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难为》 第1章 第1章 庆历四年,时值隆冬,光秃秃的枝丫上簇簇雪白。 一处西角小院里,廊下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一旁的婢女正给那雪人白胖的脸颊涂胭脂。 木花窗支着,一颗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头上点珠翠,手上戴碧环,手里拢着一个金丝暖手炉,嘴角噙笑的瞧着。 “这陈记的胭脂做得是越发不如从前了,颜色差强人意也就罢了,便是这粉质都比不上雪沫子细。” “娘子这就不知道了吧,前段时间听坊间传,说是那陈记的老板娘与老板和离了,还把铺子里的伙计和账房先生都带走了,这陈记如今虽是担着名号,但东西做得就不比从前了。”女婢元宝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听来的闲话。 她说着让开了身,露出身后的雪人,笑盈盈的问,“娘子瞧瞧,可还行?” 雪人胖嘟嘟的脸颊被人作恶似的涂得粉红,瞧着很是喜人。 沈兰溪刚要说话,院外来人了。 “二娘子安,婢子奉夫人之命,请您去正院儿。”红袖匆匆行进院里,屈膝行礼道。 沈兰溪瞧她绷着脸,歪着的身子坐直了些,“母亲可是说了什么事?” 红袖垂着头,恭敬道:“夫人不曾说。” 沈兰溪的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梢,“姐姐稍候,容我换身衣裳。” 两人穿过一条长回廊,行过两个垂花门,方才瞧见了正院儿的门。 冬日里,处处是光秃秃的凋敝景象,只正院儿的门口摆放着两盆郁郁葱葱的盆栽,让人恍若瞧见了夏日盛景。 “二娘子安,夫人知道您过来,直接进去便可。”侯在门外的嬷嬷低声道。 沈兰溪颔首,缓步入内,一股暖香风扑面而来,烘得人身上的披风都沉了些。 “母亲安好。”她屈膝行礼,规矩端正。 林氏面色疲倦,与她抬了抬手:“来了,近前来坐。” 往日林氏待她虽是不差,但也不曾这般亲近过。 沈兰溪压下心底的疑惑,待元宝替她解了身上的披风后,上前坐在了林氏软塌旁的圆凳上,全了她想要扮演慈母的心。 却是见,屋里伺候的嬷嬷带着几个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唤你来,是有件事与你说。”林氏缓缓开口,嗓音带着烟雨江南独有的软,“昨日茹姐儿留了封信出走了,府里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寻到。” 她说着,叹了口气,尽是无奈。 沈兰溪也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聪慧,只这一句,便已隐约猜到了几分林氏的目的。 月前,承安侯府的二公子祝煊与沈兰茹下了聘,奈何沈兰茹已有心仪的郎君,死活不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试了个遍,她竟是不成想,那混账还会逃亲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三妹妹年幼,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母亲该早早与我说的,我也好带人出去寻寻她才是。”沈兰溪先是吃惊,后面露急色,说着便要起身去寻人,真真儿是一颗赤诚心。 林氏胸口一哽,有些无言的瞧着她,“何不坦诚些?你小娘自生下你便出了府,这些年我待你与茹姐儿一般无二,我知你聪慧,晓得我的意思。” 沈兰溪刚抬起来的屁股又讪讪的坐了回去,索性也不装了,坦诚问:“母亲是想要我替沈兰茹嫁去侯府?” 林氏点点头,“说来是对你不起,但你也应是知晓,这桩亲事并不差。虽嫁过去是继室,但不论是侯府门第,还是正卿的才貌品性,京中惦记着他的的千金不少。” 祝煊,字正卿。 林氏说得委婉,实则承安侯府那样底蕴深厚的人家,主动与沈家这样在京中毫无根基的人家结亲,约莫是沈家祖坟冒青烟,这几十年来烧的高香显灵了。 只是,若仅是继室便也罢了,偏偏她那准妹夫还有一个儿子,虽不曾见过,但从沈兰茹口中听过多次,七八岁的熊孩子,被家里娇惯着长大,闹人得很。 她意外穿来这个朝代,过了二十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胸无大志,只想快乐躺平,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林氏对子女宽和,她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作何要去给人当后娘? 沈兰溪重重的叹口气,任谁都听得出她的无助、可怜,“母亲知道的,二娘不想嫁人。” 林氏知她秉性,以柔克柔,和善相劝:“你姻缘坎坷,那陈家三郎早有儿女了,徒留你耽搁在了家中,这几年来,提亲者也不乏有好儿郎,你没点头,我也没逼你不是?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么一遭,千巧万巧与你撞上了,你又怎知这不是天意?” 沈兰溪有些无语,把那楚楚可怜的神色收了起来。 林氏不愧是当主母的女人,三言两语便把沈兰茹逃婚的事说成了是她的天赐姻缘。 不过,此事想成,并非易事。 承安侯府高门显贵,便是把沈兰茹这个嫡女嫁过去都是高攀,更何论是她这个错过花期的庶女? “若是能帮上母亲,二娘自当尽力,只是……”沈兰溪话音稍顿,面色为难,“翻过年,二娘便二十有三了,这样的老姑娘怎么能高攀侯府?母亲所提之事,怕是行不通的。” “今日我与你父亲一同去承安侯府告过罪了,祝家也是允的,你虽是年纪稍大些,但也无妨,不必妄自菲薄。”林氏亲和的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沈兰溪:“?” 这话便是,她替沈兰茹出嫁这事,双方已定,林氏只是来知会她一声? 沈兰溪忍不住在心里骂起那个逃婚的小混蛋,恨不得把她这几年送出去的生辰礼都收回来,一根浮毛都不给她留! 沈府是她养老地,她怎么能走? 林氏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她欲要暴走的脸色,端起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我给茹姐儿准备的嫁妆是按嫡女的份例备的,若是你愿意嫁,这些嫁妆都归你。至于你之前临嫁时,我为你置办的嫁妆,也一并给你带去,除此,我再另外给你一万两做体己银子。” 沈兰溪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好多银子啊! 林氏没错过她的神色变幻,眉间染了点笑模样,把案桌上的两只匣子打开,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双东蛟夜明珠,还有前些时候你眼馋的这一套红宝石头面也一并给你,日后你子女娶妻出嫁,也有个可传晚辈的物件儿。” 沈兰溪:“!” 若是早些说这话,她又何必绞尽脑汁的赖着? 锦缎匣子一打开,沈兰溪有种被晃瞎了眼的感觉。 她一双桃花眼笑成了眯眯眼,嘴巴活似抹了二两蜜,“哎呦,母亲大气!此生能有母亲做嫡母,是二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家的女郎都羡慕不来的!” ‘啪’的接连两声,木匣子被合上。 沈兰溪抱起沉甸甸的宝贝,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什么三妹妹逃婚,那分明是三妹妹不忍我这做姐姐的孤独终老,让了这一门亲事与我,这般好意,待三妹妹回来,我是要请三妹妹吃酒的呀~” 饶是知她性子,林氏还是没忍住嘴角抽了下,伸手压住直跳的眼皮,语气有些无语的僵硬,点头附和道:“啊,是。” 沈兰溪抱着满怀珠宝起身,“若是母亲没有旁的事吩咐,兰溪便不打扰母亲歇息啦。” 一只脚刚迈了出去,又忽的回头,对上林氏微诧异的脸,“母亲既是没寻到三妹妹,不若去找陆家四郎问问。” 林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与门口刚进来的嬷嬷撞上了视线。 沈兰溪点到为止,抱着匣子施施然的跑了。 这匣子在她来时便放在了案桌上,显然是林氏早就想好了的。 她也不想被拿捏,但主母给得委实太多了呀~ 沈兰溪勉强压了压飞起的唇角,止不住的喜色从眉梢眼睛里跑了出来。 如今不过是多了个郎君,多了个儿子,日后不仅夜间不必累手了,还无痛当娘了,如此算,也是她赚了的!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时候,沈兰溪脚步轻盈得险些要飞起来了,得亏怀里的珠宝压着她些。 “娘子怎么这般高兴,这匣子可重?让婢子来拿吧?”元宝疾步跟在她身后。 沈兰溪回头,笑得眉眼盈盈,“你家娘子要出嫁啦!” 元宝瞬间愣住,被甩开两步才回神,急急追了上去,“是哪家公子?年方几何?何时来下聘?要不要婢子去给娘子打探一番人品如何……” 两人前后脚回了院子,沈兰溪顾不得答她那些问,留下一句‘去把我早年绣的嫁衣翻找出来’,便飘回了屋里。 檀香木匣子,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在这日头正好时不甚明显,但也让人瞧得欢喜。 另一只大了许多的匣子,一副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比朝阳更烈,花纹繁复,珠翠连枝,她前些时日偶然瞧过一次,夜间梦里都是它。 沈兰溪深吸口气,真好闻,是金钱的味道呀! -- 承安侯府。 夜间,祝家主与祝煊父子俩一下值回来,便被人传到正院儿了。 一家人在祝老夫人屋里用过膳,祝允澄便自觉的去背功课了,好等父亲一会儿抽查。 花嬷嬷收到祝老夫人的眼神示意,带着屋里伺候的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沈家夫妇来了一趟,说是要换一女来嫁。”祝夫人言简意赅道。 “换一女?”祝家主惊讶道,眉间的沟壑深深,“这是为何?” “说是原定亲的沈三娘身子不好,这几日缠绵病榻,怕误了正日子,但是我让人去打听了,哪里是缠绵病榻,是前儿个从家中跑了。”祝夫人说着叹口气,瞧得出对即将进门的新妇是不满的。 祝老夫人怒气也冲了上来,“既是不愿便该早说,正卿又不会逼迫,眼瞧着要到正日子了,闹出这么一桩,是在落谁的脸面……” 她说着,气血上涌,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沈家……沈家是什么人家,竟还敢提要换一个庶女来嫁!” 她孙儿是顶顶好的儿郎,便是娶继,也有的是名门嫡女可挑,如今倒好,偏是被沈家这般小门楣打了脸面! “沈家的家教实在是差,这样人家的女郎怎堪为我祝家宗妇?正卿,祖母知你心中是有成算的,但这沈家实在不像话,这婚事便罢了吧。” 祝煊放下手里的茶盏,冷静道:“不必,孙儿要娶的是沈家女,至于是谁,无甚要紧。” 祝家主倒是缄默的听着,不发一言。 “但是沈家家风不严……”祝夫人也忍不住劝说。 “家中有母亲管着,澄哥儿过几日搬到祖母院中,待她嫁过来了,安分守己最好,若不,也只是折腾西院儿,掀不起多大风浪来。”祝煊眉眼清冷,半分瞧不出娶妻的欢喜。 第2章 第2章 五日后,沈府嫁女。 沈兰溪一早便被元宝唤醒,哈欠连天的坐在梳妆台前,全福婆婆笑眯眯的给她开脸。 ‘啵儿’的一声轻弹,沈兰溪本还混沌的脑子,瞬间疼得清醒了。 一双眼含泪,水汪汪的。 元宝与几个婢女却是站在一旁笑得欢。 沈兰溪瞪她们一眼,差使人端来了糕点,边吃边瞧着铜镜里的人,从素净变得珠光宝气,一看就很贵。 沈兰溪对自己这般模样很是满意。 她俗人一个,就喜欢这样的贵气。 “二娘子,请起身更衣。”女婢恭敬道。 沈兰溪双手扶着自己沉甸甸的脑袋,缓缓的起身,展开双臂,由元宝伺候着穿婚服。 屋子里两套嫁衣被衣撑撑开,其中一套的颜色明显黯淡了些许,不够鲜亮。 那是沈兰溪之前让元宝翻找出来的,只是尘封多年,虽是在箱笼中好生收着,但颜色也不复最初那般了。 繁复的婚服上身,沈兰溪悠悠的吐出一口仙气,腰封生生勒出了巴掌腰。 “娘子,会不会太紧了?” 沈兰溪提着一口气,摇摇头,“刚吃饱喝足,等会儿消消食就好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敢苟同。 就她家娘子这般馋嘴,哪有消食的时候?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会被她家娘子敲脑壳的~ 不多时,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元宝小跑着回来,雀跃道:“娘子,郎君来接亲啦!” 沈兰溪贪吃又爱玩儿,这若不是这是她的婚礼,她都想出去看热闹了。 屁股下垫针似的坐了片刻,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娘子,扇子,扇子!”元宝小声提醒她手里歪了大半的却扇。 沈兰溪讪讪的敛起好奇的眼神,把喜扇端正。 扇面绣着并蒂莲,勉强能瞧见来人的轮廓。 长身玉立,头戴冠帽,一身红色喜服,伸到她面前的手,骨节分明,五指微张,藏着男人的力量。 沈兰溪伸手搭在他的手上,腰杆笔直的起身,与他一同大步离了自己待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宽大的袖摆甩出了一朵花。 在厅堂,两人跪礼辞别沈父和林氏。 “出嫁从夫,能教你的,我已全数交给你了,日后要与夫君和睦,琴瑟和鸣。”林氏端和叮嘱。 “多谢母亲教诲,二娘记下了。”沈兰溪颔首。 林氏接过喜盘里的盖头,倾身为她覆上。 两人起身,祝煊低声知会了她一声,一手揽腰,一手勾腿,把人稳稳抱起。 甫一失重,沈兰溪条件反射的抓紧了他的肩。 “怎么?”祝煊问。 “无事。”沈兰溪答得敷衍。 她身子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祝煊身子一僵。 两人挨得极近,沈兰溪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还有一股极淡的清香。 察觉到他脚步顿住,她不解的催促,“走啊。” 祝煊:“……” 元宝跟在他们身后听得着急,哪有她家娘子这般恨嫁的啊! 耳边鞭炮齐鸣,到处都热闹得紧。 迎亲队伍离了沈家又折回祝家,跨了门槛,拜了祖先,夫妻对拜之后,沈兰溪方才被送到了婚房。 屋外吵闹,屋里也不遑多让,众人聚在一处,等着祝煊揭盖头。 他动作慢条斯理,缓缓露出红盖头下的一张芙蓉面。 伊人红妆,蛾眉浅画,眉间一颗朱砂痣红得夺目,面映荧霞,美目流盼,唇角含笑的瞧来,娇艳不似人间色。 祝煊手执秤杆,视线定在她脸上。 屋中静默几瞬,一道娇娇的声儿打破了沉寂。 “嫂嫂长得真好看。”一位绾着妇人髻的夫人痴痴道,眼神澄澈。 听见这句,沈兰溪才想起林氏先前与她说的,祝煊有一位妹妹,同父异母,是承安侯院里的姨娘所生,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沈兰溪与她点头致意,也毫不吝啬的夸赞,“妹妹也好看。” 倚着门框的一位女子,束着高发,身着绛紫色劲装,闻言嗤笑一声,不轻不重的吐出几个字,“马屁精。” 屋里气氛一僵,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出声了。 祝煊冲身边的女婢侧了侧头,淡声道:“送丹阳县主出去。” 沈兰溪看看那气红了脸的丹阳县主,又看看面色不改的祝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 “好你个祝正卿!”丹阳郡主气得咬牙,又瞪了一眼沈兰溪,不等女婢走过来,便推门出去了。 沈兰溪:“?” 真是的,骂祝煊就骂呗,作何要瞪她呢?她也是被塞过来好伐~ 祝煊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掀袍坐在了沈兰溪身侧。 喜婆立马上前,将他们的婚服一角打了结,结发,合卺之礼毕,女客们才出了婚房。 祝煊抚了抚发皱的衣角,起身背对她,“我出去了,门外有婢女候着,想吃什么,就差她们去拿。” 沈兰溪展了展肩,浑身酸疼,含糊的‘嗯’了一声。 祝煊突然回头,便瞧见她双手撑着脑袋,一副生怕它掉了的模样。 他扫了眼那红宝石发冠,又瞧了眼乌黑发间的珠翠,有些无言。 ……当真是雍容华贵。 沈兰溪一脸莫名的瞧他,微微侧头,“还有事?” “湢室已备好了热水,你可先行梳洗。”祝煊说罢便抬脚出了屋。 门刚阖上,沈兰溪立马叫嚷道:“快快快来,帮我把这发冠拆开来!” 元宝嘿嘿笑了一声,扶着她起身往梳妆台前坐。 沈兰溪上半身靠在元宝身上,没骨头似的。 褪去喜服,拆了一头珠翠,她才打着哈欠往湢室走,“我去沐浴,你快去吩咐人去拿些吃食来,好饿。” 外面宾客尽欢,沈兰溪在屋里大快朵颐,换上了轻薄的衣衫,钗环尽卸,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她吃完,刚漱了口,祝煊就回来了,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一身红衣淡了几分清冷,多了些绝色的惊艳。 沈兰溪自个儿就长得好看,见到这样一张惊艳绝绝的脸也只是多瞧了两眼。 元宝刚要上前伺候,却被祝煊躲开了。 “不必,下去吧。” 元宝连忙看向沈兰溪。 沈兰溪倒是无所谓,冲她摆摆手,元宝会意退了出去。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沈兰溪坐在榻上等人。 祝煊一身水汽的从湢室从来,就与等得烦躁的某人对上了视线,绞发的动作一顿。 褪去珠钗华服,她依旧鲜亮,脸上带着些许神色,却不似新嫁娘那般娇羞。 两人对视几息,沈兰溪忽的打了个哈欠,手背掩唇,很是秀气,一双眼瞬时雾蒙蒙的,瞧着有些无辜,“还不安置吗?” 祝煊在原地立了一瞬,转身把绞发的帕子放了回去才朝她走过来,步伐稳当,不疾不徐。 双红烛,鸳鸯被,宝帐流苏金炉暖。 沈兰溪甚是自觉的躺下,双手搁在身侧,“来吧。” 祝煊脚步一顿,忽的打了个冷颤。 床幔放下,金丝拔步床上,他覆身,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 祝煊呼吸一滞,嗓音含了几分无奈,“闭眼。” 沈兰溪‘哦’了一声,乖觉的闭上眼睛,却是腹诽道:这人事儿真多,还不给看。 祝煊长得好看,面皮白净,一双眼眸清澈,鼻梁挺翘,唇红而—— 忽的,她脸上一热,触感温软,是他的唇覆了上来。 ——软。 身上的衣带被扯开,君子端方,谨而有礼,动作轻微又克制,便是连呼吸都未乱。 沈兰溪闭着眼,忽的浑身一颤,眼睛倏地睁开。 祝煊的视线撞进她微湿的眸子,“可还好?” 沈兰溪缓了一息才点头,不等他催促,眼睛再次闭上。 却不曾想,这人—— 她再次轻颤,忍无可忍的翻身换位。 祝煊对她这举动始料未及,眼里的诧异都没来得及藏,整个人茫然又无措的瞧着她。 “你做的不好,我来吧。”沈兰溪边说边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祝煊霎时血气上涌,一张脸红得彻底。 “沈兰溪!你是女子!”他气得低吼。 沈兰溪垂着眼眸,一副困倦急了,但是又不得不应付的神色,与他对视半晌,才启唇,“郎君,我疼~” 故作的娇声娇气,便是连装都懒得装得像一些,敷衍得他一眼便看穿了。 祝煊额角的青筋跳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捏紧。 两人僵持几息,他阖上了眼。 这般明显退一步的动作,沈兰溪却是瞧得欢喜,那些困意散了些,娇声娇气的要他配合。 “闭嘴,莫要出声!”祝煊红着脸捂住她的嘴,原本清冷的面容飞了几朵云霞,是被她强势侵犯的绯红,极像是清泠的月被艳阳拉入人间,染上了它的光。 沈兰溪得了乐,也愿给他几分薄面,将唇齿间的轻哼声掩于他滚烫的掌心。 呼吸渐乱,骤雨一次,她心满意足的背对他昏睡了过去。 祝煊深吸口气,平躺着阖上了眼眸。 半晌后,他终是红着耳朵起身,捡了衣衫再次进了湢室,半刻钟后才出来。 第3章 第3章 一室光亮,祝煊是被冻醒的。 五更天,外面天还黑着,屋里的红烛烧得只剩一截,照亮了床上的景致。 一床鸳鸯交颈的喜被滚成一团贴着他手臂,某人缩在里面酣睡,只有少许的发丝从喜被里跑了出来,垂在他的肩侧。 祝煊叹口气,揉了揉隐隐泛疼的额角,坐起了身。 那睡得香甜的人似是有所察觉,滚着被子又往他这边蹭了蹭,直至碰到了他的腿才消停。 他动作轻缓的披衣起身,从箱笼里拿了一床厚被来。 再次躺下,好一会儿,身上的寒意方才被驱散。 那人盖了两床被,此时倒是也不拘再紧贴着他了,一头乌发滚得乱糟糟,红彤彤的背对着他。 天色渐亮,元宝在外面侯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屋里的人唤她伺候。 不可再等了,一会儿娘子敬茶该晚了。 元宝当机立断,上前叩门。 祝煊睁开酸困的眼,缓了缓神,胸口沉甸甸的。 他垂眸,胸膛上横着一条腿。 红色的裤腿往上缩了一截,露出莹白如玉的小腿。 他神色淡然的伸手挪开,坐起身。 睡梦中的人显然是不讲理的,那人不满的哼了一声,腿脚朝他蹬了过来。 “嗯!” 祝煊闷哼一声,一只手攥着她的脚腕子,竭力克制着没去揉腿间抽疼的地儿,只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的。 沈兰溪被惹烦了,气得睁开了眼,“干嘛捏我!” 祝煊:“……” 两人收拾妥当,沈兰溪跟着祝煊出门,她落后他半步,却也能瞧见他略白的脸色。 昨夜出力的明明是她,怎么反倒是他瞧着疲累,一张脸泛着白,不似昨夜那般艳? “怎么?”祝煊终是受不住她灼灼的视线,侧头问。 沈兰溪听出他嗓音里的沙哑,憋了又憋,还是关切的吐出一句:“郎君还是得多补补身子。”只是那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祝煊眼前忽的闪过昨夜床上之事,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咬牙道:“沈兰溪!” 落后两步的元宝听得这一声,心惊肉颤的厉害。 反观沈兰溪,却是面色无辜,状似小心翼翼的问:“关切郎君也是错?” 这模样,反倒是显得他冷酷无情了。 不待祝煊开口,沈兰溪一脸无奈的妥协道:“罢了罢了,我不多说便是,郎君身子是极好的,不必滋补~” 祝煊深吸口气,欲辩而无方。 不成体统! 谁家新妇夜里会那般! 又是谁家新妇会卷了被子呼呼大睡,让自家郎君冻醒的! 还是谁家新妇一早会踹自己郎君? 这也便罢了,还气人! “阿嚏!”沈兰溪走在他后面,掩着帕子打了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十分宝贝自己的唤了元宝上前,“一会儿让人给我吊碗热汤,许是郎君昨夜抢我被子了,我都打喷嚏了。” 祝煊:“?” 两人行至主院时,正是卯时中。 不算晚,但老夫人等人已经到了。 昨夜西院儿洞房,其他两院也不得安。 直到今早起来,身边的嬷嬷说,西院儿昨夜只叫了一回水,祝老夫人和祝夫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昨儿宴席上,她们便听女客说,沈氏长得甚好,那容颜堪称绝色,只是奇怪,京城之中竟是从未听闻此事。 婆媳两人惴惴不安了一夜,生怕一向内敛端方的祝煊乱了分寸,被哄骗了去,日后澄哥儿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怕是艰难。 祝煊带着沈兰溪上前给老夫人行礼。 沈兰溪脸上叠着端庄的笑,一行一跪甚是端正,丝毫瞧不出是小门户教养出来的女郎。 祝老夫人瞧在眼里,脸上的笑实在了些,伸手接了她敬的茶,身后的嬷嬷立马会意,捧了赏礼来。 一枚玉坠子,瞧着成色甚好。 “谢祖母。”沈兰溪真心实意的道,眼尾勾起的弧度更深了点。 一早便反复跪拜,也就这些见面礼让她欢喜了。 祝家主面色严肃,祝夫人倒是笑得可亲,喝了茶,也给了赏,说了几句叮咛语。 沈兰溪收下那翡翠镯子,对她的话自是含笑应下。 祝夫人身后侧站着另一女子,身姿丰腴,梳着妇人髻,眉眼隐隐有些熟悉。 “这是二娘,你昨日见过的妹妹祝窈,便是二娘所出。”祝煊与她道。 沈兰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与她颔首见半礼。 “妾见过少夫人。”韩氏回她全礼。 她一妾室,本是不该来的,但是祝家主宠她,再有,今日认亲,也不算是太出格。 祝家主支人丁稀少,但是旁支却不然,另一侧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身后站着他们的子女。 祝煊带着她一一敬过茶,沈兰溪只觉手臂都酸了。 她刚坐下,一半大少年郎便上前来,婢女端了茶呈到他面前。 少年一身水青色衣袍,本应清泠如松竹,但那眉眼间的桀骜与微扬的下巴,生生压住了衣衫本色,瞧着像是一头幼狼站在她面前。 “儿子祝允澄,见过母亲,请母亲喝茶。”他如是说。 沈兰溪倒是饶有兴致的轻挑了下眉,莫要当她没瞧见,这小子是被祝煊瞧了一眼,才不情不愿、极其不走心的说了句。 不过,她也不计较便是了,笑盈盈的伸手接过,双唇抿了一口。 他不当她是母亲,她也不曾把他看作自己孩子,面子上过得去便够了。 沈兰溪端得一副慈母姿态,笑得和蔼,“母亲入府仓促,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来得及让人备了这些,送你做见面礼。” 元宝立马上前,把让人辛苦捧来的樟木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惊喜。 厚厚一摞书册,足够一人不眠不休的读大半年了! 祝允澄瞬间瞪大了眼睛,气得脸红脖子粗。 便是连祝煊都一时没克制住神色,嘴角抽搐了下。 厅堂内,最满意不过便是祝家主了,还起身翻看了两本,而后赞同的点头,“少年人当勤勉,二郎媳妇儿有心了。” 沈兰溪笑得谦逊,“父亲所说便是二娘所想,二娘也盼着澄哥儿奋发读书,日后能成为郎君这般的君子,撑起家中门楣。”好让她这个米虫能一世无忧~ 祝老夫人与祝夫人对视一眼,面色均诧异。 用饭时,沈兰溪这个新妇要在旁布菜,伺候长辈用膳。 忙碌一早上,她也饿得饥肠辘辘了,饭菜刚一端上来,她扶着老夫人坐下,肚子便咕噜噜的响了。 厅堂内寂静,这声儿足够众人听见了,一时气氛沉默的厉害。 沈兰溪刚入府,不想丢这个脸,只当作是什么都没发生,在众人瞧来时,故作诧异的垂眸瞧向老夫人。 于是,众人的视线转了个弯,皆落在了老夫人身上。 祝老夫人气得深吸口气,但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色从容的指了指祝煊身旁的位置,“你既是饿了,便不必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坐下一起吃吧。” 沈兰溪一脸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 在老夫人面色不善的抬眼要看来时,她立马浑身一抖,乖觉又老实的应下,“哦,是,多谢祖母体恤,二娘确实饿了。” 众人立马面露了然,但却是识相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老夫人:“……” 她眼不瞎,瞧的见他们脸上写的字! 韩氏伺候在祝夫人身边,为她布菜。 沈兰溪暗戳戳的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祝家不愧是母亲嘴里赞叹的清流人家,礼数多。 祝家主便是喜欢韩氏,允她今日上厅堂,但到底也是遵循礼法的,给了祝夫人身为主母的体面。 如此,她日后出了西院儿便只能是规矩些了。 用过饭,祝老夫人还是气不顺,指着沈兰溪让她回去,不必伺候。 沈兰溪乐得自在,笑得真心实意,“祖母心慈,二娘谢祖母体恤。” 眼不见为净,祝老夫人扭头不看她。 沈兰溪又与祝夫人行礼,乐颠颠的退下了,虽是恪守礼仪,但是又任谁都能瞧出她脚步轻快。 祝老夫人有些心梗,指着那道出了厅堂的身影,“你瞧瞧,你瞧瞧,就知道气我。” 祝夫人张了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道了一句:“沈氏心思浅,母亲多担待。” 倒不是她偏颇,方才沈氏确实只说了句感念老夫人的话,只是不知是哪个字惹得她不喜了。 祝老夫人:“……?她心思浅?我瞧着她聪明着呢!” “沈氏给澄哥儿的礼,母亲怎么看?”祝夫人问,端了杯茶给她。 “时日尚浅,便是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心思也会藏一藏,且看着吧”,老夫人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才继续道:“这沈二娘瞧着比沈三娘好些,更落落大方,也更聪明,方才行礼也规范,不像是庶女,看来是沈家夫人仔细教养着的。” “不过啊,还是得多看看,先莫让澄哥儿跟她多亲近。”老夫人又叮嘱道。 祝夫人颔首应下,“媳妇明白。” -- 回了西院儿,沈兰溪便大步进了堂屋,催促道:“好元宝,快快去拿些煎果子来。” 高门大户讲究养生,方才那桌清淡的饭菜,她也就是饿极了,勉强吃了两碗粥垫了个底,此时还腹中空空呢。 “婢子已经让人去端了,除了娘子要的蘑菇汤,还备了小菜。”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扬着小下巴等人夸。 “长进了!”沈兰溪立马竖起拇指夸赞道。 沈兰溪吃得两颊鼓起之时,祝煊忽的推门进来了,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第4章 第4章 祝煊先是瞧了眼她碗里的肉汤,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她的肚子。 案几上还摆着两碟子煎果子和小菜,配着肉粥,甚是丰富。 沈兰溪愣了一瞬,咽下嘴里酸辣爽口的小菜和煎饼,主动招呼道:“郎君可要喝一碗?” 祝煊收回视线,淡声说了句‘不必’,想了想,又留了句‘不可过量’,便抬步进了西侧的小书房。 沈兰溪撇撇嘴,与小声抱怨,“就吃了两碗粥,哪儿过量了?” 元宝立马点头,无脑附和:“郎君不懂疼人,娘子您昨夜受累了,多吃些是在补身子,况且,你才喝了两碗粥,哪里够?您在府里时,吃得比这还多呢,夫人都养得起——” 祝煊拿着本书出来时,听见了最后一句。 触到他的视线,元宝立马怂哒哒的闭了嘴,垂首站在沈兰溪身边装鹌鹑。 门打开又阖上,沈兰溪有些无语的觑她,“没出息。” 元宝吐了吐舌,还夸张的拍了拍胸口,“郎君好冷,娘子不怕吗?” 沈兰溪喝完最后一口汤,用绢帕擦了嘴,垂着眼睑轻飘道:“怕他作甚?他又不会吃人。” 她又不对祝煊抱有什么情爱的期待,即便是二人不和,她揣着银子也可以过得很好,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高门大户规矩多,怕是日后打牙祭,还要分他一杯羹。 啧!肉疼! 元宝挠了挠头,没听懂她的话。 沈兰溪吃饱喝足,起身往内室走,“我去躺会儿,有人来便说我身子不适,晌午再喊我起来吃饭。” 元宝应下,帮她拆了发髻。 沈兰溪倦鸟归巢似的卷进了被子里,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刻钟左右,西院儿来了人。 元宝忍不住腹诽,她家娘子的嘴怕不是开了光。 一位身着桃色衣裙的女子打头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女婢和两个小厮。 元宝正与她家娘子出嫁时,沈夫人派来的婢女绿娆,在院儿里说话,瞧见他们,迎了上去,“这位姐姐是——” “我是春芍,去与少夫人说一声,郎君差我把西院儿的账目拿来了,顺便带着西院儿的人与少夫人见见。”桃色衣裙的女子说着,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元宝立马皱起了眉,刚要开口,被身后的绿娆扯了一下。 “劳姐姐走一趟了,只是少夫人身子不适歇下了,这账目便先交于我吧,至于认人,等少夫人身子便宜了再说吧。”绿娆面上含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你算什么?这账目如何能交于你,若是出了差错,郎君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着?”春芍面露不屑道。 绿娆面上的神色未变,“姐姐若是信不过我们,那这账册便先带回去吧,等少夫人醒来,我会去寻姐姐的,届时再一并请安也成。” “你这嘴一张一闭,便是要哄我们白走一趟?我们都是在郎君前院儿伺候的,哪来那么多功夫来回?今日郎君既是吩咐了我们来,我们自是要见到少夫人的,这册子,我也得亲手交给少夫人,你去通传一声。”春芍颐气指使道。 “你口口声声都是郎君,莫不是忘了,这西院儿之事都是少夫人做主的?”元宝跟被点着的炮仗似的怼道,下巴扬得比她还高。 一旁的青衣女子上前打断她们的争执,“两位姐姐莫怪,实在是前院儿的事离不开手,,我是秋莹,与春芍同是伺候在郎君书房的,春芍性子急,冲撞两位了,我替她跟两位姐姐赔个不是。少夫人既是歇下了,我们便在这儿等等——” 春芍哼了一声,“等什么等,郎君身边此时无人伺候,你我哪有功夫在这儿耽搁?” 她说罢,又瞧向元宝,不屑一顾道:“后院儿是少夫人做主不错,但是我们是在前院儿伺候,再者,我们是先少夫人的婢女,先少夫人故去,郎君和小郎君便是我们的主子,我自是以郎君为先,你若不是不服,便让你家娘子来与我说。” “你——”元宝气得脸红,恨不得打她一顿,好让她嚣张不起来! 只是,话到用时方很少,笨嘴拙舌的,竟是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本夫人与你说什么?”一道清淡至极的嗓音插了进来。 沈兰溪靠在门边,双手环胸,便是披头散发,在这日光下也美得让人惊心,只是面色算不上好。 “是说你仗着先少夫人的势,言行无状,不敬主人?还是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欺负本夫人身边的人?”沈兰溪说得缓慢,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挪一寸。 春芍脸色难看,刚要开口,秋莹扯了扯她衣袖,带着她行礼。 “奴婢秋莹,见过少夫人。奴婢与春芍一同伺候在郎君书房,这是阿年,是郎君身边的小厮,这几人负责前院的洒扫。先少夫人去后,郎君便不常回西院儿,所以把人都调到了前院儿伺候,只留了阿芙姐姐看顾着西院儿,昨夜未曾见,郎君便让奴婢带他们来见过少夫人。” “见过少夫人。”众人一同行礼。 沈兰溪扫了一眼,凉声道:“我问你这个了?” 她还没这么好糊弄。 那春芍是个仗势欺人的,这个叫秋莹的却是心怀鬼胎。 “郎君身边离不得人,春芍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无意失了礼数,还望少夫人见谅。”秋莹道。 沈兰溪没应,目光淡然的瞧着她。 秋莹也瞧着她。 “问你话了吗?她是突然哑了?”沈兰溪突然厉声呵斥道。 秋莹面色僵了僵,脸上火辣辣的。 “奴婢春芍,无意失了礼数,还请少夫人见谅。”春芍不情愿的道。 沈兰溪轻笑了一声,摆了摆衣袖,“回吧,你们既是郎君身边的人,那便好好伺候郎君。” 秋莹瞧向春芍怀里的账册,“这册子——” 沈兰溪已经转身进了屋,扬声唤人,语气盛怒,“元宝,备水!” 这澡,沈兰溪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光是水便换了三回,身上的皮肤被她擦得通红,瞧着都渗出了血点子。 元宝瞧着都疼,自责道:“娘子别气了,都怪婢子不中用,那俩人若是再敢来,婢子替您用大扫帚把她们轰出去!” 她口舌不行,但是力气还是很大的! 沈兰溪脸色依旧难看,她一想到昨夜用了刚被旁人用过的东西,便觉得一阵恶心。 沈氏说祝煊后院儿没有侍妾通房,更是常宿在书房,她便信了他是端方持重,身边无人,哪知道是她想少了,那混账竟是将人留在了书房,也不知昨夜一次,她会不会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 晌午,祝煊才听阿年说了这事,一开门,便迎上了刚出浴的沈兰溪,她身上的香气滚着热浪扑鼻而来,与他身上的冷寒相撞,他受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沈兰溪瞬间黑了脸。 她还没说他脏呢,他竟还有脸打喷嚏! “备水!”沈兰溪气得折身往回走。 元宝急忙小声劝,“娘子,不可再洗了,该破皮了……” “脏了!”沈兰溪气道,走出两步,便被身后的人扯着手腕拉到了身边。 祝煊这才瞧见,她里衣下的肌肤不似昨夜那般凝脂如玉,一片深红下泛着痕迹,足以想象到方才是被主人如何擦洗过。 “不脏,很干净。” 沈兰溪此时瞧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便是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她抽了下手。 祝煊顺势松开她,与一脸忐忑的元宝吩咐道:“去摆膳。” 元宝看了一眼沈兰溪,见她没说话,便行礼退了出去,脚下生风,逃也似的。 门合上,祝煊才问,“阿年与我说,春芍今日出言顶撞你了,可有此事?” 沈兰溪脸沉着,闻言冷笑一声,“怎么,郎君是要为她说情?” 这话也不知是在作践谁,刺耳的厉害。 祝煊皱了皱眉,“春芍和秋莹虽是澄哥儿他娘留下的女婢,但卖身契还在府里,西院儿是你做主,下人犯错,你惩治便是,何故生这般气?” 他说着,眼梢瞧见她湿濡的发,去拿了巾帕给她,“身子可还难受?” 沈兰溪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他这句噎了回去,一时间竟是分不清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把头发绞干,天冷,容易着凉。”祝煊瞧见她拿着帕子不动,催促了一句。 沈兰溪敛了敛神色,努力挤出一点女儿家的娇柔来,造作道:“我手酸,郎君可否帮帮我?” 祝煊一怔,注视着她,眼神清凌无波。 他沉默几息。 沈兰溪眼里闪过几分了然,准备往回收收试探他底线的爪子。 她递出去的巾帕刚收回半寸,却被他伸手拿走了。 在沈兰溪略显诧异的神色中,祝煊面色如常的起身站在她身后,细细的用帕子包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 沈兰溪垂下眼睑,咬了咬唇,又试探:“我刚入府,今日便与先夫人的女婢生了不虞,怕是会惹母亲和祖母不喜。” 她语气低落,垂头耷脑的模样似是很苦恼,还带着些委屈,比她方才矫揉造作的模样真多了。 “她们原本是先夫人的贴身女婢,以你和澄哥儿为先也是合乎情理的,是我不该计较,打骂惩治会落人口舌,传出去还以为是我妒忌不容人,罢了,我躲着些便是。”沈兰溪添火加柴的道。 这话说得委委屈屈的,因她声色低软,愈发显得可怜。 祝煊眉眼凝色,竟是不知她会有这样软弱可欺的一面。 “一会儿用过饭,我让元宝把她们送回去。”祝煊淡声道。 他微顿,又无甚语气的安抚一句,“祖母和母亲皆明理,你不必害怕。” 沈兰溪脸色微僵,干巴巴的道:“多谢郎君。” 是他对‘妻子’的容忍程度太高,还是那两个婢女不够重要? 第5章 第5章 晨昏定省是孝道,用过晚膳后,沈兰溪与祝煊一同去了主院。 祝老夫人对祝煊虽是不及对曾孙祝允澄那般逗趣儿亲和,但也很是和蔼,嘘寒问暖。 沈兰溪便没有这般待遇了。 老夫人不愿跟她说,凶巴巴的指了离自己最远的凳子让她坐。 沈兰溪乖乖的行礼后坐了过去,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像是庙里捏的泥菩萨,没有半点脾气。 祝煊脚步微顿,跟了过去,在她旁边的位置落座。 老夫人张了张嘴,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与自己的乖曾孙和煦的说话。 祝夫人脸上带着笑,转头与沈兰溪说起了上午的事,语气殷切的叮嘱:“你是府里的少夫人,刚进府,又年岁浅些,难免会被府里的刁奴看轻,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但是遇事莫怕,只管整治便是,奴大欺主,该收拾便要收拾。虽我如今掌家,但内宅之事,你还是要学着管,有什么拿不准的便来问我,日后祝家的中馈,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是,二娘记下了。”沈兰溪颔首应道。 祝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晌午刚过,春芍和秋莹便被阿年送回梁王府了,高门大院里没有秘密,上午那事自是传到了她耳里,只是没想到是沈氏会借力打力,让二郎做主把人送了。 这法子虽是妙,但是威慑不够。 她索性借着那两个女婢发作,给府中奴仆都紧了紧皮子。 沈氏是二郎明媒正娶抬回来的媳妇儿,便是小门小户,也由不得他们这些奴仆轻看。 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更是人精,一个个会瞧眼色。老夫人年纪大了,做事说话随性些,但只怕是那些老人会借此给沈氏上眼药。 沈兰溪不知她心里这些事,安安分分的坐在凳子上发呆,不大会儿便困得打了个哈欠,拿了旁边的点心来吃。 她身侧的祝煊也不发一言,默默喝茶。 暖阁里只有老夫人与小郎君的说话声儿,祝夫人间或的说一句,热闹是她们三人的,她和祝煊活像是过来吃吃喝喝的蹭饭的。 只是那熊孩子显然因祝煊在这儿,性子撒不开,说话中规中矩,且说几句便要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偏生祝煊像是未曾察觉一般,只垂首品茶,眼皮都不抬一下。 祝老夫人被自己乖曾孙那一眼又一眼瞧得失了兴致,没好气的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两个只会吃喝的木头桩子,嫌弃道:“行了,茶也喝了两杯了,回去吧。” 祝煊神色如常的起身行礼,好似老夫人凶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兰溪被殃及池鱼,有些遗憾的放下手里的点心,随之起身行礼。 老夫人这儿的点心可真好吃,日后得来得勤快些~ “嗝~” 沈兰溪帕子掩嘴,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身边的人还是瞧了过来。 她在心里骂一句,面上端庄的道:“许是着凉了,郎君莫怪。” 祝煊瞧了眼她的肚子,又看了眼桌上只剩半个点心的空盘,眼角抽搐了下,喉间溢出一声,“……嗯。” 极为敷衍。 挪开视线,他与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祝允澄道:“今日功课还未查看,你同我来。” 祝允澄向来是怕他的,便是身边有疼爱他的曾祖母和祖母坐着,也丝毫不敢耍赖,起身像模像样的行了礼,“曾祖母与祖母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祝老夫人挥挥手,“去吧,莫要气你父亲,好生与先生学。” 三人出了正院儿,祝煊与祝允澄要往前院书房去,与沈兰溪要岔开了路。 “我晚些——” 不等他说完,沈兰溪打了个激灵,立马接话道:“郎君是要歇在书房吗?” 昏暗的烛火下,祝允澄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绕圈圈,最后停在了沈兰溪身上,似是有些不解她怎会如此愚笨,脸上神色满是奇怪。 便是连他都听出来了,他父亲方才明明是想说晚些回去的。 一阵沉默后,祝煊点了点头,“嗯。” 沈兰溪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那郎君早些歇息,我就回去了。” 她说罢,与他屈了屈膝,便带着元宝转身走了。 冬日披风厚重,擦过她缀着珍珠的鞋面,露出一截裙摆。 “父亲?”祝允澄小声唤了一声,顺着他注视的目光瞧去,那女人已经走远了,便是连身影都模糊了。 祝煊闻声收回视线,教育道:“日后见到你母亲,不可失礼。” 祝允澄知道他是说,方才自己仗着在曾祖母面前,没有起身与沈氏行礼的事,也不敢反驳,小声应了一声。 “今日我见了你身边的小厮,听他说,前几日遇见你在街上捉弄了陈记胭脂铺的老板,毁了人家的货没赔银子?” 祝煊声音平和,祝允澄听在耳里却是莫名的怕,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那嘴巴不严的小书童。 但想起那日街上发生的事,他便想哼一声,只是到底是在父亲面前忍住了,只小声为自己辩解,“是那陈记老板先行不义,他铺子里的脂粉差得很,那姐姐用了他家的胭脂,脸上都起了红疹,反倒是被那老板冤枉说是在讹银子。” 祝煊不与他分辩错处在谁,只是批评他的行事张狂无忌,“便是那脂粉劣质,你也不该砸了他的东西,万事有律法为依,是非曲直有京兆尹、大理寺评断,你一介白衣,做不得断案之事,更不该私自毁了店家的东西,赔了的银子,从你下月的份例里扣,此事只一次,下不为例。” 祝允澄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不敢反驳。 -- 官员成婚可休沐五日,一连三日,祝煊都是歇在书房,辰时回西院儿与沈兰溪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两人不似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瞧着客气疏离,祝老夫人看得直皱眉。 请安后,祝老夫人忍不住冲沈兰溪抬了抬手,“你们各去忙吧,沈氏留下与我说说话。” 沈兰溪面露诧异,对上祝老夫人的视线,又乖顺的坐了回去,一副你骂吧,我听着的模样。 祝夫人闻言,也坐下了,“媳妇也一同说说话。” 祝老夫人没赶她。 祝煊瞧了眼乖顺安分的人,收回视线,跟在父亲身后一同出了堂屋。 祝允澄满脸苦涩的落后半步、脚步沉重的跟在他身后侧。 这几日,祝煊得了空闲,有大半日都在考校他功课,他过得委实不易。 答得出来便罢了,答不出来,祝煊就眸子平静的盯着他,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血窟窿一般。 他不打不骂,偏生自己怕的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躲开他的注视。 暖阁里,祝老夫人头疼的瞧着那鹌鹑似的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便是他要歇在书房,你也要开口要他留宿啊。新婚都不黏糊,要等到什么时候黏?” 她本还担心沈氏模样好,若是沈家夫人没教好,只怕她会做出什么狐媚子的事来,败坏门风不说,府里也不得安宁。 如今倒好,除了新婚那夜,两人都没同房,便是来请安也是各自坐着,一人喝喝喝,一人吃吃吃,半句话不说,这还能行? 虽说是她已经有澄哥儿这个曾孙子了,但是同气连枝,还是得多两个孩子才好啊。 更何况,亲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多个兄弟,便是在朝堂上也能互相照看着些,二郎便是一个人,苦了些。 澄哥儿他娘当年也是,瞧着是个聪明的,但就是不会笼络郎君,两人过得清淡,一月同房也就一两次,还不如祝家主与那韩氏呢。 澄哥儿他娘出身皇亲,骨子里透着骄矜,做不出放下身段来讨好郎君的事也就罢了,这怎么沈氏出身小门小户也是这般? 祝老夫人越想越气。 沈兰溪一副任打任骂的受气包模样,垂头小声说:“是二娘做的不好,祖母别生气。” “是我生气吗?枉费你长了这么一张脸,竟是什么都不会,”祝老夫人瞧她那畏手畏脚的模样简直要火冒三丈,但又耐着性子循循教导:“二郎对□□不上心,你就主动些,书房虽是不宜去,但是也时常给他送些汤羹点心之类的,让他知道你是想着他的,如此他还能不留宿?女子是该矜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时日长了,他被哪个不长眼的爬了床,你便是来我这儿哭诉也无济于事了。” 祝夫人刚想附和一句,唇微启,复又闭上,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祝老夫人也是嘴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抬手扶了扶额角,又瞧了一眼那朽木疙瘩,气得不打一处来,“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自己上点心。” 沈兰溪颔首应了一声‘是’,起身行礼告退。 转过身,她才松了口气,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老太太在教她夫妻之道? 沈兰溪打了个哆嗦,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她不知道祝煊如何想,但是这半月她都不想跟祝煊同房,行那等子事。 祝夫人也适时站了起来,“耽搁了会儿,母亲,儿媳也先去忙了。” 祝老夫人点头,“去吧。” 说了一句,又忍不住补充,“方才那话不是成心的,沈氏不开窍,话赶话就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祝夫人冲她笑了笑,“媳妇明白,母亲不必挂怀。” 刚走出堂屋的沈兰溪耳朵动了下,眼睛里亮起了八卦的光芒。 第6章 第6章 回门礼是沈氏准备的,沈兰溪没有过问,一出府瞧见那马车上堆成小山似的东西时还愣了下。 元宝也惊了,悄声道:“娘子,这祝家还挺有钱的。” 沈兰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家娘子我现在也挺有钱的,收起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祝家与沈家不同,是京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这财富是几代人积累来的,自然是多。 只是,她没想到祝夫人会给她准备一马车的回门礼,多少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怎么了?”祝煊端倪她神色,几步过来问道。 “娘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沈兰溪故作为难的问。 祝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无甚起伏,“不算多,这是嫡妻的份例。” 沈兰溪哑言,是她没见过世面了。 两人往马车那边走,沈兰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问了一句:“你原配夫人的回门礼也是这么多吗?” 祝煊掀帘子的手一顿,回头看来。 沈兰溪被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瞧得忽的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愿说就算了。” “时隔太久,记不清了,”祝煊微顿,“母亲那里应当有礼单,你若是想知晓,我去让阿年去找母亲要来。” 沈兰溪忽的觉得臊得慌,连忙摆手,“不必,我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她说罢,扯开挡在马车前的祝煊,踩着脚凳钻了进去。 祝煊皱了皱眉。 这礼数…… 刚小跑着出来的祝允澄,却是被沈兰溪方才的动作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从未见过谁敢扒拉他父亲的! 便是他母亲在世时,对他父亲也是恪守礼仪的,从未有过如此逾距之举! 祝煊一转头,就对上了自己儿子痴傻的脸,刚捋平的眉又皱了起来。 祝允澄被他看得连忙收起脸上的神色,疾步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 祝煊淡淡‘嗯’了一声,“出门在外,要注意礼仪。” 祝允澄:“?!” 好意思说我!刚才你媳妇儿的动作我可是看见了啊!你怎么不说她啊,柿子就捡软的捏! “……是。”小儿郎忍气吞声。 沈兰溪正捏着荷包里给她装的葡萄干吃,瞧见上来的高大男人时不免愣了下,脱口而出一句,“郎君不骑马?” 祝煊倒是坦然的坐下,抚了抚衣摆才答,“天冷。” 沈兰溪挑起帘子看向外面,只见那枣红色骏马上坐着一小孩儿,脸上带着些委屈与不忿,与在她面前的桀骜乖张如同两幅面孔。 “……那澄哥儿也冷啊。”她有些无语的道。 祝煊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了本书出来,这次脸眼皮都没动一下,“少年郎,火旺。” “……” 沈兰溪嘴角抽了下,无言的撇开头,默默地放下帘子,继续捏着荷包里的葡萄干吃。 马车出了朱雀大街后逐渐热闹了起来。 沈兰溪看了眼对面像是入定了似的人,偷悄悄的把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街道两旁是小摊贩,隔得老远就能闻到各种吃食的味道了。 祝煊掀起眼皮看了眼那条缝以及某个看得入迷的人,犹豫一瞬,垂了眼只当作没瞧见。 外面的街景越来越熟悉,沈兰溪的心情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从前她只当自己是寄住在沈家的,与沈家众人没有情感牵连,只偶尔沈兰茹来找她玩,她顺便逗她解闷儿。 但是如今再回来,却是莫名真的有种回家的感觉,不是随便的某一住处,是回家。 “郎君。”沈兰溪突然唤他。 祝煊抬眼,与她对视,“怎么?” “我饿了。”沈兰溪摸摸肚子一脸无辜道。 祝煊的表情有一瞬间龟裂,目光下移到她腰间瘪了的荷包上,又看了眼她肚子。 沈兰溪不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说:“我想吃街角这家的醪糟汤圆。” 祝煊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与外面驾马的人道:“在旁边停下。” 沈兰溪立马笑眯眯的与他道谢,撩起帘子唤来元宝,“去买两碗醪糟汤圆,问问绿娆要不要吃,吃的话就多买两份,我出银子。” 元宝欣喜的应了一声,与绿娆说了一声,便跑去了街角的小摊前。 林氏对子女不严苛,过节时也是准许沈兰溪出来逛逛的,带着一两个侍卫便是。 这家醪糟汤圆的味道极好,她与元宝都很喜欢,沈兰茹也喜欢,只是她脾胃不好,吃不了几个。 元宝手脚利落,不过几息便带着打包好的四份醪糟汤圆过来了,递给沈兰溪两份,自己带着两份,颠颠儿的上了后面装回门礼的马车与绿娆同食了。 沈兰溪迫不及待的吸了口气,是熟悉的味道。 她吃了两个,才想起对面看书的人,假惺惺的问:“郎君可要尝尝?” 祝煊瞧了一眼她手里唯一的汤匙,摇摇头,把书收了起来,开始闭目养神。 沈兰溪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快朵颐,吃两口,喝口汤,真爽。 身处闹市,马车外喧闹至极,祝煊耳边却是只剩下了她吃东西的声音。 只是听着便觉得垂涎。 马车里一股淡香的清甜味儿。 那东西……应该挺好吃? 他睁开眼,瞧向她旁边的那份,“可否给我尝尝?” 沈兰溪嘴里含着汤,愣怔了一瞬,“……好。” 行在马车旁的祝允澄,虽是听不见他们在马车里说的话,但也知道他们在吃东西。 父亲也真是的,也管教训他注意礼仪,那他自己呢?纵着沈氏在马车里吃东西,还两份! 都不问问他要不要吃! 虽然他矜贵,一般不吃外面的东西,但也该被问问啊! 他勉强可以尝尝的。 他这话,马车里的两人听不见。 沈兰溪托着腮,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一碗醪糟汤圆。 到底是勋贵家养出来的公子,便是进食也是好看的。 马车停下时,祝煊刚好吃完。 沈兰溪刚要下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擦嘴。” 那张绯色薄唇上沾了汤汁,湿漉漉的。 祝煊愣了下,伸手接过。 帕子上还沾染着她身上的味道,很淡,葡萄干的香味。 他拭了拭唇,仔细把帕子叠好,与自己的放在了一处,这才起身下马车。 祝允澄翻身下马,跟在父亲身后,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了方才那股甜丝丝的香味,目光瞬间变得不可置信。 父亲!也吃了! 就他没有! 沈兰溪是高嫁,沈府一早就准备好了,门口街道洒扫的干净,林氏派了贴身婢女出来等人。 一瞧见马车过来,红袖便迎了上来,笑盈盈道:“二娘子总算到了,夫人都问了好几次了。” 沈兰溪也笑眯眯的,“劳母亲挂念了,竟是还让姐姐出来等了,这天寒地冻的,姐姐脸都吹红了。” 一行人往里面走,刚过一道门,就瞧见了林氏和沈岩。 今日回门,沈岩特意没出门,与两个幼子一同接待女婿。 热闹的寒暄几句,沈兰溪带着元宝、,与林氏一同往后院去了,祝煊被请去了书房。 路上,林氏带着几分慈母的语气,细细的问了沈兰溪这几日过得如何。 沈兰溪也一一答了,忽的问:“兰茹可回来了?” 林氏点点头,“你出嫁时就找到了,与你料想的不错,是在陆家的庄子里,之前不肯回来,躲去了咱家在郊外的、有温泉的那个庄子,前儿才回来,方才要她与我一起她也不敢,怕你骂她。” 沈兰溪笑了,“骂是要骂的,胆大包天了,竟是敢做出这样的事,寻常也不见她有这样的胆子。” 林氏刚要说什么,瞧见沈兰溪身侧跟着的小儿郎时顿了下,“是得多教训,不然胆子养大了,日后若是做出什么有辱家族门楣的事,便是追悔莫及了。” 这话另有其意,沈兰溪听懂了,只是含笑应下,“母亲说的是。” 祝允澄抬眼看了眼笑盈盈的人,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扬着下巴,模样傲慢又骄矜。 他才不信她会收拾他呢! 更何况,他又不怕她! 林氏把他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好管教了。 一进正院儿,沈兰溪就瞧见了那倒霉催的沈兰茹,后者一脸心虚的站得老远,小声的唤她:“二姐姐。” 沈兰溪哼了声,故意不搭理她,随着林氏进了屋。 沈兰茹自知理亏的跟了进来。 许是林氏提前吩咐过,几人一进来,便有女婢端上了热茶,还有好几碟子的煎果子。 林氏叫坐,几人才解了披风陆续坐下。 刚坐,门开传来了动静,是沈兰溪的嫂嫂带着孩子过来了。 又是一顿行礼问安,众人方才坐下。 人多了,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祝允澄本是不愿跟在祝煊身边听他教训,此时跟着沈兰溪坐在女人堆里才觉不适。 他瞥了一眼坐在人堆里的沈兰溪,那女人正含笑听着旁人说话,嘴巴里的点心却是不断。 真能吃,不是才吃过一碗醪糟汤圆吗? 难不成是父亲与她抢了,她还没吃饱? 祝允澄想了想那般严苛板正的父亲,只觉得荒唐。 几个小孩儿都不大,正是喜欢乱窜的年纪,不让阿娘规矩抱着,自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屋子里乱跑,贴身伺候的奶娘不敢错眼的跟着,生怕小祖宗摔着了。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雪雕玉琢似的小人儿,穿着一身喜庆红衣,唆着手指,瞪着一双圆眼睛站在他面前,似是好奇的瞧他。 祝允澄与她对视一瞬,从碟子里拿了一个小果子给她,把她含的满是口水的手指解救了出来。 “小郎君,不可!” 第7章 第7章 一旁的奶娘喊了一声,冲过来把小女童要往嘴里喂的果子拿走了,皱眉道:“我家小娘子且年幼,吃不得这果子。” 那一道喊声险些破音,尖锐刺耳,顿时引得屋里人侧目。 祝允澄面色尴尬,被众人瞧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沈兰溪扫了眼那奶娘,又看向祝允澄。 少年郎此时脸红脖子粗,一脸的窘迫,但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若是被祝老夫人瞧见自己曾孙这模样,还不定怎么心肝儿宝贝的心疼呢! 沈兰溪在心里叹口气。 那莹姐儿,便她未出阁时,也不敢去逗弄的小孩儿啊! 嫂嫂潘氏是商户出身,见多了自己爹娘后院儿里的腌臜事,对自己的一对儿女最是紧张。 是以,莹姐儿虽是生的跟个雪团子似的,玉雪可爱,但沈兰溪也从未伸出过魔爪,生怕给她磕着碰着生麻烦。 潘氏过去把自己的闺女抱起,扯出些笑,“祝小郎君别怕,无大碍。” 沈兰溪收回视线,笑与潘氏道:“祝家这曾孙辈,只这孩子一个,这是瞧着莹儿惹人喜欢,这才想给莹儿果子吃,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了这个,倒是险些惹了祸,二娘替他给嫂嫂赔个不是,好在没出什么,还望嫂嫂大人大量,能宽宥他一回。” “二娘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惹祸宽宥的,没什么大事,不必记挂在心上。”潘氏道。 她虽是心高气傲,但也知道眉眼高低,别说今儿没出大事,便是出了,她也不能真的把祝家这位小郎君如何。 沈兰溪笑笑,忽的侧头与沈氏说:“这莹儿身边的奶嬷嬷,是先前母亲的人?都说孩童闹人,我瞧着这奶嬷嬷精神头倒是挺好的,嗓门儿也大,想来是二嫂嫂待下人宽和,奶嬷嬷也尽心。” 沈氏瞪她。 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沈兰溪上了一剂眼药,眼风扫见潘氏稍变的脸色,见好就收,“惦记着今儿回门,我昨夜便没怎么睡好,母亲和嫂嫂若是没旁的事吩咐,二娘便先回院子了?” “去吧,屋子我让人打扫过了,去榻上歪着吧,一会儿去前厅用饭我再差人去喊你。”沈氏一点都不想留她,顺着话茬道。 “多谢母亲,二娘告退。” 沈兰溪说罢,与还面红耳赤的站在椅子旁的祝允澄招了招手,“既是认过了人,便随我去瞧瞧院子吧。” 祝允澄此时自是不会驳她的话,拱手与众人行礼告退。 两人出了门,他才别别扭扭又小声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吃不了那果子。” 日照当空,沈兰溪没披披风,动作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敷衍的‘嗯’了一声。 几息沉默,祝允澄轻咳一声,吐出一句:“方才……谢谢。” 沈兰溪忽的停下脚步。 祝允澄跟在她身后半步,也随之停下,白玉脸再次浮上了血色,先开口道:“你干嘛,你不要以为我跟你说了谢谢,你就——” 沈兰溪抬手,在他脑门儿上轻敲了一下,眼里闪着坏笑,“没规矩,该喊我什么?” 祝允澄还呆愣于脑门上一触即离的温热感,便听她又开了口。 “重新谢我一遍。” “你!”祝允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哪有女子如她这般! 竟然敲他头! 他爹爹都没敲过他! 就是他母亲还在时,也!没!有! 举止简直轻浮! 沈兰溪面目澄澈,“若是你不说,那便我说了。” “你说什么?”祝允澄不明所以。 总不能是她要谢自己吧? “嗯……就简单跟你父亲说说,你如何喜欢那个小妹妹的。”沈兰溪故意使坏,威胁道。 这话听在祝允澄耳朵里,倒是像在说,她要跟他父亲给他生个小妹妹似的。 他傲娇又别扭,半天才哼哧出一句,“你不要生妹妹——” 若是妹妹,会被她带坏的! 沈兰溪挑眉。 怎么就到了这个话题? “生个弟弟吧。”祝允澄挪开眼,避开她的视线,又小声的补了一句,“我可以带他抓蛐蛐儿,父亲给我做的小木剑,小马,我……咳,我也可以送给他玩儿。” 曾祖母早就跟他说过了,他是家里的嫡子嫡孙,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他要保护他们。 先生也说过,兄弟如手足,他长大了要爱护幼小。 但是那些个小孩儿都哭哭啼啼惹人烦,如若是个弟弟,约莫就不会哭了吧? 那他也可以喜欢他多一些,把那些读不完的书都给他读~ 沈兰溪:“?” 这莫不是家里的两位长辈说了什么,这小孩儿在这儿试探她呢? 他且年幼,她这个继母入府,别是害怕她生了孩子,会夺了他的家财爵位,抢了他父亲的宠爱吧? 她嫁入祝家,本就是沈家的无奈之举。她不想当恶毒后娘,也当不了贤良后妈,和谐相处最好。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话你与我说可不成,得跟你父亲说。” 她说罢,又弯了腰,似是与他讲悄悄话一般,一手拢在嘴边,在小孩儿惊诧的神色中开口,“实话与你说吧,我有些怕你父亲,他好凶的。” 她模样真诚,神色认真。 祝允澄:“!” 他眼前忽的闪过,今早在府门前,她扒拉他父亲的画面。 难不成,那是因为父亲骂她了? 他只觉得一道惊天闷雷砸在了头顶,他父亲还会骂人?还是说,父亲打她了? 可怜少年郎被忽悠得恍恍惚惚,走在前面的那个解闷儿逗趣儿了一番,兴甚至哉,脚步轻快。 行过回廊时,沈兰茹从后面追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羊角辫,红棉袄,又在吃手手,身边没有跟女婢和奶娘。 祝允澄一眼就瞧见了那满是口水的胖手,他深吸口气,眼不见为净的垂了头。 沈兰茹累得不轻,把怀里的小胖墩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一根柱子大喘气。 “追我做甚?”沈兰溪立在一旁没走近,睥睨的瞅她,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 沈兰茹瞧了眼旁边的祝允澄,扯了扯沈兰溪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好姐姐,我错了~” 沈兰溪被她抓着手臂晃,斜眼睨她,不为所动。 “你也知道我跟四郎的事,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不能弃了他去嫁到祝家的。再者,祝家虽是门第高,但是规矩也多,我太害怕了,且那个孩子,一瞧便是不好想与的,我,我嫁不了”,沈兰茹急急的道,“我先前都说了不嫁,父亲母亲丝毫不听我说,执意定了这门亲事,我什么招式都使了,你也瞧见了,但都无甚用,眼瞅着要到正日子了,我就——”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沈兰溪不搭理她前面的一番话,却是问,“出走这事,是谁的主意?” “是四郎说的,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沈兰茹说得小声,“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母亲会把你嫁过去,我以为我出走了,他们就会去退了亲的。” 沈兰溪倒是不计较替嫁之事了,毕竟她从中获了利,出力也是应该的。 倒是沈兰茹,与她一同长大,虽是没有亲缘,但也有情谊在,瞧她行将踏错,便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与方才敲祝允澄的脑袋的力度全然不同。 “他陆翰羽虽允你正妻之位了,但是陆家可不是他做主,便是他的亲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若是当真要娶你为妻,便该好好与家里说,早日登门提亲才是。但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都多久了,他可说了何时来下聘?什么都没说定,你便敢听他的话躲婚出走!沈兰茹,你脑子呢?你可知你出走一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丢祝家和沈家的脸,便是你自己,有名望的好人家也不会来与你提亲了,届时你要如何?” 沈兰茹被她问得面色讪讪,觉得委屈又丢人,呐呐道:“四郎说了,他与家里说过与我的事了,但是他母亲还不同意,得先等等,他会说服他母亲娶我的。” 沈兰溪轻呵一声,有些无奈,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欲与她辩解这话真假,只是纳罕,“你是看上陆翰羽什么了?那文弱模样都禁不住我踹一脚,空口白牙一张嘴,不是子曰便是之乎者也,唯有一张脸算得上清秀,但你也不能只看他脸吧?” 沈兰茹委屈的嘟了嘟嘴,“我跟你说过的,我喜欢他身上的书卷气,四郎还特别温柔体贴——” 不等她说完,沈兰溪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一个恋爱脑的发言稿。 累了。 劝不动,多说也无益。 她亲爹亲娘健在,也无需她在这儿苦口婆心的惹人烦。 沈兰溪回头,刚想喊人随她回院子,只见莹姐儿眼巴巴的站在祝允澄跟前,沾了口水的手抓着他腰间的玉佩,元宝蹲在莹姐儿跟前小声劝着什么。 半大少年郎,一双淡眉紧蹙,罕见的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的。 沈兰溪愣了一瞬,又忍不住笑。 还以为是老虎,没想到是只猫啊~ 第8章 第8章 沈兰溪回门后一日,天大雪。 她且在被窝里脸颊红扑扑的梦周公时,被带着一身寒意的元宝进来晃醒了。 “哎呦,好姑娘,快醒醒,今日请安要晚了!”元宝一脸焦急的拽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拉着坐起了身,又惭愧道:“外面落了一夜的雪,天色暗,奴婢也起晚了。” 沈兰溪还顶着一头凌乱,坐在被窝里,耷拉着脑袋,眼皮掀开一道缝,嘟囔道:“几时了?郎君可来了?” 绿娆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规矩答话道:“禀姑娘,辰时了,奴婢未瞧见郎君。” 元宝边手脚麻利的给她拿来了衣服套上,边猜测道:“外头雪好厚,人踩上去,脚腕子都能陷进去,郎君说不准直接去老夫人处请安了,作何累得多跑一趟?” “瑞雪兆丰年”,沈兰溪思绪迟缓,不走脑子的附和一句,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冒出了自己在厚重的风雪里步履蹒跚的模样,只觉得愈发可怜,连忙道:“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得去请安,回来指不定会染风寒,你去与小厨房吩咐炖点排骨汤来,顺便放点莲藕,发发汗便不会病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以为意。 她家姑娘哪里是怕染风寒,怕不是梦里梦见肉汤馋了嘴吧! “多炖点,银子不必走公账,从我这儿拿,给院儿里伺候的人都分一碗,年关了,可别病了。”沈兰溪又补了一句。 有了好吃的,元宝立马笑得眉眼弯弯,把自己腹诽人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多谢姑娘,奴婢这就去。” 她说罢,屈了屈膝,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见状,沈兰溪没好气的道:“就这,成日里还好意思说我馋嘴?” 绿娆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是二姑娘体贴。” 一头凌乱长发梳顺,门外进来一嬷嬷。 “少夫人安,老夫人差老奴与少夫人说一声,这几日风雪大,不必去正院儿请安了,待日头好了再说。” 沈兰溪愣了一瞬,随即喜上眉梢,殷切道:“哎哟,祖母真是心慈!初初儿见时,我便觉得祖母慈眉善目,温和的紧,果真如此。身为晚辈,我本该不辞辛苦的去给长辈请安,侍奉在跟前,但既是祖母的好意,我也不好驳了,再者,我若是病倒了倒是不美了,反倒给长辈添乱,嬷嬷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当听祖母的话。” 一番言辞恳切,那副乖巧模样,像是不见风雨的兔子。 花嬷嬷傻了眼,只觉得耳边噼里啪啦的脆珠子在响,半句话没听进去。 这还是她头回见少夫人这般生动…… 沈兰溪瞧她呆愣的神色,眉梢动了下,恢复了一惯的端庄温和,“这事随便打发个小厮来说一声便是,祖母竟是还差了嬷嬷来,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好?去给嬷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绿娆额角的青筋直跳,憋得着实辛苦,垂首应声,去倒了热茶。 花嬷嬷这才回神,赶忙道:“老夫人身边还等着人伺候,老奴便不喝少夫人这杯茶了,多谢少夫人。” 沈兰溪一脸惋惜,“嬷嬷辛苦了,既是祖母等着你,那我也不留你了,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会乖乖听话。” 这么冷的天儿,她正愁不想出门呢! 花嬷嬷嘴角抽搐了下,“是,老奴记下了。” 元宝从小厨房出来,便瞧见一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纳闷的挠挠脑袋,掀起棉帘子进了屋。 “姑娘,小厨房的排骨不够了,奴婢就让人单拿出来给姑娘炖了汤,还把鸡肉剁成了肉糜熬粥给大家分!”元宝兴冲冲的禀报道。 不用冒着风雪去请安,沈兰溪心情甚好,抬手点了下她脑门儿,嗔道:“就你会吃。” 元宝嘿嘿的笑,转眼瞧见她还散着的发,又焦急起来,“姑娘快快挽发吧,今日着实是晚了!” “刚才花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吩咐的,二姑娘这几日都不必去请安了。”绿娆一脸笑意的解释。 元宝又乐了,立即扭头又问:“姑娘要去床上再眯一会儿吗?约莫还得半刻钟才能摆膳呢。” 沈兰溪看着她那一脸的真诚有些无言。 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做了什么,怎就给她们留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形象? 一炷香后,祝煊身披风雪推门进来,与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手捧书卷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沈兰溪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过来,讶异道:“郎君怎么过来了?” 这话倒像是西院儿是她的,他成了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净。 祝煊憋了憋,吐出一句:“……来吃饭。” 他神色淡然、语气寻常,但又让人能从其中听出几分憋屈与无语。 沈兰溪张了张嘴,小声的‘啊’了一声,眼风扫到他肩头雪化之后洇湿的一块儿,殷勤道:“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摆膳,郎君先去换身衣裳吧,可莫要着了凉。” 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关切自己郎君的意思。 祝煊‘嗯’了声,受了她的好意,抬脚往内室走。 绿娆看了眼又缩回被窝里看话本的沈兰溪,依然伺候在外间,没有跟过去。 沈兰溪眼角的余光看见祝煊进去,立马与绿娆招招手,待她附耳过来,悄声道:“你去与小厨房说一声,多做一份膳食。” 今日祝煊迟迟没来,她还以为他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祝老夫人最是喜欢自己的曾孙,第二喜欢的便是祝煊这个嫡孙了,怎会不留他用饭? 是以,她差元宝去吩咐厨房时,根本没算上他的饭菜…… 绿娆:“……” 祝煊换好衣裳出来时,膳食已经摆好在桌上了。 酥饼,肉包子,一小碟的酸黄瓜,小炒肉,还有两盘子的点心。 他面前放着一碗鸡丝粥,对面那人跟前是一个白陶罐子,上面且还盖着盖儿。 “郎君换好了?那便吃饭吧,等你等得我都饿了~”沈兰溪娇娇的说了一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罐子。 热气儿混着香味儿跑了出来,醇香浓郁,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甜,她立马深吸口气,嗅了一鼻子香。 头顶上的视线着实有些扰人,沈兰溪眨巴着眼睛抬头,与他解释二人饭食为何不同。 “鸡丝粥做的不多,我喝这个莲藕汤就行了,郎君不必歉疚。” 祝煊:“?” 上面还飘着一层淡淡的油星儿,只是莲藕?当他瞎吗?? 他不瞎!还能瞧见里面砍成小块儿的排骨! 祝煊无言了一瞬,忽的逗弄心起,掀袍在她对面坐下,“你虽是刚入府,不知府中银钱多少,但也不必紧衣缩食,且事事紧着我,今日便罢了,这粥给你吃,我来喝汤。” 说着,他把自己面前的鸡丝粥端给她,作势要换了她的‘莲藕汤’。 沈兰溪瞬间警铃大作,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抢她的吃的可还行? 不行! 立在一旁伺候的元宝见状,也立马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帮她家姑娘抢回来,屏着呼吸,一副紧张模样。 主仆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护食得紧。 “嗯?怎么?”祝煊状似不解的问,眉眼间满是真诚。 沈兰溪张了张嘴,扯出一抹尴尬的假笑,“夫君身子羸弱,我特意让人在这鸡丝粥里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想着给夫君补补。” 她说罢,又一手抓着帕子半遮脸,一副娇羞模样,“妾身知道郎君心疼人,不愿委屈我,但妾身不觉委屈,郎君安好,妾身才能真的好,难道郎君真的要拂了妾身的一片心意吗?” 这……情情切切的一番话,祝煊听得眼皮直跳,盯着她那张樱桃唇看了半晌,不知道那嘴里还能说出多少哄人的话。 明知她是哄人,但也听得欢喜。 “罢了,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尝尝。”他顺势收回手,拿起汤匙吃了口粥。 沈兰溪松了口气,刚要动筷子,便听他疑惑出声,她瞬间心又狠狠一跳,双手护着自己的白陶罐子排骨汤。 “怎么没吃到药材味儿?”祝煊如是问。 沈兰溪没抬头,鸟悄儿的翻了个白眼,她就没让人加,又怎会有? 她敷衍道:“许是放得少,郎君多吃些便能尝出来了。” 祝煊垂首,眼眸含笑,听话的又吃了几口。 桌上饭菜皆是荤腥,唯有一道酸黄瓜清爽可口,那一小碟,一想便知是端来给她解腻的,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呀!这怎么还有排骨呢?”沈兰溪惊呼出声,弯着的粉唇里吐出一小块干净的骨头,眉眼清澈懵懂又无辜。 简直把‘不知道’这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知道做戏做全套,祝煊无奈的笑了一下,也不戳穿她,咽下嘴里的酸黄瓜,配合道:“许是下面的人觉得你操持内务辛苦,特意给你放的。” 沈兰溪眼睛闪了闪,惊喜从里面跑了出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脸认真,“大家都好好哦~” 祝煊:“……” 还没完? 第9章 第9章 一连三日大雪,沈兰溪舒服的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人来扰清净,过得实在恣意。 奈何祝煊却是不争气,被沈兰溪说中了似的,刚销假上了两日值,夜里便发了热。 书房的床冷硬,这人也着实是个能忍的,一声没吭。 还是在外间守夜的阿年,听见他几声呓语,进去查看时才发觉他发热了。 下人禀报到了沈兰溪这里,元宝和绿娆赶忙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个伺候穿衣,一个被她靠着。 二半夜,是做梦的好时候,沈兰溪且还迷迷糊糊时,被她们俩搀着出门,寒风兜脸扑来,她瞬间清醒了一半。 “这是怎么了?”沈兰溪发癔症似的问。 元宝语气焦急,“郎君发高热了,好姑娘,咱们得快着些了,不然若是老夫人她们先一步过去,倒是显得姑娘你不紧张郎君了。” 沈兰溪心累的叹口气,“这更深夜重的,怎会惊动老夫人?”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儿时,书房亮着光,里面人影绰绰。 “真来了?”沈兰溪傻眼了。 书房里,老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祝夫人立在旁边,瞧着大夫把脉。 沈兰溪几步进来,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压着声音行礼,“祖母安好,母亲安好,二娘来迟了。” 两人都无甚心思放在她身上,敷衍的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话。 沈兰溪有眼色,闭了嘴,乖觉的立在一旁。 “禀祝老夫人,祝郎君这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高热,用热帕子擦擦身子,喝完药,明早若是散了热,那便无大事了。”大夫道。 “那便好,那便好……”祝老夫人松了口气。 祝夫人身边的女婢立马上前给了诊银,送人出去了。 元宝端着热水进来,刚拧了热帕子,便被阿年接过去了。 他走到榻前,把祝煊露在外面的脸、脖颈和手都擦了两遍。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要留他在屋里歇息,这天寒地冻的,他一人歇在书房,你也不闻不问!”老夫人散去忧心,立马拧眉问责。 沈兰溪正站着犯困时,被她倏地提高的声音吓得回了神。 老夫人往日虽是待她可有可无的,但也没说过什么责怪的话,瞧得出来,祝煊这个孙子在她心里是疼得紧的,就是一宝贝金疙瘩。 沈兰溪不吭声,站好挨骂。 老夫人继续道:“正卿身边没有女婢伺候,你这个做娘子就得多上上心,天冷添衣,添床被褥,吃住出行等大事小事都得操持,你倒好,整日在西院儿闭门不出,既是不喜欢出来,那便禁足——” “祖母,咳咳咳……”榻上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祝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被祝夫人过去拦住了。 “你发了高热,好生躺着。” “无碍”,祝煊半坐起身,侧头道:“更深夜重,祖母、母亲,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对他疼惜的紧,撇了沈兰溪,过去瞧他,温和慈爱道:“你啊你,快躺下,莫要惹我与你母亲心疼,身子是自个儿的,不舒服便要请大夫瞧瞧,万不可忍着,这书房冷,还是得回西院儿睡才是啊。” “孙儿记下了,祖母莫要担忧。”祝煊应声道。 祝夫人适时插话,“母亲,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煊哥儿还病着,让他睡吧。” 又是一番温情语,老夫人和祝夫人才带着女婢走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祝煊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脑袋耷拉着,看不清眉眼,瞧着有些可怜。 他叹口气,轻声唤她,“过来。” 沈兰溪不明所以的抬头,抬脚走到榻边,没出声。 豆大的烛火似是要燃尽了,光线昏暗的厉害,他依旧瞧不清她的神色。 “祖母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见我发热,心焦担忧才说了那些,并未是有意训斥你。”祝煊解释道。 沈兰溪还是没说话。 她倒是不在意这个,而是在想另一事。 “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吧,禁足之事待我明日去给祖母请安再说,别忧心。”祝煊觑她神色,宽慰一句。 沈兰溪没动,而是问:“你要喝水吗?” 许是因发热,他声音干哑的厉害,不似往常那般清淡温润。 祝煊喝了一杯热水,那厢汤药也煎好了。 他接过阿年递来的药碗,吹了吹,一饮而尽。 沈兰溪站在一旁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碗,经络微微凸起,蕴藏着力量。 他的手腕处有一颗红豆似的痣,像是戴了一颗玛瑙红的珠子,有点好看。 没等沈兰溪上前,阿年已经接过了空了的药碗。 祝煊擦了擦嘴,察觉到那灼灼视线,抬头瞧她,“怎么?” 沈兰溪咂吧了下嘴,觉得有些苦,问:“你要吃蜜饯儿吗?” 三更天,沈兰溪坐在床榻旁,不时地往嘴里送一颗甜丝丝的蜜饯儿,看着祝煊睡觉。 这人被世家规矩熏陶,便是睡觉也十分规矩。 被子盖至胸口处,露出一截素白的里衣,肩宽平直,往上,喉结凸起,头发乖顺的压在软枕上,闭着眼,呼吸均匀。 简直比辞世之人睡得还安详。 “啊!” 沈兰溪忽的惊呼一声,与那‘诈尸’之人大眼瞪小眼。 “吓到了?”祝煊语气歉疚的问。 这话唤回了她的神,沈兰溪气得抬手就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人吓人,吓死人啊!” 祝煊身子僵了一瞬,随即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无奈道:“你在这儿瞧着我,我睡不着。” “你没睡着?”沈兰溪讶异,随即又了然。 躺的那般平直,谁能睡着? “你回去睡吧,不必在这儿守着我。”祝煊再次劝说她。 说罢,他忽的想到什么,又迟疑的询问,“或是上榻来与我一同挤挤?” 沈兰溪顺着他的动作瞧去,暖和的被子被他掀开一角,他往里面挪了挪,给她留出了一块,似是还冒着热气儿。 她向来不是心志坚定之人,立马被这暖和的被窝勾了去。 随手把装着蜜饯儿的食盒放在椅子上,脱了披风鞋袜便要上榻与他一同睡。 却是被人伸手拦了一拦。 沈兰溪:“?”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 她不悦的瞧他,似是他若敢说一句反悔的话,她便要抽他。 祝煊对上她的视线,指了指那挨着床榻的食盒,支使道:“放到外间桌上去。” 酸甜可口,让人口齿生津,如何能安睡? 沈兰溪一副‘嫌他事多,但又不得不做’的嫌弃之色,不情不愿的抱起那食盒往外走。 夜里便是点了炭盆也冷得很,她缩着脖子踮着脚跑回来,踢了鞋子便手脚麻利的钻进了他的被窝。 暖烘烘的,身后的人也好暖和! 沈兰溪眉眼一转,没掖紧身后的被子,而是不要脸的往后蹭一蹭,再蹭一蹭,直到她的后背贴上他才停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床帐被放了下来,榻上光线暗的瞧不清。 祝煊平躺着,手臂贴着她的后背,毫无睡意。 她方才悄悄的靠近自己,是在害怕吗? 也是,她一个刚出嫁的姑娘,在府里没有一个亲人,出了西院儿,性子都收着,乖顺柔和,便是如此,今夜也还是被祖母训斥了一番…… 祝煊叹口气,动作轻微的翻了个身,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没平躺着睡,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手脚都僵硬的厉害。 沈兰溪刚要睡着,忽的腰间一沉,思绪清明了一瞬。 祝煊抱住了她?! 罢了,左右两人都是夫妻了,随没有恩爱两不疑的甜蜜,但他既是给她取了暖,她也大气点,给他抱抱吧。 沈兰溪重新合上眼,瞌睡虫再次袭来。 祝煊思索片刻,还是出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安心睡觉,万事——”有我在。 “啪!” 那揽在人腰上的手臂挨了一巴掌。 “睡觉!”语气凶巴巴的。 祝煊:“……哦。” 翌日一早,外边刚传来些动静,祝煊便睁开了眼睛,垂眸扫过身上的挂件儿。 他无语的叹息一声,伸手推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沈兰溪,你该起床了。” 呼吸绵长,纹丝未动。 “沈兰溪,醒醒。”他继续唤。 “别吵……”沈兰溪赶蚊子似的动了动手,脑袋一转,换了一边继续睡。 祝煊瞧她这般,忽的生出几分意趣,手捏上了她的耳朵,心念一转,道:“沈兰溪,祖母要到了。” 静默一息,他胸口上的脑袋动了下,继而那睡得红扑扑的脸扬了起来。 一头乌黑长发有些糟乱,眼皮沉沉,但是一张脸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唇不点而朱,带着些肉感的翘着,一副不设防的纯粹模样。 祝煊瞧着,一时微怔。 “嗯?”沈兰溪睡眼惺忪的咕哝一声,下颌撑在他的胸口,没骨头似的,不愿出一点的力,“祖母什么?” 祝煊回神,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方才的愣神,“祖母快要过来了,你起床吧。” 沈兰溪叹口气,不情不愿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哆嗦着套上冰冰凉的衣裳。 她刚穿戴好,不等她整好头发,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乌泱泱的一拨人进来,老夫人带了两个女婢,一个提着温补的汤,一个提着清淡的菜食。 后面进来的是祝夫人,也是带着两个女婢,阿年捧着药碗跟着。 沈兰溪不由看得发愣。 一大早的便这般阵仗? 不过,祝煊这个孙子,倒是熟知自己祖母的习性。 “祖母安好,母亲安好。”沈兰溪屈膝行礼。 老夫人因昨夜的事还气着,此时也不给她一个好脸,哼了一声不做搭理。 祝夫人倒是与她招招手。 沈兰溪碎步上前。 “照看了二郎一宿,你也累了,好孩子,回去歇息吧,吃了饭补会儿眠,晚些再过来。”祝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沈兰溪有些心虚的惭愧,实话实说道:“倒也不觉得多累。” 做梦能算得累吗? 祝夫人笑了笑,“去吧,这儿有我和你祖母照看着呢,你去歇歇。” 沈兰溪没再推拒,识相的不再打扰他们祖孙三人,带着元宝和绿娆走了。 祝夫人瞧着她规规矩矩的行礼出门,无奈的叹了口气。 昨夜老夫人那话,还是吓到这孩子了。 第10章 第10章 “人都走了,莫要瞧了,快尝尝这汤,这可是花嬷嬷五更天就让人炖上的。”祝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催促道。 祝煊从门口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伸手接过汤碗,“劳祖母挂念,是孙儿不孝。” “不必与我说这些虚的,摸着是退热了”,老夫人摆摆手,又悄声问,“昨夜沈氏照料你可用心?” 其实,这话她问得多余,只自己孙子方才眼睛像是长在了那沈氏身上一般,便瞧的出来,小夫妻俩是生了些情愫的。 祝煊敛着眉眼,眼前闪过昨夜那人坐在他床边吃蜜饯儿的模样,后来被他哄上床榻相拥而眠的模样,面色不改的‘嗯’了声。 嘴里的汤咽下,他又开口,“祖母,沈氏刚进府几日,难免疏漏,祖母便莫要与她计较了,年关将近,母亲那里忙得厉害,让她去帮帮母亲可好?” 祝夫人站在一旁,面露诧异。 先前澄哥儿他娘在时,言行谨慎,内宅之事照料得妥帖,难有错处,二郎也不插手内宅之事,夫妻俩相敬如宾。如今换作沈氏,虽也规矩,但到底是没对二郎上心,母亲昨夜说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会儿瞧来,二郎这是护上了? 老夫人有些吃味,瞪眼瞧着自己的乖孙,酸道:“这才几日,你便替她说话了?昨夜那话我可是替你说的,转过头来,你倒是自己先心疼上了,反倒你祖母我成了恶人。” 祝煊想起方才唤她起床,直至他搬出了祖母,那人才醒神,便觉得祖母最后一句话说的没差。 他汗颜道:“祖母和善,沈氏心里是知道的。她初为人妇,身边没有血缘亲人帮衬、疼惜,若是她没顾及到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还请祖母、母亲提点一二,她胆子小,本就在后院谨小慎微,祖母便莫要再吓她、训斥她了。” 祝老夫人哼了声,不觉得翻了个白眼儿,“就你是长了心肝儿的,不愿与你说了,自己在这冷屋里挨饿受冻吧,我与你母亲就是多余来瞧你。” 她说罢,气哼哼的起身,被女婢搀着走了。 祝夫人笑了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眉眼温和的瞧他,“你祖母心里是知道的,她也盼着你与沈氏能和睦恩爱,早些给家里添丁进口。昨夜她也是着了急,你幼时出痘,连着几日发热,太医都是住在院儿里的,几次凶险,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着实是被吓到了。” “昨夜那话,你祖母说过了便罢了,你宽慰沈氏几句,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她乐意,便来帮衬我一二,这段时日,各个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册都送来了,好多活儿等着呢。” “多谢母亲,儿子记下了。”祝煊道。 话说过,祝夫人也不久待,起身道:“那你先歇着,你父亲今早给你告了假,你也不必着急去上值,多歇歇,我回去了。” “好,母亲慢走。”祝煊点头应下。 -- 西院儿,沈兰溪缩成一团坐在榻上,眉头拧着。 元宝以为她是难过昨夜受了斥责,一张圆嘟嘟的脸也不高兴的皱着,蹲在榻前安慰道:“娘子不必难过,老夫人昨夜说得有失偏颇,郎君都那么大的人了,哪里不知道天冷添衣?明明是老夫人心疼孙子,这才怨怪娘子了。” 沈兰溪掩唇哈了个哈欠,伸手点了下她脑袋,“撒气是真,但话也说得不错,我是没进入角色。” 元宝不解,歪着脑袋瞧她,“角色是何意?” 沈兰溪没答,神神叨叨的碎碎念,“从前在沈家时,我是沈二娘,只要不闯祸惹事,跟着母亲学好规矩,受先生教导识文断字,我便能在沈家过得滋润。” “但如今,我多了几个身份,为人妇,为人母,是祝家的少夫人,也祖母和母亲的孙媳、儿媳。晨昏定省是孝道,这个我做到了。但是旁的,确如老夫人所说,没有上心。” 元宝听得认真,但也不是很懂,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茫然。 “我虽是替沈兰茹出嫁,但既是拿了钱财,便要做好这份事。小郎君既是住在老夫人院儿里,那每逢十五初一,或是时节之日,送些东西过去便可,送书吧,能体现我督促他上进的心思。府里中馈是母亲管着,无需我操心,只要管好西院儿的账册便好。” “重中之重,便是为人妇这一角色了,日后要多给祝煊送东西,吃食衣裳厚被子都要送,还得让大张旗鼓一些,让府中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做娘子的,是关切自家郎君的。这还不够,每月西院儿的账册送来时,都要让伺候在郎君身边的人说说郎君近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传十十传百的,都会知道我沈二娘恨不得把祝煊拴在裤腰带上,这个角色我也就做完美了。” 沈兰溪说罢,神采奕奕的抬头,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满意。 元宝却是痴了一般,两只眼睛瞪圆,嘴巴微微张开,把目瞪口呆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娘子……娘子刚刚说什么? 她要把郎君拴在裤腰带上?! 沈兰溪在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下,“愣什么神?都记住了吗?” “啊?”元宝傻眼了。 “罢了,先去摆膳,一会儿我给你写下来,你照着做便是。”沈兰溪摆摆手道,示意她先去。 元宝起身,一脸懵的走了。 吃饱喝足,沈兰溪就开始干活儿了。 宣纸平铺在桌上,素手执笔,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甚是秀气。 一月四个周,周一送吃食,她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他送一份。 周二送汤,她可以蹭一碗。 周三送……送什么好呢? 沈兰溪咬着笔杆思索,眉头紧锁。 忽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的启蒙先生教导我,不可咬笔杆。”少年郎如是说,批评的视线落在她唇齿与黑色狼毫上。 沈兰溪讪讪的移开毛笔,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来了,不去学堂吗?” 祝允澄无语的撇了撇嘴,“……我都两日没去学堂了。” 沈兰溪:“……” 这也没人与她说啊。 祝允澄上前两步,端庄的与她见了一礼,自顾自的与她解释,“这几日雪太大啦!先生和离了的妻子家中房顶都塌啦,先生去帮忙修葺了,要好些时日呢。” 他语气里压制不住的窃喜,喜的是这几日不用去学堂读书。 沈兰溪眼睛亮了亮,好奇的问:“你先生和离了?” 祝允澄‘嗯’了一声,不解她为何开心。 忽的又想起今早听来的闲话,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她莫不是因受了曾祖母的训斥,便生了与父亲和离的心思吧! 父亲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凶了点,冷了点,也不至于要成三次亲吧! 沈兰溪刚要再次发问,突然被他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祝允澄咳得脸颊都红了,语气焦急道:“曾祖母很疼我的!” “嗯?”沈兰溪面色疑惑的瞧他。 这说的是什么?她知道的啊。 莫不是在炫耀? “曾祖母骂你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她都是说过就忘的,你若是记着,也只有你一个人不快,待我晚上回去,替你跟她老人家求个情,曾祖母就不会恼你了,你大可放心,我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祝允澄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跟她保证,只想让她消了跟父亲和离的心思。 京城里夫妻和离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新婚几日便和离的,怕是能被说书先生嚼烂舌根。 再者,若是父亲知道,是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和离了,三次成婚,他约莫会屁股开花吧。 沈兰溪愣了愣,忽的勾唇笑了,面容鲜艳得像是三月春桃。 她动了动眉,促狭的问:“为何要帮我求情?” 祝允澄认真道:“你之前帮过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扯平了。” 况且,在沈家那事,她也没跟父亲告状。 如此瞧来,她还……不错? “哦”,没逗到小孩儿,沈兰溪也不气馁,再接再厉,“澄哥儿不必客气,我是你母亲,自是该护着你。” 祝允澄刚要羞臊的恼,听见后面那句时,心里忽的生了些异样。 她说,会护着他? 一张脸忽的染上了红,他别扭的转开脑袋,不过一息又转了回来,哼哧道:“说话要算数。” 沈兰溪:“?” 坏了!逗过头了! 这小孩儿该不会真把她当娘吧? 祝允澄脚尖动了动,还是遵从本心的又上前一步,立在案桌前一寸的地儿,没话找话道:“你这是在写什么?” “嗯?”沈兰溪顺着他的视线垂眼,忽的灵光一闪。 对呀! 她不知道还能给祝煊送什么,但是祝允澄这个儿子知道啊! “嗯……你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吗?”沈兰溪虚心请教,“我想送他些东西。” 祝允澄立马想到了还在自己屋里吃灰的那箱子书册,浑身一颤,急忙答:“父亲喜欢看书。” 说罢,他顿了一瞬,补充道:“可多送父亲一些,不必送我了。” 沈兰溪敷衍的应了一声,埋头在周三的框框里郑重其事的落下一字。 ——书。 祝煊确实需要多看点书了,祝允澄都七岁了,他房事竟然还那般糟糕! 先天不足,那便后天努力吧! 总不能次次都要她出力吧,多累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