帝去东宫看戏。 乌暨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过去的那人是太子妃。他脚下顿了顿,憋了一口气,终于道:“殿下一直着人盯着东宫,打从一开始元雅容离宫之时,便已经知晓此事。”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除掉元雅容及她腹中的孩子。 若是不出意外,此刻这临安观中已经设下层层陷阱,就等着一个好时机,然后殿下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送这几人归西。 乌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殿下只知今日皇子妃要与江家继夫人出来游玩,却不知皇子妃会来这临安观中。 他顿时便有些不淡定了,想要立刻拉着皇子妃离开。殿下若是瞧见皇子妃在此处,定是又要分心,又要担忧,说不定怕伤了人干脆改变计划。 江嘤嘤察觉到乌暨异样,便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书里可不只是江嘤嘤想要害死元雅容,最想要让元雅容死的,还是李燃。 陛下有多重视元雅容腹中的这个皇孙,李燃就有多想除掉他。 许是规则知道,江嘤嘤不会按照剧情再次对元雅容下手,于是便将李燃刺杀元雅容的剧情提前了? 江嘤嘤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瞧见暗处有箭矢划破长空,冰冷锐利的向元雅容而去,箭头的寒芒一闪而过,直逼着元雅容的后背心。 不出意外这一击肯定是要落空的,江嘤嘤看到一阵风划过,挡住了那箭头。 江嘤嘤当机立断地看向了乌暨,扬眉冷笑道:“本妃的吩咐你听不见吗,太子妃出逃还不快去报官!” “便是要让元雅容死在这里,也要做两手准备。很快这里的动静就会惊动旁处的人,再到那时候想动手也来不及了,在让人撤下之前,只要京兆尹的人先到,先人赃俱获拿了个准,到时候元雅容不死也要死了。” 乌暨觉得不过是刺杀个没带什么护卫的弱女子,又不是刺杀什么太子,必不用费多少时间。皇子妃说的对,然而他脚下刚移开一个步子,就想起了临行前殿下森寒的警告声。 “若敢离开皇子妃半步,便拿尔命来抵。” 于是他刚迈开的脚步又收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抱剑站在江嘤嘤身后,梗着脖子道:“其余的事情殿下自会处理,属下要做的便是保护皇子妃安全。” 江嘤嘤并没有时间和他在这磨蹭,见他不欲答应,直接将视线转向了扶姞,让她去官府报信:“你便说是我瞧见太子妃,私自出宫遇刺,请求府尹前来救驾!” 扶姞稍微愣了一下,便赶紧应是。 就在这个空档间,江嘤嘤瞧见对面横空丢来几块石头,便将那几个箭矢挡了下来。 江嘤嘤看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道长,身后跟着一个俊秀的青年。 胡凊只是一个普通混吃等死的道长,当然没有这么精湛的武艺,那几块石头全然是身后的男人丢出去的。 那个男人瞧这眼生的很,但是能出现在此处的,必然是重要人物。 江嘤嘤想起了被自己支开的继夫人和江温檀,眼底闪过一抹危险之色,她似乎猜到了眼前人是谁。 京中能有这般武艺的世家子弟并不多,再加上继夫人提过的谢家人,莫管这人是不是男配谢修柷,江嘤嘤也能给他和元雅容扯上几分私情来。 几乎是在那一刹那,江嘤嘤就将整个计划安排好了,她站在槐树林后冷笑,刚要转身离开,手腕便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她来不及转头,整个人便向后倾去,跌进了一个有些坚硬的怀抱。熟悉的草木香味席卷而来,李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颇有些气闷:“嘤嘤,你怎会在此处!” 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站在此处瞧了半天。箭矢无眼,这里离的并不算太远,若是不小心被伤到了,要如何是好! 江嘤嘤听见是他,便放松了下来,转身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十分不高兴的抱怨:“夫君,你吓死我了!” “夫君要在此处动手,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今日本来与母亲和温檀妹妹出来玩呢,想要在这道观中散散心,结果兴致全被败坏了!” 李燃看着她这副娇气的模样,忍不住心道,方才瞧得正起劲,哪有半分兴致被败坏的模样,倒像是被挑起了兴致。 但是饶是如此想着,他还是十分顺畅的认了错,然后沉声吩咐乌暨,快些送皇子妃回去。 江嘤嘤哪里会愿意这样容易回去,当即扯住了李燃的衣袖,开口便要将谢大公子惦记元雅容已久的事说出来,然而却被规则恰到好处的禁言了,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 李燃疑惑的看向她,江嘤嘤只好改了口,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十分认真道:“夫君,记得早些回来!” 温热扫过脸颊,一瞬间李燃漆黑眉眼微怔,江嘤嘤已经转身干脆利落地带着人走。 乌暨赶紧告辞,跟了上去。 胡凊和谢修柷出现的太过及时,元雅容只是受了些轻微的惊吓,并无什么大碍。 就在几人打斗的空档,观中的守卫已经极速赶来。 武炎带人赶了过来,想让殿下撤退,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等到人将这里围住,他们便走不掉了。到时候即便是太子妃私自出宫有罪,然而他们意图行刺太子妃,才是更大的罪名。 然而,李燃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直直的从武炎手机接过弓箭,熟练的搭弓射箭。 对准的却不是元雅容的名门,而且其身侧谢修柷的喉心。 谢家虽然明面上并未站队,但是私底下早已偏向太子。 若是谢修柷因为太子妃而死在这里,谢家又焉能善罢甘休,如往常一般暗中给太子提供便利? 相较于一个皇孙来说,这样的做法似乎更为划算些。 李燃的箭法向来是无人敢出其右,出箭极为狠辣,寻常人只要被这箭尖锁住,根本无有可能躲得开。 然而就在利刃射过去的一瞬间,元雅容眼尖的推了谢修柷一把,那道快箭便直直地擦着两人的胳膊而去,瞬间撕开了两人胳膊上的衣料,鲜血喷涌而出。 元雅容差点没站稳,唇色一白,整个人便往后跌倒而去。谢修柷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口,脸色一白,赶忙将人纳入怀中,失声喊道:“雅容!!” 身边的元夫人也被这一幕吓到,面色惨白,赶忙要人去找大夫过来。 然而身边大腹便便的道长却道:“不可不可,如今重中之重,便是赶紧送太子妃回宫。” 元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谢修柷来不及说些什么,扯下衣摆上的布带子给元雅容止血,然后一把将元雅容打横抱了起来抱了起来就要走。 外面琐碎的声音愈发接近,两方人马皆避之不及。 李燃不再恋战,沉声下令:“走!” 第89章 第 89 章 从侧院离开后, 江嘤嘤没急着走,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甚至还有闲心整理着自己的臂弯间的披帛。 院落间的桃花灼灼盛开, 映着青天白日,青灰院墙砖瓦,檐角之上蹲着一排琉璃神兽, 青面獠牙。 继夫人正和谢家夫人一道在路便走着,赏着景,一面聊起了家中孩子之事。 江温檀就走在母亲身侧,瞧着甚是温婉, 是京中贵女端持的姿态。 谢夫人年近四十保养得当, 端得是雍容贵气之态。腕间带着青玉镯子,捏着素净的帕子, 对继夫人说起温檀在家中的琐事, 也是颔首微笑着。 等继夫人心中忐忑,拿不定注意的时候, 谢夫人却说起了江嘤嘤:“月前围猎之时, 倒是有幸远远见过皇子妃一面。” 她在提起“皇子妃”几个字之时, 颇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无疑, 当初瞧见时,那人一的模样实在是惹眼了些。 谢家素来都是独来独往, 从不站队,都是旁人上赶着来攀扯关系的。 但是既然身处在这京中,难免还是会有私下走的近的,就如元家。 两家府邸本就相隔不远, 家中小辈更是常有往来。从前太子妃元雅容未嫁之时, 与谢夫人也常有往来, 闲暇时两家的女儿也会在一起喝喝茶。 围猎时候再见,元雅容也是从未有过什么太子妃的架子,一如往日一般,有拉拢之意。 谢夫人知道太子妃的意思,但是她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什么旧日的情分,插手党争之事。 她是对元雅容有几分意见的,长子修柷及冠已久,却始终不愿成婚,谢夫人知道他是心中惦记着元雅容,心中梗着却又无可奈何。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可放任不管。于是,在京中盛传赵天师美名之后,便来此替长子算了一卦。 而挂象所指,却是江家这么一个素来不怎么起眼的小世家的女儿。 谢夫人自然是看不上这样一个小世家的,更为要紧的是,江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子妃了。不但出身背景不好,还有被卷入党争的风险,赵夫人心中已然是有不愿意 。 但是,赵天师却一语点醒她,若是一直这样迟疑不决,令郎可能会面临大祸,会被旧人害死。 谢夫人之后妥协一步,暂且先看看。 俩人正说着话,就正好瞧见对面穿着鲜艳,一身珠翠绫罗的少女婷婷袅袅的往这边走来,眉眼是一如往常的叫人熟悉。 这张扬刁蛮的劲儿,一看就知道是谁。 继夫人的视线陡然一亮,赶忙带着人迎了上去。 谢夫人本以为皇子妃定是不会愿意理会继夫人的,然而恰恰相反。 江嘤嘤十分好心情的道,要带几人人到处逛逛。 继夫人自是无有不应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西南角偏僻处的动静已经传开了,道观中的侍卫匆匆的向那一处赶去。 谢夫人想到自己一来就消失的儿子,心中不禁有几分慌乱,下意识的捏紧了帕子就想要去看看。 然而江嘤嘤却道:“不过就是一番小动静,许是哪里走水了,有赵天师坐镇观中,又岂会出什么事?” 谢夫人一想也是,赵天师既然什么都能算得到,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能提前阻止了。于是她便答应下来,被江嘤嘤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身后乌暨就跟着皇子妃一路往南侧门而去,他看着皇子妃眼角眉梢擎着冷淡的微笑,突然觉得心底一阵发寒,瘆得慌。 有种怪异的感觉,不由浮现了一个念头,这魔头是要对谁出手? 江嘤嘤目标精准,直奔南侧门去阻拦。她便要看看,这个胡凊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算到会被她堵门。 观中出口有好几个,但是在过来前,江嘤嘤已经通过乌暨逼问到了元家马车所停的地方,南侧门是最隐蔽,也是离元家马车最近的道路。 江嘤嘤动作迅速,带着人便脚步十分快的赶了过去。 继夫人和谢夫人几乎快赶不上江嘤嘤这样迅速的步伐了,想要开口让她慢一些,却不好意思开口。 两人心中都有些怪异,不过是去走走,有必要走这样快吗? 然而,很快就破案了。 曲折的长廊尽头,通花拱门后,谢修柷抿着唇,脸色沉沉的抱着受了伤的女子,脚步快的几乎要飞了起来。 身后,胡凊扯着有些臃肿的身形,就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小声喊:“谢郎君快站住,这条路不能走!这条路不能走!” 然而胡凊说的到底是晚了些,前面的谢修柷脚步飞快的走的已经有些远了,他根本撵不上,又不敢说的太大声,免得惹出些旁的动静来。 于是,谢夫人才随着江嘤嘤在南侧门外的假山旁站定,就瞧见自家儿子在前面的垂花拱门前出来,唇色发白,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 她何曾见到儿子如此紧张的模样,一瞬间饶是再不可置信,她也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元雅容。 那女子就算是戴着帷帽,但是就算是化成灰,解夫人也能认得出来。 太子妃如今已有身孕,还私逃出宫,被自家儿子抱在怀里。 一瞬间,谢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站立不稳,扶住身后婢女的手这才勉强喘过来些气来。 但是如今不是她一个人在此处,赵夫人转过头来,就看见了身侧江嘤嘤乖巧甜美的笑容,那漆黑的杏眼中,笑意越放越大,宛若灿灿朝霞。 她仿佛还嫌不够似的,特别欠的补充:“啊,谢夫人你看,那是哪家郎君,青天白日的竟然在观中私会女子!” 继夫人不曾见过谢修柷,但是她瞧了瞧两边人的脸色,也瞧了出来对面过来的郎君是何身份。 她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如果是这般境况,自己温檀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 但是,谢修柷怀里的女子……是谁? 几人站的角度,是江嘤嘤精心测算过的一个错综复杂的位置,正好通过折叠的廊角挡住了对面人的视线,又便于她们观察。 谢夫人听着江嘤嘤这样一番话入耳,心底彻底沉入一片冰凉,知道此事必然是江嘤嘤搞出来的。 之前只听说过皇子妃与太子妃不和,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你死我活的争斗。可是,她要与元雅容斗便与她斗就是,缘何要将自家儿子牵扯其中? 一想到当时赵天师所说之言,修柷最后定要被元雅容这女子害死,谢夫人便觉得浑身渗得慌,血液都要逆流了。 她想站出来,大声斥责一番,给谢修柷提醒,让他离开。 然而还未等她走出去几步,就被一道纤长的身影挡在了前面,江嘤嘤十分快速的冲乌暨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将那两人带过来!” 乌暨做事虽然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武艺上却是李燃麾下之人中,除武炎外最能打的一个,对上谢修柷这个有些武艺,但是受了伤又带着个拖油瓶的世家子弟,是定然没有问题的。 他在听到皇子妃在命令的时候便兴奋了起来,摩拳擦掌的冲了出去。 江嘤嘤满意地抚过腕间的珍珠链子,十分优雅地走到旁边的石桌前坐下,寻了一个最好的视角,慢悠悠的看起了热闹。 谢夫人一下子捏起了手中的帕子,转眸就看到江嘤嘤这番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一瞬间变矮了三分,唇色有那么些泛白。 勉强的扯了扯唇角,视线又落到了江温檀身上,就道:“修柷只是一时糊涂,他与皇子妃日后倒也算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江嘤嘤佯装没有听懂的样子,诧异的看向谢夫人,“瞧着令公子与那女子亲密的模样,到底是要负责将人娶回去的吧?我江家的女儿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这般上赶着的田地。” 乌暨已经用刀抵着人的后心,将人逼着来到了江嘤嘤的面前。 江嘤嘤抬眼望去,漆黑杏眼眸底暗光流动,她流露出几分兴奋的神色,然后视线便于谢修柷漆黑阴沉的视线相碰撞。 谢修柷长得并不差,眉若墨染,漆眸星寒。身形修长,着着一身浅色衣袍,胳膊上的红色便愈发的明显,他怀中稳稳的抱着女子,是一种维护的姿态。 很明显,元雅容也受伤了,她受伤可了不得,十分痛苦的蜷缩在了他怀中。看着像是受不了的样子,若是平日里状态还好,此刻定然是要挣扎的。 这男配如今定是要气死了,但是怎么办呢?还是落到了她手里。 江嘤嘤眼底绽放灿烂的笑意,起身走上了前去,一边道:“谢郎君怎么受伤了?让本妃瞧瞧,这怀中抱着的,是哪家女郎?” 谢修柷并不蠢,立即的就判断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眼睛几乎要冒火了,沉着声道:“还请皇子妃行个方便,她受伤了,我只想带她离开。” 江嘤嘤懒洋洋的唤了声:“乌暨!” 乌暨立刻呵斥道:“皇子妃面前不得放肆!” 他手里的剑几乎就要架在谢修柷的脖子上,谢夫人的心都颤了颤。 第90章 第 90 章 江嘤嘤唇角扬起一抹恶意的笑, 走上前去,在谢修柷几乎要杀人的视线里,轻轻一勾手挑开了被他抱在怀中,原本遮住女子面容的纱幔。 是一张熟悉的脸, 原本琉璃精致的面容此刻显得那样脆弱, 那样动人的破碎感, 不愧是女主。 “啊,这不是太子妃吗,太子如今禁足宫中,太子妃怎会在此处?” 少女眨了眨眼, 白皙修长如玉的手指惊讶的掩住了唇, 极为娇柔造作的惊讶模样。 “皇子妃到底要做什么!”谢修柷深吸一口气,冷漠的看着她,原本修长的直接揽着怀中女子,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他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意,压根没给脖子上那锋利的剑刃半分眼神。 江嘤嘤要做什么?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青灰砖瓦间蔚蓝又明媚的天空,时间尚且过去了些, 但没有很久。 这扶姞做事委实是慢了些,便是要报官,也不用她亲自去, 外面随便扯一嗓子,将人引过来便是, 自有人会去请京兆府尹来。 但是也无妨,不着急,多等一会儿便是。 “谢郎君好大的胆子, 你与太子妃出现在此处, 还如此亲近的姿态, 又如何来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江嘤嘤语调悠悠,她一双漆黑杏眼正对上了他星寒的眸子,却并未回避,反而轻佻的细细打量着眼前男子。 五官硬朗,墨眉入鬓,一双寒星眸带着隐忍之意,眉宇间是独有属于世家子的骄傲。 身材修长,身披勾银丝织纹宽袍,腰坠羊脂玉佩,背脊挺立,站在那里便是个精通君子六艺的贵公子。 姿容不错,但是还要次李恒些,毕竟只是一个深情男配。 就是不知道他能有多深情,又能为元雅容,做到哪一步? 在面对谢修柷几乎咬牙切齿,到底如何才能放过他们的话中,江嘤嘤优雅的抚了抚间的珍珠链,菱唇翘起露出漂亮的尖牙,一字一句的娇笑道:“本妃只是想与太子妃说说话,何来放过之意呀?” 谢夫人几乎是心惊胆颤的让江嘤嘤放谢修柷离开,一边让谢修柷把太子妃留下,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犯了糊涂。 继夫人捏着女儿的手还有些止不住的哆嗦着,脚下不断的想往后退去,欲要趁着江嘤嘤不注意离开此处。 江温檀在瞧见谢修柷抱着另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时,脑子便一片空白,如今才将将回过神些,却明白自己少女慕艾的心思就此只能尘封起来了。 两人虽然此前见过江嘤嘤在江家拿捏恐吓堂兄弟和婢女小厮的模样,却并未见过她这样对外人,原本他们以江嘤嘤是只敢这样对自家人,却不想她对外人的手段,可比对家里人狠多了。 一时间在看向江嘤嘤的时候,下意识的目光就更回避了些。 谢修柷看着眼前的魔头,深吸了口气,企图动之以情理:“她有孕在身,还受了伤,若是再不处理,怕是有事。” 更重要的是,方才听胡观主的意思,若是雅容不回宫,怕是此事瞒不了多久了。 “你想带她走?” 江嘤嘤悠哉悠哉,压根没等他回答便在一旁石桌前坐下,甚至还使唤起了青芜,漂亮的匕首在指尖把玩着,声音娇气,“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端茶来。” 青芜赶紧便要去,谢修柷眼见着江嘤嘤就要耗在此处,神色一冷,顾不得挟持在脖颈间的剑,就想直接便走。 这一动,脖颈间便是一道红痕。 然而身后的乌暨却冷笑着提醒他:“若是你现在走,猜猜你死后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谢夫人还在苦苦哀求,江嘤嘤却一本正经道:“放过谢郎君,这是自然的,本妃与谢郎君又素不相识。只是,谢郎君走可以,太子妃得留下。” 就在这个空当,身后的胡观主已经和元夫人追过来了,元夫人见到这幅场景,当即吓得便倒在了婢女的身上。 胡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光却是直直的落到了江嘤嘤的身上,当即神色一变,那张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脸上,此时看竟难得的向一个观主的样子了,劝说道:“太子妃素来与人为善,这位施主又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须知弯路走到头来,必没有好下场,最终只会将自己逼上死路。” 他声音颇有些煽动人心的力量,这是混江湖骗子的特有技能。 然而江嘤嘤却摩挲着刀柄,微微歪着头扬唇笑了,乖巧又甜美的模样:“因为……” “我高兴啊。” 漆黑净眼如月牙弯弯,明媚至极。 胡凊一愣,一旁的谢修柷却缓慢开了口:“若是我不放她呢?” “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甜美的声音是那样的动人心弦,然而其中的恶毒之意,却让人心颤。 谢修柷瞧了一眼天色,他知道再过不久,一切就什么都晚了。就在他眼神一凝,想要不管不顾的闯出去的时候。 谢夫人终于忍不了了,崩溃的对其破口大骂,又一边对江嘤嘤苦苦哀求,让她手下留情。 江嘤嘤当然不能真让人死了,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太没意思了,她还没玩够呢。 谢修柷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矜贵世家公子,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气,仿佛除世间除了元雅容以外,其他人都是庸人之辈。 江嘤嘤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微微挑眉间,青芜已经殷切的以最快速度,将热茶奉上了,江嘤嘤随手拿起白瓷杯盏,也不喝盏中热茶,只是悠悠的在洁白如玉的指尖转了圈,然后在谢修柷想要动手的前一刻,悠悠的道: “想走?可以啊。” 魔头当然没这么好心,谢修柷抬眼间就看见了她眸中的恶意,声音清脆悦耳,如银铃般带着愉悦:“跪下来,求我啊。” 跪下来,求她。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妃做什么,也不过全凭开心罢了。” “若是你能让我开心,我便是让你们离开又如何?” 谢修柷能用暗器接下来武炎几人的箭,就能可见,他武艺并不弱。若是他怀里没有元雅容,乌暨想要对付他,怕是也要好生费上一番力气。 如今江嘤嘤步步紧逼,就是要将他逼往绝路上走,谢修柷不愿坐以待毙,若是不顾脖颈上的刀刃,硬是要同归于尽,怕是说不定有那么微末的可能性,也真能拖着濒死的重伤将元雅容带出去。 但是,就在他想要拼一番的时候,江嘤嘤却又改了主意,只要让他跪下便能放他们走,这样雅容才有更大的机会一定能活着。 一时间空气寂静了片刻,仿佛能听到远处悠远的鸟叫声。 江嘤嘤含着笑的眸子打量着他,看着谢夫人在一旁冲谢修柷摇头,胡凊也开始捂脸叹息,元夫人却是用一派期盼渴求着的眸光看向谢修柷。 他是世家子弟,身上自有一番傲骨。便是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也不能跪一个心思如此歹毒的女子。 谢修柷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身形颤了颤,到底还是一掀了衣袍,重重的跪了下去,只是只倔强的跪下去了一个膝盖,另外一个半蹲着。 江嘤嘤瞧见他眸底深深的冷漠之意,慢悠悠的将温暖的杯子放在掌心辗转,长睫微掩,唇角却悠悠的翘了起来。 冷漠,不甘? 谢修柷在文中就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睚眦必报,尤为记仇。 但是江嘤嘤怎会怕这个?她就喜欢看着一身傲骨的人低头屈服在面前,膝盖不是挺硬吗,她就想让他软下来。 脖颈上的刀刃并未拿开,谢修柷愤怒的抬眸就看到江嘤嘤正慢悠悠的喝着茶,并不着急的模样,顿时一瞬间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皇子妃还不高兴?” 乌暨按住他的肩,低声呵斥让他老实点,这下子他便是连起身也起不来了。 “你这另一只腿,不是还没跪吗?” 江嘤嘤又不是真的想放人,她只是想将人拖着,等扶姞将府衙的人带回来罢了。 * 另一边,李燃已经熟练的找到了自家马车,然而一些车帘,车上却空无一人。 他放下车帘深吸了口气,转身又看向了身后人来人往的临安观。 武炎在身后迟疑道:“皇子妃既然是随江夫人来的,怕是一时半会走不掉。” 方才观中还混乱着,李燃怎么能放心留她一人在这里,身边还跟着江家那两个拖油瓶。 还有乌暨,如今已然是被嘤嘤牵着鼻子走了,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当真是个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武炎试探地唤了声:“殿下?!” 李燃捏捏眉心,却并无生气的模样,反倒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姿态。 他沉声:“你在此等着。” 便重新一挥袖,往观中而去了。 江嘤嘤有些惊讶的看着谢修柷竟然真的就这样跪了下来,就起了身,施施然的来到了谢修柷的面前。 微微俯身,一双漆黑眸含笑看着他,用手中的匕首挑起了他的下颌:“谢大郎君对太子妃,果然是一片深情,真真是叫人叹惋呢。” 谢修柷猛然抬起了眸子看向她,掩饰不住的愤怒从眸中流了出来。 第91章 第 91 章 这般不能示人的心思被这样戳破, 即便是此刻怀里的元雅容是昏过去的,谢修柷也是不敢承认的。 然而不等他反驳,江嘤嘤看着他带着杀意的视线, 竟然不啬在火上浇一把热油, 将人彻底点燃。 “好可惜。”这个歹毒的少女摇了摇头, 眉眼尽是遗憾之意,“太子妃看不到谢郎君为她付出的这些, 不然如她这般知恩图报之人,定然是感动备至。” 想起届时场景, 江嘤嘤唇角就难以抑制的翘起,眼底尽是恶意。 “皇子妃如今可开心了?” 明白自己所处形势,谢修柷只能深吸一口气,掩下眸底的杀意。他虽是矜贵公子,然而这幅屈辱的姿态, 也不能弯折他的傲骨。 能屈能伸,不错。 但是, 还不够。 江嘤嘤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心里思忖着一会京兆尹来,谢修柷有几成脱身的可能。 如今看似人是在她手上,但事实上却是三方挟制的形势。她身边只有乌暨一个拿刀的, 不能立即杀了谢修柷两人,否则谢夫人和胡凊不会就这样看着。只能拖到人来,以私通之名将这两人拿下。 但是等到人来, 谢家势大,也未必就一定能定谢修柷的罪。甚至大可以道, 是太子妃遇刺, 谢修柷救驾有功。那么罪责再大, 也不过只是太子妃为何会出宫的问题。 在文里,男配谢修柷可不是死在这个区区小破道观里的。 胡凊像是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之人一般。他他本性贪生,不愿卷进这些事情来,所以才选择在这临安观中混日子等死。 但是此刻,他知道事情的全部过程。太子与太子妃贤德,之前虞城水患,使太子亲自去的南地,回来还遇刺重伤。 便是不说这些,从卦象上来看,太子以后也是应该要坐镇天下之人,江山才能得以安宁。 而太子妃与其更是三世姻缘,应当是恩爱两不疑的。 此事上,他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李燃的那一箭极为狠辣,箭尖划破了谢修柷的右臂,他抱起来元雅容前,只是草草的用衣料将胳膊狠狠勒住止血了。 但是这显然是不够的,他一直将元雅容抱在怀中,胳膊承担了这样重的力道,伤口便又崩开了。 此刻鲜血已经浸染透了衣料,一滴滴往下滴着血。鲜艳醒目的红色,就滴落在碎石泥地上。 真可怜见的,元雅容的胳膊也受伤了,但是因为被绑住了,也没受什么力道,此刻也只是有血晕染出。 此刻应该是怀孕体虚,失血过多加上惊吓而晕过去的。要是不及时处理,怕是有流产的危险。 可是她如今被谢修柷护在怀里,护得好好的,连风都吹不到。谢修柷的膝盖却是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磕在碎石头上,也许只要再多一会儿,膝盖便也是鲜血淋漓的了。 谢夫人看着地上一滴滴滴落的血迹,唇色发白,似乎已经乱了神。 “真可怜。”江嘤嘤轻轻叹息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是陡然出现了脚步声,所有人神色一凛。 江嘤嘤漆黑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转过身去。 从一片高大的柏树后,有攒簇的人影向这边靠近。 走在前头的人着深绯色官服,行色匆匆的模样。 江嘤嘤却眼尖的发现,这京兆尹前头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袭矜贵的玄色的宽袍,身材颀长,背脊挺直,腰束革带,行步如淡淡清风划过一般。 不是李燃又是谁,他竟然又回来了? 还是和京兆尹的人一起来的,看来是正好撞见了。 京兆尹孟温礼寒门出身,神德元年状元及第,一生清骨,如今四十有余的年纪,身后无任何族中子弟,在被世家垄断的朝堂上看似显得那么弱小,又孤立无援。但是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少不得要靠人扶持。 而身后扶持他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陛下。 此人十分拎得清,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深得陛下信任,哪个世家也无法拉拢得了他。 谢修柷神色一变,就想要起身,然而却被肩上的剑牢牢压制着。 乌暨此刻是热血沸腾,一只手稳稳的按在谢修柷的肩胛上,剑刃就抵着他的脖子,仿佛只待皇子妃一声令下,他便能立刻手起刀落。 他真是好久未曾立功了,想不到如今跟在皇子妃身边,竟然还有这等机会。 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跟在皇子妃的身边也不错。 谢夫人手上颤抖着,一边给儿子的胳膊擦着血迹,一边就慌忙想要去拉江嘤嘤的衣料。 江嘤嘤眉心微皱,嫌弃的躲开了。 她手里的匕首已经拔出了刀鞘,提防着谢修柷做出什么变故来。 好在谢修柷似乎已经意识到无力回天,已然是放弃挣扎的模样。 胡凊看着远处的重重人影,深吸了口气。负手与背后,指节随意掐了掐,心中便已然有了成算。 “即便是谢郎君有罪,也没有能让皇子妃动用私刑的道理。” 胡凊沉了一口气,声音极难煽动人心。他打定主意要给这二人脱罪,他从前做江湖术士之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糊弄一个女子……嗯,应当不是太难。 “今日谢郎君来道观是来寻小道的,却不想遇了刺客,即便是对簿公堂也未必有罪。皇子妃这样咄咄逼人,如此仗着身世诬赖人,怕是不妥吧?若是此事传出去,那是于皇子妃的名声也不好听。” “皇子妃与太子妃也素无仇怨,即便太子妃这次私自出宫,也算是受到了教训。再拖下去了,怕是危矣。况且太子妃还有孕在身,若是皇长孙出世,谁也担待不起。” “皇子妃即便是现下让人回去又如何,该论罪处置的,到底要论罪处置,便是皇子妃要等的人来了,此事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倒不如现下各回各家,也省得时间在此僵持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于以威胁,最后给之退路。若是换一个人,说不定此刻已经顺着梯子下了。 然而面前的少女只是略微沉思一番,一双漆黑杏眼看向他,乖巧中透着受伤和一丝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一副脆弱至极的样子:“胡观主方才说我,咄咄逼人?仗势欺人?” 胡凊顿了一下,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难道不是吗? 可这又不是重点。 身后风拂过树丛沙沙作响,碧色浮云的长空飞过两只鸟,朱红长廊那头青瓦白墙,那头传来低磁好听的声音:“嘤嘤!” 江嘤嘤眨了眨眼睛,手中的金灿灿的匕首,转眼间就没入了袖间。 白皙修长的玉指扶过腕间珍珠链,鲜艳的衣裙勾勒纤细的腰身,腰链垂下丝绦被风勾起。 她转过身去,瞧见那头人影簇簇,穿着绯色官服的应当是孟温礼,恭敬的站在熟悉的颀长身影身后。 李燃瞧见她果然在此处,不由叹息一声,一边向她走去,声音清润道:“还不快过来,不是叫你回去吗?” 江嘤嘤快步走了过去,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熟练的环住他胳膊,宛若受害者一般:“这临安观中的道士就是不一样,竟然如此大胆,欺辱于我。” 胡凊顿时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善变之人,方才还是一副要杀人宰人的模样,旁人不过是辩驳了几句便又是这样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她才是方才那个被迫跪下受辱的那个。 李燃眉心一拧,漆黑凉薄的视线便扫过眼前道士打扮模样的人的面容,抿了唇,沉声:“放肆!” 胡凊一瞬间,有些腿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然后就是一副无赖的样子:“殿下冤枉啊,小道绝无此意!” 他偷偷的去瞧二殿下的面容,就看到他眉宇间如乌云拢聚,长睫微扬,确实牢牢的将身侧娇柔造作的少女护在身侧的。 胡凊只觉得眼前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已然开始怀疑人生。这在场的人,一个跪在地上还受着伤,一个受着伤昏迷不醒,谢夫人都哭晕在地了,就他一个人能欺辱得了皇子妃? 一边跟在李燃身后的孟温礼赶紧上前,他认得胡凊,便替他解释身份,恭敬道:“这位道长是临安观这一代的观主,胡凊。” 李燃并不关心他是谁,道士也好,观主也罢,闻言只是拧了拧眉头,轻飘飘道:“想不到临安观已经没落至此了,竟让如此不着调之人做观主。” 胡凊十分不要尊严的求饶,请皇子妃原谅他的无礼。 江嘤嘤看着他毫无负担的求饶模样,觉得无甚意思,便也懒得理他。 她环着李燃的胳膊,婷婷袅袅的走上前,在谢修柷面前站定,赫然是居高临下的模样,娇声娇气又造作:“这谢郎君与太子妃出现在此处,被我撞见个正着拦了下来,竟然还想要走。” 竟是好生委屈。 孟温礼跟他带来的人都忍不住抬眼觑着来人,想不到二殿的皇子妃竟是这般模样。 第92章 第 92 章 人家在那边还鲜血直流呢, 都尚且没有说些什么,她倒好,倒打一耙, 将来龙去脉都看得清楚的几人顿时露出了见鬼的神色。 李燃看着地上脏污的血迹, 眉心不由皱了皱,攥着江嘤嘤微凉的手,将她往身后带了带遮住了她的视线, 然后抬眸看向了孟温礼:“此事事关重大, 还是交由陛下与太子处置吧。” 江嘤嘤还想再欣赏一下自己方才的杰作,被挡住了视线还有些不满,脚下挪动了些步子, 就探出脑袋想要去看,然而一只十指修长的手覆过来,温热的手掌便将她的眼睛乘机蒙住了,往后推了推。 声音却是四平八稳的, 清磁悦耳,一点也没变:“谢郎君是勋爵之后, 陛下尚未定罪,不好对其无礼, 乌暨,回来。” 殿下发话了,乌暨赶紧收好刀退了回来, 恭敬的站在了殿下身后。 二殿下的话在情理之中, 也是秉公办事。孟温礼自然是恭敬应是, 一边让人快去将人扶起来, 将此地收拾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李燃便要拉着嘤嘤离开, 江嘤嘤知道自己便是留在这里,也瞧不出什么结果了,便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道往外走去,一边说着些有的没的东西。 “夫君怎么这样快就找过来了,不是说回去了吗。” “嘤嘤倒是好意思,车尚且还停在山下,人便回去了?” 扶姞也回来了,赶紧跟在主子的身后,走在青芜身侧。 继夫人也没了别的心思,也不敢再去和江嘤嘤同行,瞧见人都走了,自己被京兆尹盘问的几句放行后,便赶紧拉着温檀离开了。 * 江嘤嘤一上马车,便想要进宫看热闹,她习惯的抱着李燃的胳膊,声音娇嗔的道:“不知道母妃在宫中如何了,夫君如今都被陛下放出来了,咱们现下进宫瞧瞧母妃,想来也是可以的。” 马车晃晃悠悠,青翠的纱幔在阳光下流淌着漂亮的光辉,被凉风卷起一小块边来,微风拂过。 李燃能不知道她怀的是什么心思,不由捏了捏额角,叹息一声道:“好了,宫中不是能那样随意的地方,你便是去了也瞧不见热闹。” 心思被戳穿,江嘤嘤当即也不缠着他了,就放开了他些,十分遗憾的样子:“我还想瞧瞧,这次元雅容要如何脱罪呢。” 李燃顿了顿,却道:“过两日便知道了。” 宫中有他的眼线,这样的事不出意外到最后还是会有人报于他知道。 嘤嘤这样好奇…… 和她说说也无妨。 江嘤嘤还以为他说的是事后结果,也没在意,就听李燃突然扬声,声音低磁:“武炎,去城西。” 马车头调转,江嘤嘤不满问他还要去哪,就听李燃瞧了她一眼,无奈道:“嘤嘤不是想吃城西陈家糕点铺的点心吗,此时去时间正好。” 他竟然还记得,江嘤嘤顿时闭嘴,陈家铺子关门早,位置与他们又远得很。她原是为了让他早些回来,故意这样说的。 下午时间正好,阳光明媚灿烂。马车清脆的銮铃声响起,穿梭在市井丛中。 这里有最炙热的烟火气,小贩的叫卖不绝于耳。 江嘤嘤面前摆的都是刚出锅的点心,还冒着热气。各种形状的,样式十分精致。 身边还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是小孩子家喜欢的,刚才路过的时候,瞧见一个便买一个。 江嘤嘤白皙指节素手捏着一块桃花糕,就顺势递到了李燃的唇边,就问他好不好吃。 宁贵妃之前就说过,李燃稍大一些就已经不喜欢吃这些孩子才吃的玩意儿了,看到是从来不碰的。将糕点糖水这一类的东西,通通归类到了玩物丧志之流。 有些辛甜的桃花香,混合着少女指尖甜腻的气息弥漫在鼻间,挥之不去。 李燃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就是普通的桃花糕的味道,算不得喜欢不喜欢的。他点了点头,道了一身味道不错。 江嘤嘤回忆了一下,叹息一声,有几分遗憾道:“不错是不错,但到底没有母妃做的好吃。” 上次去宫中的时候,她还见宁贵妃特意给皇帝做了糕点,真真是糟蹋了。 *** 孟温礼不是瞎子,谢郎君胳膊上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有太子妃亦是受了伤,这样的伤口,只能是箭矢所至。 他着人将谢郎君扶了起来,一边让人护送太子妃回宫。 谢修柷唇色苍白,见元雅容有元夫人陪同在侧,婢女也都围了过来,加上有孟温礼的人护送,便知道她暂时应该无甚大碍,心下野稍稍放松了一些,抬手捂住了自己,还在往下渗着血的胳膊。 孟温礼并不属于任何党羽,他为人忠直,不会扭曲事实,妄图加害于谁。 “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谢郎君告知本官。”孟温礼客气地拱了拱手。 谢修柷长睫微掩了掩,他还未曾说话,谢夫人便宛若看到了救星一般,捏着帕子将方才皇子妃是如何咄咄逼人,不顾太子妃的安慰,欺辱谢修柷的场面娓娓道来。 她此刻也清醒了几分,谢修柷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清楚,那是断然不可能做出与妃嫔私通之事的。便是他再喜欢元雅容那个女人,也绝不可能将家族生死置之度外,做出这样的事来。 饶是孟温礼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怀疑耳朵,身后那些士卒都已经信了大半,露出目瞪口呆之色。 谢修柷并不想多说,只想赶紧处理好此事,然后离开。 孟温礼让人去请了大夫,然后一边恭敬的向他拱了拱手,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还是要禀告于陛下知晓,还请谢郎君与本官一同入宫,将此事说清楚。” 不然即便是知道这其中有误会,此事二殿下和皇子妃一同在场,若是就这般不了了之,二皇子府的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谢修柷自是理解的,微微颔首,道了谢。 然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便对孟温礼说了方才刺杀之事,末了抬手客气道:“此事还请孟府尹费心。” 京中治安之事,有孟温礼和巡城卫的责任,谢修柷的这番话,孟温礼自然是当不起的,十分客气的保证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定带人查清楚。” 一边的谢夫人一听到还要入宫,顿时便觉眼前一片黑暗。 孟温礼对谢夫人拱了拱手,好声道:“谢夫人早些回去吧,相信此事,陛下定有圣断。” *** 元雅容回来之后掀起了好一阵动静,原本跟在元夫人身边的婢女,野全都留在了东宫伺候。 李恒瞧见这阵仗便知道事情不好了,如今他被困在东宫之中,无法向外传达讯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当知道元雅容昏过去之时,差点有些站立不稳,身边的苏泰忙将人扶住,一边惊呼快船太医。 李恒身体不好,是自幼娘胎里带的毒导致的体弱之症,苏泰一直都时时刻刻注意着的。 东宫还留了备用的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给太子妃诊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恭敬的对太子道:“太子妃只是手臂上受了伤,又受了些许惊吓,动了些许胎气,好在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喝一些安神定气的汤药,很快便可以醒来。” 青色的帷幔落下,床上的女子胳膊处的红色有些狰狞,上面缠着乱七八糟的布料。 李恒眼尖的认了出来,那截衣料是男子的样式,还有些许的眼熟。但是如今这样关头,确实没空细究这个,他没让太医动手,坐在床前边亲自将那截布给拆开了,露出了被划开的衣料,还有衣服下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 “这是什么伤口?”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眼前发紧,心上像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元雅容出宫之势,他是知晓的,亦是被他允许的。 那几日雅容在宫中,只觉得胸闷气短,屡屡难以咽下饭菜,身形也一日比一日消瘦。 加上之前有前科之鉴,宫中有人想要谋害雅容和她腹中的孩子,恰好元家的人进宫来,意欲带太子妃出宫休息几日。 原本若是太子没有被禁足宫中,这样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元夫人送了信进来,道城南的观中,道长有言,太子妃应当归家些时日,否则会有大祸。 本来宫中就危险,李恒当即便允了,倒是元雅容离宫之前还不忘记道,要帮殿下带信出去。 李恒没同意,原本私自出宫被发现了也算不得天大的事,若是传信之事被发现,怕是即便有孩子在,也保不住雅容。 但是元雅容还是坚持,将口信背了下来,带了出去。 太医恭敬得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所受之伤,疑似箭伤,是只有一种六角棱钩的箭才能擦出来这样的伤痕。” 这样的箭射出去之后,就会迅速勾住人的衣襟和皮肉,如此毒辣的箭,若非抵御外敌,寻常军中根本不会用。 李恒脑中一闪而过一些片段,沉声吩咐太医:“全力医治太子妃。” 第93章 第 93 章 马车车轴驶过官道, 发出好听的吱呀声。不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翠色,瞧着方向应当是李环的园林。 江嘤嘤才将手里的帘子放下,想要与李燃说说今日那谢修柷之事, 此人不能久留。女主身边拥趸太多,谢修柷是那些人里戏份最重的一个, 谢家与李燃在诸多事情上,政见都是不一致的。 谢家是世代文官, 本朝讲究君子尚六艺四修,而谢修柷是京中世家子这一辈中最出色的那个,文武皆从名师。 然而这样一个人,看着是和女主虐恋情深, 实则只有给元雅容当踏脚基石的余地,还是那种奉献自己照亮雅容的那种奉献。 这样将自己置之度外的疯子, 是最危险的。 按照时间线,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撰,不参与朝政。但是背靠着谢家,又是谢家嫡出这一脉的嫡子, 整个谢家的资源都向他倾斜,半分也不容小觑。 后宫说是不能干涉前朝, 但是前朝之事与后宫却是密不可分的, 而谢修柷就是元雅容在朝堂上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却就在这时候马车渐渐停止,武炎在外唤了声:“殿下, 有车驾拦路。” 这截关道窄的很,不能容两辆马车并肩而行。但是即便再挤, 任何权贵世家的马车, 看到这样的车驾也得让行。 二皇子府的马车, 车驾两角处各高悬着一个铜銮, 看着便奢侈华丽。虽然车身没有贴什么标记,但是只要是有些脑子的人,即便是不认识是皇子府的马车,也知这车中权贵不是自己能拦得起的。 江嘤嘤原以为是哪家新来的车夫不识规矩,漆黑杏眼倒是闪过些兴致来。 然而,等她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眉心便拧了起来,转过头挑眉看向了李燃。 李燃原本正端然而坐着,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节捏着一盏白瓷盏,敛眉沉思着,瞧见嘤嘤戏谑的眼神顿时便心下一紧,手里的白瓷盏也不由的放了下来。 正要问外面何事,便听到有一道男子清脆沉稳的声音在马车外客气道:“小臣嵇辰,见过二殿下。” 那人只说了个名字,并未报家门,说明自然是认识的人。 嵇辰,父嵇泰宁,任门下省左谏议一职,与太子素来有几分过节,是李燃要拉拢之人。几个月前,李燃与外祖杨文述于嵇泰宁家宴饮,嵇泰宁便想要在李燃的后院之中再加上一枚筹码。 对面也是马车,嵇辰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陪母亲和妹妹一同出行。拦路也并非是为了谁先行的问题,而是因为车中表妹缪凝香的建议,既然瞧见了,当然要下车来打声招呼。 嵇辰觉得缪凝香到底是有几分心机的,但是出门之前父亲的话犹在耳边,日后若是家中还想要几分指望要送女儿入宫,那要考虑的便是缪凝香。 嵇辰于是尽职尽责的过来打了招呼,他一开始到并未多想,只当车内是二殿下,表妹想要在马车里悄悄瞧一眼二殿下。 然而他一抬头,帘子便被一双好看的手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乖巧温柔的脸,还有一双漆黑无害的杏眼。 衣着华贵的少女看向他,然后弯唇笑了一下。 这一笑有些意味不明,嵇辰却没来得及想这样多,赶忙告罪。 “不知车中竟是皇子妃,是小臣失礼。” 就在这一瞬间,嵇辰想清楚了。二殿下出行,向来是驾马而行,几时要磨磨蹭蹭的坐马车了? 况且殿下从前的马车也送来简普,断然不会是如今这般华丽的模样。 能坐这样马车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子妃。缪凝香不是想见二殿下,而是想瞧瞧传闻中的这位皇子妃,到底是什么模样。 明白过来自己被利用了,嵇辰一瞬间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另一侧,嵇家马车的车帘被快速放了下去。 “无事。”江嘤嘤慢条斯理的道了声,便又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车里。 就在这个空当,嵇辰瞧见了车厢中的一节玄色衣角,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外,二殿下竟然也在。 那就不能这样离开了,如今太子被禁足在东宫之中,形式又向二皇子这边一边倾倒而来。 在这段时日之前,二皇子触怒陛下,被禁足在府邸。那时候他们嵇家可没有就此抛下二殿下,仍旧往府邸之中送书信,为二殿下出了不少的力。 付出这样多,如今二皇自府势力正盛的时候,没道理他们还不能得到半分好处。 嵇辰如同与故人叙旧一般道:“今日小臣与母亲妹妹一同来这郊外,想要去关中拜一拜,倒不想路上遇到了殿下。” 他还想再说几句,顺势想让母亲妹妹也出来见一见。 然而车门帘子已经放下,车帘后的世界严严实实的遮盖。 里间传来清澈低俗的声音:“若无要事,便退下吧。” 嵇辰想不到二殿下就觉得这样干脆利落,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动。 他不知道此刻马车车厢里,江嘤嘤整个人都扑到了李燃身上,结结实实的抱着他的脖颈,十分不高兴的在他耳边磨牙。 “夫君还真是招蜂引蝶。” 李燃怕她滑下去,小臂结结实实的揽着她的腰,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角。 “莫要胡言乱语。”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嵇辰擦了擦额角的汗,才转身走向了车里,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 方才虽然没见到人,但是那低沉清磁的声音,却是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 嵇韵如方察觉不对来,立刻看向了缪凝香,眼神十分质疑:“方才那人,是二殿下?” 缪凝香心中一跳,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她就知道这个谎,维持不了多久。原本尚且想着等嵇韵如知道的时候,已经大势已成了,却不想中间发生那样多的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今嵇韵如尚未见到人,缪凝香还可以硬着头皮瞎扯几句:“那些话也只是外头在传罢了,表姐也只是听到了些传闻罢了。” 嵇韵如还是那样犹疑,却并未像之前那般相信缪凝香了,两人便就着从前的事情,又起了争执。 当然,嵇夫人还坐在车里,所谓的争执也只是嵇韵如单方面生气指责缪凝香,而缪凝香在一旁为自己辩解罢了。 嵇辰想不到方才送走二皇子,回来之后还要面对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气血涌上额角,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 * 这小小插曲谁也没当真。 江嘤嘤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了他的肩胛上,抱着他的劲瘦的腰身,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李燃便问起了方才在观中的事,他竟不知,嘤嘤还有这样大本事,将人都拦了下来:“嘤嘤怎知,那两人会一同出现在哪里?” 这件事情太过出乎于李燃意料,以至于有些措手不防。 但是,若忽略嘤嘤亲自出面所做,此事做得极好! 即便是到时候太子妃诞下皇长孙,以皇帝多疑的性格,也要怀疑怀疑那孩子的身份。 江嘤嘤瞧着他这副模样,漆黑杏眼都流淌过得意之色,唇角也愉悦的翘了起来,勾着他的脖颈问:“我厉不厉害?” 李燃修长的指节扣着她纤弱的腰身,指腹按在后腰圆滚的珍珠上,微微摩挲,眸子有些无奈:“自然是厉害的。” 还不等嘤嘤高兴,他便话锋一转:“但是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情,莫要再做了。” 江嘤嘤便拧眉看着他,李燃抬手抚过他的眉眼,长舒了一口气,问她道:“你可知谢修柷是什么样的人?” 睚呲必报,将元雅容视为软肋,今日江嘤嘤将人逼迫至此,只要他不死,来日必定会加倍报复。 江嘤嘤自然是知道的,她比李燃还要清楚这人性格,然而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若说心狠手辣,眦睚必报,谢修柷尚不能及江嘤嘤半分之一。 从当时逼迫谢修柷开始,江嘤嘤就没打算让这人活。 然而不等江嘤嘤开口,李燃神色便冷然了下来,漆黑桃花眼闪过一丝危险,沉声道:“谢修柷,此人必不能留。” 却是想到了一块儿去了,江嘤嘤也不必再费口舌,她十分欣然的点了点头:“夫君说的对,此人贼眉鼠眼,必不是好人。” 李燃见她知晓,还敢去招惹人,不由有些没好气的道:“既然知道危险,就该离远一些才是,不是说好回去吗?” 江嘤嘤知晓他担心,她唇角一翘,十分放心的道:“不是有夫君在?” 声音甜腻腻的,十分娇俏。纤长的指节,勾住他肩胛的麒麟纹,指腹微微摩梭着。 她勾着他的脖子,错的极为近,李燃原本绷起来的情绪立刻便消散了,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角:“我也有不在的时候,乌暨到底是太不靠谱了,明日再重新调些人去你身边侍候。” 江嘤嘤虽然觉得用不着,但是倒算他有心,心情倒是极好,十分开心的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夫君真好!” 第94章 第 94 章 她向来是极会哄人的,要是能再听话些就好了。 那些极危险的事,交给旁人便好了,怎么能轮得到她出手。 李燃眉眼有些无奈,唇角却是难以抑制的翘起。修长匀称的指节梳理着她额前的碎发,心尖却几番辗转划过几个护卫人选。 武力上有乌暨在便不是问题,重要的还是要选些立场坚定的,否则不多时又被她带偏了。 *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辛密,回去之后江嘤嘤有心看热闹,然而犹如死水的湖面依旧未曾被她投掷出去的石子溅起什么风浪。 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孟温礼是皇帝的人,那些府衙的兵卫自然也是听令于皇帝,江嘤嘤也仅仅是惊讶于这些人纪律的严明,当真是不该说的半分也不会泄露。 然而,就在江嘤嘤已经要不关心此事的时候,李环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太子轮番倒霉,李环的心情也明媚了很多。 从前江嘤嘤初次见她的时候,她虽然看着张扬,但是眉宇间总是像拢了一层看不见的阴翳,如今那层阴翳浅薄了很多。 正是下午时候,庭院之中静谧之极。 狻猊兽吐着轻薄的香云,扶姞奉完茶退到了皇子妃的身后,小花厅里空寂无人,婢女都被遣退了下去。 李环如今也只是花信之年的模样,正是成熟貌美的时候,一身浅云色华服,十指纤纤捏着白瓷茶盏。 端的是矜贵优雅的姿态,唇角还噙着愉悦的笑,掩都掩不下去。 “这些时日,太子惹怒陛下也就罢了,太子妃竟然敢私逃出宫。” 李环的语气是恶毒女配常见的刻薄,然而眉眼绽放开来,漂亮的像是最危险的罂粟。一连串的笑意从她喉间溢出,她向来不吝于将东宫之事当做笑话来与江嘤嘤听,“太子竟然还站出来维护,道全是他的主意,太子妃并未被禁足,得了许可归家,何罪之有。” 陛下最忌讳忤逆,江嘤嘤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样的情景放在文里,便是惹人喜欢的糖。 瞧瞧,最能权衡利弊,从来都是小心行事的太子殿下,为了太子妃忤逆父皇。 这是这两人感情进展到文章末端才有的戏份,如今竟然提前了。 就是不知道,李恒如今到底知不知道元雅容与谢修柷之间的事。 江嘤嘤真的十分乐意欣赏这矜贵的太子殿下,脸色憋得发绿的样子。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十分捧场的问李环:“后面如何?陛下当真信了他的鬼话?” 若是寻常时候,元雅容出宫便出宫了,只是有孕在身,还用这样的方式出宫,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李环神色古怪了几分,没梢忍不住扬起,幸灾乐祸:“若是只有太子一人便罢了,皇后也站了出来,只道元雅容是奉了她的旨意出宫。甚至还揪着元雅容身上的伤,道让人彻查刺客。” “陛下自然是心中生疑,不管元雅容有多大罪责,刺客到底还是要缉拿的。但是刺客哪有那样好查,除了那道箭伤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元雅容到底是如何出宫的问题,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皇后已知便想蒙混过去,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念在太子妃有孕在身的份上,倒是没有太重的责罚,只是听闻如今太子妃每日都在东宫之中抄经祈福,祈求天下安定。” 元雅容之事,江嘤嘤已经不是很关心了,她眼底荡起了浅薄的笑意,轻轻抿了口杯中已经有些凉的茶了,这次倒没追究茶凉不凉,只是芳若不经意见问起:“姑母可知道,谢家嫡子谢修柷?” 李环见她突然提到谢修柷,眉眼间倒是闪过了一丝意外,却也没有隐瞒什么,慢悠悠的道:“谢家向来中立,只是这次也不知能助力多久,谢家与元家相邻不远,两家走的也比较近。听闻这谢家的几个女儿,与元雅容从前关系最笃,后来谢家的那几个远嫁,这才分开。” “谢修柷此人在京中倒名气不小,瞧着是一个清风霁月,六艺极佳的儒生,实则也无人知道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京中女儿倒是无人不想嫁。” 李环像是想起了什么,凉薄的笑意从唇边荡起,她啊了一声,放下茶盏道,“听闻这人原本在翰林院,不知怎么的,好像是这两日触怒了陛下,如今已经被派遣到边地任官去了,看着是升了品阶,实则是贬。听说啊那可是个极寒之地,瞧这是去做官,实则和流放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谢修柷被扔到了苦寒之地为官? 江嘤嘤眉眼闪过一丝意外,脑中立刻就浮现了李燃的身影。 也是,就这样将人扔过去,只要陛下不松口,他以后怕是再难回来了。 * 晴空碧色一片,群山连绵万里。 宽敞的马车队从崎岖的山道上驶过,在两侧灌木生长的最为浓郁的地方,正埋伏着攒簇的人影子。 等到日影稍稍偏移,马车驶过之时,从灌木的暗处便刷刷飞来箭矢,很快便将马车边的首位全部解决。 唯独一道身影,侧着一匹高大骏马,在山林间飞驰而过。 后面的人影紧追不舍,暗器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最后终于,一袭黑衣蒙着面坐在马上的武炎拉弓引箭,箭矢带着锐利的锋芒扎进了前面逃亡人策马的马蹄上。 那马儿受了惊,便发出凄厉的惨叫,直直的向前冲去。 而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武炎赶紧快马加鞭带人上前,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前面的原本被他们紧追不舍得一人一马,已经坠入万丈深渊。 武炎翻身下马,站在崖顶的他还有些不放心,一边的乌暨已然是大笑出声,只道谢修柷已死。 “这里山地复杂,便是他插了十个翅膀,也断然不可能从这里飞上来。” 武炎还是有些不放心,殿下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悬崖往下地势十分复杂,压根找不到下山的路。 他只好张弓引箭,冲着方才那一人一马掉下去的方向刷刷连射了好几箭,一边吩咐着人去探路,尽量找到下山的路。 确实生还的几率不高,这山下入了夜遍地都是狼群,即便是没有摔死也要被狼给生吞了,但是既然是殿下吩咐,还是要执行的。 然而士兵搜寻许久无果,找了当地的人打听,确定没有下山的路后,武炎才松了口气,面上神色也缓和了很多。 * 说完了元雅容的事,李环却是突然促侠的看向了江嘤嘤,轻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听闻燃儿道,要为你重新选几个护卫。” 江嘤嘤瞧着自觉接过李环手中杯盏的男人,眸底染了一些笑,不由道:“姑母莫非有什么好的人选?” 她本只是玩笑,谁料李环却道:“这次我来也确实是为了这件事。” 接着李环微微抬了抬手,外面便走来几个貌美的武夫打扮的男子。 李环看着江嘤嘤十分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道:“这是特意为你挑的,都是身手极好的,可留在你身边保护于你,瞧瞧可还喜欢?” 一时间,扶姞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然而江嘤嘤神色却淡定至极,宣平长公主身边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她杏眼带了些兴味的笑,看着这几个向自己问安的护卫,慢悠悠的瞎了一口茶,问:“你们都有些什么本事?” 李环这些年荒唐的事情做了不少,有几年,甚至公然带着府上的客卿初入宫围之中,将皇帝气道不轻,然而却对她无可奈何,就连御史台弹劾的帖子全都被压了下来。 自从驸马去之后,宣平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在文中,这就是她放荡的罪证,但是江嘤嘤却知道,这些人若是没有几分本事,自然是没有资格留在公主府的。 李环便让那几人,尽情展示着各自的本事。 正说话间,有开门的侍女进来报道:“殿下回来了。” 接着李环就瞧见,原本眼角还只是有些兴味的少女,闻言眉眼一下子便绽放开来了,像是园中绽放开来的百花。当即就放下了茶盏看了过来,十分好心情道:“姑母稍作片刻,嘤嘤去去就来。” 李环自然是没有拦着的道理的,然后就见江嘤嘤看都没看那几个侍卫一眼,提着裙摆便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门前槐树洒下一片漂亮的阴影,身着玄色麒麟袍的身影颀长,背脊挺直,径直朝这边大步走来。 少女便提着裙摆飞奔了出去,那颀长身影便张开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夫君你怎么才回来!” 李燃将人结结实实的揽住,好笑道:“叫嘤嘤久等了。” 李环就站在门前,看着两人相依偎在一处,黏黏糊糊的向自己走来,不由得感觉有些牙酸。 忍不住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江嘤嘤十分开心的抱着李燃的胳膊,道:“听说谢修柷被发配到了边远之地,倒是省了咱们不少事情。” 李燃紧紧的揽着人腰身,轻轻嗯了一声,笑着道真好。 “就是希望陛下莫要受迫于谢家,朝令夕改。” “嘤嘤放心,他不会在回来了。” 谢修柷啊,还是死了干净。 第95章 第 95 章 rg 李燃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轻描淡写陈述一件什么既定的事实,除了江嘤嘤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旁侧听到的侍从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玉修长的指节顺其自然的牵住了少女的腕骨,两人并肩而去。嘤嘤与李燃道李环来了,还道特意送了些侍从来。 李环…… 李燃忍不住眉心一跳,深吸了口气,抬首便瞧见李环好整以暇的扶了扶鬓发,在身后之人的护卫下,踩着青玉台阶步伐袅袅的走了下来。 “燃儿今日回来的倒是早。”李环在两人面前站定,端着长辈的语气将李燃好一阵打量,观着神色还有那么一言难尽的嫌弃。 瞧瞧,这人在外一副狠辣的模样,怎么一到了嘤嘤面前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李燃攥着嘤嘤的手,将人拉到了身后,露出了个微笑:“姑母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看嘤嘤。”李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将李燃上下一阵打量,不满道,“听说嘤嘤前几日去观中还遇了刺客,惊动了孟温礼?你就是这样保护嘤嘤的,嘤嘤这次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消息还挺灵通,但是好像并不怎么对。 江嘤嘤瞧着两人相对的模样,略微沉思了片刻,想起了方才李环才来的时候说的话,好像是听李燃道重新为她选几个护卫? 这看着也不像是听李燃说的样子啊。 记住网址rg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江嘤嘤开始仔细梳理剧情线。但是一时间也理不清楚,这俩人是何时成为盟友的。 按理说,自从李环厌弃太子后,便和李燃关系十分要好了,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样子。 李燃没法和她说当日之事,外边风有些大便一起进了正厅之中,几个姿容俊朗的侍卫赶紧行礼。 李燃:“……” “姑母这是何意?”李燃笑得咬牙切齿,带着嘤嘤一道在正位坐下。 几人落座后,扶姞赶紧去重新上茶来。 李环语气有那么些开心,笑得十分好看,问李燃:“这些人都是姑母精挑细选来的,燃儿不会这样挑剔,浪费姑母心意吧?” 这是还气着呢,上次无恨河之事,李燃不欲让嘤嘤知晓牵扯进这些是非里来,特意上上下下都瞒的死死的。 结果李环倒好,生怕嘤嘤不知道,特意上门来说。 李燃顺藤摸瓜查了一番才知道,这样的事情竟然还不止这一次,就连当初曹家女的事李环竟然也拉着嘤嘤硬掺和了进来。 这么一想,顿时好多事情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嘤嘤之前会知道那样多隐蔽之事。 查清之后,李燃顿觉眼前漆黑,士可忍,孰不可忍。 那个时候嘤嘤方才与他成婚没多久,李环身为姑母,就拿这样的事与嘤嘤说,这本来就不是嘤嘤该操心之事。 然而那时候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刚入府邸还对一切茫然无知,独自面对这些的嘤嘤到底会有多惶恐,怪不得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姑母的心意,侄儿心领了。只是人还是带回去吧,嘤嘤身边的人,侄儿自会亲自来挑。”李燃不动声色的四两拨千斤。 这纯粹是红果果的报复。 那是知道李环所为后,李燃自然坐不住了。尤其是嘤嘤有些时候,为了做一些事,当真不顾自身危险。 于是他当即去找了李环,太过生气,脸色都是漆黑的。 李环也是记仇的,昨日刚说完,今日就带着人找上了门来。 “这些人都是送给嘤嘤的,自然是嘤嘤说了算。”李环自信满满的颔首,旁的不说,李燃不给她面子,嘤嘤总不会不给。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一边闲着喝茶的江嘤嘤,察觉到目光, 江嘤嘤拿着杯盏的手顿了顿。 “嘤嘤。”李燃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台下的侍卫站了一排,拘谨恭敬的躬着身子,等候自己的命运安排。 江嘤嘤瞧着这边的暗流涌动,轻飘飘地呷了一口茶,笑眯眯的弯唇:“嘤嘤怎好驳了姑母的好意,只是夫君不喜这些人,想来也准备好新的人了。” 李环还以为她当真要拒了,刚想要威逼利诱一番,就听江嘤嘤话风一转理直气壮的笑道:“那便一同留在我身边伺候吧,想来府邸这样大也不至于,连个侍卫也养不起。” 挑什么挑,都收下就是了。 江嘤嘤原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刚才喝茶间,抬眼瞧见挂在檐下笼子里,那只不会说的丑鸟还在低着头,只顾着啄碗里的草料,看得这蠢模样十分叫人眼熟,脑中突然就浮现了江家那几个不争气子弟。 她手中能为她所用的人到底还是太少了些,李燃送新的人来是怕她涉险,到底拘束太多。但是李环的人不同,既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自然便多的是能差遣这些人的地方。 既然如此,都收了便是,也省去了那些口舌。 李环顿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可以。 李燃看台下站着四个恭恭敬敬的侍卫,就怕这些人一来,他派的人少了就真的看不住了,见嘤嘤一定要留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坚决,勉强只留下了两个。 然后安排了府中侍卫,每次皇子妃出行,定要跟七八个在身边。 * 就在谢修柷奉旨去任官,上路的几日后,其遇刺失踪的消息就传回了京中。 原本跟在谢修柷身边的侍卫都会隔几日传信回京中,然而转眼间已经好些时日,未曾有半分消息了。 谢家自然即刻去查,沿着图中的驿站确认了谢修柷失踪的地段,又派出了府兵去一寸寸仔细搜查,最终在远离京城的一段连绵山脉间发现了已经被风沙掩埋的熟悉的玉佩,还有树林中打斗的痕迹以及遗物掉落的方向。 “从打斗消失的痕迹来看,谢郎君应当是坠入崖底了。”原本派出去寻找的人纷纷回来复命,海盗那崖底就是万丈深渊,草木碎石挡着几乎没办法下山去,即便是下去了也不可能找到人的。 谢夫人听到消息之后,当即便昏了过去。刺客刺客抓不到,现在人去上任途中又遇刺了,如今还生死不知。 她当然不会这样自认干休,于是便将这一切原因都算在了元雅容的头上。 谢修柷是谢家的嫡长子,也是谢家下一任家主的接班人。谢氏族人倾尽所有力气培养出来的人,怎么能说这样没有了就没有了呢? 说到底还是怪元雅容私自出宫,连累了谢修柷。 于是乎,短短的几日内,谢家和元家的交好便岌岌可危了。两家人在朝堂之上也是针锋相对,原本与谢修柷交好的谢氏族人还想尽力帮助元家脱罪,如今确实不踩两脚都算是不错的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江嘤嘤丝毫也不例外,心情倒是十分畅快。 这事情闹得极大,就连陛下也被惊动了,震怒的命人彻查此事。 而这类棘手的事情,他向来是喜欢交给李燃的,于是李燃十分轻而易举地便找来了替罪羊,陷害的阴私手段是玩的一套一套的。 谢修柷之事,很快也传入了东宫之中。 元雅容听到消息的时候,身子才勉强调理好不久,闻言却是差点又摔了一跤,差点没保住腹中孩子。 李恒脸色不是很好,他怕惊扰元雅容心情,一直忍耐着并未问当时之事。 但是就算他不问,元雅容也不能当做没事发生一样。 午后元雅容才喝完药,李恒便来了,他望着元雅容脸色有几分隐忍,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问了几句太医太子妃的情况。 太医仔细叮嘱了几句,便顶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赶紧便退了下去。 太医走后,李恒捏着茶盏,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神色落寞沉闷。 元雅容向来会察言观色,当即将所有的病女都遣退了下去,房间顿时空寂了下来。 “雅容这是何意?” 元雅容面前摆着尖锐的金簪,她含着笑,看着李恒道:“知晓殿下如今对妾身心中有疑,这本就是妾身之过,当日为了替殿下传消息,这才同意与母亲一同去观中祈福,却不想遇了刺客。” “殿下的消息,妾身已经尽数转达太傅。只是那日观中遇刺之事,实属意料之外,多亏了谢家兄长相救。如今谢修柷却因为此事被妾身连累,又遇刺下落不明,实乃妾身之过也。” 她静静的站在李恒的对面,白皙修长的指尖就捏着那尖锐的金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惨然的冲李恒一笑:“如今就连殿下也不信妾身,想来这个孩子出世之后,定然也要遭人疑心血脉的。倒不如如今死了干净,妾身以死谢罪,也算是还了谢兄长的一片恩情。” 李恒看着她决然的模样,心间一寒,赶紧上前将金簪子夺下:“雅容这是何意,孤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雅容出宫就是为了替他还信,想来遇刺也是因为此事,他怎么还能怀疑她? “殿下虽然未说,但是举止之间尽数都是怀疑之色。” 元雅容以退为进。:,,. 第96章 第 96 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恒心中的愧疚之意也愈发浓厚,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上,他立即想上前拉住雅容的手腕,然而方才上前一步,就听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恒眉心微凝,脚下一顿,下一刻便听侍从在门外匆匆的报信:“殿下,陛下到了。” 父皇,怎么会突然来此。 他看向雅容,然而还未等说什么,外面的阵仗已然接近此,门被随侍先一步打开了。 正是白日,他与雅容在寝房里,太医嘱咐不能受了凉,寝殿里便一直门窗紧闭着,显得有些阴郁暗沉。 此刻门乍然被从外推开,朦胧的光顷刻便照入了脚下,甚至有那么些刺眼。 李恒抬首就看见门前逆光处负手站着的父皇,还有站在父皇身后的太傅,赶忙恭顺行礼。心中却惊骇不止,揣度着父皇的意思。 皇帝背光而站着,脸上却并无嗔怒之色,神色甚至算得上很平静。他凝眸审视着这个儿子半晌,终于道:“起身吧。” 李恒还有些沉默,他身上的污水并没有洗清。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父皇第一次踏足东宫。 他想方设法往父皇眼前递了不知凡几的折子想要自辩,然而却只是像一颗颗石子被扔向了大海中,并没有什么动静就已经沉没了,也再也寻不到任何讯息。 皇帝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看着李恒,一边副手向寝殿中走去,沉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见朕吗?” 李恒知晓,必然是雅容将信带给了老师,今日父皇才会这样平静的来见他。 但是,此刻他解释了,父皇当真会信吗? 寝殿中空气的有些冷清,两个人相对而站着,李恒痛哭流涕,诚心破腹欲让父皇瞧瞧他的赤忱之心。 这些时日李恒的禁闭思过,已经让当初下达禁令的皇帝清醒了几分。 这样大的事情未必是太子所为,当日看似可信的铁证,其实破绽不少。在并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就将这件事就推到太子头上。 皇帝气已经消了些,前些日子病重的功夫,也已经想清楚了。 他的江山总要有个人来继承,而这个人,只能是李恒。 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未犯大错的情况下不可更替。放眼望去,往前数多少繁华的朝代是因为更换太子而灭亡。 “朕欲将北衙军兵权交给燃儿一事,你如何看?”皇帝凝眉看着李恒,背在身后的手,摩梭着袖口的龙纹,问他,“恒儿觉得如何?可有他意?” 北衙军本就是在杨家手上,皇帝一直想将其收回来,却一直没有由头。他想的十分清楚,语气将这兵权就这样放在外人手上,倒不如拿在李燃的手上。 当时指控太子私藏铁器一事,是李燃的指控,是他亲自搜集的证据。如今要想将李恒放出来,自然还是要给李燃一个说法的。 北衙军的兵权,就是皇帝暂且给李燃的说法。 李恒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藏在袖间的手,用力攥了攥,复而又垂下了眸子,做出恭顺的姿态来。 “这天下兵权,父皇想与谁便与谁。” 皇帝走上了前去,在他面前站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有几分意味深长:“燃儿是你弟弟,你可知父皇意思?” 李恒行礼,恭顺应是:“儿臣知晓。” 因为是手足兄弟,所以即便是李燃偶尔有做错事,他也只能引导起往正道上走,而非赶尽杀绝。 这就是这么久以来,即便是知道那些刺客都是李燃派过来的,他也没有杀弟之意。 然而这些想法都是在他被关在东宫,而李燃在外兴风作浪之前的事了。如今的他只知道,李燃活着的一日,便是对自己乃至与自己麾下之人的威胁。 “过几日,宫中设酒宴,暂且免你禁足。” 李恒不知其意,心里却略微松了口气,抬手恭敬应是。 * 李环该说的说完,也不欲多留,临走前别有用意的看了眼立在嘤嘤身侧,脸色有些漆黑的李燃,然后拉着江嘤嘤的手十分热络的抿唇笑道:“今日不太方便,改日嘤嘤来我府上,咱们好好畅饮一番。若是累了,小住一番也好。”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撬墙角了,江嘤嘤还未应下,然后就被身侧李燃捏住了手腕。 李燃捏住了李环云锦暗纹路袖口,强硬的将她的手拉开,然后将江嘤嘤拉到了身后,然后微笑道:“嘤嘤近日不宜出门,来日侄儿空闲下来,定带着嘤嘤一同上门拜访。” 来日是什么日子,别想了。 李环吃痛的揉了揉手腕,一边笑着道:“我瞧着这府上冷清的很,燃儿平素既然忙碌得紧,让嘤嘤过来几日又何妨,我又不会吃了她。” 李燃却是不动声色的道:“父皇近日似乎十分看好孟温礼的那两个弟弟,好几日都连着召在身边,许是有意为之许配婚事。” 为谁许配婚事,不言而喻。 从驸马去后到如今,皇帝没少想再为李环赐婚,然而却因为愧疚,以及李环放肆行径而欲而又止。 李环脸色顿黑。 李燃看着她微微笑:“侄儿言尽于此,就不送姑母了。” * 奢华的车厢角落里放置的莲花铜香炉悠悠的吐着香云,女子抚了抚鬓间的金凤芙蓉流珠簪,接过了白色儒衣男人恭敬地上的酒盏,轻飘飘的抿了一口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谓。 “人心浮动难测,还是酒好啊。” 男人长着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剑眉星目,跪坐在一边,瞧着主子这个样子,抿唇道:“二殿下也太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了,这些年殿下助他良多,他却丝毫不给殿下面子。” 李环知道他心中不满,也不在意,压着唇角笑了笑,将冷酒放下,然后道:“他啊,将他那皇子妃宝贝的紧,是怕我带着他的爱妻做什么事呢,陛下将太子关了这些天也该清醒了,这会儿怕是又后悔了。李燃是知道我见了东宫无恙,定是坐不住的。” 说着说着她笑容淡了些,坐正了身子看着男人,问道:“太子妃当着无碍了?” 都这样了,孩子竟然还能保得住。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后,她深吸了口气,捏紧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磕在了桌子上。仰起头,看着对面珠帘车窗后泄露的天光,有些晃眼。 凭什么呢,有人的想要却怎么也留不住,有的人却…… 车厢一片静谧,只有两人一跪一坐着。 男人最是见不得殿下如此模样,原本瞧着从容儒雅的脸上,露出了不相符的阴冷之色,恭敬的道:“殿下金尊玉贵,这样的人配叫点伤神?只要殿下吩咐,奴定不会留殿下心患之事到明日。” 这样表忠心的话李环听得多了,但是此刻还不是动手的时候。李环按了按额角,微凉的清酒让她脸上浮现了些微薄红,抬手让人将帘子卷起来。 清凉的风吹拂起了额前的发丝,她微微眯了眯眼,吐出一口浊气。 “不急,如今太子妃的事倒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李燃已经将太子逼到了如此的境界,只怕接下来不会善罢甘休。” 泥菩萨尚且有三分脾气,李恒虽说隐忍,但是如今算之事明明白白的彰显着,步步退让并不能得到安生,若是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今日是陛下动怒禁足东宫,下一次便可能就是褫夺太子之位,幽禁宫中。 就是不知啊,如李恒这般的人,到了如今这样的关头,又能使出何种手段。 第97章 第 97 章 高大的水杉树散发着清雅的幽香,这是二皇子府最为僻冷之地,甚少会有人来此。 而此刻,却有两人慢步其间。 走在右侧者两鬓微霜,然而官服加身瞧着虽有老态却还是精神的,他尽量舒展着眉心,让脸色尽量显得不是那样凝重,缓和着神色像是如同从前一样与人叙着旧。 “殿下近来,可还好?你之前受的伤不轻,如今这几日雨水连绵,还是要多注意些。” “伤早就无碍了,倒是老师,这几日乍暖还寒,老师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 走在左侧的年轻男人身材颀长,肩胛笔直,着着一袭暗金色麒麟纹长袍。长眉微舒展,漆黑桃花眼含着三分轻松的笑,隽秀至极。他肩宽腿长,素来走得快,此刻放慢着步子等着身侧人。 师生两人并肩而行,慢步在这松林间,听着不远处静谧的鸟鸣声,倒是一副和谐的画卷。 在很多年前,也是这般。那时候,李燃尚且年幼,垂髫孩童背着箭袋,挽着弓,走在身形高大穿着绯色官服的男人身侧,听他细细说着林中鸟兽的习性,要如何才能一发即中。 那时候李燃是喜欢这样的场景的,太傅从不会有旁的心思,在所有人都偏向李恒的时候,还是愿意如往常一般平常心看着两人。 太子与他一同逃学比试射猎,所有人都不会怪罪太子,都道太子是因为二殿下步步逼迫,这才应约赴战。 但是太傅却不会如那些学监一般,将罪责都推到李燃身上,而是同罪并处。 这样多年里,太傅是唯一公正的存在,即便是他亦心中更偏向太子,但是却不会为了太子而亏待旁人。 所以这么多年里,即便是太傅在朝堂上极力襄助太子,李燃对其也从未有过什么怨怼。依旧如从前那样,像看待老师一样敬着。 麾下之人皆替他不平,却殊不知,太傅本就是陛下钦点给太子的老师,而他只是附带的那个而已。 所以这些年,他才从不会强求什么。 如今还是如从前时候的场景,这林荫小道也是这样的相似,人也还是从前的人,只是却好像哪里有那么些不一样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来时候的一封厚厚的信笺,那触目惊心的墨迹,书写着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沟壑。 从虞城治水时候,李燃行刺太子,到后面李燃去北地时候拉拢诸将,以及围猎时候李燃暗自调了北衙军之事,以及这次的…… 周慎拿着那样厚的信笺,只觉得触目惊心,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然而证据确凿,他私下未曾惊动任何人,叫人去就着其中几件事情,探查了一番,每一件都印证上了,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一时间背脊冷汗涔涔,竟然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一手带大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已经便褪去了曾经的羊皮,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从前他还妄想让两人重修旧好,避免闹得兄弟相争,血流成河的结局。但是事实上,早就不能了,从李燃在朝堂上锋芒毕露,对太子步步紧逼的时候,从李燃暗中几番对太子出手的时候,从李燃处死了太子那样多的部将的时候。 早就回不去了,那些年的少年相伴,兄弟情谊,其实只能存在在梦影中。 周慎大可以指节拿着那信笺交给陛下,但是一夜未眠后,他还是没有去,只是将那些罪证藏在了书房密室的暗阁中,还是先来见了李燃。 到底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老师不知。”李燃却停下了脚步,微笑着看着他,暗金色的长袍在头顶明亮的晨光下,金贵的有些耀眼了。在太傅微怔的视线中,他缓声开口道,声音清冽,“你从不会和学生说说这些的。” 这种程度的嘘寒问暖,素来是太子才有的待遇。 如今到访,必然是为了旁的事。 能惊动太傅的事,还能让其如此慎重的事,必然不简单。 林中鸟叫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原本有些耀眼灼目的晨光也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了,荫蔽落下。风过林中簌簌,掀起如潮水般的寒意,蔓延到心底。 周慎步子也随之顿住,抬眸看向身侧二殿下,就正对上了那双漆黑得如寒星漂亮桃花眸。 * 凉亭水榭,廊下的侍女低声说着话。 “听说了吗,昨夜大理寺起了好大的火。这几日都是阴雨绵绵,夜初那雨还下着呢,火就起了,也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 “那火真是邪门得紧,巡城卫都快将湖里的水舀干了,都熄灭不了。” “那火是人蓄意用火油烧起来的,用寻常湖水当然扑不灭。” “可是那可是藏卷宗的重地,听说常有重兵把守,怎么昨夜还能叫人潜进去?” “一个个的,都在说什么呢?” 江嘤嘤着着一袭缀珍珠丹橙的罗裙,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臂弯间的披帛,抬眼赏着好景色,心情倒是极好的样子。 侍女们瞧见是皇子妃来了,顿时惶恐,连连站成了一排告罪行礼。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的花都绽放了开来。粉的红的攒簇着,热闹的很。 江嘤嘤却没在意她们,抬手让人将廊下悬着的金丝笼拎过来。 黄绿的丑鸟煽动着翅膀,粗糙的红爪子爪着枯松木,歪着头看着坐在软椅上的身披金玉,手持银箸欲要给他它喂食的恶毒女人。 瞧着真真是蠢得紧,江嘤嘤不喜欢愚蠢的人,但是畜生蠢些到觉得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 青芜在一边阿谀拍马:“这鸟着实是不识抬举,皇子妃亲自教它说话,它竟敢不开口,当真该教训。” 江嘤嘤托着腮,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里的银箸去敲着笼中蠢鸟的脑袋,周遭的婢女都跟着奉承,全然是一派和谐的声音,听得人十分舒心。 “教训?这是本妃养的鸟儿,你要教训谁啊?” 竟然是一副袒护的样子,青芜拍错了马,当即惶恐告罪。 “皇子妃恕罪,皇子妃养的鸟儿,就是和凡间那些” 江嘤嘤如今倒是十分有闲心,昨日她特意让人查了,因为她的干涉,原本工部的叛徒已死。加上李环送来的那两个人着实好用,办事情也确实利落很,确认不该有的东西已经化成灰烬,心患已除,当然看什么心情都不错。 慢条斯理的道:“尔等谁能叫它开口,赏银千两。” 一时间,周围更加沸腾了起来,一双双视线落在那丑鸟身上,就如同在看金子一般。 就在这正热闹的时候,有小厮来报,外面来了个道士想要求见皇子妃。 江嘤嘤抬起了头,面上浮现了古怪之色,寻常的道人当然不会有机会能上门求见,脑中浮现了一道人影,遂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道衣的矮胖道长被带了进来。 胡凊瞧着还是那副江湖神棍的模样,面上挂着和身份不相符的混不吝的笑容,讨好的上前问安。 周围婢女忍不住不满:“这门房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求见都来通禀!” “就是皇子妃岂是这些人想见就能见的!” 江嘤嘤扬唇看上他,轻轻的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玩味之色:“怎么胡观主如今竟能主动求见本妃,上次在观中,不是义正言辞的很吗?” 胡凊立刻十分惶恐的跪下告罪,压根没有什么清骨,然后十分有眼力见的向皇子妃投诚:“若是皇子妃有什么能用的到小道的地方,小道定万死不辞。” 这些日子,胡凊在道观之中怕是不好过,上次太子妃在道观之中出了那样的事情,是道观的过失,本来就是要治罪观主的,胡凊也是被关了好些时日才放出来。 接着就在这个关头,陛下被太史令进了谗言,甚至动了心思想要给临安观换一个主持。其实说起来,胡凊这性格也属实不是在意什么观主之位的,主要还是为了银子。 胡凊这人呐,全然是将那江湖骗子的市井气沾染了个遍,最爱的就是金银之物,这也是当年穷怕了,他直到后来当了观主,每个月能拿俸禄了,才渐渐富足起来。 若是丢了观主之位,那以后可就没钱了,又要沦落街头给人算命为生,这不是等于要了他的命吗。 但是按照原文时间线,很快这个危机就会被化解,太子因为胡凊救太子妃有功,帮其稳住了观主之位,后来又让人进入了太史局,更是在太史令倒台之后,将其扶上了太史令之位。 这胡凊既然能掐会算,怎么也该知道太子才是他的贵人,求到哪也不该求到她面前来啊,还是说他也就这点本事? 江嘤嘤突然想起了什么,敛眸算了算,这一次胡凊好像算不得救驾有功。 太子知道元雅容在观中见了谢修柷,而谢修柷救了元雅容,且这中间胡凊还插了一脚。这种情况之下,太子应当很难对胡凊产生什么感恩之情才对,更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将人纳入麾下。 说起来,这可是太子阵营的人主动投诚,江嘤嘤心情倒还是不错的,挥了挥手,便让人起来了。 “本妃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既然想留下,就要证明你的价值。” 胡凊立刻从善如流道:“小道观皇子妃面相,近日必有劫难,小道……” “临安观的观主也确实该换人了。”江嘤嘤慢悠悠的打断他。 眼前少女确实不是那样好糊弄的,胡凊无奈缴械投降:“小道听凭皇子妃吩咐。” 待到将人送走之后,周围婢女忍不住替主子不满:“那人瞧着一点也不正经,皇子妃着实抬举他了。” “他啊。”江嘤嘤笑了笑,“可厉害着呢,临安观观主,乃是太史令公孙仪同门师弟。” 周围婢女顿时面露惊讶之色,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江嘤嘤托腮,她留着胡凊在身边确实没什么用,胡凊也不会因为一时之困境,就真的对言听计从。 不过今日之后,周围都知道胡凊与她唯命是从。待日后元雅容回过头来,祝这人拜托困境后,可还能心无旁骛的用人。 剧情线已经被她篡改的一团糟,江嘤嘤就想看看,任规则如何神通广大,还能如何扭转剧情。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声音顿时空寂下来,江嘤嘤清晰的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既定的事实,不能被改变,一切都会回道原有的轨道。你既然知道原本的轨道,就不该妄想扭转,不然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是那个所谓的规则,皇子妃祂从前就如窥伺一方的天神,在她面前装神做鬼的下达各种神谕,可惜江嘤嘤不吃祂那套。 “如果,我偏要扭转呢?”江嘤嘤轻轻啊了一声,翘唇笑得凉薄,“那些人的死活与我有何关系,我只想自己活着。” 规则似乎被她这狠辣的语气逼得沉默了片刻,接着用那虚空般的声音道:“那你定然会后悔的。” “原本的轨道就是对的吗?这天命是谁定的!我自己的命,为何要旁人说了算?” “凭什么反派就要是主角的垫脚石,没有反派当垫脚石,李恒就不能成为书里的那个明君了吗?”江嘤嘤眸色漆黑,牵唇笑道,“从前我欲让路时,你们为了纠正所谓的剧情,硬生生的还是将他推上了原本的那条路。既然注定只能做反派,那么我只有让太子去死了。” 知道完整剧情的江嘤嘤对皇后之位并没有什么执念,甚至觉得怠倦无趣的很。许是因为书里,李燃是因为那个位置而死的,她更是觉得,天下权柄所在又如何,根本抵不上那层层鲜血。 她天生便没心没肺得紧,多少人死了活了与她也并无关系。只是,想到李燃为此而死,她心中便觉得不爽起来。 这种不爽几乎是实质性的,江嘤嘤可以不必考虑规则所说的,逆转了原本的轨道后,会牺牲更多的人。 即便是牺牲了一部分人,也注定救了另一部分的人,而只要该活着的人活着,那便是值得的。 第98章 第 98 章 规则似乎知道说不动她,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恩威并施的法子运用的十分到位:“只要你愿意,将剧情修补回去, 待到剧情结束之后,便予你一条活路, 金银权势,无有不允。” 祂已经退让良多, 一开始祂并没有在意从江嘤嘤这里出现的小小bug。因为就算知道又如何,蚍蜉怎敢妄想撼动大树,命格既定, 剧情从不会改变。 但是到如今,原本庞然的高楼当真被一只蚂蚁撼动, 祂为了稳固剧情, 力量已经损耗良多。为了防止蝼蚁继续作乱,许诺皆为好处,也并无不可。 人之种种所为,皆出于欲念。而所谓反派更是其中欲念最甚者,为私欲而犯下种种罪责, 最后也终将自己走向灭亡。 江嘤嘤轻轻点了点头,如同在考虑一般的问道:“什么样的权势都可以有?” 规则看着她如此贪心的模样, 以为他还在惦记着皇后之位, 心中冷笑不满道:“除了原本属于旁人的东西, 旁的无有不可。” “听上去倒是诱人的紧,可是啊。”江嘤嘤慢吞吞说着,紧接着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 “我就是想让李恒死。” 规则知道被耍了, 顿时震怒, 但是祂也不能再浪费能量惩治这个女人了。祂着实想不明白,竟然有人宁愿不要金钱与权势,也不畏恩怨,就是单纯的想要一个人死。 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江嘤嘤不疯也不傻,她眨了眨眼睛,带着恶意的趣味一般:“从前到如今,都是反派死在主角手中,我也想瞧瞧亲手杀死主角,是什么感受。” 疯子,这个疯子! 交流无效,规则不欲再为这个疯子消耗能量,直接便消失了。 江嘤嘤意识抽离回来,看着眼前婢女凑在一起议论低语的欢乐景象,忍不住眨了眨眼。看向身侧的扶姞,问:“李燃呢?” 扶姞恭敬的道:“前院来了些人,殿下应该还在议事。” 看到皇子妃好像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扶姞犹豫了些许,问道,“皇子妃可要去看看殿下?” 如今已经快晌午了,皇子妃送些糕点茶水过去,也是合情合理极为妥协的。 江嘤嘤却是起了身,看上了院门外,随意的道:“夫君繁忙的紧,今日也不必让他抽空与我一同用膳了,稍后片刻,便让人将饭菜一同都送去前院吧。” 扶姞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皇子妃道:“来人,备马车,出府。” “可是,如今已经快晌午了……”扶姞一愣,到底有什么事,需要这个时候出去? “便是夜半,本妃想出去也能出去!”江嘤嘤漫不经心的整理了下臂腕的披帛,随手点了青芜跟着便离开了。 她一边向园外走着,一边抬手按了按心脏,忍不住皱了眉。 方才规则的突然现身,着实叫她警惕了起来。这次李燃伪造出来陷害元家和太子的那些罪证,已经千真万确确保烧毁了。 剧情已经毁到如今这个地步,断然不可能还有再修复的可能了。 但是,万一呢? * “这些年,你当真没有做过愧对你兄长之事吗?” 有些沉闷苍劲的声音回荡在林间,远处的成对鸟雀的扇动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原地寂冷的风。 “老师,这是何意?” 面对太傅的质问,李燃站在那里,不慌也不乱,“可是何人在老师面前说了什么?” 这里再往前就是皇子府的私牢所在,整个府邸上下,就此处和书房的暗卫最多。若稍有异动,几十把□□便可从四面八方隐蔽处射箭而来。 “并无人说什么。”周慎顿了顿,放缓了语调,还是没有将原本要说的话说出来。 这一沉默,周围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周慎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如今再看却又不同了。他心下只觉满目苍凉,像是有冷风灌进心间。 “那老师怎会有如此一问?”李燃漆黑桃花眸静静的看着他,面上做出叹息之色,“总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想要离间老师与我师生之情谊,还请老师,莫要听信旁人三言两语。若是有任何事,老师只管问我便是,学生自是要为自己未曾做过之事而自辩的。” 若当真只是旁人三言两语还是好事,但周慎来之前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也确定了那些事情皆是他所为,如今再听这话,便没什么用了。 “二殿下多心了,只是太子此番无故蒙受冤屈,二殿下身为兄弟,却未能为其求情,老臣心中有为太子伤心而已。” 没有坦诚的劝导,也没有步步紧逼的责任,只有戛然而止的两句话。 “皇兄这番受了这样的委屈,学生定会抽些时日,背上厚礼去瞧瞧皇兄的。” 李燃一只手负于身后,抬眸微微笑,像是十分轻松的模样,“时候不早了,如此机会,老师不如留下来,用个膳再走?” 第99章 第 99 章 周慎自然没有答应, 轻轻叹息了一声,微微抬手便告辞道:“老臣还有些事,便不多留了。” 他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却少了几分亲近。看着面前少年熟悉的微笑,心中却知道,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在李燃和太子之间,从始至终就只能活一个。而太子是储君, 绝不能有事。 “学生送老师。”李燃道。 “殿下留步。”周慎拒绝了, 李燃也没有强求,只是将乌暨叫了出来,让其去送太傅。 带到人都走远了, 李燃神色终于暗冷下来。他于林中负手而立,背脊挺直,身材颀长。 “来人!” 原本空无一人的林中顿时出现了一道黑影。 李燃抬头看了看天上云层间乍泄的天光, 轻轻摩挲着袖口,悠悠叹息一声道:“去查一查, 这些天,太傅见过了谁。” 黑色暗影顿时低了头, 领命离开。 随着黑影离开,李燃看着空寂的林间,分明笼罩在天际遮住阳光的云层已经散开了些许, 只是那穿透过来的暖阳,仍旧有些密不透风的低闷。 这些年他一直珍重的东西并不多, 但是凡是他所珍惜看重, 到最后必然是要失去。 可是那个人, 是太傅啊。 笼在心间的雾, 带着寒冷之气, 将他的心一寸寸冻住。 李燃脚下几乎是无意识的往回走,向后院之中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然而他还未进后院,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了前面墙角右角垂花门处。 是,嘤嘤…… * 江嘤嘤本想去找李环,却没想还没出二门呢,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她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嘤嘤”,就顿住了脚步,叹息一声,转身果不其然就瞧见了正朝自己大步而来的颀长身影。 “都快晌午了,嘤嘤这是要去何处?”李燃忍不住略微蹙眉。 江嘤嘤不高兴的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蹭了蹭,不满道:“夫君成日忙于政务,还不让我出府了?” 李燃最是招架不住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好声道:“出府可以,只是近日莫要乱跑,正好现在无事,嘤嘤要去哪儿,我与你一同去便是。” 他计划说到这个份上了,江嘤嘤还出去什么?于是便抱着李燃的胳膊往回走,一面悠悠叹息道:“听闻昨夜,大理寺起了好大一场火,夫君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李燃攥住了她的手,两人相依并肩而行。他并未在意什么大理寺,垂了垂眸子看着嘤嘤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道:“左右不过是些不重要的事,只是听说丢失了诸多卷宗。” 元文石还在狱中,这回怕是要关到死了。那些能为元家掰回一成的东西,如今也都尽数化为烟灰。 * 下午后,陛下解了太子禁足一事便传遍了京中上下,据说当日之事已经查清并非是太子所为,而是有人蓄意陷害。 太子重得帝心,朝野之间便又是一层动荡。一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皆又换了方向。 然而针对当日有人指控太子指使元文石私藏铁器之事,还是有人心有疑虑。上折子请奏,请陛下重新彻查此事。 而陛下已经回过神来,此事若非太子所为,那便大概率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想要谋害太子。 那么他将太子禁足于东宫中,便大概遂岁了那个人的自愿,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于是为了挽回此事,便在朝堂之上宣布,今朝大营自此交给太子殿下统帅。 顿时,一击石起千层浪。之前还质疑陛下许是粉饰太平,为太子遮掩的,当即便没什么话说了。 要紧的是,在很多年之前,京郊大营的首位都是归北衙军所管,也就是都是捏在杨家人手里的,听令与李燃。 但是后来陛下与杨源正交锋,便将京郊外守军收了回去。 一时间李燃手下的人皆坐不住了,纷纷道,是不是陛下知道了什么。 如若不然,原本疑心甚是重甚是忌讳此事的陛下,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 夜色萧索,京郊一处精致的宅院中,大半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唯有一盏屋子还亮着昏暗的灯火。 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的潜伏过,脚步轻快的在院中穿梭着,借着树影挡住自己的身子。 透明的窗子映着一个身姿单薄女子的剪影,那女子身子骨柔弱的紧,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书信,接着一边用帕子掩住唇,轻轻咳着。 夜间寒凉如水,这个时候还披着单薄的衣衫,写着什么信笺,不病才怪。 然而郑阿芙如今却顾不得在意这些了,他在这处宅院中已经呆了太久。自从太子殿下强硬的将她送出宫中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太子了,便是佯装病得再重,来看她的,永远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老太监。 她辛辛苦苦的将自己送到太子面前,为的可不是在这样偏僻的院子里养病。 当年郑家为太子付出了这样多,到头来却是一个弃之如履的下场。 太子如今能做到这样的位置,他们郑家才是最大的功臣。可是如今好处都叫元家给拿尽了,倒是他们郑家,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太医的方子果然不一般,她在边关耗空的身体,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太子知晓后,竟然说要给她换一个身份,改掉原本的姓氏,再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 可如今她这样的身份,能说的什么好请示,那些也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从宫中出来养病的这些时日,郑阿芙这才发现,朝中竟然还有她郑家改头换面的子弟,却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前看不上三叔家的庶长兄。 郑阿芙这些天与他暗中联络,才知道太子殿下竟不知此事。 就在她提笔写信的时候,窗外的黑影已然瞧准了她的身份。 等到郑阿芙收拾好信封,起身找来了蜡烛,准备烫上漆印,却在这时候被人从后捂住了嘴,一只尖锐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腰。 郑阿芙浑身发冷,僵直了身子,喊道:“住手,尔是何人!” 别院的守卫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她一介孤零零的罪女,也并没有挡了谁的路,怎么说也不至于遇到刺客。 身后的人好像并不打算和她有太多废话,竟然只是想直接杀人了事。 关键时候,郑阿芙急中生智大喊一声:“慢着,我可以将太子骗出来!” 原本想要痛下杀手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如此绝情。 一时间空气静默了一瞬,接着,原本抵在她后腰上的匕首微微松开了些。 她赌对了。 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多病的弱女子,能得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她所有的价值,也都不过是围绕着太子殿下而来的。 这个人既要除掉自己,大概率是因为太子,既然如此,还是让该死的人出来受死吧。 郑阿芙当即松了口气,然后那个匕首紧接着便架在了她的脖根上,她神色当即一崩,背脊瞬间僵持,原本还在大口喘息着的喉间,当即不感动了。 那只手捞起了她掉下来的信件,然后单手飞快的拆开扫了一眼,呵呵冷笑着道:“想不到梁大将军的英魂,早已魂归故土,郑家余孽倒是满朝堂都是。” 梁大将军,梁宴至! 郑阿芙瞳孔顿时一缩,一阵凉意袭遍全身,心也一寸寸地往下沉去。 前驸马亦是西北军统帅,本来这样一个名字郑阿芙听了也只有尊着敬着的份,奈何此人与郑家属实还有一番冤缘。 当年梁大将军功高盖主,陛下意欲除之,却不好动手。是当时的郑家主主动出来献计,然后替陛下分忧,这才将人除去。 后来事情被大白天,郑家为此背负了不知凡几的骂名。以至于郑阿芙听到这三个字,便觉得心下一冷。 若是身后之人是梁家的崇尚者,那。即便是自己将太子殿下引过来,这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但是还是要试一试。 “这几日太子怕是没空出来见我,不知英雄可否等一等?”郑阿芙捏着帕子掩住唇,做出一副凄苦的模样,苦笑着道,“我如今在此处,哪里也去不得,外间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身子柔弱,却是一刻也离不得汤药。” 身后的人似乎犹疑了几分,但是还是始终记得她郑家的姓氏,冷笑着不肯放人。 “太子如今正得帝心,眼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空来见你?既然想要出卖太子自己存活,就该拿出些诚意来。” 第100章 第 100 章 rg 即便是任由郑阿芙如何苦苦哀求,身后的刺客也不为所动,直接将郑阿芙和郑家族人暗中联络的信笺收了起来。 接着男人在女子故作恐惧的视线中,用锋利的刀尖抵住了她纤细柔嫩的的脖颈,唇角狠狠向下一撇:“最多给你三日的时间,若是超过了这个期限,这些你亲笔书写的信笺,便会直接出现在御前。” 太子才经历指使源家私藏铁器的风波不久,如今可真真经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 若是陛下知道朝中他亲信的大臣,原来竟是郑氏族人,怕是太子殿下又要陷入一场危难之中。而那个好不容易稳坐朝堂,意图给邓家脱罪的庶兄长,怕是也要身首异处。 郑阿芙哭哭啼啼的答应了下来。 * 而另一边,书房之中一排立灯明灭不定。 颀长的玄色身影就立在窗前,暖色的火光映在俊秀的面容上,李燃长睫微掩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他声音低磁微沉:“都查清楚了?” 武炎恭敬的道:“昨日夜里是有身份不明的人进了太傅府中,很快那人便又离开,只是似乎留下了什么东西。” “若无证据,老师断然不会轻信任何人所言。”李燃语气淡淡,听不出波澜来。他低了眸,瞧着手中的匕首,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今日傍晚,太傅意欲进宫,被咱们的人借口拦下了。”武炎语气急促,神色焦急,“此事怕是拖不得了,咱们的人好不容易拖过今日,但是明日确实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还请殿下早做决定。” 记住网址rg 依照殿下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对太傅动手的。然而太傅手中,如今却拿着直对殿下的刀刃,若是殿下不动手,死的便就是殿下了。 什么师生情谊,是太傅先要致殿下于死地,殿下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只是无奈之举罢了。 李燃看着手中的匕首,随意的扔下剑鞘,露出了尖锐的刀锋,唇角绷直。狠狠的向自己的肩胛处扎去,鲜血顿时涌了上来,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 武炎阻止不及,顿时睁大了眼睛,失声惊呼:“殿下!” 李燃随手将沾满血迹的匕首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然后拿出帕子捂住了胸前的血口,声音沉郁:“还不快去追刺客!” 武炎脚如生根一般站在原地,抿着唇,满眼的痛惜:“殿下如此自伤,值得吗?” 就是为了不对太傅出手,可是太傅却未必因此而放弃将那些事告知陛下。 “让你去,你便去!” 李燃将刀尖把握的十分恰到好处,看着十分狰狞,其实并不重。但是因为骤然失血,体温还是一瞬变得寒凉。 武炎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心尖沉了沉,恭敬的退下了。 * 府中顿时热闹了,外间巡逻的脚步声一声声踏最寂静的夜色。 李燃身着一袭白色里衣,衣衫半解靠在床边,两鬓微霜的老大夫利落地上着药,一边吩咐药童快去熬药。 江嘤嘤绷着脸攥着李燃的手,坐在一边,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等到陈老大夫将伤口包扎完毕,江嘤嘤便挥手让房间里的人都退下了。 原本热闹的房间,一瞬空寂下来。 江嘤嘤漆黑的脸色看着他,严肃的道:“夫君这伤当真是刺客所为?” 她怎么看怎么不像,李燃的身手,她是瞧见过的。府上今夜安稳的很,什么样的刺客能在人这样少的情况下,伤到他? 李燃有一瞬心虚,却还是道:“自然,是我一时不查。” 都这会了还死鸭子嘴硬呢,江嘤嘤气得很,将人好一通数落。却还是在药童端来药的时候,接了过来:“究竟是什么情况,竟将你逼到了这样境 地?” 李燃靠在软软的引枕上,他眸子半瞌,在眼睑处撒下一片好看的阴影来。抿了抿唇,好声道:“好了嘤嘤,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江嘤嘤瞧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尖憋着一口气使不出来,漆黑杏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调羹搅了搅汤药,故意一勺一勺的递到了他的唇边。 “喝吧!” 李燃竟然全然不怕苦一般,十分乖巧的递勺喝一勺,看得江嘤嘤一瞬睁大了双眸。 第101章 第 101 章 / 江嘤嘤心道可真能忍,视线却是掠过他的面容,沉稳寂静,波澜不惊。 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混杂着几分血气的药味,这伤绝不可能是刺客所为,这样的把戏若是骗骗旁人倒是可以,但是江嘤嘤素来知道他的本性,太子如今正焦头烂额不可能有这闲心花这样多精力给自己找事。 其余人要想刺杀他,还没那本事。 而今日这一出,必然又是为了陷害太子。 李燃知道嘤嘤在想什么,他攥住了嘤嘤的手,低眸:“嘤嘤无需担心,这样程度的伤,不会有事。” “既知我担心,夫君就不该这样自伤!”江嘤嘤磨牙。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他竟然还默认了! 江嘤嘤瞬间睁大双眸,重重搁下空了的药碗,她原本还想着他能解释几句,他竟然如此态度,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君是故意想让我担心的?行此计划前,竟些许都未曾透露!” 李燃不自在掩眸,抵住已经失了血色的唇,低低的咳了咳:“我非有此意。” 遇刺后需要将消息传出去,今日平素用的陈太医在宫中当值,今日在宫外能请来的是陛下亲信的院首周太医,这是他特意挑的时日,就只为了将周太医请来。若是嘤嘤早先知道,就得一起跟着演戏,辛苦不说,还容易节外生枝。 首发网址m.x63xS. 其实他并未想到嘤嘤会如此在意,嘤嘤素来都是三分情绪表达七分,况且这样的伤,他从前并非未曾有过,于他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便是值得的。 这人现在倒是学会卖惨了! 要是搁在平日里,江嘤嘤定然已经上手了,但是此刻她想往他怀里扑去时候却只能看到半掩的白色衣襟以及结实的胸膛前缠着的白色纱布,动作只能硬生生戛然而止。 李燃似乎是看出了嘤嘤的动作,微微抬手让她靠过来些。床榻很宽敞,他这样靠边靠着,往里微微挪动了些,就空出来了些场地。 江嘤嘤就干脆踢了鞋子,然后爬到了床上,如往日一般枕着他右臂弯,动作利索的一气呵成,然而却小心的没有碰到他伤处,然后拉好被子。 夜间凉意习习,云母屏风边的仙鹤立灯,灯火明明灭灭。 牵着嘤嘤的那只手其实是有些冰凉的,江嘤嘤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寒意,但是她只是皱眉解了外袍,然后往李燃身侧靠了靠,用一种别扭的姿势环住了他的腰。 身上暖意覆上来,李燃眸色一顿,紧接着被柔软淹没。空闲出来的右手轻轻的抚过她的发顶,一边轻声问:“嘤嘤今晚上要留在这里?” 寻常人家主君主母都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尤其是如勋贵皇爵人家,但是李燃没有。 原本成婚前他就甚少来后院,都是歇在书房里,后来成婚后原本休息的院子就彻底空置了。算一算已经有一年多未曾有人住过了,但是每日依旧有人打扫。 今夜情况特殊,李燃便休息在了此处,这次伤得有些重,晚间定要留人侍奉的,而嘤嘤一向浅眠不喜人扰。 “夫君要赶我走?”江嘤嘤不高兴。 李燃连道不敢,江嘤嘤这才满意,抬头的时候就瞧见他一双漆黑桃花眸正深深望过来,噙着笑。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帐还没算完呢。别以为有伤在身就拿你没办法了,江嘤嘤立刻变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夫君的事,嘤嘤什么都不知道,嘤嘤知道夫君对嘤嘤多有防备,但是今日这样凶险之事也不发半言,若不是我猜出来,夫君是不是还要看着我在一旁担忧,然后看笑话一般,是与不是!” 她喋喋不休,李燃顿时背脊一凉,当即否认,然而嘤嘤素来都不是好糊弄的。 今日之事其实在该有的轨迹之外,从前也就罢了,但是如今这样紧要关头,她不管如何都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燃叹了口气,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他本不欲让她担心这些事情,那些本该他承担的事,就不该让她牵肠挂肚。 江嘤嘤靠在他肩胛上,扯着他腰间的衣带把玩,神色假装伤心:“夫君从来不与我说你的那些事……” 这样久过去,李燃这个反派在她的眼里早已经褪去了书里那个平面的印象,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和书里的那个存在既相似又不同。 在书里,这是个只一心只有皇位,所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位置的反派,手段狠辣,冷漠无情。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可以为她捏脚剥虾,即便是被她毁了计划,也未曾怪过她。 为什么呢,江嘤嘤想不通。 李燃将人圈在怀里,修长的右手指节轻轻别过她额间的碎发,神色温和了下来。人在失血过多的时候,体温会骤降,但是现在暖得紧,怀中那抹柔软将温度传递过来,特别暖,就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 他低缓清磁的声音在江嘤嘤头顶响起,没有什么逻辑章法,就好像是简单的絮絮些什么东西,但是不自觉便能将人的注意全都吸引:“今日见到太傅了,瞧着比上次要好很多,就是鬓间的发突然间白了大半,怕是也回不去了。” 就像是普通人念起恩师一般,言词带着平淡的关切,宛若涓涓细流,让人不自觉为之动容。 周慎…… 江嘤嘤扣着他衣带绳结的手一顿,长睫微敛。 然而李燃却好像并不想说些什么别的东西,只是说起了一些旧事:“幼时在宫中宫规森严,太傅在那一众学监里,是最亲和的。太子幼时,便是最不叫人省心的,常会和那些同窗的勋爵子弟惹出些祸事,太傅一直跟在身后为其收尾,也从不会责问什么。” 那些往事从他的视角说出来,好像稀松平常,但是却事事有关太子。 因为太子储君身份,并不会常与勋爵子弟一起上课,多时还是与太傅独自一处。而李燃从始至终都被摆在佐政贤王的位置上,在李恒面前,他只能是臣,只能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起上课,而不能成为太傅的学生。 后来有一年,崇文管中有几个学监牵扯到了行贿案中,被罢职免官。李燃欲拜入太傅名下,陛下不允,是太傅说情,有教无类,李燃乃太子手足兄弟,同席而学无不可。 江嘤嘤枕在他身侧,藕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身,睁着漆黑杏眼,静静的听着他说起幼时趣事。 床塌侧仙鹤立灯温暖的烛光微微摇曳,映在青纱芙蓉帐边。 原本江嘤嘤以为,在反派的童年里应该都是惨淡无光,充满嫉妒恨意的。但是在李燃的轻描淡写里,李恒虽无处不在,然而说起他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掠过,剩下来的竟然都是一些美好的记忆。 李燃说,太傅从前也喜好射猎,在他年幼还拿不稳弓箭之时,亲自教他搭弓引箭,如何瞄准靶心。 江嘤嘤想着那时候的场景,那个幼年的李燃一定是紧绷着脸,全神贯注地拿弓把箭,结果一箭射空了,周太傅在一旁开怀的笑。 那时候的李燃,也会笑吗? 李燃说,太傅并非如瞧着那样古板,有一次,有个纨绔子弟将斗鸡偷偷带进了宏文馆,结果不小心放跑了,到处乱飞。内侍们抓不住,正没辙,结果太傅来了,猜猜怎么着? 江嘤嘤说不知道。 李燃翘唇悠悠道,太傅怕伤了学生,亲自挽了袖子,满院子里跑,将那斗鸡抓了回来。 周太傅向来斯文端庄,江嘤嘤脑补了一下那副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想再问后续,那个纨绔可有受罚,但是李燃没声了,江嘤嘤轻轻晃了晃他,才发现睡着了。 受了伤的人喝了药,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但是江嘤嘤心思乱的很,不想一个人呆着,便一直缠着他想要先盘问一番事情经过再放他,不成想还是被他混过去了,半点有用的都没说。 江嘤嘤随手熄了灯,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脑袋抵在他的侧胸前,抱得更紧了些。杏眼空然看着漆黑的帐顶,静默的想着方才李燃描述的那些场景。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这些温暖记忆太少了,每个一点一滴都能在他脑海反复留连,一点点的抓住。 但是有些事情,留不住注定是留不住的。 立场不同,太傅永远是站在太子那边的,等到了最后的时候,他也注定不会再是李燃的老师了。 江嘤嘤不知道李燃不惜自伤,设计今夜之事,又究竟为何事所迫,目的何在。这是超出剧情以外的事,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因由导致的。 而她要做的,便是等。 等弄清楚李燃此举目的,然后添一把助力。 黑暗里,她静默的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曹栾恭敬的声音:“殿下,瑞安公公到了。” 夜色已深,然而府邸中却是灯火通明,婢女内侍恭敬的候在门外。 瑞安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太监,侍奉君策十余年,十分得脸。不说朝中那些勋贵,太子和李燃对其也是十分拉拢的。 此人向来圆滑,当面谁也不得罪,背后偶尔进些谗言,谁也不知道。 此刻他一身蟒袍花衣,臂弯间挽着拂尘。端着得体从容的笑,站在曹栾身后,尖细的声音慢悠悠的道:“太医说二殿下伤的不轻,陛下对此事,甚是关心啊。” 里间没动静,曹栾不敢怠慢人,擦了擦额角的汗,解释道:“殿下受了伤,刚歇下,皇子妃侍奉在侧,公公稍待片刻。” 瑞安当即表示理解,就在说话的功夫,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 少女着白色亵衣,外间松散的披着袍子,如墨的青丝慵懒的垂下。她素手拢着衣领,一双漆黑杏眼含笑看了过来:“二位在说什么呢? 第102章 第 102 章 皇子遇刺伤得这样重, 皇帝当然不能不管不问。瑞安就是奉命过来查看情况,并且安抚二殿下的。 之前太子受伤, 陛下是亲自赶去看望, 审问太医的。如今正夜里,陛下不便出宫,派身边亲信来看情况, 也是常情。 瑞安看见眼前姿态慵懒带着冷意的少女,愣了下反应过来, 赶忙躬身行礼。 从前在贵妃宫里也见过皇子妃几遭, 那时候远远瞧着只觉得这女子甚是不一般,瞧着娇娇气气的, 但是有时候那么两个瞬间无意一眼, 瞧着就是会叫人发憷。 江嘤嘤最不喜睡觉被人打扰,但是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李燃做这一出,就是为了让人相信, 他伤得极为重, 随时有性命之忧。 做戏要做全套,府邸的大夫如今都在侧厢候着。这些医工能留在府上, 医术自然是超凡脱俗的, 只是或比太医院医术最顶尖的太医的太医差些, 但是比一般太医也要绰绰有余了。 此刻因为宫里来人, 这些人都赶紧出来了。 在面对瑞安的盘问时候,各个很惶恐。他们有的人灰头土脸的, 还在配药。 其中一人道:“周太医来时施针,已经将人暂且稳定了下来, 但是只有半个时辰的效益, 二殿下依旧随时会有危险。” 另外的人道:“殿下清醒时候, 只留皇子妃一人陪同身侧,我等也只能暂时静候在外,等半个时辰后再为殿下诊治。” 瑞安便提出想见二殿下,好回宫复命。他让开了些步子,身后的陈太医恭敬的道:“臣奉陛下之令,在府邸暂留几日。还有其他几位太医,也在路上了,稍后便至。” 这样大的事,即便是陈太医现在不来,也是要让人去请的。 瞧见太医是李燃的人,江嘤嘤放了些心,这才放人进去。 即便是知道没有什么刺客,江嘤嘤做戏起来也丝毫不心虚,一双漆黑杏眸伤心又愤怒,情绪饱满充沛:“我夫君伤得这样重,刺客却没抓到,此事是不是应该彻查!如今已经是第二回了,究竟是何人这样大胆,敢在府邸行刺!” 看似什么也没说,但是瑞安就是听出来了皇子妃是在说谁,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边道:“此事陛下已经下旨让人彻查,请殿下与皇子妃稍待几日,此事事关重大,背后心怀不轨之人不管是谁,陛下定不会放过的。” 江嘤嘤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矫揉造作的掩着帕子,悲痛伤心的样子:“我夫君伤得这样重,若是日后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坠暗金丝绦的帐幔静静垂下,一旁麒麟兽静静吐着香气,驱散着寝殿内苦涩沉闷的药香味。 太医陈仕还在为二殿下重新诊脉,因为伤处已经被处理了,便不用再看了,但是此刻他神情还是有些凝重。 一旁的瑞安还张望着想看床上的殿下一眼,但是旁边的皇子妃却吵得她没什么心思了,忍不住额角突突直跳,忍不住想世上怎么有这样娇蛮任性不懂审时度势的女人。 才一见面时候的威慑荡然无存,让人觉得这女人若是在宫里定是活不长久的。 瑞安自然不能和皇子妃计较,端着笑应付着,然后抽空视线往帐中而去。 灯光有些昏暗,看不清楚,但是像是伤得不轻。 心思辗转了几番,又听了陈太医说了一番和周太医差不多严重的话后,他便心中有了成算,也不欲再留了,向皇子妃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接下来便是由曹栾客气的去送客,很快寝房便寂静了下来,陈太医也暂且退下了,只在侧厢住了下来,对皇子妃道,若是有何异常及时传唤他便是。 方才皇子妃那一番夸张的表演十分深入人心,陈太医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在皇子妃轻慢的眼神中仔细叮嘱,殿下需要静养,万不能喧哗。 江嘤嘤自然是知道要静养的,她就是来膈应一下瑞安,反正李燃如今睡下了什么也听不到。 等人都走后,江嘤嘤也就踩在软垫上回了寝房,门边侍奉的婢女赶紧恭敬的掩好门。 * 漆黑夜色笼罩,空旷的府邸一片寂静。止于书房还有一盏豆大的灯光,微微摇曳着。 窗前坐着一个笔直的身影,正对着那微弱的烛火,反复摩挲着信笺。 周慎白日从二皇子府邸出来之后,本想立即将这些证据交去宫中,然而刚到府邸,就有仆从匆匆来报,说是宗族中出了些事,立刻便要去。他便被拖住了,一直到了宫门落匙。按照规矩,此刻进宫只能是事态紧急的大事,他便犹豫了一会。 此事事关重大,李燃这些年势力不可小觑,加上他白日前去试探打草惊蛇。这些证据在手中多一日,便是多一日的风险。 周慎一直都知道,二皇子李燃自幼敏锐,长大后更是城府极深,白日里他定然是看出了什么。有的时候,人到末路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如今已经被那个位置冲昏头脑了,那样狠戾的心思和残忍手段也愈发显露出来了。连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都能下那般狠手行刺,那样的果决不留余地,又怎会对他这个师长手下留情? 沉甸甸的信件在手上格外的发烫,周慎衡量再三,还是觉得得避免夜长梦多,尽快让尘埃落定。 于是他将厚厚的信件小心收入袖中,接着便大步推开了房门,走出外间。 在一片漆黑朦胧中,侍从阿福一直提灯守在外面,看到太傅出来,恭敬点灯照明。 周慎步伐匆匆,一边下着台阶,一边道:“让人备车,我要进宫。” 阿福看了一眼天色,十分惊讶的道:“这样晚进宫,可是有什么大事?” 周慎没有回他,径自回了房间准备换上官服,穿戴整齐。 等到出来时候,阿福还在一边劝着:“如今天色已晚,您有什么不能明日进宫说的?” 周慎对此至之不理,行色匆匆,甚至加快了脚步。等到马车边的时候,才停住脚步,让他莫要多言。 阿福跟在太傅身边已有二十余年,此刻将周慎送上马车,神情还有些凝重。 却就在这时候,远远有急促马蹄声接近。阿福手中昏暗的灯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就看到来人穿着二皇子府的衣裳,下意识就顿住了。 周慎已经进了马车,听到有二皇子府的人接近,下意识便想到袖中的罪证。顿时心下一沉,吩咐人立即驾车。 然而对面银甲侍卫的马就拦在了周慎面前,然后翻身下马,跪下沉痛道:“二殿下遇刺受伤,如今危在旦夕。如今太医都去了府上,殿下清醒时说,想见太傅最后一面。” 周慎敏锐的觉得,其中有些不对。但是宫里都被惊动了,想到今天白日见到李燃时候的情景,他撑着门帘的手停顿了片刻。心中并不相信,但是此刻对面的车马却已经挡去了他的进宫的路。 他下颌紧绷,深吸了口气还是道:“阿福,调个头,进宫!” 阿福还想再劝,但是他知道太傅素来的脾性,此刻见人面容凝重,便知道自己就算劝也劝不动。只好应着是,一边调转马头。 那侍卫见状,赶紧阻拦,一边不依不饶声泪泣下道:“殿下知道,太傅定不愿再见他,只是今日之事,太傅可知是何人所为?” “元家几人,牵扯其中。当日那些旧部被二殿下亲手斩杀,那些人怀恨在心。太傅当真连再见二殿下最后一次也不愿吗?” “等本官进宫出来,自会去见二殿下。”周慎迅速放下帘子,沉声,“阿福,驾车!” 第103章 第 103 章 那侍卫看着太傅,声音悲戚:“殿下纵然有过不对的地方,却从未做过对不起太傅之事,太傅竟当真半分情分也不留吗?” 明明太傅助益太子良多,又在朝中素来有极高的话语权。殿下若是不顾念旧情,早便在多年前太傅牵扯到巫蛊案中便逼得其远离庙堂了。但是即便是如今,太傅手捏着殿下把柄,殿下也从未想过要对太傅不利,甚至不惜犯陷自伤。 墨色的车帘后,太傅静静闭了闭目。 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太子从未想过残害手足之事,但是李燃一直步步紧逼。那一叠叠罪证,便是所谓的从未有对不起他! 一直以来周慎都知皇储之争向来都是手足之间你死我活,尤其是杨家势大,陛下一直想扶持寒门打压世族。他从一开始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便是满心喜欢的,所有的用心教导都是真的。 陛下自来多疑,生性淡漠。但是太子不同,被他教导的端方持重,崇尚君子之政,少有受陛下影响。若是日后太子继位,顾及着手足之情,绝不会对李燃下手,出现兄弟相杀的局面。 然而,他如此良苦用心,全然不敌李燃图谋那个位置的野心。这样几番出手,这两人间绝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即便是太子再过宽仁,日后若为帝王,也绝无可能放任这样一个满心惦记皇位狠戾残忍的手足去封地。 “阿福,驾车。”太傅沉声道。 侍卫阻拦不得,只能看着车驾往宫门方向而去。眼下宫门已经落锁,若非万分紧急之事,绝不得进宫。如今太傅竟连一夜也等不得,甚至于殿下遇刺最后一面也不肯见,瞧着已经是铁了心要站在太子一方。 而殿下……也确实算准了,即便知道,人心如此凉薄,殿下也依旧没有想对太傅不利。 一时间,侍卫整个人都悲戚愤怒起来,替自家殿下感到不平。 周慎还是没能进得了宫,在到宫门的时候,便被拦了下来。守门将领道,今夜刺客流窜,若非头等大事,不得进宫。 李燃向来都做对他最不利的打算,尤其在人心这一块,他心中最是清楚,太傅只会保太子。 * 漆黑夜幕阴雨密布,看不见半颗星。夜风骤起,拍打着窗外梧桐。 寝房内只留了一盏立灯,昏暗微弱的光笼罩着帐幔,灯影摇曳。 原本危在旦夕的人披着外衣靠在床榻上,垂下的帐幔只能瞧见个隐约的轮廓。 曹栾垂首恭敬道:“已经安排妥当。” 之前殿下大婚的时候,李恒阵营中有人便想行刺殿下,于是派出了埋伏已久的樊林行刺,但是樊林只是被丢出去的一颗弃子而已。如今这些时日过去,殿下早已经将东宫谋臣大致阵营规划清楚,也清楚的知道是何人主张行刺。 从大婚那次殿下便知道,以身犯陷自伤诬陷,对于想要动摇太子东宫地位来说,根本毫无用处。就算是那一次,即便是证据确凿,陛下也并未让行刺的事与太子挂上钩,免得污及太子名誉。 所以这一次,殿下根本不是为了陷害太子。 寝房内一时间十分静谧,甚至能清晰的听见窗外疾风细雨,拍打窗棂。 李燃微微垂眸,鸦羽般长睫投下一片暗色的阴翳,他屈指在被衾上极轻缓的敲了敲,声音压得低缓:“退下吧。” 曹栾恭敬告退,只余下满室寂静。 昏暗的灯烛光芒依旧微弱的跳动着,身边少女睡得沉沉丝毫未收到惊扰一般,手里还攥着一截他亵衣角。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锁。 伤处密密麻麻的痛痒让人难以安睡,李燃轻缓的在她身侧躺好,这边院落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条件自然是没有她原本寝房好的。嘤嘤素来认床,被衾稍微硬那 么一点都会辗转反侧,想不到今日换了个地儿,倒是睡得安稳。 神色微缓,李燃按了按额角。 * 寂静的官道上传来清晰的车轴声在这漆黑暮色中更为清晰,太傅催得紧,阿福正绷着神经紧迫的驾车,就见对面有人策马而来。 仔细看去,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马。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专程在这等着的。 阿福被逼停了马车,赶紧牵紧了缰绳,抬眼望去:“拦路者何人?” 他心中不妙。 此事干系重大,便是有人行刺也不奇怪。太傅特意换了不起眼的马车,却不想还是没能躲过去。 然而来人却并不像是行刺的,态度谦和,站在首位的年轻将领翻身下马,亮出了腰牌,见阿福神色缓和了去和主子禀告,便然后问:“太傅可是要进宫?” 不等回应,便又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拒绝道:“我家殿下想邀太傅过府一叙。” 车檐角暖橘色风灯微微摇曳,地上铺着垩灰的绒毯也抵不住夜里的寒凉,周慎瞧不出什么异色,敛声道:“时候已晚,此刻过府怕是不便。” 在这个时候要见他的,必定只能为了这一件事。 “是晚了些,但是奉我家殿下令,今日是万不能让太傅进宫的。”那首领虽然语气恭敬,但是态度却当仁不让。 若说谁能左右太傅,除了陛下之外便只有那一人,宣平长公主。 若是旁人在这里,周慎必然不会妥协。他今日既能在这里,自然知道路上定会造人拦截,所以那些罪证被分为了两份。即便是今日他身死于此,也定要保储君无恙。 但是来的人是李环的人,当初梁宴至在时,在京中也是久负盛名。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多年来继承其父遗志恪守函门关,几经生死,保其西北十几座城池不被侵扰。 当年李环不欲嫁于一个不曾见过之人,周慎未能觉察陛下心思,奉旨劝慰。在梁宴至死前,李环也素来端庄知礼,这些罪孽是陛下所造,他亦不能算是清白。 他不曾想到的是,此事李环竟然也要插手。 宽阔空旷的府邸,水榭楼阁火树银花般璀璨。长公主并未休憩,整个府邸便不能休息,美婢们来来往往端着茶水点心。 寝房中,李环撑着额角靠在美人榻上,眉心微蹙,闭目着养神。婢女轻手轻脚的将安神香点好,将花梨木小几上冷掉的茶水换下去。 很快,有人来禀告:“殿下,太傅已经安顿好。” 李环让人好生招待好,却并没有要立即见的意思。 要想让周慎放任李燃威胁太子的地位,除非他死了,无可奈何了,李环并不觉得让周慎瞧清楚皇后以及李恒部下那些党羽做下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便能叫其对太子失望。 就如同陛下一样,即便是太子当初行刺李燃,他也是放任维护的姿态。 但是既然李燃所求,她照做便是,也好叫他死心。 其实,早该死心了。除非李恒死,否则不论再怎么争取,也不会有他半点立足的余地。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东苑客厢寂静,若非李环吩咐,无人敢过来打扰。只有守卫在院外来来回回巡视,确保苑中人无恙。 烛火星星点点,映照着屋中奢华的摆件。 周慎等了许久才等到人,他失望的道: “殿下将臣扣在此处,可有想过,太子殿下亦是您一同长大的同宗血脉。” “同宗血脉?” 李环并未在意,她古怪了笑。若当真有人拿她当同宗血脉,又怎会拿她当利用工具,拔刀向无辜之人。 “或许有的人生下来就该死,就如先驸马。” 见周慎向来温和的面容微变,李环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桌前,端起了桌上的银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其不认同的目光中捻在指尖微微晃了晃,烛火猛烈的跳了跳,她轻轻舒了口气:“或许我就不该活着,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带着罪孽的。” “殿下何出此言!”周慎拧眉道,“当年梁宴至在西北十几座城池声名鼎盛,百姓皆知大将军而不知天子,他拥兵自重,两族早已经缔造合约,他迟迟不愿交出兵权。臣强君弱乃是大忌,陛下迫不得已,为了稳固天下安定。” “那是他的天下!” “什么?” 时隔这样多年,她几乎没再提起这件事,如今骤然说起,李环觉得手里的酒液都变了味道。为了帮李燃,她这次是亏大了。 李环将手里的酒盏重重搁在了桌上,她随意整理了下裙摆,坐在花梨木雕花凳上,抬眸看向周慎:“嘤嘤说的没错。” 周慎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嘤嘤说的是二皇子妃。 “这世上,就是该有一群人生下来,就是用自己的一生去铺就旁人的路的。这些人天生就是逆党,就是该在某个最合适的日子,用自己血肉成全自己的仇敌。” 那日阳光明媚,水榭溪流鸣溅溅,漂亮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 少女额前碎发随风浮动,抬眸漆黑杏眼带着淡然的笑,唇角抿起,声音轻飘飘的: “然后啊,他们死了。所有人都高声欢呼,万民雀跃。” 主角打败了反派,本该如此。 就该如此。 周慎梗了一下,拧眉平息了一番:“若非他心术不正……” “犀照为何会心术不正?他天生便是这样吗,若是心术端正,他便可以活着吗?!” “太子绝不会对自己胞弟下手!” 若是不提太子还好,厢房门外。儒衣男子静静的守着,里间的声音十分清楚了传了出来,他神色微动,微微敛眸,将手放在腰间短刀上。若是有什么变故,便会立即冲进去保护殿下。 果然,被戳逆鳞,李环终于不复原本平静神色,双眸一瞬变得漆黑锐利,声音一瞬抬高: “那驸马呢!他心术不正吗,他又做错了什么?既然第一个不得已出现了,又怎知不会出现第二个。梁宴至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旁人手里!” 声声质问,逼迫,如雷霆震荡,贯彻灵台。 这些年,压制在心头的,全部随着这声愚蠢而弥散在耳边。 周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当年之事,他亦有劝阻。但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样久,身为臣子,不该一直妄议君王之过,这一切自有史书评判。 “梁将军之事,事出有因。陛下虽有过错,但是太子不是陛下,当年他从未想过要害梁将军。” 从未想过,却还是害了。 伯仁因他而死,这便是他要还的罪孽。 李环此刻当真觉得李燃在此事上退让当真是蠢透了。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他可以踏着千万人的尸首走上那个位置,为什么不能再多这一个。 她刚想要唤门外的衡流进来,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太傅手里的东西诚然可以这样拿到手,但是最关键的却是那个将罪证都送到太傅手里的人。 李燃并没有对太傅动手,而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或许,在当时太傅连最后见他一次的请求都推拒了后,从前那丝丝的感情,便全然荡然无存了。 有的,就只有利用。 想明白后,李环只觉背脊陡然一阵寒意袭来。 她还是小看这个二侄儿了。 平稳了一番情绪,李环绝定缓下来按照李燃说的做,她昂头看太傅露出了个微笑:“这些年,太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全凭着他的仁德吗?” 见周慎皱眉,李环笑得更甚:“不,因为他还有个好母亲。” 为他清扫一切障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是因为李恒而死。 有的人是自愿为他而死,有的人是因为他而死。 李恒确实干干净净,他什么脏污之事都不会做。若是想要从这一点上扳倒他,似乎很难。但是他有个好母亲啊,他不愿做的事,总有人会替他去做。 当年郑家是怎么死的,这些年后宫又为何再无子嗣,那些人心又是怎么被笼络来的,为何有这样多的人支持太子,这些事皇后难辞其咎。 李燃确实不清白,但是皇后更不清白,那些皇后所做的事,受益的却都是李恒,那若是说那些都是李恒指使的,又有谁能清声正气的说一句,这些事都与太子无关,太子清清白白呢? 等李环将这些年皇后所做之事冠上太子之名,并且吩咐门外衡流将确凿证据都找过来,让周慎一一核对的时候,终于,李环看到周慎面容微变,俨然是一副震慑的模样。 她心情略微舒服一些,声音带着恶意道:“这么些年,若但凡是犀照少了几分心思,怕是也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 “即便生来便是要以死成全旁人的,谁又能做得到这样坦然接受这样可笑的命运呢。” “太傅如今,还是不肯去见他一次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的鸟鸣啾啾声,清脆中还伴随着风声,悦耳动人。 这一夜似乎过去的很快,好像才睡没多久,天就亮了。 药香味熏得江嘤嘤有些头痛,她怀里正抱着一截结实的胳膊,不满的睁开眼睛,就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漆黑桃花眸。 李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看到嘤嘤醒了,舒了口气:“嘤嘤醒了?” 这一次,江嘤嘤十分的有良心,闻着满室的苦涩药香以及弥漫的淡淡血腥味,还记得李燃伤的不轻。微微动了动身子,拢着被子靠了起来,一边蹙着眉:“夫君伤怎么样了,怎么还有血腥味?又崩开了吗?” “并非,只是晨间重新换了药。”李燃微笑着,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的拢了拢她因为一夜睡眠鬓间散落的发丝。 “你伤成这样,也正好好好休息一番。”晨间空气中还泛着淡淡的凉意,江嘤嘤将被子给两人拢了拢,一边思虑着白天要如何打发时间。李燃棋下的不错,正好可以一起来几局。 然而下一刻,李燃却顿了顿,或有些难色道:“嘤嘤你先回去吧,若是还想来,就晚些再过来。” 什么就要先回去,江嘤嘤顿时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夫君是要我走?” 李燃一噎,赶紧道:“并非此意,只是过些时候会有些人来,怕是不太方便。” “什么人会不方便,夫君是要见谁?!”江嘤嘤当即不干了,眉梢一横,面露委屈之色。她牺牲这样大,屈就在这小破地方陪他,竟然还要赶她走。 “李犀照,你没有良心!” 李燃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按了按,一边低低哄道:“那些麻烦的事情,嘤嘤就莫要问了。不然让乌暨陪你出去走走,或者你要带曹栾也成,需要什么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就在这时,曹栾已经重新端了药来,一边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后又觑了眼江嘤嘤,恭敬道:“江家有人过来,皇子妃可要去见一见?” 自家殿下遇刺重伤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街头巷尾。那些有些关系的人家自然要派人过来看,江家来的是江峙文的内侄。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一般说两句话就可以走了,但是这次曹栾特意过来请示了一下皇子妃,就是为了将江嘤嘤暂时支走。 江家来人了,那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江嘤嘤看向了李燃,漆黑杏眼带着威胁的意思,她可向来是记仇的。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心里十分无奈。 等到江嘤嘤总算收拾整齐,踩着木屐离开了,曹栾一抬头就瞧见自家殿下原本温和的神色尽数收敛,眸色漆黑沉如水,微微捻着掌心的药碗:“事情如何了?” 曹栾赶紧低头,恭敬的道:“一切准备妥当。”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将药碗随手放下。黑漆漆的药汁随着动作微微摇曳,却半点没撒出来。 “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不可出现半点懈怠。” 曹栾恭敬应是。 江嘤嘤拢着臂弯间的披帛引领走向前堂去,就看见有道熟悉的人影,局促的坐在了堂中。 见到是江嘤嘤过来了,江瑞原本还端持的面容顿时挂上了讨好的神色,一边问安一边问道:“殿下如今如何了?听说是伤的很重?究竟是什么刺客竟如此大胆!” 第105章 第 105 章 本来江峙文是要亲自来的, 但是想到上一次江嘤嘤那副态度,觉得江嘤嘤未必会想见他,加上江瑞先一步将这差事揽了下来, 他便去处理旁的事去了, 也没自讨没趣到江嘤嘤面前凑热闹。 而江瑞过来看一眼,当然也不是什么全什么礼数。主要还是要确定一番二殿下伤势, 想想二殿下如今什么也没留下, 若当真有个什么意外, 他们这一番筹谋就宛如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江嘤嘤个王妃的头衔和满府的金银之物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嘤嘤本就心情不愉, 看到他这幅冤种模样,便更不爽起来。颦眉微微扫了他一眼, 便径自走到高位上坐下,身后的扶姞赶紧奉茶。 江瑞摆着沉痛的嘴脸,一边关切, 一边旁敲侧击昨夜遇刺一事:“听闻陛下昨夜差点微服出宫, 被元中书给拦住了。这应该伤得是不轻, 不知道太医是如何说?要说光派太医来怎么行, 这巡守也得增固, 万一这贼人一击不成再来一次要如何!” 什么刺客,哪里来的刺客。府邸又不是什么筛子,除了李燃自己, 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潜进来来伤他? 江嘤嘤手里还端着热茶,才抿了一口, 便不爽的放下了。她又想起李燃做的这事, 那李恒便是主角又算得了什么, 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怎么能叫他这样自伤,还将她瞒得死死的,要不是她看出来…… 越想越不爽,手里的杯盏便重重的磕在了桌上,瞬间吓了江瑞一跳,忙反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思来想去自己也没说什么,难道是二殿下伤得太重了?那他确实不应该一上来就戳人心窝子。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然后江瑞沉静了一下就仔细瞧了眼江嘤嘤,这一瞧好像确实不太好了,平素步摇金钗满头,衣冠楚楚的魔头好像衣着也太过素净了些,心里便顿时一沉,然后小心翼翼斟酌道:“即便是有个什么意外,也无妨,反正还有江家在。” 当然到时候江家也可能不管什么用了,江瑞这时候才了悟什么叫一损俱损,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江瑞说这话当然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他只是怕江嘤嘤觉得死到临头,就顺道先把他踩下去垫脚,他毫不怀疑这魔头会这样做,他的那些把柄还在这魔头手里攥得死死的呢。 想到来之前,还听家里那几个被江嘤嘤欺压的堂弟还气不过骂道,“二殿下要是不在了,看那魔头还有个什么依仗”全然都是一副先要来踩一脚的仗势,江瑞就是一副沉痛的模样。 这些事他们可以做,江瑞确是不能做的,他还不想死。要不是那些书信,他怎么也不能受这些屈辱。 “不管什么时候,皇子妃都是江家的女儿,就算从前有些不愉快,那都是自家人间的摩擦,都过去了。伯父也说悔从前未曾好好带皇子妃,要是能有个机会补偿皇子妃,他定是乐意至极的。再不济,还有阿兄呢……” 江瑞这一番话说的是感人肺腑,要是换一个人,这会儿就算没有被感动的涕泗横流,也要心中暖意动容。 然而,空气寂静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听上去心平气和带着微笑的:“阿兄。” 江瑞哆嗦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个白玉茶盏朝他飞来,顿时吓得腿一软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才勉强避开四溅的滚烫热水。 “本妃还未说什么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诅咒我夫君!”江嘤嘤拎着裙摆,速度极快的走了下来,眉梢一横,便吩咐左右道,“来人,给我揍他!” 原本侍立左右的随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看到皇子妃已经上去踹了一脚了,顿时领命。 这贵人们一向都是要体面的,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有意要整治人也是照着规矩体面的罚,或者是私下用外人瞧不出的法子惩治。哪有如江嘤嘤这 样,直接了断先让人揍一顿再说。 但是做这事的是皇子妃,好像顿时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江瑞十分狼狈的从二皇子府邸落荒而逃,很快江家郎君出言不逊,皇子妃揍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盯着二皇子府的眼线本来就多,这样的动静很难不被人知道,也正是如此一下子就坐实了二殿下伤得极重。瞧瞧,都把皇子妃逼得打人了,这能是轻伤吗! 如今最为紧绷的就是东宫的人了,这普天之下谁能有这样的本事潜入二皇子府行刺,尤其是李燃这些日子还在处理东宫和元家的案子,这几乎是明晃晃将李恒架在火上烤。 延祚宫寂静得紧,谋臣列作在侧。 李恒清楚的紧,这绝不是自己的人行刺,但是现在形势本就对李燃有利,他实在想不到,李燃有什么必要要用这样的方式自伤来陷害他。那么行刺的人到底是谁,李燃的伤又到底是真的这样严重还是假的这样严重。 裴建面容有肃色,沉声道:“二皇子府邸守卫严密,就连咱们的人都潜不进去,还有何人能这样自有的出入他府邸。上次行刺都是付了极大代价的,还没有成功。臣以为,这定然是二皇子在自导自演。” 大殿角落六耳金猊兽香炉中,檀香丝丝缕缕的飘散开来,带来了些沉闷感。 李恒又怎么能不知道裴建所说的,此刻这些话语入耳中只觉得额角胀痛至极,忍不住抬手按了按。 他微微闭眼,深吸了口气。 旁人都在想李燃伤的是轻是重,这满电之中的人大半都在期望,李燃能顺势就这样死了的好。 但是李恒想的却是,父皇到底会不会误会此事是他所为。在上次父皇来东宫看他之后,最后说的那段话,让他无端有些在意。 在李燃大婚那次,李恒就平白被冤枉了一次残害胞弟,那时候,皇帝的态度是纵容的,甚至觉得他手段不够狠硬。 但是上一次从东宫离开前,父皇却满目复杂的道:“李燃是你弟弟。” 话中未尽之意,竟然是要他收敛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李恒一直在思量此话背后之一,却一直未得头绪。不知道父皇这番转变是为了什么,甚至一度惶恐,是不是父皇对自己失望了。 他深知后者的下场,若是李燃登基,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那些追随自己的世家也将坍塌。 第106章 第 106 章 傅忱和裴建素来不合的,听着裴建所说立刻就不给面子的拆台:“那也未必,如今元家的事情咱们还尚无转机,李燃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法子,着实没什么必要。” 李恒抬眼看着外间的天色,问左右什么时辰了。随侍恭敬道,快晌午了。 即便是这个时候了,太子妃也从未来过,李恒捏了捏额心,刚要将人挥退,却就在这时,殿外有人匆匆进来禀告:“这郑女郎寄了信来,似乎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本来这样的信也送不到太子案牍前,但是收信的人见郑阿芙说得紧急,一时间不好判断,便将信件收下了。 李恒微顿,眉眼间闪过些许怪以来,沉声道:“呈上来。” *** 寝房之中没什么烟火气,花梨木雕花绣屏上的山河图有种孤影凋零的感觉。医官们来来往往,却都止步在院子前,里面没有吩咐绝不会越步进去。 周慎见到二殿下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人。青灰色帐幔随意的散落,花梨木床角瑞兽吐着舒缓的药香,意图将闻着就叫人心底发苦的药香压制。 从朦胧的帐中隐约能瞧见那抹隽秀疏朗的身影,曹栾将人领进来后便轻手轻脚的,怕扰了殿下不敢高声,只凑近了些,低声对周慎道:“太傅恕罪,我家殿下伤得重,睡得时间多。殿下吩咐,若您来了,便只管叫醒他。” 他伤得不轻,这是做不得假的。 周慎年轻时候也有随军,受什么样的伤,打眼便能瞧得出个大概。这清冷寂寥感瞧得人心酸,他神色微动,抬手制止了曹栾,声音低缓轻舒了口气:“不必。” 此处院落偏僻,周遭树木茂盛,偶尔可以听到鸟鸣啾啾。 日影偏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才见到周慎从院子里出来。曹栾瞧见太傅离去时候神色沉凝,心中忐忑,将人送出去后试图搭话,可是太傅却什么也没说。 等到人离开,曹栾才赶紧去见了殿下。 原本重伤虚弱的人此刻靠在引枕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一块玉符,长睫微垂,眸色漆沉。 邹临恭敬站在旁侧,一边道着东宫的情况。 所有的筹码都在旁人的手里,从殿下察觉到不对,让人着手去查这些日子蓄意接近太傅的人,却无从查起。就好像那个人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没有丝毫头绪。 甚至于一开始,殿下并不知道太傅都知道了多少,手里又有多少实证。等闲时候,殿下不会怀疑身边的人,殿下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要想查清楚这些事,太傅是唯一的途径。 太傅历经多朝,即便是与李燃有些师生之谊,但是却也万万抵不住得他这些年苦心维护的储君皇权。 这本应该是个死局,但是李燃太了解他了,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这些年他最担忧的便是,未将储君教导好,乃至以后江山霍乱,他无颜面面对历代先祖。 李燃偏要将他昔日心底最担心之事挑起,让他陷入怀疑之中。那些皇后从前所做之事,皆被他篡改始末,安置在了李恒的头上。他要做的便是让太傅相信,让其怀疑太子。 而他,这些年也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等邹临回报完,李燃便将人挥退了,李恒这些日子倒还在为元家的事寻找证据,倒是又笼络了不少人心。但是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从幼时到如今,向来不都是李恒走到哪里人心便跟到哪里。他仿佛生来便是如此,就像是屹立在人海中的标杆般。 等到邹临走后,曹栾才注意到殿下白色寝衣胸前的血色,顿时大惊赶忙要让太医进来换药。 然而却被李燃制止了,这样的伤对他来说随意上些药便是,当不得小题大做。那些太医中还有不少是身份未明的,让其特意为这个再进来,还是有些麻烦了。 曹栾便重新拿了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将药换好正要包扎起来,就听殿下视线停留在白纱上片刻,语气微顿问:“嘤嘤呢?” 早上走之前那样生气,也不知这会儿好了没。到这会儿也没见到她身影,也不知道跑去做什么了。 曹栾包扎的动作就是一颤,想起这些事情从前是皇子妃代劳的,然后动作顿了一下就赶紧小心的伤口处理好,便道:“今日江家三郎君来看望皇子妃,似是探问起殿下的状况,还胡言了一番话。” 将江瑞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曹栾抬眼就瞧见殿下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人还没死呢,就有人想将他皇子妃拐走。 曹栾还以为殿下在意这个,赶紧一声呸呸呸,劝殿下莫要和他一般见识。然而李燃却并非在意这个,他忍不住抬手拨了拨额头,好气又好笑。 “若本殿当真出事,江家焉能护她?” 曹栾忙道不能,接着便将皇子妃带人揍了江瑞一顿的事情说了出来,想叫殿下也笑一笑。果不其然,一瞬间李燃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唇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 “当真是她能做出来的。” 曹栾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接着道:“方才太傅来此,皇子妃欲来,被应门的随侍挡了一下,现下已经回去了。” 李燃语气微顿:“她未曾说什么?” “皇子妃是理解殿下苦心的,还道晚些再来。”曹栾恭敬道。 她能有这样好? 李燃捏了捏眉心,显然是不信的。 院子里,高大的槐树舒展着葳蕤的枝叶,路过的一队随侍瞧见皇子妃站在水塘边随意踢着石头,顿时大惊失色。 皇子妃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江嘤嘤眨了眨眼睛,挥退了巡守。然后光明正大的便回了院子,太医们还在恭敬让开了,她便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事情与发展,逐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她想不到,规则为了调整剧情,竟然强行多加了这样的剧情,将所有的事情努力掰回原本的轨道。 但是,那又如何。 江嘤嘤既然能改变第一次就能改变第二次,她就是要将这所谓的破规则踩在脚下。 摇曳的灯光温暖,投在暗青灰的纱帘上,夜里寂静得紧。屋外细雨绵绵,葳蕤枝叶在疾风中簌簌。 檐下风灯暖橙色灯火摇摇晃晃,却影响不得房间里的安稳。 穿着白亵衣气质舒朗的男人靠在床头,面容还有些虚弱和苍白,白皙修长的食指微卷着,手里还捏着一本话本子。 少女蜷缩在他身侧,打着哈欠慵懒的抱着他的胳膊,催促着他念快一点。全然没有奴役病人的负罪感。 李燃无奈应着好,一边划拉开纸张,一时间耳边只有零星碎纸翻动的声音。 嘤嘤也不知又是从哪里找的话本,是鬼怪游记之类的。 讲的是一个走在哪都被人忌讳的狐妖,遇到了帝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然而公主即便再受宠爱,可是当需要她牺牲的时候,她再怎么惊恐,害怕也无济于事。 公主要去和亲,狐妖出现了,便将公主带走了。狐妖化成人形是个极为俊俏的少年,公主一点也不怕他。两人背着所有人,四处游山玩水,逃避着朝中的追兵。 花灯节时候,满城灯火烂漫。 狐妖便送了公主一个极漂亮的花灯,两人走在街头,可是公主看到那精致的琉璃宫灯,却想起了从前在皇宫的日子,觉得自己不改这样不复责任。她接受子民们的供奉,就该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责任。 这些日子,公主和狐妖去了很多地方,他们看过山川巍峨,河水奔流不息,各地百姓有着不一样的风俗人情。 狐妖很是伤心,公主却说,她已经看到过这些风景,哪怕以后只能困于方寸之地,也不会太难受了。 李燃声音低磁平缓,听的人昏昏欲睡。江嘤嘤抱着他的胳膊,不由的打了个哈欠,趁着一个故事念完,她拽了拽他衣袖,突然问:“夫君,想不想离京?” 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子成年之后便要封王离京。李燃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个意外,虽然陛下一直以来用的借口都是对李燃不舍,所以才将人留下,但是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忌惮杨家和北衙军罢了。 李燃语气微顿,狐疑道:“嘤嘤怎么会想起这个?京中不好吗?” 在文里,一直等到李燃对陛下失望透顶,才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这会儿他所有的势力都在京中,当然不愿意离开。 江嘤嘤却抱着他的胳膊,慢悠悠晃道:“看了这样多游记,夫君不想出去走走吗。” 也许最后也不能扭转既定的命运,将路上的风景瞧完了,最后怎么样也不亏。 李燃身在局中看不透,但江嘤嘤却是知道的,李燃留在京中没有任何意义,他唯一能搏一把的,便是直接造反。 陛下绝无可能废太子,再如何陷害也都是无用的,那些该属于李恒的人心,换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夺不走的。 倒不如,直接走到最后一步,将中间那些曲折全都略过。 第107章 第 107 章 李燃抬手按过嘤嘤脑袋, 好笑着让她睡好。却是只字不提此事,见人不依不挠,他无奈的舒了口气,长睫微掩, 将掌心话本合上随手塞到一边, 却不小心牵动伤口, 神色微顿,却没露出什么痛色。 离京?他离京的时候已经够久了, 最初随军几年到后来去各地处理杂事, 山川湖泊也未曾让他多停留视线, 倒是陌生街巷, 山村旷野都是萍水路过,没什么意思。 “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多辛苦,怎比得上在府邸之中香榻软枕,安然高卧得好?” 重要的是, 他的根基都在京中。若是此时封王,派遣封地,势必多有艰难。 江嘤嘤却是想起了以后,抱着他的胳膊更紧了,微微蹙眉,轻唔了一声,道:“若是可以离京, 夫君喜欢哪处地方为封地?” 在原剧情中, 皇帝一直不肯放李燃离京, 直到宁贵妃去后, 杨家被皇帝连根拔起, 太子李恒将原本属于李燃的北衙军接受掌控, 皇帝这才怠惰的赐下一个“安”字为封号,将人打发去了最偏僻的云州。 云州多山川峭壁,和边地相隔不是很远,民风开放,但是较为贫穷,常年不是干旱就是多雨,税收艰难。 那时候,李燃在京城拖了好些时日才将一些事情办完,他并未带人去就藩,而是安排部下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冒充他去云州,另外一路人随他隐藏身份,去各地收拢杨家旧部兵将,顺便暗中招兵买马。 无疑,对他要做的事情来说,封地在哪好像并无影响。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京都最高位置的那个王座。 李燃见她还在想这个问题,语气无奈的拖长:“嘤嘤!” 江嘤嘤不满翘头看他,李燃白皙修长的指节穿过她柔软的发间,往怀中带了带,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说不出力量:“普天之下,万千河山,又有哪处比得上洛京之地?” 皇城,才是他唯一要的地方。 江嘤嘤听到他声音低沉悦耳,在头顶上方响起,语气普通却莫名震慑人心:“我想要的,是这万千河山,而非其中一处。” “这天下本该是属于我们的。” 本来就该是他与嘤嘤的。 以帝王之尊,谱写史书。江嘤嘤清楚的知道,他有多执着于此。从幼时,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见李恒,无论李燃付出多少努力,都全然无用,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只能将李恒推到最高处。 也许是这样,他便只想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将李恒踩在脚下,将这万千河山踩在脚下,开创他所想要的太平盛世。 只可惜,在原剧情中,即便是再微末的愿望,也从未实现过。到最后他付出一切,一路势不可挡,已经要将李恒踩在脚下,就要触碰到那个位置,却在将得到时候失去。 反派总会在最后一刻失败,让看客们心潮跌宕起伏,最后的死亡才能更振奋人心,不是吗? 然而,李燃并不知道这些,他依旧锲而不舍,拼命奔向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身上伤处嶙峋,心思也从未改过。 江嘤嘤突然特别特别想抱抱他,帮他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她没有说,只是如很久很久之前一样,笑眯眯的鼓掌:“好耶好耶,夫君最厉害了。” 没有不赞同,没有阻止。 李燃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嘤嘤不是最讨厌我做这些了?” “嘤嘤只是不想夫君以身犯险。”江嘤嘤挪动了些身子,又想到了他肩胛的伤口,十分不满道,“夫君做什么之前,都应该告诉我才是。即便想要争取些什么,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了,无论什么时候,夫君的安危都要摆在第一位。” 李燃沉默了一瞬,江嘤嘤见他不应,想要推他又怕崩开他伤口,不满的掐了一下 他的腰。李燃顿时脸色一变,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轻舒道:“嘤嘤说的是。” 江嘤嘤这才满意,抱过他的腰身,让他早些睡:“不论这些日子李恒要做什么,且让他做去就是了,夫君只要好好养伤便是。” 皇帝安排李恒去接手京郊大营只是第一步,如今可以不必理睬,他想要的其实是李燃手里的北衙军。 如今李恒或许过于瞩目,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若是按捺不住对其出手,反倒是给了人可乘之机,让他好施展下一步。 李燃见她这样信誓旦旦的模样,目的还是要劝他安稳些,好好养伤,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有些事情,不是他能不争取就不争取的。 但是他此刻要是不答应,只怕嘤嘤还要闹,今夜怕是别想安睡了。于是无奈的拖长了声调,应声道:“好好好。” 然而很快他就会后悔,有些事情,还不如不答应。 ***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暴风雨前海面的宁静。各方势力仿佛都按耐住了,东宫也并无空隙去对付李燃,太子开始频繁出入宫外,却从未有过什么东西。 邹临的人一直跟着他,却什么动静也没查看出来。 因为歇了好几日,李燃身上的伤也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太医们回宫向陛下禀告喜讯,原本喧闹的院子也都安静了下来。 太医们都回宫了,只留下了个别无派系的小医官留下来照看情况。 江嘤嘤的日子,也悠闲了许多。从前白日的时候,李燃甚少会在府上。如今的日子就如当初□□府中一般,不同的事这次想去哪就能去哪,只是不用上朝处理公事。 李燃的伤蒙骗过太医还没好全,实际上。已经是好了大半了,甚至已经可以武剑了。但是为避免伤好的太快惹人起疑,李燃平素依旧是一副伤得很重的样子。 留在府上的医官虽无派系,但是也算得上是根腋下的眼线。平素府邸的膳食上,也十分严谨的被他监视。 江嘤嘤良心发现陪他吃了好些天的清淡之物,只觉得嘴里都寡淡无味了,十分想吃些别的。 她毕竟不用装病人,平素还可以开些小灶,但是李燃却是极惨的。每日清粥小菜,还有便是药膳。每日这样吃下去,他竟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江嘤嘤都要看不下去了。 趁着日子,她将留府的医官支开,让婢女去膳房将材料都端过来。 然后关上寝殿的门,江嘤嘤就带着李燃吃起了暖锅,撇掉了些忌讳的食材,这顿吃得倒也开心。 两人正围坐在房中吃着火锅,一边数着毛肚有没有熟了,一边说着东宫的笑话,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却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外岑桓急匆匆禀告:“殿下可在房内,刚刚得到消息,太子一行人去了京郊大营。” 陛下叫太子去大营中历练,也就是说日后这护城军就要尽数交到太子手上了。这是太子初次去大营,决不能让他得到军心。 护城军可不是他太子得了圣旨便可以拿捏的,要想服众也不能单靠着他储君的身份。 事关紧急,李燃眉头瞬间便蹙起,手里正要夹起来那片刚熟透的毛肚的手也顿住了。 他看向江嘤嘤,面露难色。 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对付太子?! 江嘤嘤当即炸毛了,手里的筷子一搁,漆黑的杏眼充盈着怒气却还要做出风平浪静的样子,看着他道:“你真要去?” 肩上的伤还是他自己捅的,如今都没好全。前两日才与他说好过,如今养伤为重,不去和李恒对上,他答应的倒好,却是半分也没入耳。 “嘤嘤。”李燃无奈,“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江嘤嘤怎会信他,伤处都是她包 扎的,她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若想要动武,必然要受伤。 “此事事关重要,若是我不去,怕是对付不了太子。”李燃知道她生气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嘤嘤不是想要太子妃的凤冠吗?此时若不去,我怎么给你取来?” 江嘤嘤是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吗?江嘤嘤不想要!或许曾经的她若是不知道剧情,会抬头多看那个位置一眼,但是知道剧情的她,又怎会对那个位置有多深的想法。 在江嘤嘤看来,那个位置比不得李燃的半根头发丝重要。 她知道李燃对皇位有着怎样的执念,但是对面可是男主,人家被主角光环笼罩着,是有大气运在身上的。 他一个反派,若没有旁的助力在身,怎么能妄想斗得过主角? 不管何时,主角都是能逢凶化吉的。 而反派,只能是主角升级的跳板。 如今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不去管李恒。 但这些话江嘤嘤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威胁他:“我不管,你今日要是敢将我一个人丢在这,今后就别想回房睡!”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燃就是不乐意也得先留下来陪她吃完这顿饭。从前不管什么事,她提出再过分的要求李燃都会满足她,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想过李燃会拒绝。 是以,当李燃沉默着搁下筷子,走出房门让随侍回房取了甲胄来时,江嘤嘤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真的走了…… 他竟然真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走了! 这个坏东西,他竟然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就真的将她一个人丢下了! 江嘤嘤捏着筷子,捏得太紧手关节处都泛起了白色。火锅的香气热腾腾的,熏得她眼底都起了雾气。 小作精这辈子头一次被人这样拂面子,这个人还是李燃! 那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接着门吱呀一声声关上了。 江嘤嘤收回视线,漆黑的视线盯着锅底,抿了唇。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了筷子自顾自的夹起了牛肉丸子。 等着吧,坏东西。 原来在他心里,还还没有那个破皇位重要。 既然如此,他就去抱着他的皇位过吧! 第108章 第 108 章 院落恢复了寂静, 梧桐树梢枝头,鸟雀鸣声啾啾嘈杂入耳。 很快扶姞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谨慎试探道:“皇子妃, 殿下出府了, 说您一个人在屋里叫婢子进来伺候。” 看方才殿下的神色语气, 扶姞就瞬间瞧出, 这祖宗肯定不高兴了,她本想躲开让青芜来触这霉头,却没想到青芜率先一步跑的比兔子还快。 “进来吧。” 听着声音波澜不惊, 不像生气的样子, 扶姞顿了顿,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二殿下事务繁忙, 有事要处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皇子妃虽说平素最是造作了些, 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置气。 然而等推门而入, 扶姞才知道自己放心早了。 这魔头哪是能那么通情达理的。 只见皇子妃冷笑着, 慢条斯理地用着膳, 动作优雅矜贵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叫人心下莫名一寒的意味。 “扶姞, 待会儿殿下一回来就将院门落锁,一会你在外面挂一个牌子。” 什么……扶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听皇子妃翘起唇角, 一字一句道:“牌子就写二殿下与狗,不得进入!” 扶姞:“!!!” *** 京郊大营中的驻军原本是被皇帝一直捏在手里的一支禁军,后来曹家回来后,便意图将其手中的南衙军收拢, 于是伺机抽了几支南衙军混入其中, 再让作为太子的李恒去将人收拢。 这是为了削弱曹家手中的兵权, 待到日后太子登基, 手里的兵权都是他自己收拢来的,捏在手里也会更稳固一些。 这些事情全然是皇帝深思熟虑的,他给了李恒这个机会,能不能将人心收拢过来,还是要看李恒自己的。 这件事情对李恒来说,极为重要,但是难度也是极大的。他天生不善武力,擅长文治,而在朝中武将素来与文臣不和,武将们醉卧沙场出生入死,向来是以武服人。京中那些权贵的纨绔公子,世家出生的文弱郎君,就算身份矜贵一些,也素来是为他们不屑。 即便是太子是储君,但是他们即便是嘴上敬着,也绝不会真的服气。 这种情况下,李恒想要夺取人心,几乎是无解。 但是在所有剧情中,每当主角遇到这种局面,除了老天提供契机,便是有反派作乱来当这个垫脚石。 但是,身在局中的人却看不破。 陛下这一举动的用意,谁都能猜得到。李燃党羽的人也格外清楚,李恒去大营只是第一步,下一步目标便是李燃手里的南衙军。 李燃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向来是主动消灭一切潜在威胁,当即驾马带人来到大营之外。 远远的便有哨兵看到,赶紧通禀。 李恒这一日在营中都不顺遂得很,即便是士兵将领们对他恭恭敬敬,但是他能清楚的察觉到,这些人对他并不臣服,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敷衍他罢了。 虽然受了冷遇,但是李恒并未灰心。父皇派遣他来巡查以及坐镇大营,那他便按照圣旨所说的,去做好这一件事便行了。 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又有人禀告李燃来了。 李恒神色当即便是一变,其实在李燃遇刺的第二天他便应该亲自去看一看,尽显太子关心手足的一片仁德之心。但是却又在将要出门的时候及时制止了,李燃若是有心要害他,在他去府邸探望的时候,再加重病情陷害一次,那他当真是要百口莫辩了。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李恒本想带上太傅一起前去探望,然而却不想太傅这几日不知为何称病在家闭门谢客,就连李恒也吃了个闭门羹。 是以,李恒那时候也只是让人备了重礼去李燃府邸。 自小一时有些寂静,原本在旁陪同的驻军守将见太子有事,便恭敬的告退了。 裴建眉心拧起,面有思虑之色:“二殿下不是伤的极重,眼下伤应该还未痊愈才是。” 周太医是陛下的人,断然是不会被李燃收买的。裴建为打听李燃的情况,亲自带上厚礼去拜访的周太医,也确定了李燃伤在致命处,危在旦夕的说词为真。 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李燃来此地做什么,想想也该知道了。 李恒不敢懈怠,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皇子大驾,到底是件极大的事情。营地之中,将领们心中惶恐,纷纷出来迎见。 李燃伤势未愈,看着脸色也极为不好。然而却身披甲胄,驾着高头大马,却有种病态的矜贵感。 “殿下怎会来此!” 朱统领赶紧恭敬上前,客气的指挥兵卒让人将二殿下的马牵下去。却被李燃身后的随侍从向沧制止了,向沧恭敬上前护卫在侧,等李燃下马后,便赶紧将马缰牵了下去。 李燃看了李恒一眼,修长的指节拢成拳头抵在唇间,虚弱的咳了咳。“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听闻皇兄在此,特来瞧瞧皇兄罢了。前些日子遇刺,京中多了些风言风语,竟然摘指点起了皇兄。 ” “本想待皇兄来府上,这谣言便会不攻自破了。谁承想,皇兄事务繁忙,一直未有得空的时候。” 话里像是极其体贴的样子,但是每一句都暗指太子行刺胞弟,做贼心虚。 李恒脸色微变,声音僵硬沉闷的一字一句回绝了他的话。接着不动声色的移开话题,一边带着人往外走去。 接着营地就出现了不小的乱子,有兵卒想邀李恒去校场比试,各个校场都争执不下,想要看热闹。 李恒本就是为了收拢人心,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没有糟蹋的道理。 校场全然是热火朝天的模样,各个方向树立着草把子。有人拿着弓箭,有人互相摔跤。很快在李恒来了,顿时恢复一片寂静。 有人瞧见了李恒身边的李燃,当即牵扯起了话头,邀请太子和二殿下一道玩骑射。 跟在李恒身边的裴建也瞧出来了,此事瞧着是个大好机会,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李燃有伤在身,这个时候即便是殿下赢了,也谈不上什么光彩的,但是若要舒了,那自此之后太子威仪只怕是再也立不起来了。 但是,李恒看着垂眸淡淡在一旁挑选着弓箭的李燃,李燃脸色还是不太好,重伤虚弱,只怕还没养好,却并不会给人以孱弱的感觉,只会让人觉得即便是将军战损,也是坚实有力量的。 李恒想起了从前,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在部下不赞同的视线中,抬手让人拿弓箭来。他绝不能舍弃这样的机会,这样一个破除心魔的机会。 无人知道,从前的每一个日子,李燃对于他来说,都是噩梦般的存在。无论如何,因为在胎中带的余毒,他身子就是要更孱弱些,有些方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李燃。每日惶恐,自己德不配位,手里谨慎太子之位,会不会被李燃所取代。 “来人,拿箭来!” 见李恒接招,李燃垂下的眸子微掩,遮住一闪而过的流光。今日所谓的切磋比试,当然是他一力促就,逼迫李恒答应下来的。 若是李恒不答应,他便可让外界人知晓,他连与一个重伤之人切磋都不敢,若是答应了,那么李燃便要他当众输给他这样一个重伤之人。 在一片热闹的叫好声中,李燃微微一笑,攥住了掌心的弓箭,走上了台去站在了李恒的身侧。 军中和旁处不同,草靶子离得极远。李恒从前甚少接触这个,但是李燃却是自小学这个的。 结果可想而知,李燃熟练的搭弓引箭,白皙修长的指节按住弓弦,接着长箭如雷霆般离弦。 拉动这样的弓箭所需的力道是极大的,几乎是立刻的,李燃左襟的伤便瞬间崩开了。他穿的银甲很迅速的便渗出了血迹,站在周围的将领立即眼尖的瞧见,赶紧上前关切。 然而李燃却轻描淡写的扔下弓箭,极重的弓箭沉落到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道:“不过是流了些血罢了,诸位将军在战场上如何不是这样,即便是重伤之下,也要强撑着迎敌,本殿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 这样的话如何不叫这些沙场之上几番出生入死的兵将动容,尤其是朱统领,神色钦佩至极。 李燃便让人去数靶心中数,一旁的李恒也将手里的箭射完了,他此刻脸色不是很好,捏着□□的手背几乎青筋泛起。 刚才有几箭,他放空了。 若是他面对的是别人倒还好,但是他要面对的人是李燃,尤其是还受着伤的李燃。 如今正是他要拉拢人心的时候,可如今这一败…… 他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的走到了李燃面前,一瞬间便看到了李燃甲胄上的血迹,瞬间神色一紧,道:“皇弟竟然伤的如此之重,休养了这么些天还未见好,若是为兄早知如此,定然不会答应与你比试!” 可是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 裴建赶紧上前,恭敬的对李燃道:“太子殿下自知道二殿下受伤便日夜牵挂着,方才二殿下拉弓引箭,太子殿下也一直关切着,见您伤处复发差点走神。二殿下既然伤着了,还是快些让军医瞧瞧为好,免得太子殿下也心神牵挂。” 这意思,俨然影射的是,李燃莽撞带伤也要比试,平白叫太子担心。 第109章 第 109 章 李恒闻言, 眉心微微皱了皱,眸光看向裴建,微吐了一口气却并未说什么。 李燃却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唇角荡起一抹微笑, 声音清淡:“刚才便说了,不过是点小伤, 竟叫皇兄如此挂心。还是说,皇兄此臣弟更知道臣弟的伤势?” 这后半句话有些微妙, 听上去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 然而若是有意者自能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李恒当即脸色微变,李燃却已经先一步退开了,他立在人群中,哪怕左胸襟前有血迹透出, 也自带着一股恬淡自若。 “臣弟先去处理伤口, 皇兄之前不是便想要再比试, 今日未曾尽兴,稍待继续。” 李恒眸光停留在他面容上片刻, 收拾好心情,便迅速的劝慰他好生休息, 带伤养好了比试也不迟。 这个关头,他是想一雪前耻, 但是李燃带着伤, 无论他是输是赢,落人话柄的永远都是他。 等到人都褪去,校场周围变得空寂, 不远处的草靶上拖着的稻草在凉风中微微摇曳。 裴建看着李恒灰暗的神色, 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恭敬的上前道:“殿下莫要沮丧,如今这也是好事。” 李恒侧过身,皱眉看他:“好事?” 裴建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今日之事,必定会传出去,虽然对殿下声名有损,但是对二殿下来说,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旁人看不出来,但是裴建却是心知肚明的。陛下防备杨家,意欲铲除杨家,这些年来也一直把李燃和杨家划分在同一阵营来看,更是多有忌讳。 如今陛下做这些,都是为了将兵权彻底从杨家和李燃手里夺走。 风拂过两人发鬓间,凉意席卷。 李恒看着他,裴建声音清晰,又有些含蓄,点到即止:“当初梁将军是为何去的……” 是因为其声望太过,当时的西北军中兵将,几乎只认梁晏至。 二殿下所为,虽比不得梁晏至,但是在陛下眼里,他这样的举措,在陛下眼里无疑是明目张胆的显露野心。 竟敢踩在太子头上收拢人心,这只会让陛下更坚定自己所想,加倍扶持太子。 对于一个想要抓住所有权柄且疑心甚重的帝王来说,他不会介意有一个软弱的储君,但是绝不会想要一个野心且有手段的儿子。 “这么些年,二殿下从来不知收敛锋芒,从不吝在陛下面前显露才能,意图证明自己。”裴建看得透彻,所以他选择了太子,此刻说起李燃与陛下,声音还透着清浅的叹息,“这真是件可悲之事。” 身在局中之人才会这样看不清,同是陛下的儿子,但是待遇却素来不同。这样的落差无疑是巨大的,宫中宫人又素来是看菜下碟。 二殿下是个聪明人,但是再聪明的人往往也会被情感所扰乱。 *** 从营中离开的时候,邹临面有担忧:“殿下伤得这样重,军中只是简单处理怕是不行,府上的那个吴太医是陛下的人,殿下还是对其防范着些比较好。如今殿下还是速速回府,召来陈太医诊治。” “不必,府邸中养着医工不是摆设。”李燃阔步而行,面容沉静如水。 虽然方才压过了李恒,但是他面上却并无什么喜色。邹临心知缘由,殿下此次前来阻挠李恒实是逼不得已。若今日不来,怕是再过几日李恒收整大营成功,下一步便直指北衙军了。 所以今日殿下必须来,但是也不会赢,无论结果如何都少不得陛下的诘问。 接下来和陛下的牵扯,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在邹临看来,如果仅仅是靠着李恒的本事,想要收拢整个大营兵将,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殿下却从不松懈,在面对太子之事上,不管何时都要拿出最紧绷的态度来,必须严阵以待。 李燃与李恒相对这么多年来,无疑是最清楚李恒的能力的,最擅长蛊惑人心,收拢人心的事到他手中就没有不成的。 不管是再不可能的事情,不管过程如何艰辛,到最后结果一定是有利于他的。就好像老天都在帮他一样,不论何时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刚走几步,二殿下突然定住神来,转身看向他,邹临赶紧恭敬停步。 “宫中必定要传召太傅,你去盯着些。” 邹临不知殿下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脚步一顿愣了一下,接着便赶紧恭敬领命。 他还想先护送殿下回府,然而殿下却皱眉沉声:“速去!” 邹临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应是,便先一步离开了。 到了帐外,马夫早已牵着马在一旁等候,李燃牵过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却被赶来的乌暨阻止。 “殿下,咱们先回去吧。”扈乌皱眉道,“您现在有伤在身不便骑马,属下这就去找辆马车来。” “回来!”李燃皱眉喝止住他,径自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因为幅度过大差点又牵制伤口,然而他脸上却不见什么痛色,只轻舒了一口气,接着沉声道,“不过是点小伤,马车磨磨蹭蹭几时才能回去。” 马儿耐着躁动兴奋的踱了踱步,打着响鼻。 乌暨无奈,只好又牵了一匹马,赶紧翻身上马跟随。 *** 如今正是下午,街上还算热闹。行人来来往往,还有小贩掺杂其中,高声叫卖着。嘈杂的氛围,却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叫人的神经一瞬就放松了下来。 一路到了城内,一行几人正要随殿下往府里赶,却不想殿下的马却转了个头去了永安巷。 那一片都是些商铺,卖些吃的穿的胭脂脂粉之流,若是要抓药也该是在隔壁临永巷。 “殿下?”几人不解。 李燃策马的步子也缓慢了下来,神情放松,舒了一口气漆黑眸光飘向前方,酒旗飘飘,再往前些路,就是嘤嘤平素无事最爱去的地方,陈家的糕点铺里有她喜欢的桃花糕,再过些日子桃花谢尽,就再没有这样新鲜的糕点了。 街道两侧,行人结伴而行。这样高头大马路过街头,少不得惹行人注目,有贫贱夫妻,妻子荆钗布裙,丈夫衣衫朴素,两人携手避让着车马。 旁边的糖糕铺子,热腾腾的糖糕雾气氤氲。 “皇子妃还生着气,若是就这般回去,怕是以后都哄不好了。”说着这样的话, 李燃眉眼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倒是带着淡淡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温馨的事。 “殿下,您受伤了,皇子妃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真的和您计较?”乌暨皱眉道。 “那我又岂能让她为我担心?”李燃转过头淡然的瞥了乌暨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环视四周随侍一眼,声音警告,“今日之事,莫要与皇子妃多嘴!” 想起嘤嘤,李燃就觉得眼皮突突直跳,今日离去的时候,嘤嘤气愤威胁的声音还如在耳畔,这回怕是真的哄不好了。 乌暨瞪大了眼睛,又赶紧悻悻的闭嘴。他本来还想与皇子妃说说,看她如何忍心,殿下公务如此繁忙,还叫她成天这样使唤着,真真是隔壁家的母老虎都比她体贴! 李燃不知他说想,接着拉过缰绳轻喝一声,马儿便大步向前跑去。 *** 果不其然,回到家李燃看着门口二殿下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字迹龙飞凤舞还挺好看的,沉默了一下。 曲园回廊寂静,甚至瞧不见什么人影,风过高大梧桐水杉树簌簌。 “殿下,此事都是皇子妃吩咐,奴婢不敢放肆。”扶姞惶恐至极,躬身道,“皇子妃如今还在气头上,若是殿下有什么话要带,奴婢这便去与皇子妃传。” 青芜平时殷勤,这会儿早已经不知道跑去哪了,无奈之下扶姞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这牌子,是没有婢女敢写的,结果皇子妃见了竟然亲自提笔。 皇子妃写的,旁的婢女也不敢摘。本来扶姞是想在殿下回来之前偷偷将摘掉的,在殿下看不见的地方再挂回去,等殿下将人哄好了再去求皇子妃将这牌子收回去。结果不成想,殿下回来的这样快,她还没来得及摘就瞧了个正着。 李燃将手里的糕点在她面前晃悠了下,长舒了一口气道:“告诉嘤嘤,本殿带了她最喜欢的桂花糕和水晶肘子,炸酥鱼干,还有醉虾。” 扶姞应是,这便去传话。 过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出来道:“皇子妃道,桂花糕水晶肘子这些吃的可以进去,殿下不可以。” 李燃:“……” *** 花梨木雕花窗半开着,贵妃塌上半靠着个人影,怀里抱着一节软枕,神色慵懒。 “殿下对皇子妃如此上心,皇子妃应该珍惜才是。若是伤及了情分,以后该怎么好,到时候苦的还不是皇子妃自己。” 春嬷嬷还在苦口婆心劝说着,就看见皇子妃丁点也没听入耳中,正半眯着杏眼,眸光透着窗户悠悠看着外面。 她当即梗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朝着黄子菲视线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高大的梧桐挡住了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只能看见扶姞恭敬与人说话的声音。 第110章 第 110 章 不用想也知道,那葳蕤枝叶遮挡的树荫下站的是谁。 江嘤嘤慢悠悠的剥着橘子,随意的撕去鲜艳橙色皮囊,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她动作漫不经心的,压根看也没看手上,好像外面树梢的鸟叫声对她更有吸引力一些。 春嬷嬷喋喋不休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不由哽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瞧错了皇子妃,这不分明是想着殿下的吗,倒是显得她多余了。 可是这光想也没什么用啊,口是心非总是要吃亏的。 刚想要劝皇子妃在殿下面前脾气放软些,莫要和殿下拗着来,这男人最是要面子,偶尔顺着女人两句还行,时候一长肯定要起嫌隙的。 “嬷嬷说了这么多,听的本妃都渴了。”江嘤嘤瞧着外面似乎没那动静,不由收回视线,用帕子擦了擦手,不怎么高兴的道,“还不快去换壶茶来。” 今日皇子妃兴致不高,原本伺候的婢女都被她遣退下去了。春嬷嬷这会儿刚过来侍奉,就碰一鼻子灰,这春露茶才摆上没多久呢,叹了口气赶紧恭敬应是,就要退下上新茶。 然而才转身绕过屏风,就瞧见一道颀长麒麟袍身影阔步而来,愣了一下赶紧要恭敬行礼,然而却收到了个警告不要出声的眼神,下一刻人已经擦肩而过了。 敞开的花梨木窗边,可瞧见外面迎春舒展着鹅黄的柔软花瓣,清幽恬淡的香气随风送来。 江嘤嘤正等着扶姞进来回话,半晌也没有动静,在抬头看去的时候,那边树影下已经没有扶姞的身影了。 她气还没消呢,心里琢磨着这会得让这人好好长长记性。 然而下一刻,屏风那头珠帘微微晃动,脚步有些熟悉,随之而来的还有糕点香甜的气息。 颀长身影停步在她身后,来人语气清磁带着几分试探:“嘤嘤?” “夫君还敢回来?!” 江嘤嘤笑眯眯的,转过身看去,上扬的唇角露出一截尖牙语气威胁,“我还以为,夫君走得这样硬气,就不会回来了呢!” 李燃一袭墨色麒麟长袍,腰束革带,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白皙修长的指尖,提着糕点也丝毫不影响他矜贵的气质。 见嘤嘤果然还没气消,李燃心里一阵紧绷,将点心放在少女面前的矮几上,边好声道:“今日是有要事,着实迫不得已,是我错了,以后都陪着嘤嘤用膳可好?” 本来嘤嘤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午膳,他却用到一半离去,只留下嘤嘤一人,确实是太委屈她了,嘤嘤这样生气也是应该。 不知悔改! 江嘤嘤顺手抄起身侧的软枕,气的丢他。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扔出去的软枕正好被他接了个正着。 手边只剩下茶盏之类,还有桌上他新带来的点心,江嘤嘤粗略的扫了一圈,发现竟然奈何他不得,不由得一阵气闷。 抬眸睨他一眼,接着便背过身去:“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李燃正要上前,却突然瞧见怀里软枕上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动作不由一顿。 垂眸一瞧,就发现自己衣襟上有血迹渗出,他穿着墨色长袍有些血也看不出来,仔细看去还是能瞧见左胸衣襟金麒麟暗纹似乎脏了一块。 江嘤嘤还想看他要如何解释,结果寂静片刻之后就听到他低磁的轻叹声,略带那么一丝心虚:“那嘤嘤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 江嘤嘤:“???” 身后脚步声很快消失,江嘤嘤立刻转过身去,就瞧见身后真的只剩下空荡荡一片。 他竟然真的又走了! 珠帘碰撞晃了两下,很快又回归到一片寂静之中。 江嘤嘤赤着脚踩在毯子上,就想拎着软枕给他扔出去,结果打眼一瞧,软枕也被他拿走了。 这坏东西,跟谁学的! 江嘤嘤心梗。 *** 曹栾正在院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子候着,刚才乌暨和他说了殿下的伤势。在大营校场拉弓射箭,伤口已经被震开了,血流不止,只是拿简易的金疮药敷了一下,随意包扎了一番便赶紧回来了,这一路上又是骑马颠簸,怕是要重新请大夫看一下才成。 殿下这才一回来就去找了皇子妃,甚至没来得及叫人把陈府医叫来。因为殿下叮嘱此事不能让皇子妃知晓,曹栾也不敢贸然去把陈府医请过来,他知晓殿下也是怕皇子妃担心。 然而,就算皇子妃再担心,到底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伤成这样怎么能不去请大夫。 就这样,曹栾在外面候着,看到扶姞走过的时候向自己投来疑惑的视线,当即也只能面带微笑,笔直的站好。 曹栾本来还以为要等很久,结果不多时就自家殿下从院子里出来,步履成风,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怀里还抱着个枕头,瞧这模样甚是狼狈,活像是被母老虎连人带铺盖丢出来的的怨夫。YuShugu. 心下一紧,赶紧迎了上去,曹栾不敢问殿下怎么还带着个枕头,只敢疑惑的试探:“殿下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 李燃如鸦羽般长睫微抬,波澜不惊地瞧了他一眼,声音低磁沉声道:“伤口崩开了。” 曹栾一愣,殿下已经从他身侧大步走过,一边低声吩咐道:“将陈府医单独请过院子来,莫要让皇子妃知道。等陈府医走后,再大动旗鼓地将吴太医请来。” 殿下行步十分的快,随手就将怀里的软枕丢给了他。曹栾赶紧顺手接了个满怀,一边跟着殿下的脚步,一边恭敬的点头应是。 然而下一刻殿下却顿住了脚步,又加了一句道:“若是传出什么动静,你便再去悄声和皇子妃说一声,就说本殿无碍,都是做戏,让她莫要担心。” 这样一套曹栾熟悉得很,殿下从前受伤,也从不让贵妃娘娘知道,从来都是藏得好好的。只是这些事,殿下之前也没有避讳过皇子妃啊,怎么现在又遮掩上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殿下被赶出房门凄惨的模样,曹栾终于忍不住试探道:“皇子妃还气着,殿下何必避讳着。若是让皇子妃知道殿下伤得严重,定然也没有心思与殿下置气了。” 一瞬间,李燃眉心就捏了起来,停住脚步漆黑桃花眼警告的扫了一眼他。 之前便罢了,这次受伤没瞧见嘤嘤气得什么样,若知道他又将伤口弄开了,怕是更哄不好了。 “此事莫要再提!” *** 院落寂静,天色也暗了下来。清灰的长廊下挂起了暖黄的风灯,犹如风铃般摇曳着。 屋中花梨木绣屏旁,仙鹤绿灯卓然而立,将一旁麒麟香炉的阴影投在了绒毯上。 陈老大夫重新细细的给殿下上着伤腰,李燃白色寝衣半解开,露出有些狰狞的伤口。 原本伤口已经结痂快好了,结果今日一拿弓箭,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彻底震开了,这重新长好的伤口又撕开,血淋淋的更证明了。 “这伤口还未养好,殿下切记勿要再拿弓箭。”陈老大夫手脚利落的绑着白绸,一边忍不住叹息,“殿下拉的弓箭本就沉,这箭离弦而出,不仅要花费极大的力气,还极为震手,殿下行军入伍应该知道这些才是。” “瞧瞧这伤口又裂开,之前养那么些时日才养好,如今这样一出又要前功尽弃了。” 李燃轻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让他闭嘴。 就在这时候,外间候着的随待来报:“殿下,吴太医回来了,听闻殿下在大营受了伤,便赶紧过来求见。” 陈大夫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李燃单手将衣衫拢好一边沉声道:“让人进来吧。” 很快,一个青年太医便拎着药箱匆匆的进来了,陈大夫正在旁边收拾着草药绷带,瓶瓶罐罐的摆了一桌。 吴太医看了一眼陈大夫,又看了一眼,正在拢着衣裳的二殿下,赶紧恭敬的醒了个大礼:“臣今日有事离府,想不到竟错过了为殿下诊治,是臣之罪过,臣请求殿下让臣再看一下伤口。” “不必了,伤处既已包扎好,便无需再劳烦吴太医了。”李燃抬眸淡漠的看向他,语气清冷,“若是吴太医要请脉,便请便吧。” 吴太医又何尝不知二殿下是防着他,但是今日离府本就是他自己的过失,这会儿又不好再说什么了,赶紧恭敬应是。接着便让身后的药童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接着便二殿下请脉。 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脚步声,这回是气势汹汹的。 方才随侍再次匆忙的赶进来,不同的是这次差点摔倒,在殿下已经意识到什么的视线中,匆匆禀告道:“殿下,皇子妃到了,执意要进来。” 话还未落音,就听见外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犀照,你又受伤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 吴太医请脉的手都随之抖了抖,勉强才稳住心神,却忍不住抬眼向门边看去,就看到以衣衫鲜丽的少女提着裙摆,带着婢女气势汹汹的而来。 江嘤嘤就知道,李燃一旦遇到李恒,就定没什么好事。 第111章 第 111 章 rg 门边的随侍压根不敢拦,谁不知道府邸上皇子妃做主,纷纷拉开门然后恭敬避让到了一边。 江嘤嘤阔步进去后就闻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房间里站了不少人,绕到里间,较为显眼的就是正坐在床榻边矮凳上搭脉的。 吴太医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本来应该诊完脉再见礼的,但是这坐着都觉得背如芒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匆匆结束,起身看向江嘤嘤恭敬的问礼。 然而话还没落音,就瞧见皇子妃已经上前坐在了床沿边上,一边查问着殿下伤在哪了,一边朝他投来质疑的眸光,问殿下伤势可还严重,要多久能好,会不会落下病根。 “殿下只是皮肉伤撕裂罢了,并未伤及内里,只要好好用药,安心养伤,约莫半月便可养好。”吴太医恭敬的道。 床塌边的麒麟香炉中安神香袅袅,李燃身上还着着白色寝衣,外间松散的披着件藏青色的宽袍,他坐的端正笔直,看到嘤嘤过来,额角青筋忍不住的跳了跳。 结果就对上了嘤嘤漆黑带着生气得杏眼,她在担心他的伤。方才还说不要看见他,现在就因为这个气消了? 李燃轻舒了口气,无奈看着她好声道:“不过是些皮肉伤,嘤嘤放心并无大碍。” “怎么没有大碍?这血腥味连药味都盖不住,你方才穿的那件袍子呢,敢不敢叫我看看!”江嘤嘤忍不住伸手扒拉着他的衣襟,指尖划过他白色的寝衣,因为里面裹着一层白纱,熟悉的檀香混杂着药味。 本来李燃不听话,她便不管他了就是,带了伤也是他该的,就该叫他长长记性。然而江嘤嘤没想到,他现在受伤都会背着她了,要不是她敏锐,这会儿也不能将人抓个正着。 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不住侧目,吴太医感觉自己待在这有些多余,一回头就瞧见这边的陈府医已经收拾好东西了,然后恭敬告退了。 m.26ks. 吴太医还想看看二殿下伤势,一时间脚步有些踌躇,然而下一刻皇子妃皱眉投来视线,吴太医还是没能待住,恭敬一礼,提着自己的小药箱,赶紧告辞了。 等人差不多走完,寝房内顿时便得空寂起来。 江嘤嘤还想再看看他是不是身上还多了别的伤,毕竟和太子碰上去找茬,那旧伤复发都是轻的了。 然而他手刚扒拉两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按住了,李燃声音清磁,好声道:“嘤嘤不气了?” “夫君若是和我说一说,今日去做什么了,我或许能气消些。”江嘤嘤抿唇不高兴瞧着他,“这好好的已经结痂的伤为何会突然崩开?” “策马颠簸,伤处被震开也是正常的事。” 江嘤嘤当即准备在他药碗里再添几副黄连。 *** 邹临等了两日也并未见陛下召见太傅,倒是宣平长公主被陛下叫了过去。 御花园之中百花争妍,皇后坐在上座,面上挂着温和从容的笑容,看着坐在旁侧的李环露出了个笑容。 “宣平想明白了便好,这孟小郎君也是少有才名,听闻也是仰慕宣平多年了,如今这也是好缘分。” 李环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思。她倒也没表露出来,自从驸马去后,她开始明目张胆的养客卿,府邸上长年热闹的很。她饮酒作乐,甚少出门,行事荒唐到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的陛下都看不过去了。 她素来知道要怎么让这些人不高兴,她越这样陛下就会越愧疚。 这么些年,李环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折磨着这些人,什么世家再好的郎君公子,她也从不愿再见一见。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李环第一次愿意这样安稳的坐在这里,已经做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陛下和 皇后很是欣慰,觉得这孟小郎君多少是有些本事的。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李环做在这,都是因为周太傅。 周慎答应给李燃一次机会,去见见他,然而却是有要求的。他不想看到宣平长公主往后就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困在其中,作茧自缚,一日日的饮酒自伤,毁坏着自己。 他缓和着声音,对李环道:“殿下要求臣的事,臣自然无有不应。只是还有一件,殿下既然想给二皇子一个机会,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周慎的要求,便是让李环去见一见孟小郎君,李环应下了。 此刻,那孟小郎君正和陛下一路往御花园走来。 李环一个眼神也没有递过去,她慢悠悠地摩梭着手中的杯盏,一边扬起一抹笑来:“不过是这几日有些无趣,想换换口味罢了。” 她故意说的引人误会,姜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和客卿男宠之流摆放在一处。 陛下不在此处,皇后可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早就对李环频繁往来宫中不满了,巴不得她早些再成婚,这会儿也是扬起唇角调笑着:“宣平就会口是心非,若是平日里不喜欢早便走了,哪里会留到现在。” 皇后说着,就想要让宫女带着李环去皇帝那边走走,去和那孟小郎君说说话,也相处些时候看看。她端的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和蔼可亲的道:“这多见一见啊,也就熟悉了,都说这日久生情,这接触久了说不得原本不喜欢的便也喜欢了。” 李环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后,突然心底涌上一层恶意,朝她淡淡的阳唇笑了笑,轻轻啊了一声问:“今日怎么没瞧见太子?” 见她突然转移话题,皇后也没放在心上,慢悠悠的叹了声道:“陛下对太子委以重任,恒儿这些日子忙得紧,时常不在宫中。” 李环却是慢悠悠的哦了一声,一边摸索着手里的茶盏一边道:“听闻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平凡出宫,经常宿在宫外。便是公务再繁忙,也没有身体重要,这宫外多危险啊,若是不小心再遇到个刺客,就像李燃一样……” 说到这儿,皇后脸色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李环像是才察觉到的一样,轻轻的啊了一声,没什么歉疚的笑道:“太子身子本就不太好,若是真遇到个刺客,怕是要比李燃的伤要严重多了。” “宣平你放肆,岂敢诅咒太子!” “听闻这京郊大营的将军有时候想见太子,也是常常找不见人的,上次差点还找到了陛下面前。”李环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地笑着道,“听闻太子这些日子频繁出入永乐巷,就是不知道那边住着谁,本宫还特意让人查了查,似乎前罪臣之女也住在那里。哦,就是娘娘您的母家,算一算与太子也是一家人了。” “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与这位郑小娘子能不能日久生情。” 说着说着,李环便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皇后确实有好些时日没瞧见李恒了,但是这会儿他也不相信李环的话,皱眉沉声道:“太子素来待你不薄,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平白无故诬陷太子!” 李环却是慢悠悠的道,唇边荡起:“皇后娘娘何不亲自派人去查看查看,本宫可从不妄言。” 皇后心下一沉,脑中不由的就浮现了郑阿芙的身影,忍不住不安起来,当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本宫还有些事情,宣平自己转转吧,失陪。” 李恒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优柔寡断了,郑家再怎么重要也没有他储君的位置重要,如今他地位不稳怎么还能顾得上郑家。 之前陛下知道他私藏郑家罪女之事,已经是震怒许久了,皇后当时求情了许久,加上李恒又将人放逐出去了,陛下这才气消。 若是当真这时候再被人发 现太子将罪臣之女养在外面,还这样隔三差五的上门探望,陛下怕是要气的将他再次关禁闭。 皇后越想越心惊,离开的时候差点没站稳,被身边的宫女扶了一把。 待到人走后,李环还慢悠悠的坐在那里喝着茶水。方才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这是否在周围的宫女全都听了个正着,这会儿皇后离去,一部分宫女便跟着离开了,御花园中便显得有些萧条了。 李环身后带来的婢女也忍不住好奇的问:“殿下,太子当真在外面养了外室?” “这样的事情还是要问太子殿下自己了,旁人怎么说的好呢。”李环翘唇笑了笑,全然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却更让人信服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rg 东宫中寂静无声,宫人们跪了一地。 自小侍奉太子身边的太监苏泰恭敬上前道:“殿下近日公务繁忙,今日也不在宫中。” 皇后沉着面容正坐在高堂之上,太子妃陪坐在侧,殿中一片寂静,苏泰的声音也就显得更为清晰。 “殿下这些日子疲于奔波,消减了不少。”苏泰向来是擅长察言观色,见皇后神色有异,立刻为太子说起了话,“这些时日疏于娘娘,殿下心中也是极为愧疚的,等殿下回来,奴定传达娘娘之意。” “究竟是忙于政务,还是因为什么人绊住了脚?”皇后冷笑了声,让人去传东宫近臣。 苏泰顿觉不妙,暗自瞧了太子妃一眼,只瞧见太子妃垂眸看不清神色。心中只思量着让太子近臣裴建来处理,便赶紧先行告退了。 李恒这些时日确实在宫外,却并非是如李环所说,沉溺女色豢养外室。对于李恒来说,在他七岁前郑家鼎盛,皇后虽不得帝心,但是太子之位也算得上是稳固的,郑家更是为了打压杨家,为了他能将李燃踩在脚下而,费尽了心思。 若是说这么多年来,李恒有说问心有愧的,便是为郑家。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执着于坐稳皇位之余,便是不遗余力想要找回郑家遗落在外的血脉,想要弥补一般,亦是为了完成当年郑家外祖的遗愿。 而郑阿芙心知这点,她也更清楚,郑家如今遗留下来的族人并非思想顽固的长者,对太子也并非当年老祖宗在世时候一样会以全族之力誓死效命。至少在太子登基之前,隐姓埋名的那些族人不可能再出现在太子面前。 郑阿芙不一样,她永远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所以当被刺客胁迫的时候,她出卖起太子来并未怎么犹豫。 首发网址rg “庶弟当年尚幼,这才逃过一劫。只是流放之地常年苦寒,我原以为他已经如同幼妹一样死在了雪地里,虽然未曾见到尸骨,不肯放弃寻找,但是也不敢用这样的事惊扰殿下。” 暮色已迟,空寂的院落如同被蒙上一层灰蓝薄雾,更显得寂静凄凉。繁茂的槐树下,相对而立着两道身影。 纤弱的女子眼底水汽氤氲,穿着单薄的浅青色罗裙,披着雾色披肩。素手拢着一块帕子,虚弱的抵在唇间低低咳着,可怜极了。 “只是如今却有人传来消息,道在凉城见过庶弟,还送来了幼弟自小佩戴的双鱼玉珏,我如今却不能再弃他不管了。” 李恒凝眉看着她,微微摩挲了一下手里熟悉的玉珏,是郑家的东西,千真万确。声音紧绷微沉:“你说的,可确切当真?” “庶弟如今是阿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阿芙怎么敢用这样的事欺瞒殿下。”郑阿芙咳了半天也没见殿下关心她,不由用力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微微敛眸,再抬眸时候就是满目盈盈,低低啜泣着。 她心里明了,怕是自从上次在围猎时候,太子便因为太子妃对她起了芥蒂,怕是太子妃还在一日,太子便再无可能待她如初了。 可是怎么办呢,郑家昔日为太子做了那样多,最后只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她只是想要回他郑家应得的半分天下,又有什么罪过,太子昔日亏欠郑家的早便该还了。 李恒一瞬将手里的玉攥紧,深吸一口气看她,冷声道:“你最好莫要骗孤。” 郑阿芙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凉,背脊一瞬僵硬,口中否认着,一边用力掩唇咳嗽着,这回是真咳。 那人只是想让太子离京一次罢了,他从前也不是没有离开过,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寝房中寂静无声,花梨木窗可瞧见外间漆黑的暮色,暖橘暗光的风灯在檐下微微晃动着,投下漆红廊柱的阴影。 青 纱床幔曳地,仙鹤立灯烛光明明灭灭,可见帐后两道对坐身影。 李燃着着白色的寝衣,微松懈的靠在软枕上,敞开的衣襟可见里面重新缠好的绷带上面有一个顶漂亮又有些格格不入的蝴蝶结,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可好了?” 江嘤嘤盘腿坐在他外侧,手里捏着一块黛石,十分霸道的让他不准动,准备给他修长的眉梢在稍加那么些修饰。 他昨日将人丢下就直接走了,嘤嘤哪里是那样大度的。原本李燃是绝不肯将和李恒间的乱糟糟事拿来讲与嘤嘤的,但若这样带着伤回来,嘤嘤自会多想。为了让她心稍安些,李燃只好避重就轻将大概说与她听,本以为便完了,谁料嘤嘤压根不买账。 一码算一码,他伤的因由知晓了,他丢下她跑了的账还没算。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交代完的,怎么着也得做些什么让她气消了。 能借着这件事让他将所有的事交代清楚,还能得到以后有问必答的保证,也算是赚到了,以后她再遇到这样不可避免的剧情也不会再束手束脚。 江嘤嘤清晰的感受到了“规则”的冷笑,顿时就气焰高涨,没那么气了。但是现在不能让他看出来,该折腾的还得折腾,不然怎么让他长记性。 李燃只好耐住性子,这次着实将人惹恼了。他其实是有些庆幸的,若不是受了伤,只怕嘤嘤这样执拗的性格绝不会理他半句话。 黛石有些冰凉,嘤嘤凑的极近,漆黑杏眸专注的看着他视线之上,仔细看看应该还有那么些微妙的亮光。 李燃:…… 怎么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到嘤嘤翻身下床,端着一盒胭脂回来的时候,李燃终于有些绷不住了,沉默了一瞬斟酌开口道:“昨日之事都是乌暨主意,要不然让他来?” 稀奇了,他如今竟还会找人背锅了。 “夫君放心,明日乌暨也跑不掉!”江嘤嘤威胁道,“若再有下次,夫君就顶着这幅模样去上朝好了。” 李燃:!!! 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江嘤嘤岂能放过,这坏东西好像如铜墙铁壁一般,多咬几口也不见得能解气,正好前日她才研究出了些新妆容,正好拿他试试手。 “夫君莫要以为这便完了,需得记得再丢下我的后果。”江嘤嘤捏着他的下颌,仔细瞧着,然后捏着画笔一点也没手软在他眉心落下朱砂,一边忍不住绷着笑,做出严肃的模样道,“你看看哪家娘子有我贴心。” 然后她便细细数落起了上次段御史家,据说是偷藏了银子在外喝酒还让同僚背锅,回来就被娘子抓花了脸。还有那程都护家,据说是上司送了几个美婢,当晚程都护就被连铺盖丢了出去,传闻在院里跪了一晚上。 李燃听着她在耳边念叨,眉心不由的都松懈了些,闪过一丝温和愧疚之色,在察觉到嘤嘤的不满后,赶紧紧绷端坐。 “等你伤好了,我要去西山骑马!”可不能少了个牵马的。 “好,都听娘子的。”十分顺从。 “我想我爹爹了,想回江家住两日。” 江峙文这些日子过得太顺畅了,事情都叫李燃处理了,他坐享其成倒是快乐。她回去看看江峙文,正好也能叫李燃在家里反省反省。 这个不行。 李燃想到她昨日才说不想瞧见他,顿时声音微顿,话音微转,软声道:“我陪嘤嘤一道。” “不行。”江嘤嘤当即道,“我要回去处理些家事,这些事和夫君没有关系,夫君莫要插手。” 这话耳熟的紧,李燃被噎住。 江嘤嘤顿觉身心舒爽,将手里的画笔收起。李燃面容隽秀,长睫如扇,原本眉梢瞧着是有棱有角的,被她刻意软化了,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看着 十分喜人。 堂堂二殿下,如今跟个花猫似的,还挺凶的样子。 将手里的东西一搁,江嘤嘤利落翻身下床,十分好心情的道:“我去叫他们进来瞧瞧。” 这个不能忍,李燃一个倾身将人手腕擒住,拉了回来按在床头,黑脸:“站住!” 江嘤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当即眉梢一扬,做出黯然垂泪的样子,轻声啜泣:“夫君是嫌弃我画的不好看?夫君还看都没看呢。” 这是好不好看的事吗? 李燃微叹了一口气,顺势将嘤嘤拉入怀中,感受到怀中嘤嘤不满的挣扎,他并未松开只是换了个姿势。下颌低着她的发顶,修长指节将她碎发别到耳后,轻轻叹息一声:“嘤嘤,我有诸多不得已之事要做,那些不得已都是我的事,不管如何都不想你牵扯其中。” 他行走在刀刃上,若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但是那些事都是他一人所为,便是最后他败落,他也有办法保全嘤嘤。 但是若是让嘤嘤牵扯进其中,便会多一分危险,到最后若是大计未成,若一着不慎或许会落得和他一般下场。 和她成婚这件事,本就是他有负于她。他本身便是处于深渊边缘,若非因父皇意欲借江家打压于他,也不会将她牵扯其中。 不论如何,即便最后老天也不肯站在他身边一次,他也要保嘤嘤无恙。 第113章 第 113 章 江嘤嘤手里还把玩着他腰间的衣带, 静静靠在他肩胛上。温热修长的指尖拂过她额间碎发,她清晰的感受到他话里未尽的郑重珍视之意, 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失去。 心中忍不住五味成杂,哪个反派能像他这样的,还有没有一点心狠手辣的样子了。 江嘤嘤想起了书里关于李燃的一些往事, 有很多次李恒都能被他陷害成功, 但是只要涉及到了贵妃或是会伤了太傅他都及时收手了。 对于李燃来说,李恒的命还不值得用那些东西来换, 一次不成还可以有下次, 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若是在书里,他未曾与太傅决裂, 宁贵妃也不曾薨逝的话, 他应该也不会走到那最后一步。 可是书里的那个皇子妃江氏呢,江嘤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李恒会放过她,当真是因为需要一个弱女子彰显他的仁德吗? 李燃清晰的声音, 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清磁低缓, 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所以不管如何,嘤嘤都绝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境。” “夫君这般说, 是早已经打定主意, 想让我做寡妇吗?”江嘤嘤忍不住愤愤抬眸。 李燃语塞。 江嘤嘤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外面有些寒凉, 她走之前还没忘将架子上的他的外袍拿走披在身上。 李燃:…… 倒是不会亏着自己。 曹栾一直在门外恭候着, 见到皇子妃不怎么高兴的出来, 赶紧恭敬的迎了上去问安。然而皇子妃随意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子妃走后,曹栾赶紧恭敬的进入了寝房里。漆黑夜色寂静,暖橙色的烛光隐隐绰绰,青色纱幔曳地,殿下身影隐没在帐中,看不清神色。 “殿下,陛下旨意让您明早便进宫。”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李燃没感到意外,问道:“邹临回来了?” 曹栾恭敬的道了一声是,接着又道:“邹先生见天色已晚,想着殿下不会再见他,便先回去了。邹先生还说,请殿下放心,事情已办妥当。” 李燃嗯了声,让他备了热水来,就退下吧。 曹栾应是,刚要恭敬离开,谁知殿下又突然开口道:“若皇子妃离府,派人保护妥当。” 按照嘤嘤的性子,这样的距离一定不会乖乖带护卫。 曹栾愣了一下,恭敬应是。 天光将将拂晓,灿烂明媚的暖阳照亮天际。江峙文刚下朝回府,仆婢就赶紧上前禀告皇子妃回来了。 江峙文身上还穿着绯红的朝服,本来要回属衙的,但是要回来取些东西便转了个道,想不到回来就听到这样的惊喜,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仔细问了才知道二殿下没来,只有皇子妃回来了。 这二殿下受伤未愈,她不在府中照顾,怎么还一个人回来了。 江峙文强压下心中不满,将仆婢挥退了,就大步去了女儿从前的院子。院子地势有些偏僻,但是这一路的景色在江嘤嘤成婚后都是精心打造过的,生怕二殿下哪日瞧见会觉得他们苛待嘤嘤。 小径幽长,越往里走就越有种清幽娴静的感觉。往日这边是见不到人的,但是今日这走来,一路上就能碰到七八个婢女向江峙文行礼,还有陌生面孔的婢女,不用想都知道是江嘤嘤弄出来的,江峙文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 原本有些空旷的院子此时已然都满满当当了起来,小阁楼廊外,凭栏可见一片不小的荷花池,光秃秃的湖面凉风吹皱满池清波。 回廊上摆着棋桌和蒲团,江嘤嘤坐在一侧漫不经心的捻着手里的如玉的白子,像是思索着该如何落子。 江瑞正襟危坐坐在对侧,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魔头成婚了还能这样阴魂不散,他在家躲得好好的,本来打定主意什么事都不插手了,想不到还能被找上门来。 “听说,爹爹动用关系将你调到礼部了?”江嘤嘤以前是不会下棋的,之前在宫里贵妃手把手教了些日子,也算是研究了没多久,一般人下不过,但是找江瑞这样的菜鸡练练手还是可以的。 江瑞没想到江嘤嘤还对他这样关心,一时间脸上的笑比哭都还难看:“伯父身边本就缺人手,这才想将我调任过去使唤,到底是自家人用起来也放心些。” 他官职本就不高,调任也不是什么大动静,除了身边关系最近的人,其他知道的也没几个。但是想不到江嘤嘤竟然这样快就知道了,一时间心底涌上无限猜测,越想越觉得不好了,江嘤嘤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之前因为和张家的婚事被江嘤嘤搅黄了,在上官面前就一直没有什么好脸,好不容易被调到了个舒适的窝,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江嘤嘤抬眸仔细审视着他,将江瑞瞧得毛骨悚然,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然而江嘤嘤却是收回了视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字,让江瑞快下。 按照书里,江瑞本就对元雅容有情,哪怕元雅容压根都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一直将人默默揣在心底,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是癞/□□惦记着天鹅肉,只想着远远的看着就好。 但是爱而不得就会越来越情深,到后面江瑞为了元雅容连江家都不要了,已死成全主角。 但是这一世因为江嘤嘤横插一脚的干扰,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江瑞好像对元雅容也没有那样深情了。许是江嘤嘤一直用元雅容威胁他的事情,命都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想入非非。 看到对坐赶紧落子的江瑞,江嘤嘤对他这一改变还是满意的,虽然依旧不像人,但是应该不会敢坏她事。 “既然是爹爹安排的,阿兄就好好留在工部好好干。”江嘤嘤瞧见他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样子,慢悠悠的道,“听说是个闲职,刚好这些日子温檀妹妹也要定亲了,准备这些日子一道去西城的庄子上小住些日子,踏踏青,也好散散心。若是阿兄无事的时候,也记得来陪陪妹妹。” 江瑞忙擦着汗应承着:“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终于江嘤嘤落在最后一子,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轻啊了一声道:“瞧着也不必下了,阿兄你输了啊。” 江瑞敢紧奉承道:“这点本事,当然及不上皇子妃。” 下了这样久,他愣是一个子都没敢赢。 就在这时候,外间扶姞恭敬的道:“皇子妃,江尚书来了。” 来的到正是时候江嘤嘤懒散的抬眸:“让他进来吧。” 江瑞顿觉坐立难安,赶紧告辞,江嘤嘤也没留他。 很快,江峙文进来了,一进来就看到江嘤嘤坐在栏杆边的矮桌旁喝着茶,旁边猊兽香炉中清幽的瑞脑香袅袅。 看到江峙文来了,江嘤嘤悠悠笑语:“爹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峙文忍着心中的怒气,大步上前耐着性子问她:“听闻二殿下受了伤,嘤嘤现在回来做什么,外面人听了要怎么说。” 屋中没有侍女侍奉,江嘤嘤抬眸看他,慢悠悠的招手,让他过来些坐,然后一边将手里的茶盏推到他面前。 江峙文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平时里都喝不到的御赐贡茶,然而江嘤嘤根本没什么品茗的意思,在她这就是普通饮用的茶,可见平日里是糟蹋了多少好东西。 但是这些他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若是旁的女儿这般,他还会教导两句,免得女儿太能败家,女婿心有不满,然而他要是敢对嘤嘤说两句什么,明日怕是都要被二殿下算到自己头上。 “你要如何解释。”江峙文一撩衣摆端坐下,整理好衣裳,耐着性子。 江嘤嘤将很久之前李燃给的玉牌随意搁在桌上,好整以暇的扬唇问他:“爹爹如今在也夫君帐下,不能不认识这个吧。” 江峙文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玉牌,眼睛瞬间瞪大,指尖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当然认得了,这个玉牌的意义就在于它可以随意调遣二殿下帐下的任何人。 二殿下怎么能把这个东西就这样给嘤嘤!! 那种复杂的感情,江峙文有些难以言说,说直白一些就是痛心疾首。 他虽是个不怎么着调的,但是也知道自家命运与二殿下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他自是希望二殿下英明决断一些,最后夺得大位。 怎么着也不该把玉牌给嘤嘤! 若是江峙文知道,这局牌是在两人成婚不久后,江嘤嘤就拿到手的,怕是要更心梗。 然而江嘤嘤却并不能理解他复杂的心情,含着笑看着他:“所以啊,嘤嘤现在有些事情要问一问爹爹,爹爹可要好好说与我听。” “你想知道什么?”江峙文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要靠二殿下克制这孽女是靠不住了,现如今还有谁能拿捏住她? “也没有别的,就是想知道,元家那个如今如何了?”江嘤嘤捏着手中的白玉茶盏,茶水温度适宜,热气氤氲恰到好处。 元家那个,元家还有哪个…… 元文石,三日前已经病死狱中,但是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行不上下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丁点也没泄露出去。 事情都是二殿下在处理,元家其他人,包括太子都不知分毫。 可是这件事情与嘤嘤有什么关系,嘤嘤又怎么会问起这个。 江峙文神色微凝。 第114章 第 114 章 江嘤嘤掐指算着,原本为元家洗清冤屈的剧情被自己误打误撞篡改差不多了,而太傅突然得到那些李燃的罪证,应当就是“规则”在修复剧情,并且对她进行反击。 可是太傅已经暂时被李燃安抚住了,那元家要怎么办,江嘤嘤得知道事情进展如何了,以及下一步“规则”还要怎么去修正剧情。 等到江峙文说元文石已死的时候,江嘤嘤还愣了一下,借着微微蹙眉,元文石死了啊,可是元家却还没有洗清冤屈。 她倒并不是为了元文石而可惜,只是开始思索起了“规则”的后招。 江峙文说着,声音微沉叹息了声:“元家尚未失势,元文石宁死也不认罪。此事尚未敲定,陛下没有给元文石定罪,元文石还不能死,所以此事尚且还瞒着,否则若是再不找出确凿罪证,元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太子那边也不好交代。” “更要紧的是,元文石在死前写了一封血书,表明他是以死自证清白的,血书被人送出去了,如今应当还未到陛下手里,但想来也瞒不了多久了。” 江嘤嘤微微抿了一口茶,不语。 血书啊,这个案子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若是最后被证实是李燃陷害,就是为了血洗工部,将其中权利攥到手里…… “为今之际,是要找到那封血书。”江峙文暗中让人悄悄找了三日也没找到,二殿下的人将原本和元文石接触的人都彻查了一个遍,甚至找了个由头挨个的审问,也并未查出有谁帮元文石藏了东西。 “找不到的。” 江峙文一愣,抬起头来就瞧见嘤嘤漫不经心地放下了白瓷茶盏,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说一件很确定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他还能将血书藏到天上去不成!”江峙文顿时有些后悔与她说这样多,嘤嘤知道些什么。 江嘤嘤叹息一声摇摇头:“这封血书并不能证明元文石无罪,所以找到血书这件事也并不重要。” 找不到,因为但凡与气运相关的,皆会对太子有利。这封血书并不能证明元文石无罪,但是却能在真相大白之际,让天下人知道还有这样的冤屈在,李燃的下场就会更惨一些。 “元家如今势大,在朝中与杨家鼎力,陛下纵对元家有所不满有所忌惮,也绝不会对元家出手。否则元家一倒,杨家在朝中便要横着走了,这样短时间内,陛下上哪里再去扶持一个元家呢。” “这就是这么多日以来,分明有这样多证据,元文石却一直没被定罪的原因。因为陛下也在等,等着太子想办法证明元家清白。” “是元家清白,而不是元文石清白。一个元文石还没有那样重要,若当真那件事情确实是元文石所做,陛下也希望他赶紧死于牢中呢,然后将他的存在和元家分割开来。”江嘤嘤微微一笑,“但是等到杨家一倒,陛下还没死的话,他一定会对元家动手。” 江峙文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听得上很有道理,但又莫名让人觉得荒唐。 江嘤嘤却没管他在想什么,继续自顾自的道:“只可惜啊,陛下没想到太子会这样无能,哪怕编造证据也好,他也没能将元文石和元家分割开来,没能为这件事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人背锅。” “所以啊,此事爹爹也莫要担心,什么真相证据都没那样重要。只需得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 江峙文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相信此事,就可以这样简单的解决掉。但是想一想却又不无道理,死的只是元家嫡系中的一个支脉而已,既然太子都不能为其证明冤屈,那么元家就算有再多人不满这个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元文石啊。”江嘤嘤轻轻叹息一声,“人不错,就是站错了队。” 他平生并未沾染那些世家子弟的陋习,待下也不错,若说真有什么罪,也只有结党营私这一条。其实也并不能说结党营私,他做的那些事情也仅仅是为了太子能够稳固住储君之位罢了,避免让权力落入二殿下手中。 皇权争夺的牺牲品,固然是有些可惜,但是他自己踏入这其中,最后付出了代价也并不能怪得了谁。 *** 元文石的死讯果然没能瞒住太久,就在江嘤嘤让人收拾东西,带着仆婢们去庄园小住踏青的时候,太子便拿到了那封血书。 当时审问的人大部分都是李燃的人,虽然有部分是中立不站队的,但是也不敢贸然多嘴给自己惹事,毕竟元文石死了,也有他们看管不力之罪。 在李恒收到血书之前刚去了宫中,请示陛下,北境之地节度使已经数月未曾有动静了,按照往日来说前几月是冬月,天气寒凉,那些蛮族最是不安分的时候,但是上奏奏章却一片祥和,恐有生变,想要等将元家之事了结后去凉城北境查探一番。 凉城是什么地方,临近边关,那可是流放的苦寒之地。地势偏僻不说,还经常有动乱,堂堂储君去那样的地方,若是被人挟持,丢的是整个朝堂上下的颜面。 皇帝被他气得不轻,让他回去好好反省一番,这样的事情用得着他亲自去吗。 李恒本来是想派身边亲信过去的,本来以他储君的身份,让亲信带着书信去找当地长官寻一寻人便是。却未曾想到查了当地几个官员才发现,凉城地处北境,和当时梁晏至所在的西北之地相隔太近。 当年父皇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讳除掉梁晏至是有因由的,梁晏至在当地已经如同神明一般存在,家家户户不知陛下,只知梁将军。 而凉城亦是受梁晏至庇护,当地官员乃至城中将领能在那样偏僻的地方为官,都是些出生寒门或者在家族中不得势的,那样贫寒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油水,多数人当时候对梁晏至都是很信服的。 郑阿芙说,当年他们还记恨梁将军之事,所以对被流放过去的郑家人也是极尽的苛待。若当真有庶弟的下落,只怕庶弟就危险了。 李恒才想亲自去一趟,查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节度使这几个月上的奏章也确实是有些问题,况且当初李燃能去得,他自然也能去得。 等从承德殿出来,李恒还在想要如何去和陛下说此事,不管如何若当地官员都当真对君主心有不满,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然而刚到东宫便见苏泰神色有变,匆匆向自己走来,将血书奉上了。 李恒展开血书,整个人脸色一变。唇色肉眼可见的泛起白来,指尖一瞬捏的极紧,脏污的白不粗劣不堪,上面的血字带着血腥的气息,触目惊心。 “这是何时之事了!” “回殿下,据送书信之人所言,已有三日有余。” 元文石已经死了三日了,竟然无人上报,李燃当真丧心病狂! 李恒勉强深吸一口气,叮嘱苏泰:“莫要让太子妃知晓此事。” 雅容身子虚,一直惦记着此事,若是知晓元文石已死,一时间怕是会撑不住。 苏泰连忙应是,但是又苦着脸深深叹息一声道:“此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这样大的事情,元家到时候便就算不闹,也要出丧。这宫里这样多的人,人多口杂,便是瞒着一时,太子妃也不可能一直都不知道的。 “孤知道。”李恒沉声,“能瞒多久瞒多久。” 他手上捏紧了那有些破烂不堪的血书当即转过身去,就重新往承德殿的方向而去。 此事李燃当真大胆,父皇若是知晓,必然不能不管的。 然而此刻承德点中,却是寂静得很。 漆红的廊柱边垂下浅黄色曳地纱幔,九龙戏珠香炉里龙涎香香气清幽冷清。 敞开的芙蓉雕花窗前,皇帝凝望着窗外繁花锦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语气平缓:“伤还没有好,太医未曾与你说要好好修养?” 听着只是平常关心的话,然而若当真理解为关心,怕是也离死期不远了。 可李燃纵然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要当成关心。李燃着着一身暗金色麒麟袍,立在阶下,身姿笔直挺拔,很难看出身上还带着伤,他语气恭顺:“儿臣多谢父皇关心,只是之前围猎之后,太子便惦记与儿臣切磋之事,儿臣当日便答应他得了闲暇便赴约,却不想一直未能得空。到不想如今受了伤,反倒是得了空。” 空气一时寂静,陛下不语。 意思很是分明,这样的鬼话,便是糊弄傻子也行不通的。 李燃一顿,顿时一撩衣摆跪下请罪,背脊挺直,神色晦暗的模样:“方才所说皆是托词,知晓瞒不过父皇,儿臣那日突然前去,实在是事出有因。” “说。” “儿臣不敢说,但如今却不得不说,只是因为那日刺客……”他语气微顿,“儿臣只是想和太子交手试一试太子可是那人罢了。” 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看他,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便是试探谁,也不该试探太子!” 李恒体弱,便是行刺也不该是他来。 “儿臣并非此意,原本也是想看看太子身侧可有心怀不轨之人,是儿臣多心了,遇刺之事应当与太子并无关系,请父皇恕儿臣猜忌之罪。”李燃默然了一瞬,语气有些黯然道。 即便当真是太子行刺,他并无罪证,即便是有,父皇也不会处置李恒。但若是以退为进,便让父皇少了问罪他的理由。 皇帝没想到他还能主动为李恒说话,神色顿时一缓:“罢了,起来吧。” “儿臣不敢,还有一事要报与父皇。”李燃语气愧疚伤心,“因儿臣疏忽,三日前元文石突然病死在狱中,当日整个刑部上下将城中最好的大夫都找来了,却还是无济于事。” “这样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 “是为了查清当初铁器一事,害怕打草惊蛇。” 真相并不重要,父皇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罢了,他要确保的是,元家无恙。 第115章 第 115 章 这么多年中, 父皇一直忌惮打压着杨家,李燃看得清楚,若不是为了打压杨家, 父皇不会再扶起一个元家。 当真是可悲的很, 要想打压一个世家,只能先扶起另外一个世家来。当时皇权微末,朝堂之中能站在高位的,都是世家子弟。 杨家势力太盛,若是想在短时间内扶持寒门子弟与之抗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陛下选择了元家, 这个曾被杨家一力压制的小世家。 然而有一事,李燃却是始终想不明白, 这么多年以来,外祖杨源正并不铁桶一样, 也有时候会露出缺口, 父皇有好些个机会可以彻底铲除杨家, 但是他却迟疑了, 未曾动手。 就是因为这些迟疑让曾经年纪尚幼的李燃觉得, 是不是还并未到那一步, 也许有后退的余地呢。 但是事实证明,有这样的想法是有多么愚蠢。 从来就没有什么后退的余地, 未曾动手,许是有旁的原因在其中牵制着,让他不能动手。 父皇一直在教导太子,不能给世家放权, 权力应当集中在皇帝手中, 才能长治久安。世家掌权, 只会出现混乱。 铲除杨家,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李燃不似江嘤嘤看过剧本,并不能确定父皇为了铲除杨家,会暂时容忍野心勃勃的元家。所以他也并不能确定,陛下能想要这样的结果。 但是如今事已至此,他只能赌一把。 “如今事情已经查明,元文石只是无能了一些,管束下人无力。”李燃深深叹息一声,“虽然如此,却罪不至死,只可惜他蒙受了这样的冤屈,到死前也没能洗清。这实在是儿臣的罪过,是儿臣愧对于他。” “好了。”皇帝疲倦的捏了捏眉心,缓声道,“此事查清楚了便好,也算是还了他一个清白,起来吧。” 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谢父皇。” 就在这时候,外间太监恭敬道:“陛下,太子又回来了。” 皇帝被这一波消息冲击的头昏脑胀,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让他进来!” 李燃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神色担忧:“父皇怎么了?可是这些时日未曾休息好。” 皇帝看着他孺慕的样子,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刺了一下,缓缓道:“无碍,老毛病了,你退一下吧,好好养伤要紧。” 李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神色一暗,赶紧见礼。 李燃退开了几步,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神色却是未变。 皇帝也眼尖的看见了,不由微微皱眉:“太子手里拿的是何物?” 李恒神色悲伤,眼圈都红了,将手里的脏步展开:“儿臣方才收到此物,才知文石已去,据闻已有三日有余。” “儿臣想不到这样的缴文,是文石怀着什么样心情写出来的,分明无辜至极,却这样屈打成招,最后枉死狱中。” 李燃却像才知晓的模样,神色微震:“元侍郎竟然还留下了这样的东西,是儿臣疏忽,竟然分毫不知。若是早日知晓,也绝不会让他蒙受冤屈至死。” 李恒看着李燃置身事外的模样,瞧见他甚至流下了鳄鱼的眼泪,不由觉得胸前沉闷又无处可发泄,深缓了一口气,道:“文石怎敢让皇弟知晓血书存在,若是皇弟事先知晓了,怕是我等也见不到了。” “皇兄何出此言,想不到臣弟在皇兄眼中竟是如此残害忠良之辈吗?”李燃神色黯然了一瞬,“没能在元侍郎活着的时候还他一个清白,臣弟比谁都要自责心痛。” 自责,心痛…… 李恒被他这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气笑了,忍不住痛斥道:“皇弟就是这样自责心痛的吗,屈打成招?文石生前是受尽折磨,竟到了要以死自证清白的地步!又是为何去了三日,才被外人所知!” “皇兄慎言,元侍郎尸首被妥善保存,身上绝无重伤处,乃是因疾离去,若有不信,皇兄可与臣弟一同去查看。” “够了。”皇帝按了按额心,抬眸轻飘飘的看了太子一眼,缓声道,“此时朕已知晓,都下去吧。” 李恒还想再说些什么,李燃却先一步道:“父皇连日劳累,儿臣便不打扰了,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这便直接将李恒要说的话直接堵了回去,李恒看着父皇不欲再追究的模样,心知此事到此便了结了,不可能再有别的结果了,一瞬心中沉甸甸的。 “父皇好生修养,儿臣告退。” 等从承德殿出来,外间广阔空旷一片。 李燃头也不回的便往宫门方向大步而去,哪里能瞧得出半分怜悯,曹栾恭敬跟在身后。 李恒将人叫住,他手里还捏着那份元文石临去前写的血书,捏的极紧。父皇只是轻飘飘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再也没有想看一眼的意思。 只那简单的一眼,只怕连这血书上的一个字都未曾看清楚,可是这血书上又何止是几行字呢,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甚至不知道回去之后,要如何向雅容交代。 元文石死了,也终于证实了清白。只是这清白却不是他给找回来的,而且被李燃轻飘飘说出来的。 “太子何意?”李燃转身颔首看他。 李恒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终于道:“真正罪魁祸首,当真只是文石手下的一个小吏。” 李燃却没有回答,抬眸看着他,反问道:“究竟是何人,太子殿下不知道?” 李恒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小吏,便是说这动机缘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方式洗清冤屈,当真算得上是洗清冤屈吗? 再想说什么的时候,李燃已经走远了。 回到东宫的时候,宫人列队在侧,远远的便能瞧见一道熟悉的倩影被宫女扶着匆匆往这边赶来。 只一眼,李恒便觉得不好,雅容定是已经知晓了。一瞬间他定住了脚步,有些不知道是该前近还是后退。 然而元雅容已经走了过来,她腹中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正是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身形倒是更显得消瘦了些。 “殿下,我听说兄长已经……” 元雅容已经知道了,却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听到宫女说殿下回来了,便赶紧过来了。 然而看到李恒的模样,她的心便瞬间一寸寸沉了下去。 “文石清白已被证实,相信他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李恒赶紧上前安抚,接替过宫人的胳膊将她扶住,一边安抚道,“你如今身体虚弱,还是莫要听这些的好。” 元雅容勉强稳住身形,轻轻舒缓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妾身无碍,殿下尽力了,妾身知晓。” 见到雅容丧兄,反而还要这样安慰自己。李恒心中沉痛更甚,文石从前在的时候,就是他身边极为得用的左膀右臂,经常出入东宫,工部也是一直由他看照着,李恒也十分放心。 然而文石却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李恒却不能为他讨回个公道,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汹涌而来,仿佛胸口被人闷闷的锤了一拳一样。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想到了郑阿芙所说的,远在凉城的郑家子弟。 文石已经离开了,李恒不能再让另一个郑家人再因为他离开。 李恒准备先让人着手准备去凉城之事,此事不管父皇同意与否,他都非去不可。 “你们,切记照顾好太子妃。”李恒看了眼搀扶元雅容的宫女,沉声道。 宫女纷纷,恭顺应是。 李恒又叮嘱了两句元雅容好生休息,正要离开前,元雅容却神色微顿,为难的看向李恒:“不知这些日子殿下在做些什么,昨日母后驾临,见殿下不在,面色很是难看。” 元雅容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温婉道:“臣妾不知殿下在做些什么,便与母后说殿下这些时日忙于公务,可是母后却一语道破,说殿下这些日子都在永乐巷中。” 她抬眸,双眸盈盈看向李恒,问:“殿下,可果真却有此事?” 李恒一瞬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唇角绷直,指节微微动了动,半晌终于道:“是为了郑家之事,凉城有些事要处理,孤要离开些日子,雅容要照顾好自己。” 元雅容一顿,微微敛眸,掌心无意识抚过小腹,颔首微笑应是:“好,殿下也要照看好自己。” 李恒松了一口气,等人离开后,转身看向了一直跟随身侧的苏泰,沉声道:“备马。” 第116章 第 116 章 马车銮铃叮当,很快便停在了江府的大门前。 很快应门的小厮恭敬的跑了出来,当即便认出了驾车之人是二殿下府邸上的,赶紧恭敬的道:“还请殿下移步府邸,奴这就去请我家主人出来。” 曹栾刚要请示殿下,就见车帘被殿下抬手掀起,殿下声音清澈低缓:“皇子妃现下可在府上?” 那小厮当即醒悟,殿下是专程来接皇子妃的,只可惜皇子妃今晨一早便去了庄园。他心中有些唏嘘,也不知殿下是如何惹皇子妃不快了,人都跑去了庄子上。 等小厮回去后,曹栾恭敬的问道:“殿下可要去庄园看看?” 李燃透过车帘子看向江家熟悉的大门,又很快收回视线,缓声道:“不必,她也闷了好些天,既然想去散散心,便让她好好散散心吧。” 前些日子是多事之秋,她一直在府上呆着,怕是也烦了,前些日子还说想去外面看看。 正好,他这两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若她还想再住几日,他便可再陪她住几日。 “去周太傅府。” *** 裴建得知太子要离京,赶紧匆匆带着东宫谋臣们跪在延祚宫外求见。 李恒本不欲见人,却又恐裴建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禀告,便只见了他一人。 裴建直言道:“凉城危险,殿下也到节度使态度怪异,若当真有什么乱子怕是不好,。若殿下当真放心不下,不如将此事交于臣处置。” 李恒自然不愿,沉声道:“孤如今身边得用的人中便只有你了,若你有什么事,孤日后如何能安?” “可殿下帐下之人却并非只有臣一人,郑家虽然珍贵,然而对比起殿下安危来说却是不值一提。”裴建心中五味陈杂。 延祚宫之中寂静了一瞬,却在这君臣相争之间,苏泰匆匆进来了,神色慌张道:“殿下,周太傅似乎身子有些不大好,太医都过去了,殿下可要出宫去瞧瞧?” “周太傅怎会出事?”李恒神色当即一变。 苏泰赶紧道:“老奴不知,只听说,似乎是急火攻心。” 李恒当即便顾不得在想着去凉城之事,吩咐苏泰备马,立即出宫。 这一路上李恒的心几乎沉入了谷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跟在周太傅身边。从幼时,周太傅为他启蒙教学,事无巨细,既严格又宽容。后来到了朝堂之上,也是周太傅立排众异,为他争取着所有本该是他的东西,一路上为他保驾护航。 在李恒心里,周太傅不仅仅是一个老师。 等到了周太傅府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午了,太医们齐聚在院中,就连宫中的陛下也被惊动了,拍了身侧的贴身太监请来探望。 房间之中十分朴素,几乎看不到多余的缀饰。青灰色的帐缦被铜权压住,周太傅躺在病床之上,双眸紧闭着,陈太医在身侧诊脉。 李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直站在周太傅床头边身姿挺拔的李燃,李燃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周太傅,不言不语。 屋中太医看见太子过来了,纷纷恭敬行礼。 “怎么回事,太傅怎会突然病倒?”李恒沉声,眸子下意识地看向了正守在一边的阿福,又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李燃,像是带着无限揣测一般。 阿福深深叹了一口气,赶紧道:“老奴不知,太傅许是知道了元家之事,心有悲戚,所以一直间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终于这时候陈太医也把好了脉,微微吐了一口气恭敬的道:“太傅是因为急火攻心,这才突发意外。索性没什么大事,只是周太傅如今年纪大了,不宜再为这些事情操心,若想以后身体好些,还是得静下心来好好调养才成。” 却在这时候,周太傅动了动手 指醒过来了,微微舒了一口气来。 众人忙赶上去关怀。 周太傅视线在周围人脸上环过一圈,最后停留在了李燃和李恒的面容上。 陈太医还在一边缓和声音,安慰道:“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太傅年事已高,从前就操心诸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为政事操劳,为陛下分忧,实在是不容易。” 李恒一听只觉心下愧疚,这么多年来太傅一直在为他操心,本来早已经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却因为放不下他而一直留在朝中。 “无妨,只是这些时日未曾休息好,让诸位担心了。”周太傅缓声道。 陈太医却语重心长的道:“再多的事情都没有太傅身体重要,太傅年轻时候受了伤,本来身子便不太好,若是再如今日这般来几次,只怕就要油尽灯枯了。” 李燃在一旁适时出声:“可有补救之法?” 陈太医沉吟片刻道:“若是换一个地方,身边再无这样嘈杂的声音,每日身处于乡野之间,草木之息之中,或可颐养天年。” 李燃没有犹豫,长舒了一口气道:“只要太傅颐养天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漆黑桃花眸深深的看着太傅,沉声道:“老师刚才望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太傅舒了一口气道:“我已无碍,请诸位回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单独与二殿下说。” 其他人自无有不应的,李恒深深的看了李然一眼,却并未说话,接着转身和人群一道离开了。 整个寝房之中一瞬寂静无比,香炉之中安神香散发着清幽淡雅的香。 “朝堂上的声音到底还是太过嘈杂,这么多年来,老师操劳这样多,确实该好好休息了。”李燃劝慰。 “我是可以离去,只是有些事始终放心不下。”周太傅长舒了一口气,看着他道,“二殿下可能答应我,莫要再与太子有争执。” 他一直想要让李燃收敛锋芒,储君已定,陛下绝无再换太子的可能。李燃这样争夺下去,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李燃看着周太傅,缓和声线道:“老师放心,学生已经知错。从来本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若有一日太子要杀我,我也不会再怪罪太子什么。本来就是学生有错在先,便是太子若是有朝一日要处置,也是应该的。” 李燃如今看上去,就和很多年前一样。对老师有着孺慕之情,不争不抢也不计较,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可是,这都是真的吗? “只是……”李燃微微叹息一声,“太子若是嫉恨于我,想要如何处置于我,李燃都全然接受,只是嘤嘤是无辜的,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只希望太子莫要对嘤嘤出手。” “太子仁德,自然做不出杀兄弑弟的事情。那些罪证我不会带走,也不会销毁,已经着人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有一日,你背叛今日诺言,一定会有人将那些东西交给陛下。”周太傅十分仔细的看着李燃,像是不想错过他每一个表情,他直接用力抓着被衾,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道。 “老师放心,学生自当遵从老师教诲。”李燃语气温和轻缓,看不出有什么不公平不满意之处。他神色也淡淡的,梅雨间只有对太傅的担忧。 周太傅记得,二殿下似乎从小就这样。即便是从前陛下带太子与二殿下有诸多不公之处,但是二殿下却从未计较过。哪怕对太子却有不满之处,却不会和那些世家纨绔一样,冷淡着脸,当众让人难堪。 一切安排妥当,周太傅总算放了些心,又与李燃说了些话,这才让他将太子殿下也叫进来。 李恒进来后便看向了李燃,接着便径直走到了太傅床前,看到太傅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神色这才缓和过来,赶紧道:“老师当成要离京?” 他眼底是有浓厚不舍的,谁都知道岁月不待人,如今要离开京城的话,只怕此生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周太傅披着浅灰色外袍,笔直端然坐在床头前,眸光一如从前慈爱:“太子殿下定要保重,老臣不能在您身边留一辈子,总是要有分别的时候。” 李恒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本来还想着,若是皇孙出生,老师还可以看见他的孩子。 “在走之前还请殿下答应老臣一件事。” 李恒赶紧道:“还请老师直言。” “若非情不得已,还请殿下顾念着兄弟情谊。”周太傅看向李恒,深深的叹息一声。 李恒身形微微一僵,却就在片刻间调整好,抬眸看向了周太傅,应了一声好。 第117章 第 117 章 天朗气清, 湖堤边春雪早已消融,湿润土壤里钻出的浅嫩的嫩芽,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着。 从□□暮年为官, 到如今已经有几十余载。如今陛下恩准周太傅离京, 早早的边有诸多送行的人。 但是周太傅谁也没有见,还是那十分简谱的马车,混入在行云流水的车马中就像寻常人家一样,谁又能想象得到, 这是当朝大儒周慎的马车。 周慎拿到圣旨之后便觉得好多了,又提起了些精气神来。晃晃悠悠的马车驶过京郊,越过历经数百年风霜的城门,周慎终于挑起车帘向外看去。 驾车的老仆仍旧是阿福,一边驾着车, 一边与主子说着话:“主人是在等何人。” 太子亲自送行,已经回去了。但是却不见二殿下,听闻二殿下伤势已愈,陛下调查刺客之事已经全权交给了他, 此刻应该无瑕前来。 事实上,很多事情周慎不记得了, 阿福倒是记得清楚。 当年二位殿下都半大的稚儿,太子虽看着年长二殿下两岁, 但是因为自小娘胎里带毒,身子一向不太好, 容易生病,一病就是许久, 功课也会落下, 就是会叫人多操心些。 不仅如此, 郑家闹出来那些事,差点害得他储君之位不保。太傅已经习惯跟在身后操心了,为他稳固根基,教他治世之道。 如今太傅这样乍然离开,剩下的事就要太子自己去面对了。 替太子殿下操心了这么多年,太傅也确实该好好修养了,听闻虞城山清水秀,想来以后闲来小酌怡情垂钓江边,也是怡然自在。 周慎放下了车帘,车窗垂下的竹帘顺着外间的阳光,在车壁间洒下摇晃的斑驳。对于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周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声音有些停顿:“你可觉得,二殿下有何不对?” 阿福道:“主人何出此言,二殿下待主人从来尊重,总会有不妥?” “你不知道他。”周慎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怕他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啊。” *** 杨府清冷肃穆,路边婢女低着头打扫着。小园外格外寂静,有府兵来回巡逻着,严密的连个鸟也飞不进去。 花梨木桌边摆放震翅欲飞的仙鹤香炉,雕窗户大开着,清凉的风拂起浅绿的纱幔。 山水屏风后背对而立一道颀长人影,暗金色麒麟长袍,修长的指节用银针随意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片。 在他身侧还跪着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老男人,脸上挂着殷切讨好的笑,将手里的东西呈给了一旁伺候的侍从。 “所有东西都在这了,应当不会有漏下的,还请殿下查看。” 他原是太傅府的管事,太傅离开之后,便将那些信笺交给了他,将他留在了京中。 侍从从他手中取走那一叠厚厚的信件,却是径自交给了坐在一旁的杨源正。 杨源正瞧都没瞧跪在旁边的那人,接过那叠东西,皱着眉头一个个拆开,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还好拦下来了,如若不然,他们这些年这步步为营的筹谋,就直接功亏一篑了。 李燃将手中的银针随意的搁在一边,也并未理会杨源正说什么,只是随意的道:“这香倒是不错,若雪无暇,香浓远溢,这样的成色应当是云州特供的那一批。” “殿下说笑了,如今要紧的是早日查出潜伏在殿下身侧的细作才是,这样的东西一般人又怎能拿得到,还能送到周太傅手中。”杨源正皱眉,又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中年男人,这次语气稍缓了一些,“也幸好殿下出手迅速,在周太傅离京后就将东西找了回来,否则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人。” 一边说着,杨源正让二殿下好好瞧瞧这信笺 ,看看可能是何人所为,说不得,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 李燃拿了火折子,在杨源正瞪眼惊呼中直接将信笺尽数点着了,一边淡然道:“嘤嘤说过,有些东西能销毁就不能拖着。” 什么叫能销毁就不能拖着,就这样直接烧了,上哪去找细作去。 还嘤嘤说,嘤嘤说,他就这般听话?! 杨源正一瞬间梗住,有些想将铜盆中的信笺抢救出来,拍了手顿了顿到底还是收了回来,有些干枯的指节蜷缩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什么道理?东西就在你手里,难不成还能被人抢去不成!” 李燃一点点瞧着那叠东西被尽数销毁,确保一点渣都不剩了之后,这才挥手让那中年男人退下。 声音浅淡:“有些事情,确实说不定。” 那中年男人忙不跌退下了,杨源正看了重新关上的门一眼,眉心微微皱了皱:“今日周太傅离京,殿下知晓?” 从前杨源正便知道,这个皇子虽然有他杨家的血脉,但是看待他这个外祖,却并不如一个启蒙太傅来得重。有人道二殿下心机深沉,那些都是在做戏,但是杨源正最是清楚,若站在周慎位置上的是别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但是如今周太傅离京,他竟然看都没去看望,杨源正知道到底是因为这些已经被烧毁的信笺妨碍了从前的情分,但是即便如此,便是做戏也要做个全套,不然要叫人如何看待他。 况且情分消磨殆尽不是更好,周太傅如今是万万也不该活着的,纵然这些罪证已经被销毁,但是周太傅确实知情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还是回了京,要力挺太子,并且将昔日二殿下种种罪过翻出来,届时二殿下要如何自处? 李燃蹙眉看了他一眼:“自然知晓。” “那殿下就这样放他离开了?”杨源正恨铁不成钢。 李燃掀眼看他:“ 依照外祖何意?” 杨源正的意思却是向来明显,外间传来了些动静,接着又归于平息。 他皱眉看向李燃,却见李燃平心静气,在主座的坐在塌上,修长指节拿起茶盏却不急着品,微微磨搓把玩着: “若是他出事,太傅必定知晓。不过是多等些时日,外祖难道不知欲速则不达,怎的这般急?” “等,那殿下岂知,他拿了银子后不会转身就去投靠太子?”杨源正忍不住一挥袖走上前去,想看看李燃到底在想什么。 “他当然会去投靠太子。” 李燃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周庞贪婪胆小谨慎又怕死,这也是太傅将东西交给他的原因。若非情不得已,周庞为了自保,绝不会拿出这样一份东西。 但是谁让李燃提前将人找出来了呢,周庞为了自保又想多得些钱财,便为了些银子便将东西交了出来。但是,他这样的人若说就这样不设防,定然是假的。 想一想,一个怕死的人曾经将当朝皇子的把柄捏在手中,又知道了这样多的事情,他又岂能心怀侥幸,觉得会被放过? 正好可以拿了银钱,在转身向太子投诚,寻求庇护。 诸如此类的事情根本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李燃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心都会像李恒靠拢。 既然如此,手段还是要强硬一些的好。 杨源正皱了眉,还在思量着他话中的意思,就在这时候院子外又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几个仆从拦着惊慌失措想要擅闯进来的周庞。 “让他进来。”杨源正挥了挥手。 周庞整个人都有些惊魂未定,害怕的爬进来跪倒在毯子上,视线从皱着眉站在一边的杨源正身上转过,又看向一边塌上端坐着淡然端着杯盏抿着茶的二殿下,然后一个哆嗦疯狂扣首:“二殿下恕罪!是小人鬼迷心窍,求二殿 下放过小□□儿老母!” 杨源正当即明了,冷笑一声:“殿下岂会不知道那些东西有多少,你竟敢私藏!还不速速交出来!” 孰料周庞一天更为惶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李燃将白瓷茶盏搁在桌子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然看向他:“你将东西交给谁了?” 周庞心中悔恨万分,筹码不在手上,自己就是任人宰割的蚂蚁。 他慌忙叩首,祈求为自己家人谋个活路:“还望二殿下答应,小人说了之后,饶小人家人一命。” 纵然知晓,若是李燃出尔反尔他也无可奈何,但是总是要有个祈盼。 李燃平心静气:“说吧。” “东西在,永安巷,郑家女郎手里。” 郑阿芙,那无异于是将东西直接交给了太子。 可这对周庞又有何好处? 察觉到周围森寒阴冷的气压,周庞哆嗦着闭眼道:“从前太子在太傅身边之时,对小人多有关照,还曾搭救过小人性命。” 所以今日来的时候,周庞担心二殿下会另外派人去他家中搜查看,就直接先一步将东西通过妻子之手交给了永安巷的郑阿芙。 这样即便是等到二殿下反应过来,也该来不及了,到时候陛下问罪,太子储君之位稳固,他便也彻底安全了。 太子又是太子! 杨源正不知道这些人是中了什么邪了,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李燃面容冷肃,已经先一步起身匆匆向外而去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雨过空气明媚,山路草木之间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这西山北面有一处猎场,京中权贵子弟年轻郎君常会来此射猎。而在南面又是一片山清水秀,山腰间有一处道观,传闻许姻缘之类,很是灵验,再往下山脚之下是一处处园林,供贵客们歇脚。 那道观之中姻缘灵不灵验要另说,只是若有心求姻缘者总会来此走一遭,说不得就碰见前来踏青的小娘子或者射猎的少年郎。 这样的人一多,此地也就热闹了起来。不管是山上山下,各处都不缺少好玩的。 若是按照原剧情走,江嘤嘤也在京中待不了多少时日了,这些时日正好将这京中有趣的地儿走一走。 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十分的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扶姞跪坐在一旁给主子们煮着茶,一旁青莲小香炉中檀香悠悠。 江嘤嘤素手挑开纱帘,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青绿,微风拂过面颊,温柔的亲吻着她的眼睫,让人不由惬意的闭起眼。 江温檀坐在一侧,靠着车壁,僵硬着挺直了背脊。母亲不在,她也不知道怎么今早江嘤嘤素手一抬,指向她,要她陪同出来踏青,她怎么就拒绝不了,懵懵的就跟来了。 她与江嘤嘤之间,哪有那样好的关系,还携手一道踏青,若往前一年,她定会觉得能做这样的梦自己定是疯了。 看到江嘤嘤懒散的靠在那里,惬意的瞧着窗外的景色,她终于忍不住了问:“阿姊已经在外待了这些天,怎么也不急着回去?” 二殿下也不管一管,哪家成了婚的娘子,能像她这般连家也不回。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母亲一直警告让她少管江嘤嘤的事儿。有些话连她爹爹都不敢多嘴,她又岂能说得上话,没得惹了这祖宗不高兴。 江嘤嘤看着江温檀谨慎的样子,仿佛还在真心实意着担心眼前之事,不由悠悠道:“妹妹这么着急让我回去,是不想看见我?” 江温檀心说你还有自知之明,面上倒是忍气吞声,僵硬微笑:“并无此意。” 马车在一处林苑前停下,车夫恭敬的请皇子妃下马车。这里原本都是客栈之流,江嘤嘤不想瞧见旁人,便直接将这里清场了,如今里面都是李燃手下的府兵侍卫。 江嘤嘤挑了一处靠山傍水,景色不错的院子,便去房间里歇下了。 小阁楼里暖香袅袅,地上铺着上好的绒毯。花梨木小几上,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珊瑚树。 乘车一上午,江嘤嘤也有些乏了,随意的推开窗向远处望去,耀眼的青绿色映入眼帘,层层院落阁楼堆砌,景色好看的让人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按了按有些抽痛的额头,微微皱了皱鼻子,有些陌生的记忆跃入脑中,是书里的剧情。 书里自有一套轨迹,若无其他因素介入,所有的人本该都朝着那个轨迹走去。 在原书中,皇子妃江氏似乎也来过此地,想一想也是正常的。既然在京城脚下有这样一个好景色的地方,书里的那个皇子妃会来此也无甚奇怪的。 只是,书里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反派女配镜头,也就是说此地本该还有什么关于江嘤嘤的事情发生。 能是什么事情? 江嘤嘤蹙眉思考分析了一遍,也未有所得。 就在这时候,扶姞进来奉茶,看到皇子妃现在窗前悠闲远望,想到皇子妃怕是还在与殿下置气,想想前几日皇子妃所为,扶姞心里都要捏一把汗,于是试探的道:“皇子妃也好些时日未曾进宫了,也不知贵妃娘娘如今身子可好,算算日子娘娘也该解禁了,想来也是想见皇子妃的。” 有什么话大可以与贵妃娘娘告状就是,左右贵妃娘娘也是站在皇子妃这边的,何必与殿下置气呢。 宁贵妃,江嘤嘤想起了些什么,猛然转过身看到在旁斟茶的扶姞,书里宁贵妃身体每况愈下,很快就不行了,这才导致了杨家被皇帝毫无顾忌的铲除,接着李燃离京。 “规则”这样不遗余力的修正剧情,甚至不惜安插原本不存在的剧情让周太傅拿到原本他不该拿到的东西,也要致李燃于死地。那么为了修复剧情,想要让宁贵妃按照原来的轨迹悄无声息的死去,又是何其的容易。 原本江嘤嘤在知晓“规则”所做出的修改后,便已经决定不插手了,若是李燃能阻止“规则”的那些小把戏更好,若是不能阻止便直接顺水推舟,按照原剧情提前离京造反便是。 江嘤嘤知道哪些人扰乱军心,向李恒投诚,直接先一步将人除掉便是,大事未必不能成。 可是如今事关宁贵妃,江嘤嘤当即眸色微沉,想要直接进宫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如今已经是下午了,回府都还要好几个时辰,今日进宫显然是不可能了。 “去告诉温檀妹妹,明日我便回府,她若乐意在此地歇几日,或是也想回府,便随她去吧。” 扶姞还以为皇子妃终于开窍了,心下舒了一口气赶紧告退。 江嘤嘤无暇想其他的了,杂乱的剧情纷纷涌入脑中,让人脑子有些昏胀,忍不住抚了抚额角。青芜赶紧前来侍奉,一边带着侍女们整理着床铺,一边殷切的问道:“皇子妃舟车劳顿不如休憩片刻?” 香炉中的暖香徐徐抚慰着神经,江嘤嘤在软塌边靠下,便有最擅长此道的侍女前来给皇子妃按肩捏头。 永安巷深处寂静幽辟,少有人往来,然而此刻一辆看着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马车却停在了一户宅院前。 李恒身着一袭常服,站在院落中,看着神色慌张的女子,强忍着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又有何事?” 任谁几次三番被一各种理由请到这来,也会心中不爽。李恒今日本不想来的,往日郑阿芙也是说有重要之事,但是实际上所说之事直接写信便能交代清楚,她偏要等人来了才能说,等他来了之后,说完了事情又做出一副恋慕的姿态来。 今日李恒见那信件上竟然还多加了一条,说是事关二殿下,李恒见她越说越离谱,终究还是耐着性子过来了,准备等她再说出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后,再警告一番,免得她次次如此。 郑阿芙怀里揣着那叠烫手的信笺,心下有些慌乱,勉强才稳住了心神。上次劫持她的那些人给她下了毒,威胁她办事,并且明显是要对太子不利,郑阿芙拿到信笺的时候心中犹豫了一番。 若是这些东西被上次劫持她的那伙人发现,定然不是要将这些东西销毁,就是要将这些东西交给二殿下。 她还是想看着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的,这样他日后就算是做个皇妃,也比如今这般落魄的好。 只要将这些东西交给太子,太子便可借机除去二殿下,储君地位自然稳固。若是论功行赏,她自然可以借机提一些要求,东宫女人那样多,也不多她一个。 至于体内的毒,等将太子骗出京去,那些人不知道这些信笺的事情,自然会将解药给他,左右两头都不会耽误。 反正太子及人自有天相,便是那些人想要刺杀,也不是那样好刺杀的。 郑阿芙一边匆匆拿出东西来,一边对李恒惊慌失措哽咽道:“这是今日有人送过来的,阿芙知道这些东西对殿下来说是重中之重,便一刻也不敢耽搁。” 李恒结果那叠东西匆匆的拆了开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心,面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震鄂之色。 郑阿芙觑着李恒神色,赶紧哭诉道:“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知道这些东西在阿芙这里,阿芙献上这些不求别的,只求殿下庇佑阿芙。” 宫 外已经不安全了,若是要庇护于她,自然是要接她去宫中的。而她立下这样大的功,若是要进宫,自然不能以宫女的身份。 李恒注意都在这些信件上,压根就没听清耳畔的郑阿芙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他眉心越拧越深,用力的攥住手里的信笺,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这些东西属实,李燃便是万死也不为过。 郑阿芙见说了半天李恒也未有反应,忍不住喉间一哽,赶紧挤出了几点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恒腿边:“殿下莫看了,快些走吧,送信的人说二殿下若是反应过来,定要带人过来阻拦的。” 李恒将信都收好,看了郑阿芙一眼,知道她的意思,沉声道:“裴建乃孤亲信,永安巷既然已经不安稳,这些时日你便去裴府小住些时日。” 见郑阿芙蓉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恒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了,想来再过不了几日,便能安稳了,你也不必东躲西藏了。” 李燃一旦获罪,皇帝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迅速除去杨家,树倒胡孙散。李恒再将其手下余孽尽数铲除,想来获得这份安稳,也用不了多久。 郑阿芙见他完全没有感恩之意,忍不住有些维持不住表情。 第119章 第 119 章 然而李恒刚要离开院子外便传来了打斗声,兵戈抢攘,还有呼喊声。 众人脸色一变,侍卫赶紧道:“来的人太多了,巡城卫未怕是来不及赶来,我等掩护殿下速速离开。” 而这边郑阿芙听到院外一个熟悉浑厚的嗓音,顿时神色微变,当即明白来的不是二皇子的人,而是上次劫持自己的人。 可是那些人即便知道太子经常来此处,也从不敢在这里动手,一定要拐弯抹角将人弄出京城去,今日怎会突然就带来了这么多人。 郑阿芙想到了方才交给李恒的那些信笺,难道是那些人也知道了那些信笺的存在,若是他们知道那些东西已经被她交给了太子,会不会干脆不给她解药了。 想到这个,郑阿芙便觉得心头一凉。 其实被胁迫的这些日子郑阿芙也发现了,那些人虽有着亡命之徒的作风,且身份不明,但是行事间竟然颇为正派,和那些□□掳掠之徒大为不同。为首的那个人年纪不大,但是凡他所令,跟着他的人绝不会质疑,绝对的信服,这样的做派竟然颇有些像军中的做派。 郑阿芙不敢再去猜那些人是谁,旁边有侍卫护送着她,让她暂且去别处避一避,只道那些人是冲着太子来的,不会为难她。 来不及多想,郑阿芙跟着那侍卫匆匆离开前,就瞧见有一道彪悍的身影已经先一步将大门踹开了,接着刀光剑影皆映入眼帘。一枚带着寒意的箭矢带着雷霆之势猛然而来,险险擦过她身侧的侍卫就这样扎进旁边高大的槐树上,尖锐的箭头几乎将树劈开一个口子。 耳边是震破膜鼓的喊声:“快走,掩护殿下!” 李恒没想到李燃的速度竟这样迅速,还能调动这样大的阵仗,竟然全然没想过,这是在城中,巡城的兵卫若是赶来,那他便是谋反的罪名。 实在想不通,李恒便只好将其归结于,李燃已经走投无路只能不择其法,毕竟若是这些东西被送到父皇手里,李燃罪责亦同谋反,倒不如最后一博。 心中震慑,侍卫已经将马牵过来了,李恒赶紧翻身上马,便快马加鞭急速从后院离开。 身后是乱糟糟的混战,刀戟身混杂着血腥味。 有人注意到了策马逃离的身影,大喊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尽数吸引过去。东宫的侍卫赶紧防守,然而他们到底只是在京中好吃好喝养大的禁军,比不得对面是军中出来的亡命之徒,不多时便溃败下来。 人群中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踩在了同伴的肩胛上,手里长弓迅速对准了马背上的人影。下一刻,箭离弦出就要扎入那道身影肩胛的一瞬间,只见那马儿突然向另一边倾斜了一下,箭矢便直直的擦过了李恒的肩胛。 李恒身子倾斜了一下,差点摔下马去,方才那箭矢虽未精准射中他,然而箭头却直接撕开了他肩胛的皮肉,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握不稳手里的缰绳,坠下马去。 但是他知道此刻若是坠马,便只有一死,强忍着撑住了。左臂上血流如注,将半边衣襟染红了。 很快马便载着他到了街道上,方才那一番动静并不小,李恒出来后却并未见到什么巡城卫,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看到这样带血的人策马出来,皆是惊恐避让。 李恒不敢耽搁,匆匆撕下布条将左臂上的伤口绑住,宫中离得远,此刻过去怕是来不及,便调转马头策马往元府的方向而去。 * 杨源正只道东西既然在一个弱女子手里,直接派几个人去将人挟持过来便是,威逼利诱一番不怕她不肯将东西交出来。 他跟在李燃身后出来,就瞧见李燃竟径自将调遣令牌交给了乌暨,沉声吩咐了几句,竟然是要调动巡城卫内应,以及衙军兵力。 杨源正听 了个分明,顿时眉心都皱了起来:“周庞今早才将东西交出去,太子今日送行太傅还要去军中述职,怎么可能这么快拿到东西。” 即便是按照太子已经拿到东西来算,难道要青天白日在城中光明正大的行刺,再逼宫造反吗? 李燃疾步走过院落,听到杨源正此言,停顿步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可能这样快拿到东西?” 对于李恒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可能。 杨源正眉心一凝,就见乌暨已经拿过东西领命而去了。 李燃并未干等着,换了身便利的骑装。侍从恭敬将马牵来,杨源正见李燃这样严阵以待,便知道此事应该不能轻易善了了,当即点了几个得力干将跟着,以供二殿下差遣。 > 杨源正心知,若是太子当真已经拿到了东西,那便万万不能让他活过今日。如今几乎是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从前他们几次三番想要行刺太子,多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都不能成,如今这般状况自然是险上加险。 李燃翻身上马并未急着走,看了身侧武炎一眼,武炎看见殿下眸底的沉郁之色,心知殿下必有嘱咐,攥紧马缰绷紧神□□听吩咐,就听殿下声音低沉轻缓:“嘤嘤前些日子说城南的那几个糕点铺子味道不错,晚些时候,你让人买些送过去。” 武炎背脊一僵,缓缓应是。 殿下知道,若是此事不成,皇子妃听到消息定要担心回府,所以连叫人去安抚都考虑好了。 就在几人欲要走的时候,乌暨匆匆赶回来了,看到殿下赶紧忙不迭禀告道:“太子在永安巷遇刺受了重伤,不是咱们的人所为。巡城卫已经换掉,如今当值的都是咱们的人,现在城中搜寻,太子应该瞧出不对了,不敢轻易现身。而且街上看到的人不少,怕是瞒不住太久。” 李燃拢紧手中缰绳,眼底冷戾杀意一闪而过,沉声道:“瞒不住便尽快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乌暨领命应是。 郁郁葱葱的山峦,风吹过树枝梢头簌簌作响。阁楼廊前垂下青绿丝绦在暮风中微微摇曳,侍女们拿着杆子将风灯一盏盏点亮挂好。 江嘤嘤这一觉睡得头昏脑胀,索性披着披风走到廊下吹着晚风,头顶暖橘色光晕随风轻摇慢曳,将地上的人影拉长又缩短。 婢女都被她遣了出去,空旷的长廊上就站着她一个人,远处天光还未彻底暗下,漂亮的橘红色云霞连绵不绝,但是却照不亮远处郁郁葱葱的林子。 江嘤嘤轻舒了口气,想到方才做的荒唐的梦,她神色都有些扭曲了。 她梦见是书里的场景,李恒从前在不自知的时候助纣为虐,被皇帝当刀,害死了西北守将梁宴至。这么些年看似西北已经被安抚,但是实际上那些从前随梁宴至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岂能就这样看着昔日震慑一方的梁将军就这样枉死呢。 在一日李恒出宫体察民情之时,便被打听消息早已经埋伏多时的梁家军部下刺杀,身负重伤。 江嘤嘤还来不及神清气爽,就见太子受了重伤孤身一人逃到了一处空寂无人的别苑中。这便也罢了,江嘤嘤记忆渐渐清楚,就在太子在别苑中遇见了皇子妃江氏。 而在书里,皇子妃江氏是心仪太子的,所以…… 江嘤嘤觉得脑袋又痛了起来,心知又是那所谓的“规则”在作乱,多日没现身,祂倒是长了些本事,竟然知道要想摆正剧情,首位就是要让她不记得剧情。 而她梦见,皇子妃江氏救了李恒。甚至在李燃赶来后,不动声色的将李恒藏好,言笑晏晏的挽住了李燃的胳膊,两人一道乘车回了府邸。 而李燃…… 他知道李恒就在那里,却心平气和的没有戳破。选择先带着那个江嘤嘤离开,再吩咐人去搜人。 那清 晰画面就深深印在她脑中,她清晰的看见李燃等那个江嘤嘤嫌弃着上了马车后,才走到一边吩咐侍卫去搜人。 那个江嘤嘤和她一样造作的性格,向来不喜欢等人,趴在车窗边拖长音叫他。 李燃心平气和的抬眸应了一声,给那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便陪着那个江嘤嘤一道上了马车,向府邸而去。 而就在这耽搁的时候,李恒已经强忍着伤口的疼,翻墙离开了。 看清楚这些画面,江嘤嘤好不容易平复的神色,忍不住再一次扭曲了起来。 她清楚的知道,这还真是李燃会做出来的事,若是忽略另外一个她帮李恒这个行径,那个她的作风也与她一模一样。 这就是让她极度不适之处了。 看着倒是挺合理的,但是江嘤嘤还是敏感的觉得有哪里不对,从前她也曾梦见过书里的片段,就如在李燃死后,李恒带着圣旨,高高在上的站在另一个自己面前赦免于她。 那个时候,她清晰的能感知到,那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江嘤嘤,抬眸看向李恒时候,眼底分明是清晰的杀意。 身后的门被叩响,扶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候不早了,皇子妃晚间可想吃些什么?” 江嘤嘤按了按额角,声音清晰平淡无波:“没有胃口,今夜不必侍奉了,都退下吧。” 扶姞恭敬应是。 第120章 第 120 章 长廊下的纱幔间垂下的风铃被风刮的叮当作响,远处天边的橘红色薄云就要渐渐消散。 江嘤嘤换了件漂亮的鹅黄珍珠罗裙,随手拿了盏灯就推门离开了。 晚风拂过草木梢头,吹得人清凉又舒适,江嘤嘤脚上穿着漂亮又舒适的南珠绣鞋,就如同散心一般随意向外走去。 “规则”看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只要你按照原剧情走,就算最后李燃死了,你也可以获得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依旧能保留如今的尊荣,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最开始不也是想让他死的吗?” “反派注定是要死的,没有人能改变。既然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想要的,何必要陪他铤而走险?” “好好活着不好吗,若是你执意要寻死路,在剧情结束之后,你便当真只能死在这里。” 悦耳的鸟鸣在远处枝头悠扬婉转,规则波澜不惊的机械声循循善诱着,相较鸟鸣而来就显得聒噪了。 江嘤嘤指尖微微挑过臂弯间的披帛,整理了一下,提着灯照亮着眼前的路。 周围其实并不暗,天光还未消散,周遭楼阁院落处处都有灯火。 “书里的那个皇子妃江氏莫不是就是被你这帮蛊惑的,所以才去救李恒?”江嘤嘤声音中有几分惋惜不解。 “规则”看着江嘤嘤宛如散步一般的四处瞧着,祂清楚的知道,她不是去救人的。这让祂觉得不解又不甘心,祂自诩最了解人,尤其是眼前这个,虚荣又造作,还从来目中无人。 但是如今这样一个人,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甘愿随另外一个人走那条险境,这是“规则”万万也不能相信的。 “你想做什么,你杀不了他。” “你难道不知道和主角作对的下场吗?” 江嘤嘤怎么不知道呢,就如她上一世。 现代那个江家比如今这个江府地位其实要优越不少,只可惜那个父亲和江峙文是如出一辙的德行,再婚后带回来一个特别乖巧的继妹,继妹温柔乖巧,甜美善良,很快就俘获了人心,甚至要分走家中一般产业。 江嘤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总以失败收场,而继妹则是无脑的原谅于她,然后踩着她的头顶获得更多的东西。 到最后江父甚至想让江嘤嘤去联姻,继出的女儿继承家产。而这样离谱的事情,除了江嘤嘤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合理。 而就在江嘤嘤还在琢磨要不要找人联手的时候,继妹和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未婚夫在一起了。而嘤嘤做的那些错事又被翻出来,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都作为补偿给了继妹。 在江嘤嘤想要将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却和继妹一起出了车祸。 直到穿书后,江嘤嘤才发现了世界规则,天道制衡,每一念皆有因果。 在她原本的世界里,继妹是女主,而她是恶毒女配。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女主的,只是老天一开始暂存在江嘤嘤手里的罢了。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不同的,有贫寒有富贵,哪有那么多公平。 而原本属于江嘤嘤的东西,那些本就是上天安排给女主人生路上的惊喜。 不要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曾经属于自己。 比如家中那些产业,或是所谓的父爱。 产业不是江嘤嘤打拼出来的,廉价的父爱本来就是她不要的东西,既然主角想要,拿去其实也无妨。 若是她当初干脆大方些将这些都送给继妹了,继妹也未必能当她做踮脚时,拿到那么多东西。 所以穿越之后她只想远离主角,即便面临困境想要除去反派,她也没想过要抱主角大腿。 但是,现在的境况好像有些不同了。 江嘤嘤走出院子,向西侧那连绵一片的废弃的院落而去,她手中提着的灯轻摇慢晃,散发着暖橘色的光晕。 “啊,应该就是这一片了。” 眼前视线开阔,耸立着高低胖瘦各不相一房舍院落。这里没有灯火,只有郁郁葱葱的丛林灌木,还有几条并不宽敞的小道交错的。 这里应当有些是旧日权贵的私产,许是主家犯了什么事,这一片就被抄了。因为闲置久了,早就没人打理了,便显得格外荒凉。 原本即便是江嘤嘤没有做那个梦,今日她睡了许久,按照往日惯常的做法,也是会想出来散散心的,那么也一定会按照书中剧情遇上受伤的太子。 江嘤嘤猜测,这应当也是“规则”无法避免之事,而“规则”也清楚,若是她见到落难奄奄一息的太子,只有补刀的份,还是下狠手的那种补刀,所以才会先一步想要蛊惑她,让她去保护太子。 果然,江嘤嘤并未寻找多久,推开一处院落的门时,便敏锐地发觉了不对。 这些院落都属于地方府衙,府衙偶尔也会不定时派人过来打扫,等待着此地的买主。而这处院落的门边,竟然蹭上了一抹十分不起眼的红色。 “规则”声音愈发急促:“你杀不死主角的,主角不可能被反派所杀。” “反派必须死,没有人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你既知和主角作对的下场,又何必自寻死路!” “李恒并未做错什么,他是主角,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也从未主动对李燃出手,更不曾为了一己私欲害过谁!你若是对他动手,不是彻底坐实了反派的罪名!” “况且,李恒是太子,你若是杀了他,安能有好下场?到时候你和江家,焉能有活路?” *** 房间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外间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里闲置了太久,屋里只有简单的桌椅,空有个床架子却没有褥子,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李恒直接虚弱又痛苦的坐在了地上,他随身带的一瓶药已经用完了,身上穿的太过单薄。如今又是早春晚间,空气是在太过寒凉了些,失血过多的人本就怕冷,不过是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浑身都僵直麻木了。 外面到处都是李燃的人,他如今只能寄希望撑一撑,等东宫从属幕僚发现不对,再上报给父皇。 左臂上的伤几乎是有些经受不住了,李恒寻到这一处地方本是想找人帮忙的,奈何这一片连绵的院落连一个人影也找不到。 他靠在地上,只觉得被寒冰一寸寸侵袭,也许撑不过今夜便会冻死在这里。 却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李恒眸色顿时微微亮起一瞬,又很快的湮灭,若是普通百姓还好,若是李燃的人找到了这里…… 门很快开了,伴随着吱呀一声,暖橙色的光晕照亮了此间。 李恒没有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双镶嵌着南珠的绣鞋停在了他的眼前,明亮的珠光微微晃动着有些晃眼。 “啊,找到了。”像很轻的一声叹息,声音甚至有些熟悉,她开口微笑,“原来在这里。” 李恒抬首看向她,背脊僵硬:“江嘤嘤。” 江嘤嘤搁下灯,声音几乎是有些温柔:“是我。” “你是来救孤的?”李恒正说着,就瞪大眼睛瞧见江嘤嘤从腰间摸出一把镶嵌着珠宝金灿烂的匕首,十分迅速的向他走来。 “当然不是,太子在想些什么?” 江嘤嘤还在想着“规则”所说的反派不能杀死主角是什么意思,她此刻就站在这里了,李恒受了不轻的伤此刻伤处感染虚弱的紧,根本反抗不了。 锋利的匕首拔鞘而出,在灯烛下闪着明亮的寒光,她并未没有闲心和李恒废话,毕竟她深知反派死于话多。 然而就在她将刀刺过去的那一刻,就被一股力道制止住了,像是有人抵在刀尖将她的匕首往外推,这一刀是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江嘤嘤心下一冷,不相信“规则”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拦住她,她两只手抱着匕首拼命地抵御着那一股力道,然而始终刺不下去。 李恒浑身冷意侵袭,忍不住闭上眼睛,然而等了许久刀尖也没有落下。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那刀尖仍旧悬在他的眼前。 他误以为江嘤嘤下不了手,正在自我挣扎着,忙强撑着道:“过去我有诸多有负于你的地方,是我之过。只是你行刺储君,乃是谋逆大罪,你若想要什么尽可以提便是,只要孤能做到,皆可以许诺与你。” 近在咫尺的刀尖,几乎就抵着他的脖颈,李恒看到江嘤嘤因为太过用力,两只手都在颤抖,心中稍稍定了定。到底只是一介娇弱女儿家,这样弑君杀人之事断然是没那么容易做出来的。 李恒深知自己与江嘤嘤还没有这样不死不休的仇恨,况且她曾经也有那样的心思,如今自己再说出这样一番软话,怎么着也能缓和她的杀意。 然而却不曾想,李恒话音刚落就瞧见江嘤嘤原本凝重的面容顿时阴云密布,带着十分的危险之色,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你说什么?” 第121章 第 121 章 江嘤嘤万万没想到被区区一个“规则”欺负也就罢了, 竟然还能从李恒嘴里听到“是我而有负于你”这样恶心的话来,她浑身抖了抖,几乎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今天这狗东西必须死! 然而手里的匕首确实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规则”制衡管束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 耳畔“规则”见江嘤嘤的刀到底是被挡住了,不由松了口气, 那空洞的声音中也透露出嘲讽的意味:“早些便于你说了,反派无法杀死主角。主角不会死,再过一会儿东宫的人便会寻过来,你既然杀不死他,倒不如后退一步救他, 待到东宫的人赶来也会感激于你。” 江嘤嘤知道“规则”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放过他,只要主角死了,那所谓的反派必死定律一定会被打破, 这才是唯一一个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 “规则”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发现江嘤嘤根本没在听。如果说直接杀死李恒不行,那积少成多呢,用一点点伤害值, 累积成致命伤。 这个方法有点困难, 江嘤嘤视线将李恒打量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累积下刀能致命的好地方。 半晌, 江嘤嘤捏着匕首柄, 对“规则”蔑笑道:“书里的那个皇子妃江氏真的喜欢李恒, 所以碰到遇难的李恒, 应该是因爱生恨, 得不到就毁掉才对!断然也不可能救李恒, 然后为他人做嫁衣。你捏造的梦境,倒是挺真实,就是有些不合逻辑。” 江嘤嘤微微一笑,在李恒另一个胳膊上划开一刀,在“规则”震愕中,继续慢悠悠的到:“因为恶毒女配,没有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 “规则”没有防备这样的小伤,很快一条血淋淋的血痕出现在了李恒的右胳膊上,李恒想要叫出声。 江嘤嘤却将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诡秘的道:“我夫君就在附近,你是想让他找过来吗?” 无耻,简直无耻! “规则”几乎有些坐不住了,她分明知道这周围只有她和李恒两个人,而再撑过一会儿,东宫的人就会寻过来,她竟然这般恐吓男主! 江嘤嘤划开的伤口并不致命,但是伤处却一直在渗着血,她语气十分惋惜:“既然主角和反派注定只能活一个,那还是你去死吧。” 她语气稀松平常的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并且还十分的有理有据。 “你看你所拥有的东西,是老天一开始就给予你的。可是有的人也想要好好活着啊,可是这些人只能拼命替自己去争取。即便是如此,好像也只能做你的垫脚石一般,永远没有翻身做主的权利。” 李恒听不懂江嘤嘤在说些什么,他只感觉越来越冷,意识逐渐模糊。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江嘤嘤知道这样下去,李恒是死不了的,白白浪费这样一个好机会。 可是怎么办呢?她手里的匕首始终无法在李恒身上落下致命的伤,“规则”始终抵挡着。 但是江嘤嘤发现,在她伤害李恒身体的时候,“规则”虽然也在同样痛恨唾弃,企图说服江嘤嘤回头是岸,然而却没有用那一股力量阻止她。江嘤嘤了然的眯了眯眼,那就说明,这样的力量对于“规则”来说是有限的,所以只能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抵抗致命的伤。 那么只要将祂的力量消耗完,便可以成功的杀死主角。 周围寂静昏暗,只余江嘤嘤脚边的灯还亮着温暖的光晕。 “伤害主角是要付出代价的。” “规则”不断的提醒:“若是你当真杀了主角,后果定然是你承担不起的!” “是吗?” “那我偏要看看到底能有什么样的后果!” 江嘤嘤视线落在那盏灯上,光线有些昏暗,不似上一世最后一眼见到的那样璀璨明亮。 她突然开口:“我上一世的身体,应该已经死了吧。” “规则”不知她怎么说起到这个,但实际上祂只管着这一方世界,对于江嘤嘤来的那个世界一无所知,又怎会知道她是死是活,就连之前说可以将她送回去,也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听到江嘤嘤这般问,“规则”警惕的道:“没有。” 手术室的灯明亮如昼,白的有些晃眼。 穿着正装的男人匆匆走过,医生请他做好心理准备,外间到处都是脚步声,嘈杂得紧。 远处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听着应当是医生:“两个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陶医生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但是也不能同时给两个人做手术。” 病床边,护士一边处理着细碎的伤口,一边低声与站在另一侧的护士的道:“这样重的伤,再拖一会怕是不行了。” 另一个护士附和道:“听说是车开的好好的,突然有一辆失控的大车碾压而来,明明道路都是空的,也不知那辆车是怎么来的。真真是邪门得紧,可惜了这样好看的姑娘。” 外面男人紧张的声音:“先救小的那个,先救小的那个!小的向来身体不好!” 江嘤嘤听了“规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深深叹息一声:“算了,估计不死也残了,要来也没有什么用。” “规则”有一瞬没反应过来,见江嘤嘤还是执意想要李恒死,十分不明白她对李恒到底哪来这样深的憎恨,但是立马又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继续画饼:“如若你愿意回去,自然可以还礼一具完好的身体。” “若是你执意要杀李恒,便只能得到一个属于反派的凄惨下场。” “下场凄不凄惨无所谓。” 江嘤嘤因为反抗的太过用力,两只手掌心都磨出了血痕。 暖色的灯光映照着她漂亮面容上精致的微笑,无端的让人感到一阵寒冷,她十分干脆利落的下刀,“主要是想创造一下历史,反派成功杀死主角的历史!” 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很快马蹄声和混杂的脚步声逼近。 武炎翻身下马来,恭敬的道:“殿下此处院落杂乱,不如由属下与乌暨,兵分两路一同去查探一番。” 李燃将手里的缰绳让给一旁的侍卫,刚要应允,然而却在脚边发现了一颗掉落的珍珠,眼熟的紧。 他略微停顿,便道:“本殿同去。” *** 风刮过窗户呼呼作响,江嘤嘤利落的将匕首从李恒胸前抽了出来,她有些不能确信李恒是不是真死了,又补了几刀。 接着停顿了一下,周围荒凉的紧,江嘤嘤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要如何收场,一边动手在李恒身上翻找了一番,出乎意料的从他衣襟口袋中找出一叠信件来。 挨个拆开看了一遍之后,江嘤嘤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东西全都送到烛火上,眼睁睁看着火苗舔食,将其燃烧殆尽。 这种东西拿到手就应该迅速处理掉,多等一秒都是危险。 确认李恒死了之后,江嘤嘤听着外间的动静。不确定是不是东宫的人,然而不管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江嘤嘤提好灯,停顿了片刻,果断将灯吹灭,接着便推门而出。 脚步声离得稍远,这边院墙十分的多,就算来的人是东宫的人,她也可以借着地势藏匿好身形。 刚到院外,冷风便吹散了环绕在周遭的血腥气息。浓郁暮色笼罩,头顶是一轮淡黄的明月,散发着有些清冷的柔和光辉。 江嘤嘤看了看裙摆上的脏污血迹,眉头都皱了起来,然而听到外间熟悉的说话声,顿时整个眉眼都被点亮了起来。 她提着裙摆赶紧推门而出,果不其然便看到前面为首的策马慢步之人,当即连灯也不要了,丢到了地上,快步跑了过去。 “夫君!” 李燃一瞬就看见了她,忙翻身下马来,向她走近:“嘤嘤!” 江嘤嘤穿的有些单薄,如今夜幕笼罩风,一吹就十分的冷,不由得冷的颤了一下,然后便被李燃拉住了手。 “嘤嘤怎会在这?” 李燃抬眸四下看了一眼,却见周围只有她一个人,不由眉心拧得更深了。掌心柔荑冰凉,李燃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将身上的衣袍给她披好,一边缓声问道:“怎么了,嘤嘤可是瞧见了什么?” 江嘤嘤有些慢吞吞的想起被自己扔在身后院子里已经死了的李恒,终于想起该露出些害怕之色,忙有些惊慌失措的躲进了李燃怀里,一边柔弱无助道:“看见了好多血,好可怕!” 身后武炎几人一瞬露出警惕的神色来,眸光皆投向了江嘤嘤方才出来的地方。 李燃将人整个拢住,视线才来得及落在怀中嘤嘤身上,他方才攥住嘤嘤手时便觉得有些湿凉,像是刚浸泡过冷水一般。这会儿仔细看来,又敏锐地从她露出的一截衣袂处瞧见了一块不合时宜的殷红的颜色。 顿时将人拢在怀中轻轻安抚着,一边缓声轻哄:“好了好了,没事了,这边太阴冷,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江嘤嘤十分乖巧的点头应是,李燃迅速的给武炎使了个眼色,接着便带着江嘤嘤往回走去。 第122章 第 122 章 暮色笼罩之下, 山间寒意弥漫。朦胧昏暗的天际,零星点缀,远处树影在萧瑟风中微微颤动着。可以瞧见远处的灯火朦胧, 而脚下的路却是黑暗充满荆棘的。 武炎几人都被留在了原地,只有李燃带着嘤嘤两人一骑往回走。因为敏锐的察觉到嘤嘤的不对, 李燃连盏灯也没拿, 朦胧黑暗中全靠着零星和马的本能往回赶。 江嘤嘤十指冰凉指尖泛起红色, 她却没在意的攥紧了粗糙的缰绳,因为攥得太过用力勒得掌心有些疼,然后就被一只大掌攥住了手。 李燃将大氅给她裹紧, 眉心深蹙着, 心也更沉了。他本以为江府比家里安稳些,却忘了嘤嘤不是个安稳的, 哪里能在江府待得住,若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由着她去江家。 对于那片废弃的院落里发生了什么,李燃也大抵有了些猜测,他却没开口问。 但是他不问,江嘤嘤却还是要说的。周围寂静无人,没有隔墙有耳, 她也想让李燃开心一次。 她感受着身上的暖意, 眸光落在李燃稳固的小臂上,墨青色玉麒麟暗纹衣袖被束进腕甲中, 为了让她稍缓些,他修长的手牵住缰绳让马儿放缓了速度。 “李燃。”江嘤嘤被他整个人圈住,脑袋被他下颌低着看不见他神色,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扬起唇角, “他终于死了, 你开不开心?” 即便是到了这一步,江嘤嘤还是难以相信自己成功杀了主角,所以她在离开前不仅记得补刀,还反复却认过主角一口气都不剩下了。而到现在为止,所谓的“规则”也没再跳出来半步,就好像在她成功抗衡过“规则”施加的力后,一切的枷锁都消失了。 抗衡“规则”并不容易,虽然祂看上去没什么本事,但到底维持管束着这个世界这么久。在江嘤嘤将刀尖扎入李恒胸膛的时候,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猛烈的力道回赠自己,没入心腑。 接着就是无边的冷意,她瞧见手上脏兮兮的,还有些黏稠,便提着裙子蹲在院子里的水潭边清洗了好久,手都要冻僵了。 不过好在都是值得的,今晚是独属于反派的胜利。 江嘤嘤没有说谁死了,但是李燃又岂会不知她说的是谁,他长睫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接着在她头顶轻嗯了声,轻缓中又带着些复杂。 然后他手腕就被推了推,嘤嘤斟酌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燃视线落在她靠在马腹便露出的一截染色的衣袂边,不动声色给她盖好,语气温和平缓:“他是怎么死的?” 江嘤嘤靠在他肩胛上,抬眸看着头顶宁静的夜空,唇角翘起:“是我做的呀。” 她声音还有那么些雀跃,若是换个人用这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定是渗人的。但是嘤嘤说出来,就是那样的可爱,宛如费尽千帆努力终于从层层的枷锁中挣脱出来,明天看到的终于不再是黑暗和阴霾,天气会清朗。 “若是在你和太子间注定只能活一个,我只希望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沉闷的空气中融进了些别的什么,寂静中只能听见风掠过树梢枝头,马蹄轻踏过积水,石头被踢了一脚,咕噜噜滚进草丛里。 亮光微渺的星空,清冷的有些温柔了。 许久没听到回声,江嘤嘤又推了推他胳膊,闷闷的问:“你怎么不高兴?” 没有得到期待的反应,江嘤嘤是有些失望的。她甚至在想李燃是不是不相信,毕竟斗了这么多年的宿敌一下子就没有了,他也没有亲眼确认过,心有怀疑也是应该的。 他执着这样久,不遗余力想弄死李恒,但是从未成功过。看到李恒死了,应该感到痛快无比,就想书里所说的那样,反派终于得逞大笑出声。 李燃其实说不上高不高兴,早在他心里李恒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如今即便是真的死了,也只有种紧绷的皮筋骤然松懈后的疲惫感。他轻轻舒了口气,下颌抵在嘤嘤柔软的发顶,然后攥住嘤嘤的手:“嘤嘤怕不怕?” “当然怕。”江嘤嘤扁扁嘴,有些心有余悸的拖长音调,“真的怕死了。” 怕反派永远敌不过主角,怕她没办法杀死李恒。怕主角不死定律生效,关键时候再出现个人将李恒救下。 她不知道那段被“规则”篡改过的对剧情的记忆到底真实是怎么样的,李燃会不会及时赶来,也不知道在那样好的机会下,书里的那个皇子妃江氏到底为什么让李恒逃走了。 只是,在所有规矩剧情偏向李恒的情况下,今夜是唯一一个能除掉李恒,该变结局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眼前景色豁然开朗,远处点点灯火连成一片,漂亮的暖橙色的光。楼阁水榭,映照在其间。 扶姞是最先发现不对的,皇子妃下午才睡过,怎么这才刚暮至房间里的灯烛便都熄了。在门外叫了两声无人应答,她便意识到皇子妃定是不在屋里了。 赶紧推门查看,果然屋中只剩下空荡荡一片,原本放在门边的风灯也不见了。 扶姞当即便是一身冷汗,要是皇子妃出什么事,她回去后定是活不成的。赶紧召集贴身伺候皇子妃的侍女,去找人去寻皇子妃。 待到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有人。 站在空旷寂静的院中,冰凉的夜风徐徐吹过,扶姞冷的打了个哆嗦。当即不再犹豫,准备让人去找殿下报信。 春嬷嬷还有些慌张的在原地踱步,不知如何是好,青芜方才去找人也不见了去处。 扶姞正要走呢,就听见院门处传来了动静,马蹄声有节奏的嘚嘚踩过暖石小道,侍卫纷纷见礼。 有应门的侍女赶紧来了院中,在扶姞询问的视线中,激动的有些张口结舌道:“是殿下来了!”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扶姞刚想出去看看,就瞧见沿着碎石小道的那一头的垂花门处亮起影影绰绰的灯火,侍女提着灯拥簇着道人影进来。 李燃身形修长,怀中打横抱着的嘤嘤被他肩上披着的玄色披风笼罩着,看着并不是很分明真切。他大步跨进院落中,看到候着的一群侍女,眉心一顺就簇起了。 这些人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嘤嘤一个人跑出去了,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春嬷嬷被这视线扫过,不由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低头往后退了两步。 江嘤嘤双臂环着李燃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前,困倦的闭着眼,懒得说话。 和“规则”抗衡的那段时间,几乎抽光了她浑身精力,现在松懈下来缓过神只觉得越来越困倦。尤其是现在,李燃身上安稳的很,即便是走得很快,也半点不颠簸。 厢房之中被收拾得温暖妥当,仙鹤立灯亮着温暖的光芒,将房间中笼罩一层暖色。青纱帷幔放下,更添了一只朦胧。 李燃给她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停顿半晌,看着嘤嘤攥着他的衣袖,朝着他的方向侧身闭眼,细密的长睫微微颤了颤,她眉心也深拧着。 “嘤嘤。”李燃停顿,看着她装睡的面容缓声问,“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地恐不安全。你先休憩片刻,我让人收拾东西,就一同回府吧。” 话落音半响没动静,花梨木床边瑞兽铜香炉中暖香袅袅。窗外能听到细碎风声,但是房中却是温暖如春的。 但是太寂静了,嘤嘤紧闭着眸子,眉心微皱着,一点声音也没有。 李燃下意识攥住了嘤嘤的手,却还是一片冰凉,仿佛怎么也暖不热一般。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只当她是太冷了,必须要攥住很久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温度。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当即将她手收进被衾之中,面容微沉径直起了身,大步出了门去。 扶姞候在门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看见殿下立在门边眸光漆沉,心里咯噔一声,就听殿下寒声道:“快去请大夫来。” *** 江嘤嘤恹恹欲睡,意识有些朦胧,但并没有睡过去。她有些懒散的想着,主角死在了反派手里,若是按照规则定律,杀了他的反派也不可能活着。 太子虽然死了,但是其党羽依旧都在,那些人对太子忠心耿耿,是可以用性命报答的程度。还有皇帝,这么多年来,不管太子做错了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更换储君,如今太子骤然没了,他定不可能任由李燃坐享其成。 从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刻,江嘤嘤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哪怕“规则”宛若聒噪的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了那样久,她也不曾改变过心思。 反派嘛,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嘤嘤。”低磁微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额间发丝被温热的指节拨弄,有那么些烦人,江嘤嘤躲了一下,眉心皱的更深了。 李燃轻轻舒了口气,若是他早去一步便可以将嘤嘤早些带回来了,也免得那样的事还要她亲自动手。 第123章 第 123 章 檐下风灯微微摇曳, 暖橘色灯光拉长廊柱映照下的阴影,山中寒气氤氲,院落外的林间浮现着一层朦胧的阴翳。 被衾盖着的地方, 李燃轻轻攥着嘤嘤纤细冰凉的手腕,微微垂眸视线垂落在枕边十分显眼花俏的匕首上。这样纤弱无力的手腕,是怎么拿得稳匕首的, 原本将这匕首给她只是想让她安心些,从来就未想过真的让她用上。 就在这时候, 外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李燃刚掐起眉心, 就听门外传来了武炎凝重的声音:“殿下,不好了!” *** 灰蓝晦暗的暮色只有零星点缀, 带来的侍卫们高举着火把。 武炎领会殿下的意思, 视线一直落在皇子妃出来的地方, 迅速就带着人将这一片的院落都紧紧围住了,从最近了一户搜起。 城里城外他们都搜遍了, 截断了所有李恒可以去的去路。再看方才出现在此处神色惊惶的皇子妃,这里定然是有不对的,李恒必然在此处无疑。 然而当武炎推开院门走进去的时候,提着灯将房间照亮, 只看见隐没在角落的血迹被人刻意用灰尘粗糙的涂抹掩盖。然而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邹临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武炎走近蹲下,蹙眉抬手在血迹上浅浅一抹, 沾染在指尖的血迹上略微暗沉, 应该是才走不久。浮在血迹上的灰尘,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尘灰, 像是有纸张被焚烧后残留下来的灰烬。 “吩咐下去,仔细的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武炎起了身,走到了屋外看着几个留守的侍卫沉声道。 “是!”几个侍卫声音洪亮的应答。 邹临手里提着灯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视线很快落在血迹不远处角落里低落的一滩蜡油处,地上漆黑一块是被燃烧的火光熏出来的。 “那些书信以及夹带的证物应该都被烧掉了。”武炎走过去,轻轻叹息一声道,“当时来人只是报,太子只是左臂被箭矢划伤了,即便是有些严重应该也不至于有那样多的血迹。” 刺杀太子的到底是哪些人,武炎也料不到,这些年不管太子走到哪里,纵然一开始对其有敌意的,到后面都会对其心悦诚服。除了他们的人,朝野之中竟然还有人恨太子入骨吗,竟然在这样的关头不惜这样大的代价去行刺太子。 “你是说,是皇子妃动的手?”邹临蹙眉看着地上的残留的血迹痕迹,这样多的血,应该伤得不轻。从太子伤了左臂躲藏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了,身边既然无任何护卫,若是被刺客找到应该不会或者才是。 所以,只能是皇子妃动的手。虽不知皇子妃是如何知道那些信笺在太子身上的,但是那些东西一定只能是被皇子妃烧毁的。 武炎叹息了一身,对邹临道:“皇子妃那样娇弱的女儿家,年纪又小,为了殿下鼓起勇气去捅那么一刀已经很是不易了,莫怪吓成了那样。” 邹临看着地上不止一处的血迹残骸,沉默了一下,感觉事情应该不是武炎想的那样。皇子妃应当是捅了好几刀,但是却苦于不会杀人,刀刀都没中要害,又害怕没有去确定人到底死了没。 “到底是咱们来晚了一步,不知人是从哪里逃出去的。”武炎四处找着能避开他们视线逃离的地方,除了大门一处地方,窗户小门都是封得死死的,太子就好像是凭空消失的一样。 邹临没有再想那样多,视线一直在地上,一寸寸查看。这里除了角落的地方有一层尘灰,其他地方都是还算干净的。 武炎知道邹临心中生疑,解释道:“此地官衙也常会派人清扫此处,免得这样好的房舍白白在这里腐坏。” 然而邹临却没有听信武炎的说辞,径自在地砖上踩着,地上铺的转已经有很多年的,但是踩上去依旧稳固。然而他依旧存疑,一个受伤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终于,他视线落在一块格格不入的血滴上,然后踩上去重重的晃了晃,看上去严丝合缝的砖块微微晃动。 武炎也瞧见了,用剑将砖块翘了起来,脸色一变:“有暗道,追!” 暗道有梯子,打开后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铺面而来,用火光映照就清晰的瞧见下面有些还算新鲜的斑驳的血迹。 乌暨首当其冲带着人要下去,驺临不放心让乌暨领头,一道下去了。武炎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在各个地方搜索,查看有无其他的暗道。 武炎按照邹临的方式,让人将这一片的搜了个遍,然而除了这处地砖入口就只剩下附近的的一处井窖可以进入暗道。也就是说,在这连绵一片的院落中,只有这样一个院子里有一处地道,而李恒偏偏哪里就躲进了这个院子的这间屋子里,然后还在危急关头逃进了这样一个地道。 很快不止是武炎,所有的侍卫都亦是道了这点。人心动摇了瞬,有人开始道,家祖说过人平生就该多做好事,福泽绵延之人,身上有大福报,所以总是会遇难成祥。 武炎听到了,他走到了那侍卫跟前,定定的看了他半晌。那侍卫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恐惧的就想跪下请罪。 然而武炎却道:“殿下素来待尔等不薄,若是有人心生畏惧,想要走的尽可以离去,殿下会给一笔安置费。只望尔等离去后,莫要做那等背主之事。” 即便太子确实福泽深厚,被天道眷顾又如何,能在二殿下手底下待这样久的,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就背主离开。 “殿下素来稀才,能者居上位,论功行赏。诸位皆有功绩在身,殿下自不可能亏待。” 人心只是动摇了一瞬,又很快被武炎稳固。 地道并不复杂,很快邹临和乌暨就带着人马回来了。 武炎快步上前去,就瞧见邹临神色难看,眉心掐成了川字,看到武炎过来沉声道:“快去通知殿下,地道出口在密林外,里面还有其他人的痕迹。有人将太子身上的伤处理过了,里面还有残留的伤药,应该是有东宫的人接应。” 也就是说,太子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东宫了,现在再让人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殿下做好准备。 *** 穿着灰衣的老大夫长相干瘦,满头银丝,捏着银针的手却是很稳固。 旁边的香炉中燃着一根香,烟云袅袅上升,很快随着门开烟又散了。 李燃静坐在一侧,指节修长,掌心攥着白瓷茶碗,垂眸不动声色。 即便是知道了李恒没死,已经逃回去了,他眼底也波澜无惊。 其实嘤嘤道李恒已死的时候,他只信了三分,从前那么多次精密筹谋,李恒依旧能在危险关头转危为安,又怎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的这么轻易。 灰衣老大夫施好了针,然后斟酌了一下,有些踌躇地对李然道:“夫人像是受了些内伤,可能是从高处摔了下来,加上疲惫脱力,如今只不过是睡着了。不过妨事,施了针喝些药,好好的养上个把月,便没什么大事了。” 从高处摔下来,嘤嘤独自出去的时候并未骑马,平时都是婢女环绕,能有什么机会受伤? 李燃有礼的应了声,没有质疑,让人去备笔墨,让大夫开方子。 等人走后,李燃让扶姞将平素贴身伺候皇子妃的婢女全部传了进来。 直到皇子妃受伤昏睡,婢女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本来皇子妃突然不知去向,她们就直接不好了,却不想皇子妃却又这样突然的被殿下带了回来。 扶姞心中悔恨无比,她就应该在皇子妃想要离府的时候就将其劝住,大不了去贵妃娘娘宫里住一段时间也是极好的,总不会出事。 如今分明带了那样多的人,然而却无一人知道皇子妃有何异常,是在何处受的伤。 李燃看着这些一无所知的婢女,抬手按了按额角,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回府之后,将这些人都换一批。 身后的屏风后的帐缦传来了动静,有人拉长声调叫他:“李燃,你去哪了!” 李燃知晓是嘤嘤醒了,抬手将婢女挥退,吩咐:“收拾好东西,明日回府。” 江嘤嘤将被子裹在身上起了身,赤脚踩在绒毯上,屏风那头烛火明亮,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她打着哈欠,刚在屏风后探出脑袋,视线就被落下的阴影挡住了。 李燃看到她就这样站在地上,抬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将人抱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的放回了床上。 折腾了大半宿,天已经快亮了。李燃看着她休息充足的样子,给她掖好了被子,一边看着她问:“睡好了?” 这一觉,江嘤嘤分明睡得不是很久,然而也已经觉得身上好多了。梦里迷迷糊糊的似乎被人扎了针,然后一股暖流冲向四肢百骇,给原本冰凉的身体带来了暖意,也没有之前那样痛楚难受了。 她也不想在这待了,推了推李燃道现在就想回去。 李燃看了看外间就要亮起来的天色,不语,抬手将被子给嘤嘤盖好。 江嘤嘤见不得他这样又将手抽了出来,抬头漆黑杏眼固执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 李燃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耐声道:“乖,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天亮了咱们就回去。” 李恒回东宫了,首先要做的定然是进宫面见父皇,嘤嘤若是知道李恒没死,定然会害怕的。 江嘤嘤才醒来,自然是睡不着的。她坐正了身子,拧眉细细的看着李燃,神色越来越深奥。 “怎么了?”李燃微顿了顿语气,有一瞬不自在。 江嘤嘤盘腿坐好,被子将整个身体牢牢裹好,她抬眸看着李燃,鼻尖微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说吧,有什么事。” 即便是这坏东西看上去和往日并无任何差别,但是江嘤嘤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李恒死了,他不去处理李恒的事,也不休息,在这里等着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就连自己睡下前好生放在枕边的匕首也不见了。婢女不敢动她的东西,想一想也知道是被谁拿走了。 李燃噎住了一瞬,他还没来得及问嘤嘤,那大夫说的伤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看着嘤嘤敏锐的视线,他知道不可能瞒太久,轻吐了口气便将武炎几人的发现和盘托出。 看着嘤嘤面上的笑容一瞬僵住,他将嘤嘤有些泛凉的手攥住,安抚道:“并非是什么大事,不管太子知不知道是你,也不可能说出去的。便是他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不管如何,我定不会让他将你牵扯进去。” 说到后面,江嘤嘤抬头瞧见他神色微冷了下来,她如扇长睫微掩,其实她并不担心会背负刺杀太子的罪名。 李恒并无证据是她所为,如果她昨晚并没有去,李恒如今大抵也已经拿着信笺去找皇帝了,到时候李燃背上谋逆的罪名,和如今的境况也差不多,她还是会同罪并株,江家也会被连坐。 她赌了一把,只是没成功,但是情况也没有变得更坏。 只是,她离开之前分明已经确认李恒已经死透了,他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李燃指节修长,轻轻勾住嘤嘤的发丝,往耳后整理好,微舒了一口气,道:“嘤嘤放心,有我在不必操心这些事情。” 他要做什么…… 江嘤嘤看着他淡然自若的模样,想到了书里他的选择。看来,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 但是如今规则为了救李恒,已经不知道去哪了。若是再试一次,也许未必还会输给李恒呢? 第124章 第 124 章 天边将浮现一丝鱼肚白,便有车队停在了庄园前。 江温檀昨晚被婢女询问可有瞧见皇子妃,是亲眼见着这一场闹剧,等到知道二皇子带着江嘤嘤一道回来了才放心的睡下。却没料到一早就被外面的动静闹醒,说是皇子妃要回府了,她当然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赶紧收拾了东西就去找江嘤嘤了。 马车如昨日那样铺着厚厚的绒毯,江嘤嘤靠在车壁,素手撑着额角上闭目小憩。江温檀进了马车就笔直端正的坐在了旁侧,眸光忍不住往江嘤嘤面上瞧。 然后下一刻,江嘤嘤就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江温檀忍不住缩瑟了下,然后又挺直了背脊,看向江嘤嘤边斟酌问道:“阿姊昨夜去何处了,怎会和二殿下一同回来?” 江嘤嘤的视线落在她面容上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她和自己现代的那个继妹倒是挺相似的,但是继妹是里里外外都纯美善良,甚至可以无限原谅伤害自己的男主和反派。 眼前的这个,表面善良背地跋扈的,倒是比那个顺眼多了。 江温檀被江嘤嘤这样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身子微微动了动,就听江嘤嘤微微叹息一声,道:“若是能提前婚期,就提前吧。” 面对江温檀不解的视线,江嘤嘤微微阖眼,按照原本的结局,江家每个人下场都是凄惨的,这是原本就属于他们的结局。 江峙文贪婪,从一开始想攀附东宫,到后面被赐婚后趁着二殿下的势头没少在下级官员面前作威作福。 这样一个并不聪明的人,又想掌握权力,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必然是极危险的。在书里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 而江嘤嘤也不能保证,这一次江家不会倾覆。 *** 李燃刚回府邸就被宣召进宫了,在离谱之前,门下谋士几乎全部聚集在了书房外。 武炎神色凝重,带着些隐忍道:“若陛下当真听信……” 此去宫中无疑是危险的,昨日他们在城中调兵以及调换巡城卫之事定然也传入了陛下耳中,虽然那些信件被毁掉了,但是若是太子将这些尽数告知陛下,陛下必然会相信。 到时候,他们就危险了。 乌暨干脆的道:“如若不然,咱们直接离京,随便找一处什么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言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若是此时离京尚且还来得及,其实若是昨夜走,则要更好一些。本来殿下成婚之后,便该封王离京,但是陛下因为忌惮,直接将此事抹了过去,只道“父母在,子不远游”,让殿下留在京中尽孝。 既然如此还不如出逃离京,然后招兵买马,联合杨家带领的左衙军一同反了便是。 就连邹临也觉得,此时离京要更稳妥一些,否则若让殿下孤身进宫。陛下当真要处置殿下,届时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然而李燃却并未听从,这样的方法邹临几人能想得到,他又岂会想不到。 “外祖年迈,若和陛下对峙,即便是由左衙军在手,也绝对坚持不到本殿招兵回来。” 这些年里,若是父皇若当真狠下心来铲除杨家,虽会引得朝野动荡一番,但未必不能成。只是不知是何因由,父皇一直未曾动手。 但是若他当真离京不回,只怕父皇就忍不下去了。届时杨家覆灭,而母亲又在宫中无处可去,日子可想而知。 “诸位放心,本殿不会有事。” 李燃站在阶下身形笔直颀长,整齐穿着墨青的麒麟袍,腰间束着革带,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马夫手中接过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 他看向了身后的武炎,武炎明了殿下意思,微微躬身后退一步恭敬的重重一礼。 若是殿下有事,他们誓死效忠皇子妃。 武炎没看到在殿下离去之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侧门驶出。 * 含露宫一到了春时,各色花儿便开得正好了。寝殿的窗都大开着,透过窗可以瞧见外面的榆叶梅绽放着满树粉红的花瓣,美丽的有些瞩目了。 但是立在窗前的人比那满树的花儿还要好看,向蓉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贵妃娘娘站在窗前,白皙修长的纤指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金剪刀,娴静如流水一般地修剪着窗前花瓶中的花枝。 看到向蓉进来,宁贵妃弯唇笑了一下,道:“前日的雨冲刷过,叫那满树的榆叶梅开了大半,如今才过了这两日,便都开了,瞧着也叫人心情明媚。” 她将这样长的一句话说完,却就忍不住掩唇低低的咳了起来。 向蓉看得心疼,赶紧倒了一盏热茶走了过去,将茶水滴到了娘娘的手中,一边心疼道:“这边风大,奴婢还是将窗关上吧。” 然而却被宁贵妃抬手制止了,宁贵妃咳起来的时候是极难受的,即便面容还想努力维持着温暖的笑,眉心却是机不可查的蹙了起来。 她端着温暖的茶盏,借着这股温热的力量缓和了一下。接着她收敛了笑,有些静默地看着向蓉,道:“开着吧,让我再多看几日。” “呸呸呸,等娘娘病好了,不是想看几日就看几日吗?” 向蓉哪听得了这样的话,赶紧道要再请太医过来瞧瞧。因为之前皇子妃的特意叮嘱,向蓉怕娘娘再将那些药给倒掉,每一次都是亲眼见着娘娘喝完的。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作用,娘娘的身子还是一日差过一日。 宁贵妃看着向蓉焦急的眼神,倒是住了嘴不再说话了,她轻叹了口气。 向蓉如今的年岁也并不算太大,如果她不在了,刚好给他们留些银钱,出宫各自安身立命,应当比留在宫中伺候人要好得多了。 向蓉看着娘娘寂寥的模样,有些心疼的道:“前些日子娘娘禁足宫中,皇子妃不好经常来看您,如今数数日子皇子妃与二殿下已有大半个月未曾来过了。若是不然有皇子妃陪着,您心情也可开阔些。” 她还是有些气不过,娘娘又并未做错什么,就因为那些破祖制规矩,就禁闭娘娘数月。 宁贵妃噗嗤一声笑道:“本宫又不是皇后娘娘,三天两头让嘤嘤过来做什么,她在宫外还要自在一些。” 向蓉想说都这个时候了,娘娘还有心思开玩笑。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间传来宫女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前,宫女欢喜的并报道:“皇子妃进宫求见娘娘!”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瞬间,向蓉心情也开阔了起来,前些日子太医还道娘娘这是郁结在心,不利于休养生体。眼见着娘娘日渐消瘦,她们却毫无法子。如今皇子妃来了,娘娘的心情一定会好上一些。 果然,宁贵妃展颜露出了笑,将手中的金剪刀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温声道:“正说起她呢,便来了,快让嘤嘤进来。” 很快,江嘤嘤便越过领路的宫女,宛若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样飞入,拖长声调娇声唤道:“母妃!” “给母妃请安!” 宁贵妃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然后诧异了一下:“嘤嘤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今日外面的风有些大了?” 说着便催促向蓉快去拿暖炉来,向蓉笑着应下,便出去了。 江嘤嘤心知自己手凉应当是昨日对抗“规则”留下的后遗症,却还是乖乖巧巧的点头抱怨着外面好冷。 宫女们奉上茶和点心,就退去一边了。 宁贵妃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嘤嘤的脑袋,道:“小姑娘爱俏,也得多穿些,冻着了多遭罪。” 江嘤嘤撒娇到没料到今日外面风会这样大,一面悄悄观察起宁贵妃的面色,却看不出什么来,面上涂了些粉看上去倒是有些红润。 她斟酌的问道:“母妃近日身体如何了,可有按时吃药?” 向蓉已经取了暖手炉来,送给了皇子妃,听到这话忍不住便道:“前些日子下了好一阵子雨,娘娘就病倒了,原先的方子还每日按时的喝,却已经不如往日管用了。” 听到向蓉这样冒然开口,宁贵妃蹙了眉,制止道:“莫要胡说,本宫好的紧。不过是有些风寒,咳了一些。” 江嘤嘤听到这话顿时心中微沉,为了避免宁贵妃走上书里的结局,她将宫里贴身伺候宁贵妃的宫女都叮嘱了个遍,不管如何都要有人亲眼看着母妃喝药才是,不然那些补药又要便宜后宫里的那些被养的肥沃的树还有那些被迫长胖的肥猫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向蓉,向蓉心知皇子妃顾虑,赶紧道:“娘娘这么大人了,还怕药苦。若不是前些日子奴婢撞见,娘娘这病还不知道要拖到几时,皇子妃放心吧,如今娘娘每日喝药,奴婢都是看着的。” 即便是没有如书里那般将药都倒掉,还是逃不开这样的结局吗…… 江嘤嘤心情顿沉,抬眸就看见宁贵妃想要让向蓉住口,却因为开口有些急了,又忍不住掩唇咳了起来。 向蓉眼疾手快的赶紧奉上茶来,一边指挥着站在周遭的宫女,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将窗关上,太医之前就说娘娘不能吹冷风。” 这回宁贵妃没有再阻止,掩着唇止住咳嗽后,抬眸看着宫女们将红花绿树,飞鸟鸣涧涧皆关在了外面。 江嘤嘤当即对向蓉道:“还不快去将太医请来!” 第125章 第 125 章 向蓉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端坐在侧喝着热茶的宁贵妃,赶紧应是。然后害怕娘娘制止自己,赶紧就行礼告退了。 宁贵妃放下茶盏, 轻舒了一口气, 抬眸看向坐在身侧担心的给自己顺着气的嘤嘤, 有些无奈的道:“都是些老毛病了,并非什么大事,总是惊动太医做什么?” 江嘤嘤看着宁贵妃这样欣然又从容的接受生死的样子,却是不由觉得喉间像是哽住了什么一般。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极少有在意人生死的时候, 可偏偏她看着宁贵妃, 就是不想让她走上原本要走的路。 宁贵妃瞧见她这副不愿接受的模样, 不由叹息一声将桌上的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一面道:“嘤嘤能来看我,我便已经很高兴了,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江嘤嘤想象不到为什么她可以这样欣然地接受着这样苦的命数,难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活该是要受罪的吗? 纵然桌上的糕点精致漂亮,但是江嘤嘤却是吃不下去了。 很快陈太医提着药箱就来了,按照流程问安请脉后, 神色就变得有些凝重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角落里的青鸾香炉中安神香散开着带着温暖安抚的味道。 江嘤嘤顾不得旁的,抬眸看着陈太医问紧声问道:“母妃身体如何了, 为何吃了那样多的药却还不见好?” 陈太医斟酌了好几番, 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到皇子妃神色已经阴沉下去了, 只好开口委婉道:“娘娘身体是十几年前落下的病根了, 加上本身底子就不好,喝的那些滋养的药,也只能说是从根基上慢慢调养着维系着。若说娘娘如今状况加重了,微臣便给娘娘重新换个重一些的方子。” 宛若枯稿的身体,要浇灌多少补药才能枯树开花,古木逢春。 “有道是七情牵动五脏六腑。”陈太医斟酌着道,“娘娘还需放宽心态,每日安心静养,不哀不怒,这才是比那些补药管用的良方啊。” 这样的说辞,宁贵妃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此刻也是含笑颔首,让宫女记下方子,送送陈太医。 等到陈太医走后,宁贵妃才重新看向江嘤嘤,笑问道:“这回死心了?” 所谓的换个药方,也不过是免得说不过去,再开个差不多的房子交个差罢了,回回都是如此。 “庸医!”江嘤嘤忍不住骂了一声,却见林贵妃噗嗤一笑,丁点不在意的样子。 “好了,母妃已经习惯了,没什么事,你且安心吧。” 精致的桃花面糕又被推到了面前,鲜艳诱人的花瓣上还带着用糖霜做成的晶莹的露珠。 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江嘤嘤抬首就看见宁贵妃温和纵容的笑容。 心平气和,从容恬淡的像一株开得很漂亮的迷迭花。 若是这株迷迭花此生没有拗困于宫中,一定是开的鲜艳夺目自由而灿烂的。 书里宁贵妃的结局,是因为自知命不久矣,这才以命去陷害皇后。 也许即便无法根治宁贵妃的体虚之症,但是若是好好开解开解,让她莫要心怀死志。即便是好生温养着,多活些时日也好。 而此刻寒露宫的宁静祥和并没有影响到宣政殿宛若风暴来临的平静。 太子并未回东宫,而是留在了陛下宫中住下静心休养。 天刚破晓的时候,太子才被送回宫中,等到了宫中之时,几乎是已经死过去了。若非遇刺之后在宫外遇到高人细心包扎整治,怕是已然命绝宫外。 陛下是清晨之后才知晓的消息,知晓后差点气血翻涌,没咯出一口血来。当即就让,人将太子带来勤政殿安顿下来,一边命贴身太监却将东宫守卫都找进宫来,以及派人去调查遇刺之事,一边攥着太子的 手沉声道:“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作乱,是不是还要到勤政殿来行刺!” 宫人们静若寒蝉,不敢言语。 太子伤的太重,一直昏睡不醒。寝殿之中便有七八个太医轮番看守着,不敢懈怠分毫。 护送太子回宫的是东宫麾下的亲卫,将殿下在永安巷遇刺的事原封不动的说出,接着因保护太子不利请陛下降罪。 皇帝问责道:“太子怎会去永安巷?” 太子亲卫犹豫了片刻,加之心中对郑阿芙也有诸多怀疑,便不曾隐瞒分毫,皆如数说了出来。 很快,裴建和郑阿芙就被宣进了宫中。郑阿芙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太子竟然受了这样重的伤。加之陛下竟然知道了,太子是她请出去的,竟然亲自审问。 宣政殿是陛下在朝会过后召见臣子的地方,空旷之极,却又处处显现天子威严。 裴建因得知太子遇刺,昏睡不醒,脚下步子又快又急。在回答陛下所问之时,半点也没有想替郑阿芙遮掩什么,便将太子几番被郑女各种借口请出宫之事说出。 早在很久之前,裴建就对郑阿芙有所不满了。但是因为太子重旧时情谊,对郑阿芙十分偏袒,他即便是心有不满也做不了什么。 郑阿芙跪在阶下,冰凉的玉砖寒意侵入骨髓之中。眼见着陛下因为陪剑所说之言,神色愈发漆黑如水,郑阿芙哆嗦了一下,为了保住性命,便只好将收到信笺之事如数禀告陛下。 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来福顿时掐尖了嗓子:“尔等竟敢攀咬二殿下,可知诬赖皇子可是要罪诛九族的!” 郑阿芙心中忐忑之极,赶紧扣首哽咽道:“罪女不敢欺瞒,若有半句不实,任凭陛下处置!” 皇帝的神色愈发的漆沉凝重,声音嘶哑沉顿:“把二皇子叫进宫来!” 另一边,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有人在永安巷带回来了几只当时刺客用的箭矢。 很快负责查案的人便指认出来,当局露出惶恐之色:“陛下,这是应当是西北军所用的弓箭,这种箭矢绝非是在京中所造!”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二殿下所为,但是监察院中依旧有李燃的人,这种时候发现西北军的箭矢,无疑是喜庆二殿下嫌疑的最好工具! 却又有一督协办案的官员邬少卿赶紧站出来,恭敬的道:“有谁会用这样显眼的东西来行刺,陛下,这背后刺客一定另有其人!” 邬少卿是太子的人,这种时候即便当真凶手是西北军的人,也应当咬死了就是二殿下行刺。毕竟前者除了耍些行刺的小手段,无论如何也威胁不了东宫储君地位。 各种嘈杂的声音,吵得人震耳欲聋。皇帝不由得按住了脑袋,让人都住口。 就在这时太监禀报道:“二殿下求见!” 皇帝披着龙袍,坐在金殿的主位置上,沉声道:“让他滚进来!” 声音中含着无限的冷意。 谁都知道太子是陛下精心培养出来的,既然是自己养出来的东西,那么不管好坏,始终都是最合自己心意的,旁人怎么也伤害不得。 如今出宫一趟竟然遇刺,受了这样重的重伤,无异于有人拿刀架在皇帝脖子上,逼着他换太子。 然而李燃进来后却不慌不乱的见礼,皇帝看着他,视线投向了摆在桌子上的几只箭头:“你可认得这些?” 李燃声音恭顺:“儿臣并不认得,还请父皇解惑。” 皇帝走下台阶来,站到了他的面前,一双漆沉有些锐利的眸子就这样不发一眼的看着李燃。 在这样迫人的气息下,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惶恐的跪下请罪了,然而李燃却是一副坦然的样子,恭顺地问:“不知父皇今日请儿来,可是要问罪何事?” 皇帝看着他,半晌道:“你可知,太子千辛万苦从宫外带回了些什么!” 李燃不动声色。 皇帝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来,摇了摇头,道:“原本还对你有些期望,想不到你竟做出这些事来!” 李燃身形微顿。 “你行刺兄长,当真以为将那些东西烧掉就无人知晓了?也幸好太子对你素有防备,还藏了一部分起来。”皇帝走得更近了些,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似乎想要让李燃看得更清楚些。 李燃抬起头来就瞧见皇帝手中捏着几张熟悉的信纸,不由得指节一僵。 “太子重伤昏迷之际还在顾念着你,为你求情。若你还念着几分与太子之间的兄弟情谊,便将你做的那些事如数供来,若有一处与太子所言对不上,便照着谋逆处置!” 言外之意,若是此时承认,念在父子情谊兄弟情谊的份上,还有几分善了的余地。若是死不认罪,毫无悔过之心,那便只有罪同谋逆了。 到底是依言请罪,或是抵死不认。 第126章 第 126 章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被宣见来的几个官员站列在侧,皆面色微紧。 有几个东宫党羽面上皆露出了愤懑之色,若是太子遇刺重伤一事当真是二殿下所为,又岂能这样轻易的放过? 太子人善顾念手足之情,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从前二殿下做过,多少有愧于太子之事,太子也从未计较过。若当真是太子替二殿下求情,陛下答应二殿下若有悔过便不再追究,也确实可能。 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二殿下到底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总不可能真的要对其喊打喊杀。 本就已经证据确凿了,若按照律法,本该死罪难逃才是。幸而太子仁德,始终念着手足之情。若是还有点心的,趁着这样好的机会低头认罪,受点不重不轻的责罚,此事便也过去了。 无疑这是一个极好的选择,总比抵死不认罪,最后狼当入狱来的要好。 而面对陛下这样紧迫的问罪,李燃神色微顿了顿,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认下之时,李燃却是低低一叹,面上竟是落寞之色:“儿臣自认与皇兄之间手足情谊深厚,却不想皇兄竟然这般百般陷害。儿臣从昨日起便从未见到过皇兄,更不知自己究竟做过何等错事,竟然叫父皇如此震怒!” 此言说的真真切切,几乎难以叫人辨认真假。 “若说当真有罪,昨日有人给儿臣报信,道太子在永安巷遇刺,儿臣甚是担忧,便着人点了些兵位与巡城卫一同找寻太子下落。私自在城中调兵实属不该,儿臣请陛下责罚!”李燃声音低磁清晰,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听上去却是坦荡至极的。 “你既知道太子遇刺,为何不来宫中报信?”皇帝沉声问。 “当时来府邸送信之人,身份不明,儿臣恐其是别有用心之人谎报此事,这才不敢拿此事冒然惊扰父皇。”李燃说着微微叹息,一声竟面露几分难色,“儿臣便先行带人去永安巷求证此事,却不想着人去问了巷中百姓才知……” “才知什么?” “此事有损太子储君威严,儿臣不敢说。” 皇帝看着他,沉声道:“事关太子,你如实说来便是,既然是太子自己所做之事,百姓说得,你又何必替他隐瞒。” “永安巷的百姓皆道,太子常去的那户院落住着一貌美女子,招了不少人惦记着。昨日传来打斗,怕是太子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 “放肆!”皇帝只觉从胸口窜起一道怒意,好半响才缓和下来,想到今晨召见的郑家女,又觉得一阵头昏脑胀。他抬手按了按脑袋,终于缓和了一些语气看向李燃,问,“百姓当真如此说?” “而臣不敢欺瞒,只是百姓不知太子真实身份,难免加以揣度,而臣相信皇兄绝不会做出这等丑事的!” 李燃继续斟酌道,“巷中百姓皆道只是寻常打斗而已,儿臣不能确定是否真有刺客,便只好着人在城中寻找。各处都寻找过了,也不见太子踪影,待到傍晚的时候,儿臣着人去东宫打探的消息,听东宫之人说,太子已经回宫,儿臣这才放心。” “却不曾想今日就传来太子遇刺重伤的消息,还牵扯出这样多的事宜来。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被皇兄这般诬赖。” 东宫属臣皆震惊于二殿下这般坦然的信口胡言,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皇帝看着他又举起了手中信笺模样的东西:“你当真不认得这些?” “儿臣属实不知,还请父皇直言。” 李燃声音不急不躁,坦然自若,像是笃定了太子绝不会交出去任何东西一般。 那些东西嘤嘤说了已经尽数毁掉了,那便就是毁掉了,绝不可能有遗漏。 况且若当真太子手中还有这样一份东西的话,怕等着他的 就不是父皇宣召,而是直接被兵卫围剿了。 太子恨他入骨,怎么可能会好意求情? 果然,皇帝看着他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又看了看手心里的信笺,当即也没再说什么了,随意的将手里的东西团成一个团扔进了筒里。 “太子受伤还未醒,你去看看他吧。” 竟然就这般过去了,东宫臣属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面容,然而却改变不了帝王心中所想。 李燃恭敬告退,便离开了。 勤政殿是帝王寝殿,即便是偏殿也不输于东宫寝殿。因为太子昏睡不醒,几个大夫来来回回的穿梭在其间,院子之中架起了炉子,太医们轮番坐在小炉子前掌控着火候,给太子熬着药。 李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大步走了进去,看到青色的床幔放下掩盖着的人影。 看到二殿下突然来了,太医们纵然心有猜测,却还是纷纷行礼。 “太子伤势如何了?” 周太医上前了一步,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身上的刀伤,直逼着要害,也不知谁有这样的大的本事,竟然让原本的致命伤愈合了。微臣原以为活私人肉肉白骨乃是凡间人编撰而成,如今看来却也并非是不可能。” 一个已经丧失生机的人到底是被高人如何救活的,着实让人不敢想象。 “太子生来体弱,还望诸位要多费些心思。”李燃垂了垂眸,不动声色道。 太医们受宠若惊,恭敬的回道:“臣等当竭尽所能。” 来福是奉陛下之命一直跟在二殿下身后的,此刻看着二殿下如此谦和的样子,心中也放下了些心。 当年之事让西北军中的一些人一直对太子与陛下怀恨在心,这么多年过去,梁大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是那些人心中的恨意却好像并没有消磨下去。 其实在陛下看到那些箭矢的时候,心中对二殿下的怀疑就已经消减了些。又因为郑阿芙进言拿了空白的信笺问责,二殿下也并不像知道此事的样子,这些怀疑才彻底消除。 “既然皇兄还未醒来,本殿便不打扰了。”李燃转过身来向来福微微颔首,便告辞离去了。 等出了勤政殿,就看到曹栾早已经紧绷着神经候在外面。看到殿下出来,曹栾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道:“殿下,皇子妃担心贵妃娘娘,也跟着进宫了,如今应当还在寒露宫中。” 李燃动作一顿。 第127章 第 127 章 出了太医院,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宫道,旁侧杨柳低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 微凉的风轻拂枝头,李燃站在榕树下侧身看向曹栾,道:“可有见到陈太医?” 今天之所以能这般顺畅,这是因为李恒如今还没醒。父皇不可能在还有其他嫌疑人的时候,任由东宫的臣子污蔑他。 但是若是李恒醒了…… 曹栾便道:“陈太医去为娘娘诊治了,去了有些时候了,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贵妃身体不好,时常会传唤人过去看诊,陈太医是自己人,倒也放心。 正说着就瞧见宫道那头,一道熟悉的人影提着药箱往这边赶来。曹栾赶紧上前几步望去,道:“殿下,陈太医回来了。” 荒芜的荷花池旁,老旧的宫墙爬满了青苔。 “陈太医劳苦功高,在太医院几十载,论资历医术,样样不输于周太医。去岁,太医院选拔院首之时,却输于周太医。” 清疏的声音,不紧不慢传入耳中,却让陈太医的背脊缓慢僵硬。 曹栾静守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 “如今太子遇刺重伤,是周太医亲力为其诊治,其余太医从旁佐助。陈太医跟在本殿身边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本殿何意。” 李燃抬眸不紧不慢地看向他,就见陈太医面露惶恐之色。 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其间医者多是医术世家出生,才能将家中子弟送到太医院来。而陈太医当年只是一个普通小太医,只能为普通的宫女太监位分低的妃嫔看诊。 当年,宁贵妃也只是一届位分不高的宫妃,却并未看轻陈太医,甚至后来得宠之后,也一直是亲点陈太医为其看诊的。 所以顺其自然,陈太医后来便一直跟在二殿下身边。 而与他相对的周太医则属于太子门下,能在宫中站稳脚跟的太医,身后不可能没有贵人。 陈太医虽根在二殿下身边多年,但是所做之事从来都是开方诊治,在陛下面前进言的小事。面对谋害太子这样的大事,陈太医心中惶恐至极。 太医一直是个危险的职业,这么多年他在宫中也是侥幸保得性命,左右逢源,避免让自己牵涉大事之中。 但其实,他当时选择往上爬时,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面临如今这一境地。 这些年若不是二殿下,也许他还是太医院那个地位低下任人甩锅的末位太医,或者早已死在太医院的尔虞我诈之下。 到底是在宫中这么多年,惶恐之后,陈太也很快沉静下来,一撩衣袍恭敬道:“臣誓死效忠殿下。” 灿烂的阳光洒在青绿的湖面上,微风拂过,荡起千层粼粼波光。 八角琉璃水榭中,周遭青纱垂下,透着光有一种别样的朦胧。 水榭中至一方软塌,小桌上摆着棋盘。江嘤嘤手持黑子,趴在矮桌上,没什么规矩的样子,惬意慵懒。 对面的宁贵妃裹着厚厚的披风,厚厚的帽子将她精致的发髻整个笼罩住,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瞬间就失去了平素温柔又清冷的感觉,甚至还隐隐有那么些怪异。 旁边的向蓉有些踌躇看着皇子妃,斟酌道:“如此不好吧,这来来往往的妃嫔宫人,若叫人看了,怕要遭了笑话。” 况且就连陛下,也常会来这边。 宁贵妃小声掩唇咳了两声,向蓉赶紧紧张的去倒热茶来。 江嘤嘤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玉子在棋盘上落下,一边道:“外边风大,就该这样穿。太医方才不也说了,娘娘应该放开阔心情,整日在殿中闷着,心情如何能开阔?” 闷得久了便是没有病,也该生出病来了。 她如今就希望,宁贵妃当真如表现的 那样,丁点也不关心李燃和宫外杨家之事。只要把皇帝熬死了,宁贵妃的日子应当会好过很多。不管是和李燃去封地,还是斗败皇后当太后,都比如今要好很多。 宁贵妃听着,唇角弯起,煞有介事的点头:“嘤嘤说的是。” 说吧,她修长的指节从容干脆的在棋盘一点缺口上落下了一子。霎时间,黑子被吞噬了一大片。 江嘤嘤当即睁大眼睛,就要把刚刚落下的黑子收回去:“不算不算,都怪方才向蓉和我说话,叫我没看清楚。” 宁贵妃掩唇低笑,逗她道:“不行不行,落子无悔,哪有你这样的。” “母妃这样大的人了,也不让让我!” “开局不是让你三子了?好了好了,再来。” 宫人们侍候在一边,见娘娘心情这样好的样子,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来。 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宫人过来禀报:“娘娘、皇子妃,殿下来了。” 江嘤嘤当即将棋盘拨乱:“好了好了,不下了,我认输!” 宁贵妃含笑看着他。 “嘤嘤,莫吵母妃。” 李燃进来就瞧见这一幕,唇角微微扬起,走近看向宁贵妃,恭声,“儿臣见过母妃。” “果然,嘤嘤来了,燃儿就跟过来了。”宁贵妃撑着下颌,悠悠的笑道。 宫人赶紧又上了座来,端了热茶。 江嘤嘤看着李燃神色还算轻松的样子,知道应当暂时是没事了,微微松了口气。不满地看向他道:“母妃欺负人,夫君来得正好。” 李燃与她下的时候,一个子也没赢过。江嘤嘤总是想方设法的耍赖,李燃才不敢驳她。 宁贵妃漆眸温和看着两人在一处热闹的样子,唇角轻缓的勾起,端起微烫的白瓷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就算以后日子有诸多不顺畅的,两人总归是在一处的。总是比从前他一个人度过漫漫黑夜的时候,要好很多的。 而她,也可以放心了。 * 皇后破晓时候得知太子遇刺重伤昏迷不醒时,就匆匆带人去看了,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是元雅容亲力亲为照顾在侧,宫女端了汤药来,元雅容顺其自然接了过去。 宫女见状有些看不过去,赶紧道:“娘娘您有孕在身,还是奴婢来吧。” “不打紧,母后身体不适,本妃也挂心的紧。”元雅容缓步走上前去,就见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一手扶着额,就要去看望太子。 “皇后不可,太医说了,太子殿下无事,过些时日一定能醒。倒是娘娘,如今万万不能受什么刺激了。”宫女焦声劝道,其实太医那番话完全是安抚皇后娘娘,太子何时能醒如今哪能得晓,只是万一娘娘去瞧清了太子的情况,一时难以接受,怕是要遭。 “就算您还想去守着,如今也该先把汤药喝了,太子殿下就在那儿,也不及一时。” “就是就是,等娘娘喝了药再去,说不定太子殿下都醒了。” 元雅容端了汤药来,步伐不急不缓,虽然忧心,但是依旧维持着太子妃的从容端庄,声音温良恭顺:“膳房熬好了药,母后即便还要再去,也该用了药。” 皇后抬眼看向她,见她端着汤药就过来了,眉心顿时一皱,看上了身后跟来的宫女:“你如今怀着身孕,有些事情让宫女做就是了。” 她刚要问为何太子受伤,太子妃却半点不担心也不去守着,眸光又落到元雅容腹部的弧度,顿时收回的话。 “若是无事你便回宫吧,好好养胎要紧。” 元雅容应着是,看着宫女接过汤药端给皇后,这才道:“母后好生休息,臣妾无碍。殿下那边您且放心,臣妾过去守着便 是。” “让曹侧妃去吧,太子如今有事,她定也是不放心的。”皇后重新看向她,皱眉道,“你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护好胎,太子那里病气重,处处都是药味。若你去了伤了孩子,太子也不见得会好,不是得不偿失。” 元雅容身形一顿,恭敬的垂首应是。 等出了弘毅宫宫门,元雅容正与身侧宫女说的话,谢修柷被找回来了,但是陛下并未收回成命,仍旧将人发配到荒远之地任官。 元雅容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就在这时,她看到候在门前的宫女匆匆迎上来,看见太子妃焦急道:“曹侧妃一直戴着守着殿下只是殿下,昏昏沉沉间一直念着太子妃的名字,太子妃可要去看看?” 元雅容步伐一顿,微微垂眸,抚过小腹道:“不了,想来殿下若是醒着,也应当高兴,曹侧妃陪伴在侧的。” 宫女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太子妃微微垂眸,那一副景象落在她眼中,自然就理解成了落寞。顿时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见太子妃已经带人离开了。 守在太子妃身侧的宫女惠沁见状,神色微微动了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妃如今对殿下虽是多有关心,却又觉得并不是打心底的关系,仿佛拉开了一层距离一般。即便殿下好好的,太子妃也未见得有多开心。 “娘娘,若是殿下醒了,第一眼瞧见的人是曹侧妃……” 东宫宫门大开,侍卫守卫森严。 “只要殿下无事便好。”元雅容抬手看着熟悉的宫门,声音平淡,“他醒来瞧见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宫人抬着轿撵在冗长的宫道上,身后灰红的宫墙是古朴压抑的颜色。 天色有些暗沉,被乌云笼罩。阳光躲在了云层之后,脚下狭长的宫道被两侧的宫墙拉长,远处的宫门显得那样遥远。 江嘤嘤挽着李燃的胳膊,看着被墨色云层笼罩的宫门,皱了皱鼻子:“好像要下雨了。” 李燃轻嗯了一声,嘤嘤走的不快,他就放慢了步伐。抬眸看了看天色,入了春后京中总是雨水连绵不绝的,时阴时晴。 他掌心包裹住嘤嘤的柔荑,有些冰凉,他就攥得更紧了一些,将掌心的温度传递。 “嘤嘤,今日怎么不问太子之事了?” 若是她想知道,他这次定不会再瞒着她了。今日他去瞧了太子的伤,眼前便浮现了那夜嘤嘤独自面对太子时,虽然害怕却毅然决然的模样。 他知道从前那些断然都是谣言,嘤嘤从前不想他走上那样危险陡峭的路,可是他还是执意往前走。正因为知道他无法回头了,才叫嘤嘤明明那样害怕,却又毅然决然的拿起了刀,陪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江嘤嘤感受着掌心的暖意,轻唔了声,长舒口气:“因为你说过,有你在,定不会让我有事的,我自是信你的。” 重要的是,“规则”不知去处,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再修正剧情了。只要“规则”不再跳出来偏帮太子,她自然是相信李燃的本事的。 况且剧情已经偏离到她不知晓的地步了,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挽回宁贵妃这一条线的剧情。 李燃神色微暖,攥着嘤嘤的手更紧了。他声音平缓低磁,像是说着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嘤嘤放心,李恒不会再醒过来了。” 身后不远处,曹栾和扶姞缓慢的跟在身后,看在走在前面的主子,眸光韵羡而欣慰。 *** 勤政殿侧殿之中,苦涩的药香几乎能将人淹没。 躺在床上的李恒面上血色全无,有痛苦之色。周太医指尖捏着银针,眉头深蹙着,稳而缓慢的施着针。 曹侧妃面露忧心在旁看着。 李恒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他这辈子过得并不顺遂,从幼时起便有诸多磨难。母后待他十分严苛,样样都不许他输于李燃。 在母后口中,宁贵妃是一个心肠歹毒,心思深沉的女人。都是因为贵妃,他才会在娘胎里带毒,身体孱弱。母后说,宁贵妃其善伪装,实则野心勃勃,他们母子是一脉相承的歹毒心肠,就惦记着他的东宫之位。 母妃说,他要小心宁贵妃,小心李燃以及杨家,那些人狼子野心,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 他无时无刻不紧绷着,躲避着周遭的算计。只有在雅容面前,才能有片刻的放松和安宁。 在梦境里,雅容无论何时都陪在他的身侧。在他最难熬的时候安抚他,他一开始只能忍辱负重,东宫里妃妾众多,可是他心中只有雅容一个。 在后来,宁贵妃死了,杨家坍塌了,李燃也死了。他终于坐上的那个位置,可以正大光明的只爱雅容一人,其他宫妃只是摆设。 那是他一直期盼着的结局。 在周太医施针的时候,一旁的太监看见太子身子动了动,终于有醒来的迹象了,顿感惊喜。 却就在这时,又听到太子动了动嘴,似乎在叫谁。太监赶赶紧凑上前去,就听见太子在唤太子妃。 太监是曹侧妃的人,见状赶紧抬头看向自家主子,却见主子神色毫无异样,只是关切的看着太子,甚至微微叹息一声:“可惜娘娘不在,不然看到殿下如今模样,定是要担心的。” “请侧妃放心,殿下恢复得很快,想来不出两日,定能醒来。”周太医身为太医院院首,为陛下看诊这么多年,说出来的话 定是严谨至极的。说两日醒来,还是有些保守的,若是快的话定可以提前醒的。 曹侧妃深知如此,顿时放下心来。 “如今殿下虽未醒,但是汤药还是要喝的。”周太医放下最后一根针,抬头看向曹侧妃细细叮嘱道,“这汤药是两个时辰一次的,就要劳烦侧妃了。” 曹侧妃道:“请周太医放心。” 很快周太医便收拾东西离开了,去到外面的时候,看到院中还有几个太医在熬药。 他脚步微顿了一下,看向其中一个太医:“姓陈的可曾来过?” 那小周太医是周太医的徒儿,闻言赶紧道:“陈太医来见陛下,路过这里,只站在院门口问了两句,倒是是没进来。陈太医道,这里有您在,太子殿下定不会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巧妙,若太子当真出什么事,那便是周太医之罪了。 周太医听出来了,冷笑着一甩袖子,这陈空青就是来看他笑话的。那就等着,看看最后是谁看谁笑话好了! 等他治好了太子,看看日后太医院可还有他陈空青半分位置。 坐在旁边看着药炉火的旁的小张太医,闻言低了低头。 周太医走了,小周太医松了口气,他是和小张太医两个人轮流看着火的。 不多时到他休息了,他看向了小张太医:“你在此看着,我去去就来。” 太医院向来是按资排辈,小周太医是周太医的徒儿,资历也比小张太医更老一些。他特意说了声去去就回,意思也就是不会回来了。 小张太医当然没资格说不,谦逊的应承了下来。 然而等到小周太医一走,他便不急不缓的在旁收拾起了药材。 太子的汤药都是由专人尝过才能喝的。但是须知道行医开方,差了一味药或者晚了些许时辰,药效都大有不同。 行医之人想要一个重伤,命悬一线之人死的不知不觉简直太容易了。 他往药炉中添草药的时候,动作还有些颤抖。 若是平常不通药理之人当然不会发现,但是若是周太医亲自替太子尝药,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行刺太子这样的事,一旦事发就是满门获罪。但是好在他没有别的亲人,一条贱命没了就没了,也算是报了陈太医的恩情。 终于汤药熬好了,他动作沉静的将汤药盛好。转过身,抬头看了看,缓步走向了身后太子所在的侧殿。 *** 昨夜落了一夜的雨,府邸院落上下像是被洗涤了一番,枝头的青绿梧桐叶更鲜艳了几分。 朱红的楼台之上,江嘤嘤依栏而站着,身后悠扬的琴乐之声靡靡入耳。 她望着远处灰蓝色的略微阴沉的天幕,静静敲着红木栏杆,像是在等着什么。 歌女唱的词落了幕,词中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心怀不轨的反派们也终于罪有应得,以各自应得的方法死去。 已经一夜过去,若无意外,宫中的丧钟声早该想起了才是。 一声叫好声将江嘤嘤思绪拉了回来,她转过身来就瞧见李环听着词曲听得津津有味。 “姑母还对这个感兴趣呢?”江嘤嘤颔首微笑着走了进去,其实她从前也挺喜欢听的,作乱之人罪有应得,本该就是这样的结局。 而当自己身在戏中之时,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亦能手起刀落毫不犹。 想一想,她只要坏事做尽了,最后落得不好的下场也并不可惜。 总归也可以归咎一句是她“罪有应得”,而非是什么也没做成,却被人一直当成垫脚石,最后却落得同样的结局要好得多。 李环闻言却颔首略有那么一丝遗憾的道:“可惜,这戏文中做恶之人虽然死了,但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 不来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有些许落寞,江嘤嘤走近,在她身侧坐下。 侍女走了过来,恭敬地奉上了热茶。 李环端起茶盏,轻轻放在唇边啄了一口,摇摇头道:“人生难寻圆满,所谓圆满也只有在这戏文中才有,可惜真正作恶之人永远也不会死,他会安然无恙的高坐庙堂之上……” 自觉失言,她戛然而止。 江嘤嘤直到她说的是什么,微微垂了垂眸,当年梁晏至之事,是皇帝设计的,这么多年来,皇帝为保障皇权所做下的亏心之事又何止这一桩。 而最后惨死在自己子嗣手中,便是他的报应。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却传来杂乱的脚步的声。后门的侍女匆匆赶了过来,禀告道:“皇子妃,殿下回来了,陛下下旨让您与殿下一同进宫。” 进宫…… 江嘤嘤眸色微敛,看向她:“可有说进宫何事?” 侍女赶紧道:“据说是太史令进言说,宫中晦气之事频发,应该让二殿下与您一起进宫,为太子殿下祈福。陛下便想让您和殿下一道进宫,说是好久未曾有过家宴了。” 太史令,江嘤嘤眸色微顿,太史令是李燃的人,若今日进宫,单纯只是因为太史令如此进言,就没有什么大事。 但是,当真是这样简单吗? 丧钟声迟迟没响起,李恒还活着,随时可能醒来。若是李燃能动手,那么一定是在昨夜就已经动手了。 李环却抬起了头看向那侍女,轻哦了一声,问:“陛下未曾提起本宫?” 侍女摇了摇头,道不曾。 李环轻哼了一声,凉薄的冷笑:“想来陛下也是知道,本宫去了只会期望太子不要再醒来了。” 江嘤嘤没有多废话,看向了李环,道:“既然陛下未曾叫你,你也省得费神了。” 李环本也没打算去,自然而然的便起身告辞了。 扶姞忧心的看向江嘤嘤,江嘤嘤轻轻叹息一声,却是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如扶姞初时见到的那样。 十分的,好看。 “走吧,莫叫李燃等急了。” 第129章 第 129 章 江嘤嘤匆匆走下楼去, 远远的就看见李燃穿戴整齐,一身黑金色麒麟暗纹长袍,腰束革带, 蹙着眉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 他身边还跟着武炎和乌暨,就连邹临都在,李燃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邹临深色紧绷,匆匆便离开了。 “夫君!”江嘤嘤展了笑颜, 快步向他跑去。 瞧见她过来,乌暨很快就闭了嘴。 李燃瞧见她, 大步便朝她走来, 步伐生风。 江嘤嘤站在他面前定住了步子,像往常一样的抱住了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 蹙眉试探道:“今日进宫, 是你安排的?” 李燃却并未回答了, 攥住她的手,却不容拒绝的道:“进宫之事,我替你回绝了。就说你病了,不宜进宫。” 那就是说,太史令所言并非他安排的。是陛下借着太史令之口让她和李燃进宫,还是太史令已然背叛。 江嘤嘤笑容收敛,看着他,不语。 李燃却看向了她身后的扶姞, 皱眉道:“去替你家主子取披风来, 怎得穿这样少, 手都是冰凉的。” 扶姞赶紧应是, 匆匆退下了。 江嘤嘤想将手抽出来却没能抽动,她抬眸认真的看向李燃,道:“不用去取披风,我要与你一起进宫,自然是要去换衣裳的。” 若李恒醒了,陛下当真听他说了些什么,自己不去反倒是显得心虚。 “此去危险,莫要任性。”李燃却是看向了身后的武炎,沉声吩咐道,“送皇子妃出城。” 出城? 要去何处? 江嘤嘤抬头就这样看着李燃,他让无言送她出京,也就是说他未曾想要与她一同走。 他要她一个人离京吗? 江嘤嘤漆黑杏眼就这样定定看着他,心中难言的酸涩泛起,忍不住委屈:“夫君是要我离京隐姓埋名,然后你再重新娶个听话一点的皇子妃,与她琴瑟和鸣,连理缠枝?” 作精的眼泪,说掉就掉,滚烫的珍珠砸在手背上,灼热的烫。 李燃被烫了一下,顿时心尖都猛然颤了颤。他停顿了一下,将人揽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发间,声音有些暗哑:“你在说什么气话。” 若她当真背负上刺杀太子之名,获罪的也注定是他们两个人,他又岂可能安然无恙娶另外一个莫须有之人? 那日李燃可以自己冒险进宫,但是今日绝不可能让嘤嘤冒险进宫,尤其是自知蹊跷的情况下。 江嘤嘤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前,暗金的麒麟纹有些磨人,她还过李燃的腰,闷闷道:“我要进宫,和你一起。” “我才不要离京,外面的客栈又脏又乱,床还是旁边睡过的。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又一天,我才不要!我宁愿死在宫里!” “嘤嘤胡说什么!” 李燃原本正抱着她安抚,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微变,眉心也蹙了起来,“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 江嘤嘤不高兴的张口就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有些硌牙,当即将人推开呸呸了几声。 李燃松了松眉心,轻舒了一口气,拉着她的腕骨道:“放心,我让武炎安排的都是最好的地方,虽说不及府邸中好,但一定是路上最好的。” 就在这时候,乌暨有些等不及了,踌躇了几步,还是上前道:“殿下,宣旨的太监还在前院等着。” 李燃淡漠的道:“那就让他等着吧。” 江嘤嘤皱着眉,看他。 “嘤嘤放心。”李燃摩挲着她纤细的腕骨,声音轻缓的保证,“等今日进宫之后,我便去寻你。” 江嘤嘤清晰的从他的眼睛里看清了他的意图,他想走最后一道险棋。 离京,造反。 可是,为何? 宁贵妃如今还是好好的,杨家也没有倒塌,他本不必走这样一道险棋的。 亦或是,他如今已经清楚的知道,不靠这最后一条路,他绝无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那宁贵妃呢?他是想带宁贵妃一起走,亦或是知道自己的图谋被发现,陛下也不会对宁贵妃如何? 李燃望着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别过耳后:“好了,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刚要叫武炎来,就见江嘤嘤断然的抽屉里的手腕。她也不想换衣裳了,身上只穿着简单朴素的鹅黄裙衫,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李燃这个傻子,若李恒当真醒了指证于她,而李燃将她送出了城,陛下又岂会不知他的猫腻。到时候,他在想脱身离京,就难上加难了。所有的罪责,皆背负他一人之身。 察觉到了江嘤嘤意图,李燃神色一变就想上前拉住她,然而已经晚了一步。传旨的太监迟迟等不到回复,竟然硬闯了进来。 正好就撞见了这一幕。 传旨太监愣了愣,撩了一下拂尘,先见了礼,接着道:“还请殿下与皇子妃快一些,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李燃不甘心的攥住了江嘤嘤的手腕,漆沉眸光隐忍的看她。 江嘤嘤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像没事人一样,上前两步挽住了李燃的胳膊。转过身看向传旨太监,扬起了个灿烂的笑容:“岂能让陛下久等,咱们现在就去吧。” 这时候扶姞也匆匆的取来了披风,见状顿住了脚步,有些无措。 李燃站着深深看着了江嘤嘤许久,听见传旨太监松了一口气,看着皇子妃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一样道:“多谢皇子妃体谅。” 江嘤嘤察觉到李燃的不情愿,十分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燃低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吐了口气,抬手让扶姞地上披风,然后给她披好:“不去换衣裳了?” 江嘤嘤赶紧摇了摇头。 李燃攥紧了她的手,轻轻叹息一声:“走吧。” *** 宫中上下匆匆忙忙的准备着陛下想要的家宴,寒露宫中却格外宁静。 花梨木芙蓉雕花窗大开着,窗边的桌案上放着一盆三色堇。 只可惜天气寒凉,淡紫的花瓣在风中吹了许久,已经摇摇欲坠了。 宁贵妃站在窗边,素手拨弄了下花瓣,一半花瓣便随着她的动作缓缓飘零。 “娘娘,陛下到了。”向蓉在身后道。 宁贵妃转过身来就看见了从外走进来的陛下,陛下神色疲惫,宫女赶紧问安。 “陛下怎么了?”宁贵妃一如往常一样,走上了前去,一边扶持着陛下在一旁的软榻,端起白瓷壶倒了杯水,递向了陛下手边。 皇帝接过了杯盏,却并没有直接喝,而是放在手里摩挲着,重新抬眸看向了宁贵妃,如寻常一般询问:“陈太医说你近来病得更厉害了,可有此事?” “不过是寻常小病罢了,不值陛下记在心上。”宁贵妃却是转开了话题,看向皇帝道,“陛下既然来了就好好休息一番,前朝政务繁忙,却也不能累坏了身子。” 她转头吩咐向蓉,道:“今日刚做的些点心,还不快给陛下端过来?” 向蓉屈膝应是,很快就退下去了,很快便重新又端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上来。 “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劳心这些了。”皇帝哪里认不出来这些都是宁贵妃亲手做的,他神色有些感怀,拿起了一块桃花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熟悉的微甜馥郁的滋味便盈满了味蕾。 “臣妾闲来无事,左右陛下喜欢臣妾的糕点,闲暇多做一些也无妨。”宁贵妃微微勾唇笑着,“这些桃花瓣还是月前晒干的,再过一阵子若是想要,怕就没有 了。陛下尝尝,可还是从前的滋味?臣妾就怕自己的手艺生疏了。” “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朕都喜欢。”皇帝看向了宁贵妃,突然道,“太子便醒了。” 宁贵妃也只是面露意外了一下,语气平淡道:“那今夜家宴,倒不会少一人了。臣妾原还想着,若陛下与燃儿嘤嘤都在,唯独太子还重伤未醒,皇后娘娘定然心中不会高兴。” 就好像太子醒没醒,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换个人用这样淡漠的语气说这样的话,皇帝定然要怒斥问罪。但是这个人是宁贵妃,他便觉得理所当然,反倒是觉得宁贵妃当真不理世事,不牵扯其中。 但是宁贵妃不理世事,李燃却是个不省心的。 皇帝在很久以前就想到了这样一日,所以在李燃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想从宁贵妃身边将这个孩子抱走,放到皇后膝下。但到最后终究于心未忍,但是不管如何,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 但是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宁贵妃的手,缓声道:“太医说你要心平气和,切不能再动肝火,不宜郁郁寡欢。今晚家宴你便莫要去了,留在宫中好好休息。” 宁贵妃神色微动,却并未在多言什么。 宫宴寂静肃穆又安宁,宫人们奏着轻缓的乐声。角落中一排排明亮的灯火,将整个大殿都照亮了。 江嘤嘤看着坐在对面从容自若的太子妃,皇后沉着脸色就坐在上座,她又环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李恒的身影。但是她基本能确定,李恒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醒了。 前日,李燃在陛下面前,分明已然洗清了嫌疑。但是如今陛下却又将眸光转向了李燃和她身上,加之太史令那莫名其妙的进言,并且李燃派出去的人,如今也没有回来。 即便是太子已经醒了,也不一定能站着来此处。 江嘤嘤重新收回了视线。 不多时候,陛下便被宫人拥簇着来了。 一开始气氛还算,其乐融融。 直到陛下开口,让人将东宫属臣裴建请进来。 殿中一瞬间寂静,李燃神色并无变化。 陛下看着李燃,声音微沉道:“昨夜太子己醒,与朕说了些事。朕原本是不信的,却不想太傅竟然也知道此事,原本太傅已告老还乡,如今却还要因此被请回来。李燃,你可有话说?” 李燃只淡漠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众所周知,太傅自幼教导太子,情谊深厚。儿臣这个半路塞进去的学生,自然是不如太子的。” “如今太子亦于陷害儿臣,儿臣又怎能期盼太傅弃太子殿下于不顾,而为儿臣说话。” 皇帝不语,皇后却坐不住了,冷笑着道:“太子是何等身份,又岂会自降身份陷害于你?倒是你谋害储君证据窃凿,恒儿心思单纯,待你也一向视做亲手足,你又岂敢对他这般狠心!” “皇后。”皇帝微微皱眉,喝止了皇后。 很快裴建便进来了,问了安后,皇帝便要他将遇刺过程说出来。 裴建看向李燃,顿了顿,便十分流畅地将太子遇刺的过程通畅流利的讲了出来,就连一个细节也没有落下。只除了江嘤嘤行刺太子之事,被换成了李燃。 李恒知道江嘤嘤之所以会对他下手,原因还是在李燃身上。若说自己是被一个弱女子重伤差点死掉,将对象换成在同一时刻出现过的李燃,就显得要好听许多了。 况且他警惕的,从来都只是李燃一个。哪怕他知道伤他的人是江嘤嘤,他也可以任由江嘤嘤活得好好的,只要付出代价的人是李燃。 太子确实已经醒了,就在前夜,有太医欲在太子汤药中动手脚。恰好那日是曹侧妃亲自替太子尝汤药,曹侧妃幼时在闺中是精通些药理的,她对味觉十分 敏锐,方尝试便察觉到了不对,和周太医开的方子不同。 于是赶紧便将周太医传唤了过来,一直守在殿下身侧。 而那一图对太子汤要动手脚的小太医以及接手过汤药的太监一干拿了下来,下放慎行司细细审问。 因为有周太医连夜守着施针,昨夜李恒便醒了过来,并且在连夜便召见了裴建。两人秉烛夜谈,很快就商定了对策。 为今之计,只有请太傅回京作证。 但是太子犹豫了一番,还是让裴建连夜派人去找太傅,写书信作证便是了,太傅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若两地来回奔波,定然于身体有损的。 裴建当即应是,因为事态紧急,怕再出什么变故,于是他是写信送到官驿,用的是加急密令的方式,将信件送到太傅手上的。 此刻算算时间,最迟还有一日太傅作证的信件便能送回来。 他们特地等了一日才揭露真相,就是为了防止李燃有反应时间。 而现在太傅作证的信件虽然没到,但是皇帝的心早已偏向了东宫,若事情当真,再等几日也无妨。 而即便听着这一项项证据确凿的指控,李燃也并未有所反应。 原本只要太子死了,太傅即便是为了江山稳固,也绝不可能听从东宫从属之言,去指控李燃。 因为,只要太子一死,李燃就是唯一的正统血脉。若是指认李燃,难道是要陛下处死仅剩的最后的儿子去过继宗世子为储君吗? 但是如今太子没死,那么一切便来不及了。 果然,当李燃看到被推出来的小张太医的时候,神色便微微动了动。 小张太医是陈太医的学徒,年纪轻轻却笨得很,学什么都慢。 但是陈太医却并未嫌弃过,私下里一直细心教他。因为他在太医院树敌良多,与院首周太医又颇有些龃龉,为避免周太医在他不在的时候迁怒小张太医,于是便一直未在人前显露过两人的关系。 在所有人的面前,小张太医只是一个没有什么靠山又嘴笨的小太医,只是因为皮相好才招惹宫女后妃们喜欢罢了。 直到如今,小张太医犯下如此大错,太医院众人才意识到他身后定然是有人的。 因为是小周太医与小张太医同负责看着火候,所以两人同罪,一起在狱中被审问。小张太医主动揽下了所有罪责,而其余的却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 第130章 第 130 章 明亮的烛火映照在大殿之中, 辉煌而灿烂,大殿宽阔。皇帝皇后端坐上位, 底下妃嫔皇嗣分开列作。 中间空出的场地原是给宫女歌姬舞乐所用, 然而此刻万籁寂静。侍卫押送着一个年轻的,浑身伤痕的太医来到中间的空地上,由陛下亲自审问。 皇帝缓声开口:“只要你说出何人指使, 朕便留你一条性命。” 在那日动手之前,陈太医便叮嘱过小张太医若当真事发, 若是能用他顶罪,便只管将他推出去便是。只要说方子是陈太医所改,他不知其中有异样,莫敢不从命,便可留得一条性命。 李燃静默的端坐着,毫不心虚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在众人看不见的另一侧,他长袖掩盖着, 安抚的牵着江嘤嘤的手。 江嘤嘤手还是冰凉的,自从那日她行刺太子被反噬之后,手上的温度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燃以为嘤嘤是在害怕, 实则不是。江嘤嘤抬头一直盯着那个小太医, 漆黑杏眼神色微暗。 竟然有站在李燃这边的人撑到了现在也没有背叛。 江嘤嘤记得很清楚,站在李燃这边对太子不利的炮灰们, 除了一开始就牺牲的, 几乎大多数都会在关键时刻背叛。 包括又不限于被太子仁德打动,或是良心发现, 抑或是怕牵连家人的。 江嘤嘤想看看眼前这个小太医, 到底能撑到几时。他倒是希望他快一些将李燃说出来, 反正今日在这里,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个小太医的证词只是压在众多罪责上的一根小稻草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却可以让江嘤嘤心平静气的看着他死去。 可是等了良久,也一个字也没等到。 直到有旁的太医说出了他与陈太医的关系,陛下才将陈太医召了过来。加之又有太医招供,那日并非陈太医为太子整治,然而却特意去了偏殿看望太子。 一瞬间便将所有人的眸光聚拢在了陈太医身上,太医院派系分明,多数人都是以院首周太医为首的,对陈太医是看不惯排挤的。 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以周太医为首的太医们自然是想也未想,积极地往陈太医身上泼脏水。 给太子的汤药被换掉了,这样大的事必须要有一个有分量的人来背锅,否则陛下再这样追查下去,太医院众太医人人自危,而陈太医就是这样一个有分量的人。 很快陈太医被带了上来,一力揽下了罪责。只称自己记恨周太医去岁夺得院首之事,便行此下策。 众所周知,陈太医一直在为宁贵妃诊治,算是宁贵妃的人。 皇后脸色霎时就变了,几乎是冷笑着看着陛下道:“陛下还要被宁贵妃蒙骗到何时,此事分明就是她所为!谁人都知自贵妃微末之时起,每次看诊却只信陈太医一人。这样大的知遇知恩,怎么能不以命相报?” “难不成陛下还当真,相信他所说的这番荒唐话。谋害太子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岂会是因为区区一个院首之位这样可笑的理由?” “这样大的事情,即便陛下相信贵妃并非幕后之人,也总要将人叫过来问一问吧?” 在皇后提起宁贵妃的一瞬间,李燃神色就变了。 本来李燃以为母妃不关心其他事,就绝不会被这些事情牵扯上身,然而他还是忽略了皇后对母妃的赠憎恶。只要是能将母妃拉下水的事情,皇后又怎么能不乐意做呢? 皇帝在面对皇后质问的时候,眉心一瞬就紧锁了起来:“此事与贵妃何干,贵妃身体不好,莫要惊动她。” 说罢他又重新看向了李燃:“你自己说,此时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声音努力平缓,却掩盖不下其中的怒气。 在这样的关头,若是李燃不承认是自己所为,那这笔账便要牵扯到贵妃头上。 李燃站起了身,抬眸静静的看,向了上座的皇帝,声音清澈低磁:“父皇既然已经相信太子所言,认定是儿臣所为,那儿臣也无甚好说的。” “既然如此,你便是承认了?”皇后当即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到阶下跪在殿中,抬首看向陛下道,“如今既然凶手已经认罪,还请陛下惩治李燃,还恒儿一个公道!” 皇帝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预想到了如今这一幕,他重新看向李燃,沉声道:“朕给你机会辩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你好生想一想!” 李燃抬眸,声音轻缓平静:“并非是儿臣此承认此事是儿臣所为,只是父皇既然已在心中为而成定罪,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次审问呢?” 他正是因为算到了太傅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就算是寄信加急,一去一回也要两日才能到。所以在太傅的信件或者他回来之前,李燃都清楚自己不会有事。 今日是家宴,可惜杨源正不在,否则定要斥责二殿下因为个人私情,斩草不除根,放过太傅一马,这才为如今埋下了这样的祸患。 皇后瞧着皇帝最初那样震怒的样子,神色竟然缓和了下来,并无最初一定要问罪李燃的样子了。她神色顿时一变,声泪泣下的诉说着如今还重伤在床的太子。 “太子素来与人为善,又岂会无故招惹上这等祸患?上次恒儿来看望臣妾之时,还几番念起陛下,说不想辜负陛下的教导。他是您亲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他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陛下怎么能不替他讨回公道?” 皇帝闭了闭眼,听着耳边皇后几乎有些烦人的声音,轻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坐在旁侧位置上,安静的喝着茶的太子妃。 道:“太子妃身怀有孕,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好生养胎要紧。” 元雅容也不想多留了,赶紧趁机告辞。 皇后看到了,原本还想让元雅容说两句话再走,然而陛下面前却不好说话。她直直的看着太子妃,想要提醒于她,太子妃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接着便匆匆地告退离开了。 太子妃毕竟怀着身孕,皇后也不好指责什么。 “父皇既然心系太子,便处置了儿臣,替太子出气便是。”李燃以退为进的道,接着声音顿了顿,“还有之前太子位而成罗列的罪名,一并数罪并罚了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燃孤身站在皇后身后大殿之上,单薄的身影被烛光拉长透,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孤寂来。 就好像他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并不在意了。 皇帝沉默了,不管是今日换汤药之事,还是太子罗列的罪名,都未有实质的证据,不管是现在拷问陈太医还是等明日太傅的书信到来,都是要等到明天了。 他在沉默中思量着,到底要如何处置李燃。 在半晌的寂静之后,皇帝终于挥了挥手,让人将陈太医带下去审问。 皇帝抬头看向李燃,心中已经十分确信那些事情就是这个儿子所为,但是宁贵妃还在,朝中以杨家为首的李燃党与众多,若无实证,必定要打草惊蛇。 东宫裴建这时候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皇后的方向,知道按照皇后这样无理的闹,皇帝也不能拿李燃如何的,反而还会厌烦此事。 他赶紧上前道:“左右不过明日太傅的书信便该到了,太傅乃是陛下亲自为太子选出来的老师,品性上自然是信得过的,断然不可能做出污蔑学生之事。” 见皇帝颔首,裴建又接着道:“若陛下同意,还请陛下将二殿下夫妇暂留宫中一夜,等明日太傅的书信到了,便能论罪行处了。” “儿臣留宿宫中,怕是与理不合吧?”李燃抬眸看向了裴建,声音平缓低磁道,“裴大人怎会想出如此方法?又为何一定要让我与嘤嘤留宿宫中?” 宫里自然是不能留的,他要争取的便是这个时间差。在那所谓的证据还没到之前,先离开京中。 “陛下今日本就是请二殿下与皇子妃来为太子殿下祈福的,留宿宫中又有何不可?”裴建声音不急不缓,恭敬的道,“微臣记得太清宫是清修之地,之前太子妃几度请命去为天下祈福,想来是极为适合二殿下与皇子妃的。” 裴健从来都不敢小看李燃,即便知道明日证据便能到,他今夜也绝不能留给李燃半分时间做准备,一定要将人困在宫中才行。 裴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燃,轻飘飘的道:“还是说,二殿下与皇子妃不愿意为太子殿下祈福?” 李燃还未说话,江嘤嘤便笑着站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显得十分凉薄,她十分顺理成章的道:“太子还未清醒的时候,东宫从属便想要陷害我夫君,如今太子醒了竟也要陷害我夫君。试问谁又能做到恩将仇报,替自己的仇人去祈福呢,裴大人既然心胸这般开阔,不如换裴大人去太清宫待几个晚上,替我与我夫君祈福如何?” 裴建未曾料到她讲得竟如此坦率戛然而止,一下子话被噎在了原地。 皇后站了起来,裙摆拖在身后,她转身看向了江嘤嘤,冷笑着道:“太子乃是储君,二皇子虽为皇嗣,也始终只是一届臣子。作为臣子,替君上祈福乃是本分,又岂敢有记恨的权利?” “太子如今不过只是储君,便敢在陛下面前自称君上。皇后娘娘说的极好,太子果真有君王风范!”江嘤嘤向来是什么都敢说。 “二皇子妃,你当成好大的胆子!” “臣妾都要被发配去太清宫了,胆子大些又如何?” 响亮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之上,一来一回。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额角。他岂能听不出将李燃两人留在太清宫只是借口,重点根本就不在祈福之上,聒噪的声音吵得他额头生痛。 “住口!” 他淡淡的道:“来人,送二殿下与皇子妃去太清宫。” “父皇此举,是已经为儿臣定罪了?”李燃抬眸静静的看着他。 皇帝不欲再多说,落到众人眼中却已然是默认了。 却就在这时候,殿外有太监匆匆赶了进来,恭敬的道:“陛下,宁贵妃到了。” “让她进来。”皇帝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却是按捺下来,等到瞧见宁贵妃徐徐从殿门处进来,问安行礼,这才免礼道,“贵妃来此做什么?” 他眸光落在宁贵妃的身上,瞧见他穿的分外单薄,眉心顿时就皱得更深了一些,一边顺其自然的吩咐宫女去拿些衣裳为贵妃娘娘添上。 “此处正热闹,陛下将嘤嘤和燃儿扣在此处,臣妾自个儿在殿中呆着倒是闷得紧,便想过来瞧瞧,却不想如今却瞧到这一幕。” 宁贵妃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牵住了江嘤嘤的手,拍了拍道:“即便太子需要人祈福,让燃儿去便是了。太清宫寂冷无比,连个像样的床铺也没有,嘤嘤身子多有不适,如何能去得了?” 皇后重新看向了宁贵妃,双眸微微眯起:“贵妃消息倒是灵通,陛下刚要让人去清宫,贵妃便赶了过来。” “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一个人在寒露宫实在寂寞,嘤嘤和然而都在此处,臣妾过来瞧瞧就这样说不过去吗?”宁贵妃却是不紧不慢。 “若是贵妃想留皇子妃留宿寒露宫,朕允了。”皇帝看向了宁贵妃,微微颔首。 江嘤嘤却是走到了李燃的身侧站定,却是旁若无人般的直接抱住了李燃的胳膊,抬眸看向了皇帝:“陛下若只是想将夫君留在宫中,又何必定要让他去太清宫?” 李燃攥住了江嘤嘤的手,安抚的看向她,温声道:“无妨,嘤嘤和母妃一同回宫便是。” 除去一个太清宫当真算不得什么,比那更既能千万倍的地方他都去过。 如今他被困宫中,太清宫冷清并无什么耳目,倒是比母妃筛子一般的含露宫要好上很多。 皇帝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一瞬间禁不住怀疑当时自己赐婚这两人的意图。他只是想将人留在宫中,并不想管这两人夜间宿在何处,他看了一眼宁贵妃让其早些去休息,便一甩袖子告辞了。 陛下既然已经离去,原本候在殿中的太医院众多太医以及东宫臣属纷纷告退。 宁贵妃转过头看出了江嘤嘤的意图,道:“嘤嘤若是对太清宫有所好奇,去看看也无妨,若是觉得太过偏僻,再回来便是。” 江嘤嘤是对太清宫有几分好奇的,传说中太清宫到处荒芜都是野草,甚至传闻夜间还能听见有人哭泣。若是叫江嘤嘤一个人去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有李燃在,她还是想去看看满足一番自己的好奇心。 闻言便当即同意了下来,宁贵妃变派了,宫女领着江嘤嘤与李燃一道去看一看。 夜间宫道上,黑暗无比。 宫女在前面提着灯照亮一方路,江嘤嘤挽着李燃的胳膊走在身后,夜风扫过有些微冷。 李燃抬手替她拢好了披风,接着无奈的道:“太清宫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回去吧。” 江嘤嘤皱了皱眉头确是不乐意。 第131章 第 131 章 漆黑的暮色点缀着零星的星光, 远处的宫苑隐隐绰绰宛如匍匐着看不清面容只有轮廓的巨兽。 不远处宫女笔直的静立着,手里提着的暖橘色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拉长了在树影下两人的身影。 江嘤嘤抬首看着李燃, 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漆黑眸子,他面上有熟悉的纵容之色, 他声音清晰:“回去吧, 嘤嘤。” 李燃微蹙的眉心,只是对她的担心而不是为自己要独自去那样的地方而不满。对一个争权夺势的反派来说,如今的境地对他来说很危险, 他此刻应该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心筹谋才是。 可是他现在站在这里,想的只是嘤嘤这样晚不回含露宫会不会困倦,走了这样久累不累。 他是真觉得她不该和他同去, 就像她本该就只该待在最温暖的地方。 太清宫, 是江嘤嘤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涉足的地方。 刚进宫的时候, 皇后就企图让她去那里所谓的替万民祈福,而江嘤嘤可以阴阳怪气的顶撞。 但是现在,是她自己要去的。 说不清楚原因, 但是李燃去了, 她就想去。 好像那个书里描述的清苦地方, 一下子就充满了无尽的吸引。 晚间夜凉如水,风带着簌簌凉意刮过江嘤嘤额间碎发, 但是她却不觉得冷, 身上披着的是李燃身上厚厚的披风。有些大,将她整个身子笼罩住了, 柔软的衣领带着一圈灰色的毛绒抵在她的下颌, 围着她的整个脑袋。 那一瞬间, 江嘤嘤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不怎么对, 现在天色暗了早就该到她休息时间了。 她这样自私自利的性格,不应该想的是李燃一个人在那里该多冷多无聊,她就应该转身就走。宁贵妃的寝殿早就有人为她准备好了最软的床,还有准备好的熏香,宫女们会为她守夜。 可是,江嘤嘤就是不想走。 从今早她不愿自己安然离京,推他进这样危险的境地独自送死时候,就该意识到的。 或许更早,从她第一次拎着裙子走过坎坷不平,到处都是荆棘碎石的山道去寻他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皇后说起让他去太清宫的时候,江嘤嘤就莫名感受到了一阵森寒之意。就好像让李燃独自去了,他就不会回来了。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李燃的胳膊,宛如一个受惊的树袋熊,十分干脆又任性:“我不管,你别想丢下我。” 李燃被她用力的抱住,感觉到身上一暖,他神色微怔。他低眉只能看见嘤嘤埋在自己身前的脑袋,看不清神色。她低着头,脑袋上的兜帽就滑落了,露出了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有一只简单的坠珍珠金钗,圆润光泽的珍珠随着她的摇头而晃动着。 他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左臂将兜帽整个的将她的脑袋罩住,她这几天手都是凉的,虽说太医也说没什么事了,但是还是不能冻着。 “冷不冷?”李燃问。 江嘤嘤继续摇头。 李燃牵住她的手,还是凉的,他道:“走吧。” 走吧。 去哪? 江嘤嘤抬起脑袋,就瞧见李燃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了宫灯,道:“请回吧,嘤嘤与本殿同去。” *** 太清宫果然不虚所传,荒草长得有半人高。陈旧的殿宇隐没在一片漆黑中,只有零星的烛光在殿堂中隐隐绰绰。 这里其实是有宫人的,都是在宫里获了罪的废妃或者宫女太监。但是江嘤嘤和李燃来了之后,一个人也未曾见到。 太清宫原是不知道哪一代痴迷道家,欲求长生的皇帝所修建。虽然如今看上去破败,但是还是依稀能看见昔日里的鼎盛。 大殿上供奉着不知道是什么神仙的神像,在桌上还供奉着新鲜的贡品,虽然从外面看着荒凉但是里面倒是每日有人到扫,看上去一尘不染。上奉着的神像庄严肃穆,让整个太清宫上下都带着一层庄重。 别说没人看着,就是有人在旁边看着,江嘤嘤也不可能真的去给太子祈福,她牵着李燃的手到处看了看,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宫殿都带点着烛光,但是却无人看守。 原本书里还曾写,女主每每来此都会遇见一个白发苍苍却很和善的老宫妃,但是江嘤嘤走了两圈也没见到人影。 周围静谧的有些安宁,江嘤嘤站在大殿门外长长的宫道下,往下就是层层汉白玉阶梯,视线随着台阶往下就能瞧见中间有一条蜿蜒的石道,在石道两侧是半人高的草丛,在簌簌微风中草间晃动,可以听间虫鸣阵阵。 江嘤嘤站在台阶上,感觉站得好高啊,然后她便没有形象的坐了下来。 这样抬首看看天幕,好像真的很漂亮。 书里的元雅容也不全是自我安慰。 “嘤嘤。”李燃站在她的身侧,还想告诉她汉白玉石阶最是寒凉,但是却被江嘤嘤拉住了衣袂让他一同坐下。 起初李燃是不愿意的,但是江嘤嘤不愿意起来,李燃没辙。 他坐在嘤嘤身侧,声音低磁清澈:“曹栾知道你没回去,便会让人去含露宫拿新的被衾来,还那些你平素用得着的。” 江嘤嘤略微思索了下,道:“那他岂不是要将半个含露宫都搬过来?” 她每日得洗浴,各种脂粉,睡前还得有熏香。 “那又如何?”李燃对她平素的需求一清二楚。 皇帝知道了,不得气死。 但是,江嘤嘤很满意。 *** 二皇子府邸今夜本应空寂得很,然而在前院朱楼僻静的屋却亮着烛光。 绰绰人影拥挤的映照在屏风上,为首的正是邹临。 他站在原本二殿下的位置前,看着屋中窜动的人影,面色严肃眉心都皱起了起来,眼角的细纹更加深邃。 仔细看,在屋中隐蔽处还坐着两道人影,是杨源正和其长子杨文述,身后站的是杨家的从属。 “如今正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么些年娘娘对外事不管不问,不就是为了如今的时候吗?” 邹临道:“陛下不会处置娘娘,但是咱们动作还是要快些。娘娘身子不好,若是为殿下牵神,恐会加重。” 这么些年,宁贵妃一直在宫中起到一个牵制的作用,当陛下第一次因为心软错过掐死杨家的大好机会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若宁贵妃不管世事,陛下不会舍得动宁贵妃。 对于一个久在深宫的人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几十载陪伴在侧别无二心的人,是极为难得的。 殿下清楚的知道,如今陛下还在的时候,他未曾坐上那个位置,贵妃还有安然活着,但是若是等李恒坐上那个位置,贵妃一定会死。 所以如今之际,就只能赌一把。 贵妃这么多年在深宫不是白待的,只要她愿意,亦能将陛下玩弄鼓掌间。为了防止所料出错,帝王薄情,陛下对贵妃不利,殿下还在宫里也留了自己人。 至于杨家,便只有悄无声息离京这一条,但是若是所有人都离开必然会叫帝王疑心,所以,还得弃车保帅。 杨家已经选好了留下来的人,只待今夜时辰一到便宣布家主杨源正病重不治,杨家嫡系子嗣扶柩还乡。时间紧迫,前面为了铺垫杨源正已经“病重”许久了,如今倒也不会惹眼。 邹临在看着周围众人说,娘娘担心殿下恐会伤身时候,神色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想起了那日殿下在无人处于他说的话,那时候殿下就站在枯墙一角,灰白的墙砖有些皲裂,露出里面的碎石砖块,从夹缝中有几颗枯败的草丛卖力的钻出。 殿下着着墨青麒麟长袍,将事情安排妥当后,说起贵妃,他便背过了身去,声音平淡微静:“行事快些。” 在邹临的心里,只要殿下大事能成,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他可以牺牲,他身后的人也能为此牺牲,牺牲一个宁贵妃又能算得了什么。 但是即便是陛下不会处置宁贵妃,殿下也不敢贸然如此形事,他一定得保全贵妃无恙。 贵妃身体不好,宫中陈太医每日都会去含露宫请脉,隔着个七五天便会和殿下说一说贵妃的情况。贵妃不理世事,看似纵容含露宫被别宫的人安插眼线安插成筛子了,但是却有很多都是殿下的人,确保贵妃在宫中无恙。 如今这次,殿下却贸然行此险路,邹临知道,是因为皇子妃。 若是太子醒来,便不光要除掉殿下一人了,还有皇子妃。 陛下已经绝无可能废太子,太子也杀不死,那能做的唯有那一条路。 邹临是赞同的,本来他便从来没想过陛下会废太子,最稳妥的做法便是行刺太子,太子一死殿下便可以安稳坐上那个位置。 但是如今看来,太子属实命大,从前刺杀那么多回,哪怕在最危险的境地,太子也总能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就连被皇子妃刺了那么多刀,也能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走。 而他们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太子面前,等到太子将太傅请回来,他们便是更难以自证。 殿下当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第133章 第 133 章 可是哪怕任由向蓉在一旁干着急, 宁贵妃也坚决不提想要出宫的话,只是让人端来茶水和糕点,和陛下坐在了软塌前。 从方才娘娘所言, 分明是已经清楚二殿下的意图了。可是为什么呢,娘娘就这么相信陛下吗? 然而向蓉却怎么也看不透娘娘所想,矮桌边青鸾香炉里安神香袅袅,被窗外拂过来的清风吹散。 宁贵妃将糕点和茶水往陛下身边推了推, 一边关切的道:“陛下看上去疲惫得紧,父亲去的突然想必留下了不少烂摊子, 只是有些事情交给下-边人去处理便是了, 陛下还是要好好休息。” 终于, 皇帝自己先说了:“若你想出宫看看……” 向蓉眸色微亮,然而却在下一刻破灭。 “不必了。”宁贵妃摇摇头,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我若出宫,怕是皇后宫里又要起是非,让向蓉替我去看看便是。” 皇帝眼底泛起了些愧疚, 这些年皇后一直咄咄逼人, 但是郑家已倒,他为了太子皇储之位安稳, 就绝不能动皇后。 “况且, 臣妾既然进了宫,便与杨家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些年来,想必父亲也不是很想见我, 我又何必在人临终之后还要去到人面前给人添堵呢。” 这番话说的很是绝情, 但是对皇帝来说却是分外合心意的。 贵妃有为人子女的伤心, 但不多。在杨家和他之间, 贵妃坚定的选择了他。 “朕自然是相信你的,你若想去便只管去,朕差人着手安排。”皇帝看着宁贵妃明明很伤神却为他隐忍的面容,动容的道,“杨源正这些年为了朝堂鞠躬尽瘁,朕陪你一同去看看也无妨。” 听到陛下甚至欲要亲自前往,向蓉神色不由一变,她站在娘娘身后不远处,低着头,正好被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宁贵妃却道:“陛下能有这番心思,便已经是父亲的殊荣了。” 她面露担忧之色,继续道:“只是太子前日才在永安巷遇刺,陛下在这关头出宫,怕是不好。” 经这一遭提醒,皇帝瞬间清醒,重新看向宁贵妃的时候,却是正色了很多:“是爱妃提醒了朕。” 他都想不到的事情,贵妃却是想到了,显然贵妃是在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并且是打心里觉得刺杀太子的人是西北那边的人,而非李燃。 这么一想,他就更不该让贵妃去了。万一真是西北那边的人,连太子都敢行刺,又何尝不会行刺贵妃? 至于杨源正,心意到了便是。 看见宁贵妃半分也不知为自己图谋的样子,向蓉失落的咽下此事。 *** 皇后本以为只要等到太傅知晓此事,不管是写信回来还是亲自回来替太子作证,都可以毫不费力的让李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她等了两日,也没有等到太傅的信,寄来信件的是太子的人,称太傅得知此事后重怒,决意亲自回来,向陛下说明情况。 皇后也觉得若是太傅能亲自回来,必然比要比寄一纸书信回来更有说服力些。 复又两日后,依旧没有动静。 *** 春□□浓,草木深深。下了两三日的小雨,路上泥淋不堪。 在这样的小路上,行驶过几辆朴素的马车。 驾车的马夫是个年轻力壮的武夫,他冒着雨也一刻不停的驾车赶着路,突然车轴陷进了一处洼地里。 武夫赶紧下车查看,为首的马车停了,剩下的马车也都跟着停了。 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与武夫相同的打扮,神色有些焦急:“怎么了?” 武夫赶紧将洼地里的大块石头搬走,一边道:“车轴卡住了,等一等就能走了。” 说着一边又翘首,问道:“太傅情况如何了?” 自从听说过京中形式之后,太傅当时便咯了血昏迷过去,一直拖了两日。 他们本想让太傅写了奏章或者什么信件,带回京中也好,然而太傅却执意要跟随他们一同进京。 原本他们是不愿的,然而他们不答应,太傅就不愿意为他们作证,实在没辙之后,几人一边应下了,一边就赶紧往京中去了信。 因为太傅身体的缘故,他们特意走得很慢,马车上也备了大夫。若是太傅有不适之处,就立刻停下来整顿。 然而却不想时间越长,太傅状态也越来越差,完全没有适应这漫长的路程。 见武夫问起太傅,另一人就赶紧道:“大夫如今一直施针维持着,但是各色珍贵的药材用了不少,却始终不见有什么起色。如今阴雨绵绵,怕是不宜再赶路了。”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不能真叫太傅就这样歇在马车里,马车又小,又不怎么透气,迟早要闷出问题来。”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但是如今的境况却是两难了。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跟在身后马车的阿福却是脚步有蹒跚着走了出来,脸色有些灰白:“各位是东宫的人,太傅跟随东宫多年,也信得过各位。太傅如今情况不太好,怕是赶不及去面见陛下了。” 几人神色大惊,顿觉不好。 有一人赶紧问:“何至于此,太傅需要什么药材,我等立即去办!” 另一人也紧跟着道:“虽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若是太傅有所要求,我等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城镇里把该买的买齐了,再回来便是!” 阿福跟在周太傅身边多年,此刻心情是最为沉郁的,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台服自知身体情况,就不劳烦各位了。太傅写了奏章要交给陛下,请诸位过去做个见证。” 小巧轻便的马车停在路边,这种马车虽然方便赶路,但是内里的空间却太过逼仄了些。 周慎面有苍白之色,然而穿戴整齐,坐在车中。站在旁侧的大夫手里拿着银针,在其手腕的几个部位下了针,周慎端坐着纹丝不动。 马车帘被掀开了,几个穿着铁甲的男人客气地站在马车边,为首的看到太傅气色没有那么难看,还微微舒了口气。 就见太傅当着众人面将一个封好的信笺检查无误后,交到了阿福的手上,神色郑重:“定要将此物,完整无缺的交到陛下手上。” 阿福含泪应是。 就见太傅轻缓的放下了车帘,轻轻的舒了口气。 直到车帘落下,为首的侍卫看着被阿福郑重其事收好的信笺,神色动容道:“太傅当真对太子竭尽心力,这般恩重如山的情意,实在叫吾等无以为报。” 阿福道:“太傅到底是太子的老师,虽然是站在太子这一侧的。诸位放心,我先带着子物与诸位一同进京,请诸位留些人来照顾太傅。” 手上的信笺沉甸甸的,阿福神色有些凄哀,他大半辈子都与太傅形影不离,如今乍然离去,也不知回来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太傅了。 但是太傅之命,却是不得不完成。 阿福道:“请诸位放心,等陛下见到奏章之后,定能坐实二殿下之罪责。” 几个侍卫也连连应是,太傅不与他们一同进京,他们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若当真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他们绝对担待不起。 然而却在几人将将放下心来的时候,帐中却传来大夫的一声惊呼声。 “太傅!” *** 等到杨源正杨家族中子弟送离京城之后,京中才终于传来太傅的消息。 太子刚醒不久,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时候还是在沉睡。那日 在晚宴上裴建之所以能畅所欲言,除了太子的叮嘱还要靠郑阿芙所述关于那些证物的事。 若非情不得已,李恒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老师。在裴建派人去之前,李恒万般叮嘱裴建,千万不要叫老师伤神,也莫要让老师回京卷入这场风暴之中,只要一封书信寄回来便是。 李恒靠在床头,身边是曹侧妃侍奉汤药,他视线在殿中寻了一圈,也没有寻见元雅容的身影。 曹侧妃十分贴心的坐在他的身侧,面容挂心道:“殿下这里病气重,太子妃不好久待,听太医说殿下没事,太子妃便放心回去了。太子睡了这样久,如今可感觉好些了?” 周太医照例过来给太子施针,见到太子只问太子妃,而莫不关心曹侧妃,而曹侧妃则是忍着失落,依旧温婉体贴的样子,忍不住和太子说起曹侧妃:“这些天,这些汤药都是曹侧妃亲自尝过之后才喂给太子的,也亏得曹侧妃幼时在家中学过些医术,要不然前些日子太子的汤要被人换了,怕是一般的试药小太监也尝不出来。” 太子终于看向了曹侧妃,语气淡淡:“曹侧妃有心了。” 却就在这时,外间有宫人禀告,裴建到了,求见太子。 太子已经清醒了一会儿,按理说施完针就该休息了,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见裴建,然而禀告的宫人却说,裴大人有万分火急之势,一定要求见殿下。 “让他进来吧。” 李恒强撑着靠在了软枕上,他身上的伤太严重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他挥退了让他不要太过劳神的周太医,原本端着汤药碗在一旁的曹侧妃也识趣的退下了。 等到裴建走近,李恒看清他脸上的沉痛凄哀之色,这才感觉不妙起来,他警惕的问:“是发生何事了?” 这一问又牵动了身上的旧伤,让他疼得脸色都变了变。 裴建本不欲与太子说这件事情,然而实在是太过重大,又不得不说。 当时太傅得知事情后执意要回京,裴建便没有与太子说,手下的人安排了车马一路护送太傅回京。 然而就在路上,周太傅经不起舟车劳顿重病不起,就在路上便薨逝了。 若是太傅在回去的路上去了,裴建绝不会是现在这副神色,若不是护送太傅的人都是自己人,他甚至要怀疑是李燃动的手。 裴建将事情始末说清楚之后,赶紧接着道:“请太子放心,太傅在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奏章,相信足以为太子证明。” 第134章 第 134 章 李恒再听清楚裴建所言之后, 当即面露不可置信之色,瞪大了眸子,眸光死死的锁向裴建。 “你说什么?” 裴建知道太子对太傅情意深重, 然而逝者已逝,如今最重要的却是如何对付李燃。 本来他们不愿意让太傅上京的,是太傅执意如此,最后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事实罪责根本不在他们身上, 要怪就怪李燃做下了这样的事情,若非如此, 谁又会去打扰太傅安宁呢。 裴建无比清醒的道:“属下来此就是为了让殿下做好准备, 李燃狡猾定要想办法开脱此事, 还请殿下莫要困于悲恸之中。” 然后下一刻就瞧见太子慌忙的用帕子掩住唇,剧烈的咳了起来。 裴建大惊:“殿下!” 他赶紧后退, 欲出去唤太医进来。 然而太子却叫住了他, 李恒抬头看他眼神悲伤:“若非我执意要戳穿李燃,若非我执意将太傅牵扯其中,太傅大可以在乡下怡然安度晚年。裴建, 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慢的说出这样的话, 太傅身体不好,孤原本便交代过你, 万不可让太傅进京, 太傅要进京你为何不阻止,为何还要着人去安排!” 裴建看清太子眼中的刺痛之色,顿时胸前一震, 后退了两步, 却哑口无言。 李恒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巨大孤寂, 他环顾了四周, 却始终不见元雅容的踪迹。从前在这种时候,雅容一直是陪伴在他身侧的。 明明身上拥着温暖的被衾,他却觉得身体一寸寸的冰冷,寒入骨髓。 他能感受得到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不清楚究竟失去了什么。 母后只会关心他的储君之位稳不稳固,日后能不能让她安坐太后的位置。父皇看似对他十分看重,可是这份看重就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了那里,若是李燃要表现出优于他的地方,父皇明面上不会说什么,私下里望向他的眸中却常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失望之色。 唯有太傅不同,太傅教他为君之道,只要求他做一个仁德的君主,无愧于百姓,无愧于仁心,便可。 而幼时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长长的宫道,走出宫门的太傅,如今就这样不在了。 雅容如今为了腹中孩子安稳,甚至不愿意来看他一眼,任由不同的侧妃出现在他面前。 裴建无法辩解什么,只能告退。 *** 很快太傅薨逝的消息,便在京中传了开来。 江嘤嘤原本还在太清宫中,悠哉悠哉的拉着李燃蹲在地上,十分幼稚的用石头画的方格玩五子棋。 当勤政殿的太监来请二殿下过去的时候,江嘤嘤还抬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燃的神色,前些日子传来杨源正病逝的消息时,她问及李燃,李燃并没有瞒她,只是说是假死。 那段时间,李燃极力在陛下面前求情,想带着贵妃一同出宫,却始终不能得其所愿。 江嘤嘤便意识到,李燃原来竟是想用这种方式送宁贵妃出宫,但是宁贵妃却不知为何并不愿出宫。 所以在如今听到周慎薨逝的消息后,江嘤嘤也是下意识的望向李燃,却见他身形整个的顿住。 “李燃。”江嘤嘤下意识的晃了晃他的袖子。 感受到胳膊的晃动,李燃宛如缓和过来一般,转眸看向她,神色温和,带着安抚:“我无事。” 江嘤嘤看着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的样子,但是心下却莫名难安。 李燃看向那个传话的太监,声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太傅……现在何处?” 那太监赶紧道:“陛下的意思是待如京中,以一等公爵之礼厚葬。” “他是如何……” “太傅听闻太子殿下与二殿下 之事后,执意要进京,只是……”太监的声音顿了顿,叹息一声重新道,“只可惜,大夫说太傅因急火攻心,伤及脾肾,这一路又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便没能挺得过去。” 李燃闻言后静默了,周围好像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他抬眼望去,远处宫殿层层叠叠高楼相融云间。 都是极为熟悉的景色,却又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陌生。 太傅薨逝就不能给太子坐镇来对付李燃,这分明是对李燃有利的,但是江嘤嘤看得出来李燃面上绝对没有任何庆幸之色。 他其实并不想让太傅死,否则从一开始太傅可能威胁到他的时候,按照他的手段早也该叫人除去了。 “太傅去之前,给陛下留了书信。”那太监试探的看了一眼李燃,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谁都知道太子与二殿下之间的那点事,如今太傅已死,死无对证。若是那书信上当真有些什么不利于二殿下的东西,只怕二殿下这次是不可能翻身了。 江嘤嘤见状欲要一同前往,这便被那太监制止了。 那太监道:“陛下只要见二殿下一人。” 见江嘤嘤还要说些什么,太监赶紧补充道:“太子殿下也在。” 李燃重新看向江嘤嘤,声音平静温和却不容拒绝:“嘤嘤,乖,去母妃那里。” 他从进宫之后便在等这一刻了,太傅一定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早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只等着陛下定罪。 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嘤嘤蹙眉看着他,杏眸不掩盖担心。 李燃攥着她微凉的手,保证道:“稍等些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掌心被暖意席卷,李燃的手一如从前那样干燥温暖。 江嘤嘤想到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李燃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的。 “那你要快些啊。”江嘤嘤终于松了口。 李燃看着她,眸中藏着轻松的笑,道:“好。” *** 含露宫里晚风清静,拂过树梢枝头。 高大的榕树垂下秋千,江嘤嘤坐在秋千上,漫不经心的晃荡着,手里拿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野花,百无聊赖的□□着花瓣。 宁贵妃坐在她身侧的石桌前,宫女们奉上茶水便赶紧退下了,桌上摆着的都是江嘤嘤喜欢的糕点。 如今宫中处处已经传遍太傅薨逝,二殿下被陛下传召的消息了,就连消息一向闭塞的含露宫如今也都知道了。 江嘤嘤还在想,李燃被陛下问罪后,那般落魄狼狈的模样要如何带她出宫,他还能出得去吗? 宁贵妃却宛如看出了她的心思,婉儿笑道:“嘤嘤在担心燃儿?” 江嘤嘤一松手,将手里乱糟糟的野花扔在了泥上,她抬眸看向了看似什么都不担心的宁贵妃,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不自然来。 但是,没有。 宁贵妃藏的是真好,若非江嘤嘤知道剧情,就要被她骗过去了。 她扁了扁嘴,反问道:“母妃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宁贵妃面上仍旧是安宁轻松之色,她眸色温柔的看向江嘤嘤,道,“当没有能力改变任何结果的时候,所有的担心都是无用的,只会折磨自身。” 所以当她有能力去改变的时候,哪怕牺牲自己,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其实若是在书里,宁贵妃没有选择走上那条路,她当真如表现的那样,不去管金丝笼以外的那些人到底是死是活,安然待在笼中,其实是可以活得更长久一些的。 江嘤嘤看着这样平静的宁贵妃,内心却涌上来各种胡乱的不好的猜测,这种感觉很不妙。 在这样不好的预感的 驱使下,她有些慌乱的从秋千上走了下来,坐到了宁贵妃的身边,想要离她更近些,好像就能在关键时候抓住她一般。 一旁的向蓉赶紧打来水为皇子妃净手,一边劝皇子妃吃些糕点,喝些茶水休憩片刻,殿下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江嘤嘤尝了两块糕点,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她视线越过了宫门外,看向了层层宫殿外勤政殿的方向。 她如今能期盼的,就是李燃能打破所谓的规则剧情,安然无恙的从宫中离开,带着宁贵妃一起离开。 但是,李燃身上的反派 Buff,又真的能这样容易成功吗? 第135章 第 135 章 宁贵妃将江嘤嘤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微微抬手摸了摸江嘤嘤的脑袋,就像在李燃幼时那样。 江嘤嘤抬眸就对上了宁贵妃温和的眸子,就像一个温柔的母亲一样。这是她从幼时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 一时间心底的酸涩如潮水一般泛滥。 “好了。”宁贵妃道,“嘤嘤放心,就算李燃当真有事,母妃也会保你安然无恙的。” 从江嘤嘤第一眼看见宁贵妃, 便觉得亲切,她身上释放着对她的善意。江嘤嘤不明白, 一开始的她可是声名狼藉, 宁贵妃再怎么样也该听说过她的事迹才是。 但是, 并没有任何偏见,也没有反派该有的警惕和两面三刀。 江嘤嘤想问, 于是就问出来了, 她蹙着眉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待她这样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嘤嘤已经习惯了接受周围各种各样的殷切的善意和讨好, 从来不会去管为什么, 因为多数是有所图,所以她接受的心安理得。以至于后来来到这个世界, 她也习惯的接受周围的各种好, 十分干脆的处置掉所有待她不好之人。 但是现在,她想问:“母妃为何待我这样好,难道就是因为……” 因为曾经失去的那个女儿吗? 她并没有说出来, 她能感觉得到并非如此, 之前糊弄皇帝的那套说辞, 她甚至都没有过耳。 宁贵妃却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十分调皮的样子:“不告诉你。” 江嘤嘤:“……” 当真幼稚。 宁贵妃却是笑得很开心,清风拂来,吹过树梢枝头,也驱散了江嘤嘤心中的失落。 她趴在宁贵妃的膝盖上,静默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没有满身尖刺,没有满腹刁难,没有颐使气指。 她不是一个好人,她也已经习惯了只有好人才能遇到真心。 在那时候,所有人的真心都只是对着心地善良的继妹。那些人无条件地接受着嘤嘤的刁难,所有的一切讨好却都是别有目的。 在危机之际,就连亲生父亲也可以抛弃他,选择继妹。她早已经习惯了。 可是,来到这里才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远处的枝头,清越悠扬的鸟鸣清晰的传入耳中,带着几分雀跃。 *** 鹅黄的纱幔垂下,猊兽香炉里龙涎香飘出,在整个侧殿中散开。 李燃站在侧殿偏房中,看着隐没在帷幔后李恒的身影,又移开视线在坐在床边的陛下微沉的面容停顿了片刻,他道:“父皇明鉴,太傅怎么会这样巧就在路上出事,书信尚能作假,人却是不能的。”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皇帝却将手边的信笺递给了他。 李燃神色微凝了一下,接了过来。 这是李燃最后一次看周太傅亲笔写的书信,熟悉的字迹他曾经勾勒过无数次。在他幼时,尚不能完全的掌控手中的那支笔时,便是太傅攥着他的手,一个笔画一个笔画的去描绘每一个字迹。 原本,在周太傅执意将那些东西交给陛下的时候,李燃就已经在心底将这个人与自己彻底割裂开了。 周太傅只是太子一个人的老师,只不过在他幼时可怜他无人收留,才将他捡在身边带了些年。 但是这捡来的情谊怎么能比得上这么些年与太子直接实打实的师生情谊,周太傅为了李恒太子之位的稳固,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在踏入这个殿门之前,他就已经将太傅划为敌对的派系之中。 原本他以为,太傅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帮李恒制衡于他,也已经可以做到埋藏之前所有的情谊,当做对待一个政敌一样对待。 然而当他打 开这封奏章的时候,却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周太傅并无半分虚言地陈述了李燃曾经所做的那些事,他在奏章中道,太子所言完全属实,请陛下切莫震怒,二殿下所为虽恶劣,却皆为自保。 他设身处地的从李燃幼时在宫里的境遇说起,到后来开封建府,入朝为官。这些年以来所有人都站在太子一侧,将二殿下划为杨家阵营,多翻防备。 朝中上下所有人都在挑拨这对兄弟的情谊,在立场相对的情况下,若是二殿下什么都不做便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在防备他,可是他亦是陛下的儿子,却从未得到过陛下哪怕有一日的顾惜。 最后,太傅道,臣历经三朝,虽不敢承功,然先帝在时曾赐下丹书。臣无后人,今日奉还丹书,请陛下对二殿下网开一面,让其缴械兵权,遣往封地了此残生。 李燃从未想到会是如今这般情景,从前兵权在杨家手中,太傅从未在陛下面前进言放他去封地。因为若是朝中一个有封地有兵权的皇子来说,对江山社稷来说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 可是如今兵权已经被他从杨家手里接手过来了,若是他愿意便可以将兵权交出,一身轻的封王离京。 李燃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他抬首看向了皇帝。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太傅所说的,你可认?” 太傅没必要陷害了他,再用先帝所赐的丹书来救他。 在先帝所赐的丹书面前,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他的。 李燃想不明白太傅为何要这样做,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太子,为何还要将他这样一个作为太子威胁的存在留下。 那段师生情谊,太傅当真有顾及过吗? “儿臣,认罪。” 他依旧笔直的站在接下,手里攥着那份奏章。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险些叫皇帝没听清,他怎么能这样毫无愧疚的概括自己的罪过。 勤政殿的侧殿很是宽敞,宫女太监们静候在一边。包括几个东宫的谋臣也都在这里,皇后已经在侧房等了许久了,听到李燃已经亲口认罪,便再也忍不了了,几乎难以维持皇后的尊荣和优雅。 本来太子伤成这样,这件事情她是一定要过问的,这才一直待在侧方旁听。 如今她走了出来,在场的人纷纷行礼,宫女去端来了新的凳子。 “李燃你当真好大的胆子!今日能残害兄长,他日岂不是要放下弑君大罪!” 皇后转身看向陛下,因为有外人在场他还维持着皇后的体面和尊荣,她还不知太傅留下丹书之事,语气悲戚的道:“还请陛下处置李燃,以正效尤。” “皇后莫要多言,朕自有打算。” 皇后依旧不甘心,她深知李燃是那个贱人的儿子,宁贵妃没死,陛下定然不敢贸然处置李燃。她换了副沉痛的神色,转过身看向李燃,声声:“太子素来带你不薄,与你乃是手足血脉,你对兄长动手之前,就没有半分的触动和不忍吗?” 就在这时,帐幔里终于传来一些动静,李恒披着单薄的衣袍缓慢的走了出来。瞧得出他脸色还泛着白,但是站得笔直,眸光看向李燃的时候是漆黑的晶亮。 “曾经你无数次挑衅打压,到后来意欲质孤于死地,孤今不知你竟是如此的恨孤,竟然已经到了恨不得孤死的地步。” 裴建也冒死站了出来,他被太傅丹书一事打得猝不及防,然而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今日若不能至李燃于死地,只怕来日就没有机会了。 “二皇子分明无任何悔意,太傅年迈,识人不清。若今日放过二皇子,太子殿下的公道又该去何处讨要?周太医可以证明。太子殿下这一次差点就醒不过来了,若是不处之二皇子,何以告慰人心?” 周慎留下来的这份奏章,只有陛下和李燃看过。但是大家基本都已经知道最关键的信息,太傅欲用先帝的丹书保李燃一命。 “臣妾愧对于陛下,身居后位,却连皇子也没有教导好。”皇后惺惺作态的请罪。 也许是已经预料接下来的事情走向,李燃并未再伪装什么,他在大殿中站得笔直,静默的看着周围的人,他并没有获罪的惶恐,而是只有坚冰一样的冷漠。 若是江嘤嘤现在这里一定熟悉得紧,这才是书里大反派该有的样子。 冷漠,狠戾。 皇帝看着他,眼底是混杂的情绪。太傅的这封奏章就像一个塞子,将他的怒火尽数堵在了腹腔之中,也没留一个出气的孔,他深吸了口气:“李燃,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朕自认为这些年来,对你尽心尽力的教养,从未有过偏颇,你竟不惜一切代价,对兄长下这般死守!”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响彻大殿,冰凉清澈又低沉的声音。 “情分?从前皇后打压我们母子的时候,可有念及半分情分?” “当年我母亲怀着孩儿的时候,娘娘要她寒冰腊月跪在梅林之中,为陛下祈福。”李燃站在台上傲视着她,眉眼间尽是冷意戾气,“娘娘竟叫她生生跪了一夜,不仅没了孩儿,身体也落下了病根。” “到后来的每一年冬日,母亲的腿,都会疼得夜不能寐。”他句句质问,“这就是所谓娘娘身为中宫,为天下之母的仁德吗?” 看着皇后惊愕万分的模样,李燃漆眸通红,强忍着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至极:“没错,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若是我不能坐上东宫位置,只会等来无尽的欺辱。” 身为皇子,若不能争权夺势,便只能为人鱼肉,将自己的性命尊严尽数交付他人之手。 在很久很久之前,宁贵妃在后宫挣扎的日子,地下因为杨家对其分外冷落,乃教后宫上下人人皆可欺辱。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宁贵妃住在冷宫之中。 就宛如那一夜,小小的李燃陪着母妃跪在雪地里为父皇祈福,那时候的他还并不是祈福为何意,又为何一定要跪在雪地之中,他不喜欢那样。 然后他就条件在另一侧,宫人们鱼贯点着宫灯问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照着前方的路。 在那人所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要跪下行礼。 宫里的嬷嬷说那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他看着从视线中消失的那个身影,万分确信,他生来就应该是站着的,而不是只能跪着祈福,任由自己的至亲之人忍受这样的屈辱。 只是因为想到了些从前之事,李燃眉眼间尽是冷戾狠辣之色,那一袭金色衣袍,拔然挺立,瞧着比一旁气质温润的太子更为像储君。 为何要争,因为他有无论如何也都要保护的人。 从前是母妃,后来多了一个,是嘤嘤。 在这样多的人面前提起皇后曾经所做之事,皇后满脸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是早就知道她当年是有意为之的模样。 等她撇过头,就看见太子愣愣的看着她。 “二殿下切莫胡言,当年之事并非本宫所为!”皇后一开口便是急于撇清,然而确是没有什么用。 能站在这里的,就是多多少少对宫中知识有所耳闻的。当年之事也有不少人听说过,如今说的是大事,无人在意后宫争斗。 “那些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太久,娘娘既然不承认,而儿臣亦没有办法证明。”李燃声音平静下来,“儿臣认罪,任由父皇处置。只是所有罪责皆在儿臣一人之身,请父皇切莫迁怒旁人。” 四下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针掉落的声音。 皇帝 缓缓抬眸,看着李燃,他的指节放在龙椅上轻轻的摸索着,似乎在想这些什么。 若说迁怒旁人,此事没什么好迁怒的。杨源正已死,兵权如今也只是在李燃手里,杨家已经不再是威胁。对于此事宁贵妃是全然不知情的,更没有迁怒的必要。 “太傅用心良苦,便依照太傅所言。二皇子李燃犯下大过,择日起交出虎符,封王离京。” 第136章 第 136 章 这样一个结果对于东宫的人来说自是大失所望, 他们等了这么多天,最后却等来了这个结果。 皇后当即便不能接受,请皇帝三思。 然而皇帝却心意已决, 立刻着手让人去拟旨,特封二皇子为安王,将封地划分在了最凄冷苦寒的北方。 在场的人,多是东宫一派的, 纷纷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裴建深知放虎归山的道理,哪怕将老虎磨去了爪牙, 那也依旧是老虎, 终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的腹背祸患。 然而皇帝却并未理会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 转而看向太子李恒,问道:“太子有何意见?” 李恒想起了太傅离京之前的叮嘱, 以及那白纸黑字的心尖背脊, 不由的更加绷直了几分,他顿了一下,终究是缓缓道:“儿臣并无异意。” 既然是太傅所愿, 那他便听太傅的。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沉痛的看着他, 阻止他做这做那。也不会再有人站在他身后鞭策于他,提醒与他要做个怎么样的太子。 等人皆散去之后, 大殿之中一片清寂, 只余龙延香还在袅袅弥漫。 皇帝说,太傅也给太子留了书信,唯独没有给他的。 李燃想, 太傅应该还在怪罪于他。 也许是想着, 用丹书留他一命, 便当是全了那些年的师生情谊。 他不知李恒在知晓这些的时候, 是何心情。但是他并不需要那份丹书,也并不会被那份丹书所打动。 陈然,太傅所说句句陈情,也替他将后路全都考量好了。但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在苦寒之地,虚度一生。 *** 江嘤嘤还不知道,她一觉醒来就成了安王妃。 她在小花园中睡着了,天幕将至,周围凉风习习。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嘤嘤,嘤嘤?” 不由的神色微动,困倦的直起了身子,厚重的被衾便从身上滑落。 她看见宁贵妃正站在身侧眸子含着漂亮的光亮凝望着她,向蓉就站在身侧道:“皇子妃,天色不早了,殿下来接您了。” 不远处的宫廊下已经挂上了一排暖橘色的宫灯,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着。 “嘤嘤!” 李燃身着着一袭暗金色的麒麟暗纹长袍,身材颀长,跨过台阶向她走来。 向蓉在旁侧含笑说道:“忘记与您说了,今日陛下已经册封殿下为安王,如今要称您为安王妃了。” 安王…… 也就是说如今李燃封王了,可以正大光明的离京了。 江嘤嘤开心的起了身,向他跑了过去。宛如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撞入了其怀中。 李燃才来远远的就瞧见她刚才就在花园里这边睡着了,让身边的曹栾去取了披风来,然后结果披风将嘤嘤整个人年头到尾的罩住。 江嘤嘤正是刚睡醒的时候,确实有些冷,被这样厚的披风笼罩之后,只觉得浑身都泛起了暖意。 “你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是我错了,往后都不会叫嘤嘤久等了。” 李燃牵住了他的手,声音清澈低磁:“走,咱们回家吧。” 江嘤嘤牵着他的手点了点头,道:“回家!” 在不远处,宁贵妃和向蓉一高一低站在树下,欣慰的看着那两道依偎在一起消失的身影。 向蓉还是有些担忧:“可惜殿下要去那样的封地……” 那样凄冷苦寒的地方,几乎和流放无异。只是封了个王,当了个好听的名头罢了,都说穷山僻水出刁民谁知道那样偏僻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地头蛇。 宁贵妃却一个眼神望向了他,制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晚间院 落中寒气是比较重的,宁贵妃不受控制的拿了帕子掩盖贮存,剧烈的咳了起来。 向蓉赶紧慌张的去扶,一边差人去倒热茶来。 却被宁贵妃一抬手给制止了,宁贵妃轻飘飘的道:“如今都要结束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 *** 陛下给了李燃七日时间,七日之内将该整顿的整顿好,然后交出左衙军,接着便可离京去往封地。 但是说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要整顿的,唯一要准备的便是去江嘤嘤只知道书里所说,李燃原本该去的那个风地长年荒草不生,各种穷凶极恶的野兽会在冬日里死咬着。 而且因为临近边关,长年来战乱不断。若是身体不好的去了之后,少不得要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但是好在李燃并不是要去封地上就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一个番王的位置能够安抚得了的。 左衙军的兵力算不得多,交出去便也交出去了。 但是缺了这部分人,就要由另外一部分人来补上,另外的人手该从何处来呢? 为了祝贺李燃封王,宣平长公主李环亲自过门备了厚礼来拜访。 书房寂静,江嘤嘤趴在软榻上喝着糖水,在不远处李燃和李环以及邹临三人相对而坐着。 邹临在旁给二人斟茶,李环悠悠的端起了杯盏在指尖轻摇,她唇角翘起:“如今可以苟且偷生,你还愿意铤而走险?倒是难得。” 李燃声音清晰淡漠:“就算换一个地方又如何,如果他日李恒为君,想要出尔反尔,我为人臣,岂非依旧任人宰割?” 就如当初的梁晏至一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环笑语:“可你不觉得,李恒能在今日劝陛下将你留下,便是本性纯善,顾念手足之情吗?” 这话从李环口中说出来,委实要叫人侧目,邹临都忍不住轮番向她投去视线。 李燃知道她是在讥讽,一时间也未曾留些什么余地,他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简单普通的事情,不带任何感情:“那样的位置坐得久了,人也是会变的。今日的李恒尚且还会顾及太傅生前的叮嘱,却无人能保证他久居高处后,还能保持本心。” 好像每一代帝王都是疑心深重的,也许除了他们本身的问题以为,还有那把龙椅的问题。人在高处做的久了,也是会害怕的,只要前后有只手,随便一推便能彻底的坠入万丈深渊。 听到李燃这般坚定不改初心的话,李环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她对李燃道:“既然你意已绝,我自然是要帮着你的。” 接着又说起了宁贵妃,李环道:“虽说贵妃娘娘不愿意出宫,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陛下动贵妃娘娘半根头发的。” 陛下本就不会轻易的动宁贵妃,加上含露宫有李燃的人,再有李环在旁看着,怎么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李燃微微放下了心来。 *** 每逢初一十五,后宫的嫔妃们总是要聚在一处赏赏花饮饮酒的。 宁贵妃多数时候都是不愿意去的,然而这次架不住皇后盛情邀约。 从前李燃到了年纪,依旧以皇子之身待在京中,陛下美其名曰是为了让李燃多陪陪宁贵妃。皇后虽心知是怎么回事,然而却还是压不下心底的意难平。 如今李燃被夺了兵权,还要被驱逐到苦寒之地为王,皇后怎么也不能放过这次嘲笑宁贵妃的好机会来。 于是三请四邀之下,总算让人将宁贵妃给请了过来。 宁贵妃依旧穿着素雅,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如今皇后再见到他,总算不觉得他是惺惺作态了,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样子,心中也总算舒服了一些。 皇后单方面与她斗了大半辈子,到如今才终于有些胜利的感觉。 后宫的嫔妃们都是看菜下碟的,原本后宫之中有皇子的就只有皇后与宁贵妃两个人。加上宁贵妃一直盛宠不衰,低位妃嫔们不敢得罪。 然而如今谁都知道,二皇子已经被陛下厌弃。以后京中再也没有二皇子了,杨家也快倒塌了。 只要杨家倒塌了,离宁贵妃失宠的日子还远吗?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为皇后撑着场面,想着办法,想要从刁钻的角度宁林贵妃难堪,甚至屡屡提及了,前不久才去的杨源正身上。 然而宁贵妃,却是从来都不在意那些的。 一旁的向蓉实在是看不惯了,愤愤的道:“二殿下这还没走呢,这些人就这般过分!” 旁边另一个宫妃的宫女则是奚落着笑道:“哪来的什么二殿下,如今可只有安王殿下了。” 向蓉哪能吃得了这个亏立马将视线投了过去问道:“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又岂敢被她抓住,赶紧匆匆的就端上桌上的酒器离开了。 宁贵妃坐在一旁慢悠悠的道:“好了莫争这一时之气,便是让他们说两句又如何。” 陛下亲自册封的安王殿下,确实不好,再如往日一般称呼了。 向蓉忍不住道:“娘娘,咱们回去吧,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真心想邀您过来同乐,这是拿您当笑话看呢!您又何必给皇后这个面子在这里坐着!” 她语气愤愤不平,声音却压得极低,不想给自家娘娘找麻烦。 宁贵妃却是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热茶,缓缓微笑道:“无妨,我也许久未曾出来了在这里稍作片刻,不碍事的。” 向来与皇后一党的丽妃在这个时候却眼尖的瞥见了宁贵妃桌上的热茶,立刻换了副热情的嘴脸,掩唇夸张的笑着:“今日光景这般好,贵妃娘娘怎么在喝什么茶呀,倒显得是咱们怠慢了,来人快给娘娘上酒!” 向蓉急了,当即气愤地站了出来:“我家娘娘就在病中,饮不得酒!” 丽妃仍旧不依不饶:“这饮不饮的酒,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他一说了那样多,不许也没见您贵妃好起来呀?要臣妾说,贵妃娘娘不如小尝一口试试……” “好了!”皇后看着林贵妃如今的这般样子,心中只觉得痛快。然而她也不能当真,任由着丽妃逼着宁贵妃饮酒,否则若是灵贵妃的身子又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回头陛下知晓了,定然是要算在她的头上的。 宫女又重新的给宁贵妃上了茶来,因为同样都是温热的,向蓉一时没分辨过来就直接倒入了宁贵妃面前的杯盏之中。 宁贵妃拿起了杯盏轻抿了一口,脸色才猛然一变,接着便拿帕子盖住了唇齿猛烈的咳了起来。 杯里的酒也干脆被打翻了,全部洒在了衣襟上。 向蓉慌忙想要重新倒茶水,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杯中的茶被人换成了热酒。 “快来人,这茶水被换掉了!快去请太医!” “丽妃!你做了什么!”皇后看向了左下首,衣着鲜艳的女人。 丽妃慌忙摆手退后:“臣妾只是与贵妃娘娘,开个玩笑,并未想到会如此严重?” 终于宁贵妃止了咳嗽,用帕子擦了擦唇,抬眸看向了向蓉,叫住她道:“不必去请太医,方才并未反应过来是酒,猝不及防倒是呛到了。” 向蓉就要让人将桌上的酒给撤下去,却被宁贵妃给制止了。 之前在自己宫中,她便被向蓉看着不让饮酒,但是如今李燃和嘤嘤也都要离开了,他浅酌几杯热酒,又有何妨呢? 皇后看着宁贵妃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心中却止不住的警惕。十分怀疑这个女人怀着什么样 的目的,又要玩什么花样。 她开始有些后悔,将人叫出来奚落了。 “宁贵妃的裙子被酒打湿了,如今虽说春意已浓,但是还是有些凉意。若是贵妃不嫌弃,本宫让画屏带你去换身衣裳。” 皇后想到一会儿皇帝来了,瞧见宁贵妃衣裳打湿的模样,怕是又要心疼她被欺负了。 每每想到这个,皇后就忍不住恨的磨牙。宁贵妃总是一副柔弱不禁风的样子,若他有丁点不适,便全然都是旁人惹的祸。 这些年来,皇后没少为此吃过亏。 她如今是长记性了,今日在这的妃嫔们都团结的很,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宁贵妃。只要不留下什么痕迹,奚落她两句便奚落两句了,便是陛下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宁贵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里是皇后的弘义宫,来来往往的都是皇后宫里人,向蓉还有些担心宁贵妃,见她起身也赶紧要跟上去。 丽妃在一旁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去换身衣裳,瞧把这宫女急的,皇后娘娘这里难道是什么狼洞虎穴吗?” 向蓉脚下脚步一顿,哪怕宁贵妃向她使眼色,她也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娘。 她是奉殿下之命保护娘娘的,在弘义宫这种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娘娘离开自己的视线呢。 第132章 第 132 章 暗蓝的天空飞过一排灰雁, 更显得广阔的天幕显得万分空寂。 邹临虽是不在意宁贵妃,但想起殿下往昔对殿下的态度,还是微顿了顿恭声问:“贵妃若是担心殿下?” 现在说出, 总比日后殿下担心要好。 但是,殿下却静默的看着高墙外探出枝头的梧桐树,声音清澈平缓道:“不会的,母妃不会担心。” 这些年, 若是他死了,母妃在宫里其实会更好过些。 就像从前很多时候, 贵妃也没有过问过殿下生死一样。在皇后拼命为太子筹谋之际, 贵妃甚至在殿下危险关头也不会向陛下求情两句, 对于贵妃来说,其实或许当真并不在意殿下生死。 邹临此刻还不知道, 这次贵妃终于插手了一次, 却是为了江嘤嘤。 杨源正听着并无异意,对于他来说,女儿在宫中安危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了。在送其进宫之后, 他就相当于没有那个女儿了。在他看来, 这么些年这个女儿在宫中却是丁点利益没有给杨家带来,陛下分明沉迷于她, 她就该为杨家争夺利益才是, 但是她却一次也没有。 甚至于,在杨家危难之际,也不肯为之求情。 于是一切商议就绪, 在夜色隐蔽之下, 一行人悄无声息相聚又悄无声息离去。 *** 清冷寂静的太清宫远处走来一些提着灯的宫女, 手里拿着各色物什, 很快就鱼贯而来,给殿下及皇子妃行礼,然后布置。 太清宫虽然看着破败,但是实则却最是干净,里里外外每日都由宫人罪妃打扫数遍。不止打理起来倒也方便,很快便将里里外外布置完成。 看着原本如苦行僧打坐的偏殿被布置的明亮温暖,被衾帐缦接换了新的,里里外外点了熏香,确保一个虫子也飞不进来,江嘤嘤终于满意了。 李燃并没有让这些宫人回去,而是留在了偏院住下侍奉。 原本清苦的殿宇瞬间变得生机勃勃,里里外外都是人气,哪有半分清修的样子,就像一个繁华漂亮的宫殿。 黑暗里,借着草丛的遮掩,几个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宫人静默的瞧着这一幕,接着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敢进去,一起转身离开了。 弘义宫中,皇后尚未歇下,穿着整齐的半靠在主座的凤塌上撑着着额角,眉心紧锁着。 身后的宫女赶紧上前去替她按着头。 不多时宫门外有宫女来报,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回来了?”皇后觉得不对,怎么会这样快,“让他们进来!” 原本太清宫里伺候的人早已被她先一步撤走,她特意又派了自己宫里人赶了过去。 李燃既然不仁在先,她便是就这样光明正大在空中下手又如何? 将人悄无声息的锁在偏殿之中,派几个人扮鬼去吓一吓,最后干脆一把火直接将整个太清宫都烧了。 只要李燃一死,太子的位置就稳固了。而她作为太子的生母,又是正宫皇后,谁能动她? 领了命的几个太监当时差点觉得皇后疯了,本来若是自杀太子之事,当真是二殿下所为,等太傅一到便是二殿下死期,何必冒这样大的险多此一举。 但是此事却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皇后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忍了。他们去是死路一条,不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会死的更惨一些,宫外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当几个太监回来的时候,还有些瑟瑟发抖。但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而殿下竟然光明正大的找了那样多的宫人去伺候,这般情况下,别说他们去放火,怕是殿门边上都摸不着。 皇后闻言之后只觉得这群人一定是在胡言乱语,太清宫是什么地方,之前太子妃去祈福之时,也仅仅是带了一个宫 女,便在那边住了小半个月。 那般清净肃穆之地,岂容李然在此如此放肆。 她当即就要亲自去看看,却被身边的宫女劝住了。 “娘娘何必亲自前去,二殿下竟然敢如此荒唐,就是不怕陛下知道。您便是亲自去了也是无用,倒不如传个信给陛下,想来陛下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咱们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等太傅回来,想必二殿下如今这般荒唐行事,已然是知晓自己到了末路,所以才敞开了性子,如此放纵。” 这话算是说到皇后的心坎中了,在太清宫这样荒唐行事的罪责当然抵不上行刺太子以及太傅所说那些罄竹难书的罪名。 她挥退了站在身后的宫女,自己按了按脑袋,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那几个候命的小太监,声音讽刺道:“你们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禀告陛下,让他看看,那狐狸精的好儿子在做些什么!” 小太监们盲目跌是的应是,然后赶紧退下了。 然而等他们出去之后才知道,一路打听才知道,昨夜陛下所在的含露宫,因为宁贵妃的求情,所以陛下觉得,就算二殿下给太清宫再添这些东西也无妨。 小太监们无法,只好再回宏义宫复命,毫无悬念地又承担了一波皇后的怒火。 皇后恨死宁贵妃了,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 但是在外面的时候她还是得维持着她皇后的威仪,维持着一个国母该有的样子。 哪怕次日宁贵妃又做出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姗姗来迟的来给她请安,她也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看着宁贵妃惺惺作态的样子,做出不咸不淡的样子,去关心几句。 天亮了,妃嫔都来给皇后请安,假惺惺的关切几句太子的安危,又说起了二殿下。 虽说如今大家都清楚,二殿下还背负着刺杀太子的嫌疑,但是如今太傅还没到,谁也不能证实太子所言真假。 宁贵妃还坐在仅次于皇后的位置坐着,盛宠在身,谁也不敢造次,提起二殿下也只敢挑不出错的说,二殿下诚心诚意为太子祈福,太子定会安然无恙,转危为安。 皇后等了又等,然而太傅的信笺却是迟迟的没有赶到。 没有等来太傅的消息,却反倒是先等到了宫外杨源正病逝的消息。 如此突然之事,皇帝甚至有些反应不及,他隐约是记得杨源正病了些时日,已经告假快月余了,手里的事情都是其长子杨文述在做。 杨源正年纪大了,本来身上就已经卸去重担,只背负着些清闲的差事,杨家上下大多数都是杨文述全权接管,但是大事上还是听杨源正的。 本来在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就一心想要铲除杨家,那时候就一直与杨源正在斗,谁能想,好好的,斗争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就这样没了呢? 皇帝起先楞了一下,最后手里的笔提了提爷,终究只是落下一句,厚葬。 在听到杨家子嗣要扶柩还乡的时候,皇帝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是大多数杨家人都留在了京中,便未作多想就批了奏章。 这么些年,当年的那些喜欢和他作对的人老臣,也走的差不多了。 杨家没有了杨源正,以后也好对付不少。 但是杨源正毕竟是宁贵妃的父亲,所以说贵妃这些年对杨家的事情漠不关心,对杨源正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如今人去了…… 陈太医叮嘱过,贵妃不能有任何神伤。 皇帝想了想,放下了笔,让人备驾去了趟含露宫。 宁贵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拿着剪刀修剪瓶中的花枝。 听到消息的时候,手中的剪子微微动了动,咔嚓一下便将还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给剪了下来。 旁侧大宫女向蓉面容担忧的看着贵妃 ,虽说这些年看似贵妃对杨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向蓉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却是知道的,看似没有心的人,实则是最有情的。 宁贵妃将剪刀放了下来,有些可惜的捧起了那颗被她误剪掉的花骨朵:“原本可以开的很好看的。” 向蓉提议道:“若是娘娘向陛下求求情,是可以出宫回家看最后一眼的。” 她神色有些紧张,生怕娘娘拒绝。 宁贵妃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向蓉向后缩瑟了几步,却还是期盼的看着娘娘。 “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陛下都会同意的,这么些年,娘娘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回去? 宁贵妃推开了窗户抬眸看了出去,只见外面满树姹紫嫣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进宫之前。 但是如今宫外的景色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剩下的便是在那古板庄肃的院落之中,母亲好像就站在那棵大树下看着她,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还能回去吗?早就回不去了。 她声音平缓静默:“不回去了,你让燃儿莫要操心那样多。” 向蓉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宫女的声音,陛下来了。 “你可还好?”皇帝走了过去,顺势搀扶住了欲要行礼的贵妃。 宁贵妃微微颔首,做出落寞的神色:“谢陛下关心,臣妾无恙。” 向蓉在旁侧看着干着急,这样好的机会,殿下为娘娘谋算了这样多,可是娘娘分明知晓却不领情,这是娘娘出宫的唯一机会了。 第137章 第 137 章 宫中风波涌动, 那四长八尺的红墙外,充斥着暴风雨来临前假象般的安宁, 云暮之后暗藏疾风骤雨。 朱红大门前龙首马身的麒麟兽神态猛, 原二皇子府的牌匾已经被人换成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安王府”。 原本充斥安详懒散气息的府邸,浑然变了副模样。下人们都纷纷忙碌了起来,遣散了一批又一批的婢女随侍后, 府邸能见到的人就少了很多,剩下的人也都在收拾东西。 主子们很快就要离京了, 到时候肯定要带一批人走,但是他们这些人也只是想混一口饭吃,京城繁华, 谁又想跟着主子一道去苦寒之地呢? 扶姞带着一队侍女正要去清点库房, 本来这是应该王妃要做的事, 然而自从回府后殿下和王妃就不见了踪影,王妃的性子也素来不会管这些事,这些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要她去处理。 从前在她面前客气又恭敬的侍女们现在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生怕惹了她注意,回头在王妃面前提起,就要将她们也带去那等苦寒之地了。 库房门口, 扶姞停下步子来, 侧眸看着身后侍女们谨小慎微的模样, 深深叹息了一声。 其实说起来, 扶姞从小在宫里长大,身在这权贵遍地的京中已经二十余载了,若是要乍然说去苦寒之地, 她也是不想去的, 但是想一想王妃也是要去的, 她又如何去不得。 她是真有几分好奇,如王妃那样不肯受半分委屈,吃不得半分苦的,去了那样的地方要如何活。 守着库房的老太监见到扶姞,客气恭敬的接过钥匙就要去那册子。 就在这时候,身后院门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这两天消失的不见踪影的青芜匆匆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脸色都憋得通红,气喘吁吁的。 扶姞一下皱紧了眉头,眸光落在青芜身上。 殿下是皇子,府邸上下一像是规矩严明的,仆婢下人在府邸只能行走,绝对不能这样没规矩的在内院到处跑,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如报丧之类的才会这样跑着来。 现在主子还没出事呢,就算真出事了也不可能是青芜过来报信。 果然,青芜见人停住步子,也不跑了,放缓脚步理直气壮的挺起的胸膛,阔步上前,一副自持是主子身边亲信的模样来到扶姞面前,昂首道:“扶姞,清点库房这样的大事,你怎敢擅自做主,独自前来,是不是想要中饱私囊!” 青芜没读过什么书,中饱私囊这样的词也是从别处学来的。 扶姞一瞬间皱眉,下意识扫了眼身边带着的侍女。 青芜却道:“那些都是你的人,若是你真做了些什么,她们这些低等婢子又怎敢去外说去?” “那你要如何?” 青芜上前几步,扬起下颌便嚣张道:“我是跟着王妃来府邸的,是王妃身边的亲信婢女,这样的事怎能不在身边看着!” 全然是一副忠心耿耿,全力保护主子家财的样子。 然而扶姞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一开始是当真不明白,王妃那样精明的人怎会将这样的婢女一直贴身带着还多有纵容,难道就因为她会奉承人? 后来突然有一日才明白,这些事,王妃都是看在眼里的。府里这两年也有曹栾挑来的心性纯良的婢女调来王妃身边,然而这样的人总是在王妃身边留不到两个月。 起初她以为是青芜容不得人,在主子面前给人穿小鞋将人排挤走的。直到有一日,春嬷嬷吃了酒与她道,她们本不是自小在皇子妃身边伺候的,皇子妃孤弱无母,在府邸就不受重视,身边原来的婢女们跟着她受了很多的苦。 当时扶姞还不相信,如皇子妃那样性子定不是一日养成的,若是当真如此,原本在 皇子妃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又去了何处。 春嬷嬷道,原本赐婚圣旨到了,那些婢女也是熬出头了,皇子妃也能带她们一道来皇子府享福了。然而却不想,因为那日皇子妃不知为何落水,等皇子妃醒来的时候,那些原本跟着她的婢女,就已经都被处死了。 扶姞愣住,当即寒意从心底蔓延起。 若是春嬷嬷所说是真的,那些从小和皇子妃相依为命的婢女,应当同皇子妃感情是极好的,但是就这样被牵连死了。 所以……皇子妃将那些心思纯良的婢女调走,其实是不想连累她们。 而如同她们这样一开始心思不纯的,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可惜。 春嬷嬷还道,那日她和青芜被继夫人送到皇子妃面前,同去的还有一些看上去好拿捏的,也不知道皇子妃为何偏偏就挑了她们。 眼下晴空当日,昨日雨后暖阳覆盖在被清洗得清润的院落。 青芜见扶姞不欲答应的样子,当即就嚣张的想要去找王妃告状,直言扶姞就是要偷窃。 扶姞也知晓她八成已经是想好了退路,要离开王妃身边了,想要在临走前在敛些财物。 她不知王妃若是知道可会“善意”的宽恕她,然后将人带去封地。但是扶姞已经属实忍她很久了,所以她只是思量了一下,便让青芜进来了。 即便是皇子妃不想处理她,想必殿下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人载继续留在王妃身边。 库房的账册一直是在温嬷嬷手里的,温嬷嬷虽是自宫里就跟着殿下的,但是在府邸却并不管事,只负责看库房和账册。 如今扶姞来清点东西,所有东西跟册子上分毫不差,被打理的很清楚。 扶姞将东西核对好,对温嬷嬷道:“这些贵重的东西,按照王妃的意思,是要一起带走的。” 再有三日,就该启程了。这些东西明日前一定要装箱收拾好,等明日一早便搬上马车带走。 温嬷嬷应了是,就点了几个内侍去搬东西,青芜就一路在旁跟着,一边指点着要将东西搬去何处。 扶姞瞧着,默不作声的点了个人悄悄跟在青芜身边,接着便借口离开了。 *** 宣平公主府穿过后院,可见后山青绿连绵,日光偏移,躲进了云层后。 李燃没有急着带嘤嘤回府,如今这境况,府邸哪有此处清净。 李环不在,通往后山的路上只有一条铺砌的十分漂亮的暖石小道,两侧是玉砌的栏杆,将修理整齐散发着清香的水杉树的阻挡在外。 一般公主不在,婢女不会过来此处。眼下日色渐沉,天边颜色绚烂。四下只有簌簌风声,宁静的有些孤寂了。 嘤嘤和李燃走在山间的栈道上,还能兴致勃勃的去摘山道边探过来的槐树花枝,半分也没有受这些乱七八糟事的影响。 李燃瞧着她怡然自乐的揪着手里的槐树枝上的刺玩儿,一边询问着云州风光,接近边地会不会很冷,花也会开得这样好吗。 他轻嗯了声,道:“等到了云州约莫已是春末,虽说云州地处偏僻没有京中繁华,但是城中该有的都有。等进了云州城,在王府安顿好,我再留些人下来……” 看,他似乎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了。 江嘤嘤知道,他要起兵必然不会带着她,路上辛苦风餐露宿并不是她能忍受的。若是她不知书里的剧情,不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按照她的性子,便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心在云州等着便是。 但是,江嘤嘤偏偏就知道。 她知道,她会被留在云州,李燃会联合西北梁宴至旧部,带着人一路往京都而去,最后死在京都城门外。 反派想掰倒主角,哪是那样容易的。 江嘤嘤就停下了 脚步,站在山道弯前,此间山路宽阔平坦,石栏将危险的坡道隔绝在外,放眼是连绵的山林,凉风簌簌吹动枝头树梢。 她今日穿着漂亮的鹅黄裙子,圆润的珍珠链子勾勒着腰身,精致的南珠勾履踩在碎石道上。 山风吹过她额间的碎发,她转过身来,漆黑杏眸灿烂狡黠像是映照万千星辰。 “李燃。”她道。 李燃微顿:“嗯?” “我生来就想要这世间最好的,一向是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取。” 自小能送到她手里的,都是最好的东西,那些残次品向来是不能得她看一眼的。 这个世界最好的,自然是京中那个位置。 她若想要,自然该是她的。 如果不能,那就抢过来! 可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原本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那样想要了。如果那个位置本就是属于主角的,那么想要得到,付出的代价就太大的,那个位置还没有那样值得。 江嘤嘤抬手扶过眼前的石栏,透过层林可以隐隐可以窥见隐没在远处云间巍峨的皇宫一角。 李燃走到她身侧,扬起一抹微笑:“嘤嘤想要的东西,我自会替嘤嘤取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墨色的麒麟暗纹衣袍,身影修长,身上笼罩着属于反派的阴郁气息。但是看向嘤嘤的时候,视线总是那样沉溺。 江嘤嘤还记得他穿那些鲜亮衣裳的样子,李燃其实很喜欢她准备的那些衣裳,却很少穿,因为会弄脏。在墨色的衣裳下,很容易隐藏血迹。 她轻唔了声,道:“夫君可记得大婚时候,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第138章 第 138 章 李燃不知她怎的想到了这个, 有些意外。 江嘤嘤抬眸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原是想杀你的。” 李燃看着她,有一瞬间语塞。接着又感觉好笑, 他没有问缘由, 只道:“为何又没动手?” “你不生气?”嘤嘤拉着他的衣袖,死死瞧着他。 “不是你的错。”李燃道,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李恒朝野间素有声明,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在旁人眼里,他就是那个祸乱朝纲,狼子野心的人。 嘤嘤当时被李恒蒙骗,是李恒之错。 至少, 后来嘤嘤看清了李恒的真面目。 在那样多的人里,只有嘤嘤看清了李恒,站在了他的身侧。 在嘤嘤虽然恐惧,但是仍然手里的刀刃对准李恒的时候,他内心微震,心疼又酸涩的情绪止不住的蔓延。 山风有些微凉,江嘤嘤走向他,李燃含笑张开臂膀将她拥入怀中。 李燃身上有很好闻的草木香, 江嘤嘤将脑袋贴在他胸膛前, 微微闭眼。 她道:“想杀你是因为不想牵扯夺位之事, 是为了荣华富贵,和李恒从来就没什么关系,你莫要多想。” 李燃嗯了声, 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嘤嘤顿了顿, 继续道: “但是在瞧见你的时候,我就不想动手了。” “为何?”李燃小心,语气都染上了些迟疑,眸光却落在她头顶,内心悸动着期盼着,却不确定能否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然是因为喜欢,但是江嘤嘤不告诉他。 她将脑袋贴在他胸膛前,语气低缓又认真:“而现在我只想让你活着,好好活着,安然无恙的处理完这些事。” “不必坐上那个位置,哪怕不做王,没有封地也罢。”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好了。” 嘤嘤只想要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但是,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好了。 李燃怔住。 山风细碎,他耳畔却再无旁的声音了。 *** 这些两日来,李燃并不好过。 谁也未曾料到,太傅临去前竟然会愿意保下他,而他自幼经历的苦难,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太傅是太子党,却还是在保全李恒的前提下给他留了一丝情分。 这两日,李燃无数次想到此事,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却无法做到心中无愧。每每想起从前往事,便觉得心中如有麦芒刺痛。 幼时若有行为不端之事,太傅自有惩戒,而如今他做下这样多错事,太傅也当真是了解他,那封奏章中的丹书便是对他最好的惩戒,让他往后余生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太傅或许以为,那封丹书能唤醒些他的良知,让他收敛。但是他错了,有些错事他可以改正,但是有些错只能一犯到底。 他此前针对李恒的所有事,几乎都从未成功过,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却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嘤嘤放心。”李燃拥着她,扬唇声音地磁道,“我定会将后位亲手奉到你面前。” 他会活着回来,而嘤嘤想要的奢侈荣华,他也会奉到她面前。 还有原本该属于母妃的位置,全都要拿回来。 这些年母妃所受的苦楚,他都要替她讨回来。 只要,再等等。 再等等。 *** “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引路的粉衣宫女怀娥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婢女,她看上去倒是一副亲善的样子,说话也讨喜的很。 “多谢这位姐姐关心,我家娘娘身体好的紧。”向蓉不觉得宏义宫的宫女会对自家娘娘 有什么善意,便是旁的嫔妃不喜皇后不喜,向蓉还是毅然决然的秉持本分,跟在自家娘娘身后 怀娥听到这样暗怼的话也不生气,径直在前面走着,依旧面上挂着笑。 自家娘娘与宁贵妃不对付很久了,说是好心让她带宁贵妃去换身衣裳,自然不可能是真心的要让贵妃换身干净的衣裳。 娘娘的旧衣有不少,便是舍一件与贵妃,即将人羞辱了,便是陛下过来瞧见了也是没有话说的。 怀娥心存了这样的心思,脚步走的就更快了。 宏义宫宫廊众多,地方也大,几步便是一楼台。宁贵妃并没有跟着怀娥的步子走,走到安静处她便示意怀娥避让几步,低声吩咐了向蓉几句。 向蓉神色挣扎了几分,却又不敢耽误娘娘的事,只好先行告退。 怀娥看到向蓉离开,意外了几分,重新看向宁贵妃,想不到贵妃娘娘对她家娘娘倒是放心的很:“向蓉是去?” 宁贵妃抚了抚臂弯间的宛若云烟的披帛,含笑看着她,声音轻柔如水:“怕皇后娘娘这里没有合适的衣裳,便让向蓉回去取了。刚才不想扫各位姐姐的兴,便没有说要回去,咱们在这等着便是了,想来纵然是换衣裳慢一些,皇后娘娘也是可以理解的。” 怀娥闻言身躯一震,再看向宁贵妃视线的时候顿时就不一般了。 她有些尴尬,自己将要使出的小心思都被人正主看穿了。 宁贵妃却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好生询问怀娥,能否陪她在这附近走走。 怀娥无法拒绝,只好先答应了下来,但是她又无法看着自家娘娘的心思落空,便一边引着宁贵妃往宫女多的地方走,一边伺机找人去给娘娘报信。 宁贵妃并不着急的样子,轻声细语的问着怀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多久了之类的闲话。 怀娥生怕这里面有什么陷阱,回答的步步谨慎。 宁贵妃好像并没有怀什么心思,一般也不多做纠缠,只是看着路边的花儿。 如今正是花时,宏义宫的花虽然不如含露宫中被她精心打理的花儿开得好,但是肾在种类繁多,攒簇在一处看着也甚是热闹。 却在怀娥放松的时候,宁贵妃又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太子妃:“听闻太子妃前些日子太像,有些不稳,不知太医如何说?” 怀娥瞬间警惕,如同醒过神一般发现宁贵妃。虽然一直在跟着她的步子走,但是两人却一直无意识的往东宫的方向走。 她顿时背后一通冷汗,太子妃今日虽然没来,但是却经常从这边过来给娘娘请安。若是从这出了宏义宫,再乘着轿撵走一段路,就是太子妃常陪着皇后娘娘散心的地方。 这种感觉无异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谁都知道是不怀好意。 从太子妃有孕之日起,皇后娘娘就一直防着对太子妃下手,是以只要有贵妃在的地方,就勒令太子妃留在宫莫要过来。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是皇后娘娘安排过去的,吃穿用度上无一处不是严密把控。 倒是宁贵妃一直表现的安分的紧,这厢娘娘才放松些警惕,想不到宁贵妃就关心上了。 怀娥嘴巴紧的很,不该说的是半句也不说。 宁贵妃也不介意,倒是分外关心怀娥起来:“你跟着皇后娘娘也这么久了,倒是甚少在娘娘身边瞧见你。” 怀娥陪着笑却是一字不肯发,心中警铃大震。 “瞧瞧你,到底也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怎么穿的如此素净,怪叫人心疼的紧。”宁贵妃的声音低柔轻缓,一双眸子温柔的瞧着怀娥,竟然抬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根价值不菲的珊瑚钗就这样插到了她的发间。 怀娥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心里一边算着那珊瑚钗价值几何,一边却惶恐极了,拿眼睛觑着不远 处洒扫的宫娥。 若是叫人瞧见贵妃赏她东西,报到了皇后处,皇后定要怀疑她起了二心,便是不将他发配出去,也绝不会重用了。 这会儿她弄死自己的心思都有了,暗恨自己怎么偏偏把人领到了宫人多的地方。 她抬手就摘下来,想要拒绝,却被宁贵妃按住了手。 宁贵妃温和的道:“这珊瑚钗是,本宫从杨府带进宫的东西,从前也没在宫里带过,你安心收着,也不会有人知晓。” 不远处,宏义宫的宫娥们来来往往,有的端着贵人们需要的酒水往水泄的方向而去,有的却是拿着剪刀修剪的花树的枝叶。 怀娥艰难的谢恩,将珊瑚钗藏到了袖间。她知晓今日宁贵妃此举,必然已经被宫人看到了,便是她不收,回头在娘娘那边也说不清了。 如今她只能期望着等到宁贵妃走后,她再将宁贵妃今日所打听之事报与皇后,将功折罪,以表忠心。 但是就算她将那珊瑚钗收了,宁贵妃也并没有就这样放过她,而是一番拉拢的姿态,想要从东侧门出宏义宫。 从东侧门出去,那方向不就是东宫吗? 怀娥不敢耽搁,赶紧趁着贵妃赏花的时候落了几步,随便抓了个宫女,让其去给皇后娘娘报信。 其实也用不着怀娥去给皇后报信,在向蓉出了宏义宫宫门的时候,就有宫女悄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剩下的耳目已经匆匆去向皇后报信了。 皇后对宁贵妃的事情向来是警惕的很,文言之后,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众多妃嫔在他面前热热闹闹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只觉得烦躁。 等到跟着向蓉身边的宫女回来报信,向蓉竟然去了东宫的方向。 这下皇后彻底坐不住了,她捏着帕子思索着杨馥云那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旁人都以为宁贵妃最是纯善,不理世事。只有皇后知道自己在她手里吃了多少暗亏,那女人心机深沉,若她当真想害人,完全不会有所预谋铺垫的,勾勾手指便能叫陛下对她言听计从。 丽妃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变了脸色,还在掩唇和坐在周遭的姐妹们说着笑。 这些年皇帝独宠宁贵妃,仅有的两个皇子年纪也大了,后宫的气氛还是很祥和的,谁也不会有生个皇子的念头了。 如今都在皇后宫中,闲话谈资难免就会围绕着皇后和太子妃。 很快,怀娥派来的宫女又将消息送了过来。 皇后听着消息彻底坐不住了,这边丽妃还在笑着说着太子妃:“听说太子妃这些时日喜欢吃酸的,看来八成是个小郡王!” 若是杨馥云对旁的动手,皇后还能静静的等着,以静制动,抓她个措手不及。 但是如今她要动手的人是太子妃,太子妃腹中可是陛下的嫡长孙,如今胎上又不稳,她嫣能在这干等着。 当即按下心思让人去将陛下请来,她也不敢说是贵妃想害太子妃,陛下也不会信的。若是找旁的理由,陛下也不会理会,唯一能请动陛下的理由,也就只有杨馥云本身了。 她只好忍着恶心道:“若陛下不来,你们便道是宁贵妃身体有所不适,想要求见陛下。” 宫女领命退下了。 皇后放下了些心,又派了身边的一向得力的荀嬷嬷,现在就去太子妃身边守着,提防着杨馥云又有什么诡计。 荀嬷嬷犹豫了几分:“娘娘将人都遣走了,身边只有一个姷月如何伺候得过来?” 她心中还是担心,娘娘不善口舌,每次遇上宁贵妃都要吃亏。如果是他们都不在,娘娘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然而皇后哪里听得进去,一旦涉及到皇孙,便是在她逆鳞上踩,当即便将人呵斥了。 荀嬷嬷劝不动,心下无法,只好领 命离开了。 *** 等到人都走了,皇后看着下首还在说着闲话的妃嫔们,也不欲多待了,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她倒要看看,宁贵妃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事来! 见皇后走了,丽妃还有些奇怪,但是皇后走了也好,她们说起话来也更自在了,一时间倒也无人在意皇后去做什么了。 众人此时还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要比讨论太子妃怀的是个郡主还是郡王要有意思多了。 第139章 第 139 章 宏义宫的楼台众多, 景色也甚好。 怀娥拦住了要出东侧门的宁贵妃,却没办法拦着人去别处了,两人就一道上了就近的一处楼台。 在这附近走了半天, 怀娥整个人都要被宁贵妃搞疯了,她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非要接这个差事。宁贵妃这样沉浸在宫中几十年的人了, 就连皇后娘娘都斗不过她,自己倒好, 竟然敢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然而此刻再后悔也都晚了, 她也只能期盼着娘娘快些派人过来寻。 皇后来的时候, 杨馥云已经站在了楼台边上了, 从这里往下看去,并无什么遮挡, 能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湖对岸,妃嫔们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玩着投壶, 说着话。 “贵妃在这里做什么?”皇后面上还端着后宫之主的威严, 然而在看到杨馥云身影的一瞬间, 精神就紧绷了起来。 杨馥云却是一副相反的轻松姿态, 她转身看到皇后来了,甚至于都未曾行礼, 而是扬起了一抹温和善意的笑容。 这样的笑熟悉又陌生,上一次瞧见的时候, 还是杨馥云陷害她谋害赵嫔。就那么轻声细语的在陛下面前颠倒是非,三言两语间陛下便被他迷去了神志,她说什么是什么。 那一次, 皇后几乎丢掉了管理后宫的权柄, 变成了由丽妃和贤妃协理后宫。 皇后背脊一凉, 心下更是警惕, 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先一步让人去请陛下过来了,心下便稍安了些。 不管怎么样,太子妃身边有她派过去的人层层把控着,陛下也很快会过来,看她能做出什么事。 宁贵妃却并非像有什么阴谋的模样,楼台边有一个矮桌,她如对故友一般都请皇后在桌边坐下,怀娥见状赶紧去上茶。 皇后当然不信她们之间有什么旧好叙的,当年她怀太子时,陛下几乎整日都跟在杨馥云身后转,宫里无人不想对杨馥云动手。 所以当年德妃便率先动手了,在杨馥云的茶盏里添了毒,然而那盏茶却阴差阳错的送到了皇后的面前。 正因为那盏茶,她差点小产,太子出生之后身子也孱弱得紧,养了好些年才养好。 后来杨馥云背负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失宠了好几年的时间,一度差点进了冷宫。刚开始那段时间几乎人人都要踩上含露宫一脚,等到时间一长,宫里几乎就没人再注意到杨妃这个人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杨妃竟然不声不响的诞下二皇子。陛下也没有多高兴,也只是照例赐下封号“宁”,提为宁妃。 后来那几年,陛下也依旧忽略含露宫,甚至都不曾抱过二皇子,只是专心致志的将太子带在身边。 皇后那时候心才稍安了些,宫里总归不能只有太子一个皇子,二皇子既然不得地心便,算不得什么威胁,只肖堤防这些杨家便是。 而那时候太子身体太过孱弱,罪魁祸首德妃也早已经死了,皇后便将这些账都算在了杨馥云的头上。 陛下虽然说对杨馥云母子冷淡的紧,但是每个月却总会有几天去含露宫。 皇后将其归咎为陛下需要平衡前朝上,也并未在意。 直到杨馥云再一次有身孕,皇后才彻底坐不住了。那时候陛下对杨馥云态度也算不得上心,便是有事也绝对不会给杨馥云出头,所以皇后那时候的立规矩欺压可谓是明目张胆,他是打着主意要将人逼死的。 正是因为有陛下的纵容,那个孩子才没能留得住,可是杨馥云却还好好的活着。 皇后与杨馥云之间的恩怨,早已经深刻到不死不休了。 眼下怀娥摆上了茶,宁贵妃与皇后相对而坐,闲谈间竟是回忆起了往事。 宁贵妃的声音恬淡如水,并没有带着什么怨恨,说起的也不是那些恩怨,而是刚进 宫的一些趣事。 刚刚选进宫的秀女,对宫里的规矩不清楚的,常常会闹些笑话。 皇后听她说起那些旧事,回忆渐渐被拉远。 然而站在皇后身后的姷月却坐不住了,警惕的盯着宁贵妃,生怕她做出有害娘娘之事。 宁贵妃垂眸喝着茶,说话间轻声细语的,却无比牵动人思绪。 就在皇后还在想着她意图的时候,宁贵妃却搁下茶盏站了起来,她站在栏杆前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宫殿檐角,轻唔一声。 “宏义宫的景色当真不错。” 皇后回过神来,蹙眉,忍不住冷笑:“贵妃如此喜欢?” 可惜啊,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住进来。 宁贵妃自然清楚她的暗讽,扬唇悠悠一笑,道:“皇后娘娘应该比我更喜欢。” 皇后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中宫之位了。为了保住这个位置,在太子出生前,几乎所有的嫔妃都被皇后暗中下了药。 “这么些年,娘娘战战兢兢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生怕有一日这高楼会坍塌,想必也辛苦的很。” 皇后皱眉,刚想要讥讽些什么,就听宁贵妃慢悠悠的道: “只是往后不必这样辛苦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准确的来说,今日能将杨馥云请过来,皇后就应该意识到不对才是。 然而她看着站在栏杆边的杨馥云,却怎么也想不到哪里不对。 “如今陛下册封二皇子为安王,又收走了左衙军,杨源正也死了,杨家已不成气候。”皇后起身站在她身侧,冷笑,“太子在朝中再无后顾之忧,本宫自然无需再像从前那般小心。” 此处无人,皇后也不必再装什么了。她看着宁贵妃,一面提防她做些什么,一面又觉得痛快无比。 自从宁贵妃那年小产之后,便将陛下的心彻底收了回去,宁贵妃手里有了能利用的东西,皇后几乎碰上她一次,就要在她手中吃一次亏,已经到了被宁贵妃处处被压制的地步,每每想起便叫皇后心中怨恨异常。 “娘娘说的是。”宁贵妃点了点头,转眸看着皇后,突然扬唇笑,“臣妾如今便如同笼中鸟,被拔除羽翼,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着,突然走向皇后,看着皇后惊恐的后退了一步,问:“只是,娘娘为何还是如此畏惧臣妾呢?” 挑衅至极。 畏惧这个词如何能用在皇后身上,皇后抬眸看着她,冷笑:“放肆,本宫又岂会畏惧你!” 楼台很是宽敞,本来皇后已经退开了几步,听到这话似乎是想证明自己,又上前了几步。 “再有三日,安王便要启程去云州就藩,臣妾也再无后顾之忧了。”宁贵妃语气陡然转变,“太医早便说我时日无多,想必此事,娘娘还不知。” 皇后一惊。 “不知娘娘可曾听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旁边侍奉的姷月和怀娥心中一惊,只觉后背渗透着凉意。一瞬间,两人有种去唤人上来的冲动。 “你想自戕,陷害本宫?”皇后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几步。 就见宁贵妃摇摇头,一副看傻子一般的模样看皇后:“这些年,陛下为了太子尊荣,一直对娘娘多有维护,尽力的保全着娘娘中宫地位。就算今日娘娘将臣妾推下这百尺高台,陛下为了维护太子,也不见得会将您如何。” 怎么会,皇后快疯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杨馥云当真死在她宫里,皇帝会如何了。 杨馥云不知,或者说她压根没在意过皇帝,也不知皇帝有多在意她。 当年宁贵妃小产几乎救不回来了,那晚雪太大了,夜色又已经深了。皇后也没在意,请了个太医,甚至都没打 算去看一眼。 那时候宫门都已经落钥了,陛下忙于前朝政务,在短短半年内已经铲除了好几个世家蛀虫了。那时候宫里隐隐约有传言,杨家怕是也离抄家不远了。 杨源正犯了大过,还叫陛下抓住了一丝把柄,虽然只有一丝,但是也足够让其永不翻身了。 陛下也已经大半月没来后宫了。 根本没人会把杨馥云的消息往陛下面前送,但是陛下偏偏就知道了,甚至直接从勤政殿赶去了含露宫。 皇后得了消息匆匆赶去的时候,就惊恐的瞧见陛下差点将那几个说宁贵妃救不回来的太医掐死。 明明在这之前,皇后也没见他有多在意宁贵妃,就连二皇子也没正眼看过几眼。 皇后那时候还想用陛下是顾虑杨家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然而在看到陛下要一夜守在宁贵妃身边的时候,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杨家本就要倾覆,陛下何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要顾虑杨源正的感受? 既然不是因为杨家,那就只能是因为杨馥云本身了。 可分明心中在意,又为何此前不屑一顾,任由她被后宫欺凌? 眼下这些确实不重要了,皇后警惕地看着杨馥云:“你既然不是要自戕,陷害本宫,又是想要做什么?” 宁贵妃走到茶桌前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在面前晃了晃,看向皇后:“娘娘觉得呢?” 皇后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凉,很快又冷静下来看向她:“这里是宏义宫,这茶水自从端过来,便从未离开过本宫的视线,你便是要下毒,又何处来的机会?” 第140章 第 140 章 杨馥云视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怀娥, 意味深长的一笑,对皇后道:“娘娘平素对自己宫里的人太过苛责,想必若宫人有二心, 娘娘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皇后下意识的看向怀娥,就见怀娥惊恐的摇头往后退去。 姷月顿时眸色一冷,上前一把便拉住了怀娥的衣袖,只见一根眼熟的珊瑚钗, 便从她袖中滑落。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怀娥惊恐的摇头,想要说茶水里面没有毒,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今算算时候也该到了。”宁贵妃用帕子掩住唇,虚弱的咳着, 很快血气便将整个白帕晕染, 她抬眸笑, “臣妾身子弱些,发作的变快些。但是算一算, 娘娘的时间也快了, 不知娘娘如今可有觉得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疯子!真是疯子!”皇后惊恐地看向她,想要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吐出来, 却如何也没办法吐出来。 “安王如今还尚未离京,你胆敢谋害中宫皇后,就不怕陛下问责安王吗!” “你死了便死了, 太子依旧是中宫嫡子,丝毫影响不到他储君位置,天下依旧是安稳的。况且, 这里可是娘娘您的宏义宫啊。” 宁贵妃笑得难得放肆, 哪怕唇角挂着血迹, 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欣悦,她手一松却帕便飘落在地,带着血迹贴在了地上,被她的青丝履稳稳当当踩了上去,她一字一句: “陛下该问责的,应该是太子啊。” “你胡说!本宫又岂会为了你这条残缺不全的贱命,而搭上自己!”皇后只觉得浑身发冷,杨馥云越是靠近她,她越发喘不上气来。 她实在难以相信,她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辛苦的稳固着太子储君的位置,好不容易斗败了杨馥云,斗败李燃和杨家,如今却要在这大好的时候,给杨馥云陪葬。 这要她怎么能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姷月一把推开怀娥,转身便跑,现在去找太医,说不定还来得及。 怀娥愣愣的跌坐在地,只觉得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这楼台并不高,远处的妃嫔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以丽妃为首,就带了一部分人上来了,其余的妃嫔宫娥也纷纷站在楼台下朝着这边观望。 “现在是娘娘与臣妾最后的时候了,娘娘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做吗?” 杨馥云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虚弱的跌坐在地,抬首看着皇后。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色月白裙裳,臂弯间的披帛犹如银河的缎带,她没什么形象,随意的靠在栏杆上,扬起的笑容带着支零破碎的美: “茶里下的毒,乃是能叫人一滴断肠的剧毒,便是华佗在世,也断然是救不回来的。若是娘娘当真没什么要做的,臣妾便先走一步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皇后脑中涌上一个念头,怎么能叫她就这样死了,她应该死在她手里。 皇后抬手掐住了眼前柔弱美人的脖颈,十分的用力,甚至将她整个拎起来,按在栏杆上掐。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让她死。 直到身后传来丽妃的惊呼:“娘娘在做什么!” 杨馥云瞥见了楼台下熟悉的身影,她整个人都快被推出了高楼外,脸上尽数是痛苦之色,但是心中却畅快的很。 自从进宫之后,她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般畅快。 在快要坠下楼的前一刻,杨馥云扬唇笑着,冲她做了个口型。 皇后看懂了。 她在说,茶里没有毒。 她理智回过笼来,觉得不可能。她方才分明就觉得浑身发冷,喘不上气来。 杨馥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香囊,里面装着蓖麻子。 皇后回 过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宁贵妃推下楼的。 透过楼台,她看到了已经到了楼台的黄色华盖。 是陛下。 *** 杨馥云这个女人,在临死之前还要戏耍她一番。 而她竟然就这样傻傻的走进了圈套。 皇后知道自己完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做出那样宛若疯妇的行径。 日后史书记载,天下人皆会知道,太子李恒有个德行有亏的母后。 她维护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在这一日,毁于一旦。 太医很快就围满了整个宏义宫侧殿,宁贵妃没有死,但是也离死不远了。 那高楼下,正好连着荷花池,宫中的湖都是极深的,是陛下亲自跳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宁贵妃还没有醒,侧殿外竖起的山水屏风映着两道身影。 “陛下。”陈太医强作镇定,然而还是耐不住藏在袖中的手微抖,“娘娘本就体虚,又是寒气侵体……” 皇帝抬眸看向他,一言不发,但是陈太医读懂那眼神的含义,若是他胆敢说出一个不好来,先死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 陈太医从未像现在一般害怕过,他着实看不懂陛下,分明是看更重太子,从前对宁贵妃也是不闻不问,二皇子遇刺他也不曾关心过伤势,为何会对宁贵妃这般在意,竟然亲自跳下池中去救人。 但是即便陛下要将他千刀万剐,这次贵妃的事,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他咬咬牙,罢了,这条命本来就是贵妃捡回来的,如今换回去也罢。 他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如今还没醒,是因为心怀了死志啊。等娘娘醒来,必然是想见到安王殿下的。” “心怀死志。”皇帝喃喃自语。 他看着窗外,桑榆树花开了满树,属下却一个人都没有。 是因为安王要离京,她心中没有牵挂了吗? 但是怎么能如此! 就在这时,殿中传来太监惊喜的呼声:“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皇帝不再想这些,赶紧欲起身进殿,然而在进去的前一瞬间,还是对跟在身侧的苏泰吩咐道:“传安王、安王妃进宫!” 苏泰赶紧应是。 *** 宏义宫的侧殿布置略微有些简陋,但是该有的一应俱全。 宁贵妃靠在软枕上,虚弱的喝着由宫女喂的汤药。 站在一边的向蓉浑身发冷,不知该如何与殿下交代。她着实没想到,娘娘说的陷害皇后,是拿自身身家性命去陷害。 这些时日,娘娘的身体每况愈下,陈太医将原本的药又加重了几倍,也始终压制不住。 向蓉实在想象不到,娘娘不过是从前落下了些病根,每日都有汤药调理着,为何还会愈演愈烈,变到如今如此严重。 “陛下来了。”宁贵妃看着他牵了牵唇角,露出了一个他熟悉的温暖的笑。 皇帝不知该如何与她说才好,一时间有些沉默。 “陛下就没有什么要问臣妾的?”她说话气力无声,十分轻慢。 皇帝想让她莫要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最后只能走过去,攥住她的手道:“你好好用药,你要什么朕都依你。” 宁贵妃却道:“臣妾都要走了,还能有什么所求呢?” “若你想让安王留下……”皇帝开口,却被她打断了。 “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今日之事,也并非陛下之过,亦不需要陛下弥补。” 宁贵妃说话十分缓慢,然而皇帝却仔细的听着,比从前先帝在时听圣旨还要仔细。 “皇后尊荣事关太子,陛下若觉得为难,也不必处 置。到底是今日,臣妾心中郁气难平,说了几句话,刺激到娘娘了。” “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皇帝紧紧的攥着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他因为太子,一直对皇后多加忍耐,然而所有的忍耐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 宁贵妃却没纠缠这个,只是眉心深簇着忍着喉间的痛意,道:“臣妾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嘤嘤可有来?臣妾还有些话要与她说。” “莫要胡言。”皇帝当即看向后在旁边的周太医和陈太医,冷声道,“看不出贵妃身子不适吗,还不过来诊治!” 就在这时候,苏泰匆匆从外进来道:“陛下,太子及太子妃到了,想要求见。” 都什么时候了,皇帝忍着怒意:“让太子滚回去!” 苏泰匆匆的退下了。 *** 宫里人都以为,宁贵妃与陛下只是只解闷的鸟雀。 其实在今日之前,皇帝也是这样觉得的。他明白自己并非是那色令智昏的昏君,天下皆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不能得到? 当年杨家按照惯例送女眷入宫选秀,当时杨家送进来的不光有杨馥云,还有旁支的几个女眷。 杨家子弟以杨源正为首把持朝堂,他这个时候就算必须要选个杨家女,也不能选杨源正的女儿。 但是偏偏的,那日皇帝路过湖畔的时候,一眼瞧见的就是她。 杨馥云根本未曾想过会被选入宫中,穿得十分素净,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地步了。混在一众衣衫鲜艳的美人堆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能叫人忽略,或是当成婢女。 但是那时候的她看着身旁桃树下簌簌落下的花瓣,笑得那样开心明媚,好像将那一身简陋的衣衫都衬得无比鲜亮。 皇帝驻足。 杨源正的女儿又如何,便铸金笼困娇雀,还怕被雀啄了不成。 宠幸是他,冷落是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左右人就在他身边,他想见的时候自然能见到。至于旁的,哪有江山的稳定重要。 宫里只需要一个安静听话的宁贵妃,只要她在那里,心中是悲戚是欢喜,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不曾想,她竟凋零的这样快。 他没有那样多泛滥的感情,宁贵妃不及山河,但是却是他国库珍宝中最珍贵的那一个。为了让人好好的活在宫里,他可以费很大的功夫。 身为一个帝王,应该有足够的冷静,不能为任何人例外。 宁贵妃只是他养在宫里的一个鸟雀罢了,仅此而已。 他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初贵妃小产,因为太医的一句“若哀惧伤神,恐有性命之忧。”,他便放过了杨源正。 他只是觉得,他只要人活着便可。 殿外天色已暗,宫人们将一盏盏宫灯点亮,很快就照得殿前阶下一片明亮如水。 皇后被禁闭在宏义宫的一处偏院中,连门都踏不出去,陛下因顾及宁贵妃,暂无神处置,倒是给了李恒见人的机会。 李恒站在院中,看着紧闭的雕花宫门,心急如焚的上前,隔着门与皇后对话,问及今日发生之事。 皇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时在场的那两个宫女已经被羁押关进了天牢,纵然姷月口口声声道是宁贵妃意欲毒害皇后,但是谁也不会相信。 毕竟,皇后可是丁点事也没有。 李恒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此刻是强撑着拖着病体来到的此处。 原本雅容是跟着一起来的,但是李恒怕这边乱糟糟的,她被宫人冲撞了,便又嘱咐了身边的嬷嬷将太子妃送回去。 皇后瞧不见门外的太子,她被关着的地方空荡荡的,是 个荒置的宫人房。 她此刻冷静了下来,内心又觉得很可笑。这么多年来,杨馥云将她看得清清楚楚,清楚的知道她有多蠢,有多多疑,又有多在意太子东宫尊荣,多在意太子妃腹中的皇长孙。 入了夜冷得很,屋里什么都没有,他身上的衣裳在夜里显得分外单薄。 院子外面守着兵卫,钥匙又不知在何人手中,李恒想让人送些水过来都做不到。 皇后知道她这一次是真的要给那个毒妇陪葬了,也是她愚蠢,才这样轻易的就走入这样低劣的陷阱之中。 她隔着门道:“此事是母后咎由自取,你切勿在陛下面前求情,免得惹祸上身。” 李恒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后受苦,他当即道:“今日之事,实在诸多疑点,便是母妃想要害宁贵妃,又总会在自己宫中,由自己亲自下手。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求母后与儿臣说清楚,儿臣自当向父皇证明母后清白。” 纵然李恒知道母后恨宁贵妃入骨,常放言道,欲将其除之而后快。但是即便如此,母后又怎会在自己宫中动手? 他听闻宫人道是陛下和众妃嫔,亲眼瞧见母后将人推下去的。他自然是不信的,说不得是宁贵妃自己跳下去陷害母后,而母后又恰巧站在宁贵妃身边,这才叫所有人都看错了罢了。 皇后无法解释此事,说穿了,宁贵妃也仅仅是骗她下了毒罢了。便是说了出来,这种人也只会觉得她蠢,也无法摆脱她真的将人推下去的事实。 在长久的沉默中,李恒问:“母后当真推她了?” 皇后避而不答:“此事与你无关,你伤势尚未痊愈,还是先回去吧。若你心中还有本宫这个母后,就暂且逢低做小,等日后真的掌了权,再去给母后讨回公道!” 杨馥云就算死了,李燃也还安然无恙,皇后怎能甘心? 李恒听到这话,心才一寸寸地凉了下去。母后几番避让,转移话题,始终不愿提及此事。 纵然再不愿意相信,他也大概明了了,多半当真是母后动了手。 他从宁贵妃所在的偏殿外等候之时,已经问过侯在外面的太医,宁贵妃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若当真如此,父皇绝无可能放过母后。 但是他身为人子,又岂能看着自己母后被处置。 皇后自觉是自己之过,当即背过了身去,不再开口说任何话。 李恒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终于,他转身离开了。 *** 江嘤嘤听到消息后,几乎是回不过神来。 她万万没想到,即便是这次自己极力陪着宁贵妃,逼着她喝完了那些该喝的药,她还是选择的那一条路。 这次有太傅给李燃求情,陛下也放过了李燃,放他去封地了,宁贵妃为何还要如此? 就在今日,江嘤嘤还想着,她会跟在李燃与他一同收敛兵马,将原本可能存在的祸患掐死在苗头。 到时候,李燃为帝,宁贵妃便是太后,她还可以去含露宫住上些时日,尝尝宁贵妃所做的糕点,闲来无事的时候再陪宁贵妃手谈几句。 到时候再没有金笼,宁贵妃也自由了,想去哪都行,想必比吃千万贴药都要管用。 江嘤嘤牵着李燃的手,和他坐上进宫的马车的时候,李燃一语未发,只是垂眸静静的坐着,背脊笔直端正。 因为已经知道结局,江嘤嘤无法安慰他宁贵妃定会无事。 马车车轴静默的压过官道,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车角放置的铜雀灯炉散发着暖橙色的光,光阴投下的阴影,随着马车的前行而晃动着,将人影拉长又缩短。 许久,李燃开口道:“我原想,要亲自替她讨回公道。” 她从来都不肯给 他这个机会。 就像很多年前,她和皇后有所争端的时候,从不会让李燃看到。 江嘤嘤心里像是被针尖不轻不重扎了一下,她的手被李燃攥得更紧了,像是汲取最后一次温度。 夜风有些冷,李燃并没有说母妃一定没事这样的话,陈太医一直按时跟他说母妃的身体状况,他知晓陈太医已经尽力了。 江嘤嘤觉得心脏闷闷的,眼眶有些委屈发酸。她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本以为宁贵妃虽然不关心李燃之事,也是期盼着李燃再次光明正大的回京的。 第141章 第 141 章 古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宫中, 巍峨的宫墙之后,楼阁宫阙闪烁着万千灯火隐没在黑暗中。 江嘤嘤提着裙摆匆忙赶到宏义宫的时候,只见里里外外都有宫人守着。见到安王和安王妃到了, 宫人纷纷行礼, 立刻就有人去上报陛下了。 有太监出来,匆匆将安王请了进去。 殿外宫婢一个个提着宫灯垂首站着, 不敢言语。如今正是深夜,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休息,太医都被请过来在偏殿候着, 以防万一。 朦胧的弦月高悬在天幕上, 也渐渐被云层隐没。风吹过被灯火笼罩的树梢簌簌作响, 带来着阵阵凉意。 江嘤嘤在树下站了良久, 她抬首丈量着宫苑四方, 每一处尽数是陌生。 宏义宫是宫里女人都向往的地方,历来都是皇后的居所,在多年前皇嗣尚且年幼的时候,后宫数不清的女人为了想往上爬, 最后尸骨无存。 在书里, 宁贵妃觊觎着这个位置,但是这是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的。李燃曾笑着对嘤嘤说,会亲手将皇后之位送到她手里, 那双漆黑如映照星辰的眸子里是势在必得的野心。 而如今,江嘤嘤站在这宫苑中,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她漆黑杏眼微暗, 视线从站在殿前台阶下提着灯垂首的宫人身上划过, 轻轻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只觉得寂冷无比。 这外面候着的都是宏义宫的人,原本都听令于皇后,如今皇后被震怒的皇帝囚禁。外面这些人,江嘤嘤一个也不认识。 她无心去想这些,她太冷了。 不光是因为这夜风,还是因为身后层层台阶上,那菱花殿门后的人。 她自幼便没有母亲,父亲冷漠,祖父过分的宠溺,将她养的性子极为乖戾。后来,拿着女主身份卡的继妹的到来,将祖父的心也夺走了,所有人都指责她,好似她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宁贵妃待她的好,和祖父没有分寸的纵容不同,会在冬日的时候让宫女悄悄给她塞个手炉,会含着笑问她想吃什么点心,会用温暖的手摸摸她的脑袋,在她烦闷的时候和她说说宫里的趣事转移她的注意。 她知道宁贵妃是自己选的路,可是她分明再等等就好了,为什么她不能信李燃一次呢? 即便她不这样做,李燃也能替她将往日所受的那些委屈讨回来。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江嘤嘤转过头,就瞧见向蓉站在她身后,眼眶微红的看着她,然后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有些暗哑:“娘娘说,有些话想单独于您说。” *** 花梨木鸾凤山水绣屏后,轻薄的暗金色纱帘垂下,床帷幔旁瑞兽香炉中的安神香也染上了苦涩的药香味。 江嘤嘤进去的时候,婢女都退下了,李燃也被宁贵妃赶出去了。 宁贵妃端坐在床幔后,身上披着氅衣,她看到嘤嘤过来,面上也带上了熟悉的笑,招手让嘤嘤坐过来。 她面上难得血色还不错,黛眉舒展,眼神温柔,唇角翘起轻声唤道:“嘤嘤。” 江嘤嘤想问她为什么,但是对上她那双和李燃相似,现在充满真心实意开心的眸子,她哽了一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宁贵妃在她坐过来后,轻轻拉过她的手问:“嘤嘤怕不怕?” 天地下能叫江嘤嘤害怕的事并不多,但是这一刻她的摇头纯属是嘴硬。 宁贵妃抬手摸了摸她额间的碎发,眼神里难得充满愧疚,她的手冰凉的很,抹过江嘤嘤眼角的时候,江嘤嘤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潮湿。 江嘤嘤躲进了她怀中,轻嗅着熟悉的香气,只是相伴而来的还有苦涩的药味,不好闻。 她声音哽咽:“你为何不能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啊。” 反正狗皇帝也活不了多久了,在等李燃除去皇后母子,她就自由了,何必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除去皇后。 真的不值得。 只要有太子在,就算她真的被皇后害死了,皇帝也不会下至处死皇后的。 她便是死了,也是白死。 宁贵妃将她笼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呢喃着:“没事的,没事的,嘤嘤莫要怕。” 殿门外寂静无声,但是透过灯影能看见被映照在菱窗前候着的一排提灯的阴影。 宁贵妃视线穿透过屏风,不知看向了何方,眸色清明如水,她轻声在嘤嘤头顶,声音不大:“虽然母妃不在了,但是燃儿与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了。” 陛下不知,她从来都看得清楚,陛下在李燃幼时尚做不出诛杀亲子的事,于是他便用李燃激励太子,想让太子有危机感,从而上进,专心国事,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而只要李燃表现的于杨家亲近,陛下决计不会放过他。 陛下这人啊,总是太过要自尊,从而忽略了自己要什么。他以为,他只要能让江山稳固,除掉盘桓在朝中权势过大的世家,保证皇权的稳固,将太子顺利扶持上那个位置,他便能好过了? 可惜啊,到最后来,却无一人真心待他。 江嘤嘤没明白宁贵妃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听她痛苦的低声咳了咳,嘤嘤赶紧去想倒热茶,却被宁贵妃拉住了手腕。 宁贵妃看向嘤嘤的眸子漆黑带着几分愧色,她声音轻缓:“嘤嘤不必了。” 她抬首,轻轻将嘤嘤鬓边方才松散下来的额发别回了耳后,接着缓声道:“这桩婚事初定的时候,旁人都道陛下是借着这婚事折辱燃儿,旁人也有颇多闲言碎语。可是他们不知,是燃儿不配你。” “从很多年前,我便梦到了今日。燃儿会死于与太子相争,李恒才是这天下之主,我知道梦是当不得真的,但是这天下都是向着太子的。燃儿是有多大能耐,才能逆了这天意。” 这场争端,本不该将嘤嘤牵扯其中。 若是没有这桩赐婚,江家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子一侧,嘤嘤也会有个安稳的人生。 江嘤嘤刚从殿中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夕。她一抬首就看见站在殿阶之下,挺拔如松的熟悉身影,忧心的向她看来。 是李燃。 江嘤嘤走了上前去,攥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好冷啊。 宫人们点着华灯在不远处站成了一排,灯光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 宁贵妃还是走了,皇帝一下子仿佛就从一个正值壮年之人,一下子迈入了暮年。 李燃暂时不用离京了,要处理宁贵妃的后世。 彼时江嘤嘤还不明白,宁贵妃所说的,她和李燃都会没事是什么意思。 只是在见到陛下之时,江嘤嘤恍然察觉到,他看向李燃的视线,与往日好似有些不同了,眼神不复从前的锐利,变得苍老,更多了几分复杂的舐犊之情。 李燃却并未察觉到,仍然一力抵抗朝中老臣以及太子党的反对,坚持上折子请求陛下废中宫皇后之位。 皇帝回绝了,从始至终,就没有废除皇后的选项。 江嘤嘤知道,皇帝是想等个时机,让皇后顺理成章的“病逝”,这样才不会妨碍到太子。 含露宫一下子空寂了许多,宫婢内侍们皆身着素服,神色悲戚。 正常供奉着宁贵妃的灵位,宫人们打扫的分外仔细。 香炉中供奉的是价值千金的沉香,却扰得人分外心闷。 皇帝在寒露宫宁贵妃寝殿外站了许久,想要进去,却又有一股不知名为什么的恐惧弥漫在心底,让他久久不 敢进去。 江嘤嘤站在旁侧冷眼看着,一边的向蓉却满目泪痕的端出来一盘糕点,看向陛下,声音哽咽句句陈情:“上次陛下说想要吃的,娘娘特意为陛下亲手所做,可惜娘娘再也无法看着陛下食下了。” 黑檀木托盘中,白瓷桃花碟托着几块雕琢的分来精细生动的花瓣状糕点,只是看上去放了许久,已经不新鲜了。 皇帝拿起了其中一块晶莹的糕点,阳光有些暖,映照在他身上,却叫江嘤嘤看见他鬓角反射的银丝的光。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江嘤嘤想起从前宁贵妃在的时候,他来寻宁贵妃时候威严庄重的帝王样子,明明还是去年的事情,却仿佛如同度过了几个春秋一般。 真好,但是这点痛苦又算得上什么呢? 宁贵妃这些年所受的苦难,不都是他带来的吗? 向蓉看到陛下想要用这些糕点,赶忙悲伤的提醒:“这些糕点已经放了有一日了,吃坏了陛下的身体,就不好了。” 可是皇帝如今又哪里会在意这些呢,他今后就算再来此处,也见不到宁贵妃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吃她亲手做的糕点,莫说只放了一日,便是十日也是吃得的。 “燃儿呢?”皇帝问。 向蓉答:“一直守在娘娘灵前,水米未进。” 皇帝道:“让膳房做些吃的送过去,让他用完好好休息,莫要一直守着,就说是朕的命令。” 向蓉恭敬应了是,就退下了。 江嘤嘤恍然有些明白了他的转变,宁贵妃去了他是真的心痛,悲伤无处宣泄,无人理解,而如今只有李燃是与他共同承担着这份悲伤的。 也是这份共情,让他终于意识到,李燃,也是他的儿子。 第142章 第 142 章 费仁领了陛下之命, 带了吃食过来看望安王殿下,顺势表达了一番陛下对安王殿下的关切之情。 宁贵妃在时名声不错,费仁也挺可惜的, 但是安王殿下如今总算得了陛下之心,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心里还美滋滋的,想着多说几句好话, 没准在安王殿下眼前也能得眼, 得些赏银。 然而李燃面对皇帝这迟来的关心,却并不领情,他一身素衣, 冷硬的立在殿阶之前看着过来:“劳烦公公回去告诉父皇, 只要父皇一日不处置皇后, 儿臣便一日不进食。” “母妃之冤屈尚未得到处置, 为人子嗣者, 又岂敢只顾着自己,在母灵前安然用膳。” 费仁有些为难,这话要是带回去他,怕自身性命难保。就在这时, 他看到不远处走袅袅过来的身影,宛若看到救星一般, 赶紧上前问安。 江嘤嘤微微抬首, 让他将吃的放下。 费仁顶着安王殿下吃人般的视线, 让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放下, 就赶紧连滚带爬的告退了。 江嘤嘤看向李燃,漆黑的杏眼就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要不是听向蓉说, 她还不知道他是让曹栾将午膳撤了去骗她。 李燃还想她要说着什么, 就见她眼眶湿润, 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瞬间便觉得手足无措,他很少见她这样真心实意的掉眼泪。 赶紧走上前去,好声道:“不过是没用膳,你哭什么?” 江嘤嘤的难过并不比他少多少,她本身就不是个能隐忍的人,在人多的时候还好,如今自小并无旁人,就干脆不想忍了。 就顺势抱着李燃掉眼泪,也并不是为什么午膳,她也没什么心情用膳,只是心底有什么东西总要宣泄出来。 李燃拿她没办法,只好看向身后曹栾,示意摆膳,低声无奈叹气:“嘤嘤莫哭,我吃还不行吗。” 下午风有些寂静,枝头鸟雀叽叽喳喳。 院中两人没什么形象的坐在石桌前吃着简单的饭食,皇帝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曹栾瞧见了站在宫院门外的陛下,神色微惊,顿时想要去并禀告,却被皇帝拦下来了。 皇帝静静的看着树下石桌前的身影,神色有些恍惚,从前他只觉得李燃形式作风简直和杨源正如出一辙。 如今杨源正已死,宁贵妃也不在了,他怀着不一样的心情去看,才蓦然发现,李燃的眉眼生的像他母亲,漆黑如点墨状桃花一般,看着身侧人的时候深情的让人沉溺。 只可惜斯人已逝,宁贵妃在去之前,分明是极为挂念李燃的,却什么要求也不敢向他提。 她那双眸子含着笑,深深望向他说,不想让陛下为难。 皇帝发现他从未问过贵妃想要什么,他心中其实清楚他想要什么,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给不了,所以索性就不问了。 只是人已经去了,他才有了想补偿之心。而如今唯一能补偿的,也就只有宁贵妃留下的唯一子嗣了。 但是,这天下是他留给太子的,这一点断然不能更改,否则社稷不稳。 但是他可以再赐下一个富饶些的封地,就当是补偿这些年宁贵妃所受的委屈。 宁贵妃弥留之际还在劝他:“陛下莫要处置皇后,臣妾受些委屈也并无什么,只是若是皇后娘娘因我而去,太子心中怕是会有怨恨,届时会迁怒燃儿。” “想来经过这一遭,皇后也已经悔过,到时还请陛下在皇后面前说情一番,以德报怨,想来皇后也能念着臣妾今日之情,他日不会在太子面前怂恿其除去燃儿。” 纵然是皇帝并没有打算让皇后活过这个月,然而还是会顺着宁贵妃的话思考下去,从皇后被□□起来,太子一直跪在勤政殿外,向陛下哭诉者求 情请父皇饶过母后一命,他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甘愿拱手让给二皇弟。 皇帝心中便知晓,若是他当真处置了皇后,太子未必会能大度的不迁怒李燃。等日后太子成功接手那把龙椅,想要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藩王,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若是不处置皇后,以皇后的性子,只要还活着一日,定然无时无刻不会在太子耳畔怂恿,让太子除去李燃。而太子又一向孝顺母亲,一两日还好,若是几年十年下来,未必不会听从。 他已经亏欠宁贵妃良多,如今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唯一的儿子步了她的后尘,也死在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母子手中。 终于,皇帝想了好久,才下了决定。 傍晚,李燃被召到了勤政殿。 天边暮云涌动,朦胧的月色敛进了云层中,层层的汉白玉台阶边的白瓷宫灯闪着暖色的光辉。 自从出宫建府之后,李燃还是第一次这么晚来到勤政殿。 皇帝身着素色常服,看到李燃来了,就将殿中的人都遣了下去。 李燃看着他素色的衣袂,心里也只剩下冷漠。这些表面上的悲伤,又是做给谁看的呢?他甚至连剥夺凶手中宫之位都不愿。 然而就算心底如此,他面上依旧如寻常时候模样。 殿中有些空旷,皇帝脚下踩在金砖上,也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看向李燃,神色有些悲伤,道:“皇后之位事关太子,朕虽不会废后,但事关你母妃,朕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 李燃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多少恭敬,平日里演的太多了,如今却是没那个耐心了:“若皇后不能以死偿还,何来公道。” 皇帝看向他,李燃在他面前很少有冷漠的样子,多的时候都是孺慕之情,从小到大都是,可见是这次贵妃之事对他的打击太过了。 这些年他表现的太过淡薄,所有人都不觉得他对宁贵妃能有多情深,就连李燃也不觉得,更无人知道他如今心中的伤痛并不比李燃来的少。 所以,皇帝看着李燃的时候,并没有多怪罪。 “朕从前,对你有所亏欠,这些年你受苦了。”皇帝看着他的眸色复杂,其实这些年,他又怎么不知李燃的处境,毕竟这一切都是他挖空心思制造出来的,如今宁贵妃走了,他倒是有了些悔过之心。 “封地之事,你若是有什么旁的喜欢的地方,也尽可以提出来。抑或是有旁的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 哪怕是要北衙军的兵权,其实也无不可。手中有兵马,太子会忌惮这些,就不会敢贸然出手。 “儿臣并无什么所求,只求能让逝去的人得到个安稳。” 句句不离处置皇后。 皇帝捏了捏额心,道:“你放心,再过几日,皇后就该病逝了。此事是皇后之罪,你放心,该罚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如今要考量的,还是你的事。你是朕的子嗣,纵然从前犯下大过,然有太傅说情,便算了,左衙军需要留在京中,等你去了封地,朕便拟旨给节度使,将云州驻军全权交给你来管制。” 李燃微顿,有些预料不到皇帝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不由便想到了母妃,他神色一变。 母妃从前一向不管世事,可若是这些都是母妃为他争取来的…… “京中乃至于天下兵卫,皆听令于于太子,云州的兵马是留给你防身用的。”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胛,神色恍惚的怀念起了宁贵妃在时,他道:“你母妃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好好的,朕不想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她。” “父皇此举,不知太子殿下可有异意?”李燃敛眸。 说到太子,皇帝就想到太子在外面跪了两日为皇后求情,顿时冷声道:“他母亲犯下的过错,他有岂敢有异意?” “今 日过来之时,儿臣见到了太子。”李燃垂眸静静的道,“太子以从前儿臣行刺太子,太子原谅儿臣为由,请儿臣宽恕皇后。儿臣拒绝了。” “想来太子应该万分后悔,觉得当初不该放过儿臣。”李燃声音平和,却藏着无尽的冷意,“若是皇后那日所害之人是儿臣,而儿臣可以效仿太子宽仁,大度的原谅,只是母妃被人害死,儿臣怎么能替母亲去原谅凶手呢。” 皇帝沉默不语,心中明了,宁贵妃说的没错,若是让太子寻到机会,定不会放过李燃。不管届时,朝中如何反对,若是不将兵马交到李燃的手里,和杀了他无异。 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在这一刻瞬间鉴坚定。 *** 太子有许久没去看太子妃了,这些日子皇后的事扰得他焦头烂额,刚回东宫歇了脚,李恒便一边像后院走去,一边捏着额心,略有些疲惫的问苏泰:“太子妃在何处?” 苏泰看到太子还有心情去看太子妃,赶紧道:“裴大人等您多时了。” 李恒眉梢一凝,裴建过来必定是要事,他重重吐了一口气,看不到元雅容,他连片刻松懈的机会都不能有。但是如今事到关头,他也确实没什么资格松懈。 脚下一转,便调头去了延祚宫。 裴建这么多年,是将陛下的心思摸得稳稳透透的。东宫在后宫里也有别的眼线,虽然不敢安插到陛下身边,但是含露宫里发生什么,还是能知道的。 自从宁贵妃去后,陛下看李燃时候微妙的转变,裴建是看在眼里。若是说这些年,东宫的稳固依仗的是陛下的心,那么如今东宫的处境就有些微妙了。 如今杨源正已死,杨家宛如拔了牙齿的老虎,又丢点了手里的那点兵权,连爪子也一同拔了。如今的杨家,对陛下来说委实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了。 在这种情况下,宁贵妃又已经去了,还叫陛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甚至重新看到了李燃,这对李恒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裴建当然不能放过这种威胁,尤其是知晓这几日太子在陛下面前不遗余力的替皇后求情。 延祚宫空旷寂静的很,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去。裴建在殿中焦急的踱着步子,见到太子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太子可是又去替皇后求情了?” 李恒未料他会突然提起此事,眉心顿时微蹙:“是又如何?父皇亲眼见到母后对贵妃不利,如今贵妃已去,虽说是拒了废后的折子,但是杀心却未退。” “殿下也知陛下有心替宁贵妃讨回公道,您又凭什么觉得,陛下能看在您的面子上,放过娘娘?”裴建重重叹息一生,都自身不保了,太子还有心思惦记着皇后。便是陛下处置了皇后,那也是皇后罪有应得。 “娘娘是您生母,怎能愿意看着您被她拖累?即便是今日殿下舍弃了太子之位,将娘娘救了出来,日后李燃登基,又安能放过殿下您和娘娘这个杀母凶手?” 裴建一向是知道怎么劝人的,他恭敬的看着太子,施礼郑重道:“如今重要的是殿下的东宫之位,陛下如今未肯废除后位,便是还顾及着您。只是今晨,陛下派人送圣旨去云州,未曾刻意让人隐瞒着,竟是要将云州的兵马竞速交付给安王。” 李恒刚得知此事,闻言脸色一变。李燃的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父皇也是费了这么多年,才将左衙军的兵符夺了回来,如今这还未曾过多久,怎么就要将云州的兵马拱手让出去? “云洲接近边地,当地所驻兵马无不骁勇善战,这样的兵马在手,李燃怎能不起异心?若是他联合周边州郡,再以扩充驻军名义招兵买马,到时候,天下难安啊!”裴建苦口婆心,最后请命道,“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为今之计,便只有将人永远留在京中这一条哭可走了。”裴建知道,太 子做不出行刺亲弟的事情来,但是如今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不可。”李恒垂眸,刺杀若是失败,李燃便有机会索求更多补偿。再过几日就能送其离京了,没必要在这样的关头节外伸枝。 若是李燃胆敢起兵,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裴建刚要皱眉,就听太子冷漠道:“父皇如今想让李燃好好活着,却未必想要安王妃好好活着。” 他眼底浮现那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身躯克制不住的厌恶颤栗,抬手忍不住抚摸过胸前伤处。 第143章 第 143 章 江嘤嘤要离京了, 她从前在京中拉的仇恨值不少。 太子妃尚且会为太子拉拢世家夫人,但是江嘤嘤只会当那个被拉拢的,从前那些权贵夫人邀请她的, 要千邀万请她才能迂尊降贵的去一次。 便是去了之后,也少有给人脸面的。那些人心有所图,只能耐着性的伺候, 江嘤嘤却一次也没有答应什么。 如今眼瞧着安王就要落魄离京, 京中受过江嘤嘤气的那些人, 不知道有多开心, 纷纷多添两碗饭庆祝。 江嘤嘤倒是没有觉得离京有多惨,在出宫之前,她特意去关着皇后的殿外走了一遭。 纵然知道宁贵妃不是她推的, 但是宁贵妃从前在宫里所经受的种种苦难,却处处有她的影子。 侧殿外偏僻的紧,枯草也杂乱的生长着, 也无人修剪。 江嘤嘤过去的时候, 听到守卫议论说, 里面的人想着法子想死。 书里面, 皇后虽是站在太子这一边,却并非好人,也曾处处为难迫害过女主,就连梁宴至的死, 也没少她在郑家家主面前怂恿其向陛下进言。 可惜最后因为太子的力保,皇帝还是没杀她,那时候她也已经疯了, 威胁不了谁。 守卫并没有拦江嘤嘤, 江嘤嘤去的时候, 也只能现在门外瞧着。 可怜皇后听到声音,还当是太子来了,拖着病体来到门前,声厉色茬的让他走,莫要让陛下不喜。 江嘤嘤觉得她如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她在门外,扬起唇角笑着:“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晚了,太子殿下为了给您求情,在殿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如今这天正寒凉,太子旧伤微愈,已经病倒了,怕是无法再来看您了。” 唇间吐出的话,却无比的恶毒。 太子是跪在勤政殿外为皇后求情不错,只是还没到大半日就被皇帝赶走了,倒是没怎么伤到身子。 皇后一下子变得绝望至极。 江嘤嘤并不喜欢一直折磨着厌恶的人,她还是想看皇后干净利落的死。 毕竟她疯了之后,只是被短暂的囚-禁到了皇帝驾崩前。在皇帝死后,还能得到太子的好生照顾,每日锦衣玉食,实在太不公平了。 而皇帝和书里一样,恨不得当场将她掐死,但是书里却并没有杀了她,未必没有旁的缘由。 那只能她来添一把火了。 “听说你也不想拖太子后腿,你放心。”江嘤嘤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再死一次,就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在守卫将皇后的消息上报的时候,陛下身边的亲信太监已经将陛下的意思透露给了外面的守卫,如果说之前皇后自尽,还有想见皇帝一面的心思,便是已经在这一刻彻底死心了。 里面没了声响,但是江嘤嘤知道,皇后如今大抵也不会想活着了。 *** 江嘤嘤回了府邸,原本繁华富饶的王府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这招兵买马拉鲁人心,可需要不少银两。王府里能折算成现银的,都叫江嘤嘤命扶姞折算了,东西也差不多收拾妥当了。 傍晚夕阳浸染着暮色,檐下一排排暖橘色的风灯摇曳着,投下一排排树影。 江嘤嘤端然坐在庭院前,院中是如她刚来那般,婢女侍从一排排垂首恭敬的站着,人人神色紧张。 扶姞站在王妃身后奉着茶,青芜和春嬷嬷垂首站在另一侧。 江嘤嘤微笑慵懒的喝着茶,视线在底下人面上扫过,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扶姞板着脸道:“云州偏僻寒冷,路途遥远。王妃体恤尔等,尔等的去处皆由自己决定。” 当时在听到王妃这般说的时候,扶姞一度以为这其中有什么陷阱,然而王妃却嫌弃的道:“那些不想走的,便是强硬的带走,侍奉主子的时候也会心生怨怠,从前在府中倒也罢了,这旅途遥远本妃可没什么心思和他们耍小心思。” 扶姞当时便心道,若是当真如王妃这般说,那怕是一个下人也带不走了。 然后就见王妃抬头漆黑的杏眼,笑盈盈的看着她:“本妃说的当然也包括你在内,你是想留下还是一起去云州?” 扶姞愣住,就听王妃慢悠悠的逗着笼中的鸟雀,微笑道:“那些不想一起去的,每人给双倍的月钱,愿意留下守着王府便守着不想守着,也可另寻去处。” “扶姞,你也跟着我这么久了,云州山长路远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若是你要留下,也是极好的,本妃赐你在京郊外一处宅院,再留些银两于你,往后的日子,你也能有个安稳。” 这样的条件,谁能不心动呢? 扶姞真的很想答应,但是她不相信王妃真有这样大度的性子。于是她谨慎地选择了万全的答案,十分诚恳的表彰忠心:“婢子跟在王妃身边,便已经是极安稳的了。若是连婢子都走了,往后谁来照顾王妃?” 话尾带了几分试探之意,若是王妃真的想放她走,自然会放她走的。但是她若敢主动选择走,简直是在拔祖宗的逆鳞,这祖宗会放过她就怪了。 江嘤嘤其实对扶姞的去留并不是很在意,便是她不想去云州也是人之常情,对于山穷水恶的去冒险,谁会不想选择在心中安稳余生呢?实属正常的紧。 便是她要跟着,江嘤嘤也只当她是有崇高理想,不甘苟全安于现状。想博一把,若是李燃成功了,她多少也能做个女官。 于是,听到扶姞愿意跟着去,江嘤嘤微微诧异了一下,接着便十分满意的颔首:“那你便跟着吧。” 这路上现找的婢女,也确实没有扶姞用起来顺手。 扶姞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这祖宗,她就说,王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 如今王妃准备亲自钦点跟去云州的仆婢,扶姞一边传达着王妃的意思,一边为不想去的人捏了把汗。 果然,听到可以不用跟去云州,青芜的眼神都亮了几分,一边的春嬷嬷神色有些踌躇。 江嘤嘤让扶姞将想跟着的人名单记下来,然后想走的人,当场便发银两让其离府了。原本还有些踌躇的人,看到王妃是真的放大家走,当即便不再犹豫,千恩万谢的拿钱离开了。 但是青芜和春嬷嬷都是跟着江嘤嘤入府的人,和府上原本的仆婢不一样,这个时候走,就显得太过薄情了。 终于,春嬷嬷还是没抵过内心的煎熬,上前来给江嘤嘤磕头,十分惶恐道:“老奴自是想跟在王妃身边的,只是京中有老奴儿孙,若是此去云州,山高路远,怕是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主子再好,终究还是要顾及着自己。 说起来,从前春嬷嬷跟的那些主子,她是不敢跟在主子后面碎碎念叨的,但是江嘤嘤对她纵容的很。明明只是半路的主仆,但是她念叨让王妃天冷多加衣,对殿下好些,免得伤及感情的时候,江嘤嘤也从来没恼过她,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好像看戏一样。 扶姞都觉得诧异,王妃一向是最没耐心的。后来春嬷嬷想想从前王妃在江家的时候的处境,便也觉得明白了些什么,好像江家祖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念叨着王妃的妹妹的,只是王妃却从来没感受过这些。 这一次和书里不同,这两人还没有机会背叛她。 江嘤嘤颔首便允了,说起来这两人确实不太适合跟着去,脱离了剧情,若是这两人半路在关键时候背叛,她也不一定能管得住。 见王妃允了,春嬷嬷当即感激涕零,表示要留下看守王府,等着王妃和殿下回来的那一日。 青芜见状也赶紧跪在春嬷嬷身边,假意不舍,情真意切的道:“婢子自然也是想跟着王妃的,只是春嬷嬷年纪大了,一个人留下来看守王府也孤单的很,婢子愿意留下陪着春嬷嬷,一起等王妃殿下归来。” 春嬷嬷立刻扭过头看青芜,老迈的眉眼顿时就皱成了一团,呈现出极其复杂又震愕的表情来。 显然没料到,青芜还能给她来这一出。 青芜抬手用诚挚的眼神企图打动王妃,一旁的扶姞确实一眼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忍不住皱了眉头。 那日清点库房,青芜硬是要跟着,扶姞便藏了个心思,想要抓她个现行,谁料这婢子机灵的很,竟然一直没动手。 扶姞不放心将她留在府中,主子们不在府中,她留在这府上岂不是要翻天。 结果就瞧见,王妃一副大受感动的样子,抬眸冲她扬唇笑了笑,道:“青芜有心了,这么多的婢女中,本妃最欣赏的就是你了。春嬷嬷独自留在府中,确实孤单了些。” 青芜以为她是要允了,当即眸色一亮,满心期许的模样。 结果就听王妃继续道:“不过若是要留你在府上,本妃还是属实有些舍不得的。所以春嬷嬷也不必留在府上了,府邸之上,殿下自会留人,春嬷嬷就安心回家与家人团圆。至于青芜,就跟着本妃一起去云州吧。” 青芜当即傻住,接着面露惶恐之色,凄凄哀哀的看向王妃,口中喃喃道:“可是、可是奴婢是王妃的人,王妃怎么能不在府邸留些自己的人呢……” “怎么,你不愿意?”江嘤嘤颔首看着她挑眉,语气危险。 青芜赶忙惶恐摇头,欲哭无泪。 江嘤嘤觉得无趣也懒得戏耍她了,摇头轻叹道:“枉本妃从前一心一意的带你,既然不想跟着,那便也罢。将月钱结了,今日便离府吧。” 青芜立刻如蒙大赦,也不敢计较没有多捞些银子,赶忙就告退了。 等王妃将人都挥退后,扶姞有些不敢相信:“王妃这就放她们走了?” 甚至在看透青芜后,还愿意将她的月钱给结了。 江嘤嘤斜了她一眼,蹙眉:“不然呢?” 本来嘛,雇佣人给人结月钱,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若按原书剧情,便是最后青芜再偷一笔银子走,江嘤嘤也没有多气恼,就当是高风险补贴。 扶姞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 很快,扶姞就将愿意跟随去云州的仆婢名单全部记完了,呈给了王妃。 江嘤嘤拿过名单随意的看了两眼,接着便让扶姞退下好好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接着就揣着名单去了前院。 朱楼中,安王府的幕僚拥簇在书房之中,邹临一边分析着京中局势,一边安排着驻留京中的谋臣。 李燃站在上首,垂眸听着。留在京中的人其实并不重要,京中已经有李环接应了,不需要留下太多的人。 但是有一点要防备,带走的人里,不能有细作。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曹栾在门外道:“殿下,王妃过来了。” 李燃眉心稍松,走了过去,道:“让她进来。” 邹临忍不住眉心微蹙,不知道王妃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江嘤嘤踏过门去,外间曹栾立刻将门掩上了,长廊下垂着的风风晃了晃。 灯烛将屋中照的明亮,将屋中幕僚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这么晚了,嘤嘤怎么不去休息?”李燃皱眉,攥了攥她有些冰凉的手,牵着她去上首坐下。 江嘤嘤一边道不冷,一边将名单拿了出来,道:“云州苦寒,愿意跟着的人却不在少数。有的确实是忠心,然而里面却混入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夫君还是让人严查一下这些人的来历比较好,万一中间有什么人与东宫有故,也好将人剔除出来。” 这是书里的剧情,江嘤嘤只能模糊的记得,有东宫的人掺杂在其中。一个仆从都不带,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只好用这样的方法筛选了。 邹临倒是没追究王妃是如何知晓的,只是微微蹙眉道:“这怕是不容易筛查。” 江嘤嘤颔首道:“细作是近几年半路安插进来的,不是府邸的老人,如此也就筛掉一大片了。还剩下这几个人选,若是不好筛选,便在临行的前一天,将其给一笔安置费再遣散,若是那等别有用心的,自然会想着办法再留下。” 此法子虽然笨拙,但是十分有效,顿时大获认同。 细作之事解决掉,问题便几乎迎刃而解了。 只是,如今陛下将云舟的驻军全数交到了李燃的手中,谁也说不准李恒会不会怀恨在心,趁着这个时机半路行刺,在李燃前往云州的路上拦截。 邹临道:“便是太子不去下这个手,东宫的其他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尤其是裴建,如今要慎防此人。” 李燃颔首道:“出京后便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隐蔽视线。” 便是云州兵马尽数在手也是不够的,节度使长年握兵在手,岂会因为一道圣旨就甘心将兵权拱手交让的。 所以离京之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笼络西北梁晏至的旧部,以备不时之需。等准备就绪之后,再去云州见当地节度使,若其心有反意,直接调兵将其拿下。 第144章 第 144 章 离京的前一日, 江嘤嘤让府邸的侍卫驾车,准备去找李环。 在书里,是李环去说服的梁晏至旧部帮李燃起兵的, 却在最后关头,梁晏至旧部在攻城关头被李恒的演讲打动,决定回头是岸,守护梁晏至当年带人守下的江山。 而李环却不接受李恒的原谅,自刎于城墙之上。 江嘤嘤不确定, 那个名为规则的东西消失之后, 李恒的主角光环还在不在。 她还是想去见一见李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 有刀在手,便是先捅死李恒也不能捅了自己啊。 因为是去见李环,江嘤嘤并没有带太多人免得惹人注意,一切从简。然而马车刚驶到偏僻的路段,江嘤嘤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她自穿来之后也一直秉承着嚣张跋扈的高傲姿态,在京中也确实大大小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离京在即,江嘤嘤想不到还真的会有人想要报复她。 马车太慢了, 侍卫还想护送王妃离开, 就已经来不及了。 来的人并不少, 似乎有意在这蹲守着的。 江嘤嘤只来得急听到几声刀光剑影的声音,还两个男人在车外私语:“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必车里娇滴滴的小娘子已经吓坏了, 竟然连一声都不敢吭。”古怪的低笑声。 “别废话了, 先将人带走。”说话的人将车帘掀开, 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衣冠楚楚, 明艳动人,眼眶通红,漂亮极了的小娘子。 他当即眼神便直了,一下子就攥紧了原本想横在车中女子脖颈上的手中的刀。 另一个人察觉不对劲,赶紧走了过来,他要更警觉一些,一边拿刀一边对同伴道:“你莫要看她此刻可怜,公子说了,这女子可狠毒的紧,千万莫要被她骗了!” 公子,哪个公子? 江嘤嘤首先映入脑中的就是太子,但是这几人不像是东宫的人。 她露出恐惧慌张的神色,微红的杏眼宛如剪水,看着当真乖巧的紧,声音无辜:“你们在说什么,人家向来足不出户,手无缚鸡之力,又岂能做出什么恶毒之事?” 那人冷笑一声,看向那正望着美人不眨眼的同伴道:“管他无辜不无辜,公子有令,先奸后杀,你算是有福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看向她的眼光立刻变了,变得贪婪无比,恍若一群狼在看着一块肥肉。 江嘤嘤却是明了了,啊了一声点点头:“谢大郎君果然心狠手辣,也莫怪他后来会死的那样惨。” 马车外约莫站了有七八个人,一部分打断粗鄙,看上去像是武夫之流。一部分则多了几分文气,像是世家培养出来的侍卫。 开头那个拎得清的就是谢修柷身边的侍卫易霍,虽然易霍不知道当初自家公子在道观之中和这个看似无辜,实则恶毒的女人发生的事,但是也知道自家公子被她折辱了,回复之后可谓是震怒。 自家公子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这女人如此过分,甚至还辱及太子妃,公子岂会放过她? 听到江嘤嘤一瞬间就叫出了自家公子的名讳,易霍眼神中闪过一丝威胁,手中的刀当即就出鞘了一半,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他本不欲废话,然而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是如何看出来的,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谢氏相关的徽章。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易霍不承认自己是谢修柷的人。 江嘤嘤却清楚的很,这书里这样变态,还被他得罪过的男配,也就只有谢修柷一个了。 她袖中藏着金灿灿的匕首,眸光在几人的要害部位划过,寻思着从哪里落刀比较稳妥。但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确实无法解决这些人,要是能逼得这几人带她去见谢修柷,就好办不少了。 本来,江嘤嘤和谢修柷素无仇怨,只可惜这个人太过钟爱太子妃了,一直庇护在侧,不然也不会产生冲突。 那便没有办法了。 于是江嘤嘤开始胡说八道,从袖中掏出帕子,悲戚又隐忍的抹着眼泪:“从前我便在谢修柷身边见过你又岂会认不出来?可惜啊,谢修柷此人着实太过恶劣,从前我还在闺中之时,便对我穷追不舍,扬言此生非我不娶,后来圣旨赐婚,他便守身如玉到至今也不肯婚娶。竟还妄图想与我私会,说是等太子登基后,便重新迎我过门……” 易霍和原本在谢修柷身边侍奉的侍卫一瞬就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愕的表情,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女人竟能如此恬不知耻! 易霍忍不住了,怒喝:“放肆,你竟敢妄言攀扯公子!公子又岂能看得上你这种恶毒又卑劣无耻的女人!” 要不是知道公子心系太子妃,他差点就信了。 江嘤嘤也没想让他们相信,纯粹就是想恶心一下谢修柷,她悠悠叹了口气,继续掰扯着手指道:“你家公子贴身有一块白色的绣帕,上面绣着两只鸟雀,没错,那个帕子就是我绣的。你看看那个鸟,你看看我的名字,就没发现什么吗?” 这几人似乎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若是再等几刻,李环没等到她,定然是要带人出来寻的。 说起来,谢修柷也是蠢,用她来威胁李燃,不比直接杀了有价值得多? “你家公子书房里挂着一副美人釆兰图,你不觉得画中人有几分眼熟吗?” “你家公子生辰是在上元节,那年元宵灯会,他为我作诗一首……” 易霍属实想不明白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会知道的如此之多,要不是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他几乎就要相信了。他眼底起了杀意,想着干脆将他直接在这解决了。 公子让他们将人在这□□了,再杀了送到安王府门前,但是中间步骤太过麻烦了。易霍也没有欺辱女人的习惯,当即就想冒着被公子训斥的风险,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拔刀。 旁边几个武夫也不解,皱眉道:“你既然与谢公子有牵扯,他又岂会让我们……” “当然是因为我抵死不从,将此事告知了我家殿下!”江嘤嘤视线从易霍的攥紧刀柄的手上划过,接着又以帕掩目嘤嘤啜,“我家殿下十分震怒,当即就请奏陛下将谢修柷调离京中。却想不到,谢修柷都要离京了还想来纠缠于我,我家殿下忍无可忍才派了人行刺于他 。没想到我家殿下如今就要离京了,他竟然记恨于我,要这般来报复我!” 这番话说的,几个武夫是信了。易霍只觉得恍恍惚惚,差点就要信了。 接着就听江嘤嘤继续用帕子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声啜泣道:“今日你们若敢对我做出些什么,只怕等到来日谢修柷又记起了从前的好,后悔莫及,怕是要拿诸位出气啊。” “不若各位带我去见一见谢修柷,大不了,我便从了他便是!”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易霍眼神阴冷的,当即就要动手,却被一旁的武夫阻止了,武夫生怕谢修柷出尔反尔,后悔了又来找他们算账,况且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岂能说杀就杀? 武夫给江嘤嘤求情道:“不若先带他去见公子,也许公子改了主意呢?” 武夫身后的随从也道:“就是就是,况且公子也没说能直接将人杀了呀,不若先带她走。” 易霍真的忍受江嘤嘤很久了,可是这女人委实巧言善辩,他现在要动手也被一群人拦着,若是产生内讧,在这打起来,怕是来不及撤退了。 于是他只好妥协:“先上马车,将人带走!” 然而下一刻,一只箭矢锐利的穿射而来,一瞬就将现在易霍身边的侍从穿喉而过! 易霍瞬间警惕,就看见远远的有几人策马而来,为手之人手持弓箭,箭尖赫然对准的是他。有一瞬间,易霍想起了李燃神射手的威名,被他箭尖所指的,几乎没有射不中的。 他手中的剑,当即对准了江嘤嘤的脖颈,将人拎出了马车,想要挟持着人脱身。 然而,他还没开口,一把冰凉的刀刃就割过了他的手腕。江嘤嘤手里捏着匕首,反身从他的挟持下逃脱,在她手中刀刃划下的一瞬间,一只箭矢射穿了身后易霍的额心,击碎了他的头骨。 江嘤嘤没看到身后的场景,当即绕过马车向李燃的方向跑去。李燃策马过去,快速伸手拉过她的手,将人捞上了马。 身后的武炎忙带人将剩下的人拿下,开头还在垂涎美色的武夫瞬间被这场变故惊得措手不及,被拿下的时候还仰着脸看向已经躲在来人怀中的少女,大声问道:“你不是答应了和谢公子重修旧好吗,怎么能出尔反尔!亏我还帮你说话!” 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少女瞬间变脸,江嘤嘤靠在李燃的胸前,环着他的脖颈,十分亲昵的样子,然后转头冷漠的指向那武夫,十分干脆利落不讲情面:“夫君快杀了他们!就是他们想□□于我!” 几个武夫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到李燃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得哆嗦了几分。 他们不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想带这个小娘子去见她的情郎啊! 李燃揽着嘤嘤的腰身,单手牵过缰绳,穿过狼狈的刀剑场,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都杀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阳光穿透杉树林, 在官道上洒下灿灿光辉,马儿步伐缓慢地踱步在小道上,将刀剑声甩在身后。 李燃拎着缰绳,眉心微蹙, 语气疑惑:“和谁重修旧好?” 江嘤嘤抱着他的腰身, 在他肩胛处蹭了蹭, 懒懒散散的抱怨道:“还不是那个谢修柷,不过是上次在道观之中,稍稍羞辱了他一番,他竟然要找人□□我, 还想让他们杀了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谢修柷此人睚眦必报, 可惜上次没能杀了他,竟然叫他活着回来了!”李燃眉心深蹙, “他竟敢对你动手, 行刺皇妃, 乃是满门之祸。嘤嘤放心,这次定不能放过他!” “可是他们如果都死了,要如何定谢家的罪?”江嘤嘤慢悠悠的把玩着,他腰间的佩玉。 “父皇早欲除掉谢家己久,这次将由头奉上,那几个死人便是罪证。”李燃冷漠的道。 江嘤嘤哦了一声,心想皇帝这次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到了公主府, 见到李环后,李环听说了, 路上之事还有些心有余悸, 拉着嘤嘤的手骂道:“谢家那个, 从前就听说他心狠手辣,如今再看果然是个有病的!竟然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嘤嘤也嫌弃骂道:“就是,活该他是个活不长的男二!” 李环没听明白江嘤嘤说的是什么,只当是骂谢修柷的,忙安排侍女去倒热茶来,然后拉着她的手,好生一番安慰。 两人在一边骂完谢修柷又开始骂太子,李燃没有多待,去了前院。 李环在梁晏至死后变得放浪形骸,陛下有时候都看不过去了,却没有办法劝说什么,他亏欠李环太多,李环早已经不听他的话了。 然而实际上,所谓的客卿,和幕僚无异。从前有那些个姿色不错,却又无法入仕的,常会来走李环的门路。 李环看似将人当成入幕之宾收入帷中,其实也仅仅是以掩人耳目,这不过是掌控朝堂讯息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至于这些众多客卿中,有没有人真的对主子动了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而因为李燃和李环的关系,这些客卿几乎也都任由李燃驱使。李燃要离京,公主府的客卿就是最能掩人耳目的眼线。 因为次日就要出发,江嘤嘤两人没有多留就离开了。 谁知道刚回到府邸,李燃就被陛下的人叫走了,江嘤嘤本想在府邸四处走走,却不想,李燃前脚才走,宫里便来人要接江嘤嘤进宫,道是陛下要见一见安王妃。 扶姞顿时觉得有些不对,陛下怎么会单独召见王妃,还要先一步将殿下支走。 “王妃不若等殿下回来?” 因为今日前车之鉴,江嘤嘤思索再三,自己从前可有太嚣张,将皇帝得罪了的。回想了一番之后,顿时发现,从前仗着有宁贵妃在,好像确实没对皇帝多留情面。 难道因为要走了,报仇的都轮番找上门来了? 江嘤嘤今日跑了一天了,并不是很有心情和老皇帝周旋,但是前来传旨的老太监笑眯眯的,寸步不让:“陛下不过是有些话想与王妃说罢了,王妃与安王殿下伉俪情深,陛下又怎么会对王妃不利呢?还是说,王妃想要抗旨不遵?” 扶姞赶紧将人把曹栾找了过来,曹栾赶忙去差人去寻殿下,一边通知府上兵卫,若是王妃执意不愿入宫,曹栾定会将这传旨的老太监拖住。 江嘤嘤却明白,皇帝这是有备而来。她心底警惕着,但也着实好奇,皇帝到底要与她说些什么。 从前陛下的眼里,向来是看不见她的。对于皇帝来说,她不过是他随手赐给李燃的一只蝼蚁。 除非,太子在皇帝面前说了些什么。 江嘤嘤眸色渐暗, 原本她还想着太子顶多会将这笔账记在李燃的头上,现在想想,他斗不过李燃,便将注意转到她身上,也不无可能。 见曹栾已经去找李燃了,江嘤嘤也稍稍放了下心,便对着那老太监道:“走吧。” 江嘤嘤深知这书里大部分人的弱点,即便是皇帝真的想要杀她,她也有法子脱身。 含露殿依旧和它旧主在时候没什么不同,宫人都被保留了下来,没日按部就班的打扫,就如同它主人还在时的那样。 院中的梧桐树枝叶葳蕤,宫女们在一边的花园修剪着花枝,洒扫的宫女清理着地上的落叶。 江嘤嘤终于见到了皇帝,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了一下,几乎觉得皇帝是被人调包了。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不见,皇帝一下子消减了很多,鬓边的银丝又添了几缕,整个人宛如一个干枯的老树。 从宁贵妃去后,皇帝罢朝了三日。江嘤嘤发现,这狗皇帝好像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离不开宁贵妃。 江嘤嘤走了过去,微微欠身问安。 皇帝站在庭院中,旁边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残棋。看到她来了,皇帝转身看向她,示意她坐下。 江嘤嘤也没有推脱,十分自然的在石桌前坐下,从棋盘中拿起了一颗黑子。 皇帝站在她旁侧,却并非是想要与她对弈,而是问起了江嘤嘤关于宁贵妃的事,宁贵妃会下棋,却很少会于他对弈。 宁贵妃说,不管是赢了陛下或是输给了陛下,都不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有时候,皇帝来含露宫的时候,就会看见贵妃与江嘤嘤于棋盘前对坐,两人开怀的说着笑,模样亲昵无比。 “从前贵妃与你对弈的时候,都会与你聊些什么?”他迫切的想要从旁人的口中再听到些有关于贵妃的只言片语。 江嘤嘤指尖捻着黑子,久久没有落下。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种错觉,没准皇后还没死,皇帝就先疯了。 若真如此,那皇后还能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也不枉她多活这些时日了。 “母妃啊。”江嘤嘤舌尖微顿,抬眸看向皇帝迫切的样子,意外地懂了他眼神中透露的,他想听到宁贵妃与人说起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可是当年人在的时候,他将人掰折羽翼,困于宫中,斩断其与杨家以及宫外的联系。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他倒是怀念上了。 江嘤嘤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江嘤嘤当然不会如他的愿,她将指尖的棋子放回棋碗里,微微一笑,“她常会说起夫君幼时的样子,陛下想必应该没见过。母妃每每说起来的时候,都算是可惜。” 果然,皇帝的脸色变了。 江嘤嘤心安理得的坐在石凳上,欣赏着皇帝痛苦的样子。她直接慢悠悠的滑过桌上的棋盘,捏着一颗玉子摩挲,一边悠悠的叹着气:“母妃还说起过,从前在冷宫的日子……” 她向来知道怎么往人心坎上最痛的地方戳,即便面对的是皇帝,她也未曾口下留情。 这些当然不是宁贵妃说的,但是江嘤嘤什么都知道。 她语气不轻不缓,带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味道,却成功的说的皇帝满眼发红,呵斥她住口。 江嘤嘤闭嘴了,视线却没有从皇帝身上挪开。 皇帝阴沉的看着她,园中的仆婢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被遣散了,如今整个庭院之中都是空荡荡的。 江嘤嘤眸色微闪,看出他起了杀心。但是她动也没动,仍旧好生生的坐在石凳上,抬首神色自若的看着皇帝。 能在皇帝站着的时候安然稳坐着,放眼整个天下,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但是江嘤嘤却没有丝毫的惶恐。 皇帝摩梭着指尖的玉戒,沉声道:“男人!” 很快,从后面的大殿之中, 有太监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匕首,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 皇帝看着她道:“太子身上之伤是你所为?” 江嘤嘤当然不承认,翘唇讥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时而说是我夫君所为,又时而说是我所为,便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当初朕为你和燃儿赐婚是想提醒于他,莫要与太子相争,如今看来是朕之过错。”皇帝阴沉的看着她,“从前贵妃便被你迷惑,如今燃儿此去云州,朕断然不能有你这样一个心思歹毒手段狠辣的女人在身侧!” 之前京中就有二皇子妃,不让二殿下那妃妾的传言在。从前皇帝也没有在意过,上次太子前来提醒,他才注意到这些。 堂堂皇子,竟然被一个女子家欺压至此,夫纲何在,成何体统! 江嘤嘤好奇:“陛下就不担心,李燃知晓后,怨恨陛下吗?” “燃儿怨恨朕的已不再少数,也不多这一桩事。”皇帝冷然的看着她,“等你去后,朕自然会为燃儿寻一个性情温淑的名门嫡女为妻。” “陛下若想除去我,一道圣旨即可,大可不必找这样多理由。”江嘤嘤叹息一声,从容的抬手从托盘中拿起锋利的匕首,朝自己脖颈间比划了比划,接着又微微的扶了扶小腹。 “可怜夫君才丧母不久,茶饭不思了半月有余,如今又要经受丧妻丧子之痛。” 说罢,手里的刀就重重的向脖颈尖刺去。 “住手!”皇帝忍不住呵斥。 江嘤嘤手上一个没刹住,刀刃堪堪划破皮肤,有血珠从缝隙中沁出来。她忍不住略微蹙了蹙眉,抬眸不解的看向皇帝。 皇帝沉了口气,问:“你所说的,可是当真?” “也不过就是前些日子的事儿。”江嘤嘤眷恋的摸了摸小腹,“算一算,还未满月。” 皇帝不知道她尤为擅长胡说八道,忍不住追问:“此事,李燃可知?” “夫君自是知道的。”江嘤嘤看向皇帝,漆黑圆润的杏眼带着微微落寞,“不过,夫君叮嘱过嘤嘤,此事恰不可张扬,毕竟夫君与太子不同,太子妃有孕是皆大欢喜,嘤嘤有孕,则只会叫人忌惮罢了。” “夫君道,陛下想要看着江山稳固,定然是不愿看到他有子嗣的,若是陛下知晓,定然不会放过我孩儿。若不是今日陛下想要赐死于我,便是这个孩子出世,嘤嘤与夫君也万不敢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叫人知晓的。” 江嘤嘤越掩越真,说着说着就掏出帕子擦着,不存在的眼泪。 李燃之前说她演技差,其实是真的,她就该效仿宁贵妃,在袖子里藏个生姜之类的。 但是未料到,皇帝竟然信了,神色有些恍惚。他也没想到这辈子会有人拿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在他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演戏。 但是他脑子还在,当即就对身后的太监道:“还不快去将太医请过来!” 太监惶恐着,忙不迭失的应着是,赶紧退下了。 江嘤嘤假惺惺的擦眼泪的动作停顿住,开始思考,一会儿太医来了戳穿她的时候,她再一本正经的告诉皇帝,她是装的,有多大概率能将这狗皇帝当场气死。 皇帝神色有些动容感怀,竟然道:“燃儿也是朕的儿子,朕又岂会不盼着他能为人父。你既然有孕在身,便好好养胎。” 他还想着明日两人离京之事,眉心顷刻便拧了起来,竟然思索起是否要将人留到明年再走。 次子出生的时候,他几乎没来看过。后来宁贵妃再有身孕,他分明是欢喜的,却因为心底的芥蒂,任由皇后将人迫害流产。 如今就如补偿一般,他想完整的看着孙儿出生。所以太子妃有孕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被太子牵连。 江嘤嘤觉得他这副样子真是可怜极了,可惜宁贵妃看不到了。 就在这时候,太监带着陈太医来了。 江嘤嘤看到是陈太医,神色一瞬间就安稳了下来,迂尊降贵的将手腕伸了出来,微微叹息道:“前日宫外的大夫道,孩子尚不足月,脉象微弱,加上我身子虚弱,还要好好调养一番。如今正好让太医瞧瞧,若是可以,也正好开几副药,免得等出了京,变再难有这样好的大夫了。” 若是来的是周太医,那就是宫外大夫医术不佳,误诊了,她也是空欢喜了一场。人长一张嘴,乐意说什么是什么。 陈太医很快就明了她的意思,装作上前把脉的样子,然后恭敬的向陛下禀报:“安王妃身孕尚浅,加上身体有些虚弱,确实要好好将养将养。” 皇帝颔首,让陈太医赶紧再处理一下安王妃脖颈上的伤。 陈太医应着是,一边利落的上药。江嘤嘤昂着脖子,任由太医缠上一层轻薄的白纱布。她是不慎划到的,伤处并不深,只是颈间皮肤过于细嫩,那轻轻一划很快就变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但实际上半天才渗出来一两颗血珠。 陈太医还没走,李燃就匆匆赶了过来,一眼就看到石桌上放着的东西,以及旁边端坐在石凳上,脖颈间裹着一圈白色东西的江嘤嘤。 “父皇!”李燃快步走了过去,神色难看至极,“父皇支开儿臣,这是何意?” 他顾不得问安,看到一旁的嘤嘤眼圈通红,顿时看向太医:“嘤嘤这是怎么了?” 陈太医赶忙道:“王妃脖颈间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处置妥当了,还请殿下莫要忧心。” 他看着焦急的殿下,又看了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的王妃,有些不知道王妃今日演的最初,有没有和殿下通过气。 思索再三,他决定闭嘴。 皇帝看着擅闯进来的李燃,眉心一瞬间便皱了起来:“不是叫你去大营巡视,慌慌张张进宫成何体统?” “若是儿臣,今日不进宫,不知道还能否再见到儿臣的王妃。”李燃确定嘤嘤没事,这才放了下心来。 这边江嘤嘤已经抱着李燃胳膊不撒手了,看得皇帝脑壳抽抽直通,他长舒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劝告自己看在安王妃有孕在身的份上,不去计较。 “安王妃有孕在身,朕又岂会动她?”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也莫要防备着朕,你是朕的儿子,朕也是盼望着你好的。稚子何辜,朕即便是再歹毒,还不至于戕害自己的儿孙。” 李燃愣了一下,藏在袖子下的手腕就被嘤嘤掐了掐,当即明了是嘤嘤编的。他眼皮忍不住直跳,垂眸看了眼埋首在他臂弯间的嘤嘤,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抬首皇帝,这回语气倒恭敬不少了:“父皇说的是。” 皇帝本还想开口将人再多留一年,然而看到不欲多留的两人,终于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其实江嘤嘤说的也没有错,若是她留在京中养胎,各种阴谋阳谋侵袭之下,也不比这山高水远的路途来得安全。 当即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了。 第146章 第 146 章 安王府的马车队离京的时候, 宫中响起了皇后薨逝的丧钟声,一层层声响在京城的上空回荡着。 江嘤嘤乘着宽敞的马车,抬起素手开了车窗的纱帘。车窗外草色青青, 连绵不断的绿色山野映入眼帘, 空气都宜人的紧。 李燃端然坐在她的对侧, 着着素白的衣袍, 倒着茶水。 连绵的春雨落尽之后,就到了初夏时节,如今这时候乡野间细碎的暖风最是宜人。 从京城出来之后, 安王府浩浩荡荡的车队就向云州的方向而去。 然而李燃和江嘤嘤却不在车队中, 而是换了个方向, 掉头往西北而去。 梁宴至在的时候与宣平公主的恩爱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在西北之地供奉着梁晏至雕像的地方,身侧也会有一个公主的雕像。 曾经李环还玩笑般与她道:“听说活人供奉香火是要折寿的, 也说不准哪日就灵验了。” 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些, 时间久了, 都以为梁晏至和公主都是天上的神仙。纷纷香火供奉,祈求平安。 江嘤嘤当时让她不要胡说, 可是书里的李环, 确实死的惨烈。 一路上走走停停, 马车驶了三个月才到达西北。樊城虽是边地,但是却也繁华得紧,街边大大小小的商铺琳琅满目。 如今这个时节京中应该是快接近夏末了, 但是此地还如夏初一般, 繁花盛放, 街边女子鬓发间皆带着颜色鲜艳的花。 城中道路狭窄, 马车进去多有不便。一行人在驿站落下脚后, 江嘤嘤和李燃便牵了马去城中走走,邹临武炎几人,皆陪同在侧。 然后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江嘤嘤坐在马上,李燃在前面牵着马。 邹临脸色漆黑的看着王妃趾高气扬的让乌暨一会儿去买这个,一会儿去买那个。偏偏殿下还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十分纵容。 结果就是他和武炎跟在后面提着东西。 这样一行人走在街头,简直不要太醒目。 几人是秘密来的樊城,用的是编造的身份。但是李燃在到樊城之后,就先一步给将军府传了准确的消息。 其实在李燃离京之前,就已经通过李环与将军府有所往来。 将军府的驻军皆是梁晏至的旧部,当年皇帝除去梁晏至的时候,想安排新的人来接管这边的兵力。但是派出去好几个部将,不是管不住人,就是吃了败仗灰头土脸的回了京,最终能侥幸留下的那几个人,在这城中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后来时间一久,皇帝也无心再派人过去了。 李燃没有什么顾及,等江嘤嘤玩够了,就带人光明正大的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如今主事的人是当年梁晏至一力提拔上来的部将窦双,对梁晏至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将军府上也一直供奉着梁大将军的灵位。 窦双虽表面上屈服于皇帝,然而私下却与梁家军其他旧部一起,时常和宣平长公主,暗中有书信往来。知道梁大将军死的冤屈,心中恨不得食皇帝之肉,啖皇帝之骨。 李燃一来,窦双就十分恭敬的将人迎了进府,让人备了最好的院子将人留在了府中。接管梁晏至旧部之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时间并不紧迫,一行人就在樊城多留了些时日。樊城民风开放,如今又正是骑马的好时节。 窦双的几个儿子,最大的那两个在前些年成婚的,两个嫂子年纪和江嘤嘤相仿。 江嘤嘤住在将军府的这些时日,常常会和两人一起骑马踏青,或是一起去林中狩猎。 即便是出了京城,在这样颠簸流离的路上,江嘤嘤娇奢淫逸的性子也很难更改。好在,她几乎将所有东西都带了出来,基本能满足她平素的需求。 晨间阳光 正好,府上的男丁早已经离了府,和李燃一起去了营中。 樊城虽然天高皇帝远,但是当年皇帝没有少在这里安插眼线,就是为了防止哪日这里再出一个梁晏至。所以李燃接管这里的兵马的时候,还是要备着几分耳目的,这就导致进展缓慢着来。 而江嘤嘤自然是不需要操心这些的,昨日和窦家的两个嫂嫂约好了一起出门踏青。 扶姞如今是跟在王妃身边的唯一一个婢女,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好在她是从宫中出来的,即便是一个人料理这些杂事也料理的十分妥当。 因为要不能暴露来处,他们一行人穿的都是樊城当地的衣裳。 江嘤嘤换了一些朱砂色的漂亮骑装,梳着和当地女子一样的发髻,瞬间就看不出来来处了。 窦家的其他人是不知道江嘤嘤。一行人的身份的,以免人多嘴杂泄露出去,窦家的两个嫂嫂也仅仅以为江嘤嘤是南方哪个世家的女儿,对其分外热情,几人在城中玩的倒也快乐。 短暂的在樊城停留了些时日后,京中李环就递过来了消息,陛下身子已经是大不好了,到了这样的时候不仅不招太医近身,反倒是频繁召见道士。 暮色笼罩天际,小院中灯火明亮。 江嘤嘤着着白色亵衣,垂着腿坐在床沿前,赤着的脚在床前晃呀晃。 李燃与她说起李环传来的消息的时候,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若是说儿时对皇帝尚且有几分真切的孺慕之情,随着长大便早已经消散不知凡几了。 江嘤嘤从李燃手里接过信,借着明亮的灯珠仔细的瞧着,发现李环果然懂她的心思,将皇帝这些时日的凄惨,写的十分分明。 李环道,陛下找道士并不是为了炼丹,而是梦见贵妃弃他而去,下辈子也不要他了。所以就找了道士来,想要跟贵妃许下三世姻缘。 可惜钦天监真正有本事的神官都不敢许诺这些事,真正来替皇帝“结缘”的都是些神棍。 江嘤嘤几乎可以想到,李环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应该是笑的前仰后合,眼角都能沁出眼泪的。 她也忍不住笑得在床上滚了个来回,然后又看到李环写的陛下时日无多,又感觉自己这样幸灾乐祸太过缺德,赶紧又做好了。 李燃看着她毫无睡意的样子,从她手中将信件抽走,一边无奈道:“好了,姑母传信来是让我们动作快些。明日解决掉樊城之事,后日咱们便要快马加鞭去云州了。” 若是皇帝驾崩,太子处理完皇帝后事就要登基了。而最适合起兵的时候,就是现在,然而他们动作太慢了,如今还没将云州城池兵马收入囊中。 江嘤嘤知道李燃所说的,若是等太子登基坐稳皇位后,在想推翻他建立新的政权,就太过艰难了。 李燃将信笺放好,掀开被子睡在了外侧,江嘤嘤立刻熟练的滚入了他怀中,抱住了他的腰身。李燃忍不住闷笑了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被子掖好。 云州节度使顾斌从前就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较为受信任,这才能去掌管云州兵马。 李燃从前对此人了解并不多,让人调查来关于顾斌的讯息,也都是只有只言片语。此人行事低调内敛,这样的人城府较深。 就算其当真将兵权交出来,有这样一个人在,也注定他会是陛下留在他身边的眼线。 但是,陛下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了,即便那是个眼线,李燃也无需顾虑太多。 只是接下来势必少不了一阵的兵荒马乱,黑暗中,李燃有些不舍得摸了摸江嘤嘤的头发,感受到怀中人在他胸膛前蹭了蹭,不由得眼角溢出了些笑意。 云州尚且没完全掌控,李燃想将她留在樊城,等他将云州掌控住再来接她。然而他知道,要是他敢擅自将人丢下,嘤嘤怕是再也不会 理他了。 李燃微微轻舒了口气,准备等去云州之后,让武炎寸步不离地跟在嘤嘤身侧。 黑暗中,江嘤嘤枕在他肩胛前,突然睁开了眼睛,想起了书中原本所写的李燃弑父杀君的剧情。 书中所说,皇帝是被李燃留在宫里的细作所杀。可是老皇帝的死并没有让李燃造反的路更多几分平坦,到时让他几乎来不及部署完善,便匆匆的加快进展,想要进京。 李燃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皇帝,那皇帝是谁毒死的? 第147章 第 147 章 这个问题几乎将江嘤嘤整个问住了, 她愣了些时候,脑中浮现了李恒的身影,但是又立刻否决了。 皇帝一直是力保李恒的, 之前李燃无数次挖坑陷害都没能让皇帝动摇, 如今李燃都已经离京了,皇帝就更没有可能动摇了。 那么人应当不是太子的人所杀。 江嘤嘤不想再想下去了, 然而脑中还是控制不住的浮现了宁贵妃的身影, 她笑起来的时候, 几乎温柔到了骨子里。 这个书中记载的宫里段位最高的反派,她那样恨皇帝入骨, 难道就什么都没做吗? 江嘤嘤想到有几次进宫看望宁贵妃的时候,皇帝也在。那次宁贵妃做了一些糕点, 江嘤嘤用的时候, 宁贵妃却让向蓉重新上些花茶来, 而宁贵妃和皇帝面前放的却是普通的茶。 那时候, 江嘤嘤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当是那茶是皇帝专属特供。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 发现这样的事情好像并不止一次。还有一次, 她想尝一块宁贵妃做的栗子酥, 宁贵妃却拍来了她的手,笑着说那是陛下喜欢的。 就连宁贵妃去前, 都不忘记交待向蓉端给皇帝的那一碟点心。以及皇帝在宁贵妃去后, 极其迅速的衰老, 病弱。 哪来的这样多的巧合,所以书里说的不对, 弑君的人不是李燃, 而是已经死去的宁贵妃。她简直恨皇帝入骨, 所以临死前还在亲手给皇帝做的糕点里加大了药量。 而老皇帝病重之际也一直惦记着宁贵妃,害怕贵妃当真不要他了。 一瞬间,江嘤嘤整个人都有些震慑了。若果真如此,宁贵妃可要比书里写的还要厉害的多。 可是,这样的厉害确实要用命去付出的…… 江嘤嘤脑中又克制不住的想起,这些年太医一次次来给贵妃诊脉,却次次都道宁贵妃身子只是太过虚弱,并无什么大碍。 皇帝对入口的东西都谨慎的很,那些东西都是宁贵妃陪着他吃的,所以宁贵妃体内也有毒,那所谓的难以诊治的老病沉疴,其实都是一层层积攒下来的毒。 所以宁贵妃知道陈太医开的那些补药根本没有用处,她也懒得喝那些苦涩的东西,所以干脆全部倒掉了。 可怜她还以为那些补药真有用处,想着办法督促着宁贵妃喝药,殊不知她从一开始就挽回不了她了。 而宁贵妃知道她担心,所以后面她一直按时的去喝那些并没有什么用处的药。 李燃感受到怀中的少女身躯微颤着,忍不住蹙眉,将起揽住:“嘤嘤怎么了?” 江嘤嘤摇了摇头,感觉心口闷闷的。从一开始她那样努力的去挽回,可实际上都是无用功,一切都注定好了。 李燃应当是不知道这些的,江嘤嘤想告诉他,又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也徒惹人伤感。 江嘤嘤将他抱得紧紧的,然后声音有些闷闷的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李燃安抚道:“梦都是假的。” 江嘤嘤慢慢的闭上了眼,可是她做的梦都是真的。 *** 很快,李燃将樊城的事处理妥当,在次日一早就带着人离开了樊城,去往云州。 云州距离樊城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安王府放在明处的队伍走在,上个月就已经到云州了。节度使客气地带人前去迎接,然而发现到的也仅仅就是个队伍,安王和安王妃都还在路上。 李燃进城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人,只是简单的带着几个随侍就去了节度使府邸。 顾斌还正在家中惶恐,陛下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将他手中的兵权尽数交到一个藩王手里,这怎么看怎么都有问题。 本朝最初设立节度使之时,就是不让藩王手中有兵权,以免引发朝中动乱。 顾斌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陛下将自己忌惮的安王打发到了云州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还要将兵权返还到他的手中。 顾府邸的谋臣都道,从前安王在京中受尽委屈苦楚,甚至还背负上了刺杀太子之名,如今又被打发到了这样偏僻的地方,若是兵权在手,怎么可能会没有反心? 众人都觉得皇帝是老糊涂了,清明了一世,临到头来竟做了这样的蠢事。 但是圣旨已下,兵权是断然要交还出去的了。如今顾府众人商议的点便在于,是否要跟随安王。 若是要跟随的话,安王若是败了,故府上下难逃罪责。 可若是要不跟随的话,众所周知,节度使一向都是帝王的眼线。历来藩王造反,第一个要斩杀的就是节度使。 跟随可能会死,不跟随也可能会死。顾斌只觉得一瞬间天都要塌了,惶恐的想要和幕僚们商议个对策。 这么多年来,顾斌一直驻守在这苦寒之地,虽然在城中也算是只手遮天,但是究竟是不比京城繁华。 况且节度使也是个危险的差事,云州临近边关,每到冬日,关外那些部落便常会跃境掠夺资源。 有的时候常常需要云州调兵支援,这些都是麻烦又危险的差事。一不小心碰上个战乱,向京中索要的银两多了,说不定还能被参个以战养兵的名头。 顾斌在书房之中照了谋臣对此事商讨的头昏脑胀的,就听下人惊慌失措的来报,道:“安王殿下到了,现下就在前厅。” 顿时,一击石起千层浪。 顾斌还没想好对策,就听见嫡长子顾盛冷静道:“不管如何,他是藩王,人咱们现在不能得罪,先好吃好喝的供着。兵权是陛下之命,必须要交出去,且要交的诚心之至,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有怨气。” “其次若是他当真有反意,咱们再随机应变就是。能不上贼船就不上贼船,若是实在躲不过去,也就只有认命了。” 顾盛之言引得了一众赞同,顾斌也道就如此办,接着又微微蹙眉:“只是安王是从京中出来的皇子,怕不是那样好说话的。” 前些日子京中传来消息,说陛下的身体如今已经大不好了。顾斌怕就怕,李燃没了顾及,拿到兵权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直接捏造个罪名将他顾府拿下。 顾斌心中寻思着要向安王献上什么样的宝贝投诚,眸光转向了书房中收藏的字画古玩,面上闪过了肉痛之色。 但是相较于这些,还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幕僚们看着主子这样不舍的样子,不禁有一人提议道:“这些东西安王怕是见多了,便是送出去也没有什么诚意。” 顾斌看向他,就听他提议道:“府上三娘不是也要到了婚嫁的年纪,想来配安王,也是绰绰有余。” 三娘是庶出,若是能去安王身边做个妾室,也是她的福分了。 顾斌就这样顺势一想,一开始还觉得美滋滋的,但是随即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摇摇头:“不好不好,听闻王妃善妒,这些年,安王身边连个母苍蝇都没有,若是送三娘过去,咱们府上还有得安稳吗?” 幕僚们没有顾斌消息灵通,闻言顿时觉得稀奇。安王堂堂一个藩王,还能惧内不成吗? 顾盛向来不喜欢有人破坏计划,听到父亲说安王能被一个女子拿捏住,便不由嗤笑,抬眸看着父亲道:“天下岂会有人喜欢这等悍妇,若当真如此,想必安王也早已经对王妃不满。若是父亲从旁怂恿,让安王休妻,再将三娘许之,说不定安王日后也能对三娘言听计从,父亲还怕今日死局无解吗?” 顾斌一听,顿时觉得有理。几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过去许久了,顾斌不敢怠慢安王,赶紧就带着顾盛去前厅迎接了。 原本空旷的前厅依次列站着几个玄色衣裳的带刀侍卫,顿时就显得拥挤了。 上首阴影隐没处,端然而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麒麟衣袍的挺拔身影。 顾斌见到人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见礼。 在两人打量李燃的时候,李燃也在打量着两人,顾斌比想象的要软弱不少,兵权交接之事上,应该会顺利,用不着出动西北兵卫。 李燃略微放心了些,就听见顾斌长篇大论的说着客套话:“实在不知安王今日到云州,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殿下的王府一直无人居住,想来还需要人收拾,若是殿下赏脸,不如在府中暂住些时日?” 见李燃不允,顾斌倒也没过多纠结,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双手恭敬的递交到了安王面前,十分迅速,生怕安王疑心他另有他意,口中诚恳地道:“陛下的旨意,两个月前就到了,这便是城中五万兵马的兵符。” 接近边地的地方,兵马也是十分充足的,这是为了避免蛮族入侵,无处调兵。 李燃站起身来,将木匣子合上推了回去,微微扬唇:“本王自是信得过顾使节的,不过如此归还属实于礼不合。还请顾使节个日子,三军阵前归还兵符。” 顾斌连忙应是,将日子定在了明日,又一边试探道:“安王殿下一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顾某为殿下准备了接风洗尘宴,不知今晚安王殿下可愿带着安王妃赏脸登门?” 这些小事,李燃还不至于拒绝。 将人送走后,顾斌略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到儿子,忍不住摇摇头,唏嘘道:“这样的人也会惧内?” 顾盛皱了眉头,问:“为何要提带上安王妃?” 顾斌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安王妃不来,你我要如何离间两人?” 今日见到安王,顾斌便觉得震慑,心中克制不住的想,若是这样的人能作为女婿,那可真是府上修来的福气了。 如果说之前想要拉拢安王,只是为了保命,那么如今的顾斌却是真心实意的想拉拢人了。 这些阴私事,向来都是父亲在做,顾盛便不多言了。 *** 很快夜幕将至,顾府之上便热闹至极了,府邸上下灯火通明。 舞姬在庭院之中弹奏着琴曲,丝丝入耳。 城中有些头脸的官员都纷纷带着家眷前来赴宴了。 江嘤嘤缘是不想来的,只是独自待在府中倒也无趣,便想着出来看看热闹。 一进门,顾家的夫人看到江嘤嘤神色就是饮料,甚是热情的将江嘤嘤请了进去。按照这边的习俗,男女宾客是分开坐的。江嘤嘤便要暂时跟李燃分开了,李燃想到之前的意外,顿时不放心,让武炎跟在王妃身边护卫。 江嘤嘤本是不想走到哪身边都跟着人的,奈何又实在是拗不过他,只好让武炎站远一点跟着。 顾夫人看着王妃身后跟着的人高马大的护卫,还有些不自在。但是安王的派来的人,她根本不敢说什么。 和女眷们一路拥簇着安王妃进了府,态度恭敬的让江嘤嘤坐在上座。 江嘤嘤衣着鲜亮,衣冠楚楚。乌发绾着高髻,斜飞一只偏凤簪。生得一副乖巧的容貌,杏眸漆黑,白皙素手托着下颌,含着温劝的笑,几乎要甜到人心里去。 顾夫人瞧着这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纯真浪烂漫,好哄好骗的很。可是如今女眷们坐在下首,她坐在上首,竟然一点也不无措,高抬着下颌,笑得分外好看,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想到自家主君所说的话,顾夫人忍不住侧目,心里胆颤的慌,又一边庆幸三娘不是她的女儿。 江嘤嘤不知道她的心思,身后的扶姞眼观鼻鼻观心的为主子布菜。 顾夫人让婢女为王妃斟酒,一边想着怎么让三娘凑到王妃面前去,就见王妃闻言嫌弃的拒绝了。 扶姞在一旁解释道:“我家王妃不饮酒,还请夫人让人去换些茶来。” 顾夫人一边应着是,一边转头看向下首的桌子。三娘还茫然不觉的,低着头就知道吃,一刻都不能停过筷子,瞬间顾夫人血压都有些高了。 宴过三巡,江嘤嘤看到顾夫人几度想要答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都要替她着急了。她也懒得多留了,屋里点的熏香闷人得紧,江嘤嘤就干脆出去到长廊前吹风了。 不得不说顾府这景搭的还是不错的,江嘤嘤现在二楼楼阁外的长廊上,就能看见楼下黑色的湖面。 长廊下点着一排暖色的风灯,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摇曳着。 顾夫人见王妃出去了,哪敢让王妃独子在栏杆外吹冷风,当即让三娘出去待客。 顾三娘平日里少有机会能吃这样多的好东西,一时间十分不舍,但是嫡母说话她又不敢不听。 顾夫人见她这个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所幸这些都是家里主君的吩咐,她把三娘送到王妃面前了,剩下的也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 顾三娘看到王妃现在灯下,赶紧上前问安,然后就木讷的站在一边。 身边莫名其妙又多跟了个人,江嘤嘤倒也没在意,全当是顾夫人不放心她一个人。 江嘤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这姑娘搭着话,这姑娘好似拘谨的很,问一句能答一句就绝不答两句。 时间一久,江嘤嘤待的有些无聊了,就想让武炎问问李燃何时回府。 结果就在这时,身边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姑娘看着一个地方行了个礼:“大哥。” 顾盛有些不放心母亲,这才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然而才过来,就一眼瞧见站在长廊下众人拥簇着一个凭栏而立的衣着鲜亮,生的乖巧动人的女子。女子漆黑杏眼,十分动人。 他一瞬便想问这是谁家的女子,然而下一刻便看到了女子发髻间斜飞的金色偏凤。 今日宴上能有资格带着这样发簪的,就只有传说中的那位安王妃了。 一瞬间,顾盛心中分外空寂,还有些怅然若失,接着便觉得不相信。这女子分明看着乖巧的紧,和传闻哪有半分相似? 然而下一刻听到妹妹唤他,顾盛这才回过头来,上前有了两步,刚想说着什么,就瞧见方才还在凭栏远望的少女微微蹙了眉,竟然转了身,回到宴上去了。 顾盛还有些久久回不过神来,熟料还不等他抬步跟进去,就对上了一道冷硬的视线。他。玄衣护卫瞪了他一眼,便跟上了王妃的步伐。 顾三娘见到王妃又进去了,顿时大喜,赶紧跟了进去,希望自己没吃完的菜还没凉。 顾盛蹙了眉,抬步就跟了进去,结果一抬首就看到方才见到的女子赫然坐在上座,屋内灯火通明,也叫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乖巧的杏眼下,暗藏的倨傲向蓉之色。 江嘤嘤在这里待得无趣,便低声叫武炎去找李燃说一声,她要回府了。 武炎应是,离开前警告的看了一眼顾盛,就匆匆的去寻殿下了。 顾夫人见儿子竟然直接闯进来了,不由觉得有些惊讶,赶紧问到:“盛儿何事?” 顾盛一边假意惺惺的道着失礼,一边假亦不知的看,向上首问道:“不知这位是?” 顾夫人一瞬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差点被吓了一跳。这些年盛儿跟在他父亲身边。胆子当真越来越大了。 她赶紧打着圆场道:“你是醉了不成,还不快见过安王妃!” 第148章 第 148 章 江嘤嘤抬眸兴致缺缺地看着台下眉眼藏不住阴郁之色的少年,扶姞在一边低声解释着他的身份。 云州节度使顾斌唯一的嫡子,这些年一直跟在顾斌的身边出入军中。 顾盛十分有礼的问安,看着如同一个谦谦君子一般。江嘤嘤却总觉得他视线宛如毒蛇一般,让人不舒服。她蹙了蹙眉,懒怠的挥了挥手。 扶姞一旁替她开口道:“顾郎君不必多礼。” 武炎还没回来,江嘤嘤不欲再多留了,转头看向一边的顾夫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府了。” 顾夫人见她这就要走,开口挽留了一番,见到江嘤嘤不欲多言,这才站起来道:“我送王妃回去吧。” 顾盛知道此刻自己开口不合适,就有眼色的先离开了。 江嘤嘤没拒绝顾夫人的相送,从楼中走下来的时候夜风还有些凉。江嘤嘤属实有些困倦了,微微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她远远的条件成了那一头武炎的身影,身后还跟着李燃,顿时困意就消减了几分,脚下一转就向长廊那头走过去。 顾夫人原本还在江嘤嘤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江嘤嘤也没听清楚。如这般别有用心之人,若是从前在京中,他早便开口要将人脸色气的通红了,如今兵符还在这些人手里,江嘤嘤收敛了点,免得拉仇恨值。 江嘤嘤看到李燃过来,赶忙小跑着跑了过去,李燃张开双臂一下子将他揽了个满怀。江嘤嘤不满的抱怨道,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李燃牵住她的手,点头纵容着附和道:“好,下次不来了。” 他近日过来也仅仅是为了看一看顾斌此人能不能留。 顾夫人在一旁瞧着,只觉得心一寸寸的凉。从看到江嘤嘤的时候,顾夫人就在骂自家主君打得什么馊主意,这其他好了自家儿子的魂都搭进去了,什么也没捞着。 江嘤嘤实在不明白接风洗尘宴为什么要晚上办,她今日方才舟车劳顿到云州,下午还不觉得,如今一到晚,就困倦了起来。 宽敞的马车里四角点着灯烛,有些亮眼。江嘤嘤干脆将脑袋整个埋进了李燃胸膛前,般眯着眼睛睡觉。 李燃干脆将壁角的灯全都熄灭了,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府。 云州的王府和京中精心修建的不一样,虽然比京中的要大一些,程设却不行。好在也只是暂且做一个落脚的地,倒是够用了。 *** 宴席散后,顾家书房寂静无比。桌角的灯烛闪着明亮的的光辉,将桌前的两道身影拉长。 顾斌问儿子:“今日见到王妃,可有可能挑拨成功?” 顾盛眼底顿时浮现今日所见到的那一抹身影,心知白日的计策全然是做梦,于是他沉吟了一番,重新道:“既然安王对安王妃言听计从,讨好安王倒不如讨好安王妃。明日父亲和安王去大营交接,想来安王妃独自在府中也是无聊的紧,不如让母亲请王妃过府赏赏花,投投湖,咱们府上的人多,都陪陪安王妃也热闹些。” 顾斌想不到儿子的转变竟然会这样快,忍不住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你白日不还道不会有人喜欢悍妇,安王定早在心中便对王妃不满,如今怎么又道安王对王妃言听计从?” 正说着,顾斌就想到方才酒过三巡之时,有人来在安王耳边说了些什么,安王便顺势离开了。顿时无奈摇头兴叹,安王当真半分威严也无:“堂堂藩王,怎么能被一个女儿家牵着鼻子走呢?” 顾盛这回不说话了。 顾斌不知道他的意思,就对他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倘若安王当真对王妃言听计从,是该叫你母亲要去好好交好一番王妃。” 就在这时,顾斌突然心有余悸的想到:“我还让你母亲多在 王妃面前多说说三娘的好话,王妃不会看出来了什么,记恨咱们吧?” 顾盛也不知道母亲具体和王妃说了些什么,但是听到父亲这般说,他赶紧就摇头道:“父亲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妃岂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 顾斌顿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 *** 也许是因为连着几日的车马劳顿,如今便是换了张床,江嘤嘤也睡得分外沉。 一早李燃就离开去大营准备交接事宜了,江嘤嘤醒的时候已经是个快到晌午了。 扶姞过来一边替王妃梳妆,一边道:“一早上顾夫人就下了帖子,说王妃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在府中也寂寞的很,想邀王妃过府赏花,不知王妃可要应她?” 江嘤嘤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问道:“李燃今日出门是去处理兵符交接事宜?” 见扶姞应是,江嘤嘤挥了挥手,道:“就说我舟车劳顿,不想出门,帖子就先回了吧。” 扶姞应了是,将主子的发髻绾好,就赶紧忙不跌的退下了。 若是要长留在此地,江嘤嘤倒是有些兴趣去瞧瞧人,但是等李燃将人集结好,便要准备回京之事了。 江嘤嘤说是不打算出门,但是出来云州城,睡饱了之后还是想出来走走的。府邸中较为空旷,还有很多东西未曾添置。 武炎今日跟着李燃去了大营,留在江嘤嘤身边保护的是乌暨。 江嘤嘤换上了一袭鹅黄色的长裙,脚上着着常在京中穿的珍珠履。这个天不冷不热,骑马正好,江嘤嘤挑了一匹马,到了集市上他自己不想骑,就自己坐在马身上让乌暨牵着着马往前走。 很快到了街市上,江嘤嘤便四处挑挑逛逛,一边指使着乌暨去买,样子十分招摇。 走着走着,江嘤嘤就在路上迎面瞧见了顾夫人带着三娘出来采买。 才拒了人家的帖子,说是不想出门就迎面撞了个正着。江嘤嘤半点也不觉得尴尬,颔首和顾夫人打着招呼。 顾夫人看见江嘤嘤,顿时比昨日晚宴更要热情了。 经过昨日扶姞一说,江嘤嘤便瞬间看出了顾夫人的目的所在,顿时感觉兴致缺缺十分乏味。 然而顾夫人却十分热情的想要邀请江嘤嘤过府,然而从前在京中那些夫人们要请江嘤嘤都得三请四邀的,那是顾夫人凭着三言两语就能将人请过府的? 见江嘤嘤不愿去,顾夫人也不懈怠,见江嘤嘤只是随意逛逛,便想着法子邀请江嘤嘤同游,一边善解人意的解释道:“三娘也到了订婚的年纪,所以想带她出来走走。” 似乎是怕江嘤嘤误会什么,顾夫人立刻巴拉巴拉和江嘤嘤说起了京中适婚的儿郎,半点没有昨日晚宴时候透露出来的那份意思。 江嘤嘤没料到她能转变的这样快,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疑心昨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她打的什么主意,江嘤嘤都不是很在意。 见顾夫人执意想要同行,江嘤嘤也不阻止,依旧骑在马上任由,乌暨牵着马绳。这个角度,江嘤嘤得低着头才能看到顾夫人母女。 顾夫人没见过像江嘤嘤这般的,心中暗暗心惊,果然是京城来的贵女,就是不好相处。她走在江嘤嘤旁边,得要抬着头才能看见她。顾夫人是个嘴碎的,又喜欢看着人说话,同行没一段路,顾夫人就开始脖子酸痛了。 但是是她执意要跟在人家身边,总不能让人家莫要骑马了,陪她同行,顾夫人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有些害臊的慌。 就在这时候,顾夫人又眼尖的看到了前面迎面走来的自家儿子,顿时眼神微亮,赶忙招呼人走近。 江嘤嘤出来的时候只带着乌暨和扶姞,她又懒得走路,就让 乌暨牵着马在城中走,她看上了什么,就让乌暨跑快些去买,然后换成扶姞牵着缰绳,她自个儿是脚分毫不沾地。 顾盛过来的时候,江嘤嘤正好看上了对街茶楼边卖的糖人,当即挥了挥手让乌暨去买。 扶姞立刻上前去牵马,她感觉王妃是当真体恤她,跑腿的累活都不用她去做。 顾盛来的时候,站在对接就一眼看见了坐在马,上一身鹅黄轻衫神色张扬轻慢的江嘤嘤,顿时脚下不由自主的就跟了过来。 江嘤嘤看着他挑了挑眉,如顾盛这样的眼神,她真是熟悉得紧,从前在现代的时候,身边到处是这样的眼神。 她也没觉得不适,招手让顾盛走近一点。顾盛明明还想再端着些的,可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她这边靠。 下一刻,一根马缰就被递到了顾盛的手里,顾盛一抬首就瞧见马上了女子漆黑杏眸,看向他笑得十分灿烂:“不是想跟着吗?正好本妃缺个牵马的。” 堂堂使君公子,瞬间沦为一个牵马的。 顾盛觉得憋屈,但是骑在马上的女子下颌微扬,神色倨傲,一副不想伺候就滚吧的神色。 分明是才见不久,顾盛都没搞明白,她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但是顾盛轻轻吐了口憋闷的气,他不想滚。 顾夫人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第149章 第 149 章 街头熙熙攘攘, 云州内城也就那么大,贵族公子们常纵马街头,百姓经常避让, 时候久了也能认得几个贵人。 策马的贵公子常见,牵马的不常见。路人不敢多瞧, 纷纷避让着,低头议论着能让使君公子牵马的得是何种人物。 顾夫人实在看不下去自己那不值钱的样子了, 觉得丢人,带着三娘就赶紧先告辞了。 江嘤嘤饶有兴致的骑在马上把玩着马鞭,视线快速扫过周遭景色, 却总是能感受到四方投来偷觑的视线。她也没有在意,这种视线她从前见的多了。 顾盛虽然只是个牵马的,但是他自觉王妃能让他牵马, 说明他也是不一样的。 放下男人的颜面后, 顾盛背脊都挺直了很多,他自觉也在云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了,王妃初来乍到, 一定对云州的特色风景十分感兴趣, 他理应尽地主之谊, 为王妃好好介绍一番。 于是他一般牵着马一边就这此地的景色人文高谈阔论着,营造着一个学识渊博的形象。 江嘤嘤觉得他话多的很, 她对顾盛说了什么不敢兴趣, 只是当成个背景音。倒是回来之后的乌暨对顾盛的存在很是不敢气愤, 一路暗戳戳瞪着他, 一边不高兴的说着暗藏刀锋的话。 这姓顾的着实不要脸, 竟然趁着殿下不在, 到王妃面前来献殷勤。 顾盛知道乌暨是安王身边的人, 也不敢做的太过了,他自诩就是偶遇王妃,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便是这护卫要去安王身边告状也挑不出理来。而且,就算安王看他不顺眼,只要王妃为他说两句好话,安王还能对他怎么样吗? 街上走了一遭,江嘤嘤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挑了家茶楼。从京中出来快小半年了,这接近边地的地方茶水和京中的自然是没办法比的,但是考虑到这都是当地的茶,从前不曾喝过,尝尝鲜也无不可。 顾盛知晓她是从京中来的,特意让人将他在此地存的价值百两银子的好茶端了上来。 茶楼凭栏处,矮桌后立一屏风,有婢女跪坐其后煮茶。 江嘤嘤端然坐在矮桌边,白皙玉指捧着茶盏,漆黑杏眼越过楼台望向远处重叠的山岭。 云州接近边地,地势多变化。西南边有两座大山宛若天然屏障,让其免于蛮族入侵,说起来这也是个不错的地方,没有听说的那样恶劣。 不说话的时候,江嘤嘤看上去十分的好看,身上虽带着一层倨傲,却让人觉得天生该是如此。 “王妃初来云州,府邸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手。这乡野间的婢女小厮怎配伺候王妃,若是王妃不嫌弃,过些日子让管事的送些人手去府上伺候,王妃觉得如何?” 顾盛对侧而坐,言语带了些试探。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对座少女绝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温善无害,但是若要让他就这样败退,他又十分不甘心。 江嘤嘤压根没打算在云州常留,也不想往府邸里添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漫不经心的抬眼,一边的扶姞很有眼色的上前去换新茶。 乌暨看他还想往王妃身边送人,当即眼睛瞪得像铜铃:“王府的内务,岂是你能插手的!顾郎君好大的胆子! ” 顾盛立马就不说话了。 江嘤嘤轻抿了一口茶,重新看向顾盛,扬唇慢悠悠的道:“听闻顾使君一手栽培于你,每每有要事,都将你带在身边。若说整个云州是你爹的地盘,那么你也算是云州少主了。顾使君手下的部将,听闻也是对你言听计从,顾郎君,你在这云州城的威信,可还真不小啊。” 顾盛神色一僵,想不到江嘤嘤会这样说,赶紧道:“云州是安王封地,安王与王妃才是主人,王妃何出此言?” 书里对云州的情况是一笔带过的,江嘤嘤虽知道的不多,但是基本情况还 是了解的。顾家在此第几十载,又手握重兵,前几十年里边地每每有变故,顾斌就要受命带着人去支援。 樊城和云州相距其实并不远,顾斌一直和西北也有交接的。如今顾斌之所以能这样客气,必然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得知安王没第一时间来云州,是先去了樊城,猜到了其有反心,知道其已经将梁晏至的旧部笼络。 如今陛下病重,太子监国。若是江嘤嘤是顾斌,早已经先一步去信东宫,接着拖延兵权交接时间,等到太子回信若说要处置,便用城中兵马将安王先一步拿下。 原书中皇帝并没有下旨将兵权交到李燃手里,李燃在云州根本没有今日这样顺利,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云州掌控。那时候再想乘着陛下才驾崩,京中内乱去攻城,不加快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去整顿内部,也是为后面埋下了祸患。 “顾郎君和令父比本妃想的要更有眼色些,城中有不少骁勇善战的将军,希望能与顾郎君一样有眼色就好了。” 江嘤嘤漆黑的杏眸看向他,神色还算满意,她白皙的指节包裹着青玉茶盏抵在唇间,在顾盛尚且错愕的时候,抬眸笑的好看极了,只是吐出字却叫人毛骨悚然,“只是,你父亲这些年年纪大了,也越发的看重于你,今日兵权交接,顾郎君竟然不在,倒是如个纨绔子弟般游戏街头,接近于我,是想通过我之口,探探我夫君的底细?” 她语气不轻不重,却如擂鼓般击在人心上。 此言一出,乌暨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从原本的不爽警惕变得如梦初醒,然后带了几分杀意。 这是顾盛第一次,感到背后一寒凉。 顾盛这么些年到了婚娶的年纪,却一直未曾定下来,好不容易夜宴之上一眼看见了一个,却是已经成婚的。他不是什么有道德的好人,接近江嘤嘤完全是出于本能。 纵然不肯承认,但是顾盛就是单纯的想献殷勤。但是没想到,在少女眼里,竟然会被这样解读。 脑中空白了一瞬,额角有冷汗滑下,他知道这样的误会有多危险,赶紧解释道:“王妃明鉴,顾盛绝非此意,否则怎会半句也未曾提到安王?” 江嘤嘤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便是他想献殷勤也好,想打探虚实也罢,江嘤嘤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撑着下颌,笑容温柔和善,语气轻柔:“从瞧见我后,你便迂回的问起我来时路上的见闻,以及接近北地后路过之地的民俗,想以此来确定,为何我们到云州会晚了几个月。顾郎君这么急于知道这些,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顾盛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敏锐,在安王到来之前,他们早就隐约知道西北樊城和京中有些联系,但是大家没有利息冲突,都只做不知。 京中那位太子和梁晏至的那些部下素有仇怨,断然是不可能勾结的,那就只剩下那位手段残忍的安王了。 顾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节度使顾斌胆子不大,做事一向是稳妥起见。若是安王当真笼络了梁晏至部下,要想控制云州简直是轻而易举。 加上之前到云州的圣旨,将兵马全数交给安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今日他们将兵马交出去,来日便是安王造反失败他们也可以有退路将自己摘得干净。 根本没有探虚实的必要,顾家上下早已经商议好了要向安王投诚。 顾盛根本没办法解释他今日为何不去随父亲营地,反而在这陪王妃牵马游街,若是说只是为了爱慕之心接近,就显得他纨绔无脑,还有会被安王掐死的风险。 他有些后悔了,他当时不应该鬼使神差的接过马缰,应该掉头就走!眼前人根本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江嘤嘤却没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云州那几个将领忠心的都是顾斌,即便是兵权转到了李燃手里,要想收拢这些人的人心 ,说服起一起造反,压根不是那样容易的。 顾斌此人胆小谨慎,断然不会想掺合进皇储之争,那些个将领也不见得会听话。 皇帝身体已经不行了,造反的时机迫在眉睫,若是按部就班的拉拢肯定来不及,唯有逼着这些人上贼船。 那些将领都是以顾斌为首,只要顾斌上了贼船,剩下的便简单了。 江嘤嘤看向顾盛微微抬了抬下颌,唇边笑意勾起,意味深长道:“顾郎君若是想解释什么,不如先回府与令父好生商议一番,明日再亲自登门向我夫君解释。” 顾盛还想说些什么,江嘤嘤就已经起身了,少女凭栏而望,鹅黄的衣袂被风吹起,背影看上去单纯烂漫,她笑声清脆:“云州景色着实不错,不及京中喧嚣,这两日可以好生去瞧瞧。” 很快,江嘤嘤看到楼下街道上有几道熟悉的身影,为首的一身玄色麒麟袍,背脊挺直,容色清冷,身后跟着的正是武炎邹临几人。 李燃知道她在这,一抬头就瞧见她了。茶楼边,少女凭栏探出脑袋,鬓边的粉色花簪特别显眼,衬得人顾盼生媚。 江嘤嘤漆黑杏眼微亮,冲他挥了挥手,看到他唇角扬起了笑意停下了马。江嘤嘤就提着裙摆,转身宛若蝴蝶般翩然下了楼。 身后的顾盛看的惊愕万分,只觉得莫名其妙,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少女怎么就变了个样子,就听到她身边的婢女扶姞惊喜的说了一句:“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盛匆匆跟下楼,就见少女来至马侧,马上的男人一伸手就将人拉上了马,少女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男人肩胛上,笑得十分开心。 那一刻,风吹起他额间碎发,吹得他好冷好冷。 李燃怕她掉下去,小臂箍着她的腰贴在怀中,任由她去拉缰绳玩儿,笑着提醒她小心些,这马儿脾气烈。 江嘤嘤好奇问:“你怎么来这了?” 李燃抿了下唇,侧眸微瞥了眼,道:“乌暨传信说你在这里。” 江嘤嘤想到乌暨看不惯顾盛那个样子,不由笑得肚子疼,竟然偷偷去告状。 顾盛站在门前,旁边飘扬的酒楼的旌旗遮挡下,他依旧能感受到安王投来那寒冷的一瞥。父亲还不知道他今日跑出来了,顾盛知道自己不但没在安王妃面前讨到好,甚至还得罪了安王,背脊都不由窜上来阴冷的寒意。 他脚步踌躇了一下,甚至不知道此刻要不要回家。 乌暨不管他什么处境,瞅了他一眼,跟收拾好东西的扶姞一起,赶紧跟上主子的步伐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府邸清寂远离喧嚣, 书房院落里侍奉的人也不多,院外有侍卫巡逻,避免心怀不轨之人接近。 李燃带着嘤嘤回府后原想着让她先回去休息, 但是嘤嘤却抱着他胳膊不走,李燃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进了书房。 邹临几人已经习惯殿下到哪王妃跟到哪了,一时间面无表情。 书房的布局按照李燃的喜好,布置的和京中差不多。今日在营中说起来顺也不顺, 顾斌将兵权交的那叫一个顺畅, 像是要扔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几个将军态度十分恭敬, 但是却一个劲向京中还在病中的陛下表忠心。 看情况,这些人依然是知道李燃要做什么了,界限也是划分的很清晰。 京中传来消息却一次比一次急切,没有世间让他们在想办法劝服顾斌几人,邹临几人面色有些严肃,立在书房中商讨对策。 乌暨冷哼一声道:“时间紧迫, 若是来软的,只会叫人得寸进尺。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杀鸡儆猴, 挟持其亲眷,恩威并施,若是听从者赏, 不从者杀。殿下本就是此地藩王, 这些人本就理应听从殿下。待到这些人跟随了殿下, 还能有回头路不成?” 杀一个有反对的声音, 就杀两个。在李燃入城之前, 先一步进城的向沧就已经将顾斌以及城中几个将军身世偏好查得一清二楚。 除了为首的老将容侯是个没法被威胁的硬骨头外, 顾斌及其他几个都是软骨头,若是殿下早饭,容侯肯定是挡在最前边的,那就先杀了容侯,其他的便是不跟随也要跟随。 律法严明,一旦谋反,其罪连坐九族。若是不想死,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到底。 邹临却皱眉道:“不可!” 容侯是老将了,在军中威严深重,这样做简直就是将人往太子一方逼。 武炎却斟酌开口,道:“听闻,梁将军生前对容将军有救命之恩,若是能以此说服容老将军,其他人便容易许多了。” 邹临道:“容侯未必肯答应,梁宴至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如今要是打着他的名头生事,他岂能答应?” 李燃背光而立着,面容隐没在暗处。修长的直接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垂眸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江嘤嘤并没有参与进去,她好似并不怎么担心,没什么形象的跪坐在李燃的位置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着笔专心致志的在纸上画着什么。 在原书里,容侯并没有答应造反,在得知李燃的意图后想要往京中传奏折。 所以容侯死了。 奏折没传出去,但是震慑住了顾斌。容侯并没有加入顾斌的晓团体,消息也不怎么灵通,不然他早在李燃去樊城的时候就已经往京中去奏折了。 江嘤嘤并不担心李燃怎么做,当时容侯虽然死了,却没有引起众怒,李燃将事情处理的很好,并没有留下什么后患。 当时书里的情形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李燃是借着梁宴至的人才将云州把控住的,虽然是没有废太多武力但是也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 如今情况不同了,若是想说服顾斌容侯几人,还有新的办法。 桌上摆着几张李燃教她练字时候写的稿子,江嘤嘤仔细看了两眼,他当时模仿的是皇帝的笔记,皇帝写的字没有他写的好看。 江嘤嘤提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吐着舌头的狗头。 那边,李燃很快就将事情定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窗外日暮西斜。初秋日头落得也快了些,透过大开的菱花窗,窗外枝叶繁茂的榆树映照斜阳,在风中抖动着青绿的树叶。 邹临几人离开了,曹栾进来恭敬问:“可要摆膳?” 江嘤嘤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点了点头,曹栾退下了,李燃上前去看她趴在这半天都练了些什么字,就看 到了满桌子上了鬼画符。 李燃沉默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想不到嘤嘤还有如此丹青功夫?” 江嘤嘤点头,一点也不推诿:“这是自然。” 纸上画着几个大头人,胡子拉碴抗个刀的小人,眉心紧皱瘦得跟干柴一样的小人,以及被众人拥簇在最前面黑色衣袍的小人。 虽然没有脸,但是好像都能对得上号。 李燃笑着,说画的真好,一会让人装裱起来。 江嘤嘤扔掉笔,一伸手白皙的掌心都染了黑漆漆的墨汁,鹅黄的衣袖上也沾到了一些,顿时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当即有些嫌弃。 转眼看到李燃身上穿着黑漆漆的袍子,心想怪不得他喜欢这一身,一抬头就看到李燃忍着笑的脸,当即恶向胆边生,拽着他的衣袖擦了擦,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衣服脏了。 李燃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好笑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去,一边吩咐婢女端来热水和香胰,执起嘤嘤的手给她洗干净。 等到婢女在院子里将饭菜上好,江嘤嘤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房间出来。 院子里秋风微凉,树叶簌簌作响。天色将暗,婢女们纷纷将风灯点上。暖橙色的灯火摇曳着将树影拉长,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江嘤嘤坐在石凳上用着膳,身边只有李燃一个人,婢女都被遣下去了,风里都带着静谧的味道。 饭食味道虽不如京中,但是亦别有一番滋味。都是嘤嘤爱吃的菜,清蒸鱼,蜜汁烧栗子,莲子烩虾仁。 李燃一如从前在京中那样娴熟的给她剥去鱼刺,江嘤嘤看了看天空,若不是周遭景色不一样,她还以为如今仍旧是在京中的那个皇子府。 “这鱼肉老了些,到底是不如府邸的厨子,府邸的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御厨。”李燃说着突然戛然而止,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给嘤嘤夹着菜,“嘤嘤再等几个月,回京后就好了,嘤嘤想吃什么都可以。” 江嘤嘤虽然挑剔了些,但是如今却觉得简单的饭菜也并不是那样,难以入口,最起码这些菜他都挺喜欢的。 她给李燃夹了一个虾仁,让他尝尝:“鱼肉虽是老了些,虾肉倒是挺鲜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嘛。” “一年四季那么长久,哪能顿顿都吃御厨做的,像这样乡间小菜,尝尝鲜也是极好的。” 李燃怎么不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呢,笑着说了声好,还是嘤嘤说的对。 *** 次日李燃没有去营中,而且让武炎带了礼物去给容侯下帖子,请其下午过府一叙。 原本是李燃想趁着上午空歇时间,带嘤嘤出门走走散散心的。但是顾斌却一早上带着顾盛,提着重礼过来请罪了。 顾斌虽然看着憨厚老实,但是十分会说话,旁的不说,只恭敬说逆子不懂事,昨日冒犯了王妃,只要王妃能消气,怎么处罚他都行。 李燃看了顾盛一眼,见他一语不发,只是目光却不易察觉的落在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的江嘤嘤,顿时脸色就更不太好了。 “顾郎君在瞧什么?” 顾斌也注意到了儿子的视线,顿时感觉恨铁不成钢,赶紧让他跪下请罪。要不是听自家夫人说起昨日发生的事儿,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一向懂事的逆子竟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那日安王出来金中的时候,他还一脸厌弃在书房道谁会喜欢悍妇,结果转头就舔着脸给悍妇牵马。 一向身体很好的顾斌,被这逆子气到心梗。 然而顾盛来到他面前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全然不提自己做了什么,只说王妃觉得他打探安王行踪别走用心。顾斌一边庆幸着王妃没看出来这傻子的心思,一边想着对策。 顾斌是想讨好李燃的,但是又不想被李燃牵着走。 简单来说就是他希望安王大事若成,日后登上那个位置能分他一杯羹,但是又想在安王出事的时候被连累,要想划分好这个界限,既不亲近又不疏离,就很困难。 结果还没将人拉拢过来,这逆子就捅了这样的篓子。 顾斌原本还期望安王看不出来这逆子的心思,没想到了安王眼皮子底下,他还不安分,还敢去瞧王妃! 顾斌心中臊得慌,只好腆着老脸解释:“这逆子的眼睛自小就有些毛病,安王殿下明鉴,他绝无冒犯的意思!” 一边说着,顾斌一边也忍不住向上看去。 江嘤嘤宛如看戏一般的看着顾盛,她靠在椅背上,翘着腿,白皙的指尖剥着一颗鲜红硕大的石榴。 顾斌正看着就就对上了江嘤嘤看过来的目光,赶紧惶恐的低下头去。心中唏嘘,当真是悍妇,视线比他夫人恐怖多了。 顾盛觉得冤枉死了,昨日被这女人那般恐吓,他如今哪里还有那些心思。 方才多看了两眼,是因为这女人竟然坐在安王的位置上,安王坐在她旁侧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顾盛觉得震惊,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见父亲这般解释,顾盛不能说自己在震惊什么,只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附和道:“父亲说的是,顾盛自幼就有眼疾,绝无冒犯王妃的意思,还请安王恕罪!” 第151章 第 151 章 李燃并没有听这两人扯瞎话, 他还想让顾斌听话, 转眸瞧见嘤嘤一副乐得看戏的样子,知道她将人搞来就是想看个乐子,当即就不插手了,想看嘤嘤要怎么演。 嘤嘤却是颔了首, 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让婢女快去将顾郎君扶起来。 顾盛哪里敢让王妃的婢女来扶自己,一边谢着恩一边提心吊胆的起了身, 他总感觉王妃这样的笑容下,藏着些不怀好意。 江嘤嘤将手里剥出来的石榴放到了白瓷盘里, 还剩下些没剥完, 她顺手扔给了李燃。 一边的扶姞见状,赶紧端了热水拿帕子为王妃净手。 “既然来了就是客,顾郎君的心意,本妃怎么不知道呢?”三分笑语中藏了几分刀。 顾盛都愣住了,就见江嘤嘤慢条斯理的将帕子扔回了铜盆中, 一边牵唇道:“顾郎君才情出众,武力不凡, 便是想在我夫君面前得眼,也是没什么的,何故一定要让本妃牵线?” 顾斌一听着这话不太对, 但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思忖着,王妃看着单纯, 应该看不出逆子的这点心思,若当真以为是想接着王妃攀附安王, 倒是挺好的。 扶姞站在王妃身后, 眼尖的看见大门处有个婢子在那边一晃而过, 她没有说话,默默的低了眉。 “既然顾郎君心思这么诚恳,今日也莫要说本妃没有给你机会。如今我夫君正是用人之际,顾郎君在这云州也有二十载了,对城里城外乃至军中也当是熟悉的很,能愿意辅佐我夫君,为我夫君排忧解难,是件极好的事,今日就留下来一起用个膳吧。”江嘤嘤笑着吩咐扶姞,“去吩咐膳房,今日多做些好菜来。” 顾斌越听越不对,他可从未想要参与安王的这场谋反,安王不会以为现在嘴上说两句占两句便宜,他就真的能愿意扛起反旗吧?这和天子作对,万一有个意外,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顾斌想要解释几句,但是这话是安王妃所说,又并非是安王所说。况且云州本就是安王的封地,他们这些人又是人臣,理应为安王排忧解难。 但是顾斌还是带了些脑子的,赶紧就想说几句两边都好听的,来表明一下自己立场:“顾家上下自然都要辅佐安王,与安王一同效忠……” 效忠于陛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嘤嘤给打断了,江嘤嘤拖着腮,一脸赞扬的看着他:“原本以为顾郎君就是极为体贴的了,想不到顾使君还有这番心思,我与夫君自是记在心上的!今日不如就一同留下来,用个饭吧。” 顾斌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好像进了狼窝,哪哪都是陷阱。他试探地看向了安王,安王应该是知晓他的意思的,他这样惜命的人不通风报信就罢了,怎么能跟着一起造反。然后他就看到安王垂着眸看也没看他,白皙修长的指节在静静的剥着石榴皮。 顾斌只觉得心头一梗,差点有些喘不上气来。 王妃热情相邀,言语间找不到任何漏洞,甚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顾斌没有办法推脱,只好和顾盛一起留下来用膳。 这一顿饭硬生生的是被王妃拖了及长的时间,顾斌父子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一顿饭结束后,两人刚想告辞,王妃又主动含笑上前道:“顾使君想来还有事要与我夫君商议,不如就一起去书房吧,也清静些。” 顾斌连连摇头,连连告辞。 王妃就哦了声说:“看来都商议好了啊,那本妃便不多留了,曹栾送客!” 不是,什么商议好了! 顾斌想解释,但是又无从说起,就这样被曹栾送出了府邸。 *** 出了门后,顾斌父子二人上了马车,这次登门来带了不少东西,骑马有些不便,所以两人特意乘的马车。 马车空旷安静,顾斌心 头梗着一口气,赶忙给自己倒茶。 一边的顾盛却是沉着眉眼摇头说:“不对不对。” 顾斌看向他,将手中空了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问:“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今日王妃态度着实奇怪,但是具体的顾斌又说不上来。若是说王妃想用这种法子去说服他造反,那是不可能是事,他就算表面答应,等安王真要他做什么的时候,他也会十分清醒点拒绝掉。 顾盛却恍然醒悟一般的看着父亲道:“父亲可还记得今日午膳时就一直在桌子边布菜的粉裳婢女?” 经过顾盛这么一提,顾斌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那么多婢女不止她一个,好像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顾盛却懊悔的摇头道:“咱们今日不该来的,好狠毒的女子!王妃身边的婢女都极有眼色,唯独那个婢女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王妃应该从未让人近身伺候过,午膳的时候却将他传来了!今日在前厅的时候,那个婢女就在门外!临走之前王妃还说什么人多眼杂,让咱们小心些回去!” 顾斌也反应了过来,陛下将云州的兵权交给了安王殿下,京中那位太子殿下又岂能安然高卧?这云州的安王府中,谁又能敢保证没有那位太子殿下的眼线呢? “若是安王府中当真有太子殿下的眼线,咱们如今怕是危险了!”顾斌面色沉静下来,这是逼着他们选一个人站队啊。若是不想造反,想站在太子一侧,就得赶紧往京中送奏折,告知太子与陛下安王的异动。 但是,顾斌想到了今日情景,不由背脊就生出了一层冷汗。 王妃做的这些事,安王又岂会不知呢,安王殿下真的会能让他安全无误的将奏章送去陛下面前吗? 顾斌不敢赌。 他需要再找人商议一下。 马车很快就静悄悄的驶离了府邸门前。 江嘤嘤心情很好的和李燃坐在树下,吃着甜滋滋的石榴。 细作是李燃留下的,当时在离京前,李燃就将人找了出来,但是没踢出去,仍旧假装不知将其留在了车队里,但实则他周遭的人都是李燃安排过去的亲信,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能“不经意间的”传去错误的信息迷惑太子。 想不到如今还没开始,那几人就派上用场了。 李燃好笑的看着她道:“今日顾斌父子可要被你吓住了。” 江嘤嘤指尖都被石榴的汁水染成了粉色,她扬唇笑的温柔好看,啊了一声道:“吓住了不是正好,那就最好听话些,咱们又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李燃点头道:“这俩人看着蠢了些,还是要多提防。” 顾斌父子前脚刚走,他就已经派武炎带了人跟了上去。 顾斌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不太聪明,但是毕竟领兵这么多年。李燃知道顾斌谨小慎微,不想拿一家性命做赌注,去做这等冒险之事,但是李燃必须得让顾斌现在他这侧,否则就算兵符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些兵他也未必能驱使得动。 所以顾斌和云州的这几个将军都一定要加入。 容侯是老将了,这些年边地没有什么战事,他已经好几年没上过阵了,一直在家中休息,偶尔与其他将军一起操练兵马。 较云州的其他几位将军来说,容侯消息比较闭塞,对安王为什么会被分封到云州这个寒冷之地也并不清楚。 但是安王的人上门递了帖子,容侯该去还是得去的。 容家的几个年轻子孙倒是知道些皇储之争的恩怨,也能猜得到安王的意图,见容侯要去见安王,纷纷都极不放心,表示要陪其一同去安王府,却都被容侯拒了。 容侯并非听不进去话,下午去安王府的时候就特意穿戴戎甲带上了配剑,骑马而去的。 到 了府邸门前,容侯原本以为会被侍卫要求卸下刀剑,然而门口的侍卫却如同没看见他腰间的配件一样,客气的将人请了进去。 容侯这才放心了些,觉得自己这是草木皆兵了。 等进了府邸之后,便有人将容侯请进了书房。 容侯看见了一身漆黑麒麟长袍背过身站在窗前颀长的身影,赶紧恭敬行礼。 李燃看到人来,便赶紧走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容侯一抬首就看到安王年轻的样貌,神色还有些悲伤的样子,不由一愣。 两人落座后,李燃问容侯,可知道宣平长公主? 容侯想也不想便答:“自然是知晓的,永和三年陛下赐婚宣平长公主与梁将军。后来听闻梁将军逝世后,宣平长公主就一直霜居在公主府,听闻是此后也再未成婚过。梁将军在世时,老臣去京中时倒是见过长公主两面,依稀记得梁将军与公主两人十分相配。” 说着说着,容侯似是不明白安王召他怎么说起了这事,不由面带疑惑:“可是宣平长公主有什么要事?” 李燃叹息一声,起身去书案上拿起一叠信笺,递给了容侯:“在京中时候,就听闻姑母说起过您,梁将军与您旧日也是生死之交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这些书信是梁将军生前和姑母的书信,是本王来云州前,姑母叮嘱过若容老将军还记得她,就将这些书信给您。本王方才提起姑母时,还想着梁将军都已过去这么久了,容老将军怕是也未见得还能记得。” 容侯面色严肃,接过了书信:“梁将军年纪虽轻,但却与我有救命之恩,此事莫不敢忘。” “那这些年容老将军就未曾听过梁将军死去的真相吗?还是当真以为,梁将军是被流寇所杀?”李燃立在他面前,静默的看着他。 容侯手里的新带里,装着些证据。不光是梁晏至死前前几个月与宣平长公主的通信。 当年梁晏至在边地威望极高,就凭着他一个人带兵,就能将几万蛮族卡在关外,让其绝对进不来。 功高盖主,陛下本就是疑心重的。随着梁晏至在西北十几座城池的威望越来越重,他并不傻,怎么能感觉不到皇帝对他的成见一天深过一天呢。 但是蛮族时常侵扰边境,叫边地的百姓们民不聊生。梁晏至不敢贸然上缴兵权,直到两方洽谈盟约后,梁晏至才放下心来,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上折子进宫,请求归还兵权,辞官致仕。 然而陛下却并不能信过他,而是下旨赐婚他与宣平长公主。 若为驸马,则以后绝无领兵的可能,甚至不能在朝中占据要职。 梁晏至十分理解陛下的心思,十分顺从的就应下了。 到这为止,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曾护卫一方的梁大将军,以后能与公主在京中安逸一世。 容侯当年也是这样以为的。 第152章 第 152 章 然而容侯不曾想到的是, 梁晏至与宣平长公主成婚不过两年多,边地便又传来了动乱,需要有人运输粮草。 以郑家为首的太子党便纷纷进言, 请求让驸马带人运送粮草, 梁大将军从前领兵多年, 那些蛮族若是知晓其回去了, 定会吓破了胆。 原本皇帝是不想同意的,哪有让驸马再接触兵权这些东西的。倒是太子亦觉得,战事重要, 极力相劝。 后来不知有谁去陛下面前说了些什么,再后来就是梁晏至放心不下西北百姓又亲自请命, 陛下同意了,下令让梁晏至运送粮草,若有需要可以去支援。 和梁晏至一起的其余几个将领要么姓郑,要么是陛下亲信, 都是太子一党。 直到后面梁晏至在回来路上身殒,郑家几几个人和陛下的人却安然无恙, 带回来的谎言漏洞百出。一些人才知道, 梁晏至身死,是被自己人陷害了。 功高盖主,最后就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在幼时, 宣平长公主李环和太子李恒感情甚笃,对李燃倒是要疏远些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梁晏至死前,直到那日李环和李恒闹翻,李燃才知道, 梁晏至之所以会主动请命, 就是因为太子劝说。 梁晏至深知自身处境, 他虽上交了兵权,但在京中,仍步步自危。他何等聪明,深知自己不该贪这个烂摊子。即便是没有他,朝中也可以派出别的人去运送这粮草。 但是太子得了陛下的吩咐,借着与梁晏至亲厚的关系,深深的质问他,边地百姓信仰他,如今他们身陷险境,他又岂能为了一己安危,在京中安然高卧? 太子并非想害死梁晏至,但梁晏至却因他而死。 等人死后,李环才从陛下口中得知,就连一开始的赐婚,都是陛下在为除掉梁晏至做的准备。 如梁晏至这样的人才,皇帝并不相信他能一辈子隐没在乡野之间,若是哪日他逃到他国,或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寻到,借机掌控西北兵马,对皇帝来说就是一场隐末的威胁。 这些秘密早就被李环宣扬的差不多了,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包括梁晏至的旧部,对当年梁大将军的死可是查的清清楚楚的,于是纷纷上疏请奏陛下除掉郑家。 书房光线偏移,李燃站在容侯对面,看着他合上了信件。 这是梁晏至死去的真相,李燃知道容侯从前应该听过这些,但是未曾见到证据,便会被皇帝的那一套说辞骗过去。 如今他知道了真相,也不一定会因为此事答应造反。 梁晏至当年只是救了他一命,可是如今若是要造反,赌得可就是满门的性命。 所以,李燃并没有提起造反一事,今日之事只是个引子,剩下的还需要等,等京中传来消息。 容侯未曾料到安王殿下请他过府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他攥着手中的书信,只觉得内心震荡。 但是安王殿下只是为了给宣平长公主带个话吗,宣平长公主又是为何这样迫切让他知道真相? 容侯还过信,觉得接下来安王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然而李燃却什么也没有说,见容侯已经知道了,便准备送客了。 院落中有一座小楼,江嘤嘤趴在栏杆处往下望去,正好能看见容侯从书房院落中走出。 李燃将人秘密留在书房将近一个时辰,江嘤嘤瞧见了原本一直守在书房周遭巡逻的侍卫被遣散了一大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人。 他是故意给机会,让李恒的人知道这边的动向。 李燃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瞧见江嘤嘤已在楼阁之上,笑着冲他挥挥手,另外一只手里还捧着个冰镇柿子。 他轻吐了口气,眉梢渐松,含了笑阔步走了过去 。 江嘤嘤转身跑下了楼来。 李燃牵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一边叮嘱她入了秋了,这些寒凉的东西还是要少吃些,莫要和从前一样,又腹痛不止。 江嘤嘤手里的吃了一半,也不想吃了,就全部塞到了李燃的手里:“那夫君替我吃吧,这柿子可甜了呢!” 李燃全盘接下。 *** 很快,李燃等的日子就到了,京中传来消息,太子李恒毒害陛下,把持朝政,意图造反。 李燃再次将顾斌以及容侯为首的几个将军召集在一起,说明了长公主李环从京中传来的消息。 若这些话是李燃所说,大家都会认为他是狼子野心意图构陷太子,图谋皇位,但是这些话都是一直在京中的李环所说。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扮演的慈爱兄长形象,十分成功深入人心。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待李环这个亲手拉扯大的妹妹,就像看待亲生女儿一样,一直对其有求必应。 于是这样一个背景下,无疑就增加了李环所说之事的可信度。 李燃远在云州,而深宫中的陛下又被太医查出是中毒,这下谁是凶手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明显。 容侯原本虽然内心有所动摇,但是还是并不想跟随李燃的。容家上下子孙众多,若是舍他一人之命为梁将军讨个公道,那么他这条命舍了便舍了,但是此时若是失败,则满门上下获罪。 但是李燃早有准备,嘤嘤已经先一步逼得顾斌做出了选择,有了顾斌为带领,加上李环传出的传闻,很快便说服了容侯。 于是,当日李燃便说服所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重振军旗,准备一路南下进京。 出发的前一夜,江嘤嘤指挥着扶姞兴致勃勃的收拾着东西,丝毫没有为未知前途担忧的样子。 李燃让扶姞先出去,江嘤嘤瞧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必然是不想带着自己,果然李燃上前一步攥住嘤嘤的手,带着人坐在床沿边,无奈的道:“嘤嘤就在这等两个月,我很快便回来接你回京。” 将士拔营最是辛苦,李燃知道她从前没受过这样的苦,定是受不住的。 若万一他此事不成,嘤嘤选在云州,身边还留有一些他的人在,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江嘤嘤抬眸看了他半响,李燃也垂眸看着他,漆黑眉眼深邃,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影子,煞是好看。 他语气虽温和,但是却强硬不可动摇。 江嘤嘤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服他的,但是她绝不要一个人在云州等着,她最不喜欢等人了。 看了他好半响,江嘤嘤终于放弃了,躲进了他的怀中,脑袋抵在他胸前的麒麟纹上,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一边有些难过的哭泣:“你真的会回来吗?” “可不可以不去?” 李燃无奈将她揽在怀中,好声问道:“方才不是还不怕吗?怎么不让你去就怕了?” 江嘤嘤只是想到了书里的场景,书里的那个她并没有跟去,所以只等来了他的死讯。 “独自等待着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结果,要比亲眼看着结局发生难熬很多。” 李燃怀中有些暖意,江嘤嘤并没有哭,她只是假意啜泣,想让李燃改改注意。但是李燃怎么可能放任她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李燃摸了摸江嘤嘤的脸,好声哄道:“好了,嘤嘤,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嘤嘤有事的。 江嘤嘤怎么能信他,书里他也是这样说的。 不担心的前提,得是她亲眼看着。 因为明日要拔营,两人睡得格外的早。而远在京城的宫中,就没有那样安稳了。 已经好几日了,勤政殿中里里外外点满了宫灯。鹅黄的帐幔放下,帐幔后隐匿着一 个身影。 太医们彻夜轮番守在这里,等着为陛下诊治。但是任谁都知道,陛下毒已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清除。 这种慢性的毒可怕之处就在于,毒素不知来源,不知何时毒就已经入了骨。 皇帝白日很少有醒来的时候,夜里也醒得断断续续。 终于他又睁开了有些苍老浑浊的眼睛,看着鹅黄的帐幔顶。守夜的太医听到了动静,赶紧上前去为陛下诊脉。 皇帝看着周太医已经扳白了大半的头发,微微抬了抬手,声音有些暗哑:“贵妃呢?可有来见朕。?” 周太医有些不忍,他不敢说贵妃已经去了大半年了,陛下从梦中才醒的时候,多数是有些糊涂的,于是他只能道:“已经派人去请贵妃娘娘了,娘娘一会儿就到。” 皇帝似乎清醒了些,转头看向了周太医,那眼神痛苦,像是在说你骗人,贵妃不可能回来了。 周太医不敢再说这些刺激他,陛下之所以会突然病得这样重,很大一方面就是心有忧思:“陛下,您既然醒了,就赶紧先将药喝了吧。太子如今还需要您,您可万万要保重好身体啊!” 皇帝静默的躺着,声音有些暗哑道:“朕,是中毒了?” 周太医低头道:“正是。” 陛下每日的餐饭都有由太医院查验过了,但是仍旧发生了这样的事,然而周太医检验了陛下身边每一样东西,也没有发现有毒的痕迹,那么多半就是很久之前下的毒了。 周太医无暇去猜测背后的凶手是谁,他知道如今他是救不了陛下了,只能尽力的将大限将至的日期往后移一移。 陛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他的这些症状,和贵妃那时候有些相似。他无暇去想此事是皇后所为,还是贵妃所为。服完药的皇帝只觉得灵台昏昏沉沉的,随即就陷入沉眠。 太子匆匆的带着朝中重臣匆匆赶了过来,也未能与皇帝说上知言片语的话来。 近日朝野之中的传闻还是让朝中老臣颇为忌讳,尤其是陛下被坐实被下毒之事,让人在看向太子之时无法不多想。 怎么安王殿下刚去云州不久,陛下就病重如此严重,乃至于到了需要太子监国的地步。 有老臣问道:“殿下还不曾寻到宣平长公主吗?” 那日宣平长公主往外散播消息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李恒出动了大半禁军去找,也没有搜到关于仁和宣平长公主的下落。 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半月了。 李恒正头疼着,他怎么也想不到姑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陷害他。父皇身上的毒,李恒当然不知情,他也想不到会是何人所下。 原本想的是会不会是宁贵妃,但是很快就被他否认了,宁贵妃在世时,父皇甚是宠爱她。宁贵妃也向来不在意李燃日后会是藩王还是皇帝,应该不是她。 可是除了宁贵妃,又会是谁呢? 李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谁有这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父皇下毒。 却就在这时,有侍卫匆匆的来到了太子面前,恭敬的道:“禀告殿下,宣平公主人已经找到了。” 人找到了就好办多了,李恒彻底松了口气,忙问:“姑母没有出城门吗?这些天他究竟躲在何处?” 那侍卫赶紧恭敬的道:“宣平长公主哪也没去,就一直待在公主府呢。下人们寻不见,是因为公主喝醉了,这几日就一直最速在后山。” 公主府的后山一半从来都不让人涉足,况且又是一片荒郊野岭。侍卫们没想到,长公主传播完那样要命的话还能留在府邸上不跑的,也就一直没发现长公主的踪迹。 李恒狠狠的松了口气,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看向了身后的几个 托孤老臣,见几人面色有异,轻舒了口气并没有将罪责往李环身上推,只是道:“姑母定是对我有诸多误会,孤去看看姑母,诸位大人若有事便先行回去吧,若是父皇有任何动静,孤便再来请诸位大人进宫,亲自与父皇叙话。。” 几个老臣只能无奈离开了。 李恒年夜乘着轿撵出了宫,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据那侍卫所说,宣平长公主被找到的时候仍旧是醉醺醺的,倒在后山的一处小房舍中。 公主府的婢女对太子都有一股天然的敌意,但是又碍于礼数不得怠慢,于是便将太子请到了公主厢房门口。 接着朝着太子屈膝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恭敬的礼,接着道:“我家殿下尚未醒酒,也未曾更衣,还请太子殿下稍待片刻,或者等明日再来。” 李恒既然已经来了,怎么可能回去再等明日再来一趟。他深吸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挥手让婢女进去侍奉公主。 从房中走出来,李恒抬头看了看头顶漆黑夜幕,其间只有零碎的星辰,中间供奉的月亮不知何时又圆了,往人间撒下清冷的光辉。 李恒感到有些冷,但是这里是公主府,没人会想着为他再拿一件披风。 不知等了多久,刚才进去的婢女终于出来了,并不怎么恭敬的向太子是屈膝行礼道:“我家殿下知道您来了,请您进去。” 李恒终于松了口气,迈腿跨进了门中。 李环刚喝了醒酒汤,换了身衣裳,还并不怎么清醒。她身上披着单薄的纱衣,坐在软榻边,一只手撑着脑袋,抬眸间视线有些迷离的看着李恒,接着嗤笑了声,语气散漫,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寻我是有何事?听我婢女所言,这几日差点没将我这公主府给掀开。” 李恒见他依旧是这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样子,内心忍不住涌起一股郁气,却还是极力忍耐着道:“姑母道孤给父皇下毒,是何解?” 李环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手在桌上摸索着些什么,半晌也没找到酒壶,随即便放弃了。 李恒看到她全然没在听的样子,努力平复的情绪,上前一步看着李环的眼睛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姑母可知今日说的话能给民间带来多大动荡?” 若是民间有人相信他这套说辞,随时都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挑起战乱。 “难道这样就过去了,姑母还在记恨当年之事?”李恒想起当年梁晏至的模样,心口还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沉闷,梁晏至这样的一个存在,无不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当年犯下的错误。 这样一想,他突然就想得通了。当年之事是父皇一手所为,姑母都尚且如此恨他,又如何不会恨远在深宫的父皇呢? 所以那毒难道当真是姑母所为? 李环一手撑着额角抬眸看着他,哂笑一声道:“太子预备给本宫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安上?无事,殿下尽管去罗列罪名,是要生还是要死,我都毫无怨言。” 李恒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定,看着她突然问道:“姑母这些日子传这些消息,是在给李燃找谋反的借口?” 李环听不懂一般,皱眉看着他:“太子殿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无甚要说的,来人送客!” 话一落,暗处住就走出来一个身披黑色薄纱的男人,挡在了长公主和太子之间,低着头声音还算恭敬:“我家殿下如今需要休息,还请太子殿下回避。” 李恒记得这个人,从前常能在姑母身边看见他,李恒知道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漆眸看着李环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最后道了句:“若是梁大将军,今日还在,定然也不会想看到姑母这幅模样的。” 第153章 第 153 章 李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带着回声,听在醉酒之人的耳中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碰”一声巨响。 李环一挥袖子将桌上的酒器全部扫下,盛满酒液的银壶瞬间滚落到李恒的脚下, 飞溅的酒液打湿了他浅金的龙纹衮冕。 “滚!” 李恒被她这一声疯了般的怒喝震慑了一瞬,脚步没可制住后退了一步。原本守在外面的侍卫顿时警惕, 拔剑高声询问太子可有人冒犯。 李恒对上李环寒意的眸子,声音沉静让人退下, 未得命令不得进来。 映照屏风上的烛映晃了晃。 李环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额角抽痛不已, 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蹙了眉头, 漆眸阴冷的看李恒, 犹如是看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般。 她还记得现在处境,直起了身子端坐了起来。 “如今父皇病重, 姑母若不想看着天下动荡,李燃涂炭生灵搅乱朝政,最好是到人前澄清此事。”李恒在门前站得笔直,抬首正视着李环, 平声正气道,“孤知道姑母恨我入骨,但是此事事关天下安, 姑母又怎能看着梁将军辛苦守下的李氏江山被李燃一手毁掉?” 这是李恒一向的作风, 先是用大义来游说,若是说不通,下一步自有他的人去做那些脏事。他手下的裴建还有傅将军, 还有从前的皇后, 都会替他出手, 他只需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等着就好。 李环屈首看他, 眼底含着讽笑:“若我不答应呢?” 便是不答应,他又能如何呢? 李恒蜷缩在袖口的指节微微收拢,凝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抬首看着她,声音也冷淡了下来:“姑母与李燃勾结,事关李氏江山,孤绝不能姑息。” 父皇说的对,有的时候想要稳固帝王之位,最不能缺的就是雷霆手段。 这个决定其实很难,李恒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里站得笔直,在李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绷直的背脊几乎都有些颤抖,眼前浮现幼时跟在李环身边时的那些往事。 李环虽是长了一辈,年级却大不了他们多少,平日里父皇总是将他和李环带在身边。每当底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进贡上来,父皇总是将他们召过来挑。 李恒是太子,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对他要求都是极高的。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每一方面都得胜过李燃,要让宫人臣下去信服他。只有李环还记得他是个孩子,会在被父皇责罚夜里点灯抄写的时候,偷偷带上羹汤来找他,用模仿得很拙劣的笔迹替他抄写几张。 那时候,李恒觉得姑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母。他日后登上皇位,会像父皇一样待姑母好,不会容任何人欺负姑母。 稚嫩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李恒有些悲凉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难道坐上那个位置,就得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吗? 李恒声音沉顿,他留了余地给李环:“太医说父皇中毒已深,怕是时日无多了。 父皇虽有对不住你之处,但他一直是念着你的,不然也不能纵容你这么多年。若明日下午孤将朝政稳定后再来,姑母仍旧当真不肯释然,依旧执迷不悟,孤会将姑母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人全数拿下,一同按照安王逆党处置。” “当然,也包括姑母。” 这是要血洗朝堂的意思。 李环垂眸,却是拔出了鬓发间的金簪,拿在手上把玩了半晌。脑中却响起了嘤嘤临走前说的话,“便是绝路尽头,与其伤害自己,倒不如伤害旁人。” 她看向了身侧的陈奉,陈奉一袭黑纱裹身,手里攥着长剑护卫在她身前。面容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但是却是寸步不让的保护姿态。 只要她此刻一声令下,李恒便是不死也要受伤。 但是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李环的脑中一闪而过罢了,外面站着的金甲护卫在门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垂眸将金簪抵在了脖颈上,嗤笑一声道:“你说若是我今夜死在这里,外面人会如何说你?” “太子殿下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 金簪低着雪色的肌肤有些冰凉,李环抬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李恒的背影,没看到身旁陈奉的神色变了,身形微动。 李恒动作顿了顿,背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手正搭在门上,将要推开,却没有动,良久只平静的道:“若是姑母死在这里,孤也只能对外说是姑母勾结安王毒害父皇,悔悟自尽。纵使难堵悠悠众口,孤也别无他选。” 若是父皇还清醒着,自当会将那些非议之人全部灭杀。 想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帝王很难,李恒也明了父皇当初为何一定要除掉梁宴至了,从前他不理解为何母后要除掉宁贵妃和李燃,父皇又为何要“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才知晓不过都是因为他。 当年他年纪太小,却对梁宴至格外信服,于其走得格外的近,父皇担心日后他会被梁宴至影响,日后在朝堂上也会被梁宴至掣肘。 而父皇纵然表面上即便珍爱宁贵妃,也将朝堂与后宫分的清楚,然而实际上他这些年的清醒不过是自我欺骗。他知道换太子不利于江山稳定,知道杨家狼子野心,所以他只能刻意将李燃忽视掉,去做他认为对的决策。 等到宁贵妃去后,父皇从他那所谓自欺欺人的“清醒”中真的清醒过来,还不是舍不得让和宁贵妃唯一的儿子死,不去考虑江山的稳固也要为李燃留下那样一个后路。 而这一切其实早有征兆,早在很久前,宁贵妃身体病弱的时候,父皇就改了口风警告他莫要对李燃出手。 李恒一直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可是身在帝王家,身为储君,他根本没有什么干净可言。太傅对他的那些教导,都恍惚一场梦境,在他看清形势后便烟消云散了。 门重新被掩上,外面守着的人都离开了。 李环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金簪,漆黑的瞳孔映照着软塌边青鸾立灯的暖橙色烛光,她指节都泛起了白色,眼角有些湿润。 这些年她都一直活在痛苦中,若是皇兄没有自幼时便对她百依百顺,没有对她像普通兄长对幼妹那样处处关心,她心上的罪责可能会少一些。 她心中清楚,若她今日死在这,确实能给李恒平添麻烦,但是太不值了。她这些年这么痛苦的活着,还没能看到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报应! 就像嘤嘤说的,若是处于无法翻身的逆境,那就等一等,最坏的结果也莫过于拉着憎恨的人一起死。 李环重重的将手里的簪子砸在了地上,金簪瞬间断裂。一边的陈奉却松了口气,正要去收拾残骸就见殿下已经赤着脚踩在软毯上,步伐凌乱的想要去拿另一边桌上的酒。 陈奉干净上前想要将人拦住,他眉心深深敛起,低声劝道:“殿下,您醉了好几日,不能再喝了。” 李环素来不会听劝,她拿起银壶便是痛饮。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尘埃落定,竟然觉得一刻都等不了。 李恒所说的,她清楚的知道,也没有抽出空去想想要如何破局。她毫不怀疑明日李恒是不是真的能将朝野肃清,再给她安上谋逆的罪名一并铲除,她已经不在乎了。 从当年她放浪形骸招揽客卿,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开始,她就清楚会有这样一天。 “你住嘴!”李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陈奉恭敬的拿来了丝绢履,屈膝想替殿下穿上,李环却按着脑袋让他滚。 陈奉知道自己应该服从,但是他看着李 环痛苦的样子,却没办法领命从房间离开。 他屈膝,捏着殿下的脚踝,动作稳妥的将丝履套上。 “属下让耿月进来伺候。”陈奉恭敬告退。 门又重新被合上,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李环看着手里的银酒壶,晃了晃,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抱着膝盖宛若婴孩一般蜷缩在了地上。 人大抵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畜生,没有办法将好的坏的记忆完全分开,这才是最痛苦的。 *** 李恒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就匆匆回了宫,才到东宫就有太子妃院中的宫女提着灯匆匆的迎了上来,看到太子回来立即喜极而泣的迎了上去,恭敬的行礼:“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小郡主半夜惊厥,折腾了大半夜,太子妃如今都未歇息。” 上月太子妃生下了宫里上上下下都期待着的孩子,但是彼时陛下病重,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亲赐下封号的嘉和郡主。 东宫上下的妃妾随着郡主的出生都松了口气,气氛都宽和了不少。 李恒那时候刚刚监国,处理着父皇无力处理的杂事,听到太子妃产女匆匆便回了东宫。然而怀里的女婴虚弱的闭着眼睛,太子妃温婉的劝他回去处理朝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和他梦境中的天差地别。 第154章 第 154 章 李恒拖着疲惫的身子, 匆匆的去了元雅容的宫里。 元雅容看到李恒来了匆匆起身行礼,李恒看到她面容在烛光下也难掩疲惫之色,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上前一步道:“若是太累了就去休息,这些事情交给宫人去做也是可以的。” “嘉和还这样小,臣妾怎么能放心。”元雅容面容难掩担忧。 李恒走了过去, 瞧见床上被被褥紧紧裹着的孩子面容通红,嘴巴紧紧抿着,瞧着还不曾退热,旁边还放着喝了一半的药碗。 他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看着这个孩子好像不自觉就看到了幼年时候的自己,他刚出生就因为体内带毒, 体弱多病。母后身边的宫人和他说起过那时候的事,那个时候母后也是这样迫不及待的照顾在身边,不愿假借人手。 可惜了母后盼着这个孩子出生,盼了那样久,却终究是没有看到。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也不再去计较婉容对自己越来越疏远的态度,他看着这个孩子,感觉自己好像又有了那么些寄托。 在这冰凉的深宫里, 还有这样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个孩子与他这样相似, 可是他不会再让她步自己的后尘, 过得那样辛苦。 “殿下在外奔忙一天了, 嘉和既然既然已经睡了, 殿下也早些休息吧。”元雅容看到他对孩子关心不减, 这才松了口气。如今陛下病重, 前朝正是关键时期, 母亲昨日进宫,还跟他说起宫外的传言。 安王如今虽不在京中,但是仍有人能搅得朝堂不得安宁。 李恒捏了捏额心,轻轻吐了口气:“孤不累。”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雅容说起那些糟心事了,并不是不累,而是对着这样陌生的雅容说不出口了。那些艰难和痛苦,也只能他自己消化了。 *** 天还未亮的时候,云州安王府和个门大开。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之色,只有婢女们提着的灯将外面带来了一些亮色。 李燃起床的时候动作轻缓,小心的没有碰到床里侧的少女,嘤嘤昨夜有些不高兴,以至于早上还蒙着脑袋背对着他。 他不知道嘤嘤是怎么做到蒙着脑袋还睡得这样熟的,抬了抬手有些想帮她扒开被褥,却又怕将人吵醒了。 嘤嘤的起床气向来大的紧,若是真将人吵醒了,怕是又要发一通脾气。 李燃又将手收了回去,他起身去耳房换了衣裳披上了甲胄,离开前还是没忍住来到床边瞧了瞧。 嘤嘤被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换个姿势的意思,连让他在临走之前再瞧一眼都不能。 李燃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的最后一次抚过了她露在外面的的发丝,走之前路过了妆台边拿走了一枚鸾凤金发簪,揣进了怀中。 他走出了隔间,推开门。 曹栾提着灯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看到殿下出来,面色严肃恭谨:“殿下。” 李燃回过头看了漆黑的房间一眼,退开掩好了门,重新看向了曹栾,压低了声音道:“记住,你留在云州,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王妃无恙。” 若他当真出了事,总要保证嘤嘤以后无忧。 曹栾知道殿下的意思,此事殿下已经强调了很多次,然而还是放心不下。他恭敬的对李燃道:“殿下不在府上的日子,奴定誓死保护王妃,静待殿下得胜归来。” 说话的功夫,邹临和武炎几人也已经全副武装到了院落前,看到殿下纷纷行礼,禀告道:“人已集结完备,顾斌带着几位将军也已准备好了。” 李燃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大步出了院门。 前院全副武装的侍卫手里拿着白刃,面前跪着一排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几个婢女小厮,还在挣扎着,看到李燃的出 现皆面露惊恐之色。 李燃从这些人面前路过,接过了一个侍卫递过来的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沉声道:“将人都带上,三军阵前祭旗!” 如今大军拔营,这几人已经没有用处了。三军阵前处决,也免得脏了王府,嘤嘤一个人在家会怕的。 武炎得令。 马蹄声渐渐远去,府邸中也归于一片寂静。 扶姞从主子卧房前路过的时候,就看到房间里已经点了灯,她脚步一顿,下一刻门已经从里被拉开了。 王妃穿着鹅黄的裙衫,青丝柔顺的披散,露出一截白皙的脸颊,抬起下颌蹙眉看着她:“李燃走了?” 扶姞没想到王妃今日能醒得这样早,赶紧回道:“殿下已经走了,若王妃现在追上去,应当还能在出城前再见一眼。” 语罢就见王妃不高兴的看着她道:“我追出去做什么?” 扶姞心想也是,如王妃这般矜傲,殿下今日都没叫她,她岂能这样黏黏糊糊的追出去。 然后就见王妃往里走了几步,边道:“梳个简练些的发型。” 扶姞赶紧跟了进去,就发现桌上已经放着收拾妥当的行李了。她愣了一下,差点没跟上去。 江嘤嘤已经坐在妆前了,扶姞赶紧试探道:“王妃这是要去哪?” “回京。”江嘤嘤说的干净利落,丝毫没有迟疑。 扶姞手都有些抖,赶紧三两下给王妃绾了一个最简便的发髻,还试图劝道:“云州安全,殿下让您留下也是为了您安危着想,如今京中正乱……” 江嘤嘤眼尖的发现妆匣里少了一只簪子,就想起了李燃,忍不住磨了磨牙。她起了身,将暗格里的匕首塞回了腰间,转身看向扶姞:“此去路途危险,若你想留下,我不会告知旁人你知晓我要离开。” 扶姞瞳孔缩了一下,她脚尖有些迟疑,就在这功夫就瞧见王妃已经要推门离开了。她赶紧道:“奴婢愿意跟王妃,誓死保护王妃周全。” 她自从宫中出来就一直在王府,后来一直跟到云州这样一个陌生之地。如今殿下已经走了,王妃也要走,她失去所有倚仗独自留在云州还是感觉十分不安。直觉告诉她,还是跟着王妃更为安全。 江嘤嘤这才停住了脚步,扬眉看着她道:“去将乌暨叫过来。” 李燃在离开之前将乌暨和几百和骑兵留下来了,为了保护嘤嘤。 扶姞应是退下了。 很快乌暨就匆匆赶来了,本来这样重要的时候不能跟在殿下身边乌暨心情极为低落,但是邹临走之前却告诉他,殿下留下他看顾后方,是因为极看重于他。 他看到江嘤嘤的时候还满心复杂,老老实实恭恭敬敬行了礼,就看见王妃着着干净利落的裙衫,还配了护心甲。站在王妃身后的扶姞,也是一副干净利落的打扮。 乌暨一瞬就觉得不好,殿下走之前就说王妃肯定耐不住性子,若是要闹还需他去将人安抚住。原本乌暨还信心满满的,如今一看王妃这阵仗哪是他能安抚得住的,但是他还记得殿下的话。 外面如今正乱,无论如何都要将王妃看住了,若是去了外面出了事情,殿下回来问责于他,他要如何交代?难不成殿下要成大事之时他没同去,在后方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吗? 乌暨当时便警惕住了。 然而江嘤嘤压根没给他拒绝的余地,拿出了李燃玉印,让他挑一匹马带着李燃留下的那几百人跟上李燃的步伐。 乌暨看着那熟悉的玉印,再一次的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经过上一次的事,殿下还放心将这玉印留在王妃身边。 他这一次没再听命令,虎背熊腰的体格,站得笔直严严实实的挡去了江嘤嘤的去路,严肃的道:“此事事关重大,王妃便是跟 上去,对殿下也毫无益处。” 江嘤嘤抬眸看着他那如看累赘的眼神,勾起唇角淡淡的哦了一声,接着十分蛮横的道:“便是再无用处,你也得听话。” 乌暨向来知道她是极为不讲理的,却不知道她还能这般无理取闹的,当即瞪大了眼睛。 江嘤嘤却是从他身边走过,淡淡的丢下了一句:“我知道太子的所有事。” 乌暨有一瞬间没能理解江嘤嘤是什么意思,脚下顿了一下,江嘤嘤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 扶姞紧跟在王妃身后,也没太敢明白王妃的意思。但是她知道,王妃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那不管王妃方才所言究竟何意,都没有关系了。 乌暨跟在后面还想追问,就瞧见王妃已经径自出了院门了。 今日大军离城,顾盛知道安王走了,还将王妃独自留在了城中,明知道江嘤嘤是个带着毒汁的大呲花,还是忍不住骑着马来到安王府门前想溜达一圈。 他被父亲委命留下,代父之职,坐镇云州。父亲一走,他的束缚也就没有了。 策马来到安王府门前的时候,他还告诉自己只是看一圈就走,也不进去。然而心底却还抱着小小的期望,说不定安王走了,江嘤嘤孤单,又看在如今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份上,也能对他有几分好言语。 但是等他来到安王府大门前,就赫然看见熟悉的人策马出了王府,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安王妃。 第155章 第 155 章 江嘤嘤离开并没有瞒着曹栾, 只是让婢女留了个信给他,让他留下看顾好王府。 乌暨跟在王妃身后还有些不敢相信,之前路上乘马车都嫌累的王妃,竟然要跟着殿下一同上京。 他是拦不住了, 苦着脸想着到时候见到殿下, 要如何交代。 刚到了门外, 乌暨一眼就看到了, 守在外面的顾盛, 顿时脸色一变, 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个王八蛋,怎么这么喜欢盯着有家室的女人,当真不要脸! 江嘤嘤正想着事情, 压根没注意到街角还站着谁, 一个打马就速度极快的离开了。 乌暨跟上之前注意到了那边顾盛投来的极为失落的眸光,忍不住在心底狠狠的呸了一身, 然后就赶紧跟了上去。 他打定主意,等到事情结束后, 一定要回来好好教训这厮一番。 在李燃高举清君侧大旗的次日,朝堂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陛下病重以来,一直都是太子监国,代替陛下早朝。太子心性素来宽仁, 哪怕对待屡屡挑衅的安王都可以网开一面, 所以一开始朝中众臣并不能信服其, 好在有几位元老压着,掀不起什么大乱子。 然而这日, 众臣一上朝就发现大殿之上站着许多带刀的金甲护卫。 太子一袭浅金色四爪龙纹冕服就坐在龙椅旁边的金椅上, 众臣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太子就已经以勾结叛臣的罪名,拿下了好几位朝臣。 顿时原本还有些非议的声音,谈论太子谋害陛下意图篡位之事,在这一连套雷霆手腕之下,霎时间就听不到了。 几个托孤老臣是有些欣慰的,总算见到太子立起来的这一天了。 太子下令彻查陛下中毒之事,在老臣们问起宣平长公主之时,金椅上的太子面容微顿,垂下眼睫来,缓声道:“姑母被逆党李燃蒙骗,此事还有待细查。” 即便是希望渺茫,李恒还是希望李环能够回头是岸。李燃心思诡谲多端,又并非正统,如今又犯下这样的谋逆大罪,李恒想不通他究竟有哪里好,能叫李环不惜犯下弑君谋逆的大罪这样以命助他。 被罢免缉拿的都是眀面上当年借着李环引荐登上朝堂的人,这些年来这些人一直不能被人看得起,在朝堂上也格外引人注目些。 纵然太子现如今还对宣平长公主多有维护,但是大多数人看到这一番动作也都明了了,太子这是要对宣平长公主出手。 这些年明面上宣平长公主与谁也不亲近,但是谁都知道宣平长公主对太子的成见有多深,能与安王有勾结也不奇怪。 有人问起了逆党安王要如何处置,李恒提拔了手下的傅将军带兵平叛,他并未当一回事。父皇给李燃的那些人虽然多,但是要想带那几个人攻城,简直是笑话。 *** 云洲地处偏僻,夜晚大军就在荒原上搭建营地,李燃走得并不快,一路上还要整顿兵马。 漆黑的夜幕笼罩在上空,其间点缀着繁星漫天。营地里篝火正旺,李燃议事完后,独自站在空旷的营地前,看着头顶的暮色,拿出了怀中的金簪子,微微吐了口气。 嘤嘤这个时候,应该睡了吧。 也不知嘤嘤独自在府中,睡得好不好? 武炎走过来看到殿下对物思怀的模样,想到了怀中的信件,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乌暨能让人送这样紧急的信来,必然是王妃又惹出什么事了。 见殿下蹙眉看过来,武炎赶紧恭敬的将手中的信呈上。 武炎瞧见,李燃原本面容还带着三分低落惆怅,然而随着信件的拆开,漆眸一瞬闪过不可思议之色,然后脸色一瞬漆黑。 在武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燃就将信揣进了怀中,快步 向外走去,道:“备马!” 武炎赶紧跟上,他还在想王妃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就见殿下直接点了一队人,趁夜往后而去。 夜色如浓墨一般,铺天盖地。 很快武炎就知道殿下怎么收到信脸色这样难看了,他跟在殿下身后,一同到了一处小一些的营地。 江嘤嘤抱膝坐在篝火前,身上披着厚厚的氅衣,正苦着脸烤着火。 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又走的匆忙,没带那样多的东西。导致这两天吃的东西都是烤的,烧的,除了一点点盐味以外,什么味道也没有。 她为了李燃,这次可吃大苦了。等此事了了后,她定要李燃好好还回来。 江嘤嘤这次是打定主意,悄悄的跟着李燃到远一点的地方,避免因为离云州太近又被送回去。 扶姞坐在王妃身边,手里的铁签子上穿着一只烤鸡,上面刷着油,烤得外焦里嫩。扶姞原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出身,除了侍奉人什么也不会,自从跟在江嘤嘤身边后,各种技能蹭蹭上涨。 江嘤嘤坐在旁边,一边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柴火,一边等着扶姞将烤好的烤鸡拆解完喂她嘴里。连着吃了三顿烤鸡,她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要不是不吃饭会饿死,她一口也不想吃。 平原之上昼夜温差太大,江嘤嘤即便是烤着火,还是觉得有些冷,昨夜在帐中她几乎没睡着,睁着眼睛过了一夜。幸好白日一早,李燃要整顿人手便没有拔营,江嘤嘤睡饱了一整个上午。 如今又到了夜晚,江嘤嘤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些被褥来,原本扶姞是要带的,是江嘤嘤嫌弃累赘。 正当江嘤嘤烤着火,一边接受着扶姞的投喂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江嘤嘤觉得有些奇怪,瞬间就警惕了起来。她营地虽小,但是一直有安排人巡逻,若有异动早应该有人来报才是。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来人的方向,就见熟悉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熟悉的人,李燃身上着着银甲已经到了他面前,脸色漆黑的俯视着她。 扶姞刚好将一块拆解下来的鸡腿送到王妃嘴边,看见来人,差点没惊得将手里的鸡腿扔到火里。 她赶紧站起来,恭敬的行礼,声音还有那么些哆嗦。 江嘤嘤有些冷,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李燃找到了,她仰着脑袋看着他,不高兴的扁着嘴。 李燃不知道她怎么还挺倔强的,当即翻身下了马,等候在一边的乌暨赶紧上前牵过马。 扶姞看到殿下过来赶紧自觉的让开了步子,恭敬的退到了一边。 江嘤嘤看着他走到旁边蹲下,当即背过身去不去看他。出发前不叫她就算了,她勉为其难的跟上来,他竟然还这副脸色。 李燃深吸了口气,扬声道:“乌暨,送王妃回去!” 乌暨赶紧颠颠的上前来,应是。 江嘤嘤当即转过身来,横眉说:“你敢!” 然后就正对上了李燃漆黑的眼眸,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静静的看过来就带了几分压迫性。 江嘤嘤没憋住,心虚的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然而语气仍旧理直气壮:“我担心你,勉为其难的跟上来,你竟然这副样子!” 李燃问:“前日答应好好在府上呆着,也是骗我的?” 江嘤嘤嗯哼了一声,半分惭愧也无。 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燃深吸了口气吐出,好声个和她解释:“路上危险,你留在府邸,我也可安心些。” 江嘤嘤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燃抬手将她的手扒拉下来,攥着她的手腕道:“我送你回去。” 江嘤嘤想不到他营地都不要了,还要连夜送她回去,当即瞪大的眼睛,硬要抽回手 。然而李燃攥得太紧,她抽不动。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江嘤嘤当即扯着他的衣袖拖长声调道:“好冷!” 然而这回对李燃不管用了,李燃抬手给他将大氅紧了紧,将帽兜给她带好,道:“回去就不冷了!” 江嘤嘤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李燃身上穿着铁甲,坚硬又寒冷,有些硌人。还是他穿常服的时候手感好一些,衣料软软的,能感受到身上的温度。 李燃看着她仿佛被黏住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畏寒,忍不住张开双臂将人顺势揽进了怀中。江嘤嘤有些诧异的发现他纵然是穿着铁甲,身上还是有些暖和的,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在了他胸膛前。 “今日留一晚,明日送你回去。”李燃好声道。 江嘤嘤不理他,李燃叹息一声,让乌暨打了水来净了手,顺势拿起了架子上的烤鸡。就如同他刚打马而来看到的样子,将烤鸡拆解下来喂给嘤嘤。 乌暨在旁看着,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很快,江嘤嘤吃好了。李燃看了一眼江嘤嘤搭建的简陋营地,叹息一声,起了身将人拉了起来,带着人一起上了马,往大营地去。 李燃的营地比江嘤嘤想象的还要宽敞很多,营帐厚厚的可以挡风沙,里面暖暖和和的。 江嘤嘤虽然白天睡了一上午了,但是因为睡得不是很好,觉也没补足,如今夜色已深,李燃又在身边,她就更困了,仿佛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因为江嘤嘤的到来,李燃只好叫人将床褥加厚着,但是看着仍旧简陋。江嘤嘤昨夜被冻的睡不着,这会儿就不觉得简陋了。 第156章 第 156 章 营帐中床脚的铁盆烧着炭火, 温暖的光辉照亮了半边帐子。 被衾已经暖过了,江嘤嘤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点脑袋。 李燃换上了素白的中衣, 将帐中的其他灯烛熄灭, 走到了床边。江嘤嘤立刻滚向了里间, 让出了些位置。 等到李燃躺好,江嘤嘤这才挪了过来, 重新钻入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脑袋枕在他胸膛前躺好。 李燃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眼角卷翘的长睫, 江嘤嘤抱着他的腰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李燃没了动作了,直着紧紧的将人揽在怀中。 营地外有兵卫巡逻的声音,因为帐中的灯熄掉了大半, 外面却是灯火通明的,江嘤嘤翘起脑袋的时候就能清晰条件印在帐上的人影。 如今带着的这些人虽是李燃接手没多久的, 但是因为率领这些人的主将也归顺了李燃,所以接受起来并没有多大的障碍。 江嘤嘤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反倒是到了后半夜还有一些燥热。 清早阳光穿透大帐照了进来的时候,江嘤嘤才慢悠悠的醒来,李燃早便起来了, 已经不知道去何处了。 江嘤嘤喊了一声, 果然扶姞就候在外面,听到王妃醒了, 赶紧就进来了, 一边准备着换洗孟盆一边道:“殿下道等您醒了就送您回去。” 李燃还是没死心, 江嘤嘤坐在床上慢悠悠的晃着腿, 她来了那还能走吗? 江嘤嘤又换上了轻便的衣裳,果然没过多久李燃就回来了,仍旧就打定主意想要亲自将嘤嘤送回去。 江嘤嘤当即耍赖:“若是要将我送回去,我明日还要跟出来!” 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去哪,旁人能管得着吗? 李燃不知道她哪来的这样多的心眼,大军因为刚从云州出发没多久,对后并没有过多的查探。她小营地选的地方还挺好,躲藏的严严实实的,所以才能让她跟了一日才发现。 若是她真心想跑,他留下来的那几个人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她。 这次她跟的不远,被他发现了还好。若是下一次她一个人出来,走丢了怕是就不好找了。 “夫君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保护不了我呢,何故要一直赶我走?” 这一番话说的李燃着实没脾气了,李燃向来是拿她没辙,只好暂且同意了。主要是不把人带在身边,他实在不知道嘤嘤一个人在云州会做些什么。 “留下便留下,但是一定要听话。”李燃警告地看着她,“平常若无人陪着,切,不可乱跑。” 这点小事,江嘤嘤当即就答应了。一双漆黑杏眼顿时弯成了月牙状,十分开心的点了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这还差不多。” 李燃看着她心情甚好的样子,虽然心中仍有担忧,唇角还是不可抑制的往上翘了翘。 充满杀伐气息的营帐气氛和谐温馨,然而远在京中的李环就没有这样顺遂了。 自从李环对外扬言太子意图谋害陛下之后,金吾卫就将整个宣平公主府严密包围着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李环想往外传,信也做不到。因为什么都做不了,索性他就什么也不做了。 傍晚暮色低垂,李环又在园中饮酒,这些日子她醉的越多,就觉得越发痛快。 耿月是李环的贴身婢女,原本还想拦着殿下这般买醉的,然而李环却撑着额角,脸上浮现着一层酒后的红晕,漆眸看着她,嘴里的话确是叫她无言以对: “太子已决意要对长公主府动手,这些好酒若是现在不喝,要留到什么时候呢?” 李环将人都遣退下去了,唯留有陈奉一人侍奉。 陈奉神色决然的看着殿下,主动请命道:“属下愿 潜出府去,替殿下送信。” 李环抬头看他,接着摇了摇头,道:“我留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应该被抓的差不多了。李燃多日不曾收到我的信件,应当也能很快明白京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将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就要看李燃自己的了。 府上虽然被金吾卫层层围着,里面的消息传不进去,但是外面的消息确实可以传进来的。 陈奉迟疑了一下,还是对李环道:“太子将朝中的几位大人抄家了,却并没有牵扯到殿下您,甚至在老臣面前也没有问您的罪,只说您是受了安王蒙蔽。” 李环撑着下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陈奉迟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环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呢,她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你是想说太子心肠软弱,仍旧念着旧情,我应当向他低个头,这样以后也会好过一些,他也不会真的杀了我。” 对于陈奉来说,没有什么比主子的安危更重要了。但是对于李环来说,她就想看着陛下和太子辛苦维系的天下落入他人手中。 人活在这世界上总得有那么两件事,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看着陈奉不能理解的样子,李环轻舒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晃了晃酒盏之中颜色纯净的酒液,道:“我本就是身上有罪孽之人,不想着赎罪就不错了,怎能退出漩涡去找一处偏安一隅的地方?” 其实有时候要是死了,她或许可以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候,婢女过来通报:“殿下,太子殿下到了。” 李环端腔拿调地道:“让他进来。” 实际上宣平长公主府如今差不多已经形同太子李恒的后花园了,太子想要进来根本用不着她同意,那李环就偏要说句让他进来,这样就显得他还是如往昔那样尊荣。 李环话音刚落,李恒就进来了,步伐很快,几乎带起了一阵风。 一开始,李环还以为他是念及旧情,要再规劝自己一番让她改换营地,然而等到人走近,李环漫不经心的抬眸才发现不对。 李恒脸色漆黑的,一双漆眸正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他走到李环面前,在闻到酒气的一瞬间,眉心皱的便更深了。他暂且没空去问李环为何酗酒之事,只是问了一件事:“姑母早就与西北梁家军的人有所勾结,这次干脆将西北的人马全都给了李燃。姑母,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拳头重重的抵在了石桌上,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李环,像是想起什么很久远的事情:“所以当初在安乐巷行刺我的人,也是姑母派出去的?” 李环几乎是愣了一瞬间,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李恒在说些什么,她脸色瞬间冷淡,淡漠的道:“本宫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她确实是和西北的人早有联系,但是那些人行色太子却并非是受她指使。只是她也知情罢了,但是这一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李恒自作自受罢了。 李恒派出去的人惨败而归,直到探子回来禀告,李恒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李燃的计划比他想象中的要严密很多,若是光靠着京中这微博的人马过来相助,根本不可能制胜。 而如今,李恒根本输不起。 李恒看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将战况呈了上来,扔在了桌子上。喉中压抑着怒火,隐忍的看着李环:“姑母可以好好瞧瞧,在李燃造反的这些时日里,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若是太子心疼这些人,不如退位让贤,老天也会顾及着太子的恩德。”李环抬眸,冲他淡淡一笑,挑衅意味十足。 李恒未料到他会如此说话,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郁气难舒。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跟在李恒 身边的太监苏泰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李恒赶紧上前低声道:“殿下不好了,太医道陛下情况不容乐观,殿下还是尽快回宫瞧瞧的好。” 李恒面色一变,重新抬头看向了李环。 苏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因为离得近,李环听得很清楚,看到李恒投来的目光,李环嗤笑一声:“太子殿下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还指望我进宫去瞧瞧陛下吗?” 李恒见她竟是这副态度,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父皇的身子已经大不好了,你身为嫡妹,长公主府与宫中近在咫尺,你竟然连回去瞧一眼也不愿意?” “太子殿下莫要与我在这废话了,若是太子殿下要进宫,还是赶紧去吧,若是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最后一面。”李环背过身去抬头看着将要降临的暮色,残阳早已落尽,胭脂的红色晕染着天边。 她站的笔直,一点要转身的意思也没有。 李恒掩在袖子下的手松开了又攥紧了,深深吐了一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离开了。 脚步声已远去。 陈奉站在公主身后良久,终于迟疑着开口:“殿下,是在难过?” “本宫难过什么!” 陈奉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李环似是赏够了景色,再次捧起了银酒盏。 酒液微凉,入喉却带起了一阵灼热。 第157章 第 157 章 已经入了秋, 日头落下后,院中就起了阵阵微风,带起有些轻薄的凉意。 李环穿得很是单薄, 她转身望向陈奉, 陈奉裹着一身黑纱低着头,道:“这些日子你的话, 似乎变得有些多。” “属下是担心殿下。”陈奉看上去仍是恭敬。 李环招手让他走近一些,陈奉迟疑着走过去, 李环问他跟着自己有多久了, 可有想离开公主府, 娶一门亲? 陈奉听出了她话里的醉意,抬了头看向她,声音虔诚:“属下跟着殿下已有十年,不愿娶亲, 此生惟愿效忠殿下。” 李环已经不记得了, 从十多岁在奴隶贩子手中受尽屈辱折磨的时候, 是她将他带回来的,为他赐名。那时候,他听府里的人提起,才知道带他走的人是传闻中那个被陛下捧在掌心的宣平长公主。 自从梁驸马死后, 长公主便变的放浪形态。陈奉进府后, 经常有人用着有些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 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但是陈奉没有对那些视线多关注, 他只想侍奉好殿下。 府里人说,他生的一副好相貌, 长公主是要留他在身边用。还有人说, 他与死去的梁驸马长得颇为相似, 所以一向没什么怜悯心的长公主会可怜他,将他留在身边。 可是殿下虽将他留在身边,却好像很少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便也不相信府上的那些传言。只是,后来有一日他在殿下的书房,偶然见到了那位梁将军的画像,才不由震慑住了。 府里的下人说的不错,他与那位梁将军,确实生的是有六七分相似的。 但是,梁将军是西北战功赫赫,深得民心的大将军,而他却不过只是一个奴隶贩子手里出来的一个奴仆罢了。那些姿色生的不错的男奴,也多不会有什么好去处,多数都是卖进了下三滥的地方。 而他是那唯一一个幸运的,因为与死去的梁驸马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公主殿下的眼。 陈奉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然而,一只冰凉的手却勾起了他的下颌。 漆黑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她喃喃:“你回来了?” 陈奉一震,他没有退开。 他是殿下养在府里的人,殿下很少会碰他。若是殿下想对他做什么,他也不能拒绝。 进府的那日,陈奉就见识到了长公主府邸里养的各种颜色甚好的美人。 嬷嬷对陈奉到:“殿下眼光挑剔,能进府邸的男子必然得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能进府侍奉殿下也是你们的福气。殿下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若是殿下选了你,你便要伺候好殿下。” 其实那时候,陈奉哪怕再告诫自己,心中也忍不住会想,殿下也许对梁驸马的感情,也许并没有那样深厚。 也许,陪在殿下身边久了,殿下也能看到他。 但是,花园中凉风习习,一只纤嫩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殿下喃喃:“你回来了……” 话语中饱含着平日里倾诉不尽的苦楚。 陈奉是极羡慕那位梁驸马的,即便是人不在了,殿下心中记着的,也永远都是他。 两道身影消失在了花园中。 *** 龙床上的皇帝喉间不住的喘息着,他神色难得的清明,太医们面露难色的在旁站成了一排。 太子匆匆赶了过来,看见父皇神色难得清明,面露欣喜之色,赶紧快步走了进去,恭敬的行礼。 这些日子,因为李环和李燃搞出来的事情搅得他焦头烂额,朝野间也隐隐出现了不利于他的声音。 如今父皇终于醒了,太子只想着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知父皇,也正好将朝中那些心存有疑 虑的大臣请进来,请父皇还他个清白。 然而李恒还尚未开口,就被父皇叫到了跟前来,父皇抓住了他的胳膊,那瞧着清醒的视线将他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后,竟然是问起了皇陵之事。 李恒知道,人老了都会有糊涂的时候,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会糊涂至此。 皇帝苍老的声音沙哑着说:“恒儿,快让人拟旨,百年之后,将朕与贵妃同穴而葬。” 李恒动作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然而皇帝的神色却无任何玩笑之意。周围侍奉的太医婢女太监皆低下了脑袋,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父皇,这与礼不和。” 李恒声音艰涩的很,母后当初去的时候他就知道是父皇所为,他那时候还想给母后求情,但是却万万没想到如今母后已死,父皇竟然还不肯气消,竟然要弃皇后于不顾,与贵妃同穴合葬。 这已经不单单是于理不合了,百年之后史书之上要如何书写,后人又要如何指点母后? “朕是天子,想与谁合葬,便与谁合葬!宁贵妃是朕的人,为何不可?” 要求被拒绝,皇帝怒不可遏,一把将人推开。 李恒赶紧跪在地下,请命道:“父皇不可,自古以来都是帝后同穴,此事从无先例。” “那就追封贵妃杨氏为皇后,与朕同穴!”皇帝说着就要招太监拟旨。 这样荒唐的事情,李恒一个人却阻止不了。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抬头看向父皇,喉间忍不住悲戚一声:“父皇,父皇可知外面是如何的风言风语。因为姑母宣扬,世人都知父皇中毒,疑心儿臣。皇弟李燃如今已经拿着父皇赐下的兵马,集节西北梁晏至的人,带兵上京,而父皇却对这些不闻不问,竟然要追封谋逆之臣的生母为后,父皇当真要如此吗,就不曾为李氏的江山考虑过?” 皇帝是听太子说才知道李燃造反之事,当即眉头紧锁,捂着胸口咯血出了一口鲜血。太医们惊慌失措地一拥而上,李恒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为首的周太医很快给陛下扎了几针,这才将人稳固住。 皇帝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看着太子,道:“朕这一生为江山考虑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将旁的所有人都忽略了。原以为只要留住了江山就什么都有了,可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剩下。” 他语气缓慢,中间夹杂着浑浊的喘息声。李恒听得满目悲凉,他不明白父皇所说的什么都没有了是何意思,难道禁止与他也离了心不成? “如今朕的时日已经不多,也已经将这江山完整地交到了你的手上,剩下的事情便也该你自己去处理了。”皇帝浑浊的眼睛显得有些空洞,他遥遥目视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如今朕只剩下这最后的遗愿,便是追封宁贵妃为后,待朕百年之后一同合葬。” 李恒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皇帝却将视线转向了他,声音有些悲凉的道:“从前朕为你操心了那样多,事事替你谋划,如今朕到头来也只有这一样浅薄的愿望,你都不愿意满足朕吗?” 这样一番质问,震慑人心。 李恒竟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来拒绝,终于,在皇帝面色一寸寸灰暗就要露出失望之色的时候,李恒还是道:“儿臣为人子嗣,自当满足父皇之愿,请父皇下旨吧。” 便是他不答应满足,父皇还是会下旨,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干涉不了的。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连忙召了大太监过来写圣旨。 李恒却趁机道:“如今李燃造反,搅得民不聊生,父皇就没有什么圣旨是留给李燃的吗?” 他内心还是带着些期盼的,只要父皇留下圣旨,将李燃定了谋逆之罪,他便可召集天下人来讨伐。 但是,皇帝的瞳 孔缩了缩,却并没有答应,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东西。 李恒的面容一寸寸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语气有些急切:“父皇!” 皇帝摇了摇头:“不行,她会怪朕的!” 李恒面容彻底僵硬住,他抬首看着皇帝,抱着最后一丝期盼一般,后退了一步问:“如今民间对儿臣多有误会,李燃又在攻城,可否请父皇最后为儿臣留下一道圣旨,为儿臣保住这储君之位?” 李恒语气有些悲凉,他已经是在尽力的去保住李氏的江山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父皇在这最后的时候,竟然害怕一个已死之人,怨怪于他,也不肯再为李氏的江山考虑半分。 这个要求并不太过分,皇帝勉强答应了下来:“你放心,这江山是你的。” 李恒看见皇帝亲手拿了笔去写圣旨,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等到皇帝书写完,李恒赶忙让人将两道圣旨拿下去封存起来。还没等李恒喘息一口气,结果就听皇帝有些迟疑的看着他道:“若是最后你胜了,可否留下他一命?” 李恒险些有些没听清楚,抬眸望着皇帝,皇帝又攥着他的手重复了一遍:“若是最后你胜了,不要杀他。” 李恒原本勉强维系的的笑容彻底僵硬,他望着皇帝,面上爬满了惶恐之意。 “父皇,他这是谋逆啊。” 若是李燃胜了,也会留他一命吗? 第158章 第 158 章 李恒自勤政殿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是一片晦暗。 暖色的宫灯点亮了冰冷的白玉台阶,李恒披着一袭月白龙袍站在台阶之上,看到阶下裴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觉得心中有些悲凉, 也没有动。 曾经他拼命想稳住东宫储君的位置,如今回过头来, 好像失去的越来越多。 裴建看着他如此,心中涌出些不好的预感,赶紧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听闻陛下醒了,不知陛下可以知晓反王李燃之事?” 如今处置李燃已经刻不容缓, 当初让他或者离京,是如今裴建最为懊悔之事。然而如今再后悔也是晚了, 重要的是如何挽救。 他满怀期待的朝太子看去,不管如何, 只要陛下知晓李燃所作之事,只要下一道圣旨,便可洗清太子清白,召天下兵马来讨伐李燃。 然而这回李恒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抬眸看了一眼裴建, 眼神有疲惫倦怠之色,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朝台阶下走去。 裴建不解, 心下有些焦急唤道:“殿下?如今陛下已醒,殿下莫不是顾及陛下身体,可是如今还是讨伐安王要紧啊!” 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很迅速的下发圣旨,不顾跪在殿外老臣们的阻拦。 中书令元鸿翰被召进殿中拟旨, 拿着御笔的时候, 几乎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 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载, 看过他清醒决断的样子,也知道这是个最冷情冷性之人。 纵然之前独宠宁贵妃,元鸿翰也从未将区区后妃放在眼里,他知道陛下只想除掉杨家,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为其罔顾朝政。之前他和杨源正斗法的时候,陛下也是从始至终站在他元家这侧的。 所以元鸿翰万万也没有想到,如今宁贵妃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却开始对陛下有影响了起来。 这道圣旨,元鸿翰是万万也不能写的。他一撩官袍,重重的跪在了龙塌边,眼底有悲戚之色,不解的看着陛下:“陛下可知,此圣旨一下,便是向天下认证,反王李燃亦为正统。陛下,这是为何?” 明知道李燃造反,却偏要加封已故宁贵妃为继后,这在天下人面前,无疑是在昭告对太子的不满。 皇帝披着薄衾靠在软枕上,低眸看着他,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跪在殿外的那群老臣:“他们都不同意?” “说是要效仿先贤,以死直谏,请陛下收回成命。”元鸿翰语气有些沉重,他面对如今的陛下,只觉有些陌生。陛下如今将行就木,已经全然失去了曾经的清醒决断。 他是陛下亲信,之所以能坐稳中书令的位置,就是因为他完全遵从于陛下的意思,不管对错,绝不忤逆。 所以即便如今陛下要做这样荒唐的事,他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唯今,元鸿翰只有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殿外跪着的那群老臣身上,看着那些人能叫陛下清醒片刻。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那就让他们,和朕一起死吧。” 元鸿翰吓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就对宁贵妃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 人之将死却心有未了遗憾,便会将所有的期望寄托于死后的世界,盼望着下一世。 皇帝如今便是如此,他甚至嫌册封圣旨还不够,害怕宁贵妃奈何桥上先走一步,下一世也不愿意遇见他,甚至让道长做法,想要将宁贵妃的魂拘回来。 哪怕的死到临头,他还是这样自私。 *** 京中圣旨传达下来时,李燃已经快打到京中了。 杨源正已经带着旧部与之汇合,身边带的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几乎每到一座城池,城中都有接应故交,或是直接便可劝降。 最终大军停留在永州城中,杨家子弟和安王府谋臣以及路上拉拢的叛臣开始最后的商议。 走到这一步,便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直谋君位。 江嘤嘤住在城中将军府中,李燃忙得越发脚不沾地,她倒是乐得悠闲自在。午时阳光正好,她便带着扶姞在花园中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府中还有些将军府的女眷,聚在一起说着话,看到安王妃来了,赶紧问安。这些人父兄都跟着李燃,知道若是大事成后,安王自是要称帝的。 因为快到最后的时刻了,府邸上下气氛都有些凝重,这些人坐在庭院里说话,也只是在谈论经中的局势。 江嘤嘤走过去,便有侍女赶紧端上来椅子,奉上热茶和点心来。 她也并非是那种喜欢端着架子的,问及她们在说些什么,女眷们纷纷目露惶恐之色。 江嘤嘤也猜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陛下册封继后之事。这是原书中没有的剧情,江嘤嘤也委实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大底上这就是以死之人的好,会在活着的人心上越放越大的缘故吧。 但是好在这一切都是有利于李燃的。 江嘤嘤捧着茶盏有些漫不经心的想,要是狗皇帝知道,被他那样辜负了又深爱着的人,其实一心想要他死,不知道会是何表情呢? 可惜,皇帝怕是等李燃攻进城了,江嘤嘤无法去欣赏狗皇帝被五雷轰顶的痛苦表情。 杨源正几人很快就制定好了攻城计划,而京城中也传来了消息,宣平长公主被软禁了,朝堂明面上长公主的党羽也都被找了由头,该处死的处死,该罢免的罢免。 而曾经与李燃交好的官员和世家更是一再被打压,包括江家在内,江峙文被罢官,江家子弟入朝为官的不多,虽不至于全部罢免,但也都纷纷被排挤。 京中上下虽对李恒有不满的声音,但是声音不大,李恒这次没有太傅和皇后在旁的帮助,手段竟难得变得强硬了起来。 攻城前夜,乌云蔽月,府邸上下寂冷,少有人迹,倒也显得格外寂静。朱红的长廊下挂着温暖的风灯,将人的影子拉长。 李燃天黑才回来,江嘤嘤觉得院子太过寂静,便带着扶姞提了灯去前院接他。 将军府里女款们的院子早已熄了灯,随侍们也都回去各自的院子了,一路上除了巡逻卫就没有旁人了。 李燃裹着一身黑袍,身着金色护心甲,他步伐很快,眉心拧着,行色匆匆。身后武炎提着灯紧跟着,护卫其后。 待看到前路有一束暖色的光亮时,他脚步缓慢了下来,看到是嘤嘤,神色缓和了些。心下疲乏顿时消失无影踪,心上的空洞好像被那一方暖色填满。 “嘤嘤?” 他伸开双臂。 江嘤嘤面上带了笑,脚步加快了走过去,被他一把带入怀中。 李燃将人揽在怀中抱紧,下颌抵在她发顶尖,他少有在人前和嘤嘤这样亲近的,但是这一刻他就是想好好抱抱嘤嘤。 江嘤嘤猜测他今日反常肯定是因为皇帝加封宁贵妃一事,还有为明日最后的攻城而不安,她没挣开,漆黑杏眼弯弯的,抬手抱了抱他。 “嘤嘤。”他声音有些沉闷。 “李燃,我在。”江嘤嘤答得干脆。 李燃心底的那些挣扎好像一下子被扫清了,他轻舒了口气,松开了些,攥住了嘤嘤的手。 京中消息传出来之后,李燃怕江嘤嘤担心江家安危,他虽不喜江峙文,却怕嘤嘤还念及旧日情分,要是江家上下被他连累,属实是他亏欠嘤嘤。 但是好在嘤嘤压根没问及江峙文的处境,拽着他的衣袂问他今日可有好好用膳。 秋末风有些凉,嘤嘤抱着李燃的胳膊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却不觉得冷。 小院中点着温暖的灯火,侍女们备好了热汤。 江嘤嘤换好了寝衣,拿了伤药去耳房找李燃。带兵攻城难免受伤,这些日子一路顺遂,李燃身上带的都是小伤。但是江嘤嘤就是跟在他身边督促他好好上药,免得留下疤痕,看着也不好看。 耳房热气蒸腾,江嘤嘤踩着木屐白色的寝裤,裤腿卷起来一截,露出白皙的小腿。 李燃泡在水中,肩胛上有一处新添的箭伤,左臂上还有一处不深的刀伤。 江嘤嘤蹲在池子边,手里拿着药叮嘱他莫动。 灯烛有些晦暗,将池子边两人的剪影在屏风上拉长,烛光微微摇曳。 李燃耳朵有些微红,他背对着嘤嘤,垂眸眼神微暗。 江嘤嘤给他小心擦掉伤口边的水,小心蘸了药膏涂抹,她指尖微凉,带过伤口灼烧处,有些酥酥麻麻感。 “他们竟然让你受伤,你还好心把人放了。” 她蹙眉看着伤处,语气气愤愤不平。 李燃攻城后并未伤人,哪怕是伤了他的将领被他拿下后,也被放了回去。甚至他也并没有要将人劝降入自己阵营的意思,用他的话来说,将士守城乃是他的指责和本分,这样才是于江山有利的好将领。 他当时躲闪的及时,卸了力,但后肩胛骨也几乎被一箭穿透了。伤的不轻,然而他却浑然不在意。 “无妨,养些时候便好了。” 李燃声音微暗,他受过得伤宛如家常便饭,也只有嘤嘤会这样记着。 江嘤嘤显然较为在意,抬手戳着他的背脊,让他小心着些,留疤就不好看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从池子里出来, 李燃身上还带着水汽,骨节分明的手牵着嘤嘤的手腕,他宽声道:“江峙文虽被罢免, 李恒并未对他做什么,京中的探子传来消息,江峙文从前仗势欺人多了, 如今败落难免会有些看不过去的人上门奚落。” 江嘤嘤听到江峙文的名字, 还有些愣神, 很快反应过来神色淡漠。 书里, 江家是在李燃造反失败后被李恒连根拔除的, 在此之前李恒并未迁怒江家。 李恒对不对江家出手, 江嘤嘤其实是并不在意的。她看出来,李燃对此事感到愧对于她,她不由皱了皱眉,郑重道:“从前江家待我并不好, 我于他们并无情分。江峙文要追随你, 想要这份从龙之功是他的选择,这种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 江峙文并无什么本事,然而李燃在京中掌权时, 却因为江嘤嘤对他多有扶持。江峙文既然享受了这份利益,就要承受这份风险。 李燃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心中有什么东西微微划过,有些心疼。 他知晓嘤嘤虽然看着蛮横不讲理,但是心中却自有丈量, 对她好的人, 她从未辜负过。然而对江峙文这个亲生父亲的态度却这样淡漠, 可想而知, 江峙文这个畜生之前是怎么对她的了。 因为明日要离开永州城,李燃熄了灯,让嘤嘤早些睡。 他靠在床头刚躺下,嘤嘤便滚入他怀中,许是因为攻城之事近在眉睫,嘤嘤也是有些不安的,她睁着眼睛半天睡不着。 李燃下颌底在她的发顶,闷声问:“怎么睡不着?” 嘤嘤哼哼唧唧:“这床太硬了,一点也不舒服。” 其实一点也不硬,虽然比王府的床榻差远了,但是被衾都是将军夫人找人做的新的,就怕怠慢了安王妃。 李燃安抚道:“再等几日,再等几日便可以回去了。” 江嘤嘤和李燃在外待了近一年,已经有很久没有回京中的那个府邸了。江嘤嘤十分想念当时在府邸中的安逸日子,她将脑袋埋在李燃胸膛前,蜷缩着身子拱了拱。 她打了个哈欠,睡着前想起了李环,有心想问一问。想到书里剧情,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李恒自觉有愧李环,念及从前情谊,顶多想将李环在朝中的爪牙拔了,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想杀李环,顶多对外宣称李环死了。 次日一早,李燃就带着人离开了。 江嘤嘤醒来就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以及一直守在院子里的乌暨,他又被留下来保护江嘤嘤了。 今日是个吉日,江嘤嘤特意翻黄历挑的日子,只是昨夜辗转了好久才睡着,今日本想跟去的,至少要送他出城。却不想起晚了,李燃又不叫醒她。 江嘤嘤坐在院落的石凳上,看着怀里抱着大刀一脸落寞的乌暨,她知道乌暨一直想跟在李燃身边建功立业的,没想到每次都被安排跟着她。 扶姞端了早膳过来,她怕王妃一个想不开又要悄悄跟过去,见王妃一脸懊恼的样子,更担心了。她提着心想着若是王妃执意要走,她这次死也要拦着了,不然等殿下回来,她就真的要死了。 入了秋,院中落叶满地,侍女们埋头清扫着。 江嘤嘤瞧着无聊,连扶姞新给她搜集来的话本子都没什么兴趣看了,就在这时候,看门的侍女来报:“王妃,张夫人到了。” 张夫人是永州城守将张远的夫人,也是江嘤嘤眼下所在的府邸的主母。年岁和李环一般大,膝下有个垂髫之年的女儿。 江嘤嘤颔首让她将人请进来。 今日大军离城,张夫人心里总有不安,想到王妃也在府上,所幸就过来了,看到王妃坐在院中喝茶,神色还有些忐忑,生怕打扰了王妃清静。 江嘤嘤瞧见她穿的素雅,着一 身素青色罗裙,手里还捻着一串佛珠,神色还有些忐忑不安,知道她是念着张远。便让扶姞重新去上了茶水来,邀她过来坐坐。 张远这些年在关内过得安稳,张夫人曾很多次给他披上甲胄,这次却是第一次要送他去那样危险之地。 “殿下已经离城,妾身昨夜却被噩梦惊住,醒来十分不安。” 张夫人说起梦境的时候,眼睛还有些微红,她手里攥紧佛珠抵住心头,“听闻陛下虽下旨加封宁贵妃为继后,却并未承认太子弑君一事。如今太子应当是写信,召各地兵马支援。殿下虽然带的人多,但是若要应对天下兵马怕是难事。” 江嘤嘤端着杯盏的手一顿,太子身上的主角buff还尚且不知有没有去除完,但他身为主角,确实不能小看。 张夫人看到王妃敛眸沉思的样子,忍不住想到那些不好的后果,她知道眼下自己不改多想,赶紧收拾好心情提议:“事关存亡,王妃若是无事,我听闻山南有佛观十分灵验,不知王妃可有空一同前去祈福?” 江嘤嘤从来不相信神佛,就算有神,神也不会现在她这边,肯定是帮着太子李恒那边的。她捧着杯盏,抿了一口茶,接着转脸看一向张夫人,宽慰道:“夫人若是去了能心安,便去吧。只是我若去了,怕适得其反。神佛未必会佑我,我亦得不到安心。” 张夫人没明白她的意思:“王妃难道不担心殿下吗?” 江嘤嘤垂眸,微笑着抚过腰间金灿灿的匕首,道:“他会回来的。” 否则她一定会找到机会,第二次将这把刀的刀刃送进李恒的心口。这一次,相信不会再有什么世界规则来救他了。 张夫人看着王妃的笑容,莫名觉得背后凉风吹过,窜起一股寒意。她赶紧低头掩饰地抿了口茶,心道这天越发转凉了。 送走张夫人后,江嘤嘤把乌暨叫了过来,将他带到了李燃的书房。 这院子是将军府的,书房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书籍。只有一些最简单的兵法策论,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 书里,李恒靠着主角的演讲,成功的说服了原本一心为梁大将军报仇的西北梁家军收服。这一次江嘤嘤一直跟着李燃大军拔营,梁家军虽是对李恒和皇帝有恨意,但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记着仇的人越来越少,不少人其实都放下了。 唯有一直跟着梁晏至的窦副将,也就是如今的窦将军,因他一日都没有忘记过仇恨,因为有他领头,所以才能将人带动。 但是这看似稳固的队伍,实则就像一盘散沙,只要李恒一番挑拨,很快就会军心溃散。 江嘤嘤随军后,看到大军赶路疲乏,便借着娱乐的名义,编纂话本子,污损太子李恒营造出来的清名,在将“飞了尽,良弓藏”的戏本子在营中演绎,成功挑起这些人愤怒的情绪和斗志。乃至还编了相关的童谣,人口相传。 接着让李燃派人视察营中,将扰乱军心的人处置了赶出去。 按照这样的进展,李恒在城墙上给梁家军演讲,也只能挑起他们的怒火。但是,正如李燃从前对李恒的态度,江嘤嘤知道对于主角,是一刻都不能懈怠。 她站在沙池前,让乌暨将可以调援兵的地方画出来。 乌暨不知她要做什么,他心中也是不安,若其他州郡当真派人增援,只怕殿下危矣。 他一边画着路线,一边不知是安抚着王妃,还是在自我安慰:“殿下怎能想不到李恒会调援兵,以殿下之敏锐,只要加快进程在援兵赶来前入京,便可转危为安。” 江嘤嘤颔首冷笑:“但是这只是第一步,若是就这样不清不白的得位,便是入主了城中又如何。李恒死了也不会影响各地打着他的旗号起兵,到时候天下大乱了。” 李燃出兵迅速,从他出发到攻城 ,还不到三个月。这个时间段,便是其他州郡有心怀不轨想要分一杯羹的,也来不及制定计划,所以各地现在还算平静,但是只要他得位不正,这平静不会持续很久。 太子这些年笼络民心这一步做的很到位,皇帝从来都是好事让李恒出面,坏事让李燃出来挡着。 只要李燃继位,支持太子的人一定会站出来,掀起不小的乱子。这倒是最轻的状况了,若是李燃没能在援兵到来前将李恒擒获,怕是就危险了。 乌暨下意识的信服,就像跟在殿下身边那样。问道:“那该怎么办?” 江嘤嘤提笔,在沙盘上冷漠的画下了一个大大的“杀”字。 她弯唇:“那就想办法,让太子弑君的罪名做实。” 在书里,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死在李燃手里,无人知道皇帝死因真相。这个罪名,是李恒强加给李燃的。 而现在,江嘤嘤就要用同样的法子,让李恒去担这个污名。 听完计划,乌暨看着王妃,恍恍惚惚了好久,越发感觉此女就是个魔鬼。但是一想到她针对的对象是李恒,乌暨心底就忍不住幸灾乐祸了起来。 窗外,清风吹散了空中的阴霾。小雨过后,又会是下一个晴天。 第160章 第 160 章 京中下了好大一场雨, 皇帝的病难得好些了。这些日子太子除了处理朝政,便一直在皇帝面前侍疾。其孝心可嘉,感动朝野。 倒是另一边,安王一直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意欲攻城。朝中众臣, 欲请皇帝出面下诏书劝降李燃, 然而每每提及此事,皇帝不是称病便是将人赶出去。 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皇帝的意图, 难不成真的要看安王打进来不成? 城中兵力薄弱,抵不上李燃带来的人, 李恒也几番亲自下了劝降书, 然而皆不起作用。 李恒心知, 李燃造反最核心的人是杨家和梁晏至手下的那群人,梁晏至新手带出来的人自然是寻常将领比不了的, 而杨家人更是老狐狸了。 眼见劝降不了李燃, 京中岌岌可危。李恒下的召令, 仅有几个较为偏僻州郡的开始调兵支援了,邻近的都在装聋作哑。 眼看着拖不下去了,李恒终于耐不住性子,去见了李环。 李环在公主府这些日子可谓是醉生梦死, 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管将自己泡在酒里。 她是免得有人扰她清静,李恒来了几次李环都不清醒的样子,他终于没耐住性子,留下了东宫的宫女, 让其将李环的酒都换成了水。 最后边坐在一边等着, 等着李环醒酒。 李环醒来已经是日暮西山的傍晚了, 他撑着脑袋从窗台上坐起,就瞧见面前的圆桌前坐着一个月白色挺拔的身影。 久在黑暗中突然受光的瞳孔微微眯了眯,李环开口:“太子殿下?” 李恒回过身来看她,这几日他焦头烂额,看到李环懒懒散散的模样,忍不住心口一堵。缓和了心绪,他看着李环道:“李燃已经兵临城下,姑母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环坐起了身子,像是才知道这个消息,面上显得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陈奉在一旁适时的递上了温茶,李环接过来抿了一口又重新看向李恒,微笑:“太子殿下当真有耐心,竟然还想来游说于我。” 李恒看着她重重的吐了口气,接着道:“因为我知晓,姑母素来对人最是良善。自幼时我便知道,那时候除了姑母,所有人都只关心东宫课业如何,只有姑母担心我的身体。” 李环搁下茶盏,掩盖了几欲反胃的表情,淡漠的问道:“太子有话直说。” “姑母待在府上,这些日子难道就不想出去吗?”李恒保证道,“只要姑母愿意出面劝降,侄儿立刻将这府邸上下围着的兵马撤走。” 一边的陈奉神色微动,看向李环。 李环垂眸,似乎是在考虑。 公主府被李恒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一开始外面的信息还能隐约传进哪些,后来李恒便下令,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许往公主府传。 所以李环就是一无所有的状态,每日无趣枯燥得只能将自己泡在酒缸里。 没有人知道,李环有多想从公主府跑出去,看看外面如今怎么样了。 李环还在思考,李恒便要走了,起了身看着她道:“姑母,饮酒伤身。” 接着便要离开。 李环实在忍受不了每日这样被关在府中,一点儿消息也接收不到,她站起身来冷漠的看着李恒:“李燃如何了?” “前日攻城受了些伤。姑母不想去见见他吗?”李恒看着李环道。 李环垂眸,自嘲的笑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 李恒意外的看向她,李环却是满目淡然的低头喝着茶。 她脑中浮现了茵茵离开之前和她讲的故事,故事里,李恒说动了梁晏至旧部,军心溃散,李燃节节败退。 这个时候,李恒却在和她说原谅。 她拿刀自刎,不是因为无地自容或者殉 情,而是想激起梁家军的一些血腥和斗志。但很显然,她失败了。 虽然如今发生的事情和嘤嘤中有些不一样,但是李环还是想亲自去看看。 李恒知道,她定然是还怀着其他的心思,但是只要她愿意出面,就已经好办很多了。于是看向李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松了口气。 “那还请姑母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城墙之上。” 李环厌弃的撇过头,冷漠的道:“送客。” 太子走后,陈奉眉心微蹙上前:“殿下当真要去?” 李环烦躁地推开了他递过来的热茶,冷笑的道:“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嘴长在我身上,李恒能管我做什么?” 然而李环还没有能等来李恒,却等来了宫中的丧钟敲响。 皇帝病重,太子亲自端着汤药侍疾,然而却不想,原本已经有所好转的皇帝在喝下太子所侍奉的汤药后竟然吐血不止。 当时,寝殿的台阶下还站着一排着朝臣,是亲眼见着太子亲自尝过汤药,然后再喂给陛下的。 药碗碎在地上的时候,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一直等候在旁的周太医就赶紧上前,将地上还没有完的药抢线一步拾了起来,接着便道药里有毒。 陛下咯血不止,勃然大怒。 太医们一边研究着碗中之毒,发现此毒和陛下体内之毒相同,毒已入骨髓,根本无解。 这一出戏就当着众臣的面,将之前宣平长公主说的话几乎做实了。 事情发生太快,就连李恒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人动的手。 皇帝几乎没留下任何话便就这样去了,宫中响起了丧钟声,宛如涟漪一样回荡在京城上空。 亲眼目睹一切的朝臣禁声不敢多言,自从李燃册封安王去云州就藩之后,一直是太子监国。在李恒掌权的这些日子里,很快就将原本李燃的党羽给相继除去。 所以如今朝堂上的臣子大抵分为三派,为首如日中天的便是太子党,其次就是朝中元老之臣,最末就是官低位卑的小臣。 元鸿翰被这一变故震慑到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跪拜之后当即便站了出来,把矛头指向了将汤药送到太子手中的内侍头上。 “竟有人在陛下的汤药动手脚,意欲加害太子!”元鸿翰快速道,“臣请求彻查此事!” 然而,就连那端汤药的小太监也是东宫的,这下几乎已经到了辨无可辨的地步。 终于有老臣坐不住了,站出来问:“太子殿下可有解释?” 李恒看着龙榻上已经失去生机的皇帝,好不容易站直的身子经不住晃了晃,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的赶忙将人扶住。 他稍缓了片刻,转过头来,看向了站在殿前台阶下的众臣子们。 前些日子有人企图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让其接李燃回宫,享天伦之乐。李恒注意到了,疑心之前陛下想要册封宁贵妃也是这些人衬托的,于是便先一步将勤政殿里的人都换了一遍。如今他这一举动,更解释不通了。 李恒一把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小太监,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又是一片平静,转头看向了周太医:“周太医方才说,父皇是怎么去的?” 他声音平静,几乎听不出喜怒。然而周太医却忍不住背后一寒,这是要逼着他战队的意思。 而如今的新主却向他递来了橄榄枝,周太医知道自己一旦接下了这个单子,就一定会在史书中背上些不堪的罪名。 “殿下……”周太医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不敢相信,一向谦和的太子竟然如此。 李恒此刻站在殿前,身后是已经死去的父皇,面前站着的是看着他长大的重臣。他眼睫垂下,声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各位大人可有听见什么?” 无人敢回答,皇帝太过相信太子了,太过相信这个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所以在太子监国的时候,皇帝变已经将手中的兵权尽数交给了太子。 有老臣被太子这态度的这一番转变震慑到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就想要进言。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太子吩咐了一身,便有带刀禁军进来,半逼迫半劫持一般将反对的老臣带了出去。 大殿之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李恒有些脱力的跌坐在地,抬眸茫然地看着跪在阶下的众臣。 他突然有些理解李燃了。从前他一直觉得李燃手段很辣,狼子野心。可是谁也不是好生生就走到了这一步,有的时候根本是毫无选择的余地。 可是怎么办呢?他与李燃之间本就是此消彼长,你死我亡的局面。 *** 在宫门处,带着围帽的粉色衣衫宫女匆匆的向小太监出示了令牌。 在宫墙外,有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着等待着。 小太监放其通过后,粉衣宫女赶紧低着头,匆匆的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等他上了马车后,马车很快的变向前驶去。粉衣宫女松了口气,在马车中聊起了帷幔,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向蓉。 宁贵妃去后,她和含露宫其他宫女一样,一直留在含露宫里,就如同娘娘还在时候的那样过活着。 直到皇帝快不行了,她收到道长的消息,在陛下来寒露宫之时,趁机请求想去看守皇陵。 皇帝看在她如此忠心的份上便应了下来,临走前她终于把娘娘交待下的事做完了。 如今,她自由了。 第161章 结局(一) 李恒心知肚明, 那碗药是李燃动的手脚,但是勤政殿的人早被他换了一遍,李燃又在京城外, 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出, 李燃是如何动的手脚。 只是尘埃已定, 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是没有用的了。 裴建劝李恒振作,小心行事, 又道:“城门怕是守不住了,属下觉得,已消耗了安王这些时日了, 安王麾下的兵将定然早已疲惫, 不如咱们的精神饱满,若此时开门一战,或可以大获全胜。” 然而李恒抬头再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已是充满了怀疑。 就如同当初的父皇怀疑梁晏至那般, 他如今还没做到那个位置,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相信身边的人了。 裴建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到了,原本还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李恒起了身,声音冷漠的吩咐:“去公主府。” 他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好像没什么不可以牺牲的了。 *** 透过菱花窗,便可瞧见上午还有些晴朗的天已压了一片黑云,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环靠在美人榻上撑着脑袋, 修长食指随意拨弄着桌上的银酒盏, 尚且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响彻云霄的丧钟声。 酒盏啪嗒一声滚落, 她蹙眉坐起身子来。 就听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贴身侍女便匆匆进来, 看见自家殿下还在饮酒,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语气焦急慌张:“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李恒来了便来了吧,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便是李恒来了,也不至于叫侍女这般紧张。 李环觉得不对,蹙眉放下酒盏,抬眸正要望去。就听见院外传来了又沉又重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一起赶过来了。 李环心知来者不善,起身便要出去看看,熟料刚一推门而出下一刻就被两个侍卫用刀架住了脖子。 她心下一颤,刚抬起头来就瞧见在人群中走来的李恒。 雪亮的刀刃就抵在她脖颈间,李环几乎来不及反应,看到李恒走近,李环忍不住看向他冷声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姑母勾结反王李燃,戕害陛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本该赐白绫一条,然……如今李燃兵临城下,你在梁晏至旧部中,也是素有威望的。” 李恒声音清朗,回荡庭院上下,他抬眸冷静看着李环,“想来若是他们瞧见你,定然不愿意梁晏至发妻被他们这般逼死的。” 意识到李恒要做什么,李环瞳孔骤然一缩,十分愤怒的看向他。 “姑母既然这般在意梁晏至,彻夜愧疚难安,倒不如下去陪他,也能好过一些。”李恒站在她面前站的笔直,然而吐出的字却叫人浑身一冷。 就在这时,李环的视线却越过了李恒的肩胛,看到正端着早膳过来被挡在了另一侧的陈奉。 她瞳孔顿时一缩,微不可查的冲他摇了摇头。 陈奉心知没办法和太子因碰硬,这里都是太子的兵卫,他也没办法带走殿下。于是便匆匆的低下了头,以一种最不惹人注目的方法离开了。 很快,李恒便带着李环上了城墙之上。 今日天黑沉沉的,晚些时候或许是要落雨,风有些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黑甲兵卫手持刀刃,皆面有肃色。 李环着着一袭鹅黄的裙衫,发际高耸入云,斜簪一枝衔珠偏凤。她步伐不紧不慢,哪怕旁边的侍卫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她也面无惧色。 在人前即便再落魄,她也有她的骄傲。 李恒不急不缓的走在她的身侧,到了城墙之上,果然因为李环的出现,梁晏至旧部这些人神色顿变。 “父皇已死,若是二皇帝还顾及从前情谊,便放下刀刃,进城送父 皇最后一程。”李恒声音暗哑,“如若不然,便是最同谋反,牵连甚广,莫怪孤不念手足情谊。” 话语间的威胁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若是再继续下去,死去的不光是李环,还有李燃留在京中的党羽,比如江家。 李燃身披麒麟甲坐在马上,修长骨节分明的指节已经攥紧了马缰,神色冷厉下来。 因为隔得太远,李环并不能看清楚李燃的脸色,却已经清楚感受到了他的动摇。她看到了原本还势如破竹的军队,好像一下子就松散了下来。 天空灰茫茫的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叫人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城墙上的风很凉,徐徐吹来划过她的眉梢,带着湿哒哒的气息,吹起她的额发。 李环闭了闭眼,李恒还顾及着她的身份,并没有让人将她五花大绑起来。此刻他站在墙跟前,冰凉锋利的白刃就抵在她的脖梗间。 这虽然和嘤嘤说的画面不一样,但是差不了多少,除了太子李恒的态度。 若是她就这样轻轻的往刀尖上撞一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太子李恒先害死了梁晏至,又杀了宣平长公主。 愤怒是最好的士气。 然而她却好半晌没动,某光死死地盯着离自己不足一尺的李恒。 她身上虽无刀刃,但身后劫持着她的刀刃。李环并非习武之人,也没办法做到空手夺下白刃。 就在两方僵持之间,李环不顾架在脖颈上的刀剑有多锋利,披手攥着剑刃便要抢。 因为太子不曾下旨侍卫,也不敢贸然出手,伤了宣平长公主。 这一变故发生的很是突然,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李环夺去了剑,掌心往下滴着血,他却如同感受不到疼一般,想要直取李恒姓名, 将剑送出去的时候,李环手还有些颤抖,力量不够,便刺了个空。 她却没有停手,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接着变坚定不移的刺第二剑。 周围侍从当然不能眼看着她行刺太子,手下便不再留请。然而就在这时变故横生,楼台上原本的守卫却突然自相残杀了起来。 城楼上乱象一片,李燃遂不再犹豫,下令攻城。 李环被刀剑刺伤,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裙被刀剑划出了刀口,衣服里有血渗出来,然而她却不管不顾,只想杀了李恒。 周围的刀剑皆攻向李环想将她拦下来,然而都被她身侧的另一人挡了下来。那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赫然正是陈奉。 刀剑太过杂乱,加上李环已经没想活着了,下首难免狠毒。 然而李恒可以让侍卫将刀剑架在李环的脖子上,可以让手下的侍卫杀了她,却始终不能做到亲手杀了她,于是只能一个劲的躲避着。 突然后心有一股力量,将他向前推去。李恒站立不稳,便被一剑穿心。 而拿剑的人,正是李环。 李恒眉心紧蹙着,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接着便吐了一口鲜血,痛苦的倒了下去。 “姑母……” 痛苦的呢喃仿佛和幼时那清脆稚嫩的声音重合。 李环瞬间松开手,有些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李恒真的就这样死了。 周围都是刀剑相交之身,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李环回过神来,就瞧见了站在身侧的陈奉,陈奉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然而眸色却坚毅的很,拉着李环便要离开。 “殿下,一切都结束了,属下护送你离开。” 李环步履匆匆的穿过混战,她视线落在身侧的陈奉身上。陈奉不知道替她挡了多少剑,身上到处都是血。 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李环没忍住按住胸口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陈奉松开她的手,将手中的 刀剑重新的塞在了她的手上,说话气息轻缓,有些接不上气来,他时间不多了。 “殿下。”陈奉抬眼将她浑身上下好深看了一遍,确认没有致命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殿下寻着僻静处往回走,太子已死,东宫不成气候,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李环第一次这样好好的看他,却只看见了他满身的伤口,眉尖忍不住深深掐了起来,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傻,都让他走了还硬要跟上来。 上一次这样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她的人,还是多年前便已死去的梁晏至,怎么她身边傻子这么多? 不知道是城墙边上风太大,亦或是身上丝血太多,李环只感觉浑身好冷好冷。她轻轻的蹲在了陈奉身边,想要陪他最后一程。 陈奉斗胆抬手攥住了殿下一截染了血的衣袂,他不敢去碰殿下衣裙上干净的地方,动作轻缓的扯了扯。 “殿下……”陈奉想要说些什么,在触及到殿下的视线后,很快的便又咽了回去。他想问些什么,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殿下来说,他不过是一个长得很像故人的侍卫罢了。 李环看着他闭上眼,有些脱力的抱膝蹲坐在一边。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她为什么还活着? *** 李恒死后,其带领的禁军一下就失去了指挥,军心溃散不成气候。 李燃很顺利的便带人杀进了宫中,一路上无人抵抗。 他直接带兵去了皇帝所在的勤政殿,皇帝已死,勤政殿空荡荡的。 李燃走向大殿上的那个金椅,将手中染了写的配剑重重的扔在了龙案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跟随进来的将领纷纷跪拜,连同来不及逃跑的宫女太监,一同跪拜。 李燃站在高位上,看着阶下伏跪的身影神色有些晦暗。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有的只是松了口气。 外面堆叠如山的尸首,血流成河。 李恒赢了很多次,他只庆幸最后一次是他赢了。 李燃没有去东宫,原本他最向往的地方,此时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可以越过东宫直接站在勤政殿的金椅前。 很快,武炎来报:“宫中上下都清理干净了。” 李燃看到他身上沾染着血迹,脸上也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轻轻舒了口气:“宫中的事情你不必处理了,眼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交由你去做。” 武炎明白过来,殿下如今得坐镇宫中,便得由他去将王妃接回京。 他赶紧领命,接着便告退了。 ***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不过一日京中便翻天覆地换了一副模样。 李燃并未忙着登基一事,只是默不作声的开始处理皇帝和太子的后事。 原本在朝中一直被打压的安王府挡雨,瞬间扬眉吐气,东宫的属臣却人人自危。 因为此次李燃造反师出有名,加之李恒弑君之罪乃是重臣有目共睹,所以朝臣倒是很快接受了李燃为新主。 金殿上格外安静,李燃依旧着着那一身玄色麒麟袍,坐在金椅子上,手边放着的是皇帝临死前立排众议立下的圣旨。 甚至一共有两封,其一是加封已故宁贵妃为继后,死后与帝同穴。 而另一封则是为了稳固李恒东光储君的地位,并无实质性意义。 有太监恭恭敬敬的来请示陛下的后事要如何操办,问的是可要按照圣旨来。 李燃垂眸,只觉得甚是讽刺,他将人挥退了。他知晓母妃应当不会想与他共穴而眠,他不打算动母妃的灵位。 母妃从前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杨府度过的,只可惜后来杨家叫他伤透了心。 永州城离京城不远,江嘤嘤和乌暨回来的 时候,也不过过了四五日。 武炎原本要带王妃进宫,然而王妃却先一步策马去了安王府。 安王府里依旧留着原本的那几个人打理着。见到王妃回来,纷纷惶恐行礼。 江嘤嘤回了自己的院子,这里和他走之前并无什么差别,所有的东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床铺依旧又高又软,她许久没回来,乍然回来顿时升起了眷恋之情。 武炎还想劝王妃进宫,他忍不住催促道:“殿下在宫中等您好些日子了。” 江嘤嘤却抱着自己的枕头不撒手,对武炎道:“今日我有些累了,再次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找他。” 屋中布置奢侈富丽堂皇,是熟悉的奢侈的味道。 江嘤嘤把乌暨和武炎赶了出去,把扶姞留了下来。 窗外天色渐晚,晚霞灿烂烧灼了一方天空,接着天色便暗了下去。 江嘤嘤路上奔波了几日,着实是有些乏了。如今又回到了原本的院子,顿时松懈感侵略浑身上下。 扶姞赶紧有眼色的备水让主子沐浴,又赶紧在房间里点好了熏香。 李燃没等来嘤嘤只等来了武炎无可奈何的禀告,王妃今日想歇在王府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燃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嘤嘤了,他这两日埋首在案牍之间,好几日未曾合眼了,原本漂亮的桃花眸中已布满了血丝。 听到武炎如此禀告,他也未恼,反倒是亲疏了口气。趁着宫门还未落锁的时候,让人备马,翻身上马骑出了宫门。 因为主人许久不在家,王府的院落之中虽是干净却显得空荡荡的。 身后朱红的长廊上高悬着的风灯,散发着温暖的柔光,照亮了一方庭院。 江嘤嘤沐浴完身上披着宽大的寝衣,坐在病女准备好的石凳上,一边撑着脑袋打哈欠,一边望着院门的方向。 这一情景和她曾经梦中的吻合,却又不一样。 曾经梦里的那个她抱着膝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好像是在等着谁。可是等着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等了好久,最终只等来了高高在上拿着圣旨的太子李恒。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江嘤嘤打着哈欠,喝着扶姞准备好的羹汤。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有些热闹的声响,江嘤嘤将手里的白瓷汤碗搁下,然后净了净手,很快就提起精神拎着裙摆,唇角憋不住笑着向外跑去。 李燃果然回来了,一如从前在府中那样,他还穿着旧时的玄色暗金纹麒麟袍。身姿齐长,宽肩窄腰,大步向她走来,两侧的杂草都被他带起来的风吹得像两边倒去。 看到少女一如往常,蹦蹦跳跳向自己跑来的时候,李燃一瞬就松了口气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他赶紧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人一把接近怀中。 江嘤嘤扑在他怀中,抱紧他的腰身,开心至极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不像是在说他从宫中回王府,而是别的什么。 李燃唇角扬起,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往院子中走去。 府邸里曾经的婢女小厮都被遣散走了,如今院落上下空荡荡的。然而眼下亮着暖色的灯光,却十分清晰的照亮着眼前的路。 天色昏暗下来,因为路上马车颠簸,江嘤嘤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好好睡一觉了。她借着灯光看着李燃棱角更为分明的面容,有些心疼的想,他这些日子真的瘦了好多。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看来宫中的事处理起来确实棘手的紧。 床塌依旧是那样的柔软宽阔,江嘤嘤着着寝衣像往常一样滚到了床里,然后等李燃熄灯躺下后再无比顺畅的滚进他的怀里。 李燃好几日未曾睡眠,如今抽得半日闲,怀中 是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他将人紧紧的揽入怀中,下颌抵着江嘤嘤柔软的发顶,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下来。 院落外,里里外外的侍从严防死守着。 乌暨蹲在院子里看着身后已经暗下来的房间,委实有些想不明白:“宫里不是比王府好的多吗,王妃怎么非要住在这里?” 因为如今殿下和王妃身份非同寻常,殿下来的时候,将宫里的守卫也一并调了过来。 武炎瞧了他一眼,轻舒了口气:“习惯就好了。” *** 李燃这些日子将该复职的复职,该罢免的罢免该流放的流放,将朝堂肃清完成后才开始着手准备登基之事。 太子李恒已死,其旧部,能收入麾下的就收入麾下,不愿意被收入麾下的便让其自寻去处。 至于东宫妃妾,李燃并未赶尽杀绝,下旨册封其诰命,在云州赐了块封地,让其永不得回京。 元雅容离宫的时候,江嘤嘤就站在城墙上看着。 曾经的太子妃裹着一袭粗布素衣,身后的嬷嬷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婢女挑开车帘让两人上了马车。 李燃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是同一日举行的,李燃捧着曾经许诺给嘤嘤的凤冠,亲手在百官面前为她戴上。 *** 按照规矩,江嘤嘤应该住在皇后所居住的弘义宫中。只是江嘤嘤嫌弃弘义宫是皇后之前所住的。觉得有些嫌弃,便另开了一处宫殿,名为凤仪宫。 自从江嘤嘤回京之后有好些日子没瞧见李环了,她听闻那日在城楼之上是李环亲手杀的李恒,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护卫也死在了那日,料想她应当是想要静一静的,便只让扶姞去送了一些东西过去当做安慰。 一直等到李燃登基后的大半月,李环才姗姗来迟。江嘤嘤看到她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这才放下了些心。 江峙文被官复原职后,在朝堂之上再次春风得意。还让继夫人带着江温檀去宫中拜见江嘤嘤,江嘤嘤知道她们此前受了诸多的罪,便赐下了些赏赐就打发人回府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李环将府邸的那些客厅都遣散了,公主府就变得了无生趣了,她便三天两头来凤仪宫中找江嘤嘤玩投壶叶子牌。 江嘤嘤总觉得她哪里有些不对劲,过了好几日感觉李环好像有些胖了。 李环却是毫无察觉的样子,仍旧就每天来找江嘤嘤,只是却变得和江嘤嘤一样,再也滴酒不沾了。 直到过了好些时日,江嘤嘤才恍然发现,李环并非是长胖了,而是身怀有孕了。 她不懂,但是她大为震撼。 一时间有些好奇,这孩子是她后宫哪一位的。但是李环三缄其口,只是每日怡然自乐的养胎,状态也好了很多。 后来江嘤嘤才知道,当年梁晏至去前,李环也是身怀有孕的。只是得知驸马被兄长陷害而死,太过伤心之下,加上整日酗酒,那个孩子流掉了,她才知道,后来便后悔莫及了。 如今这个孩子虽不知从何而来,但是对于李环来说,却是一种补偿。 以后的岁月太过漫长,她心底的缺失曾经无从弥补,往后却不会了。 第162章 结局(二) 扶姞重新进了宫, 作为贴身女官侍奉皇后身侧,操持宫务。 本来,扶姞以为殿下继位后今非昔比, 断然不能再受这祖宗的钳制了,最起码宫中琐事众多, 后宫之主应该要打理宫务,不可能像从前在王府中那样,将所有事情推给下人去做。 然而, 天不亮李燃就离宫了, 江嘤嘤埋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扶姞和宫人为主子梳妆完后, 便有司宫台的宫人将从前先帝还在世时的账本都找来了, 供娘娘查看。 江嘤嘤一早醒来, 果不其然便得知李燃又去前庭处理政务了, 他做皇子的时候卷就罢了,如今翻身成功竟然还这么卷。 她对司宫台送来的陈年烂账本不感兴趣, 但是该说不说,人既然送来了,还是要瞧一瞧的。 清早空气清朗, 大殿宽敞明亮。江嘤嘤撑着额角,靠在凤椅上, 看着台下两鬓斑白的老太监颤颤巍巍的向旁边侍奉的宫女呈上账本。 先帝在时后宫中政务大权旁落几个妃子手里,不说当时的皇后,就连贵妃都不愿干涉。所以这些账本,多数都变成了烂账, 多少人从中中饱私囊, 若不是形势所迫, 按照规矩, 施工台的老太监也拿不出一个完完整整的账本。 而按照规矩,便是拿不出完整的账本,他们又必须过来。 几个老太监小心抬眼瞥见娘娘已经十分仔细翻开账本瞧了,顿时尤为紧张。这些账本,他们自己请了专人精心平过,若是不深瞧是瞧不出来的。 但是娘娘的厉害,几人这些日子都是听说过的,一时间便开始紧张。 然而江嘤嘤就是假模假样瞧了两眼,接着便将账本合上,转而看向了扶姞,在扶姞眼皮直跳的时候,将人一顿好夸,格外倚重的模样。 最后在扶姞果不其然的视线,将手里的账本全部甩了过去:“此事便交给你全权监察。” 扶姞接过账本,面上挂着僵硬的微笑领了命。 将外面来求见的人都挥退后,江嘤嘤变让人摆了鸾骄,直接去了前庭。 前庭来觐见的都是李燃从前在皇子府的旧臣,这从龙之功可让他们晋封的晋封,迅速在朝中占领了各个重要职位,将原本李恒和皇帝留下来的人全部顶替。 到了前庭后,几个相熟的旧臣识得江嘤嘤,赶紧就告退了。 宫里的书房比之宫外的府邸就是不一样,布局错综复杂得多,看着却是宽敞明亮的。 江嘤嘤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正中的龙案摆满了各地呈上来的奏章,金椅上坐着暗金色祥云龙文衣袍的李燃。 看到她过来,李燃原本还冷凝的神色瞬间缓和了很多,挪开了些身子,扬唇笑着让嘤嘤做过来。 他素来都是这样,便是有什么烦心事,在她面前也绝不会显露半分。 江嘤嘤提着裙摆,笑眯眯的走过去,熟练的坐在他的腿上,揽住了他的脖颈。 刚才那群老臣若是没走,见到这一幕怕是要气个半死。勤政殿是历来君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女子岂敢沾染龙椅,甚至去触碰朝臣送上来的奏折。 李燃扣住她的腰身,让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好笑道:“嘤嘤过来,是有什么事?可是后宫有哪些不长眼的,得罪你了?” 嘤嘤素来性子懒惰,凤栖宫离此甚远,便是乘着轿撵也要大半日。她这性子,总不能是想他了,特意来看看他。 “还不是夫君夙兴夜寐,叫我担忧?”江嘤嘤戳着他胸口的两团祥云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我怎能不来看看?” 李燃如今初继位,朝局还不稳,要处理的事情便十分冗杂。 当年书里李恒继位的那段时间里,朝堂乡野间也生起了不少乱子。如今,李燃毕竟不是储君继位,这外面的乱子只会 多不会少。 李燃见她如此说来,神色微暖,攥住了她的手,缓声道:“是我处理不周,叫嘤嘤担心了。不过都是些小事,等这些日子处理完,朝堂安定了,嘤嘤想做什么,我陪嘤嘤去。” 江嘤嘤摇摇头,只是瞧了一眼龙案上的奏章,正中摆着的那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瞧不清楚。她只猜到近来会发生的大概事情,不知道那奏章上写的是什么,便戳了戳李燃,扬着下巴心安理得的道:“折字上写的是什么?夫君读给我听罢。” 李燃见她关心政事,也没阻止,倒是十分听话:“西洲异动,当初咱们起兵,损及了西北不少兵力。蛮族瞧准了机会,趁机想要攻城,当地驻军艰难抵抗,请求调兵支援。于是便批了奏章,从周围几个城池相继调兵。” 在援军过去前,当地的驻军还是没撑住,丢了好几座城池。好在李燃处理得当,及时派了武炎乌暨和杨家几个将领一同过去支援,并且没有追究撤军主将的责任,而是让其戴罪立功,因其与蛮族多有交手,深知蛮族那几个将领的用兵习性,很快便将失地拿了回来。 但是一般大的战役起,常常会伴随瘟疫。宜州附近便是如此,不仅地处偏僻,草药难寻,加之疟疾肆意,于是便产生了诸多难民各处逃窜。 这些难民逃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乱子。西州与宜州,相距不远,很快这些人到了西州开始聚集,组成了叛军,去抢了当地官府的粮仓,还要收拢官府兵卒,意欲造反。 而当地的兵力多去宜州支援打蛮族的驻军了,生生的拿这些乌合之众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这边的乱子越闹越大。 江嘤嘤了然,她轻唔了声,抬眸挑眉视线对上李燃垂眸看着自己的那双潋滟桃花眸,他眼睛里倒是平静又无辜,好像他并没有做什么大事一样。 “夫君此事,是如何处理的?” 李燃不欲和她说那些血腥的吓唬她,掌心将她的手掌整个包拢住,好笑道:“不过一些流民,生不起什么大乱子。已经派了人去处理了,嘤嘤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江嘤嘤却一下子戳穿了他,扬着唇笑的特别好看,戳着他的胸口道:“夫君刚才是派向沧带兵去剿灭叛军了?那些流民组成的叛军,远也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年最差的军队也比不得,从京郊调兵去剿灭,根本不会费多少力,只不过从集结军队到一路赶路,时间要久一些。” 李燃颔首,并没有否认。 只是那些叛军却并非嘤嘤所说的那样软弱,至少叛军的头领是个有脑子的,在西州奏章递上来前,叛军已经小有气候了,周围几个州郡抽兵去对付,皆吃了不小的瘪,纷纷上折子启奏那叛军绝对蜂营蚁队,不可小觑。 那几个州郡的守将简直就是废物,李燃若是在往日,定是要亲自带兵,直接以最强硬的态度最很辣的手腕,将那些人给围剿了。 江嘤嘤却正色了,看着他认真道:“夫君还是快将向沧召回来吧,那些人不能杀。” 李燃眉心微顿,略有些诧异:“为何?” “光凭几个流民,能与周围的几个州郡军队打个持平,还没有落下风,必然是西州的官兵也一起反了。”江嘤嘤声音平淡,不紧不慢的道,“向沧若是这么不明情况的过去,怕是只能把人白白折损了。” 并非是江嘤嘤不相信向沧的能力,此事在书里也有发生,李恒崇尚以“仁”治国,他心知那些流民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堵上全部身家性命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宜州兵乱加上瘟疫,流民们逃离故土,却无处谋生。而西州当地的几个长官,官府粮仓充裕,他们自己是没什么事的,但是却救不了那样多的难民,为了保护自己治下的子民,便向叛军投诚了。 书里,李恒深知百姓不易,派了手下的人去诏安,以 工代赈,给流民都安排了去处。叛军本也就只是想谋一□□路,才一步步走到了这个地步,见天子仁德,便心悦诚服的被前来诏安的钦差说服,没动一兵一卒便已投降了。 江嘤嘤深知,李燃性子和李恒不一样,他本就是反派,自幼崇尚武力,对那些叛乱的流民并没有怀什么仁慈之心,只会如他寻常时候一样,直接以雷霆手腕去镇压。 若是他亲自带兵前去,那些叛军根本不成气候。但是向沧去,那就不一定了。 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叛乱平定,又何必真的要去调兵呢? 并且在书里,李恒这一举措,可是深深的赢得了名心。 李燃没犹豫,自然而然的相信了,抬手就去将曹栾招了过来,让他去将向沧找回来。 江嘤嘤看见他没有废话,心里顿时神清气爽,彻底满意了。 李燃惜才,李恒麾下的那几个可用之才,李燃也没有贸然处置,将人收拢了,留了个闲职。 江嘤嘤怕出什么变故,便举荐了书里当时被李恒派去招安的几个人,让李燃派人去的时候,将那几人也一同带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李燃允了,很快便派了邹临和那几人一同去诏安,没过多久便平定了西洲之乱,将局势彻底稳固了下来。乡野间对李燃的恶意揣测便少了些,更多的民心被收服了。 很快,天下大安。 第163章 结局(三) 晚间, 宫阙上下灯烛通明,房间里传来嬉笑打闹声。 宫女垂首守在寝殿外,等候主子们的吩咐。 如今的宫里不比当年先帝的皇宫, 现在整个宫阙也仅仅只有两个主子,倒是比先帝在时的宫里要温暖多了。 青纱帐幔放下,朦胧的灯影映着床上的两道身影。 江嘤嘤着着白色寝衣,盘腿坐在床上, 手里拿着一把叶子牌, 兴高采烈地催促着坐在对面的李燃。 她没事琢磨出了叶子牌的新玩法, 白天找了李环玩,屡战屡胜不过瘾,到了晚上等李燃回来,便要拉着他一起玩。 李燃拗不过她,左右闲来无事,倒也配合。 因为嘤嘤的建议,邹临很顺利的就平定了西州之乱, 顺道利用难民解决了边城重建一事。局势稳定的很快, 蛮族很有眼色的知道再打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便收了兵主动求和。 朝中上下,百废俱兴,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色。所以这些时日,李燃也轻松的很, 心情亦是不错。 江嘤嘤手里抓着叶子牌, 旁边还有好多撕过的纸条,谁输了就往脸上贴。她志得意满的, 有心想要折腾一下李燃, 下午的时候李环可是贴了一脸的纸条, 灰溜溜的离开的。 她迫不及待想看李燃的笑话,催促李燃出牌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一开始确实如她所愿,李燃不清楚规则,隽秀漂亮的脸上贴了好几个纸条。江嘤嘤笑的前仰后合,喘不上气来。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李燃面色沉着,不急不缓,江嘤嘤开始输牌,脸上开始挂纸条。 她还想一雪前耻,然从脸上贴上第一根纸条以后,就再也没赢过了。 在纸条贴满脸之后,江嘤嘤忍不了了,在李燃邀请她继续玩的时候,磨着牙抬眸看他。 李燃漆黑桃花眼深深看着她,唇角荡起一抹笑意,看上去很是无辜。 “不玩了,不玩了!”江嘤嘤一把将手里的牌扔掉,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闹腾,无赖的控诉,“你一点也不让着我!” 完全忘了刚开始自己小人得志嘲笑人的事。 春深入夜天气还有些凉,李燃怕她冻着,将散落在床上的牌收起来,拿过被子将她整个人盖好,好笑道:“好好好,明日定然让着你。” 江嘤嘤却不想和他玩了,还是李环好欺负。 李燃去熄了灯,窗外朦胧的月色如水,一般清亮,透过花梨木芙蓉雕花窗投了进来,印在了床前的百鸟图绣屏上。 因为前些日子正是多事之秋,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休息了。 李燃小心的凑过去,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嘤嘤,他抬手拨开嘤嘤额前的碎发,一双漆黑桃花眸含着细碎敛滟的波光深深看着她。 江嘤嘤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暖香,抬手环住了他脖颈,动作还有些犹豫。 李燃看出了她的想法,俯身轻柔的着了一下她的唇,缓声道:“嘤嘤放心,你既然不愿的是,自然不用勉强。” 无非便是子嗣之事,一开始李燃以为嘤嘤不愿意有孕是因为大业未成,有了孩子也并非好事,倒是多了个受罪之人。后来在一处久了,他也自然知道,嘤嘤就是单纯怕疼。 自古孕育子嗣对女子来说便是九死一生之事,但就李燃所知,父皇当年的后宫便有不少女子是死于生产之事,虽然中间有被后宫其他妃嫔设计陷害之事,但本身这也是件极其危险之事。 若是真因此有什么风险,李燃承受不起。 他本身对子嗣一事也并非多重视,无非就是死后有人继承衣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继承的,他本身所求便是建立功业,大业已成,已是大幸,何必再求其他。 所以,他可以和以前那样用药 。 江嘤嘤杏眸瞬间瞪大,看着他潋滟的漆眸,愣住了。 其实,好像并没有什么惊讶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他便不需要嘤嘤付出什么。 本身嘤嘤是被他拖入局中的,这本身就是他亏欠她的。所以所有危险之事,他皆可一力承担。哪怕,她如果一开始心上无他,李燃也并非不能接受,本就是被赐婚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她若有不愿意,也定然是他不够好。 在从前为难之际,他尚且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护佑她周全,如今正是安定时候,他又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让她为难呢? 有片微凉落下,在她唇上轻轻辗转,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从眉心到锁骨,在她眼角辗转。 江嘤嘤抱住他的脖颈,窗外起了风,梧桐树叶扫着窗棱,夹杂着细细的春雨,没入泥土之中。 云霄雨散,江嘤嘤有些昏昏沉沉,却模模糊糊记起了什么,拉着他的衣角问:“朝中怎么办?” 李燃让她安心睡,垂眸白皙修长的手,给她掖好了被角。 *** 次日,李燃上朝过后果然有不少人提及选秀之事,中宫一直无子嗣,朝臣最关心的还是立储之事。本来若是换一个人坐上这个位置,定然要有不少人动心思,想将自家女儿送入后宫,然而如今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李燃。 京中有些眼色的都知道天子还是皇子时候便有惧内的“美名”,也都知道那位中宫皇后只是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最是凶残。便是有想靠女眷关系给家族增添荣誉的,也纷纷只想着从家族中旁支挑些女子,舍不得让亲女儿进宫。 一开始进言的老臣已经做好天子震怒的准备了,谁都知道若是天子想求子嗣,想扩充后宫早就扩充了,哪里等得到他们进言。 然而,天子却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大怒然后禁止再提此事,只是把太史令叫了出来,语气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温和从容的有些可怕了。 “太史令前些日子便上了奏章,公孙爱卿,这些日子你夜观天象看到了什么便直说吧。” 公孙仪顶着百官能杀死人的视线,手持朝笏,有些颤颤巍巍的从队伍中走了出来,顶着压力,十分艰难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忽悠人的话,接着直达重点:“根据这几日所观,陛下若有子嗣,必然是凶险至极,对我朝国运不利啊,日后必定为祸江山,搅和得天下不宁。但是若能放弃子嗣一事,从旁支中另择一位,必然是万世开明的圣君。” 那一瞬间,公孙仪只觉得周围头像他的视线更多了几分锐利,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他应该早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了。 他手脚都有些发软,感觉自己是不是要命不久矣。 不用别人说,此刻他都感觉自己是那个妖言惑众的妖道。但事实上他才是那个背锅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呀。 “简直荒唐!” 果然有老臣听不下去了,手持板笏站了出来,白胡子一大把被气的直抖,脸都气得铁青,看向还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公孙仪,“满嘴胡言!陛下贤明仁德,若有子嗣,必然也是万世开明的仁君。便是不幸妖魔之心降世,由诸多学士悉心教导,亦是能教好的,怎可能会有为祸江山之道理?” 然而,李燃却颔首道:“陈大人说的有理,只是这命数之事还是要随缘,是以不必苛求。” 接着便轻飘飘的略过了此事,只是经此一事,却叫其他本来不满李燃继位从而蠢蠢欲动的藩王们突然间变得安分无比,个个开始严加管教自己的子嗣,再送折子进京的时候,言辞间也变得乖巧不已。 李燃想不到无心之心竟然还有这种效果,颇感意外了一番,当然他并无任何表示,也没有要过继子嗣之意,就这样将还有他心的藩王们吊 着。 朝堂里外上下都迎来了久违的和谐。 *** 江温檀成婚后,也常有和母亲进宫来看望江嘤嘤的,她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是父亲和她夫婿家男客也不能进后宫,若要维系和江嘤嘤的感情,还得由她来。 面对陛下不愿意要子嗣一事,江温檀面对这个继姐还有些为她可怜心疼,然而江嘤嘤却浑身也看不出有什么可怜之处,她靠在美人榻上长着水果,一副怡然其乐的样子。 继夫人也没想到每次申请进宫,这个被他们刻意忽略的江峙文先妻留下的子嗣,还能在腾达之后人就愿意面见他们。她是有些害臊的,江嘤嘤从前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心中是最清楚的。 江峙文却始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仍然想着这个近些年变得忤逆的女儿,什么时候才能懂一些事情,知道母族才是她最坚强的护盾。 他仍旧留在户部,然而户部却来了些新的人,这些人只听于陛下。 江峙文感觉自己遭受到了背叛,从前先帝在时,他为了这些权势在太子面前献殷勤,结果没有献成功,陛下又将他和二殿下绑到了一条船上,好不容易才拿回来户部特权,没想到二殿下这才一登基,便翻脸不认人了。 然而他却什么话也不敢讲,只敢怂恿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进宫让长女和陛下吹吹枕边风。 这到底都是白搭,江嘤嘤对他爱理不理的,送的信也只是粗略看看,便扔掉了。 后来见江峙文不肯死心,还想为江家其他旁支子嗣谋求个一官半职,江嘤嘤有些不耐烦了,她每次让继夫人和江温檀进宫来也只是单纯的想看看戏,听听宫外发生的事。 鉴于继夫人一直帮江峙文传话,江嘤嘤不耐烦了,干脆将信当者继夫人的面收好,在继夫人面带期翼的看向她的时候,江嘤嘤微微一笑,声音又甜又动听,然而却宛如恶魔低语:“母亲回去告诉父亲吧,不用再传信进来了,我一定将此信顺利转达到李燃手里。” 继夫人眼皮一跳,慌忙摇头,摆手道:“别别别!” 这种徇私枉法的信件往陛下面前送,这丫头当真心狠手辣。 果然经此一次,继夫人便好些时候没有再进宫了。倒是江温檀,倒是偶尔会进来给江嘤嘤请个安问个好,没事联络联络感情。 *** 江嘤嘤白日里在宫廊下逗着鹦鹉,想到了好久没见到江瑞了。 那是元雅容离宫,江嘤嘤就站在城墙上远远的瞧着,依稀瞧着她一袭素衣裹身,从容的上了马车。 而远远的,好像有几道身影在偷偷观看着。 元雅容身为女主,在京中的追求者众多,本来她做了太子妃之后,多数人便已经死了心思,只敢远观不敢近看了。 然而李恒的死,无疑又给他们点燃了一线希望。 那是城墙上风有些大,江嘤嘤站在那里瞧着,好像依稀看见了那几道模糊的身影中有一道分外熟悉,应该是江瑞。 江瑞一直是被江峙文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江嘤嘤闲着没事,便在一次江温檀进宫后问起了江瑞的去向。 江温檀没想到江嘤嘤还能记得江瑞,语气还挺好的样子,她仅仅记得从前是江瑞最是看不上江嘤嘤,对她最是刻薄,后来待江嘤嘤便得厉害了,又极为恐惧她,在她面前各种献着殷勤。 虽不知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江温檀还是老实回答:“三堂兄他似乎是托人找关系,自请调任了,上个月刚离的京。” 江嘤嘤顿了一下,面上浮现了意外又了然的神色:“他是去云州了?” 江温檀惊讶她是怎么知道的,然后点头道:“正是。” 果然,舔狗还是舔狗,果然改得了一时,待日子安稳些,又会 一招打回到原形。 江嘤嘤觉得有意思,一边用竹筒倒了豆子喂鸟,一边忍不住笑。 她一猜便知,跟着跑去云州的,绝不只是江瑞一人。 女主往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孤单。 李恒死的时候,被冠上了弑父杀君的罪名,剥夺了太子之位。李燃还好心的给他了一个封号,元雅容为信王遗孀,至于原本东宫的妃嫔,也被遣散回去了,便是各自婚嫁,也不会有人能说什么。 李恒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被活过来。 第164章 结局(四) 春日里, 朱红的宫墙映照碧色晴空,桃花灼灼盛放的时节。花苑中,几个垂髫稚童牵着纸鸢在嬉笑打闹。 宫人们追逐其后, 生怕主子们撞到一处受了伤。 江嘤嘤穿着鹅黄宫装立在阁楼栏杆前,慢悠悠的看着这一幕。当年李燃放言宫中不会有皇子, 次年就下旨将各地蠢蠢欲动的藩王们的世子召入宫中,由弘文馆大儒教导,则其最优者, 当为储君。 藩王中有大喜的,也有有疑心重的。当年太子李恒谋害父君之事,与之相交甚密的藩王当然知道真假,之所以一直不吭声不过是畏于李燃,知道自己站出来也并无胜算罢了。这些藩王, 知道自己与先太子有故,加之手握兵权,明白李燃召世子进宫,看似是在选储君,实则也是为了留质子。 藩王世子册立并非随意之事, 需要向礼部递折子, 最后由天子御笔批准才能册封。可以说,各家的世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 确定无可更改的继承人。 李燃要求世子进京为条件, 也是有这个缘由,不废丝毫兵刃便可叫藩王彻底臣服。若是有异心者,便是其中有某个世子不幸亡故, 也是正常的事。 李环从阁楼上来, 看到正凭栏赏景的嘤嘤, 含笑走了上去:“嘤嘤在看什么呢?” 江嘤嘤侧身看到李环来了,心情甚好的招呼李环过来看,语调含笑:“你来瞧瞧,这几个倒是嬉闹得开心。” 李环随着她视线望去,目之所及,几个幼童在打闹谁也不让着谁,她认出了其中有雍王次子,还有景王家的嫡长女,还有几个不认得的,各家的世子们倒是皆不在其中。 本来李燃是只让世子进京的,但是有几家暂时没立世子,便准了一家可以送多个子嗣来,女儿若想入弘文馆,也大可以送进来,但是世子必须进京。 “这几个年岁都太小了,又并非长子,家中对其也疏于教导。”李环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道,“难不成嘤嘤是想在这里面择其一?” 送进宫的世子们被严苛管教,每日下了学回了宫里还要被父亲找的大儒们私下教导,各家想着法子让自家子嗣入天子之目。不仅如此,还会让常去江嘤嘤面前请安奉茶,一个比一个听话乖巧。 江嘤嘤摇摇头:“只是瞧瞧罢了。” 李环唏嘘着道:“听闻江尚书府邸门槛每日都要被人踏破了,各藩王和王妃的母族们也是想着法子拉拢朝臣,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 世子及郎君、郡主们陆续进宫后,也仅仅是藩王安分了而已。元家包括之前支持李恒的那些老臣们在朝堂扎根之深,非一朝一夕能连根拔出的。 李恒身死之后,世家群臣被李燃血洗京都的手段惊骇到了,倒是安分了些时日。但是臣权和君权是相对立的,加之李燃竟然不愿让后宫进人,这些人的算盘便被推翻了,自然在朝政上联合在一起,要和天子唱反调。 世家们不安分,书中李恒用了些平衡的手段,才将这些世家稳定住。但是这样的事落在李燃手上就不一样了,面对隐患,李燃向来是喜欢静观其变,最后乘其不备再连根拔起的。 “将这水搅浑一些才是好事。”江嘤嘤知道李燃要做什么,她如今每日的乐子便是和李燃一起瞧着这些世家自寻死路,为了更好的看热闹,江嘤嘤提议将世家郎君们也招如宫中,作为伴读。 可作壁上观,随时挑起争斗。 “听闻弘文馆每日都热闹得紧,景王世子这次策论又是第一,骑射却输给了赵王家的。”李环前年诞下长子,取名李安歌。如今安歌尚且年幼,因为宫中无子嗣,有好一阵子长公主府都处于风口浪尖,直到李燃下旨让藩王世子进京才算消停。 因为自己有子嗣,李环对储君之事一直是闭口不谈的。安歌虽小,但是生得雪白 如玉,还不会说话便知道见谁该笑了。李燃和嘤嘤对安歌都喜欢得紧,李环知道,若是她愿意,李燃自会安排人好生教导安歌,但是李环此前瞧多了人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了,哪个登上高位的脚底没有踩着淋漓鲜血。 李环也只想着安歌此生能做个闲散自由的郡王罢了,江嘤嘤知道她的心思,这几年为了保护安歌,对其也是避讳着的,在外一直是冷淡着的。 江嘤嘤对谁为储君并无多在意,身前哪管身后事,只是弘文馆的那几个世子却是一个都不可的。李燃做这一出,也不过是有几个藩王手里的权势过盛,之前李恒向天下调兵,有与李恒关系极近的雍王和景王便接下了诏令。 在李燃登基后,这两人也仗着手里的兵权蠢蠢欲动,甚至还有想去云州接元雅容母女的,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所以这两人定然是不能留的。 但是若是平白无故想除去两个实力强劲的藩王,定然是不行的。倒是雍王和景王互有嫌隙多年,最好的方法便是坐壁上观,看其相互争斗,待其精疲力竭后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李燃原是想立安歌为储的,只是朝堂未定,朝中老臣必然会以安歌血脉做文章,加之各地藩王虎视眈眈,所以于人前便是丝毫心思也不能流露出。在做某个决策前,谁也看不出他心思。 *** 春分过后落了好几日的雨,天气也转暖了起来。转而便到了寒食,宫中准备祭典之事。 当年先帝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追封宁贵妃为继后,那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醒了,以至于那道圣旨中连个谥号都没有。李燃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在那道圣旨的基础上,严谨的加了谥号明慈顺圣皇后,重新举行祭礼。 只是唯独没有按照先帝的意思合棺而葬,朝臣及杨家都不知李燃是何意,杨源正经过这一遭波折身子已经大不好了,还是勉强起了身上折子问及此事。李燃却只淡淡回道,于理不合,便不多理会了。 天下人都道李燃狠心,只有嘤嘤知道,那几日李燃面色虽看着如常,实则心中却是大不好的。 自幼时,他便看着母亲在后宫受尽欺辱,看着母亲雪夜跪在梅园中,鲜艳的血在黑夜中看不清颜色,染透了绣着金线的宫装,在干净洁白的雪上绽放着梅花,最后差点小产而死。看着母亲落下旧疾,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了,他便一心想要做到太子的位置,这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得到安稳。 可是,当他真的坐到了那个位置,宁贵妃却不在了。因为这些年他一直在外谋夺斗争,陪伴在宁贵妃身边的时日倒是少的可怜,倒是嘤嘤后来常去宫中,倒是有些弥补。 一早江嘤嘤便被宫人拥簇着穿上皇后的翟衣,戴上沉甸甸的凤冠。她起得算是晚了,从寝殿出去的时候,看到天边已经吐了鱼肚白。 李燃刚处理完事从外边进来,身形笔直修长,戴帝王冠冕,着玄黑日月星辰衮冕,腰系玉带垂着暗绯的绶带。步履沉稳,行步如风。 看到嘤嘤出来,原本晦暗的神色顿时舒展了些,向嘤嘤走了过去,唇角牵了起来:“时候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江嘤嘤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倒是没有像往日那样娇嗔,只是摇了摇头:“回来再睡也是一样。” 銮驾早已经侯在了宫门外,天色还有些灰雾朦胧。宫人站了两排,整齐的提着灯侯在玉阶边。 李燃看见嘤嘤脸上的困倦之色,知道她还没睡够,将手递了过去暖声宽慰:“去皇陵还有些路程,嘤嘤可以睡一会儿。”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薄茧带着暖意,江嘤嘤手刚放上去就被攥紧,她困意倒是消散了些,身上翟衣太重了些,垂在身前的绶带因为不习惯便显得累赘得紧。她扶着李 燃的手,步伐放慢,一同往阶下而去。 祭典繁琐,两人一路将流程走完已经过了未时了,江嘤嘤期间休息的时候饮了些水,李燃却是水米未尽的。结束后,江嘤嘤在偏殿小坐等后,曹栾便先一步来了,让人端了膳食来。 “李燃呢?”江嘤嘤没什么胃口便没有动筷子,祭典虽已经结束,但是按照规矩回宫前是不能用膳的,她方才在车驾上还在与李燃说,这些祭典真麻烦。李燃从未让她遵守这些规矩,本来做皇子妃的时候她性子便是刁钻自在的,没道理做了皇后倒要收敛性子了,是以每次祭典间隙也会叫宫人悄悄拿些糕点与她,只要不叫人知道便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燃怕她有顾忌,还笑着与她说起旧事:“幼时父皇祭祀天地,群臣皆禁水米三日,跪拜大殿前。太监带我从侧殿而过时候,还能瞧见有不少大臣藏在偏殿后的烂墙根下偷食。” 见江嘤嘤问起,曹栾没有避讳:“几位顾命大臣求见,陛下有些事要处理。” 江嘤嘤当即明了,怕不是有事要处理,是有什么人要处理。皇帝死后,李燃并未尊其遗诏让宁贵妃与其合葬,也没有按照旧礼让皇后随之合葬,为此每年那群老臣都要为这事吵上一吵。 她也懒怠去管,知道李燃记仇得很,郑皇后去的时候,皇帝虽然面上给够了体面,但是实则按照旧制,郑皇后的只是被葬了处临时的地,原本是要等到日后合棺的,历来都是如此。但是李恒没继位,李燃直接不管她了。 郑皇后一生为了维护自己皇后的尊荣,为了保住太子储君的位置,不择手段做下了诸多恶毒之事。李恒出生那几年,后宫年轻妃嫔几乎被她一手残害的差不多了,除了宁贵妃外无人诞下过皇嗣。 宁贵妃纵然是有些心机手段,才如宫的时候却如浮萍一般没有任何倚仗,被当做皇帝和父亲博弈的工具,在皇后的打压争对下几次险些殒命。 郑皇后最在意的,无非也就是李恒和她皇后的尊荣了。可惜,她终究是一个也不能如愿了。郑家凋零,李燃敏锐的通过郑阿芙发现了郑家余孽,已经尽数拔出了,郑阿芙是被李恒捞回来的,本应该在北方流放,李燃直接安排人将她又送了回去。 再过几年,众人提起先帝的皇后只会记得一个宁贵妃,不会再有人记得她了。 江嘤嘤等了半刻,果然殿外传来了动静。她放下茶盏,提着裙摆往外走去,就瞧见身着衮冕被几个老臣拥簇着的李燃向这边走来,几个老臣面色都不好,李燃面色被十二旒冕遮住,看不清楚,但是江嘤嘤通过他轻快如风的步履便知,他心情是顺畅的。 这些老臣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每年这个时候在陛下面前提一提郑皇后的旧事,等李燃对郑皇后的厌恶消退的差不多了,就能下旨让郑皇后和先帝合棺而葬,然后史官就能御笔留下他们的忠骨? 李燃之所以在每年他们提及此事的时候,没有发难,不过是听着这些人提起郑皇后凄惨的现状觉得快意罢了。郑皇后害死了母妃,她死得太便宜了,也死的太快了,李燃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只有如今听着些人提起郑皇后现在的凄惨,听着老臣指责他不孝的时候,他才能心底生腾起些畅快来,觉得他是为母妃报了仇的。 江嘤嘤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一个胡子白花花的紫色蟒袍的老臣,追着李燃的脚步,摇着头,语气悲凉道:“便是郑皇后此前有再多不是,她到底都是先帝亲封的皇后,如今却只能潦草葬在一个偏僻之地,如此凄凉,哪有皇族尊荣?陛下如此,就不怕史官提笔,落得个不孝不廉的罪名,后世口诛笔伐吗?” “不孝不廉”,“口诛笔伐”? 江嘤嘤瞧见李燃脚步明显放慢了一瞬,唇角微微扬起了些弧度,声音晦暗低沉:“如此,甚好。” 守在外面的宫人见皇后出来 了,纷纷行礼。 李燃看见嘤嘤,神色也好了些,抬手将老臣挥退:“此事不必再议。” 老臣知道今日是说不通此事了,对着过来的江嘤嘤行了个礼,就叹息着告退了。 已经是下午了,太阳高照,阳光穿透层层树林,落在殿前台阶下。 江嘤嘤顶着这一身厚重的衣裳,觉得累的慌。见李燃走过来向自己伸出手,当即扬起笑脸,牵了上去。 李燃知道她的性子,声音宽慰:“走,回去吧。” 江嘤嘤将身上的力道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口中不满的哼哼道:“这些老臣当真没有眼色,明知你到现在水米未进还要拖着你说话,” “曹栾说送过来的膳食你动也未动?”李燃却话锋一转。 “那些膳食不比宫中,我才不要用。”江嘤嘤拉着他大步往前走着,语气畅快的数起了宫中膳房的吃食,然后问,“今日回去,吃些什么好?” “昨日不还说想吃蜜浮酥捺花和缕肉羹?”李燃语气带了些笑意。 “也好,再添些别的菜。” 身着祭祀冕服的两人牵着手,缓步走下皇陵的台阶,宫人们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听着两人说着讨论着晚上的菜品。 暖阳投下两人的影子映在白玉台阶上,不断拉长,景色甚美。 第165章 番外·上一世(一) 分明在冬日, 厢房的窗户却推开了半扇,不断有冷风吹进来。透过菱花窗可以瞧见外面的湖面上附着一层薄薄的寒冰。 轻纱床幔散落在周围, 被子有些凌乱的摆放着, 房内一个侍女也没有。 江嘤嘤刚穿来便面临着这乱七八糟的境地,她身体还虚弱着,却也没惯着人, 了解情况后便顺势威胁住了江峙文,让其重新筛选了婢女过来, 顺势搬了舒服的住处。 一边处置着找上门来的江家其他欺辱原主的江家其他子嗣, 一边审视着这飞来的婚约。 青芜是江嘤嘤亲自挑的婢女,江嘤嘤一眼就看出了她是个心术不正的,江嘤嘤就喜欢这样的,利用起来比较顺手。 在江嘤嘤刚来的时候, 正是陛下赐婚, 原主为爱殉情的时候。 青芜得了主君的吩咐, 一个劲的在主子面前说着二殿下的好话, 生怕主子仍旧对太子贼心不死, 连累了江氏满门的姓名。 醒来后的主子和从前见到的有些不一样,青芜还想着主子经过此事应该已经改了性子。 然而,万没想到江嘤嘤坐在妆台前端详着自己勉强和上一世还算相似的面容,悠悠闲闲的听着青芜吹得天花乱坠, 最后抹了唇红,扬起一抹明艳又乖巧的笑容:“我若要成婚, 自然是要最好的。” 青芜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自家主子一字一句地用最轻飘飘的声音道: “听闻太子仁德, 姿态出众, 温润如玉,文采斐然。自幼便为天下表率,众所莫及也。” “皇子妃有什么好的,要做便要做皇后。” 声音掷地有声,十分有穿透力。青芜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跌倒在地。 “主子陛下已经赐婚了啊,您这样的心思可是万不能再有的!” 赐婚?那又何妨呢。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江嘤嘤略微思索,便想找个法子解除这桩婚事。她压根便没想遵从圣旨,又不是傻子,朝中重臣乃至陛下皆站在太子一侧,二殿下又与太子不和,这夺位失败是个什么下场,也不难猜到。 原身喜欢太子,江嘤嘤能感觉到提起太子时内心的酸涩动容。既然是原主想要的人,那一定是个不错的,那她就也想要。在这个世界,若想过得自由畅快,那自然是要站在最高的位置。 至于传闻中的二殿下,野心勃勃,心怀不轨。怎么瞧,都不像个好的。 青芜原以为,主子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已成定局,绝无改变可能。却没想到,之后的主子不但在府中为非作歹,便是府外有人邀约,便凭着心情而去,她跟在主子身侧,看着主子在别人的府邸上也我行我素,从不去迎合人,却总能拿捏住人。 青芜尚且还好,尚且安定下来,一同侍奉的春嬷嬷却心底发凉,觉得照这样下去,若是到了二殿下面前仍旧不知收敛,主子定是要把自己作死。 直到皇后在宫中设下赏花宴,邀请世家贵女们入宫。看似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撮合太子和元家女,稳固两人感情罢了,众人心知肚明。 御花园中花团锦簇,莺莺燕燕聚集在各处。皇后不在,这些贵女们各自寻找了自己的手帕交,在各处嬉闹着,说着笑。 然而在僻静之处,几个穿着艳丽的贵女聚拢在一起,围着一个坐在石桌前悠然喝着茶的鹅黄裙衫的少女。 “上次之事,妹妹委实不是有意。”其中一个贵女看着面前喝茶的少女,艰难的低头,“实在是不小心才将姐姐推下去的,也幸而姐姐没什么事……” 其他几人亦是心虚的模样。 “不知姐姐要如何才能原谅我等?” 江嘤嘤听出了因果,支撑着下颌慢悠悠的道:“听说今日二殿下也来了?” 贵女们纷纷点头,听闻是太傅为了太子殿下和二殿下的关系操碎了心,今日难得沐休,更是借着陛下的名,邀请二人一同去了勤政殿对弈。贵女没也没想到二殿下竟然会随陛下和太子一同而来,方才在门口听太监提起还有些意外。 不过这婚旨以下,二殿下说不定是来见人江家女的,那便也不奇怪了。 贵女们这般想着,熟料下一刻,江嘤嘤却道:“你们知道,太子在何处?” 她是好奇到底是何等丰神俊朗的模样,才能叫原身以及那样多的人念念不忘,众人都想要的,那肯定是好的。 既然来了,那不如先瞧上一眼再说。 几个贵女没想到她竟然能这般坦然的问起太子,顿时面面相觑,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得是多痴心,才能如此自寻死路也要念念不忘。 但是最好她能将自己作死了,这样日后就不会有人追究她们欺辱过二皇子妃的事了。 于是为首的迫不及待的给指了路,一脸期待的看着江嘤嘤:“那往昔的事……可否能一笔做罢?” 江嘤嘤瞧着她,意味不明的牵唇一笑,这一眼看得贵女们头皮发麻,觉得眼前的少女和从前宛如两个人,有种恶鬼上身的感觉叫莫名人胆寒。 然而江嘤嘤却什么也没说,搁下手边的茶盏,转身离开了。 原本这宫宴江嘤嘤是不必来的,只是她不甚了解此间情况,若要解除婚约,便要寻着机会做些什么。 *** 梅花园地处偏僻,离皇后大摆宴席的地方尚有一段路途。若是再往前走一段路,再穿过几个宫巷,便是皇后所居的宏义宫了。 “殿下,元鸿瀚如今已是铁了心要站在太子一侧。加之,陛下此番赐婚,也已经默许了此事,如今怕是争取无望。”灰褐色衣衫的太监恭敬的走在主子身后,说起这番话,眉心也忍不住敛了起来。 如今殿下赐婚那江家女,是有心想要折殿下脸面。可这些对于殿下来说,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了。 “无妨。” 殿下低眸,冷然一笑,“太子也不过只有这些本事了。” “今日赏花宴,贵妃娘娘也在,兴许是想瞧一瞧那位江家女郎。”曹栾斟酌着,语气有些犹疑。未来皇子妃名声不好听,可万不能叫娘娘知晓了,娘娘身子骨本就不好,若是因气伤了身,便是最大的罪过了。 若不是殿下之前在宫外,好些时日未曾回来了,与娘娘已经许久未见到,否则也不会来此。 正说着,曹栾却见殿下眉梢一凝,眸光飘向不远处湖泊的那一头。 曹栾循着殿下眸光看去,顿时一愣。 梅园边风景秀丽,然而此处却显少有人涉足,是以曹栾才敢旁若无人的在此与殿下议事。 然而此刻原本荒凉偏僻的地方,在粉色的梅林间,却出现了一道鹅黄的身影。 无助的少女孤身走在路边,宛若迷路的羔羊。 两边距离说远不近,若非这女子方才一直未动,也不至于走近了才发现有人。 曹栾瞬间脸色一变,方才所说之事也不知被听到了没有,赶紧想告罪,却被殿下制止了。 李燃垂眸,警告的看了曹栾一眼。 曹栾赶紧低头后退一边。 赏花宴去的贵女众多,便是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即便她不回去,也不会有什么事。 江嘤嘤原本就不是冲着赏花宴来的,她懒散在梅林边走着,方才她瞧见元雅容来了此处,她有些稀奇,便跟了上来。 然而没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人却已经跟丢了。她心里失了兴趣,也懒得瞧什么好戏了,便准备转头往回走。 然而这路委实有些偏僻,走着走着她便不想走 了,为了看戏走这么远,委实是不太值得。她不是能叫自己受累的,寻思着若是遇见个宫人,便装作脚崴了,让人抬一顶鸾轿来。正好可以借着机会,寻一处偏殿休憩。 这皇后赏花宴的地方选择委实不怎么好,冬日怎么能露天在外吹冷风呢,也不怕将菜品都吹凉了。 这个时节,淡粉色的梅花开的正好,有种香远益清的味道。往前些地方,便是一处池塘,中有白玉廊桥,青石板路一路铺开,往江嘤嘤的方向迎面而来。 宫人没瞧见,倒是瞧见了…… 白玉长桥那头梅枝影影绰绰,半遮半掩露出间能瞧见有人大步走来。男人身影颀长,着暗金色麒麟袍,依稀能瞧见半张侧脸隐没在梅花间,风姿绰绝,煞是醒目。 瞧这是皇族矜贵的样子,然而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残忍狠辣。 “元家不必理会了,如今要紧的是曹家。再有半年曹盛该回京了,万不能再让曹盛投入太子门下。” 这是二皇子李燃,怎么与传闻中并不相符。 听到了密谋,怕是要被灭口吧…… 但是,江嘤嘤惊鸿一瞥的一瞬间,内心被震撼到了,顿时就对传闻中的那位太子殿下没有兴趣了。 她收敛起眸光,十分乖巧的等着人过来。此地偏僻,怕是一时半刻也不会有宫人来,正好可以仔细瞧两眼。 其实有时候,若是人生的隽秀一点,倒是比那未定的权势更重要。 灼灼梅花耀目,少女发梳高髻,斜飞一只鸾鸟含珠簪,一袭鹅黄宫装,坐在粉色花丛间,却是最明艳的颜色。她瞧这乖巧无辜的模样,却是孤身一人在此,看着甚是无助。 曹栾之前下达圣旨的时候去江家见过江嘤嘤一次,便认出来了,想不到江家女竟然孤身一人在此,赶紧压低声音告知主子。 李燃原本对江家女的样子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听闻其对太子怀有芳心,甚至为其自尽。然而看到江嘤嘤的时候微怔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正巧对上少女漆黑润朗的杏眸,脚步一下子都顿了顿,心中动容一瞬间,又想起手下传上来的信件。顿时宛若一盆水浇了上去,声音低磁好听却也带着几分试探之意:“你是江氏女,怎会一人在此?” 刚才从那边走来的时候,李恒和元家女也在。他并不蠢,结合一下传闻就能想到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迷路了,脚也扭到了。”江嘤嘤晃了晃脚,一副乖巧柔弱,演起戏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可惜这边偏僻,一个宫人也没有,便在这坐了许久。” “二殿下既是嘤嘤未来夫君,可否背我离开?”她乖巧的近乎有些无赖了,这样无礼的要求她说得理直气壮。 李燃恍惚了一瞬间,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看着这样听话,又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他看着她一副认准人缠着的样子,觉得下人送上来的信笺都是什么鬼话。 曹栾看殿下一副被迷惑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刚才说的话,八成是被听到了。他忍不住向江氏女侧目,听到殿下密谋还能做到如此姿态,曹栾大为敬佩。 然后他就被主子沉声叫住了:“让人备轿过来。” “看来殿下果然对我不满,罢了,殿下还是走吧,就让嘤嘤一人在这等着。”江嘤嘤做出一副伤心垂泪的样子,她其实并非想让李燃背她。李燃此举,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这一通下来,他肯定不会再追究她方才听到什么了。 “父皇虽已赐婚,却并未成婚。男女有别,若如此与你名声有碍。” 李燃并未离开,在她面前屈膝蹲下,声音平稳,耐心解释。 江嘤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还在愣神,就听到李燃开口:“哪只脚扭伤了?此处偏僻无人,与太医 院相距甚远。本殿从前在外行军时,倒是常处理此伤,若你……” 他不想着灭口之事就算了,怎么还看起伤了?江嘤嘤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间被震慑住了,见李燃还等着,她脑中飞快转过,要是她现在站起来就走,李燃会不会掐死她? “男女授受不亲,殿下怎能看嘤嘤的脚?”江嘤嘤继续无赖。 李燃看着她这幅模样,顿时了悟了。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时间沉默了。 “这里风大,既然无事,本殿送你回去!” 竟然没生气? 江嘤嘤有些遗憾他的敏锐,但是既然骗不到了,不如见好就收,也不计较是不是得一路走回去了。 皇后设宴的地方,其实也不远了。一路上江嘤嘤走走停停,李燃也没有不耐,就放低脚步,同她一起走走停停。 快到地方了,宴已过半。 江嘤嘤却不想进去了,她今日进宫本来就不是为了参加什么赏花宴,不过是想了解一下如今形式罢了。如今已经见过李燃了,想到今日听李燃和曹栾说起的,她才知晓在赐婚她和李燃之前,皇帝就下旨册封元家女为太子妃了。 也罢,其实当不成太子妃,也可以想法子换个太子。李燃瞧着便是个兢兢业业,一心魔夺皇位的。 这婚事,也未必不可。 江嘤嘤当场变卦,又不肯进去了,让李燃送她出宫:“若是有人问起,殿下便说嘤嘤不小心受伤了便是。” 见李燃一瞬沉默,江嘤嘤顿时黯然垂泪:“殿下连这件小事都不肯答应吗?果然是对嘤嘤有所不满。” 李燃深深叹了口气,让她在路边的石凳上坐着:“你不去也好,皇后素来注重礼数,若知你今日也在,怕是要见你。日后若是能免于进宫,便少进宫。” 他隐晦的提醒江嘤嘤,小心皇后。 江嘤嘤了悟。 第166章 番外·第一世(二) 从宫中回来后, 青芜发现主子似乎安分了许多,再也没提过与太子有关的事。这简直是喜大普奔, 至少春嬷嬷是松了口气, 觉得暂时应该是能活得久一点了。 然而却有时候春嬷嬷又忍不住开始担忧,主子性子着实不一般,非常人能忍受得了的。若是成婚后惹恼了二殿下可怎么好, 听闻二殿下狠辣无情,和太子殿下心性截然不同, 若依着主子的性子, 长此以往怕是要吃亏。 此事,江峙文有着同等的忧心,自从这次婚后,江峙文就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般, 全然被她要挟拿捏, 牵着鼻子走。 然而自投湖一事, 江峙文便知道若是不顺着她, 她当真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为了保全整个家族, 江峙文只好忍气吞声,将府中上下所有人都敲打了个遍,叮嘱不准任何人去招惹她。 对于入二殿下阵营一事,江峙文是做了慎重考虑的。然而二殿下的处境, 委实还是危险了点。 江峙文提着心,终于等到了圣旨的婚期, 成功将女儿送出门后,这才松了口气。 *** 这桩婚事, 是陛下对二殿下的敲打。二殿下帐下的谋士对这婚事没一个服气的, 每每提起, 皆是愤慨。 然而时候久了,众谋士发展殿下态度似乎不怎么对,竟然对那江家女格外上心,顿时大为震撼,不知皇子妃竟是用了何等手段,才能将殿下迷惑至此。 武炎觉得,殿下成婚后,身上似乎多了几分人气。比如,他竟然记得从外回来要给皇子妃带点心和胭脂。 殿下什么时候竟然还会关心这些了? 每日,武炎送殿下回府,都能看见皇子妃宛若花蝴蝶一样从后院飘出来,笑着扑到殿下怀里。有时候看多了,他觉得莫名不饿了。 殿下每日精心布局,与李恒博弈。设下陷阱,各种挖坑陷害,然而却天不遂人意,从来没有成功过。相反倒是常常弄得自己一身伤,武炎看得叹息。 然而,皇子妃会特别紧张,将这些丧事格外放在心上。会横眉,蛮横又心疼的道:“你不过只是想要他们性命而已,他们怎么这般狠毒,竟然敢伤你?” 武炎:…… 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狠毒些,然而殿下宛如瞎了眼一般,觉得皇子妃是这世上最良善的女郎。 皇储之争愈发到了白热化,府邸闹刺客后,殿下常会对武炎道:“嘤嘤胆小,若有危险,保护好她。” 武炎觉得,不一定,或许刺客会更危险些。 太子一贯最会蛊惑人心,朝中老臣皆被其收服,包括元家以及曹家,乃至于太傅都站在太子一侧,对殿下针锋相对。 殿下帐下的谋臣们人心惶惶,若是留在金中无法获得帝心,倒不如远离京都去封地另谋一道出路。 可是杨家兵权在握,皇帝始终不肯放殿下离去。武炎每每从外回来,都能瞧见书房灯火通明,殿下对着满桌奏章眉心深蹙,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太子实在邪门,不管他们计划的如何天衣无缝。太子始终能另辟蹊径,另寻一处生路来,仿佛永远都能在危难之际遇到贵人。 有时候,殿下独自一人在书房之时,深邃的桃花眸会神色茫然的看向他,声音哑然问:“太史令有言,李恒才是那个命定之人,这种事情,难道真的全是命数吗?” 武炎不知该如何作答,和太子李恒交锋以来,他们都能感受到李恒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可是,面对他们如今的境地,却是后退不得的。 果然,殿下的眸色就会变得很晦暗,指节叩着桌面:“无论如何,本殿不信每次都会如此。” 无论如何,李恒必须死。 武炎知道,殿下从不是懦弱之人,到如今地步最担心的 ,不过是皇子妃和贵妃娘娘罢了。前后都是深渊,早无后退余地,便只能纵身一跃,哪怕万劫不复。 厨房门被叩响了,外面传来了皇子妃的声音。 声调慵懒,拖得很长:“李燃,你怎么还不回去!” 李燃便收起了那阴郁晦暗的神色,漆黑桃花眸中含了温和之色,缓声应道:“嘤嘤稍待,这便来了。” 哪怕外面形势再严峻,在皇子妃面前,殿下永远是这副轻松的模样。以至于让皇子妃从来也意识不到,如今殿下处境的危险,在府中仍旧作天作地。 之前从宫中回来,甚至还要从属衙和李恒博弈后疲乏回来的殿下给她捏脚。 武炎不知,让皇子妃什么也不知道,活在安乐窝中,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当真遇到险境,皇子妃可要如何是好? 第 167 章 番外·第一世(三) 曹栾此前亲自将圣旨带去江府的,那时他也短暂的瞧见过这江府女郎的面貌,方才离得远了他没看出来,走近才恍然察觉有些相似。只是,这女郎瞧着和他昔日在江府见的不甚一样。 湖畔边粉梅欺黛柳,凉风暗送。少女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她身上衣裙单薄,风吹起她额前漆黑的碎发,那双杏眼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水雾,鼻尖都被冻得通红。她好像迷路了,很害怕的样子。 这谁见了不心疼,曹栾这样没根的人都下意识想替她求情,殿下可不好糊弄,这绿漪园外都有婆子拦着的,她是如何误闯进来的? 李燃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脑子停顿的片刻,听着曹栾所言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从静尘院走出来的时候,李恒和元家女也在,正要一同过去面见老王妃。他并不蠢,结合一下让暗探调查的消息就能想到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但是,少女于他所想的不同,那一副惊惶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敢攀附太子的。他内心犹疑了几分,脚下已经不受控制的像她走去了。 因为礼数,他没走太近,两人间隔着一座崎岖的假山。少女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从假山那头露出的一截粉色桃花暗纹裙摆,和自然垂下的丝纱披帛。 李燃看了曹栾一眼,曹栾恭敬上前两步有礼的问:“女郎是何人,在此处作甚?此处是老王妃钟爱的绿漪园,是不让生人进的,若女郎无事,还是速速出去吧。” 江嘤嘤一面装模作样的害怕,一面透过湖面的倒影观察身后男人的脸色,当然不是指曹栾。湖泊清澈如镜,倒影着假山旁少年颀长的身姿,他站得笔直,眸光深深望向她的方向,有种说不出的矜贵端方,仪韵自成。 这样的人竟是被当成太子的衬托,被人说成阴鸷狠毒?如果是她被人听到了密谋,便是不斩草除根肯定也是要威胁一番的,但是他竟然怕吓到她,让仆从以礼待之,自己站在不处揣测她的反应。 江嘤嘤觉得,这人真是可爱死了,她透着那“镜子”,看到少年隽秀的眉目,绝色的五官看着很端正,眉心微蹙似在思索着拿她如何是好,薄唇微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有些狠戾之色,然而旁边的粉梅开得太满了些,风吹过刚好落了一朵在他头顶,承得他整个人都娇艳起来。 就算江嘤嘤刚才没听到两人细碎的谈话,从他胸前绣的麒麟纹也能得知他身份了,但是她就是慢悠悠的装作不知,背靠在假山石上一步也不肯挪动。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克制不住上扬,忍下喉间的笑意,语气却可怜见的:“嘤嘤初来府上,不想迷了方向,误闯此地,还请君莫怪。” 曹栾看了眼身后的殿下,赶紧道:“奴送女郎离开吧,想来女郎的家人要等急了。” “不行啊。”江嘤嘤捧着脸笑弯了眼睛看着水中倒影,语气柔弱不能自理,“湖畔边苔痕暗生,嘤嘤方才不慎摔了一跤扭伤了脚,现在怕是走不了路。这位公公能出现在这,应当是老王妃信任之人,今日是嘤嘤失礼了 ,若是公公能安排人送我提前回府,嘤嘤感激不尽。” 这…… 曹栾犹疑的看向身后的殿下。 “速去备步撵。”李燃果断道。 曹栾领命退下。 李燃还有事想着留曹栾照看她便行了,其余的曹栾自会去问清楚。今日本是老师让他在此多留一会,陪陪老王妃,他知道老师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却没有推拒,只是比太子早来了些时候。 老王妃还是和从前一样,性格恬淡,于他说话时不是问及父皇就是问起太子,多的就没有话说了。李燃习以为常,也知道她在等谁。想着太子快要到了,就先一步告辞了。 没成想回去的路上不光见到了一起去见老王妃的太子和元氏女,还瞧见了父皇给他定的皇子妃。 只是她一直背着身去,李燃只能透过假山看见她微耸的肩头和颤抖的声音,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也不欲吓唬她,准备先一步离开。 却不想,少女又开口了,嗓音清脆却透着一股怯意:“公公说此地不允人多留,嘤嘤误入此地,若是一个人在此被人瞧见了不好解释,嘤嘤实在害怕,可否留……” 李燃示意曹栾先去,他上前一步正要安慰一番,就瞥见了湖泊中的倒影。两人视线在湖中相撞,刹那寂静。少女可怜的话语戛然而止,终于肯收敛起她翘起的嘴角。然而她双手还捧着脸,动作有些凝固。 李燃原本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云靴移步停在她面前,距离刚好能瞧清楚她也不会离得太近冒犯到,声音清润低磁在她头顶响彻:“曹栾去让人抬步撵了,脚可还痛?” 江嘤嘤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觉得脚踝有些不自在,悄悄拽了裙摆挡住了。她当然没事,只是该听的消息都听到了,再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了,就想先一步回去。方才见他那可爱死了的模样,就想戏弄一番,倒不想被撞了个正着。 他倒是不计较,哪里有之前听说的讨厌模样。 可见,那太子为了抬高自己,倒是挺会损害旁人的。那些对李燃不利的话,在江嘤嘤看来,应当八成都是太子造成的。这太子真不是个东西,好好的一个襟怀坦白琨玉秋霜的君子,被他们抹上了何等的污名。 她眨了眨眼,得寸进尺没有丝毫心虚:“你能送我回府吗?” 李燃没想到她会这般信任他,脑中还思索着回去让人去查曹盛的事,就听她叹息一声:“我一个人不敢回去,否则父亲知道我在外这般失礼,给他丢人,又该教训我了。” 她脚都扭伤了,江峙文竟然想的是女儿给他丢人? 李燃一瞬间拧眉很快又松开,其实曹盛的事让曹栾去吩咐武炎一声就可,他刚好有些事要找江峙文亲自谈谈。 江峙文还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在家中悠闲自得的和美妾等着用午膳。 江嘤嘤见他不拒绝,一瞬间杏眼都笑弯了,看得李燃耳尖泛红,然后他就听少女说:“郎君,你人真好。” 李燃:“嗯。” “ 可惜陛下赐婚,我不想嫁给二殿下。” 李燃笑容一凝:“嗯?” “为何?” 江嘤嘤轻轻抱膝盖蹲下,一边悄悄瞅他脸色,一边故作悲戚戚道:“听闻那二殿下性凶狠,会吃人,府里人都笑话说我嫁过去活不过多久。” 这倒是真的,江府那些人都说二殿下手段果决狠辣,她一个如此兴风作浪的,必会叫殿下厌弃,到时候祸及江家,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江嘤嘤对李燃的印象,基本来自这些人的私下议论。她没当回事,轻飘飘的借此将江家上下的人拿捏住。 李燃沉默,有些迷茫,他在外的声名已经坏成这个地步了吗?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抿了抿唇,想要借此说说她:“君子耳不闻是非,怎能凭着外人的言辞说风就是雨?” 即便是听到了些她与太子的风言风语,李燃也是让自己手底下的亲信去查证。 “郎君果然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 李燃欲言又止,然而下一刻衣角就被少女指尖勾住,她动作很轻,衣袖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猫爪勾过般。他视线扫过她莹白如玉的指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却没有将袖子抽回。 嗯,虽是于礼不合,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未过门的皇子妃。方才他走来的时候,还瞧见太子牵着元氏女的手,仗着这绿漪园没有什么人,一点也不知避讳。 他心里还正寻思着呢,就听少女道:“嘤嘤不想嫁给二殿下,若是能嫁给郎君就好了。” 一瞬间,李燃感觉哪哪都不对了。他内心有种很难言说的感觉,像是被人背叛,又像是被人宁愿背叛别人也要坚定的选择。一时之间整个耳朵都泛起了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旁的。 江嘤嘤瞧见他脸上五颜六色的模样,一时之间心底笑得难以自抑,面上仍旧是叹息着的模样,恨不能将刚说的话实现。 良久,李燃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表情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女郎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江嘤嘤笑出了声,漆黑的心眼弯弯的,语气带着几分雀跃:“真的吗?” 很快,曹栾让人抬了步撵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江嘤嘤扶着李燃的胳膊坐上了步撵,动作流畅,丝毫没有丁点儿的心虚。 她看上去自在,李燃态度也看不出丁点儿的不妥,然而一边的曹栾却是惊愕的忍不住朝步撵上的人频频瞥去视线,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曹栾想不通,曹栾反思。 *** 李燃果然信守诺言,答应了要送江嘤嘤回府就一定送她回府。 出了王府,曹栾找到了江家的马车,江嘤嘤就乘着来时的马车回去了。李燃平素都是骑马来去的,江嘤嘤坐在车里,他自然而然的起码在外侧守护着。 曹栾瞧见这一幕都快惊呆了,但是他很快就被自家殿下给赶回府了。江府女郎扭伤了脚需要回府休息,但是不能不告而别。李燃让他留下先给嘤嘤的继母传个消息,等老王 妃送完了客,他再去提一下此事便了结了。 等把此事了结了,他还得回去皇子府去找武炎处理一下曹盛之事。 江家的车夫压力山大,他不知道这个府里的活祖宗怎么就碰上了二殿下了,还扭伤了脚?车夫是不信的,但是二殿下在旁边,他不敢说什么,只能稳稳的赶着车。 江嘤嘤悠悠闲闲的在车里喝着茶,她盘腿而坐,那灵活的脚踝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去王府的时候,他们自是一辆车去的。江嘤嘤都能想象到江温檀气的要命,又被她母亲强行按耐的样子了,一时之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想起李燃还在车外,她又很快的收拾好表情,端着茶端庄的坐好。好在车轮声过大,李燃在车外应当没听到。 很快车马到了江府门外,门童赶紧过来接应,见车夫脸色不对,就瞧见了骑马跟在自家大小姐身边的男人,一瞬间明了其身份,赶忙让人进去通报主君出来迎接。 江峙文出来的时候慌里慌张的,差点把衣带都给系乱了。好歹收拾好心情,做好心理建设,心下想着就算是江嘤嘤这个逆女将天捅穿了,他也不能让她连累了江家! 二殿下亲自到访,江峙文赶紧带人拜见。 车外喧闹一片,江嘤嘤才不紧不慢的下了车,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对着身侧人卑躬屈膝的父亲,又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郎君,惊讶的捂住嘴:“郎君竟是二殿下?” 她看上去忐忑又害怕,实则内心笑开了花。 李燃看着她惊讶害怕的样子,内心总算是舒畅了。不由的吐了口气,扬起眉梢勾唇看着她:“这回得偿所愿了?” 江嘤嘤点头如啄米。 江峙文不知道这个逆女在和二殿下打什么哑谜,但是经过这几天被这魔头的折磨,看到江嘤嘤笑成那个样子他就知道,她没干好事!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把戏,那二殿下穿得又不是微服,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二殿下当真信任她,被她乖巧单纯的外表欺骗了,江峙文内心震怒,看向江嘤嘤视线似乎想将她活剐了。 江嘤嘤立刻害怕的躲到李燃身后。 李燃忍不住皱眉,对江峙文道:“嘤嘤的脚在王府摔伤了,这才提前回府的,并未有任何失仪。你好歹也是为人父,女儿受伤了,怎能如此漠然不见冷眼相待,不曾关心便罢,倒是责问其罪过了?” 之前江嘤嘤说起江峙文的时候他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他还在呢,若是他没来这江峙文是不是要对她动手了? 脚受伤了? 江峙文转眸看向江嘤嘤,脸色一阵青青白白,他就说这逆女方才下马车的动作怎么如此怪异? 但是江峙文不是李燃,他信她个鬼。之前这逆女从阁楼摔进河里都没事,随便摔一跤就能将腿给摔折了? 一抬头就见这逆女娇柔造作的扯着二殿下的袖子,和之前在府上兴风作浪的样子判若两人。又听到二殿下训斥他的话,江峙文内心梗了又梗,抬头还瞧见江嘤嘤抿嘴朝着他笑,很开心的样子。 江峙文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应是。他在朝中虽担尚书之职,但是整个部门都是太子党羽,平日里谁也看不上他。他想投太子门下,又几番被拒,女儿也是个不争气的。 如今好不容易天降鸿运,搭上了二殿下这条船,上下官署终于正眼瞧他了,这每日来给他送礼奉承他的人都多了不少。 二殿下愿意维护他的女儿,对他最起码是有利的,虽然现在被矛头针对的人是他。 一群人在门口拖的有些久,青芜这次没被主子带出去,一个人在院子里还有些惶惶不安呢,听到消息立马就出来接主子了。 江嘤嘤看到她向她招了招手,自然而然的就被她扶了下去。 李燃见她已经安然到了府,便放下了些心来,重新看向了江峙文,唇角勾了勾:“我有些事还想与江尚书谈谈。” 江峙文立马舔着笑脸,恭恭敬敬的道:“二殿下这边请。”然后想到江嘤嘤这祖宗还在装模作样装受伤,赶紧就吩咐了下人几句,让他们赶紧去给把府里最好的大夫找过去。 江嘤嘤看着江峙文那个样子又想笑,但是当着李燃的面好歹忍住了,搀扶着青芜和另一个婢女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往院子里走。 青芜看着主子的样子,立马上前表示关心,语气心疼:“主子不让奴婢跟着,瞧瞧去一趟王府都摔成什么样子了,都怪婢子不好,当时就应该跟着主子的。”! 第 168 章 番外·第一世(四) 青芜殷切的搀扶着主子,一边努力刷着存在感,企图让主子下次带着她出门。她还在琢磨着??[,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弄伤这个魔头吗?内心有那么些惊叹,还有些窃喜,以后主子肯定会带着人出门了。 谁知,三人才转过一个拐角,没等那个派去抬步撵的小厮跟上来,青芜就见主子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健步如飞的径自往院子的方向走了。 不仅是健步如飞,她走得很轻快,裙摆晃动间都透着一股好兴致。 青芜和那婢女一脸怔愕。 *** 八月廿二十八,大吉日,宜嫁娶。 二皇子大婚,鸾轿车马队绵延了十里路。陛下特赐入宫成礼,贵妃上座观礼。虽在仪制规格上不曾逾矩,然其声势竟不输当初太子成婚。 知情的人都知,这是陛下对贵妃娘娘有些未泯的愧疚之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婚事并不是什么天作之合,婚后这两人少不得要闹腾,必是一对怨偶。 一个是被迫娶这样一个品性身世样样不佳皇子妃的野心勃勃的皇子,一个是心里惦记着太子被迫成婚的皇子妃。这两人要是能安分在一处过日子,那才真是怪哉了。 就连二皇子府的谋臣也是这样觉得的,要知道自家殿下,那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尤其太子更是其中逆鳞。皇子妃的那些隐约的旧闻,在他们的眼里无异于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殿下成婚后,似乎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原本多么一个心狠手辣冷心冷肺的人啊,竟然让去南绥的武炎带鹿县特产的胭脂,得是桃粉的,不能带错了,因为皇子妃只要那个色。 皇子妃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他们这些谋臣被折腾得不轻,每天从随二殿下从署衙出来,还想一起去府里谋划着给太子使些什么阴谋,结果转眼就看到殿下打马绕到了街上的某个点心铺或是水粉铺子。 真真是酸得人牙疼。 江嘤嘤带来的婢女都震惊的觉得主子真是了不起,二殿下分明也不是好美色之人,自家主子却能将二殿下牵着走,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时间久了,又觉得这两人不是什么拿捏不拿捏的。 主子在家里的时候多兴风作浪啊,就连家里的主君都要退避三舍。但是,在殿下面前主子心情就会很好,也没有折腾什么。哪怕武炎之前从鹿县回来,带回了一堆胭脂,里面也没有主子叮嘱要的颜色,主子也没有生气。也就是二殿下,会哄着主子,陪她将京中的胭脂铺子逛了个遍。 哪怕东宫掀起一波又一波风波的时候,二皇子府依旧安稳的像世外桃源。 江嘤嘤没事的时候喜欢和宣平长公主李环一起吃瓜,看东宫的乐子。两人沉迷于叶子牌,但是两个人玩没有意思,时常会组些局,邀些夫人贵女一起玩儿,合伙赢钱。有时候也会结伴到东宫去找太子妃,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在打牌的时候吃吃现场瓜。 李燃对此很有意见,东宫是风波聚集之地, 他怕两人瓜没吃到反被瓜砸了。 他纯属白担心,江嘤嘤和李环两个人都是有眼色的,察觉不对早就走了,有时候走之前再挖几个暗坑,挑唆一下,看东宫乱糟糟的比什么都快乐。 两个反派女配搞到一块儿去了,就会发生很多快乐的事情。有时候李燃从署衙回来,还能看见李环赖在他府上不想离开。 江嘤嘤和她说着北巷那家胭脂铺又到要上新胭脂的日子了,李环也想起来了,上次两人一起去看过她家的胭脂,倒是挺不错的。听闻因制作太难出的量极少,每每有新上的一批,不出半日就被京中贵女们一扫而空了。 于是李环就打发身边的婢女速去看看有没有了,有就都买了。 结果正说着话呢,就见下人来报,二殿下回来了。然后李环就见嘤嘤喜笑颜开,放下茶盏蹦蹦跳跳的就要出去迎接,她酸得冷哼,平常她来也没见嘤嘤这般接她呀。然后她就见嘤嘤十分开心的抱了一怀的锦盒回来了,里面都是方才说的那家的胭脂,各个颜色的都有。 嘤嘤还是惦记她的,让她快来看看哪个颜色最好看,喜欢的都拿一份回去,反正这里头的每个颜色也不止一份。胭脂剩的不多了,都让李燃给买回来了。 李燃让她拿了胭脂就赶紧走,他和嘤嘤要用晚膳了,晚膳有嘤嘤最喜欢的糖蘸栗子鸡。于是这回嘤嘤也不留她了,因为嘤嘤知道她也喜欢糖蘸栗子鸡里的栗子,胭脂可以分她一半,栗子不行。 李环抹眼泪,悲伤又落寞:“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这个丧夫寡居之妇,都不知道我每每回去,公主府里就我一个孤家寡人……” 一旁的青芜都觉得过分了,就见主子拍了拍她哈哈笑道:你这样说,你那满府幕僚要伤心了。㈦[(” 京中还有哪家女眷过得比宣平长公主更快乐? 李环挥挥手,让婢女带着挑出来的胭脂潇洒的离开了。 *** 李燃和太子李恒不对付是人尽皆知的,江嘤嘤对太子妃的位置仍旧很是觊觎,晚上屋内烛光散发着橙色的亮光,笼罩了一层明亮暖色,婢女都退下了。 江嘤嘤着着白色寝衣盘腿坐在床畔,李燃坐在她身后拿着巾帕给她擦着柔软的长发,一边听她碎碎念着今日听到的八卦,东宫又发生什么了,李恒的两个侧妃属实是个能折腾的。 李燃就心情很好得,还不忘了拉踩李恒一番:“太子如此没担当,难怪后院会打的不可开交,这些都是应该他受的。” 江嘤嘤叫他别让李恒得意太久,虽说东宫瓜好吃,人却不怎么好。那柳侧妃,不过是个侧妃,竟然敢给她脸色看,虽说场子是找回来了,但是内心不爽还是难免的。 若论给李恒使绊子可没有比李燃更努力的了,虽说还没成功过一次,但是李燃从来都是愈挫愈勇的,锲而不舍总有能让他中招的时候。江嘤嘤损招多,也总喜欢出些馊主意。 她觉得李燃总是失败一定是没使对办法,她一向阴人的想法多,有她出马定然一个顶俩。 李燃总是说好,然后开始和兴致勃勃的嘤嘤商讨好法子,再一起畅想一番李恒的惨状,然后发出反派的大笑。 想法是如此的美好,实施的时候是如此的愉快,虽然最后还是以失败凄惨收场就是了。 李恒就好像有什么庇护一样,每每到了关键时候总能转危为安。不仅如此,使绊子的二人总是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自己的诡计反噬,最严重的一次是李燃受了不轻的伤,几乎吐血不止有性命之忧,还被责令在府中禁闭半年。 江嘤嘤让府医熬了药,欲要进去时,听到他还让武炎乌暨趁着李恒放松警惕之际再添一把火。 武炎忧心着他的伤势,他却不在意,就算他死也不能让李恒坐上那个位置,自古成王败寇,他与李恒早便是不死不休了。 只是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性端正宽仁,即便是手足兄弟如何对他刀戟相向,他也可以宽厚的包容。太子登基,不会对二皇子动手,二皇子登基一定容不下太子。 可是只有李燃知道,太子的大度宽容仁德都是为时局所迫,今日他是太子,所以他要做给父皇和天下人看,让父皇和天下人认可他。等来日位登金殿,没有需要他顾及的人了,到时候才是真的到了凭着本心做事的时候了。 李燃岂能容忍自己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将自己人的生死交给别人的一念之间?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母妃嘤嘤以及投入他帐下的那么多人。! 第 169 章 番外·第一世(五) 江嘤嘤瞥了身后端着药盏的扶姞一眼,从她手里接过药盏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她径自抬步走进了屋中去。 屋中候着的武炎邹信几人见到皇子妃进来,恭敬的退开了些位置,见礼。 江嘤嘤走进去,来到塌边看到面色苍白的李燃扯出一抹微笑朝她看过来,声音轻缓的唤她名字。他这次真的将她吓到了,江嘤嘤从没见过他受这样重的伤,硬生生是睡了好些天才醒过来。 她原本已经缓过来了,可见他望向她的这虚弱一笑,顿时又想起他重伤回来咯血不止的样子,顿时眼眶一酸,一下抿紧了唇。他一向阴狠张扬,哪怕屡次陷害不成也会反过来笑着安慰她没事,总是会很有自信的对她说:“李恒那个家伙算不得什么,早晚会被父皇厌弃。” 江嘤嘤也深以为然,李恒论文治武功样样都不如犀照,便是从前周太傅说起他来,也都只是说太子性仁善。 他们屡次对李恒出手,意图给李恒扣上各种罪名,想要打破他塑造的“仁德”形象,想要父皇厌弃他。可是,即便有侥幸成功的,父皇也总是偏颇他,便是有责罚也是轻飘飘的。 偶有陷入低谷的李恒还是会犹如有什么庇佑一般,很快就能为自己翻案,然后将后果加倍反噬给李燃。 有时候,江嘤嘤都在想究竟是李恒此人究竟是心机太过深沉了还是运气太好,可都没有答案。 可这次李燃受的伤太重了,那日武炎和乌暨扶着他回来的时候,他一身暗金色麒麟袍上都是血。 江嘤嘤几乎以为他快死了,那是她第一次眼泪掉得那样凶,李燃还没进房就咯血不止,她手足无措地扶着他边用袖子给他小心擦着血,却不能将涌出来的血止住,心里想将李恒撕碎的心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不是仁善吗,在外作出疼爱幼弟的模样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把储君的位置让出来,为什么要对李燃下这样重的手? 李燃脸上都是血污,却伸手抹去她眼角滚下的泪珠,就像现在这样对她笑着说,没事的,他死不了。 “李燃!”江嘤嘤视线有些朦胧,她吸了吸鼻子,端着碗坐到了他床畔,将盛了药的勺子贴到了他的唇边,“下次不要再让我这样担心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会害怕的。 李燃很听话的喝药,然后笑着说好。 一边的武炎和邹信默默背过身去,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残阳,院里种着的一排崖柏都好似被镀上了最后的金边。 针对李恒的计划当然不能停止,李恒的反击也愈来愈猛烈。李燃一开始还想着陷害的手段,后来发现,无论李恒犯下多大的错,父皇永远都会站在他那一侧,他便知道陷害是没用了。 只有让李恒死了他才有望坐上那个位置,父皇才能看得到他。 可是刺杀总是会失败,无论他布置了多么精妙的局,把李恒逼到了死境,他总是能转危为安遇难成祥。 李燃的这些事本是瞒着宫中贵妃 的,虽然时局艰难,但是含露宫中却永远是一片祥和。江嘤嘤时常入宫陪伴母妃,贵妃怜她自幼没有生母在身边,一直是拿她将亲女看待的。 贵妃会温柔笑着捏着她的脸,问馋猫嘤嘤今日想吃些什么,李燃那个坏家伙可有欺负她? 虽然在东宫遇了些不愉快,但是在含露宫里,江嘤嘤总是能找到些安慰的。她会伏在贵妃膝头缠着她听故事,势必将自幼继妹有的她没有的东西从这里找回来,即便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 她承认,在一些方面,即便她总是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她确实嫉妒她的好妹妹。嫉妒所有人都会被她迷惑,嫉妒所有人都会在她们之间抛弃她,选择她那个好妹妹。 贵妃的怀抱暖暖的香香的,她双手会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给她整理额发,会牵着她的手说,女孩子怕冷还是要多穿些衣裳。 江嘤嘤知道,母妃是不赞成李燃做那些事的,她也从来没有调遣什么势力帮助过李燃,一直都是明哲保身的态度。 可是,江嘤嘤没想到的是,在一次李燃刺杀失败后,母妃竟然会以死陷害皇后。不,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为了陷害皇后。 贵妃在皇后宫中突然落水玉殒香消,皇后总是要给个交代的,陛下终于震怒将皇后软禁了起来。 那应该是李燃此生经历的最黑暗的时候,他自幼就觉得李恒有的太多了,所有人都偏向他,相对于李恒来说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等到母妃去后,他才知道,他其实原本拥有的东西有很多,老天从前给他的那些磨难都算不得残忍。 夜晚无比的黑暗,二皇子府格外的肃穆。 正堂前,供奉着灵位,白色的蜡烛彻夜燃着羸弱的光芒,少年跪在堂前向是失去了方向的孤雁,迷茫的感受着风浪袭来的痛苦。 江嘤嘤拿了大氅来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披上,对上他猩红的眼睛有些失语,她默不作声上前跪坐在他身侧,抱住了他的腰,蜷缩着枕在他的肩胛上。 有件事她不知如何和李燃说,侍奉贵妃的宫女私下告诉她,贵妃病得很重早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一直都很高兴,最后的时间里能看到嘤嘤能陪在她身边。 江嘤嘤才猛然意识到,贵妃一直以来不争不抢,甚至反对李燃争权夺势,但是在最后的时候,她是站在李燃这边的,给了皇后党羽最重的一击。对于自私自利的皇帝来说,不会有像贵妃这样不爱权势只爱他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了。 李燃环抱着她,喃喃低语:“嘤嘤,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让在意的人,离他而去。 他不会知道母妃为他做的,他一直如同很久前觉得的那样,母妃不赞同他做那些事,不会帮他,但是他从未怪过母妃,他从来都是希望母妃能安安稳稳的,不要为他做任何事。 江嘤嘤知道他的意思,轻轻说好。 她不会告诉他母妃做的那些事,母妃也不想让他知道,平添负担。 *** 李燃以为,父皇总该将 皇后处置了,给母妃一个交代。 可是,没有。 父皇总是要以大局为重,若是太子的生母做出了如此,嫉妒成性残害非嫔之事,后世史书难免会对太子的名誉有所影响。所以,对外他的父皇也只是说,皇后受惊养病不能见客。 贵妃死了,皇帝总算可以狠下心来毫无顾忌的清算杨家了,他忍杨源正已经很久很久了。 这个时候,李燃才是真的对父皇心如死灰,他总算承认在父皇的心里,只有李恒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杨家覆灭后,陛下很明显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子,册封安王后便将人打发去了封地。 李燃,已经在准备造反了。 既然父皇从未将他当做儿子,那么他便是担上这弑父杀兄的罪名又如何? 去封地路途遥远,但是江嘤嘤心情不错。其实时间久了她也有些厌倦了,她不想再看东宫的闹剧了,离东宫那些个烦人精远远的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路上正值春时,景色宜人。春风绕堤,马车摇摇晃晃的不像是去赶路,像是在游玩。遇上景色好的地方,就停留下来歇几日。 晚上住在干净整洁的官驿,透过楼台可以看到远处万家灯火如同繁星一般,这是京都不常能见到的景色。 江嘤嘤沐浴完换上干净的寝衣,透过窗看着外面的景色突然很想吃糖葫芦,坐在床沿边晃着腿指使李燃去买。 李燃和从属们商量完事,才隔壁回来,他看了眼窗外,已经没什么摊贩了。但是出来这么久,嘤嘤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他笑着说好,问她还想不想要别的什么。 江嘤嘤晃着腿,摇摇头。 殿下出去了。 扶姞见惯了王妃的无理取闹,知道这是今日殿下一天里大半时候都和邹先生几人待在一起,叫她心情有些不爽快了,所以找些事,让殿下亲自去给她买吃的。殿下未必不知道,只是惯是纵着她的。 她拿着帕子上前,轻柔的给王妃擦着缎子般的乌发,一边道:“这个时候哪有什么糖葫芦,若是殿下没带回来,王妃可莫生气。” “带不回来啊,那他也别回来了,想必他乐得和武炎几个凑在一起。” 江嘤嘤挥挥手,让扶姞退开些,她则是踩着木屐走到了窗边仔细寻着那道身影。 只是许是她错开了眼,却不曾瞧见有熟悉的人影。 扶姞摇摇头,王妃还是惦记殿下的。 然而也没有叫江嘤嘤久等,廊外很快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燃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很多油纸包,不止有嘤嘤要的糖葫芦,还有栩栩如生的糖画,以及各种蜜饯果子。 江嘤嘤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眼睛亮了一下,很开心的跑过去,但是又收敛的步子,假意抱怨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慢。 李燃从扶姞手里接过帕子,低头温柔的给她擦着头发,唇角噙着笑:“外面便是还有卖的,怕是也不新鲜了,这是加了银子让店家现做的,所以慢了些,嘤嘤莫怪。”! 第 170 章 番外·第一世(六) 温暖的烛光笼罩着站在帐边一高一低的两人,像是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江嘤嘤咬着脆生生的糖衣,心情变得不错,她拉着李燃的衣袖带他去看窗边的夜景。李燃怕她头发晚上擦不干会着凉,想着吹吹风能干得快些,随着她的步子来到的窗边。 官驿向来建在僻静之处,这里也不例外,一扇窗户临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街道,另一面的窗外则是大片浓郁的树木,黑漆漆的夜里没有灯笼唯有满月倾洒下的光亮柔和的清辉。 晚风湿润带来了香樟木的沁人的清香味,拂过人的脸颊带来了丝丝的凉意。江嘤嘤胳膊撑着窗台,掌心托着脸,让他看窗外的景色美不美。 李燃抬眸,轻叹道:“景色宜人,怎么能不美呢?” 虽是最寻常的景色,但是最叫人珍惜。他昔日在外时,随军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比这更美的景色,然而他心中有目的,根本无心赏景。 身后的灯烛温暖的光被推开窗灌进来的风吹得晃了晃,将他拉长的整个笼罩在嘤嘤身上的影子也吹得摇曳了一番。 “想来平州的景色也不会太差。” 她转过身去抱住了他的腰,有些闷闷地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手上习惯性搭住了他腰间的玉带慢吞吞扣着,她喃喃细语,“就将这样的景色,留住一辈子,也不错是不是?” 李燃怔愣拢着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犀照,我不想当太子妃了。” 她额间抵着的地方是他的心脏处,可以听到他血液里沸腾的声音,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几乎就差一点就可以将那鲜活跳动的心脏整个刺穿,她声音一如既往的蛮横任性,“什么十二尾衔珠金凤钗,难看死了!我才不想要!” 有那么一刻,李燃动摇了。 也许平州也不错,在一方封地做个王也好,没有李恒,没有庙堂之上的那些斗争。放下他从幼时就惦记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是一个极普通的皇子一样,祈求登基后的李恒能看在他羽翼尽失的份上,依旧保持着他那颗仁慈的心,对他这个异母幼弟继续纵容下去,不去计较之前斗争中死去的那些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有些湿润的晚风扫过他鸦羽般密长的眼睫,带来的凉意让他很快的清醒。 “嘤嘤。”李燃轻柔的拨弄着她的发,声音沾染上了疲倦和无奈,“京中传来消息,皇后已经死了。” 江嘤嘤愣了一下,许久明白过来。 太子肯定是不会相信母后会伤害贵妃的,这对他们并无好处,他定是会将一切都归咎到李燃的头上。这场争锋相对的战争早就避免不了了,从一开始周太傅死的时候就不可挽回了,或是可以追溯到更早更早…… *** 一行车马到平州时,已经是入了秋了。 平州靠近边关,远离京都实在偏僻,被当地官员迎进安王府时,江嘤嘤已经呆住了,这里实在是和京中没得比。王府不及从前的皇子府一半大小,她 觉得是当地太守有意为难,可是见到太守府的时候,她才明白,并非如此,安王府已经是当地能建造出的最好的府邸了。 将地方迎接的官员都送走,残阳已经偏西,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将院子里的树影和走在其间的人影拉长。 江嘤嘤拉着李燃的袖子走在简陋的安王府,身后跟着的武炎乌暨指挥着人往府邸里搬东西。 她看着没有花园假山溪流树林的府邸,前院和后院之间只隔着一个湖泊,上面坐落着一个很小的水榭。入了秋,落叶萧条,腐烂的叶子落了一池子,岸边还有些打扫的痕迹,应该是刚打扫过没多久又这样了。 两世以来都甚少见过这样简陋荒凉的环境,但是她还是努力扬起开心的笑容,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指着池子道:“咱们可以让人将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在池中养些鱼。看,对面那边,那边可以搭上葡萄架子,等到夏天这里就郁郁葱葱的挂满了葡萄,可以坐在这里钓鱼。” 唔,再种些荷花,到夏天撒下的种子都长出来时,翠绿的荷叶铺满湖面,中间探出漂亮的荷花来。这边的岸边可以种些兰草,不知道这边能不能种得活,或是种些乡野间的野花野草,等到晚上还能听着蛐蛐叫,蝉鸣伴着雨声……” 正说着,有人攥住了她的手,她抬眸就被带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胸口一如既往的有些坚硬硌脑袋,但是身上充斥的青草味很好闻,有种雨后芳草从泥土里新生出来的安稳感。 “我们会回去的,嘤嘤。” 他修长干净的指节拂过她脑后高绾起的发髻,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很郑重的重复道,“我会带你回去的。” 她这样的娇娘,本就不该属于这样粗陋的地方,便是从前在江府的时候,她也未过过这样的苦日子。本来这几个月的奔波就已经够委屈嘤嘤了,他怎么能让她在这样的地方委屈此生呢? “我们要一起回去。”江嘤嘤跟他拉勾勾。 “好,一起回去。” 即便是在平洲短暂的住下,江嘤嘤还是让人将府邸布置得很漂亮,大体上的布置都是按照皇城的府邸来的。虽然入了秋,多的植被种不了,但是倒是移了很多耐寒的松柏过来,秋雨过后,府邸多了别样的美景。 湖中的水榭不大,婢女在四下挂上了青翠帷幔,湖风吹过时帷幔如水波浮动,可以挡些风,不至于让处于其间的人受寒。 李燃时常不在府里,江嘤嘤会请当地官员府邸的女眷来府上解闷,偶尔也与女眷们一同去城外策马,感受京中不曾有的乐趣,日子过得倒也快意。 李环还会时常给她来信,问及平州情况。江嘤嘤其实知道,她一直和李燃的党羽有联系,不会不知道情况,只是在关心她,她也会不辞辛苦的让人将平州特有的花茶果子带去京中。 两人通信中,李环会和她说说东宫和皇宫的开心事,比如元雅容好不容易诞下的皇长孙差点被柳侧妃害死,柳侧妃被撤去了侧妃的位置,贬为了良娣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陛下的日子好像不多了 ,自从贵妃去后,他好像就不太好了,后来皇后也薨了,他又新纳了几个美人,估计是损了身子。 李环对皇帝和东宫的厌恶已经不是一两日了,她很乐得让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每隔两天都要去陛下和太子面前晃一晃,恶心他们一番。 她在信里对江嘤嘤说: “元雅容的儿子长得和李恒一样难看。” “等冬日新雪过后,你和李燃是不是就该回来了?总要回京祭宗庙的。” “晚些回来也行,街上那家你很喜欢的胭脂,每一季的都给你留了一份,等你亲自回来取。” 在平州的日子过得很快,很快秋日就溜走了。飘飘洒洒的新雪很快就落满了湖面,又被湖水融化。 江嘤嘤给李环回信,等冬日最后一场雪过后,春风拂过大地,桃花开的时候就回去,到时候正好与她一道去江边踏青。平州有种奶酥很是好吃,到时候让厨子学会了,回京做给她尝尝。 等到元节将至的时候,李燃忙完了该忙的事,终于可以缓下步子来,有时间陪着嘤嘤在水榭里煮茶赏雪。 这是两人在平州过得第一个元节,江嘤嘤很重视,带着李燃亲自去街上挑着该买的东西。这些琐事她从前是不愿意插手的都是交给扶姞来做,但是来了平州后,看着各家夫人们准备着这些事,又觉得很有意思。 重要的是,和李燃一起为这些琐事忙碌的时候就很开心。 李燃很愿意看到嘤嘤这样开心,这将他数月来周旋在各地府邸的戒备紧绷一扫而空。 平州的冬日时常就大雪纷飞,风也似夹杂冰刃一般,比京都的凛冽些。 江嘤嘤下了马车常常不等婢女撑伞就躲近他的大氅里,拽着他往路旁的店里跑,看得店家发笑,说好久没见到这样可爱的娘子了,和郎君感情真好。 待买完了东西,还要热情的再给两人送个添头。! 第 171 章 番外第一世(七) 主子心情好,跟在身后的扶姞撑着伞很有眼色的多留了些银子。 回到府邸后,青芜在水榭里搭好了暖锅的架子,这个天湖面已经结上了冰,纷飞的大雪飘落在冰面上很快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但是水榭里生了火,四周的帷幔又被加厚了一层,待在里面倒是不怎么冷。 等王妃和殿下到了,青芜就带着人退下了,这水榭不大,主子用膳时也鲜少会让人侍奉。 江嘤嘤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坐在放了软垫的凳子上,这边太冷了,所以青芜还烫了些甜甜的果酒。 身侧,李燃一身玄色裘衣,拿了银箸烫着菜。这个时节很难吃到新鲜的菜了,山里的畜牲都躲了起来,湖面结冰后,湖鲜也难得了,只有一些被人圈养的羊比较多。但是今日还是和嘤嘤一起去街上集市转了很久,买到了不少她喜欢的湖鲜。 尤其是这青虾,这个时节已经进入了越冬期,很少有人能不顾这样的严寒去湖里去捕捞。虽然这些个头极小,不及在京中的一般大小,但是也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李燃将剥好的虾都夹到她碗里,看她眼巴巴望着炉子上烫的酒又不太敢喝,好笑的给她少斟了些烫酒,道:“近期天寒,可少饮些暖暖身子。” 他知晓嘤嘤不能喝酒,让乌暨找来的都是这里孩子喝的甜酒,只有甜味没有酒味。 江嘤嘤捧着暖乎乎的杯盏,抿唇小啄了一口。确实是味道不错的甜酒,她开心的给李燃倒了些,让他也尝尝。 就在正开心的时候,外间邹信拿着一张帖子匆匆的赶过来,江嘤嘤看见他沉着的脸色,招手问他要不要过来坐下吃一些。 邹信却没空陪她玩,将帖子呈上,道:“京中传来消息,陛下时日无多了,想见殿下一见,刚好恰逢元节,特召殿下回京。” 李燃打开那帖子一看,就瞧出了是礼部刘侍中代笔,末尾还有陛下的亲印。这到底是父皇想见他,还是想在临去前为李恒除掉他这个后患? 但是都不重要,李燃不想去揣测他的用意,不管是不是局他定然都是不会回去的,随手将把那帖子合上丢给邹信道:“大雪封山送信的人来晚了,咱们也确实赶不回去,稍后我书信一封回了父皇便是。” 这…… 邹信接住了那帖子,凝眉:“有召不回京,形同谋反啊,李恒怕是又要借题发挥。” “如今早非从前了。”李燃摇了摇头,从另一侧壶中给他斟了杯烈酒,道,“我们现在做的和谋反有何区别?无非是该将事情提前了。” 邹信接过殿下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他显然没有心情像殿下这样淡然的留下用膳,很快就告辞离开了。这些年跟在殿下身边的人,有很多早就再也见不到了,那些人永远埋在了京都城外。 江嘤嘤面上浮起了薄红,她撑着额角,杏眼朦胧看着李燃眨了眨眼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李燃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摇头叹气道:“嘤嘤 想回去了,就回去吧。” 吃的也差不多了,房间里暖和很多,婢女将炭火烧得很足。这个时候回去,可以好好的睡一会儿。 江嘤嘤抱住他的腰,脑袋贴在他胸口前闭着眼:“那你抱我回去。” 李燃自然说好。 风雪肆虐,虽才过午,天空已经阴沉沉的了。落雪在松柏枝头,积了一层又一层,松枝积攒不住的时候,就会乍然弹起将身上的雪哗啦啦的抖落。 少女环住他的脖颈,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她下颌贴在他的耳畔,整个人被裹紧进他温暖的狐裘里,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没撑伞,也没让婢女侍奉,好在屋子离得并不远。李燃带她回房的时候,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了,虽有脑子挡着,眼睫上还是挂上了一些,进了温暖的屋子雪就化开了,就显得有些湿润。 江嘤嘤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除了露出来的裘衣被雪打湿了,其余的都是好好的。 婢女将主子安顿好,就赶紧退下了。 被子干净温暖散发着清润的檀香,躲进被子的江嘤嘤仍旧固执的拉着李燃不愿撒手。李燃解了被打湿了狐裘,去换了身寝衣躺在外侧,捏着她的手,答应她不走。 角落里猊兽香炉里燃着的是从前在京中时的熏香,恍恍惚惚间就好像将人带回到那个时间。 江嘤嘤闭着眼睛抱怨:“这里一点也不好,不及京中一分。” 这里没有李环,没有母妃,没有她喜欢的院子,那些金灿灿的钗环显然也不适合这里。 “我们很快就回去了。”李燃十指轻轻的抚过她的发,保证道,“到时候还回原来的府邸住一段时间,皇子府留了人,一切都有打理和从前一样。” 江嘤嘤闭着眼睛,手上扯着他的衣带:“李环说,咱们走之前院子里一起种的那株橘子挂了好多果子,不知道等回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吃到。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 “今年吃不到就等来年,不差这一时。” 李燃说着修长的手给她掖好被子,视线飘向窗外的方向,嘴角扬起的温暖的笑叫他想到了从前在京中的日子,“嘤嘤种的橘子,定然是最甜的。” “李燃,你是不是要走了?” 江嘤嘤勾着他的手指,睁开眼看着他,“说好要一起回去的。” 李燃抱了抱她,他们自然会一起回去。 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带兵回去,让那些不臣服的人先低头。 *** 陛下病重,太子日日侍疾在侧,从不敢懈怠。世人皆赞扬,太子仁孝之心天地可鉴。 只有李恒知道,父皇其实也非全然对李燃心狠,否则在杨家倒塌的时候便会将他处置了。 元节将至,宫里热热闹闹的。陛下偶尔会睁开眼,向四下望去,就能看到太子端着汤药侍奉在侧。 “父皇。”看到人醒了,李恒立刻迎了上去。 “李燃,未曾回来吗?”老皇帝面色苍老 灰白,他身子自贵妃去后一日千里的衰退,太医也找不到原因,只道是忧思成疾。 李恒面色苍白了一瞬,肉眼不仔细根本瞧不出来,他捧着药碗垂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语气平静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愧疚:“未曾。” 早在数月前,父皇身体还未曾这样衰败前就让人给平州去了旨意,召安王元节回京,祭宗庙。 李恒让人将旨意多扣了一个月,加上山高路远,估计送到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他当然不想李燃在父皇还清醒的时候回来,无人发现,杨源正死后,陛下从前对李燃的偏见突然就少了很多,也没有了敌对的理由。 可能就连父皇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从前如鲠在喉的到底是什么。总归不是李燃,他到底是贵妃留给他的唯一子嗣。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他不能让李燃再出现在父皇面前。 他依旧可以是一个仁慈的储君,他可以在李燃死后,善待他留下的忠臣仆从以及遗孀。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任然是这个储君,或者更进一步。 李恒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优柔寡断的李恒了,即便是裴建不在身边的日子,他也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一切。若是李燃还在这里,就会发现他气质神态已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听到李恒的答案,老皇帝眼底的那束光熄灭了,变得更加浑浊苍老。他挥了挥手,不想再与太子交谈。 李恒其实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被养的太温顺了点,没见过皇帝最黑暗的一面。 自古帝王家疑心最重,尤其是一个已经老迈的皇帝。他原本忌惮杨家,将二子的左膀右臂斩断,又将其爪牙斩去,将其丢到一个荒凉偏芜之地任由其自生自灭。 将这些事做完之后,这个孩子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很难不会让他想到这个孩子曾经的好来。 他现在身体日渐不如从前,从前的故人又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清晰的感受着自己身体的衰老,看着死亡之期一步步贴近着他。而他身边有一个更年轻强壮的太子,这个太子好像准备好,可以随时接替他的位置,这自然会让老皇帝心中不适。 但是他的不适已经没什么用了,他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那个年轻精力旺盛的状态,朝堂也渐渐被太子接管去。若是李燃真的听从诏书旨意,孤身回来了,那也只会是案板上的鱼肉,被李恒宰割。 *** 江嘤嘤和李燃在平州过了第一个元节,这里的风俗和京都不太一样,但是却也十分热闹。 白天时候,江嘤嘤在院子里堆雪人,这里的雪太厚了些,每天天微亮时仆从就开始铲雪了,将道路清扫开来,而小道的两侧都堆着化不开的雪。她这个时候倒是不怕冷了,笑嘻嘻拿着雪球去砸端正持重还想去会客的李燃。 漂亮的雪球在李燃胸膛前暗金色麒麟暗纹处炸开,像是开了朵漂亮的白色烟花,他拍了拍胸口,积雪是干燥的并未打湿衣襟,一下子就被拍散了。他无奈,让她小心些跑这么快莫要摔倒了。 正说着,江嘤嘤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李燃看她自作自受,没忍住眼角沾上了些笑意,上前就要扶起她来,却不防备她已经如泥鳅一样钻起来了,拿着被雪浸得红透了的手往他脖颈上贴,想要让他也不防备摔一跤。 然而,李燃反应得快,一下子就将她手捏住了,然后整个的包裹住。在她气的跺脚的时候,他掌心温暖干燥,一下子就合在一处笑着给她暖手。! 第 172 章 番外·第一世(八) 正闹着呢,却听下人通禀的声音。江嘤嘤寻着声音抬眼望去,就瞧见穿着朱红官服的月末不惑之年的男人和穿着藕色袄裙的温婉妇人并肩站在不远处,原来是太守带着夫人上门来拜访了。 不说这是他们来这里的第一年元日,这也是李燃的封地,年节时候地方长官肯定是要上门来拜访的,便是人不来礼也不能缺。 陈太守出生一个小世家,祖上皆是文臣出身,颇有一身斯文的文墨气。见安王和王妃走来,不由带着妻子笑着施礼,后道:“殿下与王妃鹣鲽情深,实在叫人羡慕。” 李燃勾着江嘤嘤的尾指,不动声色笑:“叫太守见笑了。” 江嘤嘤跺了跺脚,踢掉了鞋尖上的积雪,冲一旁的陈夫人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 三月份正是冰雪消融,河堤上芳草铺满绿茵,桃花初开的时候。 李燃带着大军挥剑京都,宫中的陛下连起来早就断了消息了,无人知道其是死是活。 在李燃出发的三天后,江嘤嘤就让扶姞收拾东西准备回京了,她从来不是被动等待的人。她相信李燃的能力可以处理好一切,可是前车之鉴告诉他,只要对上李恒,就会出现各种失败的原因。 她总是要去看看的,亲自去看一眼。 扶姞不肯走,殿下吩咐过要好好照顾王妃的。如今京中危险,倘若殿下失败,她便可带王妃离开,天大地大,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太子便是再想置他们于死地也找不到人。 可是江嘤嘤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扶姞不愿走,她就自己走,她连行李都不要了,就扯了马要走。李燃留下的护卫要拦,架不住王妃以死胁迫,这些人既怕王妃自己伤了自己,又怕独自放王妃回京路上出事,只好牵了马一路跟随保护。 李燃的动作很快,在从平州出发前,他就先一步让大军敛了行踪,分批次一路向京都而去。 可是,李恒知道他抗旨不回京定是在谋大事,早有准备。派了朝中几个大将去拦截,将京都周遭的驻军都召了回来。 可是没想到李燃带来的是西北三军,领头的将领都是在蛮族面前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更是因为之前大将军梁宴至的仇恨在,士气凶猛。一旦开战,必然是一场恶战,少不得是要生林涂炭的。 李恒自来就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城楼上以三寸不烂舌蛊惑西北军头领放下仇恨,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他说:“大将军生前为保护百姓,几百次出生入死。今尔等被逆贼蛊惑,挑起战乱,险些犯下大错,手中兵哥指向同胞手足,叫天下生灵涂炭。如今大错尚未铸成,尔等还有回头的机会。只要如今缴械投降,孤可以既往不咎。当年梁大将军之事可以重新查证,他此生护佑百姓无数,功盖千古……” 从周遭州府调来的驻军就虎视眈眈的围在四面八方,他们西北军便是胜也只能是惨胜。这些人,他们也都有家室,都有父母妻子和孩子,来时只凭着对梁大将军的 一腔忠义,可真到了这里,太子已经允诺会加封梁大将军,会替大将军查明当年之事。 军心动摇之际,一抹鹅黄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纤弱的女声清脆却有力量:“莫要相信他的鬼话,梁宴至就是他害死的!” 李环行刺李恒不成,反被制住。李恒却并不想杀她,反而眼底含泪,想要打动她,放了她。 可李环心里没有惧意,只有恨意,假面仁慈的狗东西,她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为了激起这些人的血性,宣平长公主李环,在城墙之上自刎在三军阵前。 这一战惨烈到护城河的水都换了颜色,那是尸横遍野的荒地上,原本葱郁长满芳草的绿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血水浸染过的腐土。 皇权的更替从来都是残忍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陛下驾崩了,李恒登基。 册封元雅容为后,封后大典之盛大,传遍了京都还有邻近的几个州府。 此外,再无反王李燃的消息。那一战结束后,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酒馆茶楼之中,说书人一拍手中醒木,那声音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他们在唾骂反王恶毒,为了皇位不惜挑起战乱,手足相残,引得百姓民不聊生,天下生灵涂炭。幸亏太子英明神武,将那些乱臣逆党尽数拿下,还了天下一个太平。 年轻的女郎头戴着帷帽静静的坐在茶馆中,她身侧的护卫恳求道:“女郎回去吧,如今主子不在了,可不能如从前那样了。” 女郎静静的喝着茶,声音平稳道:“他既然不在了,你们也不必跟着了。天大地大,回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护卫自是不认同,早在很久之前,殿下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殿下不在了,他们就全凭王妃调遣,可是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回了京,他们不知道王妃要做什么,又有何打算。 李恒四处清算着安王旧日的党羽,却很人道的放过了安王妃,天下人都称赞其仁慈,祸不及妇孺。 江嘤嘤觉得他真的是假得很,若是真“仁善”不迁怒胞弟遗孀,又怎么会把江峙文家抄了,一家老小送去流放? *** 侍卫纯属是白担忧,李恒压根就没准备要对江嘤嘤这个安王妃做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孀妇自然不会挡他的道,他也不介意施舍那么一点点的仁慈。 江嘤嘤不知道李环给她留的胭脂被藏在了哪里,听说公主府的幕僚和西北叛军勾结,已经尽数被诛杀了。今日在公主府侍奉的婢女,多数也都遭受牵连给李环殉葬了。 她只好回了安王府,府邸已经被逃婢们洗劫干净了,她想去看看当初和李燃一起种下的那株橘子树。 从前他们是念着橘子寓意好,结果子的时候黄澄澄的压满了枝头,很是好看。可是,江嘤嘤来到熟悉的院子里,墙角已经长满了杂草,那株可怜兮兮的小树已经差不多掉光了叶子,快枯萎掉了。 她捏了捏发间的金凤钗,那是李燃当年送她 的生辰礼,而如今她捏着这锋利的簪子,只是在想,杀了李恒,她胜算几何? 就在这时,她真的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那让她血液沸腾的声音,叫她很快的就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她眼神冷漠,捏紧了手中尖锐的凤钗。 *** 江嘤嘤是个没有家的人,在现代时候就没有。她习惯性的颐使气指,刁难着那些怀着目的接近她,对她好的人。 她原本觉得这片府邸是不同的,可是看着如今满目荒凉枯败的景象,她已经没有办法将这里恢复如初了。 死去的人太多了,那些人永远回不来了。她原本拥有的,也都尽数不复还了。 熟悉的如明月清辉般的衣袂出现在了眼前,期间随着他行云流水的步伐若影若现的龙纹也格外的刺目。 “你果然在这里。” 胜利者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停在了她的眼前,像是不吝对一个失去羽翼獠牙的毒蛇施展着仁慈。 江嘤嘤毫无形象的坐在台阶上,随意散漫的仰起脸抬头望着他,李恒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不再小心谨慎,不再谦逊有礼。这个人前几十年都处于一种如履薄冰的状态,小心谨慎地意图得到每一个人的肯定,到现在他登上皇位之后,终于可以凭着本性做事了。 他或许是有些仁慈之心,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不触及他的利益的情况下。 江嘤嘤忍不住想嗤笑,可这样的“仁慈”,谁又做不到呢? 可是成王败寇,这一切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太子殿下,今日是来特意赦免我的?”江嘤嘤在敌人面前从来不会露出软弱的姿态,她仍旧试图亮出獠牙来。 自然不是。 李恒将人都遣去了院外,声音冷漠下来:“向蓉临死之前都和你说了什么?” 向蓉? 江嘤嘤恍惚想起,那是宁贵妃身边的婢女,从前替宁贵妃看诊的太医死后,那些脉案也被烧了,李恒很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不对。可是原本贴身侍奉贵妃的向蓉也死了,他知道,江嘤嘤这个歹毒的女人一定知道真相。 虽然他母后已死,但是他还是想还她一个真相。 江嘤嘤微笑着看他,怀中的匕首绽放出了锋芒,恶意地道:“你过来啊,我就告诉你。” *** *** 安王妃还是死了,自缢于昔日皇子府中。无人知道李恒去过,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道,安王妃好奢成性,这是受不了打击。 毕竟,江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昔日的皇子府也空无一人,落得个荒凉败落的样子。 属于反王的故事,特此落下帷幕。 · 无人知道的地方,江嘤嘤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她在问:“你要回去吗?” “去哪?” “回去你来的地方。” “好。” 这里已经没有她在意的东西了,她去哪里都一样。! 第 173 章 番外·现代一(狗血,慎入) 头顶的吊灯昏暗,明暗闪烁不定。 房间天昏地暗,江嘤嘤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被绑靠在一处废草堆上,她睁开眼睛因为睡了太久刚睁开时视线还很是模糊。 隐约可以瞧清楚,这是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周围都是铁栅栏,还有一张干净整洁的软床。 手腕背于身后,被拷了起来,有些酸软。她忍不住动了动,发现锁得很紧完全挣脱不开,手腕的皮都快被磨破了。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手腕上的镣铐怎么也挣脱不掉,反倒弄伤了自己。 气愤、恼火顿时涌上心头。 接着她很快就想起来,今日是继妹和李氏集团联姻的日子,她想破坏掉这份联姻,就买通了人将江温莲绑架了。 可是她找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如今江温莲去哪了,又是谁把她绑到了这里? 身下的稻草脏兮兮的,还有些潮湿,江嘤嘤几乎能闻到腐烂的味道,这让她眉头紧皱。 嗒、嗒、嗒…… 空旷的地下室响起皮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江嘤嘤浑身血液逆流,僵硬着闭上眼睛想要装睡。 耳畔却是一串的铁门锁链被打开的哗啦声,然后有什么东西走近她,脚步停在面前时,不动了。 分明她是闭着眼睛的,却仿佛能感受到,这人就凉薄的半蹲在她面前,仔细的在端详着她的脸。 有些冷冽的檀木香就飘在鼻尖,萦绕不去。 汗毛一瞬间竖立,她面上安然不动装睡,内心冷笑着想将脚下踩着的八厘米的高跟鞋脱下来,用尖锐的鞋跟将这人脑袋敲碎。 当然她不能,否则她早就动手了。 没关系,做坏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个道理她很早之前就明白。 江温莲真是好手段,每次她想尽办法使出的计谋,她都能毫不留情的加倍还给她,然后再做出一副自己并非故意的无辜样子来。 直到,她听到了一个非常低磁的声音,那个声音带着迷惘,叫着她的名字。 “嘤嘤,这是哪里?” 问她这是哪?没搞错吧。 江嘤嘤忍不住掀开眼皮,看到了一个长得陌生却极好看的少年。 这人打扮挺怪异的,有种杀马特感,但是也挡不住那张脸太过吸引人。 江嘤嘤这才看清楚他头顶乱七八糟的黄毛,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白色衬衫,套着个天蓝色的外套。分明是杀马特,但是配上这张乖巧的脸,还有些腰腹结实腿笔直修长身材,就有说不上来的禁欲,尤其看打扮应该还挺贫穷的,是个好苗子。 长这样好看,怎么还做绑架人的勾当? 要不是场面不合适,她想给苏亶打个电话,她男模会所肯定却这样的好面子。 江嘤嘤非常确定她不认识此人,也许这人不是在叫她名字,只是单纯的想嘤嘤两声表达一下出现在这种诡异地方的害 怕? “你,你要做什么?” 江嘤嘤忍不住往后挪动着,杏眼却危险地盯着他的手。 李燃:…… 李燃掏出来一个沾了水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虽然眼前的嘤嘤不认识自己,但是李燃一眼就确认了这是他的嘤嘤,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语气。 “是不是江温莲派你来的?” 江嘤嘤看出他看见她时的喜欢,心想又是一个爱慕者,当即抬着下颌命令道,“还不快给我解开!” 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她一向就是如此行事作风。 结果就见少年乖乖说好,然后掏出钥匙欲给她解锁。他刚穿来这个世界,还不太会用钥匙,但是脑袋里模糊的记忆让他做的还算顺畅,没有太过弄疼她。 只是不知是谁绑的嘤嘤,腕骨都勒出一圈红痕了。想着想着他眼底就浮现出了一丝狠戾之气,可惜他身边现在什么也没有,不能给她抹伤药,委屈嘤嘤了。 恢复了自由,江嘤嘤心里总算畅快了些,捏了捏发麻的手腕。低头看了看,一脚踢掉了脚上不合脚的高跟鞋,看向了对面的少年,命令道:“把你鞋给我。” 李燃:“好。” 正欲换给她,就见她突然又不想要了,摆摆手:“算了,你的鞋太大了,我也穿不上,你背我出去吧,送我回去!” 李燃很开心,再来一次嘤嘤还是喜欢他的。他那点微薄的记忆还不足以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那样严重的男女大防。 江嘤嘤却看着他,招手让他凑近些,然后从他衬衫口袋里成功掏出了手机来,一边熟练的给苏亶打电话,一面抬头问李燃:“这是哪?” 李燃摇头:“不知。” 江嘤嘤直接打开定位,一边招呼着让他背自己出去。 *** 不多时,一行人出现在了苏亶会所的包厢里。 苏亶此人,恶毒担小怕事,喜欢给姐妹抱不平,总是出些馊主意。每每有各种晚宴,总会穿着深色礼裙涂抹着反派专属黑眼影,刁难江家的小白花女儿苏温莲。 所做的事迹,包括不限于泼香槟结果让其反而换了更美的衣服惊艳众人,推其入水池然后自己掉进去了。 对于苏亶这些不太聪明的行为,江嘤嘤没当回事,反正她那个善良的好妹妹可以原谅一切。 苏亶对于好姐妹身边出现的漂亮男人很是好奇,问江嘤嘤:“这是谁呀?” 江嘤嘤也在琢磨着他身份呢,就在方才她一直觉得他似乎有那么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她刚想摇头,说不知道,就听李燃十分有礼貌的道:“你好,我叫李燃,是嘤嘤未来的夫婿。” 苏亶顿时嘴巴张大,惊讶的看向江嘤嘤:“你有未婚夫了,那你男朋友怎么办?” 男朋友? 李燃看向江嘤嘤,脸色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江嘤嘤视线落在他身上,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怪异。明明一头黄毛,但是 却坐姿笔直端正,身上穿着脸颊的衬衫外套,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她不禁坐正了身子,视线探查着他的身份,语气却警告:“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什么未婚夫?” 然而李燃态度很坚决:我就是。?[(” “行,那你是。” 江嘤嘤不关心这个,反正所谓的男朋友也不过是伺候她的男仆而已。以前有很多这样的人,分明对她别有所图,但是没有能坚持留下来的。 但是,她听到他的姓,立刻问苏亶了一下,江温莲要和谁联姻来着? 哦,李衡?那没事了。 不怪江嘤嘤怀疑,李燃的身份实在太可疑了。昨日她分明找了信得过的人去绑架江温莲,只要她和李家那个订婚当天逃婚,这么大的事,两家股市必然暴跌,到时候原本要分给江温莲的股份定然也不了了之了。 但是没想到被绑架的人变成了她,在江嘤嘤看来,这人分明是被江温莲提前发现计划然后策反了的。 本来,江嘤嘤以为她计划失败,江温莲已经拿到股份了。然而当时他在地下室拿到手机的时候就打开了消息,发现压根没有什么两家联姻的消息。 联姻似乎已经取消了,两家合作仍然在继续。 本来苏家公司算不得大,也只是本市的地头蛇罢了,而李氏却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本来两家不该有什么合作的,但是那李氏的太子爷李衡和苏温莲爱得死去活来,李衡更是为其在娱乐圈铺路,一掷千金开影视公司。 苏亶知道江嘤嘤疑惑,就和她八卦:“是李衡的白月光回来了,之前白月光把李衡给踹了,于是李衡伤心之下就看向了和白月光长得极为相似的江温莲。现在白月光过得似乎不好,就去找他求和了,于是李衡一边将婚事推了,一边还要表现的对那白月光不理不睬。” 江嘤嘤:…… 算了,管那几个疯子作甚,只要她的股份没事就行。 一边的李燃听得皱眉:“婚姻大事,怎么能朝令夕改?” 苏亶嗐了一声,摆摆手:“又没宣布订婚,只能算做男女朋友,分分合合很正常。若是宣布订婚了,那才对股份有影响。”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群穿着黑西装颜色极好的帅哥,上来又是给老板调酒,又是给上果盘的,还有一个干脆蹲在苏亶身边给她用牙签喂桃子的。 看得李燃眉心直跳,这里没有了李环,却来了个更过分的,竟然当众就如此!! 他脸色漆黑,就想带嘤嘤走,却看见嘤嘤已经接过了对面递过来的五颜六色的酒,以复习以为常的样子。 “嘤嘤不能喝酒。”李燃想拦,就瞧见江嘤嘤奇怪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虽不知你怎么知道的,但是这是汽水,你没喝过吗?” 见李燃摇头,江嘤嘤顿时目露同情,真惨啊。 汽水都没喝过,这得多穷啊。 她起了怜悯之心,将杯子推给他,摸了摸他头顶的黄毛:“你喝吧,还想喝什么尽管和他们说。” 听说很多初学者会给钱拿人头发做试验,看他这样子,不会是为了钱出卖了头发吧。其实,他也可以出卖别的的,这地方挺正规的,不会有超出规定的服务,还是挺适合他的。! 第 174 章 番外·现代二(狗血,慎入) 一边的苏亶看着很听江嘤嘤话,乖乖尝试汽水气质阴冷的黄毛少年,忍不住嘴巴张成了“哦”字形。 虽然吧,眼前的少年很年轻漂亮,但是跟在江大小姐身边转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这个杀马特小黄毛何德何能能得到大小姐这样的青睐? 苏亶旁敲侧击的委婉提醒姐妹:“有时候,也不能光看脸。有时候也要看看家世才华之类,不然要是叫江温莲看见了……” 她欲言又止,那小白莲背地里不得笑话死啊。 “我管她怎么看。” 江嘤嘤觉得他头上的黄毛有些扎手,寻思着把自己的托尼老师叫来,给他收拾一下换个样子,应该能顺眼不少。 不为别的,单纯是为了自己的眼睛考虑。 这杀马特身上颇有疑点,在放他走之前,她还是想问清楚的。 见江嘤嘤油盐不进,苏亶又将目光转向了小黄毛,一副居高临下苦口婆心教育的模样:“李燃是吧,要想跟在我家嘤嘤身边,还要多和哥哥们学学。平日里要多些眼色,知道不?” 黑西装男模们顿时奉承迎合,侍奉得更贴心了。 苏亶还想问这人什么来历,要不要将人放这留几天,最起码得让人带他换件衣服吧。 李燃已经放下了杯子,他显然只是听嘤嘤的话,不是真的对汽水感兴趣,压根没听一边的女人还在说什么,拉起嘤嘤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经历过失而复得,只有他知道再见嘤嘤那一刻的惊喜,即便是嘤嘤不再记得他,他也不想让人再消失在他眼前一眼。 江嘤嘤看着苏亶一副“你竟然都和他有家了”的震惊眼神,想要澄清什么,但是人已经被他拉起来了。 一边走,李燃还一边正色道:“嘤嘤,此人并非善类,离她远些,莫牵扯了灾祸。” 苏亶:??? 江嘤嘤以为是他还想送自己回家,她昨天被人绑架今天被放出来,还灰头土脸的,去苏亶的会所也只是清理一下换个衣服,免得回家的时候叫人看了笑话。现在收拾完了,她也没在这多待了。 苏亶让司机送了这两人一程,司机对苏家里的老宅熟门熟路,人也比较老实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不会多话。 当然车上,江嘤嘤也没有放过这个疑点重重的杀马特。她先是给自己的人打了电话,发现对方找的是个贫穷的黄毛小混混,她看了一眼身边神色恬淡坐姿端正的人,很好,外形特征上是符合的。 江嘤嘤看着他,很耐心问:“为什么绑架我。” 李燃显然对情况并不了解,只能努力探索记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时候很快就被江嘤嘤抢去了。 然后江嘤嘤默默的将他很破旧的手机翻了个遍,终于发现,这个人和自己毫无联系,他只是单纯的绑错人了。 那日她和小白莲穿了同样的裙子从会场出来,小白莲被李家的那个接走了,她心情不爽本来是想去找苏亶喝酒的却不想被 这个傻子认错了,上了车就被带走了。 看吧,每次对江温莲动手就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总是会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江嘤嘤露出阴暗的笑,好啊好啊,很好。 江温莲那个小莲花果然克她,但是没关系,下次继续。 知道杀马特不是有意要害自己后,江嘤嘤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但还是对他的业务能力抱有一定的要求,毕竟江嘤嘤不留闲人。 将手机还了回去,江嘤嘤念在他还算忠心的份上,给他转了一笔钱,毕竟跟着她的小弟从来就没有这样寒酸的。接着将小白莲的照片怼到他眼前,教训道:“葛石是怎么教你的,任务对象照片都能认错!这次给我记好了,下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 所以说这次李衡和白月光发癫取消婚事,但是难保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不会回过头来找小莲花,只要他两好一日,江嘤嘤的股份就有危险。为此,她还得时时刻刻盯着,确保能彻底拆散这两人。 “这次绑错了人不要紧,下次可以再接再厉。事成之后,自然是有你好处的。” 李燃毕竟是李燃,虽然记忆残缺,但是大抵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了。若是换一个人看到一个嚣张又恶毒少女在谋划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恐怕掉头就走了,但是李燃是无论嘤嘤想要什么都会说好的,即便是上一次没有遇到生存危机,他亦可以亲手去为嘤嘤去摘那宝座。 他自是说:“好,嘤嘤说的都对。” 说这话的时候,李燃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的深情含着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无人知道这背后深刻着撕碎肺腑的血和泪,即便是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江嘤嘤看着他眼神有些不自在,心中对那层微妙的熟悉感十分狐疑,仿佛两人已经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但是想想也知道是错觉,她回过神来,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李衡和小莲花的事。 于是,她十分郑重的和李燃细说计划,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拆散两人。 对于嘤嘤想做的事,李燃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去为她做好一切,不会脏了她的手。他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十分自信:“嘤嘤放心,这次定能事成!” 不知怎么的,江嘤嘤听到这话就觉得这事成不了。 呸呸呸,都是错觉! *** 到了苏家老宅,江嘤嘤下车想让司机送杀马特少年回家。 而李燃,他身姿笔直站在车前一动不动。 傍晚的夕阳最后的光亮洒在他身后的黑车上,将他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半边侧脸映照在灿烂的余晖下,那漆黑的桃花眼泛起红晕,却坚定不移的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姿,始终没有开口。 既然到了这个世界,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嘤嘤在这里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他自然不能这样无名无份的上门打扰。便是与其私下定下婚事,也该择吉日令家人携礼上门拜访,不能在她家人面前失了礼数。 所以即便是经 历了生死后的失而复得,李燃也依然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江嘤嘤回过头来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宛若被抛弃的小狗明明不舍却又自知身份不敢上前,又好像下一刻就要诀别一般,眼底含泪却是在笑一般,看得她头皮发麻,不知怎么的就因于心不忍停住了脚步。 “你若是不想回去……”江嘤嘤斟酌了一下,怜悯的看着他,“就进来吧。” 她明明还活着,而他的眼神却好像在下一刻就要将她送走了。 那一刻,李燃的眼神亮了一瞬,然而很快又灰暗下去。 声音清润却可见低落,摇头拒绝:“不,现在上门,于理不合。” 这人真的十分固执,江嘤嘤没见过他这样的,刚想上前拉他,就见身后走出了一身白裙宛若出水芙蓉的女子。 那女子看到江嘤嘤,讶然了一瞬,唤道:“姐姐?” 江嘤嘤:谁是你姐姐? 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看见小白莲,一瞬间脸色都不好了,压根不想理她。 李燃认出来了,此人便是嘤嘤想除掉的人之一,眼神淡漠下来,脑海已经浮现无数条计划。人却笔直站在原地,宛如松石岿然不动。 江嘤嘤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李燃一瞬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冰凉纤细动作却有蛮横,语气也像以前那样从不讲理:“走吧!” 江温莲还是第一次见她带男人回来,还是个黄毛。 原本因为和李衡分手而惨白的面容,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除悲伤愤恨外的第一个表情,震惊外加有些一言难尽。 她掏出帕子作不经意状的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天哭太多了已经瞎了,出现幻视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嗯,确实没看错。 那少年明明很不舍但是好像不太愿意和她走,还在仔细和她分析着利弊,可惜她这个好姐姐从来都不是个会讲道理的。 本来江温莲扫一眼就要走了,毕竟她现在还沉浸在自己被所爱之人背叛的痛苦中,实在没有力气再去作精大小姐又在作什么幺蛾子。但是她刚要离开的步伐,突然顿住了,目光落在那少年的面容上,愣了一瞬。 这人怎么长得这样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脑子还没对上人,脚步已经走了上去,关切的对江嘤嘤道:“昨日爸回来,一晚上都没曾见到姐姐,姐姐做什么去了?” 一晚上没见到人,也没人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关心过她去哪了。但是江嘤嘤显然已经习惯了,扬眉看向她:“你不是要和李氏太子爷订婚了吗,怎么就你一个?妹夫去哪了?” 说罢,还装模作样的,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简直是当面往她心尖上扎刀子,又狠又不讲情面。 一瞬间,江温莲的脸就白了个色号,她垂眸又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我也只是担心姐姐,姐姐何故这样明知故问欺辱人?”! 第 175 章 番外·现代三(狗血,慎入) 李燃发现,这个时候的江嘤嘤要比从前更幼稚一点的,比如她以前见到不喜欢的人从来不耐烦多说一句话的,面上挂着气定神闲的笑,不动声色三两句就能将人挤兑走。虽然随心所欲,但是也知权衡利弊。 眼前这个,分明更多了些孩子气,更为任性一些。 她从前,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李燃垂眸,默默看着少女宛若斗鸡一样和小白莲唇枪舌战,有些想笑。 他是能感受到她曾经是受过委屈的,虽不知眼前变幻的世界是什么个情况,但是眼前的嘤嘤一直在就好。 受了委屈的江温莲默默的跑开了,走的时候脸色还惨白的,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宛若枝头绽放的栀子花,无比的勾人心弦。身后的保姆春妈追出来看到这一幕,心疼不已,觉得是二小姐又被欺负了,看了大小姐一眼又不敢说什么。 江嘤嘤压根不管这些人的心思,只管吩咐:“去帮我收拾些常用的东西做行礼,再让司机送我回湖东别墅。” “可是湖东别墅不是很久没人去了,大小姐要搬过去,总要和家主商量商量……”春妈想着就大小姐这刁钻又娇气的性子,没个人照顾自己单独住,怕是没几l天就受不了了,这要现雇人过去可麻烦得很。 “我自会去和他说。” 江峙文这会儿L因为江温莲的事估计都快忙炸了,哪有功夫管她去哪。怕是他现在和半路跑出来的男人私奔了,他也要先处理和李家的生意,然后安慰一番失恋的小白莲。 春妈看了眼站在一处的两人,眼神渐渐变得不对劲。唯唯诺诺的应了是,赶紧跑开了,准备回去给家主打个电话说说这事。 李燃看着保姆离开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 江嘤嘤早就不想在家待了,之前不耐烦看见小白莲想要搬走,一直有事拖着。但是今日是不想去别墅的,因为江温莲被取消婚约,她还想留下来看戏,顺便盯着别有李家的人上门来,免得两人又旧情复燃了。 但是,刚才看到江温莲还有兴致关心她,江嘤嘤就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她这瞧着也没什么事嘛,李家那个太子爷也怎么没伤到她啊。 没什么热闹看,加上李燃不肯和她进去,她也不想在这待了,索性回自己的私人别墅小住。 嗯,带上这个很漂亮的杀马特小跟班。 这下李燃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个世界确实和之前的世界,规则有所不同。也意识到了,嘤嘤要带他去别墅这个行为,就好似从前有郎君不学好,在外置办宅院然后养小娘一样。 虽不是什么好的行为,但是顶多被骂两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嘤嘤打了个电话,找人先去别墅打扫了一番,然后就看到了狐朋狗友给她转发的消息。 作为一个土著豪门女配,她手里自有一群狐朋狗友小团体,平日里说一些八卦谈资。虽是些塑料姐妹,但是消息还是灵通的。 看到头条新闻的时候 ,她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影帝谢安和疑似和某十八线小白莲深夜买醉。 哦豁,怪不得没了个李衡,江温莲也不伤心了。 狐朋狗友对小白莲是一致看不惯,每当一有她消息群里就吐槽个不停,都是替江嘤嘤打抱不平的。 谁都知道,这小白莲不是江家的孩子,本来就是跟后妈来的江家,却鸠占鹊巢。小时候将姓改了,没想到竟是为了长大分股份做打算。 那李家的那个太子爷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看上这么朵歹毒的小白花。 众多消息,一闪而过中,还有一个学校论坛的帖子。盖了好几l百曾楼了,显然有人看到了有意将帖子搬到了江嘤嘤面前,系校草和某小白莲走在校园路上的合影。 标题是某某女星来校取景和系草合影,宛如校园文男女主走进现实。 评论一连串的磕到了磕到了。 有人质疑: [有什么好磕的,江女神不是和影帝在一起了吗?] [没影的事呢,刚刚两人都发贴澄清了,什么深夜买醉没醒的是,两人刚好偶遇,助理都在呢。] [不是吧不是吧,这样的澄清都有人信?] 有认识的,还评论: [周学长不是有女朋友吗,朋友圈天天秀呢……] 可不是,好不容易攀上了江家大小姐可不得天天秀吗。没想到这才多久啊,又攀了个高枝,可让一帮人羡慕嫉妒了。 但是这条评论回复寥寥无几l,很快就沉了下去。因为但凡扯到江嘤嘤名讳的评论,都被管理员删了。 * 本来江嘤嘤就一直防备着江温莲,当年选了金融相关的专业想要接管家族企业,谁知道脑子不太好的小白莲转头就去了娱乐圈。江嘤嘤原以为压根没想往公司挤,却没想到她是换了个赛道挤进来的。 此时的江嘤嘤还没意识到,她之后遇到的所有人都会快速的和小白莲扯上关系,然后对她一往情深。 她沉着冷静的找出了备注97号跑腿,删除拉黑,行云流水。 至于聊天框里累积的红色九九加的消息,根本都懒得扫一眼。 春妈已经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了,提到了大小姐的专用车上。 江嘤嘤拉起李燃就走:“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从今天起,这就是98号跑腿了。 带李燃去换了身行头后,杀马特少年变成了干净清爽的气质矜贵的少年,走在街上闲逛不断有人投来视线。 江嘤嘤突然才意识到,这人看上去不比她年岁大,不知道葛石从哪找的人,成年了没有。 两人走在夜市上,路上灯火阑珊,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 江嘤嘤问他:“你这样不着家,你家里人呢?” 李燃思索了一会,没找记忆里到家人的身影,有些迷茫:“应该都不在了吧?” 两人拉着手,像真的小情侣一样。 江嘤嘤心说怪不得 过得这样凄惨无人问津,她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小跟班的,虽然有种不太聪明的样子,却总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 拉着人在街上买了好多吃的,权当是补偿他童年的辛苦了:“快吃吧,我知道你肯定喜欢。” 她小时候走在街上,看到小孩子牵着卡通氢气球,被爸妈抱着在街上玩,就很想要那些漂亮的气球。 虽然拿到手后,发现也没有那样好玩。 看到路边有卖氢气球的,她也上去买了好几l个,然后将几l个粉红色的吹风机全绑在他手腕上了。现在的气球都升级了,还是带灯的,夜晚里就是别样的风景。 李燃穿着米色衬衫黑色大衣,漆黑柔顺的发被风吹动,长睫如鸦羽,那双浓墨的桃花眸映着路灯的光就看着她,唇角含着温柔的笑。 怀里抱着她硬要买的蛋糕糖葫芦,五颜六色彩灯的吹风机气球飘在他身后,有种滑稽的烟火气。 江嘤嘤被这样的眼神打动了,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踮起脚抬头摸了摸他俯身迁就的脑袋。头发软软的,有些湿润感,很好揉。 她忍不住笑出声,有些想满足他的愿望:“你现在有什么想完成还未完成的事?” 她蛊惑:“我可以帮你。” 汽水喝了,糖糕尝了,气球也买了,还有什么事呢…… 江嘤嘤思索着。 李燃看向她,说:“我要去学校,读书。” 卷王李燃依旧是那个李燃,来到一个新的世界,记忆不全,最要紧的还是读书,快速了解这个世界。 他现在身无长物,如果要娶嘤嘤,即便现在没有皇帝不能送上凤钗,起码也要做个官,可庇佑她一世无虞。这里的科举不知道具体考些什么内容,最直接的了解方式,就是去读这个世界的书。 嘤嘤家中应是经商,门户不低,但是他敢一上来就许婚,孤身一人也没有自卑,是因为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虽未曾了解这个世界的书,但是知识总是相通的。 他自幼师从大儒,髫龀之年起就已经不读四书了,对各种史书策论倒背如流,更有自己的见解。金戈铁马都经历过了,何况是区区科举。 江嘤嘤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惊讶的睁大眼:“你不曾读书?” 看着不像啊。 李燃默默嗯了一声,然后解释道:“家里的钱财都要供给哥哥,所以就……” 他脑海闪过一些记忆片段,一个男人气冲冲的将卷子摔他脸上:“你就学吧,家里的东西,你一分也别想惦记,都是你哥的!” “老师电话都打到家来了,说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宛如兄长的青年给中年男人倒了杯茶,软他莫要动气:“他既然不是读书那块料,也不妨事,就不读了。明年送去留学吧,回来从基层做起,以后也不会落人口舌。” 那应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后面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两人的身影。 江嘤嘤实在没想到他竟是穷到都上不起学了,怪不得要跟着葛石去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她十分气愤,什么样的哥哥竟然不让弟弟读书,已经脑补出来双亲去世,哥哥霸占读书机会将弟弟赶出去的画面了: “什么样的哥哥竟能如此自私?竟不让弟弟读书!” 李燃摇头,实话实说:“不关哥哥的事,是我功课太差,所以哥哥才不让读的。” “你真傻,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江嘤嘤没见过这样好欺负的,就这还当混混呢,冷笑着道:“你等着,我送你去读书,等回头我们一起去见你哥哥。” 她已经脑补了好几l万字的龙傲天打脸文学,等着当面质问那个没良心的哥哥,替他讨回公道。! 第 176 章 番外·现代四(狗血,慎入) 李燃看着气愤的江嘤嘤忍不住眼里流露出欢喜的笑来,嘤嘤还是和从前一样,尤其替他不平的样子?[(,很凶但是很动人。 他虽然不知道原身家的具体事,但是对一个陌生的家庭还是没太多在意的,他如今就是一个独立的人。虽说普通人也有家产之争,但是到底上一世争的是皇位,普通的家财于他不过是金银泥土,不怎么能看得上。 “嘤嘤放心,这些事我自己也可以的。” 普通读书并不需要多少钱财,他的字在从前就颇有盛名,贫民书生的束脩很多都是卖的字画赚取的,更何况是他的字。 且他身为男子,如何能让未来妻子供养?若是叫人知道,怕是招人笑话。 江嘤嘤觉得他在逞能,要是他自己能做到又何苦等那么久,做那些苦差事能换什么钱。既然要读书,就得专心,不然从前正儿八经读书都读不好,现在三心二意读书又怎么能出成绩? 两人还在为李燃如何能赚钱读书分析利弊,另一边江温莲去了李家的老宅吃饭。 *** 李衡明显看到了热搜,他虽然心里还想着梵云初,但是心里又对温莲憋着气。他只是出了些事需要暂时取消订婚,又并非分手,她竟然一声不吭就和姓谢的炒绯闻。 但是到底是知道因为梵云初的事她才闹别扭的,只当是多点耐心哄哄她,所以一下班就将人接到了老宅吃饭。 李家老宅没什么人,后妈和父亲离婚后就搬走了,父亲忙于各种事物半年也不回来一次,弟弟和家里吵架后也搬走了,一直在外面不肯回来。 他让人准备了烛光晚餐,开了温莲喜欢的香槟,准备今夜挽回一下感情。 结果却不想,温莲趁他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书房,翻起了相册。 李衡很生气,他看着温莲捧着相册说不出话的样子,觉得她是看见了梵云初的照片。他早就和她说过了,他早就对那个人已经没有感情了,她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你在看什么?”他沉声,阔步走了过去。 然而,她捧在手上的相册里却是失踪弟弟的照片。他爹很喜欢搞这些虚的,每年都会一家人拍个照片。 李衡愣了一下,然后皱眉:“这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江温莲一副见鬼的样子,她终于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那个杀马特少年了。很久之前,李衡的锁屏就是那个少年的照片。但是和那日见到的不同,造型气质都不同,那个少年明显要更有气质些,眼神里还会流露些不经意的杀气。 她就知道,江嘤嘤那个挑剔又刻薄的女人,怎么会带一个普通的贫苦混混少年回家? 不过,李衡的弟弟又怎会流落到那样境地? 于是江温莲试探的问道:“照片上的这个人,去哪了?” 对于这个不是很争气的弟弟,李衡并不上心,皱眉道:“半年前,因为不想出国读书就跑了。多大个人了还使性子,家里已经将他的卡都冻结了,以 他的性子,撑不过多久就该回来了。 江温莲心里皱眉?_[(,都失踪半年了,也没人找找,竟然还在等人回来。要是冻结了卡就能让他回来,又何须等半年都见不到人? 她打心里觉得这样是不对的,算算年纪,这个弟弟应该与江嘤嘤是一般年岁,却大半年流落在外。 江温莲一向是心善的,自然不想看着好好的一个少年就这样堕落,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李衡显然对江温莲的情绪很是敏感,忍不住问:“怎么,你是碰见他了?” 江温莲自是不会承认的,兄弟两人明显是有矛盾,还是要好好开解的。她移开视线回道:“没有,我也只是问问。” 等改日她到的那个少年,给他拿些钱,好好劝告一番。即便是不想去留学,在家里好好学也是好的,还是要多和兄长沟通沟通。 李衡放缓了神色,牵起她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江温莲就已经抽回手,告辞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作为娱乐圈当代最年轻的小花,江温莲一边要兼顾学业一边要拍戏还要去布施行善,以及应付来自继姐的刁难,实在忙得很。 李衡看见她脸上的疲色,也不好强留了。温莲就是这样,总是有很多事要忙,什么事都要操心,在一起后就经常因各种原因忽略了他,可她的身边却总让他流连忘返。 他说:“那我送你回去。” 江温莲拒绝:“不了,若是叫人拍到了就不好了。” 也免得叫那位梵小姐误会。 她垂下眼去。 李衡没有说话了,转过身让司机送她。 *** 江峙文虽不干好事,但是这些年也给周边的学校捐过楼,让一个休学的学生返校,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江嘤嘤没想到,他这些年竟然过得这样苦,虽与她一般年纪,却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不由为他想要读书的精神折服,好久没见过这样好学的少年了,为了攒学费这样不遗余力。 不得不说他那个狼心狗肺的歹毒哥哥,属实不是个东西。 这个小跟班在某些方面实在倔的慌,不肯接受江嘤嘤的东西,哪怕是付给他的报酬也不要。 好在,他的班主任在听闻这孩子的故事后,特别感动,给他特别申请了助学金。李燃对于这样的政策十分叹服,对这个国家的治理方面也深感兴趣,他自幼就学习各朝代通史时政,对这样的治理体系还是初次见到。 江嘤嘤一开始就被打了预防针,知道他是个不怎么聪明的,被哥哥坑了一把,学都上不下去还被逐出家门了。还大发善心将他收留别墅,她平常有空就回来,关心关心这个可怜孩子的学习进度。 一开始,别墅里堆满了各种书,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从幼儿绘本到特别深奥的历史策论一应俱全。 江峙文难得有空,在闲暇的间隙想到了春妈添油加醋的告状,“大小姐如今使性子,为了个黄毛的混混特意搬到了别墅,拦都拦不 住。” 顿时他就火冒三丈,一路怒气冲冲的来到了江嘤嘤的私人别墅,本以为会见到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这孩子不学好从小就没有温莲省心,这会搬出来肯定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这放纵开酒会。 结果到了后发现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各种书和练习册。 恍恍惚惚间,他以为这丫头脑子坏掉了,放下屠刀要开书店。 他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除了他的司机,没人知道他来过。 江嘤嘤不知道这中间江峙文还发过一次神经,时常以过来人的姿态,去关心李燃的学习情况。 然后就发现,怪不得他哥说他成绩差不是读书的料。面对一叠个位数的试卷,一般人确实很难绷住脸色。 江嘤嘤:地铁老人jpg 但是看到他成绩这么差还这么努力,别的话她都说不出口了。只得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告诉他以后跟着自己混,读不好书也没关系。 她如今总算知道,为什么小白莲这么喜欢帮助贫困孤苦的孩子了,她也喜欢。 李燃很想解释一下,但是看到嘤嘤一副就算他是傻子也没关系的样子,就沉默了。 这个世界学问难度比他想的要高一些,很多是杂学的东西被搬到了正堂来,但是这些对李燃来说都不是问题,他从前就涉猎甚广,加上如今学的内容虽多,但是书上足够详细,看一眼就通了,并不是很难。 但是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嘤嘤每次看到他,都想让他开烧烤Party。 偶尔两人会围在一起煮个火锅,吃些好吃的。这些从前上一世两人也是经常做的,在去封地的路上,这些都是常有的,两人遇到林子,会一起去围猎,然后就地烧烤。当然,嘤嘤是不会碰脏东西的,李燃负责收拾一切。 有时候看着相似的场景,李燃都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其实,春妈的一些担忧还是对的,比如像江嘤嘤这样毫无自理能力的大小姐,根本没办法一个人独自在别墅生活。 但是别墅有个李燃,江嘤嘤有事只要叫一声就好,不管有什么事,有他在总能解决。自从有了他后,江嘤嘤压根就用不到从前的小跟班了。 江温莲本以为那个少年会一直在江嘤嘤身边出现,但是她回了老宅后才发现,江嘤嘤搬走了。 她有心想去江嘤嘤别墅看看,但是又不知道具体地址,只好作罢。准备找个时间问问她,她把李衡的弟弟拐带成什么样了。! 第 177 章 番外·现代五(狗血,慎入) 当然,江嘤嘤没给她机会,她已经在课业之余快速接触公司业务。 有些东西吧,还是要防备些的,江嘤嘤十分关心好妹妹的感情生活,留在老宅的人,一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来和她报信,比如今天二小姐是做谁的车回来的。 每次听到是那位谢影帝,江嘤嘤都要松口气,真是谢谢他了。如有可能,她希望这两人能锁死,不要给那个什么李氏太子爷一点机会。 苏亶劝她,对于李氏太子爷的这件事上还是小心些,毕竟这是个喜欢天凉王破的霸总,在商圈可谓是一手遮天。 之前吧,有个什么总在晚宴上揩油小白莲,没几天公司就被他搞破产了。 说起这事,苏亶还是唏嘘的,对江嘤嘤道:“要是叫他知道你这样欺负他家小白莲,怕是明天就要把合作撤了,打压你家。毕竟,他可是不会在乎江家这点资产的。” 但是很显然,江嘤嘤不在乎。 合作取消了公司倒闭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拿不到手的东西,毁了也不能交给别人。 苏亶听说姐妹真将那个黄毛少年样在身边了,一时间大为震惊,苦口婆心的教育她有时候不能太被男色迷惑。她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公子哥联个姻,以后接管公司,把家族企业做大做强比什么都强,到时候那小白莲哪有与她一争之力? 虽然江嘤嘤的德行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但是喜欢她的公子哥儿不在少数,多数人即便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也难免会被她出色的外边所迷惑,然后在大小姐的颐指气使下,鞍前马后沦为奴才。 对于苏亶的话,江嘤嘤压根没放在心上。 小白莲最近感情低谷,家里也没再提过股份转让一事,这让恶毒反派大小姐又变成了那个心平气和的小女孩。 *** 但是事实证明,恶毒女配身上,总是没有好事的。 商业酒会,江峙文没空,江嘤嘤自然而然的接替其去。 这种场合自然也少不了李衡和小白莲,一如既往的,恶毒女配小团体都在。 人群的焦点自然是落在那位李氏太子爷的身上,李衡身为李氏继承人,不仅十分年轻有为,着着价值不菲的黑色的定制西装,一条深蓝的领带,神色淡淡的面对周围的奉承不骄不躁,进退有度。 而在他的身边,一袭洁白花鸟暗纹织花旗袍,勾勒出少□□雅的身姿,更显得楚楚动人。江温莲静静的挽着他的胳膊,含笑面对各方而来的招呼。 不断有人夸奖: “江家这位二小姐,品性着实不俗,瞧着和李氏太子爷甚是相配啊。” “听闻着实心善得紧,经常出席各种慈善晚宴。比其另一个,啧啧……” “……” 苏亶一袭黑色修身礼服,优雅的端着香槟,唇角扬起一抹嚣张无脑的弧度,挑衅着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李衡真是瞎了眼了,这小白莲哪里好了。登门入室,鸠占鹊巢!拿别人家的钱做慈善,好名声全让她 得了!” 江嘤嘤怕她见到小白莲脑子不好,又要去泼香槟,连忙将人看住了。顺势端起一杯饮料,也不饮,端在手里晃了晃,提醒她:“别忘了,天凉王破。” 很显然,苏亶也不想破产。 但是恶毒女配小团体里不止苏亶一个人想对江温莲出手,总有些胆子大的不听劝,非要上演一出鸡蛋碰石头。 很快,抿着饮料和人交际的小团体们,视线就落到了不远处的几人身上。 哦吼,有姐妹竟然把白月光带来了。 苏亶和一个妖艳女配低头私语,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嘤嘤琢磨着她们又要使什么坏,但是她当然不会阻止,面上挂着精致得体的笑,等着看热闹。 其实她也想使坏,但是休闲日子过多了,难免有些懒散。知道招惹小白莲后,总是会伤害到自己,她也不想废这个劲。 主要有人动手了,她看热闹不就成了。 今日的饮料有些苦,她饮了一口,嫌弃的就放下了。 “今日来的,还有谈家那个二公子。” “听说是喜欢那个小白莲好久了。” 妖艳女配唏嘘,带着众人的视线穿向了另一边,穿着考量白西装胸前优雅塞着帕子的年轻男人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眼神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酒会中央的那两个人身上,那看着旗袍女子的眼神啊,深情又悲伤,醋得通红的眼睛都快滴出血了。 “听说最近新开发了个地皮,想要建度假区,名字还叫什么莲池山庄,可惜人家不领情啊,一个心都放在了李氏太子爷的身上。” “谈氏虽比不上李氏,但绝对也算不上普通。” 江嘤嘤心里十分不爽,听着苏亶在一旁分析着要是和江温莲联姻的人换一个人选,祖父还会不会要分给她那样多的股份。 她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撑着脑袋眯了眯眼睛,拉住了一边的苏亶,就隐约看见有人向她走来。 来人是崔融也是圈子里响当当的二世祖了,和谈家的公子是表情关系。此人也正是从前被指挥的团团转的跟班小少爷之一,看到江嘤嘤也在,就冷笑着上前了。 一上来就是趾高气昂的嘲讽:“江嘤嘤,你完了,之前不是很嚣张吗!” 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醉意朦胧的江嘤嘤丝毫没落下城,慵懒的将下颌抵在苏亶的胳膊上,笑的甜甜地问苏亶:“这谁啊?” 苏亶听着这呢喃的语气,整个人都要酥了,她家嘤嘤怎么能这么娇,呜呜…… 很当机立断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崔融,道:“不知道呢,长得还没我店里的员工好看,别管他!” 这其实不是实话,崔小少爷那张脸,还是没得说的,唇红齿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然也不能出现在嘤嘤身边,成为跟班多少号来着…… 苏亶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想不起来了。 不过也不重要,已经被开除了。 崔融气得脸都红了,眼睛却在眼 前少女身上移不开,冷哼一声道:“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你爹前几天的竞标惨败,和李家合作的新的一批货又出了问题,财务陷入危机,得不到资金流引入,股市迟早要崩盘!” 这事江嘤嘤知道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本作者颜幻卿提醒您最全的《谁叫我夫君是反派》尽在[],域名[( 他也知道是和李氏的合作啊,又不是她负责的。况且,背靠大树好乘凉,李衡是绝对不可能放任小白莲受委屈的。要是真崩盘了倒是好了,得不到的东西被成功毁掉了,大家都别要! “李衡不会娶你妹妹的,梵云初回来了,他不撤资就罢了,绝对不会给你家注资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看着少女不当一回事的表情,崔融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发出呵呵冷笑,“我迟早会让你来求我!” 苏亶颇为唏嘘,这人还在做梦呢。 嘤嘤求他? 这是还惦记着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人算是小跟班里最不聪明的一个了,苏亶从前就看不上他。 当然,对于多了个愿意不遗余力去拆散李衡和江温莲的人,恶毒女配小团体自然是十分喜悦的,纷纷对他进行鼓励。 江嘤嘤不想待了,反正这里有李衡和小白莲在呢,有事他们挡着,她操什么心。主要是,刚才不知道是拿错了酒还是怎么回事,现在脑子醉麻了,得赶紧走。 她不假思索的就给手里的小跟班发了个位置,附带一句理直气壮的语音:“过来接我!” 只可惜没什么气势,反而像猫儿挠过人心间一样,带起了丝丝缕缕的痒意。 苏亶听着听着就听出了那么丝……唔,甜丝丝的味。 能让人过来接,那必然是极信任的人了。 崔融也听出来了,瞪着眼睛看着她,一副我看你能叫过来谁的样子。 苏亶唏嘘,完了,肯定是那个穷苦的小白脸。 这下不光要叫崔融看笑话了,这一宣扬,肯定都知道了。 这一看周围的塑料姐妹们都投来八卦的眼神,苏亶还想着牺牲自己送姐妹回去,想着打着掩护,打着哈哈道:“没谁,嘤嘤醉了叫的我,我送她回去。” 瞧瞧,另一边那小白莲可是挽着李氏太子爷的手,打脸了送上门的白月光呢。 娱乐圈小花和商圈顶尖世家的继承人,这可是人人称赞的佳话,要是这个时候嘤嘤被看到了和一个小黄毛走了那怎么成! 其实,江嘤嘤压根不在乎,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免得出什么事。 她真是讨厌死江温莲了,每次看到她都没好事。 她想起来了,那酒就是小姐妹商量给小白莲下套时,她戏谑看戏的时候不小心拿错的。 站在她遭受报应已经不局限于对小白莲出手了吗,江嘤嘤想想就生气。 崔融还想看她笑话呢,岂会这样痛快放人。 真当这会场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这酒主办方可是林修远先生,虽然其现身说几句话就走了,但是入场的牌子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江家这次能来,还是因为沾了李家的光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很快真的有人进来了。! 第 178 章 番外·现代六(狗血,慎入) 现场人影幢幢,错综复杂,除了相关的人,谁也不会在意身边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苏亶反应过来的时候,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的人已经被人轻飘飘的拉了过去了,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就愣住了。 来人身高颀长,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大衣,里面是整齐的白色衬衫,黑色斜纹领带。说不上来的禁欲,腰腹结实腿笔直修长。 江嘤嘤看见他,自然而然的就将人抱住了,脑袋埋在他坚硬的胸膛处,抱着他的腰哼哼,告着状:“这些人吵死了,尤其是这个来找茬的,你帮我把他弄死。” 有些冷冽的檀木香就飘在鼻尖,萦绕不去。 她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也没有要掩饰杀意的意思。 这幅态度俨然是看人不爽,有种放狗咬人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口气,好恶毒的少女。尤其是“来找茬的”崔融,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光天化日就敢如此威胁! 此时他敛眸,却很听话乖巧说好。一副江嘤嘤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就好像如果是要他真的杀人放火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像杀手一样。 然后将人抱起就要走。 “诶,等等!” 崔融不乐意了,他今日是来找茬的,还能被这俩人威胁了就走吗? 虽然这人身上的压迫感让他怵的慌,但是这人就不是认识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被这样的两人攻击了他自然是要讨回场子来的。 “你是谁呀?你就要带她走!” 这话是学方才江嘤嘤的,他努力做出很有气势的样子。 苏亶仿佛看到了偶像剧现场,兴奋的拉着身边的小姐妹,星星眼的看着这个变了个人一样的黄毛小子,觉得他还会像之前那样霸气的说出:“我叫李燃,是嘤嘤的未婚夫。” 但是,没有。 李燃淡淡道:“你不是她的监护人,无权过问他人隐私。” 简化来说就是:关你屁事。 苏亶都被震慑住了,由衷的感慨,这小子装得真好,好有气势。要不是知道是个上不起学的黄毛小子,她都要以为是哪个权贵大族走出来的掌权人了。 崔融想拦都拦不住,越发气得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俩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群中。 然后就听到遗留下来的反派小团体里,有个妖艳女子砸吧着嘴,后知后觉得道:“刚才这人,有些眼熟啊?” 苏亶:“啊?” 那妖艳女子神秘的说:“你们知道,李氏的二公子不?” 有人也听说过回道:“听说,夺权失败被扫地出门了。” “哪来的八卦,李文德听说身子骨好着呢,又正值壮年,太子爷都没把公司接过去呢,哪来的夺权?” “你们不知道这个二公子的可比太子爷还要厉害呢?” 有人竖起耳朵,就听那人道: “这两人非一母所出,二公子的外家知道不?” “那可是……” 一群人又讨论开了,只剩下苏亶恍恍惚惚。 她才是那个真小丑。 哦不,苏亶又转而看向了对面一脸不信的崔融,眼前的这个才是。 苏亶鄙夷的向他竖了个中指。 气得崔融跳脚。 *** 李燃来的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李衡还是知道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弟弟会跑到这种场合来,难道是想回来认错,又抹不开面子? 他和这个弟弟非一母所生,他母亲去得早,父亲再娶也是理所当然。他也算是被后母一手带大的,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补偿了李衡童年时所缺失的关于母爱的那部分空缺,所以李衡也当她是母亲。 他对李燃也不存在什么嫉妒,家产纷争,这个弟弟与他年岁差的大,他在海外分公司经营的时候,他还在为成绩不及格被叫家长。 到底也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李衡还是希望他好的,公司的管理权虽不能给他,但是股份却是有他一半的。 当时助理到他耳边说起的时候,他想意识就想去寻找那个身影,但是面对周围商界名流的照顾,他还是停住了脚步,淡然自若地应付着周围。 夜色正浓,而明月高悬千尺,洒下淡淡如水皎洁的月华。 酒会的地址比较僻静,周遭处于郊区,这个时间段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燃静静的坐在车后座,嘤嘤脑袋埋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沉沉睡去。他就垂下眸来,漆黑桃花眸在车顶的星空灯的映照下含着几分诱人的味道。 不得不说,他身上的檀香有股让人安定的味道,江嘤嘤整个脑袋都沉浸在这样的气息中,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化为虚无。 “嘤嘤。”他叫了叫她。 江嘤嘤闷闷的哼了声,动了动揪着他衣襟的手指,不肯说话。 她一沾酒精就这样,能醉得和虾一下,整个脸红扑扑的。声音软绵绵的,还特别黏人。 李燃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披散下来的柔软的发,他笑得特别开心。 “嘤嘤能叫我来,真好。” 司机是李文德派给李燃的,李文德不知道从哪收到他消息的,就让人接他回去。 李燃虽不知道李家情况,也没打算抢什么家产,但是既然原身父母健在,该回去就是要回去的。 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知道尊师重道,奉孝双亲的道理。这个世道没有从前那样残酷,不存在什么你死我活。他对这个世界的父兄,自然可以平和处之。 不过这件事他暂时还没告知嘤嘤,还要再择个时间与她具体细说。 李燃一直没忘记见到嘤嘤第一天想做的事,就是令家人择礼上门拜访,再提议亲之事。 原本他没有家人这方面的记忆,还想着只能等有了功名后自己备礼见她家人。不过原主既有父 母在,那么礼数方面可以都全了。 对于此,李燃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中间隔着玻璃板,司机张叔看不到车后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但是没想到今日大晚上开车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接个女孩家,不免有些唏嘘。 本来以为二公子将人送回家就可以回老宅了。 然而从车上下来,李燃抱着怀里的嘤嘤,夜晚风有些大,他身上披着的大衣几乎将人裹住,温暖的路灯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他语气温和平淡对张叔道: “张叔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对人提起。”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还是不想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嘤嘤。 张叔有些为难,但是自家老板平素太忙了压根也见不到人,不过看着二公子固执的样子,即便是自家老板来,怕是也说不通。 他看了两人叹了口气,还是应了是。 夜已经很深了, 李燃将怀里的嘤嘤抱回了卧房,给她简单的擦了擦脸,免得她难受。 嘤嘤已经清醒些了,还是抱着他不撒手。 “明日周末,我们去雪山滑雪吧。”江嘤嘤有些孤单的抱着他,他身材实在是好,胸膛结实有力,身上还有股很好闻的檀香味。 “好。”不管嘤嘤说什么,李燃永远都是说好的。 江嘤嘤非常高兴他能捧场,和他说着滑雪场有多好玩,以及去游乐园等絮絮叨叨的一系列计划。 李燃让她先撒开,他去厨房给她煮醒酒汤,免得她次日头疼。 江嘤嘤说的了声好,盘腿坐在床上又抱起了自己的兔子玩偶,她是真想滑雪啊。但是苏亶总是嫌太冷了,不肯去,不过李燃嘛,肯定什么都说好。 她盯着李燃离开后空荡荡的门口看,突然就踩着拖鞋去了厨房门口。 李燃刚收拾好厨房,看到嘤嘤穿着单薄的睡衣就站在门口,遂皱眉催她回去。 晚秋的夜还是很凉的,空调也没开。 但是江嘤嘤看着灯下催她回去睡觉的李燃,就觉得,好像也没多冷嘛。 *** 次日,李燃果然如约要带她去滑雪场,江嘤嘤没想到她酒劲上头说的话被当真了。不由犯了懒,因为滑雪场要从S飞去H市,她压根不想起床。 于是赖在床上打着滚,被李燃闷笑着提了起来。 倒是没去滑雪场,但是去了游乐园。 李燃很早就发现,嘤嘤对这些幼稚的东西有别样的执着,大抵是从小在此方面有所缺失。 两人坐了过山车,摩天轮,将一系列娱乐设施玩了个遍。又走到了射击摊前,江嘤嘤摩拳擦掌,决定给李燃露一手。 她之前在射击场馆用专业设备练过的,一打一个准。 然而…… 这里的设备是被调过的,江嘤嘤命中率不是很高,她十分唏嘘,将手里的木仓递给了身边的李燃。 她都中不了太多,更何从前没接触过此道的李燃。 因此也没抱着李燃替她一雪前耻的希望,然而很快她就震惊了,空了两木仓的李燃很快把把命中,周围一片叫好。 中年老板含泪递上了战利品:“帅哥,你是专业的吧,小本生意,何必为难……” 江嘤嘤一把接过,脸上震惊许久不能消退。 李燃觉得有些好笑,他从前骑射功课可是顶尖的,便是策马射双燕都是信手拈来的,何况这些小孩子玩意儿。那时候的嘤嘤,好像也没有现在这样震惊啊。 很快,江嘤嘤就发现,这只是李燃众多技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 江嘤嘤被绑架了,就在从游乐园回去的路上。! 第 179 章 番外·现代七(狗血,慎入) 斜阳的余晖洒下金灿灿的光芒,将翠绿的密林勾上了一层金色的边。晚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摩天乱的灯闪着耀眼的光芒。 各色行人来来往往,带着孩子的夫妻一人牵着孩子一只手,孩子蹦蹦跳跳就是不愿意走路,宁愿将两只脚都抬起来被拖着走,引得父母笑意不止故意逗她玩儿。还有牵着手散步的小情侣,夜晚风有些冷,两人围着一条围巾,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奶茶。 叮铃铃的音乐徜徉在广场上,看着路上各个店铺摆放的圣诞树还有红衣白胡子装扮的老人。 江嘤嘤才意识到,今天大抵是平安夜。这些节日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那些狐朋狗友喜欢聚在一起热闹,不过她不太喜欢。 少女拿着糖葫芦快步走在前面,她穿着米色毛衣裙,闲散又自在。身后李燃身量颀长,披着黑色长款大衣,几l乎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他唇角含着笑,怀里抱着她刚得的战利品,步伐不急不缓的跟着。 很快,她停下了步子,看向旁边卖着包装精致的平安果铺子。 李燃以为她想吃,就自然而然要买。 江嘤嘤却是只拿了一个,旁边还有写贺卡的。她扔了糖葫芦的棍子,想要提笔,却忽而转身面向李燃,仔细的接着店铺柔和的灯光看着他。 从第一眼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真是好看死了。 夜风有些凉,他低头看着她,那一头柔和乌黑的发在夜风中微微翕动,映照霓虹灯光的漆黑的桃花眸好像看着她的时候永远带着柔和的笑,溢满了喜欢。却不似那些人一样,掺杂着其他的东西,他这样的眼神实在的太纯粹了,好像她是谁都不重要,他就是喜欢她。 关键是,他对她很熟悉很熟悉,好像已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有时候,他好像在透过自己回忆什么,那泛红的眼尾就十分勾人。 但是,江嘤嘤就是知道,那个人就是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与她相同的各种小习惯。而李燃也不是李衡那样朝三暮四喜欢找替身的人,他对于一些原则十分固执,固执到显得有些傻傻的。 她伸手勾了勾他的修长的小指骨节,抬眸看着他,慢悠悠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李燃不会对她说谎,就嗯了一声。 其实,这样久过去,便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而嘤嘤一向比谁都敏锐,怎会不知呢?从前不问,怕只是觉得不重要。 见她急于求知,便垂了垂眼看她,抿唇笑:“回去和你说。” 若是有从前你从不认识的人却对你很熟悉,怕是一般人早就吓死了,便是不纠结调查清楚,也不会将人就这样一直放在身边用。 但是江嘤嘤就不是寻常人,从前他觉得这人看着很顺眼就可以留在身边,觉得那些都是不重要的小事。现在问及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又重新重要了起来。 她得到了印证猜测的答案,倒是放下了心来。拿了笔刷刷的在纸上写起了自来,是岁岁平安的美好祝福,在写名的那一栏郑重 的写上了李燃的大名。 李燃也是才知道这个习俗,遂买下又一个新的,在上面写下了对嘤嘤的祝福,平安喜乐。而这个愿望,显然他会亲自守护。 江嘤嘤仔细看那字,发现真的是好看死了,横折竖勾每一笔画都遒劲有力,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第一次觉得自如其人是真的。 明明就在几l月前,她看他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 这人练字,这样快的吗?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街道上的翠色松树前,路灯映照下。米色长裙少女歪着脑袋看他,柔软的脸蛋有些像仓鼠,弯唇笑得乖巧,却暗藏危险:“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家。” 先给他一次坦白的机会好了。 那日从酒会回去,八卦的小姐妹团体就给她将李家的兄弟两个从头到尾八卦了个干净。不过她昨日太困了,加上那碗端来的解酒汤实在贴心,也就暂且将看到的秘密搁置了。豪门夺权嘛,隐藏身份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若是有意瞒她的话…… 李燃沉默了一瞬,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 江嘤嘤玩了一天了有些累了,可劲折腾他,先是脚痛不想走了要他背,然后又看到路边排队买草莓塔的蛋糕店,照例指使着李燃去买。 等李燃走开了,江嘤嘤准备先回车上,结果刚拉开车门就发现车不是原来的那辆。 车后惊现两个蒙面男人,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准备了□□向她的口鼻捂过来,她反应极快,下一刻一把刀就划开捂住她的那只手的手腕,下一刻鲜血淋漓滴落。 那人吃痛却不曾收手,然而江嘤嘤却收手了,嫌恶的将手里的刀一扔。 无疑,那血透过毛巾快灌进她口鼻了,一瞬间就叫她恶心透了。 太脏了,她应该换个地方的下刀子的,奈何当时身位受控够不到其他的动脉了。 后座有人轻笑,声音林籁泉韵却叫人无端毛骨悚然。 “好狠毒的女人,我喜欢……” “怎么出来玩还带刀子。”另一个较为粗狂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显然是后怕又愤怒。 江嘤嘤想说些什么,但是太困了,她准备先睡一觉。这些蠢货,她身上不仅带了刀子还带了定位呢。 上车的一瞬间感到不对,她就在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对那个小白莲动手了。但是很显然,她没有。 作为时常被小白莲周遭气运影响的人,江嘤嘤十分小心谨慎,每次出门都必定会藏东西防身,带上伪装成不起眼手链的定位器。 这次是她大意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把车伪装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停在他们原本停的位置,车牌都篡改了,从外形上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愧是小白莲的追求者,谈家那个表面清风明月,背地里擅长阴谋算计的二公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嘤嘤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处干净封闭的屋子了,她手脚并无捆绑的痕迹,但是因为药效没过,让她有些手脚无力,此 刻正蜷缩着靠在墙角。 不远处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白西装的男人,周围站着一排西装保镖。 因为整个房间封闭太死,没有一扇窗,她迅速判断,不是在密室就是在地下室。 谈正和没想隐藏身份,但是江嘤嘤也不太担心他会弄死自己。 他下的□□不多,江嘤嘤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思,只要下的量少,拖些时间就查不出来有□□的痕迹了。 等他拖一拖,警察早就已经带人找过来了。 显然这个谈二公子压根没想到,她身上叠了这样多层BUFF,还想着要欣赏她惊恐的表情,饶有兴致的晃着红酒杯:“你不怕吗,也不问问为什么?还是说你喜欢被绑着?” 江嘤嘤瞥了他一眼,语速飞快:有什么好问的,你脑子有病喜欢上了小白莲,家族都不要了。可惜人家都不看你一眼,反而和李衡搞到了一起。⒒⒒[” 剩下的,她都懒得说了,那日他表弟崔融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她就想问那个崔傻子了:我家的事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样清楚的? 今日见到这个谈老二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他搞的破坏。 由衷的感觉一言难尽,原来想拆散小白莲和李衡的人竟然这样多。相较于谈老二的疯批手段,江嘤嘤只是让人暂时在定婚的时候将小白莲绑一个晚上,简直是太温和善良了。 这个谈老二是想方设法的在破坏江李两家的合作,他们势力虽然低李氏一个头,但是不代表就没有吞并李氏的野心。这人已经不择手段到了潜入两家工厂把几l百万的货物都毁坏的地步了,这毁掉的不是单子,而是两家的信誉。 若是论犯罪,小白莲会说姐姐只是和她闹着玩,但是谈老二一定会进去。 而谈老二被她戳破,那漂亮精致的脸蛋却因漆黑阴沉得吓人而难看了不少,手里的酒杯整个的朝她砸过来:“你胡说!” 被江嘤嘤躲开了,她还笑嘻嘻火上浇油:“我回去要告诉小白莲,像你这样变态疯批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可要不得。” “我杀了你!”谈老二就要去找刀。 江嘤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嫌弃的道:“我要是死了,你做那些事的证据就会一起被送到我那好妹妹面前,她一向心善,干净纯洁,怎么忍受得了你这样的脏东西!” 她骂人向来都是字字直戳心窝。 很快,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一身黑衣的警察很快冲进来控制了现场,速度之快,让谈老二始料未及。 江嘤嘤看到混在其中的李燃,突然就变了副表情,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躲了过去被神色紧绷的李燃接了个正着,一副害怕到流泪的样子:“你怎么来这么慢,他想要杀我!” 谈老二:??? 谈老二目瞪口呆,几l乎是瞪着她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谁杀谁啊,他那个被划破动脉的手下还在医院治伤呢。! 第 180 章 番外·现代八(狗血·慎入) 李燃眼睛都是红的,将人死死的抱住,掌心用力的按着她的发,想将人埋进胸骨之中。 江嘤嘤本来就因为吸入了□□,导致脑袋发昏,差点真的喘不过气了。心里暗自后悔不该皮这一次,哪知道就将人吓坏了。 她好不容易退开些位置,一旁的女警温柔地为她披上了大衣,一边安慰她道:“吓坏了吧?你男朋友方才可厉害了,一个人撂倒了好几个。” 江嘤嘤这才发现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她的定位时刻都在李燃的手机上,他只要雇人来就好了,他怎么还能参与警方行动呢? 李燃:“来到这个世界了解信息后,发现这里有些功夫会暗器都要备案,然后我就去了。” 然后就成了编外人员。 江嘤嘤:??? *** 一边的谈老二还在信誓旦旦的道:“就是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要绑架自己妹妹,我是因为实在看不过才出手的,就是想给她个教训,什么杀人,没有的事……” “还不老实,冤枉人家小姑娘,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都听到了!” “老实点交代清楚了!” 在吵闹的背景中,江嘤嘤柔弱的被扶了出去。 看吧,她早就说过,做坏事都是会遭报应的,这是反派该有的基本觉悟。 好不容易做完笔录已经很晚了,谈老二恶意商业竞争的事还在调查。关于谈老二做的那些事,江嘤嘤当然没证据,她胡编乱造唬他的。但是调查方向已经有了,那个姓崔的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真是亏得是他有这样的猪队友。 回到别墅,江嘤嘤好好的洗了个澡,然后坐在床边泡脚。一边严肃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罚站的李燃,审问道:“老实交代,你从哪里来的。” 其实一开始李燃不说,一来是因为太过荒谬了,怕她不信。二来,是怕她误会他拿她当替身,就真说不清楚了。 李燃十分肯定:“我知道,你就是你。” 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他能判断处她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意思,和行为举止里的每一个小细节,哪怕是十个嘤嘤站在他面前,他都能认出来。 虽然确实难以置信,但是江嘤嘤一直接受度比较高。毕竟她自小身边就有个邪门的江温莲,这让江嘤嘤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一直跟小白莲作对的反派一样,这都能接受了,像李燃这样的,还真说不好。 她勉强接受他的解释,歪着头看他,勾勾手让他过来。 李燃见她相信,心中如大石坠地,松了口气。但是面对嘤嘤的引诱,虽然眼神贪恋不舍,但是却坐过去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清朗地磁:“嘤嘤放心,我明日就让父亲上门议亲。” 江嘤嘤:…… 她平复了下心情:“想都别想!” 只不过是将人从小跟班晋级成了正牌男友,他就想直接登堂入室了,以后还得了? 李燃也知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还是太早了,虽然嘤嘤不答应 ,但是他可以慢慢等。毕竟比起之前惨烈的失去,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在这之前,还是可以先做些别的。 李燃低头温柔的吻过她的眼角,然后一点点下滑,眼尾都泛起了红色。江嘤嘤被他摁住了脑袋,今日□□的药效还有些残留,叫她几乎拽不住他的衣襟,只能勉强勾住了他的脖颈,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灯光昏暗,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隐忍,克制,但是时间真的不早了。 李燃克制的站了起来,然后在身后少女喘不上气的笑声中冷静地去冲了冷水澡。 * 江嘤嘤一边将脑袋枕在他坚硬的胸膛前,抱着他精瘦的腰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身上温暖的檀香,闷闷抱怨道:“今天我都吓坏了,现在还害怕呢……” 李燃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的,低头亲了亲她的柔顺发顶,将人很用力的纳入怀中。嗯,其实他也不想走,他真的很想很想嘤嘤。 非常想,这种失而复得的滋味,无人能懂。 江嘤嘤计划得逞,让他好好睡在旁边不许动,给她当抱枕。 李燃:“……好。” 见嘤嘤已经困极的样子,抱着他闭上了眼。 他眉心跳了跳,将人小心放好,十分听话的换了身寝衣,径自去熄了灯。 *** 从此,众所周知,豪门黑心女配身边多了个李家二公子做小跟班外,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江温莲依旧在李衡和谢影帝之间拉扯,在李衡的白月光和各路女配的陷阱下斗来斗去。江嘤嘤依旧努力的维护着自己应有的股份,宁愿毁了也不要留给小白莲一家。 李燃十分厉害的考入了顶尖学府,然后在自己不懈的努力下成功凭借过硬的实力,成了他一开始想要成为的人。 现代科举什么的,对一个卷王皇子来说,都是小意思。 直到有一天,江嘤嘤和江温莲一起发生车祸,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父亲和医生说先救江温莲。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多难过愤恨,那些随着她记忆暂时性休眠了,还有及时赶来的李燃的身影,一起休眠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才终于解锁,抱着守在床边彻夜未眠的李燃眼睛通红,又踢又揍。 李燃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了。 两人一个在发疯,一个喜极而泣,抱在一起。 吓得病房外路过的人以为走错了地方,来到了精神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