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今天不更新》 第一章 风翎十五年,三月的千叶县,已是满目春色。 若说近些年最时兴什么,当属那新鲜有趣,还能排忧解闷的话本子了。 放眼一望,长街巷尾卖话本的书铺是开了一家又一家,正值午时,吆喝声不绝于耳。 路上行人,几乎人手一册话本子,那艳丽的封皮映着花红柳绿的春景,着实让人看花了眼。 巷口老字号的大神书铺,已是连着数日大门紧闭。 入不敷出,气数已尽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今日太阳却打西边出来了,不仅铺门大敞,还红绸绕梁,门前两串鞭炮挂得老高。 未几,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一时震耳欲聋,红屑飞扬, 向来门庭冷清的铺子,竟是人潮熙攘,莫不是见鬼了? 众人围在门前议论纷纷,便见旁边竖了块写有“新话本发售”字样的木牌子。 但凡这的邻里街坊孰人不知,大神书铺早年签了个叫叶梓心的话本写手。 年芳二十,大龄未婚,混迹多年,写啥扑啥,还是三十八线的那种。 别人跟风写热门题材,她却剑走偏锋,笔下的女子皆是女中豪杰,什么逆袭上位,经商为官,手刃渣男等大胆情节无不叫人大呼过瘾。 却因题材小众,只有少量书粉买账,最后开文一时爽,销量火葬场! “难不成是回归返照?” “谁知道呢,邪门的狠!” 路人议论几番,又散了。 此时书铺的大堂内男女老少皆有,不过数十人,却喧嚣鼎沸,闹出了数百人的声势来。 前头还倚在案前扣着脚趾头,昏昏欲睡的叶梓心一下就清醒了,望着争先恐后问自己要签名的书粉,脑子里只碰出一个念头来。 老娘的春天要来了! 她身前是一张红木雕花的案几,上头笔墨纸砚齐全,左侧堆着两叠摞成小山高的话本。 话本封皮簇新,赫然写着“亲亲娘子俏密探”,落款“叶梓心”三个大字,写得铁画银钩,放浪不羁,亦如眼前的人儿。 “大家别挤啊,一个个来,那边付银子,这边签名!” 叶梓心的嗓门极大,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眉眼弯弯。 普通女子的温婉之色在她身上却是寻不到半分。 她未挽发髻,一头乌发只束成简单利落的马尾,斜侧着身子,笔杆子灵活在指间转动,另一只手撑在半屈的腿上打着节奏,整个人显得闲散慵懒。 若不是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好看的小脸,乍看之下倒像个街头的流氓混混,哪像个写话本的文人墨客。 一个时辰过去了,场面看似极其热闹,若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一来二去好像还是这么些人。 他们暗中互相打量,买完话本要了签名,又默契十足地绕到书铺后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队伍里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姑 娘,圆脸小虎牙,可爱极了,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由娘亲带着来要签名。 叶梓心见着欢喜,签了大名,偏要卖弄画技。 “姐姐画画和写话本一样好,保证把你画的漂漂亮亮的!” 前一秒说完大话,后一秒就把人家画成了大王八,吓得小姑娘嗷嗷直哭。 荼毒小花朵就算了,但这还不算完事,后头又来了个长相周正,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见到叶梓心便是一顿猛夸。 “叶姑娘,话本写的好看不说,人也长得好看,不知再下是否有幸能与你握个手?“ 声音如沐春风,相当动听,叶梓心哪里招架的住,瞬间膨胀了。 二话不说就握上了小哥青葱的玉指,却因情绪激动,没把控好力道。 只听“嘎嘣”两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两人皆是一愣,转瞬已响起小哥的痛苦哀嚎声。 再望,他竟咬牙切齿地跺着脚,用看渣男似的目光瞪着眼前人。 叶梓心满脸无辜,根本来不及解释,渣男罪名已然坐实。 “你欺负人!” 如小媳妇似的哭诉声回荡在耳边,再回首,人已经跑远了。筆趣庫 …… 又过半柱香时间,大堂里已没了人,连只苍蝇都不肯飞进来。 叶梓心撑着脑袋,越发困了,等了好半晌,昏沉中隐约有道身影靠了过来。 等回过神,那人手中的金算盘已经重重落在案上,她忙一激灵,吓得挺直小身板,骤然睡意全无。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色的广袖流裙,身姿纤细,比起叶梓心的素面朝天,她的妆容相当精致,柳眉樱唇,是个美人胚子。 哪怕此刻冷脸相对,也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 不过叶梓心知道,美人此刻正在生气。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示弱讨好,美人的纤纤玉指已经拨动珠盘,清脆的噼啪声和着清冷的声音依稀传来。 “吓哭孩子赔了一两,弄伤小哥的医药费五两,还有请人冒充书粉的钱,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共五十两六文钱,就从你下月话本的分红里扣!”口气斩钉截铁的,无一丝玩笑的意味。 叶梓心当即面色一垮,哭丧道:“别啊,宋大老板,谈钱伤感情!” 这话一出,宋晚更加气竭,再次把算盘“啪”的一下拍到案上,开始真情实感地与她谈感情。 “叶梓心,自从签了你后,我便怀疑自己有病!” 叶梓心张嘴“啊”了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探她额头,结果被宋晚一把推开。 “我眼睛怕是瞎了,怎么就签了你这个赔钱货呢,你说这么些年,我容易吗我!你哪次惹事,不是我给你善后!“ 往事历历在目,想起这些年来种种的不易,宋晚眸中浮起湿意,几 乎要声泪俱下。 叶梓心跟着点头,十分感同身受地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叫出声:”不对呀,怎么都是你给我善后呢,就上次,隔壁街口书铺的老王骂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最后还不是我出面把他揍的服服帖帖的,这几次见到你又点头又哈腰的,就差没跪下喊你姑奶奶呢!“ 宋晚一滞,翻滚的热泪差点倒回去,气得拍着胸口喘气:“你还好意思给我说这事啊,后来那人的医药费还不是我赔的!“ 如今旧事重提,只觉自己亏大发了,抓起算盘又开始一通拨拉。 叶梓心只恨自己方才嘴欠,好好的煽情不好吗,偏要说什么大实话。 “宋晚我错了,说好的谈感情呢!”她凑过去拉她衣角,苦苦哀求。 可谈钱的宋晚根本六亲不认,无情地放下狠话:”这次新话本若是销量不好,咱俩散伙得了!” 宋家世代贩书为生,祖传的书铺向来传男不传女,奈何到了宋晚这代男丁凋零。 她顶着家族长辈的非议与压力独挑大梁,很是不易,如今的书铺生意又是每况愈下,几乎日日忧心。 宋晚的苦叶梓心了然于心,对方虽是她名义上的老板,但这么些年,再难的时候两人都熬过来了,可谓是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哪能轻易说散就散呢。 “你就再信我一次好不好,前头财神爷给我托梦了,说我这回能火!“ 写话本的技艺倒是没半点精进,这睁眼瞎扯淡的功夫却是渐长! “我信你奶奶个腿儿!”宋晚没忍住,破口大骂,骂完自己都吓了一跳,涨红了脸,紧抿着唇不说话。 叶梓心瞠目结舌,向来得体大方,温文尔雅的宋大老板,竟然被她逼得都说脏话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想来她火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此一想,又是信心大振。 为了这次新话本发售,宋晚是绞尽脑汁,最后打起了花钱雇人扮书粉的注意,原想着兴许可以吸引点路人粉来,结果呢? 望着冷冷清清的铺子,心瞬间凉了大半截。 叶梓心哪会不知她的心思,灵光一闪道:“今日这招绝非全然无用,定是我们雇的人太少了!”到底是心虚,小心打量对方脸色,咬牙表明决心:“大……大不了,多找点人来,干票大的,钱我来出还不行吗?”筆趣庫 宋晚冷冷一哼,显然并不买账。 “你这脑子都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吗,先不论钱的问题,关键是找不到人,前头我问过那管事了,说他们今日接了笔大单子,只能派这些人来敷衍!” 本想着她们雇佣假书粉这招,已经够“厚颜无耻"的了,怎料竟还有“同道中人”! 叶梓心暗自叹道,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第二章 两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人声鼎沸,只见那长街之上人潮涌动,一座金顶红木的八抬大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自远处缓缓而来。 轿上的少年一袭白衣斜靠在榻上,手中纸扇轻摇,神色慵懒,眉目似画,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薄唇微微一勾,如艳丽的桃花,万物皆黯淡。 周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瞬间响彻天际。 “喻峥,我太喜欢你写的话本了!” “不愧是我的男神,话本写的好看就算了,长得也这么好看!” 叶梓心耳朵一痛,只觉这台词万分熟悉。 此时,一个女书粉艰难地挤到最前头,高举话本,声嘶力竭道:“喻峥,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喻峥附耳交代了贴身随从两句,富贵转身接过书粉的话本又递给他,便见他从袖中拿出备好的印章,盖在话本的扉页上。 动作举止极其矜贵优雅,看得人如痴如醉。 旁人见了羡煞不已,也纷纷跟风要签名。 “呜呜,我的男神也太宠粉了吧,喻峥,我永远支持你!” 呼声如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听得人心潮澎湃。 “喻峥”这名字相当耳熟,但叶梓心却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谁,虽然没认出正主,却在人群中见到一群“老熟人”。 宋晚也觉眼熟,两人惊诧片刻,又了然地互看对方,似是想到了一处。 耳畔的喧嚣于喻峥而言,非但不刺耳,反似天籁之音,悦耳至极,甚至还有疗愈作用,连同昨日一夜未眠的疲乏也消失无踪,当下只觉神清气爽,身轻体畅。 “富贵啊,你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 富贵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因为傻吗?” 喻峥收起纸扇,敲他脑袋,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优秀!” 富贵无言以对,只觉眼前之景太过刺眼,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少 爷,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喻峥冲书粉打招呼的手僵了僵,一口否决:“不能!” 富贵跟着他这么多年,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坏毛病,爱说大实话,一天不说大实话就浑身不舒服。 “少爷,虽然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少爷,咱能不作了吗,你看看这些人,不觉得咱们的经费再燃烧吗?” “……” “少爷,过气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过气了还出来招摇!” “少爷……“ “闭嘴!”喻峥气的脸都白了,拔高声音纠正他的措辞:“本少爷都说过多少遍了,我那不是过气,而是天妒英才,短暂地不火了一下!” 是的,天妒英才,这话富贵几乎要听到耳朵生出茧来。 跟随喻峥这么多年,富贵觉得他家少爷简直堪比话本里的男主角。 家世好,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一品大学士,母亲也是将门之后。 颜值高,天生的好皮囊,多少姑娘为看他家少爷一眼争得头破血流。 可如此的天之骄子却好好的仕途不走,成了京都城豪门子弟里的一股清流,偏要一门心思地写什么话本子,混了个宫廷话本师的闲职。 任职期间创作的《落跑小王妃》《腹黑太子极品妃》《亲亲小娘子》等恋爱题材的经典话本红遍后宫和大江南北,就连皇后娘娘都爱不释手。 那时候他家少爷每每招摇过市,身边拍马溜须之人比比皆是,排队等签名的书粉那可是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呢。 只可惜好景不长,话本界新人辈出,他家少爷很快就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被人诟病情节烂俗,泛善可陈,从此在沙滩上长卧不起。 从云端跌落,出门无人识的痛到底有多痛,那可是会呼吸的痛,这份打击太过沉重。 富贵记得他家少爷辞官回家 的那日雨下的贼大,他指天发誓,定要写出惊世之作,让那些对他爱答不理的人,从此高攀不起。 也约莫是那日下雨脑子进了水,灵感如便秘,负气之下又扬言要找什么创作灵感,便跑到这千叶县来了。 如此也就罢了,却是死不承认自己已然过气,一月前就放出自己要来的消息,如今更不惜花钱找了这么些人来充排面,自抬身价。 不过见到那些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假书粉”,如此卖力的表演,看来这银子倒也没白花。 “这喻峥不就是早前那个宫廷话本师吗,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经附近的路人提醒,两人总算是想起这么号人物来了。 宋晚啧啧两声,不由感叹:“看看这排场,果然是笔大单子!” 虽是“同道中人”,本该互不干涉,可这厮偏挑她发新书的这日跑来搅和,无疑让书铺生意雪上加霜,门前仅有的一些人也跑去看热闹了。 叶梓心心里不是滋味,嗤之以鼻道:“哼,宫廷话本师,名号倒是够唬人的,可说白了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过气的!” “那能一样吗,人家好歹曾经火过,你呢?”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暴风雨,叶梓心哪肯服输:“至少我这人平日从不用钱干坑蒙拐骗之事,行得正坐得直!“她挺着胸脯,口气相当骄傲,十分有自知之明道:”反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我都解决不了!" 宋晚哑然失笑,头一回听人把穷解释的这般清新脱俗的! 街上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两人很快被人群冲散。 叶梓心被挤到轿边,恰巧有风把轻薄的帘子卷起,露出少年精致好看的眉目。 耀眼的光影间,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她呼吸一窒,一时被眼前那副好看的皮囊所惊艳,怔忡了片刻。 好看倒是好看,不过这般招摇过市,想来也是个祸害。 第三章 叶梓心出神之际,人群里忽然响起尖叫。 “都给老子让开!” 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动作蛮横粗鲁,不少人避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看清他手中的菜刀,众人吓得你推我搡,四处逃散。 轿夫见形势不对,那还顾得上轿中人,撒腿就跑了。 喻峥方想让富贵前去探探情况,那厮已经不知被人群冲散到了哪个角落。 霎时间轿子剧烈颠簸,“哐当”一震落了地,四周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俯冲出了软轿,幸而抓住了帘子,才堪堪站稳。 “喻峥,你个杀千刀的,今天总算让老子逮着你了!” 见这仗势!喻峥不由挑了下眉,非但丝毫不慌,竟还生出了半分亲切之感。 遥想当年自己风头大盛时,出门那可都是横着走的,即使是皇亲贵胄也不曾放在眼里,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当然结下的梁子也不少,隔三差五便有仇家上门,如今还有人寻仇,那是不是证明他还没彻底过气? 只是事过境迁,这一时半会儿又哪里能想得起眼前之人是谁。 “这位兄台,你哪位啊?”喻峥掸去衣袍上的尘灰,面上沉静如水,懒懒一抬眼。 男子持刀的手颤了两下,剑眉扬起,怒吼道:”你竟然问我是哪位,我买了你这么多话本,你竟然不认得我!你……!” 他面色涨红,只觉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抖着唇控诉眼前的人:“你就是个负心汉!” 一个男人当众怒骂另一个男人是负心汉,这绝对有故事啊! 叶梓心也不急着离开,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戏。 周遭倒也有几个胆大的路人,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决定抱团吃瓜。 原来竟是他的书粉! 喻峥一思量,觉得这下稳了,唇角上扬。 被书粉当街围堵之事他可司空见惯了,此人这般而来,定是想哗众取宠,博取自己的注意。 只不过这“负心汉”一词听着着实刺耳了些。 他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兄台虽说你是我的书粉,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负心汉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你就是个负心汉!”男人急急打断他,口气十分笃定,“你凭什么把我的红叶给写死了,今日我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这当口喻峥的脑子千回百转,对方口中的红叶正是他上本话本里的女主角。 书中红叶的设定堪比仙女,性子温婉坚韧,不仅文武双全,还能歌善舞,更主要是拥有迷倒众生的倾城之姿,可谓是众多男书粉心里的白月光。 只可惜那时喻峥正逢写作瓶颈,不愿再写套路的小甜文,最后一改文风往虐恋的道路上一去不返,硬生生写死了这个白月光。 犹记当时富贵看后,痛哭大骂:”少爷你好狠的心呐!杀人白月光犹如杀人父母啊!“ 后来话本完结后,确有不少书粉抗议,只不过喻峥人气也早不如前,那些人骂了几日,这事便翻篇了。 真是不作不死啊!这不!报应来了! 见人情绪激动,不像虚张声势,那把横在眼前的兵器,刀锋凌冽,显然是把杀猪不眨眼的大菜刀! 喻峥不由缩了下脖子,心里慌的一笔,面上却不敢露怯。 真是武到用时方恨少,先不论他那蹩脚 的武艺,光是自己单薄的身躯已经被对方健硕的肌肉给比了下去。 若是动起手来,他绝对要吃亏!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谁能想到这年头书粉猛如虎,竟会为了个话本里头的人物,拿刀和写手拼个你死我活。 旁人啧啧感叹,心觉喻峥倒霉,叶梓心也跟着唏嘘,但她想的却是:被书粉追杀!这年头还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轮不到她头上! 比起无人问津,没几个书粉的三十八线话本写手表示十分羡慕! 这般大庭广众,定然已经有人前去衙门报案,喻峥审时度势,强撑起笑意,放软语气拖延时间:“这位兄台,先别激动,其实红叶没死!” “休想忽悠我,你当老子不识字呢!“男人从袖中拿出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头的字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红叶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裙角……“ 这段描述男人几乎倒背如流,情到深处又声音哽咽,眼眶缓缓泛红。 “你再好好看看,我自始至终都未提及过一个“死”字,你又从何判断红叶已经死了!“ 喻峥满脸坦然,字字掷地有声,语气从容不迫,一时竟让人无从辩驳。 这招“偷换概念”对男人很是受用,偏脑子转不过弯来,又想死磕到底,竟忘了前来的目的,索性席地而坐,低头去细查话本里的字句。 视线定在那把搁在地上的菜刀,喻峥看准时机疾步上前,正欲把刀踢飞。 怎料却还是慢了一步,关键时刻男人率先反应过来,夺刀而起,面容扭曲,直逼他而去。 “竟敢骗我!还真当我傻呢!”他手臂一扬,白光刺眼,声音带着决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遭响起尖叫声,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戏正看到关键处,叶梓心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避闪不及,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先是听到“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刺啦”的清脆声。 地面坚硬冰冷,她皱眉吃痛,只觉眼前一闪,余光里有东西擦着地面滑了出去,定睛一看,竟是那男人手中的菜刀。 男人怔在原地,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激愤之下对她起了歹意。 叶梓心已来不及起身,赶在他落掌前起腿,这一踹力道十足,男人向后踉跄两步,头撞到路边的木车上,当即半昏过去,原本就扭曲难堪的面上赫然多出了一道鞋印子。 哼,敢和老娘斗! 叶梓心冷哼,收回目光四下一瞧,便发现周遭的人群皆是瞠目结舌,一副见鬼的模样。 她循着他们的方向看去,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手上正抓着块白色衣角。 因方才用力过猛,布料被撕破,垂在半空,越过这层阻碍,视线再向上。 我的老天啊! 竟是一双雪白笔直的大长腿! 若再细看,上头竟还有几簇迎风飘扬的腿毛! “啊!” “啊!” 两道尖叫声瞬间划破苍穹! “流氓!” “流氓!” 怒骂声再次不约而同地响起。 喻峥夹紧双腿,手胡乱地扯着凌乱破败的衣衫,企图遮住自己的大长腿。 叶梓心虽涨红了脸,一双水眸却蹭亮,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你还敢看,再看小心我挖了你眼睛!”喻峥气急败坏,恨不得付 之于行动,奈何衣袍被扯坏,不敢动弹,只能僵在原地。 叶梓心听了来气,顶撞回去:“你这人真是恩将仇报,无论如何,方才是我救了你!” “谁要你救了,你不扑过来,我能成这样吗!”喻峥咬着牙拔高声音,正欲发难,有风刮过,只觉腿间凉飕飕的,又赶忙捂住! 他从小到大还未如此狼狈过! 听他如此是说,叶梓心思绪回拢。 好像是这么个理! 追根究底,造成这般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不就是自己吗! 她心虚地捂住眼睛,装腔作势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期间却借着指缝又偷瞄了两眼,感叹老天不长眼,一个大男人的腿生得倒比姑娘家还要好看! 生怕对方找自己麻烦,索性装瞎到底,转过身,半眯着眼睛,伸出双臂,佯装成盲人摸索前进,想趁机跑路。 边跑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喊:“哎呀,我这眼睛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娘啊,你在哪啊!” 喻峥冷眼看她演戏,眉间似结了一层冰霜,熊熊怒火在眸中跳跃。 没一会儿,人群里竟真有人应了一声,“我可怜的娃,娘来接你了!” 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急急跑出来,装模作样地扶过叶梓心。 两人打过照面,心领神会,腿脚麻溜地就往外头跑! 如此危急关头,宋晚能挺身而出,叶梓心握着她手,激动道:“别说这辈子了,我下辈子也要和你做好姐妹!“ “别,这辈子就够我受的了!”宋晚白她一眼,感叹道:“叶梓心,以前果真是我眼瞎,真没想到你是如此色胆包天之人……” “我如果说这是意外,我是有苦衷的你信不信!” “那我如果白嫖了别人,然后拍拍屁股跑路,最后哭着说是有苦衷的,你信不信!” 叶梓心顿时一噎,也不再多费口舌,拉着对方跑进人群,迅速远离是非之地。 喻峥双拳攥紧,盯着叶梓心离去的方向。 那女人的模样哪怕是化成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少爷啊,是我来晚了!”耳边突然响起哀嚎声,姗姗来迟的富贵挤开人群,见到喻峥便是一阵呼天抢地。 喻峥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披在身上,呵斥道:“哭什么,你家少爷还没死呢!” 富贵眼泪汪汪,语无伦次地喊:“晚节不保,还不如死了呢!” “……” “好好的少爷,如花的年纪,怎么就这般给人糟蹋了,我回去要如何向老爷和夫人交代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扣我的月俸!” 富贵一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就心惊肉跳的,怪只怪他家少爷美貌如花还这般招摇,活该被人觊觎啊! 喻峥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头疼得厉害,他怎么就贪上这么个随从呢! 抬头又见路人对他们主仆指点议论,更加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厚颜无耻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当街凉快啊!” 声音气势十足,只要当事人不尴尬,那尴尬就都是别人的。 连富贵都被吓得止住了哭声,弱弱道:“少爷,咱们后面要怎么办呀?” 喻峥定了定心神,看向倒在路边的男人,”先把他丢到官府去,至于那个女人……“ 他咬牙切齿,目光阴冷:”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少爷找出来!“ 第四章 春雨又落了几日,夜被洗涤得澄净,星子如眸,微光荧荧。 千叶县没有宵禁,戌时方过,热闹的夜市才刚刚开始。 灼灼光影映在湖上,船舫徐徐穿行,悠扬歌声夹着街边酒肆的嘈杂声交织一片。 “三十八线话本写手当街救下过气宫廷话本师,这到底是真爱还是意外!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临街的小吃摊,几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近日的稀奇事。 “这月的“千叶杂谈”你们都看了吗?“筆趣庫 “哪能不看啊,这次的标题劲爆得我食欲大增,每日都能多吃三碗饭!” “所以是真爱还是意外?”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意外啊,妥妥的真爱无疑了!” …… “哎哟喂!” 几人正说得起劲,一道凄厉的哀嚎划破夜空,议论声戛然而止。 只见不远处的矮墙上跌下一个人来。 那人一袭黑衣裹身,样貌隐在面纱之下,虽然一瘸一拐,却气势汹汹地直逼她们而去。 简直和那话本里头写到的杀手一毛一样。 “你……别乱来啊,大庭广众之下,劫财还是劫色啊?”说话的大妈捂住胸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人,顿了半晌又道:“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要是长得好看,劫色我也是能考虑看看的。” “……”身后一众小姐妹满脸惊愕。 黑影一个趔局,差点又栽了个跟头,稳住心神后,拿起桌上的书册,留下一两钱,施展轻功,快速隐没在夜色中。 大妈惊叹:“这背影也太飒了,这哪是飞贼杀手啊,根本就是个大侠啊!” 这“千叶杂谈”每月更新,只要金主给钱,他们便会毫无下限地乱写一通,不过大多记录的都是县上的八卦杂闻,每回标题都夺人眼球,老百姓也不管内容真与否,茶余饭后人手一本,看得不亦乐乎。 叶梓心之前也买过几回,怎想这次竟然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圆月当空,借着几许月光,那书册上的字烫得她眸底蹿起火来。 方才一路穿街走巷,她发现十之八九的人都在谈论前几日自己和喻峥的事。 还都是不同版本说辞的,有说她故意碰瓷,蹭对方人气的,也有说她被美色迷惑,为真爱献身的! 蓄谋已久个腿啊,这分明就是场意外好不好! 屋檐上的瓦砾被拍得哐当作响,叶梓心把买来的书册捏紧,胡乱地塞入衣袖,翻身进了院落。 前头崴了脚,下地时又踢到角落的瓶罐子,疼得倒抽了口凉气,顿觉自己倒霉透顶。 听到动静,屋门“吱啦”一声开了,紧接着有脚步声渐近,漆黑的四周被道昏黄的烛光照亮。 “好好的大门不走,又爬墙!”宋晚掌了灯,才一靠近便掩鼻退了两步,“你这是掉进猪窝了吗,怎么这么臭!” “别提了!”叶梓心摆手,垂头丧气地跟着她往屋里走,虽是春日,却依然夜深露重。 门一关,融融暖意袭来,她搓了搓手,脚踩在椅子上解下绑在腿间的兵刃,又摘了腰间的令牌随手丢到桌上,叹了口气。 “若不是生活所迫,这破差事,老娘早就不干了!” 那是块上等紫檀木制成的令牌,正中雕刻了一个“密”字,四角刻着飞鱼纹,雕工精致,实属上品。 “这次又 接的什么活,你爹说你这回办差要去几日,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宋晚倒了杯茶推过去,叶梓心咕噜两口喝完,愤愤道:“你都不知道我这次有多倒霉,蹲了整整三日,那慕容无敌还是被人给杀了!一百两啊,整整一百两的佣金,就这么没了!” “慕容无敌,名字听着就不好对付!” 叶梓心跟着点头:“确实不好对付,这只鸡狡猾的狠!” 宋晚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愕然道:“敢情你忙活三日,竟为了抓只鸡!” “那可是富贵人家的宝贝爱鸡,是价值一百两的黄金战斗鸡好不好!” 叶梓心只要一想到自己蹲了三日鸡窝,搞得浑身恶臭就罢了,结果好不容易等到那鸡现身,它竟偷溜到酒楼厨房对厨子投怀送抱,就心痛的无法呼吸! 转念一想对方这些年来接过的奇葩任务,宋晚倒不觉得稀奇了,擦掉唇角的水渍,恢复正色:“上回帮眼盲的富家老太念话本念了大半个月,还有一回给大户少爷抄写学堂作业,这回又给人抓斗鸡,你们密阁的任务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叶梓心不由一阵心酸,都说这年头,生活所迫,谁还没个副业呢! 尤其是她这个朝廷密探的副业,听着就够牛逼轰轰的,又是令人羡煞的官职。 可又有谁知,如今和平盛世,密探组织早已式微,当下干的不过是帮那些宦官子弟跑腿打杂的琐事。 说起来就是被她爹给坑的,叶闻早年干的便是密探的营生,偏风翎极其推崇世袭制,叶梓心只能认栽,世袭了密探一职。 好在比起微薄的稿费,委托的佣金还算可观,便也硬着头皮干到了现在。 叶梓心的辛酸史说出来怕是一册话本都装不下,当即收了情绪,转换话题:“对了,这几日我不在,我爹说你来找过我!“ 怕宋晚有什么急事,她衣服都没换,便匆匆赶来了。 宋晚没搭话,神神秘秘地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红木盒子,示意她打开。 叶梓心面露疑色,打开一看竟是张一百两的银票,当下就怔住了。 “给你的!”宋晚冲她笑,明眸皓齿,很是好看。 前头才错失一百两,眼下见了银票,叶梓心竟欣喜不起来。 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向来抠门的宋晚竟然给她银票! 铁公鸡突然行善积德,绝对是要出大事啊! 她的目光十分不舍地从银票上挪开,把箱子推过去,小心试探:“宋晚你是不是贪上什么事了,就算你看隔壁老王再不爽,我也不能接下这委托,干触犯律法的事啊……“ 宋晚惊叹对方的脑回路,打断她的话:“不是这事!” 箱子又被推了回来,叶梓心蹙眉,若不是让她干坏事,那定要同她散伙了呀,这一百两绝对就是分手费了! 思及此,她把箱子抱在怀里,从椅子上惊起,义愤填膺道:”宋晚,我今日就放话在这了,你想分手,绝不可能!“ 宋晚冲她眨了两下眼睛,一脸平静,显然无动于衷。 叶梓心瞬间急了,暗自掐了把大腿,眼角挤出泪花,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扯着宋晚的衣袖大哭:“你这个渣女,别想用一百两就把我给打发了!” 眼前人哭的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 宋晚勾起唇角,故意 顺着她的话提高价码,诱惑道:“那一千两呢?” 一千两啊! 叶梓心没出息的双眸放光,竟有些迟疑地磕磕巴巴起来:“那……那我……也要考虑一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要考虑!”宋晚抬手掐她脸上的肉,气呼呼道:“难道不是说就算给我万两黄金,我也不会妥协的吗!“ “呜呜呜,宋晚我错了!”叶梓心继续装可怜,眼泪鼻涕往对方身上蹭。 宋晚心疼身上这件才穿了一日的裙衫,有些恼了,提高嗓音道:“别哭了,不逗你了,没人和你说要散伙,这次的新话本卖的很好,这钱是分给你的红利!” 一百两?话本的分红!那可比她这些年加起来的都多了! 叶梓心难以置信,回头见窗外月色正好,排除了自己白日做梦的可能性,又拿了银票眯眼在烛火下反复细看,确定是真的没错! 难不成真是财神爷显灵了! 余光瞥到袖中的书册,方才还被金钱冲昏头脑的喜悦感骤然消了大半。 她这次新话本无论是题材还是文风都亦如从前,忽然销量大火,着实诡异! 自己写的话本如何,她心里难道没点逼数吗,要火早火了! 联系起这几日发生的事,细细一推敲,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放下银票,开始打量眼前人。 虽是女子,但生意场上的宋晚一贯雷厉风行,手段更是不输男子。 这次怕是为了销量也使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宋晚瞧叶梓心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心里竟有些发虚,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水。 两人朝夕相处多年对彼此的小习惯熟悉的狠,宋晚这一紧张就爱喝水的毛病,让叶梓心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的推测。 “宋晚,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没有啊!” 叶梓心也不同她绕弯子,把那册“千夜杂谈”拍到桌上,目色更冷了些。 头回见她这般严肃,宋晚喉咙发紧,犹豫半晌,终是松了口:“好啦,我承认是我找了千叶杂谈的人写了这篇文章,但这还不是为了咱们书铺着想吗!“ 叶梓心听后却低着头沉默不语,宋晚急了:“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不知道,自上次”意外“之后,好多人因为喻峥对你起了兴趣,跑来书铺买话本,我便想着趁热打铁,找人写了文章,没想到真的有奇效,书铺销量大增,现在好多书粉都在催你更新话本呢!“ 默了许久,叶梓心突然起身,漆黑的眸子里辨不出情绪,径直冲宋晚走去。 以为对方要动手,宋晚退了两步,慌的语调都变了:“我的做法确实欠妥,但小叶子你有话好好说……” 后头的话却在被对方抱住后卡在喉咙里,紧接着后背被人用力地拍了两下,少女爽朗的笑声飘进耳里。 “宋晚你这做法确实可耻,但是实在是妙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喻峥虽说是个过气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白嫖来的大腿我不抱白不抱啊!” 叶梓心这人向来活得通透,声誉颜面与穷人而言几乎一文不值,管她是意外还是真爱呢,何必要和钱过不去呢。 宋晚看着眼前那个把银票紧揣在怀里,笑得呲牙咧嘴的人儿,摇头叹气。 到底还是低估了某人厚颜无耻的能力啊! 第五章 托了喻峥的福,这些日大神书铺门庭若市。 叶梓心算是小火了一把,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 这还没真正出名呢,某人却是心宽体胖,拿了钱伙食都改善不少,饭量骤增,腰围都肥了一圈。 悠闲的午后,叶梓心摸着圆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伴随着轻柔的敲门声,宋晚的温声细语缓缓传来:“小叶子,写多少字啦?我给你拿了些点心来。” “快了快了!放门口吧,我等会儿自己拿!” 脚步声远去,叶梓心提着的心才落地,盯着桌上那张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纸,疯狂褥自己的头发。 之后宋晚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来敲一次门,明着嘘寒问暖,实则打探她的写稿进度。 原是怕打扰屋里人的创作,只在门外转悠,可得到的却是“快了“”马上就好“等含糊其辞的回答,渐渐失去耐心。 待暮色沉沉,夜幕降临,屋里仍是没有动静。 “叶梓心,你到底写多少了!”砸门声犹如惊雷,宋晚口气暴躁,一把推门而入。 屋里漆黑无光,叫唤几声无人应,她自顾拿了火折子点了灯。 所经之处,满地狼藉,散乱的纸团瓜壳随处可见,依稀能看见案前枯坐着个人。 稻草般的长发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眸,直直地盯着前方。 宛如冤鬼索命! 宋晚头皮发麻,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了人,疾步上前,喝道:“叶梓心,你装神弄鬼干什么呢!” 那道身影猛然“诈尸”般跳起来,死死抱住她的大腿,凄厉的哭嚎声震得人耳朵发痛。 “嘤嘤嘤,宋晚,我太难了,我上辈子一定是道算术题!“ 宋晚低头,视线落在案上的纸。 她从未见过这般干净整洁的纸张,干净到上头仅有寥寥一行字——《亲亲娘子俏密探》第二册! 指尖划过纸张逐渐收拢,转眼纸团被砸落在地。 宋晚气得眼冒金星,而那个抱自己大腿之人却……却睡着了! 阵阵鼾声回荡在屋中,浅浅呢喃逐渐清晰起来。 “写话本真的太难了……” 之后几日,叶梓心悲剧地卡文了,原以为卡卡就习惯,挤一挤总会有的! 最后却被现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每每熬夜写稿,绞尽脑汁,最后却都写了个……寂寞。 当然卡文也不是一无是处,圆脸迅速消瘦成了瓜子脸,都不用减肥了! 只是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实在太难熬了。 事到如今,她才深刻体会到“少壮不努力,老大来写稿”这句话的真谛。 世间道路千万条,她怎么就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呢。 只可惜为时已晚,偏意外蹭了喻峥的人气后,书粉暴涨。 之前发布的话本都不够那些人塞牙缝的,“催稿大军”汹涌而来,几乎快把书铺的门槛给踏破了。 眼看临近新一册话本的发布日,宋晚心急如焚,又怕催得太紧适得其反。 好几次看到叶梓心蹲在院子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鸡窝里的老母鸡,一看就是一整日。 目光里竟透露着几分诡异的羡慕之色? 宋晚心忧,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歪特了? 叶梓心长吁短叹,她啥时候写话本也能像老母鸡生蛋那般丝滑就好了! 可惜现实很骨感,时间倒是就这么丝滑地溜走了。 某日清晨,叶梓心哈欠连天地出门用早膳,便见宋晚在门前磨刀。 那刀又大又长,被磨得蹭亮,白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香软玉的宋美人手持大刀,这场景实在违和得狠! 叶梓心吊儿郎当地走过去,嘻嘻哈哈调侃她:“宋大老板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不拨算盘,改磨刀了!” 宋晚拿起放在地上的一沓书信,面不改色地擦干刀上的水渍,将东西悉数送到她手里,唇角噙着阴恻恻的笑意。 “这是书粉送你的礼物,给你试过了,一点都不疼!” 叶梓心两股战战,扶着墙才站稳! 眼中一分欣喜,两分惧怕,三分要完,四分慷慨就义! 生平第一次收到书粉礼物,竟是一把两米大刀! 等细细把那些催稿书信看完,真真觉得自己小命堪忧! 这次送刀?下次莫不是要直接埋她填坑吧! 幡然醒悟后,麻溜地飞奔回去赶稿。 只可惜灵感如便秘,到了交稿日拼拼凑凑也才写了半册的内容。 书粉果然跑来闹了,宋晚实在没辙,为平众怒只好谎称叶梓心身体抱恙,话本延期发售。 虽是如此,总有几个喜欢搞事情的,隔三差五跑到书铺门前喊一喊,惊得叶梓心每晚都噩梦连连。 如此下去,别说写话本,这人都快精神 失常了。 两人只好商量着,先出去避避风头,再做打算。 城北的幽竹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弯弯绕绕,蜿蜒进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 院里头干净规整,树木葱郁,尤其是两侧栽种的翠竹,更显高雅清幽之色。 正中置了一张竹榻,喻峥倚在上面,纤细的指间夹着支毛笔,心神悉数落在手中的话本上。 远远望去,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下,轮廓柔和分明,氤氲如画。 不知看到什么,喻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讥笑起来:“错字连篇,语句还狗屁不通,就这点能耐还想碰本少爷的瓷,真是不自量力!” 说话间又提笔在话本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塌边炉上的茶壶似也感觉到了他的盛怒,壶水沸腾,袅袅水汽渐渐升腾。 富贵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赶忙倒水沏茶,先递给喻峥,而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得及差点烫了嘴。 用壶盖撇掉茶沫,喻峥抿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道:“查的怎么样了?” “贵贵出马,少爷放心!”富贵自夸一番,快速切入正题:“虽说因为少爷您的缘故,那叶梓心在话本界也算是有了名字,可到底是占了您的便宜,长久不了,最近直接因为拖稿被书粉骂了,日子很是不好过!“ 听到对方不好过,喻峥心中大快,示意富贵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这些日还看到大神书铺的宋老板在城北这块转悠,好像是在给叶梓心找房子……“ 喻峥眉目蹙紧,指尖若有似无地婆娑着茶杯上的纹路,半晌眸里染了笑意,喃喃道:“倒有点意思!” 本以为要费点功夫才能摸清叶梓心的底细,结果一本“千叶杂谈”就把那女人全都给暴露了。 不是想蹭他人气,抱他大腿吗!那他就大方成全她! “我记得隔壁的屋子好像还没租出去吧?”喻峥的口气漫不经心的,面上笑意不减。 他家少爷生得好看,笑起来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富贵却头回见到这般骇人森然的笑容,不由抖了下身子。 细细品完他方才的话,领悟其中的深意,眸子睁大,叫出声来:“少爷你该不会是想……” 后头的话咽了下去,没敢说出来。 俗话说得好,最毒妇心人心! 没想到,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人也毒得狠呐! 第六章 避免被书粉纠缠,叶梓心是连夜搬走的,奈何她东西实在太多,宋晚被迫成了苦力。 两人大包小包地扛了一路,跟做贼似的从城东绕到城北,到幽竹巷时天都亮了。 晨光微熹里的院落,明亮剔透,一派生机盎然。 一间屋舍配上阳光充沛的小院子,地方虽小却简单干净,足以叶梓心一人住了。 且此地临北,人烟稀少,清幽静谧,是个安心写话本的好地方。 最最重要的是租金极其便宜,宋晚同她说时,叶梓心觉着是捡到大便宜了,忍不住给她鼓掌。 美人的眼光就是好啊! 奔波一路,宋晚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浑身不舒服,进了院子,她便把包裹往地上一扔,罢工不干了。 “你这是搬家呢还是逃难呢!” 包裹散架,里头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掉出来,棉被衣衫,笔墨纸砚,锅碗瓢盆,更夸张的是竟然还有几张……手纸!!! 宋晚美眸睁大,里头满是无法置信。 一只缺口的破碗滚到叶梓心脚边,她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呲牙笑:“嘿嘿,自己的东西用着才趁手!“ 宋晚想,还好她昨晚催得急,不然那家伙怕是要把床都给搬过来了。 叶梓心吃力地拖着包裹进屋,嘴里还不忘念叨:“给你的东西算轻的,我这个才重呢!” 宋晚倚在门前,见她从包好的油布里掏出一把长刀来,正是先前书粉送的那把! 而后双手捧着,神色十分恭敬,供菩萨般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头的木架上,之后还冲它拜了三拜。 宋晚再次默了。 于叶梓心而言,每每乏了,看一眼那玩意儿,立马就能吓得屁滚尿流! 效果立竿见影,简直是解困神器! 等到开始收拾时,叶梓心果然后悔了,东西多的实在无法下手,索性胡乱地堆在角落里,决定明天再说。 自个儿屁颠屁颠地跑到院子里,双手插腰,眯眼晒太阳,随性极了。 屋里乱的下不去脚,宋晚也只好跟着出来。 早想着等赚了大钱,就买一处大宅子,也要有这样好看的小院子,再把叶闻接过来住。 叶梓心憧憬未来,对新家无一处不满意,越看越顺眼,含笑的眼角落在墙角一隅时,却骤然紧皱。 转眼已拿出“捉奸”的气势来,一股脑地冲到墙角处,蹲下身飞快扒开碍事的花丛。 好家伙!展露在眼前的竟是一处狭窄的缺口! 凉风从里头涌出,把她额前妥帖的发丝吹得张牙舞爪。 叶梓心深呼吸,冷静了两秒,自闭了。 像是银票沾了狗屎,瞬间就不香了! 宋晚偏又在这时候加了一把火:“这大小看着像狗洞!” “不,你不懂,这叫缺憾美!”叶梓心抓狂,哪怕臭了那也是银票啊! 谁料刚自自欺人地护完犊子,就有不明物体从洞里飞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叶梓心本能拉过宋晚,身子向后一仰,准确避开。 “啪嗒”一声后,那东西砸落在地,咕噜滚了两圈,虽沾了些许泥巴,但依然不影响那是一根狗骨头的事实。 叶梓心心态崩了,看向身边人,欲哭无泪:”宋大老板,不愧 是你!“ 一语成截,她娘的还真的是一个狗洞啊! 不知看见什么,宋晚喊出声来:“小叶子你快看,这骨头上面好像还有东西!” 叶梓心回神,定睛一瞧,正如对方所言,那上面竟绑了根红绳,绳子延伸进洞口,似乎与石墙另一头的院落连接。 好好的院落有洞就算了,偏在她们发现后还掉出根狗骨头来。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事有蹊跷! 不仅如此,她方一握住那根狗骨头,绳子便动了,好在她早有准备,才没被那股强大的外力拽倒,摔个狗吃屎! 石墙另一侧,富贵蹲在狗洞前,双手扯着根红绳,掌心里全是汗。 向来老实憨厚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凝重,“少……少爷,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妥啊?” 宅院年久失修,这“狗洞”便是之前修葺时遗留下的一处缺口,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处”! 不远处喻峥立在石案前,眼皮都懒得抬,继续气定神闲地作画。 一滴墨不慎落在纸上,氤氲而开,少年拧紧眉头,不快道:“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家少爷被羞辱时,那女人可没觉得不妥!“ 富贵赶紧点头,表明立场:“少爷你说的对,比起你被人当众扯掉裤衩的羞辱,这点小小羞辱根本不算什么,贵贵这就给你报仇!” “咔嚓”手中的毛笔瞬间断裂成两截! 不堪的往事再次在脑中清晰翻滚,喻峥怒不可遏,气得胸口疼。 富贵深知喻峥平日里最好颜面,也最厌恶蹭他名气之人,偏叶梓心好死不死,两样全中。 见自家主子这般憔悴的模样,心痛不已,牙一咬,心一狠,当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起初叶梓心还饶有兴致地与对方博弈,宋晚眼睁睁地看着根狗骨头被来回拉扯,竟还被拉扯出了几分……节奏感? 结果半柱香功夫过去了,两人还拉上瘾了,丝毫不见停下的趋势。 宋晚实在没眼看:“小叶子,咱能不玩了吗!” 正巧对方发力,叶梓心一不留神掌心被蹭掉块皮,耐心终于告罄,扯开嗓子吼:“姑奶奶没空陪你玩了,孽畜,还不快现形!” 声音石破惊天,吓得隔壁的两人皆是一咯噔,富贵手臂发软,再外力的生拽下吃了一嘴的泥巴。 啧,这力气!不愧是扯掉他家少爷裤衩的女人啊! 绳子生生被扯断,叶梓心趴下往洞口里打量,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搞事情! 通过狭小的缺口,先是看到富贵满脸污泥的圆脸,对方露着一口大白牙,正冲她憨憨的笑。 此人看着倒有那么点眼熟。 就在这时,圆脸突然消失,视线开阔起来,耀眼的光影下,手持纸扇的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撞进眼底。 亦如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挺拔的身姿,那俊美的面容,以及此刻带着几分得意的小眼神。 少年目色清明,视线笔直地落在她的身上,眉毛轻佻,绯色的薄唇缓缓翕动。 叶梓心如芒在背,心跳声逐渐变大,如雷贯耳。 未几,她将那口型比对,得到的竟是——好久不见! 我勒个去!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她吓得脖子一缩,脑 袋磕到墙壁上,却是顾不得疼,猛地拍了一下身边宋晚的大腿! 宋晚跳起来大骂:“你疯了你!” “我是疯了,你知道对面住着谁吗?”叶梓心又“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腿,哭喊起来:“大腿!对面住的竟然是喻大腿!” 真是冤家路窄! 宋晚大惊失色:“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巧,你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叶梓心自诩目力惊人,不是她自夸,就算是晚上,她都能看清对街铺子老板娘肚兜的花色。 尤其喻峥方才看自己那得意的眼神,她又怎么可能看错! 两人怔忡间,虚掩的门被人轻叩两下,不见人应,那人推门而入,便见两道身影窝在墙角的一处狗洞前大眼对小眼。 “两位姑娘这是在干什么呢?” 宋晚闻声回头,眼睛一亮,立马起身迎上去,客套道:“王老板,是什么东风把您给吹来了!“ “知道你们今日搬过来,便来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 王老板年过半百,穿着朴素,憨厚的脸上笑起来堆满褶子,乍看下就是个傻不拉几的老大爷! 不知道的人哪里能想到,此人竟是幽竹巷赫赫有名,坐拥数套宅院的大财主! 之前的租房之事都是宋晚代劳,叶梓心未曾同他打过照面。 可当下见了,却觉这慈眉善目的外表下,隐隐藏着几分精明! 这年头大财主都是吸血鬼啊,哪里有这么简单! 宋晚笑道:“您真是客气了,正好您来,想向您打听一事,不知这邻院住着何人?“ 此话一出,王老板面上明显闪过慌乱,很快又恢复招牌笑容。 “是从都城来的喻峥喻公子,怎么?你们认识?“他半真半假的试探,把话又抛了回去。 听到喻峥的名字,两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叶梓心脑子转得飞快,厚着脸皮赔不是:“王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家中出了点事得回去,这屋子就不租了,您看我今日就走的话,之前给的房钱是不是可以还给我?” 她说着用手肘顶了顶宋晚,压着声音解释:”不是我怕那小子,只是这新仇加旧恨的,住这里怕是没法好好写话本了!" 宋晚心想是这么理,“千叶杂谈”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与敌为邻,哪里能有好果子吃,立马帮腔道:“王老板,确实临时变故,您看这退租的事……“ “哎呀,这可不好办呀!”王老板面露难色,“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事要同你们说,幽竹巷的这片院落我已经转卖给别人了,你们若是真要退租,得去找新房东说!我可说了不算,喏……”他说着指了指院墙,强调道:“就是隔壁那位喻公子!“ 事到如今,叶梓心哪里还能看不明白! 从她搬到这里,到被根狗骨头戏弄,再从那王老板口中得知新房东的事! 这桩桩件件分明就是个早就设好的陷阱! 就等着她往里跳呢! 好你个阴险狡诈的喻大腿!这事没完! 叶梓心一把抓起那根狗屁头,二话不说就踹门而出,气势汹汹地往邻院跑。 这架势明显是要去干架啊! 宋晚怕要出事,火急火燎地紧跟而上。 第七章 噼里啪啦的砸门声落在院中,富贵提心吊胆打开大门,只觉一道疾风拂过,回首人已经冲进院里了。 看着门扉上被砸出的裂缝,富贵不由哆嗦。 他家少爷惹上这么个女人,真的不是再找死吗! “喻峥,你这是什么意思?” 狗骨头被重重扔到案上,滚到喻峥手边。 他正在描红,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便嗤笑起来:“看来叶姑娘不喜欢我送的见面礼!” 叶梓心呛声回去:“见面礼?您真客气!这礼太大了,我可受不起!我看你牙口挺好的,就留着自己用吧!“ 富贵没忍住,捂嘴偷笑,心想这次他家少爷可算是遇到对手了,下一秒就被喻峥一个眼神吓得乖乖噤声。 喻峥面上未动,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没有继续与她辩驳,而是搁下笔,正视眼前人。 “既然这礼也还了,叶姑娘还有何事?“ 少年的嗓音温润如三月春风,皮肤在阳光下细腻的似莹白壁玉,眼尾狭长,下头缀着一颗黑色泪痣,眼波流转间,撩人心弦。 事到如今,纵然是美色当前也不能平息叶梓心满腔的怒火。 “喻峥你装什么蒜呢,戏弄人很好玩吗!隔壁的院子老娘不租了!你把租金还我,我今日便搬走!“ “可叶姑娘不是擅长碰瓷吗,如此良机,哪有半途而废的理,同我当邻居不好吗,怎么就要搬走了?莫不是……“ 喻峥顿了片刻,眉毛扬起,加重语气,似笑非笑道:“怕了我不成!” 这话一出,如同放了一把火,叶梓心成功被点燃,双手拍案,拉近彼此的距离,直视眼前那双夹杂嘲弄之色的眼眸:“怕你?开什么玩笑!我知道那日害你当众颜面尽失,所以你对我怀恨在心,但若不是我出手救了你,你这小子没准早玩完了!“ “那如此说来我还应该谢你了!” “不客气!”叶梓心大方摆手,口气理所当然。 喻峥唇角抽了两下,面色渐冷:“那千叶杂谈的文章呢,叶姑娘又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千叶杂谈”四个字,叶梓心心里被刺了一下,这事到底是自己理亏,气势霎时弱了下去。 “喻公子,其实是我……”宋晚刚想和盘托出,叶梓心竟抢先一步独自揽下责任:“没错,是我干的!” 此事虽不是她所为,可她到底也是获益一方,既然已经得罪了喻峥,也不在乎再多条罪责,得罪得更彻底些。 况且她不想牵累到 宋晚! 喻峥一愣,颇为意外。 他以为凭叶梓心的伶牙俐齿,能辩驳出千万条推脱的理由来。 怎想她竟如此爽快且坦然的承认了! 屋内剑拔弩张,王老板隔着门听了会儿。 当初喻峥出高价买下他的宅院,又让他低价租给大神书铺的人,他便猜到几人关系匪浅,没想到竟是私怨。 今日他已按照对方要求,告知对方宅院易主之事,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愿再陷入是非,当即转身离去, 喻峥默了许久,眼中辨不出情绪,叶梓心隐隐不安,总觉得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富贵,把叶姑娘的房租钱拿来,既然她们要走,咱们也不好拦着!” 原以为是场持久战,事情的走向却出乎意外。 这么简单就给钱放她们走了? 直到富贵把钱袋交到叶梓心手中,那掌心的重量才令她恍然过来,对方所言非虚。 “怎么,叶姑娘也不好好看看,就不怕少了?”喻峥嘲讽道。筆趣庫 叶梓心反唇相讥:“不用,我当然相信喻大少爷一诺千金,难不成还会克扣咱们小老百姓的钱,自降身价不成!“ 富贵递完钱袋,又从袖中摸出一本书册来,像是什么毒物,快速丢给叶梓心后,便蹦跶到老远。 “这是?“ “我……我家少爷送你的!"富贵神色慌张,说话都有些磕巴。 喻峥唇角挂着刺目的笑,语气笃定道:“既然不喜欢再下的见面礼,这离别礼,我相信叶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富贵的反常令叶梓心生疑,她小心谨慎地把书册翻过身,熟悉的书名迅速映入眼帘——竟是她的新话本! 送她自己的话本干什么? 叶梓心打开话本,书页上头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触目惊心,好多地方被打了大大的叉! 她一页页翻过去,浑身血液倒流,指尖都在颤抖,面色更是惨白如纸,宋晚察觉到不对:“小叶子,你没事吧?” 叶梓心却置若罔闻,只觉那些符号犹如活物,张牙利爪,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它们在自己耳边发出的嘲笑声。 那叫嚣,一点一点,愈演愈烈,震耳欲聋! “这几日再下有幸拜读了叶姑娘的大作,除了文笔垃圾,行文不通,故事狗血,错字太多,其它还是非常好的!” 喻峥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凌厉的剑,狠狠地扎在她心上,几乎是“一招毙命”,彻底击碎了叶梓心仅存的理智。 于一个写手而言,自己创作的话本就如 同含辛茹苦奶大的娃! 现在有人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你娃不行! 换谁都得和那人拼命! 叶梓心当然不例外,攥紧拳头,正准备冲上去就被宋晚给拽了回去。 “你冷静点!他就是想激你,别上当了!” “别拦着我,我要把这个王八蛋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叶梓心怒气当头,哪里听得进劝,挥着拳头大骂:“喻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写的话本!你自己也就是个过气的!” 喻峥被戳了软肋,面色难堪:“我们还是有差距的,本少爷至少还是识字的,不像某人,错字满篇,富贵,她错了多少来着?“ 躲在角落的富贵弱弱回道:”二百五十个错字!我数的可认真了,不会错的!“ 叶梓心听后更炸了:”你才二百五,你全家都是二百五!“ 都说文人相轻,批判话本远远比羞辱作者本身要更为致命! 叶梓心从小练武,真要动手,宋晚哪里拦得住。 她身形一动,势如劈竹,力道全部集中在掌心,狠狠一拳直冲喻峥的面门砸去。 宋晚和富贵惊得忘了叫喊。 喻峥挺直身子,竟是没有躲,刹那间额前的发丝飞起又落下。 拳头却在离他半寸之处生生顿住。 叶梓心垂着头,一动未动。 空气仿佛凝固,静谧无声。 末了,她缓缓收回拳头,在唇边轻轻一吹,勾了勾唇角。 四目相对,细碎的光影从树荫的缝隙里抖落,在她眉间化作星辰。 “真以为我会揍你啊,我才不干又赔钱还要蹲大牢的傻事!” 她的目光滚烫,唇角的笑容肆意张扬,声音更像一把钩子,撩得喻峥心头一震。 费尽心思把她骗到这里,不就是想日后羞辱她吗? 很好,那就看谁斗得过谁!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想想,与敌为邻,似乎也很有趣,喻公子!我的好邻居!”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咱们来-日-方-才!“ 叶梓心放下狠话,把钱袋往喻峥身上一砸,拉过身边的宋晚往外走。 走到门口,脚步忽而顿住,转过身来。 富贵以为她变了注意,又要大打出手,硬着头皮把喻峥护在身后。 怎想叶梓心这个回马枪竟是为了……顺走丢在案上的那根狗骨头! 既然是别人送的,当然要好好“珍藏”才是,这笔账她可记着呢! 等人走远,喻峥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子,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勾唇轻笑。 呵,来日方长!正合他意! 第八章 自那日后,叶梓心把那根狗骨头和涂满红叉的话本同大刀一起供奉在床头架上。 美其名曰:镇宅之宝,专用来镇压隔壁的牛鬼神蛇! 这次两人算是栽在贪便宜上头了,妥妥的阴沟里翻船。 如此廉价的房租,其实仔细想想便知里头有鬼! 宋晚悔得狠,如今还害叶梓心替自己背了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好几次想找喻峥谈和,结果还没迈出大门,就被叶梓心给拦住了。 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喻峥欺人太甚,谈和?不存在的! 宋晚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先住下,赶回去处理铺子的事。 其实想想,除了隔壁的邻居看着碍眼,其余一切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既来之则安之,她还就不信了,斗不过那喻大腿! 这几日没有委托,叶梓心又散漫惯了,白日里睡得昏天暗地,晚上才爬起来写话本。 结果爱拖延的老毛病又犯了,嗑嗑瓜子喝喝小酒,看看话本摸摸鱼,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想着明日复明日,一点也不急。 长此以往,作息颠倒,俨然成了一只夜猫子。 比起叶梓心的一堆陋习,喻大少爷却是令人意外的……根正苗红! 今日事今日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雷打不动,院中还时常飘出浓烈的草药味。 起初叶梓心还不明真相,后来隔着虚掩的门往里一探,顿时心惊肉跳,喻大少爷竟然正泡着脚喝着茶! 是她对纨绔子弟有什么误解吗?还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 杯中万绿丛中一点红,分明是那绿茶和枸杞。 叶梓心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空酒瓶,惊叹弱冠之年的喻大少爷对养生的执念竟比那古稀之年的老大爷还要浓烈,顿时心生敬意。 最后摇着头又回去睡了。 眼看交稿日期迫在眉睫,这次若是再拖延,就真的没法这圈子里头混了。 叶梓心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太阳才落山便起了,去街市晃悠了两圈买了点小酒和吃食,为晚上写话本做准备。 回到幽竹巷时天色才暗下来,高耸的石墙隔绝市井的喧嚣,邻院中果然已是漆黑一片,半点灯火皆无。 这么早就睡了,什么老大爷的作息哦! 叶梓心咂嘴感叹两声,打开自家大门,手上的东西满满当当,实在腾不出手,用脚一踹!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食物的芳香瞬间盈满小院,她眯眼深吸一口气,呲牙笑起来,决定先吃饱喝足再干活。 喻峥向来睡得浅,买下这处宅院很大的原因便是此地清幽,便于休息和创作。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哐当”的关门声在夜里却是异常清晰。 他拧紧眉头,翻了个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又被一阵声响吵醒。 那声音时断时续,在浓重的夜幕下尤为森然哀怨,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连睡得死猪般的富贵都被吵醒了。 富贵鞋都顾不上穿,跳上床紧抓喻峥的手臂,哆嗦道:“少……少爷,这宅子是不是闹……闹 鬼啊?” 喻峥因为怕黑,屋里灯火不灭。 听富贵如是说,心中也多少有些胆寒,但面上却不敢露怯,只沉声道:“你去把外头的灯也点起来!” 片刻后,四周霎时亮如白昼。 喻峥披了件外衣步入院中,富贵手中握着把锅铲,小心谨慎地跟在后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女人诡异的哭声再次响起:“呜呜呜,大表哥你说过要陪我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一整夜的,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转瞬间那声音又变得低沉,还夹着几分狠厉之色。 “我何时说过?你这女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女声又哭诉起来:“你才是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 富贵恍然大悟:“少……少爷,我听明白了,好像有两个鬼,还是一公一母的,所以他们这是……在说绕口令?“ “闭嘴!”喻峥眉头紧蹙,富贵噤若寒蝉,赶紧用锅铲捂住嘴巴。 最后两人循着声音停在院墙前。 “这么写是不是有凑字数的嫌疑?啊啊啊,太难了!” 这次响起的哀嚎声再熟悉不过! 喻峥狠狠咬牙,果然又是那个女人! 一个时辰前,叶梓心卡在配角的对手戏上,怎么写都不满意。 写话本多年,也曾听过一些前辈指点迷津,卡文的时候必须代入角色,才能写出打动人心的故事。 于是为了更好地揣摩角色,她开启了角色扮演的模式,再加上喝了点小酒,尤为上头,早忘了当下是什么时辰了。 砸门声一起,思绪总算清明了些,猛然想起隔壁还有个难缠的人儿来。 她按着涨疼的太阳穴才打开门,一道怒喝已经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叶梓心你半夜三更不睡觉,鬼吼鬼叫发什么疯!” 被扰清梦,喻峥语气极冲,以往的礼数教养全都抛诸脑后,声音比夜半的风还要冷冽几分。 “嗝!” 谁料回应他的竟是一个响亮的酒嗝,浓烈的酒气袭来,喻峥掩鼻后退。 叶梓心冲他举起手中的毛笔,理直气壮地答:“没看到我在写话本吗!“ “半夜三更写话本?”喻峥孤疑。 “不行吗!”叶梓心昂起脑袋,满脸挑衅:“哪条律法规定半夜三更不能写话本的!” 喻峥不动声色地朝院中望了两眼,石桌上杂七杂八地堆着书册和吃到一半的食物,几个空酒瓶子被风吹得满地打滚,整个小院看起来脏乱不堪。 他收回视线重新打量眼前人,蒙头垢面,酒气熏天,脸颊上还沾了墨汁,却还能如此厚着脸皮,盛气凌人地与他叫嚣。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粗鄙邋遢的女人! 叶梓心细细琢磨对方的眼神变化,从嫌弃到轻蔑最后竟还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看什么看!她不由瞪大双目回敬对方。 发现喻峥只着了件松垮的袍子,修长白皙的颈项下,精致的锁骨隔着衣衫若隐若现,十 分诱人。 叶梓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镇定心神后先发制人:“我看你们才有问题吧,半夜三更来敲我一个单身姑娘的门,到底有何居心!” 早已察觉她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了半晌,喻峥把衣服拢了拢,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眼角挑高瞥了对方两眼,极为不屑道:“就你这样的,白送我都不要,就怕是有人在觊觎本少爷的美色吧!“ 一语中的,叶梓心咬着牙反驳:“哎哟喂,就你这样的,还真是谁看谁瞎!” 富贵实在听不下去,壮着胆子道:“叶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写话本你就好好写呀,鬼哭狼嚎干什么呀,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还有别自欺欺人了,我家少爷这种盛世美颜,多少姑娘觊觎着呢,多一个你也不为过!你就大方承认了吧!“ 叶梓心恼羞成怒,伸手就把人往门外推:“我既然租了这里,自然是想干嘛就干嘛,有本事就把本姑娘赶走,滚远点!别打扰我创作!” 说着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简直是蛮不讲理! 喻峥吃了闭门羹,面色阴沉。 富贵用手指轻戳他手臂,声如蚊虫:“少……少爷要不咱们去报官告她扰民?” “这大半夜的,你觉得衙门的人会搭理你?”喻峥难解心头恨,一脚踹到门上发泄,转身命道:”回去!” 当日的羞辱之仇,叶梓心铭记于心,只是一时没找到报仇的机会。 这不,机会来了!她自然不会放过。 之后的几个时辰,喻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富贵拿了棉花给他塞入耳中,却是徒劳无用。 就叶梓心那大嗓门,简直就是魔音绕耳,吵得人耳朵生疼。 富贵心中哀怨,若不是他家主子当初缺心眼非要把人留下,也不至于现在连觉都没得睡。 喻峥设局留人,无非是想让叶梓心主动认输,乖乖低头认错,现在若把人赶走,不就承认是自己输了吗? 喻大少爷心高气傲,自己挖的坑,也只能慢慢熬了! 两人打着哈欠,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睁眼直到天明,隔壁才消停。 “少爷,好像没声音了?“富贵跑到墙边,附耳细听,而后兴高采烈地冲喻峥报喜:“真的没声音了,少爷!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说着便要进屋躺下会周公,衣服却被人扯住,生生给拽了回去。 喻峥紧盯院墙,彻夜未眠的少年发丝凌乱,疲惫的双眼下浮着乌青,声音冰冷道:“不给本少爷休息,自己倒想白日做梦,叶梓心,若如你所愿,本少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富贵一听慌了,赶忙苦口婆心地劝:“何必呢少爷,熬夜伤身,你看看你这张脸,一夜间感觉老了五岁呢!别为了个女人,不要脸啊,少爷!“ “一个人不要脸确实寂寞了些。”喻峥偏头冲他冷冷一笑,威胁道:“那就一起啊,贵贵!” 富贵无语凝噎,默默在心中流泪,认命妥协:”害,天大地大,少爷最大,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第九章 这一整夜叶梓心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停不下来。 天蒙蒙亮时,鸡鸣四起,她终于困了。 结果回屋才躺了片刻,被子都没焐热,闹哄哄的声音破墙而入,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息。筆趣庫 先是阵阵的敲锣打鼓声,后来变成刺耳又嘈杂的琴声! 这么难听,用脚弹得吗? 叶梓心从床上支棱起来,去敲隔壁的门,里头的人却是装死,把她气得在院中来回踱步。 她倒是要看看那喻大腿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是想着人已经跃上石桌,脚下一蹬,轻而易举地就攀上了院墙,院中之景霎时一览无余。 隔壁的院落比她的大了许多,高低错落的竹林间还搭了个小亭子。 富贵正端坐在里头,严肃且认真地扒拉着一把古琴。 叶梓心皱眉捂住耳朵,她还是头回听到比锯木头还要难听的琴声。 亭外,指使富贵的始作俑者却一派悠闲地倚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俊朗的面容被话本遮住,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富贵弹得手指疼,叫苦连天:“少爷,要不咱们请人来弹吧,我真的不行了!“ 喻峥拿下面上的话本:“行,你去吧,记得付钱!“ 富贵瞬间焉了,小声抱怨:“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花钱,还偏要买那宅院!“ 想他锦衣玉食的喻大少爷从小到大何时为钱发愁过! 但辞官跑到这来,不顾喻家二老的反对,自作主张的下场自然是被断了财路,偏他家少爷还花钱大手大脚。 富贵忧心,如此下去,怕是离一穷二白的日子也不远了。 “废什么话呢,赶紧干活!”喻峥催促道。 富贵又巴拉了两下琴弦,手上忽然僵住,琴音再次戛然而止。 喻峥支起身子,循着富贵的视线望过去。 这当口,远处高墙之上赫然多出了一个脑袋来! “哟,真是想不到叶姑娘还有爬人墙头的癖好呢!”喻峥轻笑:“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觊觎本少爷美色了吧!” “我呸!”叶梓心忍不住啐了一声。 见过不要脸的,可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富贵,别停啊,那铜锣也给本少爷敲起来!” 富贵得令,又对着琴弦一顿操作,很快难听的锯木头声与铜锣齐鸣。 叶梓心正纳闷那锣声是从哪里发出的,定睛一瞧,叹为观止。 只见桌子底下还放着张锣,富贵一脚夹着一面,双脚就那么一抽搐,两面铜锣相击,哐当的刺耳声不绝于耳。 这不是压榨劳动力又是什么! 那一刻,打工人的艰辛在富贵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叶梓心趴在墙头喊:“富贵,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本姑娘来救你!“ 见人没搭理,她痛心疾首道:”你家少爷都这样折腾你了,你还如此死心塌地,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少年,回头是岸呐!“ 对于叶梓心发出的灵魂拷问,富贵态度坚定。 “你少挑拨离间!我家少爷对我好着呢!“为表忠贞,贵贵敲得更卖力了。 喻峥见状,欣慰地点点头。 叶梓心深觉这孩子看来是没救了,也不知道喻峥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年头长得好看,还能给人洗脑不成? 她困得不行,又被魔音折磨,身心俱疲,咬着牙恨恨道:“喻峥,可真有你的啊!” “彼此彼此!”喻峥皮笑肉不笑的回应。 叶梓心看着来气,纵身一跃,回到屋中。 不就是看谁持久力强吗,来啊,造作啊! 往后几日,一贯安静的幽竹巷喧哗得如同闹市。 路人议论纷纷,好奇里头究竟住了什么人,一连几日夜夜笙歌,闹腾得不行。 如此惊人持久的好体力,定不是什么寻常人! 整整三日,不分昼夜地“干活”,富贵精神萎靡,茶不思饭不想,连屎都不拉了,感觉离大限不远矣。 实在是撑不下去,“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痛苦哀嚎:“少爷,贵贵求您做个人吧,让我睡会儿吧,我实在太困了,您看看我这白头发都快熬出来了!“ 富贵凑到喻峥面前扒拉自己的白头发给他看。 喻峥双目无神,眼睫下是厚重的黑眼圈,转身拿茶杯,发现前头才泡的一壶浓茶转眼又见了底。 这般下去不行,但让他去找那个女人缴械投降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思忖半晌,许是有了什么主意,眼眸生辉,伸手点了点富贵的脑袋:“要想睡觉,就得动脑子!” 富贵茫然,却十分有自知之明:”少爷你想到什么就明说吧!我没那玩意儿!“ 喻峥噎住,冲他挥手,他当即附耳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适合搞事情。 “这么久了,为何还是没反应?” 都过了半个时辰了,隔壁的声响丝毫没有见停的趋势。 喻峥压着声音,不耐地踢了踢地上的人儿。 富贵正趴在狗洞前,嘴里叼着根木管子,用力地往里吹气,袅袅的烟雾瞬间在邻院里飘散开来。 “少爷您别急啊,卖迷香的人同我说了,这香发挥作用需要点时间。” 富贵说着,又往里吹了两口气,未几突然欣喜地叫起来:“倒了,倒了!” 一时仿佛看见了床榻冲自己招手,笑得合不拢嘴。 喻峥一听,赶紧往洞里探去,果不其然,叶梓心正伏在院中的石桌上,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 这女人狡猾得狠,他还是得留个心眼。 “你先爬墙过去探探虚实!” 富贵点头照做,把梯子架在墙上,转身问:“我爬墙,那少爷你呢?” 喻峥已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家少爷当然是走大门!” “……” 不一会儿富贵翻墙而入,捂住口鼻,蹑手捏脚地靠近目标,前后转了整整三圈,直至确认叶梓心已经晕了过去,终于如释重负,开门把喻峥放了进来。 院中的迷香还未完全消散,隐隐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喻峥用衣袖掩鼻,径直冲叶梓心走去。 夜幕低垂,月色皎洁,清辉洒落在少女的身上,如同为她披了一层银纱。 熟睡的人儿呼吸清浅,笼在光影里的小脸,褪去了往日里的盛气凌人,显得格外恬淡安静。 少女肤白如雪,许是喝了酒,双颊透着淡淡的红,秀挺的鼻梁下,樱唇泛着诱人的光泽,像是可口的蜜桃。 喻峥不由眸色一暗,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果然睡觉的时候老实多了,若之前就这般,他又何须出此下策。 其实仔细看看,这女人长得也不丑啊! 被自己脑中猝不及防碰出的念头吓到,喻峥收敛思绪,方想离去,手腕蓦地被抓住。 “别走……”如同睡梦中的呢喃,叶梓心眉宇紧皱,呼吸逐渐急促,仿佛深陷梦魇。 她的掌心温暖有力,紧紧拽着喻峥的手指不肯松开。 喻峥望着她,微微眯眼,一时竟没有甩开对方,反是意外地收了手上的力道,任由她抓着。 顷刻间眸中的坚硬冰冷悉数消融,面色也柔和了几分。 “做噩梦了吗?“他鬼斧神差地问了一句。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关他什么事! 伏在桌上的身影忽然动了动,眼睫微微颤抖,唇片翕动,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奶奶……" 奶奶?什么鬼?难道他长得像他奶奶吗? 喻峥怔住,并未注意 到叶梓心唇角扬起的弧度。 骤然间手臂被股强大的外力拉扯,他一时不察,暗叫不好却为时已晚,一股强大的倾轧之势已经欺身上来。 顷刻间整个人已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半坐在了叶梓心的腿上,双手被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奶奶你个腿儿啊,真没想到喻大少爷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此时的叶梓心目色清明,面上怒意尽显,哪有半点被迷晕的迹象。 喻峥惊诧:“你居然装晕!“ “就你那点迷香还想放倒我,本姑娘出来混的时候,只怕你还在尿裤子呢!” 为了世袭密探的职位,叶梓心从小习武,江湖水深,叶闻为了锻炼她,小毒小药就没断过,久而久之,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药却她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富贵见喻峥被擒住,护主心切,慌乱下捡起一根木棍就冲了过去。 “快放了我家少爷!” 叶梓心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劈落在他的颈项间。 富贵失去意识前冲喻峥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他还是没能护住他家少爷的清白啊,但好在,好在…… 终于可以睡觉了! 几日未眠,喻峥本就头重脚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袭来,身子更是一阵发软,被人这般锢着,羞愤难当,勃然大怒道:“你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叶梓心眯眼坏笑:“你猜?” 见她缓缓逼近自己,喻峥慌乱无措,面色涨红:“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叶梓心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阴恻恻道:“别害怕,睡觉而已!” 她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酥酥麻麻,撩得他面颊滚烫,就连耳廓都染上了一层艳丽的桃花/色。 喻峥气急败坏地怒骂:”禽兽!“ 心中却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这厮果然垂涎他美色很久了! 悲的是,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的清白,难道就要在今日被这个禽兽给糟蹋了吗! 虽然他写小甜文这么多年,自诩阅历丰富,可情节全靠脑补,实践操作的经验为零。 而且当下的情况和话本完全不一样,不该是男主撩女主吗? 能不能按套路走啊! 喻峥的大脑一片空白,早就乱了章法,只能挣扎叫喊,最后被五花大绑,扔到了自家的红木大床上! “别叫了,吵死了!” 叶梓心没了耐心,左顾右盼,用两根手指捡起落在塌边一双不知多久没洗的毡袜,掩着鼻裹成团塞到喻峥的嘴里。 顿时世界安静了。 喻峥缩到角落里,呜咽一阵,硬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如铜铃一般大,虎视眈眈地紧盯眼前人,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同归于尽! 下一瞬,以为对方又有新的动作。 怎料眼前的女人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拍拍他的肩膀道:“睡吧,喻老大爷!” 然后毅然决绝地转过身,头也不回,无丝毫留恋的……跑路了! 所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他心里涌起的那股奇奇怪怪的失落感又是怎么回事? 叶梓心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对方倒是先跑来霍霍自己了。 那就怪不得她顺水推舟反过来霍霍他们了,想想之前的帐,五花大绑算便宜那家伙了。 把富贵丢回了自家院落,叶梓心累得不行,打道回府,倒头就睡。 而此时的喻峥却还在怀疑人生,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能碰上叶梓心这朵奇葩。 最后不知是累的,还是被那毡袜熏的,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第十章 这一觉主仆俩睡的是昏天暗地,醒来时已是后日午时了。 富贵先醒,愣神好半晌,也没认出床上之人是谁。 只觉这个被五花大绑,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小伙子十分可怜! 到底是谁如此凶残,把人给折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直到那双熟悉的眼眸睁开,狠狠怒视他。 富贵算是彻底清醒了,视线落在喻峥口中的毡袜上。 恍然想起正是自己大半月没洗的那双! 他仰头傻笑两声,顿觉小命不保! 被吓得当即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后来富贵被罚洗了整整三日的毡袜!每每想起那日喻峥的惨状就不寒而栗! 隔壁那女人到底对他家少爷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太好奇了,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认怂咽了回去。 不过喻峥越是避而不谈,就越发说明事情不简单! 更奇怪的是这三日隔壁的院落安静如斯,门外落了锁,主人至今未归。 莫不是害怕跑路了? 思及此,喻峥心情烦躁地榻上翻了个身,自顾摇头打消念头。 这完全不像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的作风! 前几日那般闹腾,如今一时静下来,他竟觉得空荡荡的,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富贵从外头回来,见榻上人看着像在悠然自得的晒太阳,实则心神全在隔壁上头。 稍有风吹草动,便跟打了鸡血般爬起来听墙根。 喻峥心不在焉,富贵近了也未注意,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扬手就拍他脑袋。 富贵吃痛哀嚎,赶忙求饶着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少爷,老爷来信了,说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你快看看吧!“ 喻峥没再与他计较,自顾拆了书信看,未几才转身交代道:“去把我那套素服拿来,等下我要去趟县衙!” 今日天色灰蒙蒙的,似要下雨,路上行人寥寥。 一顶蓝布红顶的软轿停在县衙前,隔着厚重的轿帘,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已经灌进耳里。 喻峥弯腰下轿,眼前的高墙深院大门敞开,数盏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等入了里头,梁上经幡和白绸层层叠叠,铺满长廊,一眼望去竟没有尽头。 府中下人们着粗布麻衣,抿唇低头步履匆匆。 愈往里走,凄厉的哭嚎声愈发大了,回荡在院里,渗人得狠! 灵堂设在正厅里,写着“奠”字的白布高悬于墙面,前方中央横着一张紫檀金边的棺椁,四周白花团簇,袅袅香火盈满一室。 最扎眼的当属灵台上供奉的器具了,皆是用金子做的,道道金光闪花人眼,令人不由感叹手笔之大。 棺椁两侧跪了数排哭丧的人,声势浩大,极有排面。 前来吊唁的宾客则拥在堂外,三三两两的围着,窃窃私语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 “你说这县令老爷怎么就突然去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谁知道呢,不过今日这排场倒是挺大的,你看看那棺椁,上等紫檀而制,外头还镶金带银的,定是价值不菲,这还不算什么呢,我听说那林岳山还请了清远寺的高僧来搞什么祭奠仪式,他倒是挺舍得花钱的!“ 那人听了,压低声音道:”哎呀你也不想想,老子去了,按世袭的规矩,这县令的位置不就是他的了吗,哪能不做出孝子的 样来!“ 看见自廊前走来的身影,交谈声戛然而止,两人斜眼打量来人。 少年素色衣袍衬得身姿挺拔,眉目精致,气质在这一群乌泱泱的人里显得格外出众,叫人一眼看了就难再移开。 面对那些纷杂的目光,喻峥却丝毫不在意,目不斜视,气定神闲地步入厅堂。 行过吊唁礼,注意力瞬间被那群跪地哭丧的人给吸引。 那众人着装统一,皆是披麻戴孝,却是训练有素,分工明确。 男子负责焚烧纸钱,续添香火,女子则人手一块白色帕子,掩面哭丧。 本也不算特别奇怪,只不过那杂乱的哭声中时而会响起几声杀猪般的嚎叫。 前几日把喻峥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恰巧正是这种声响。 实在太熟悉了! 他脑中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蹦出道身影来,蹙眉循着声源望了过去。 半柱香前,叶梓心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倚着柱子昏昏欲睡,嗓子里是火辣辣的疼。 这县令老爷的棺椁已经在这停灵三日,她也在这鬼哭狼嚎了整整三日。 熬了许久好不容易交了新一册的书稿给宋晚,对方给她放了假,得了空叶梓心还是决定要努力赚钱。 他们密探的委托分为甲乙丙丁不同难度等级的单子,当然酬劳也各不相同。 那些好的单子早被人一抢而空,剩下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 就比如眼下这笔帮人哭丧的委托,原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拿钱,结果却是苦不堪言。 吃喝拉撒睡一样没落着,整日跟怨妇般除了哭便是哭。 周遭的人大都是密阁的同僚,刚开始众人为了钱同仇敌忾,商量着轮流哭,也好休息一番。 可雇他们的金主大人,也就是未来的新县令林岳山却嫌他们业务能力差,哭的虚情假意,私下提了几点要求,扬言必须把氛围给搞上去。 其一得哭得大声,其二不管用何招,面上必须得有两行清泪,按哭湿帕子的数量结银子。 命令一下,哭丧氛围小组顿时人心涣散,直接散伙各玩各的了! 叶梓心哪里哭得出,只能和身边的小姐妹互掐大腿,疼得嗷嗷乱叫,却是半滴泪也流不出。 后来心生一计,靠那烛火的烟雾,熏得眼泪鼻涕哗哗流! 这招好用,她便屡试不爽,但哭这种事实在太费体力,于是便嚎哭一阵,逮着金主大人招呼客人的空子就偷懒休息。 这会儿前头有人哭得大声把她生生吵醒,她打了个哈欠,余光就瞥见门外金主大人的身影,当即虎躯一震,飞快抽了帕子,使劲吃奶的力气痛哭哀嚎。筆趣庫 她声音极大,把旁人都压了下去,惹人侧目。 恐被抢了风头,又有几人重振精神,扯着嗓子与她一较高下。 不过也就喊了一阵,也不知瞧见什么,反倒交头接耳起来。 “那谁啊,长得可真俊俏!” “你看,他往这边看了,该不会是再看我吧!” 少年眼尾挑高,眼波流转间神采奕奕,足以让跪坐在叶梓心前头的两个姑娘羞红了脸,为之心神荡漾。 谁料他的视线竟越过两人,直勾勾地落在她们身后之人上头。 心生好奇,叶梓心抬头想看来者是谁,猛地就撞上了一道虎视眈眈的目光。 吓得脖子一缩,飞快用帕子挡住自 己的小脸。 这小子怎么跑到这来了!难不成是特意找自己算账来了不成!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心中警铃大作,审时度势。 想着这里毕竟是灵堂,人多眼杂,喻峥多少会顾忌场面,不敢造作。 她也应该已大局为重,避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为好。 瞥了眼出口的方向,叶梓心刚欲起身,腿脚却一阵酥麻,这空隙手腕已被人牢牢扣住。 少年力道极大,她捂着脸,挣了两下未果,拧眉怒视眼前人。 他却丝毫不惧,眼神像会吃人的猛兽,冷冽又凶狠,又带着几分灼热,烫得人无法直视。 仿佛和之前那个被她戏弄时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想起自己的“罪行”,叶梓心不免心虚。 “喻公子!”身后男人的唤声打破僵局。 趁着喻峥愣神的半秒,叶梓心动如脱兔,挣脱手腕的禁锢,脚下生风般地逃之夭夭。 再回首,身影已消失在长廊尽头。 喻峥的手僵在半空,而后缓缓垂下,一点点攥紧成拳,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某人的余温。 虽未看清面容,可对方的声音和身形他再熟悉不过。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似清澈无害,却不知这会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是那个女人又是谁! 不知怎的,明明是仇人相见,他竟心情大好, 这几日心中那股无法名状的空落感一时也有了着落,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见人怔着未动,林岳山又急急迎上去,唤道:”喻公子!“ 喻峥收了心思,眸中恢复平静:“林大人,节哀顺变,再下这次是受家父之托前来吊唁林老县令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喻伯父还能惦记着家父,甚为感激。”林岳山面上挤出笑意,语气听着颇为感慨,眉目却藏了几分不屑与敷衍。 喻峥之父喻放早年和那林老县令是同窗,两人虽然关系一般,但喻放向来念旧,得知对方去世的消息,便写了书信给喻峥,让他来望一眼。 只不过,喻峥来前便听人说这千叶县的县令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儿子更是有甚之而无不及,也不是什么善茬,当下见这般奢靡铺张的丧礼,他更是信了。 喻峥暗自思量的当口,林岳山也正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俊朗的少年,在他看来,这位不走仕途偏要当什么宫廷话本师的都城公子哥也是奇怪的狠。 若不是看在他爹的薄面上,也不会耐着性子与他客套。 谈笑间,气氛融洽,实则两人却是谁也想瞧不上谁! “早知林大人是家中独子,也无什么兄弟姐妹,没想到今日竟来了这么多的亲朋好友,林老县令若泉下有知,定会无比欣慰的!"喻峥笑着试探。 林岳山听出言下之意,故作诧异道:“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那些远亲近邻会跑来,被这么多的人惦念,家父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喻峥心中冷哼,装的还挺像! 那些跪在堂内哭丧的人,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从外头请来的! 他只是疑惑为何那女人会跑到这里来? 原想着探探林岳山的口风,如今看来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等会还有祭奠仪式,两人又聊了两句,林岳山让喻峥自便,自顾去忙了。 第十一章 清远寺是风翎赫赫有名的寺庙,里头的得道高僧常年奔波于皇亲国戚的各大祭祀。 也不知道林岳山这次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给请来了。 足足六个和尚,两侧各三个,身披明黄袈裟,端坐于蒲团上,手中拨动着佛珠,闭目诵经念佛。 仪式开始后,哭丧声停歇,四周极静。 唯有林岳山被簇拥在正中,直挺挺地跪在棺椁前,时而哭丧几声:"爹,你放心的走吧!”面上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 叶梓心小心谨慎地在人群里来回张望,确认没有喻峥的身影后,才放松下来。 转眼乌云压顶,天边“轰隆"一声,霎时暴雨如注。 景物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堂内更是阴沉无光,伴着嗡嗡的诵经声,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同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叶梓心一刻也不愿多呆,想着此刻那林岳山才是主角,无人注意,便蹑手蹑脚地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一路小跑过庭院,径直入了长廊。 虽落了雨,依然闷热不已,见四下无人,她便随手脱掉淋湿的粗麻外衫,只着一件轻薄的裙袄,撸起袖子,露出两截修长雪白的手腕,擦额上的雨水。 长廊外是一处四方池塘,小荷已露尖尖角,雨水沿着檐角不断滴落,在池中漾出圈圈涟漪。 她正望着出神,浑然未觉此时不远处有人正紧紧盯着自己。 与林岳山作别后,喻峥并未着急离开,反是耐心至极地候在角落。 如一个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盼来了那只乖乖走向陷阱的猎物。 他目光如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伺机而动,把魔爪伸了出去。 “这位姑娘,瞧着着实眼熟,我们是不是再哪里见过?” 雨声淅沥,少年的声音温柔如风,却吹得叶梓心汗毛倒竖,心中一凛,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去。 眼熟你大爷! 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听他那口气应未认出自己来,那他这是在做什么? 光天化日下勾搭姑娘吗,实在太厚颜无耻了,且用的还是如此烂大 街的招数。 眼前是白墙,身后少年则霸道地横在路中,显然不让她离开。 在县衙动手,实属下下策,叶梓心权衡利弊,只好与眼前人周旋。 她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后,掐着嗓子,嗓音娇柔又造作:“这位公子定是认错人了,奴家从未见过你!” 似是早已猜到她会这般说,眉目隐着笑意,喻峥并不急躁,循循善诱道:“不如姑娘转过身来,有没有认错,答案自会揭晓!“ 登徒子!还想看她的脸!臭不要脸! 叶梓心思绪飞快,咬牙切齿道:“可是奴家貌丑!怕是会碍了公子的眼!” 说到“丑”的字时候故意拔高声音,心道自己都这么说了,识趣的人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 喻峥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拍了把自己的胸脯,露出一副要慷慨就义的的样子:“本公子不怕瞎,来吧!” 再不要脸这件事情上,叶梓心甘愿退居第二,把第一的宝座让给眼前人,输的是心服口服。 雨势渐弱,池塘水面上映出一张烟熏火燎的脸,额上鼻尖处皆是点点黑灰。 叶梓心还来不及把脸擦干净,她这副鬼样子,怕是连叶闻一时半会都认不出来,想着或许能蒙混过关,也不再遮遮掩掩,大方转过身去。 看清她的面容时,喻峥不由瞪圆了双目,被吓了一跳。 乌漆嘛黑的小脸宛如包公在世,眼角下还沾着些许水渍,蜿蜒出两条长长的黑印子,丑是真的丑! 吓不死你,老娘名字就倒过来写! 叶梓心呲牙咧嘴,漆黑的皮肤衬得一口白牙格外扎眼,那股子得意劲几乎快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可不过须臾,就怔忡在原地,面露惊讶。 原以为少年会被吓得不轻,怎料他竟上前一步。 脸颊猝不及防被一双瓷白修长的手给捧住。 冰凉的指尖贴着肌肤,却似火般弥漫开来,烫得她面红耳赤。 她想要逃,他却未让她得逞,加重手中力道。 身子踉跄两步,她被迫抵在身后的梁柱上,没了去路。 整个人被圈在少年有力的双臂间, 抬头就看到那双绯色薄唇勾着好看的弧度,再往上是含笑的眼眸。 微风把一道磁性低沉,夹着宠溺的声音送到耳边。 “小傻瓜,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轰隆!” 叶梓心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是外头打雷,还是心中鼓动的声响! 只觉心脏跳得飞快,似要破膛而出! 喻峥不动声色地捧着她的小脸,下一秒竟捻着衣袖,不紧不慢地给她擦拭脸上的尘垢,动作无比轻柔。 眼波流转在她的面上,一点一点,细细描摹她的五官,耐心至极,仿佛在擦拭一件珍宝。 她却像一尾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鱼,煎熬难耐,呼吸越来越急促。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小子的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吃错药了! 叶梓心思绪混沌,直愣愣地呆立着,几乎忘了反抗,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喻峥满意地看着那一寸寸肌肤缓缓染上娇艳的红色,唇角笑容更甚:“这样,果然好看多了!” 可下一瞬,面色却陡然一变,狠狠揪住她脸上的肉,来回揉搓。 “你干什么!”痛感让叶梓心瞬间清醒,狠狠拍掉他的手臂。筆趣庫 他温柔的眼神如墨般深沉,口气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再对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总算让本少爷逮到你了!” 原来他早认出她的身份,那这算什么,明目张胆地戏弄她吗! 一想起先前自己的方寸大乱,叶梓心只觉颜面扫地,羞愤难当!抬脚就狠狠向眼前人踩去。 “哎哟!”喻峥跳起来,痛呼怒骂:“你这个疯女人!” 叶梓心不想与他纠缠,一把推开他,气急败坏地飞奔而去。 喻峥根本来不及追,转身早没了人影,唯有一块木质牌子孤零零地落在脚边。 看清上头的纹样后,他紧皱的眉宇忽的舒展而开,拿起它在手中掂了掂。 阵雨来得急去的也快。 喻峥抬头,先前想不明白之事瞬间如这雨后初霁的天空,明朗起来。 光洒进长廊,斑斑点点,悉数落在他的眸中。 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第十二章 喻峥出了衙门,指尖勾着那块小木牌子,哼着小曲,步子轻快,看得出心情大好。 落过雨的天空一尘不染,连空气都清新不少。 他没坐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地折回幽竹巷。 方入巷口,便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这里人烟稀少,小巷四通八达,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绕进去。 喻峥急中生智,加快速度,想利用地理优势甩开后头的人。 但事与愿违。 周遭无人,求救无门,唯有自救! 他身形一晃,闪进脏乱的暗巷,抓起一根木棍紧握在掌心,俯身贴墙,调整视角,双眸紧盯那道被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砰!” 重物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长巷间回荡开来。 什么情况,他还没动手呢! 喻峥心绪紧绷,接着又听到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早已顾不得其他,高举棍棒一股脑地飞身而出。 “本小爷和你拼了!” 哪料那人竟是眼疾手快,准确无误地挡住他的当头一棒,显然身手不凡! 喻峥心觉完了,竟碰上高手了! 一时千头万绪,当他在低头求饶和慷慨就义中反复蹦跶时,呼喝声扑面而来。 “臭小子,你还想谋杀老子呢,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谁?” 喻峥定睛一瞧,眼前的男人生了张轮廓分明的四方脸,虽已上了年纪,鬓角染白,却依然英气十足。 凝眉怒视时,额上浮起的褶子,可谓是相当眼熟了。 这张老脸蓦得让喻峥眼眶发热,周身顿时松懈下来,扔了棍棒,扑过去就把对方抱了个满怀! “沈老头,怎会是你啊,差点被你吓死!” 故人相见,喻峥激动不已,却是心有余悸,百感交集下,手中力道极大,勒的眼前人脖子根通红。 沈谦喘不过气来,猛地推开他,急喘两下,骂咧起来:“我看你和那些贼人是一伙的吧!都想嫩死老子!“ 喻峥弯眼笑,赔不是道:”我哪敢啊,这不是多日未见,甚为想念吗!“说话间,又装模作样地拍了对方两下后背。 沈谦听到自己后背传来两声脆响,若不是他身子骨硬朗,怕是要被拍出内伤来。 “臭小子,少来这套啊!你先给我说清楚了那跟踪你的贼人是怎么回事啊?要不是你小子今日走运碰上我了,怕是要倒大霉咯!“ 喻峥循着他的视线一望,不远处一个身形健硕,脸上有疤的男人已经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知沈谦的身手,看到这番场景,喻峥毫不意外,却依然有些后怕,正如对方所言,也就是他今日走大运,不然如今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 其实自来了这千叶县,富贵便打听到了风声,往日的那些旧仇们早已开始蠢蠢欲动,找机会对喻峥伺机报复。 而喻峥却只当耳旁风,并未当回事,但今日这一遭才真真的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压下心头的怯意,换了轻松的语气回道:“还能是怎么回事,知道我人不在都城,便都胆大包天地跑来寻仇了!" 早年喻峥在都城“横行霸道”的那些破事,沈谦早有耳闻,如今到这千叶县,没了自家老爹这座靠山,也难怪那些小鬼都出来作祟! 沈谦了然于心,又瞥了眼地上的人,问道:“那人你打算什么办?“ “就你那身手,想他不昏睡个三天是不会醒的,不管他了,走,去我的住处,咱们好好叙叙旧!” 喻峥手臂一抬,极为顺手地搭上 沈谦的肩头,两人并肩而行。 出了暗巷,临院有条长廊,人也多了起来。 见一老一少,全无长幼之分,更似寻常好友那般处之,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到为这寻常的午后,平添了一道异样的风景。筆趣庫 夜深人静,皎洁明月高挂。 酒过三巡,沈谦微醺,懒散地倚着榻,面色砣红,凌厉的眉峰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不少。 而后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酣畅淋漓,直呼痛快。 结果眼一抬,发现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少年,碗中的酒却是一点未动。 手中却紧捧着一杯茶,里头如红梅般的枸杞着实刺痛他的老眼! 沈谦把酒碗往桌上一拍,不悦道:“我说小老弟你行不行啊,不喝酒算什么男人!" 喻峥幼时体弱,从小便深谙养身之道,早前稀里糊涂地喝过一次酒,醒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只听富贵说酒醉后的他如同疯狗乱窜,派人追了他整整一条街,才把他逮回去。 出了这种丢脸之事,喻峥从此滴酒不沾,喝茶养身。 显然沈谦这招对他并不受用,喻峥厚着脸皮回:“无碍,不当男人,就当我是美人吧!” “……” 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就长歪了呢!如此不要脸,哪里得来的坏毛病。 沈谦正想着,又见喻峥痴痴望着自己,两眼色眯眯的,看得人汗毛倒竖。 他心觉蹊跷,默默把口中的酒水吞下去,猛地想到什么,双手护胸,身子一仰,警告道:“臭小子,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老子喜欢的可是女人!” 喻峥被吓了一跳,赶忙解释:“沈老头,你想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你喜欢的是女人,就你那些情史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沈谦何许人也,那可是自诩为情圣的男人! 百年难得一遇的多情种!年过半百,虽未成家,却情史丰富,据他本人所说,钟情过不少女子,但每段感情最后都无疾而终。 当年喻峥入朝当宫廷话本师,沈谦也在后宫当差,也不知什么孽缘,两人是一见如故,喻峥不少话本的灵感都来自于他,一来二回,两人就成了一对忘年交,也算是亦师亦友。 后来沈谦调到密阁当差,又来了这千叶县,彼此的联系才少了。 千叶县话本业发达,又听沈谦絮叨这里人杰地灵,喻峥便选择了来此处寻找创作灵感。 “那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作什么?” 喻峥贱兮兮的一笑,凑近了些,神情真挚的胡说八道:“不愧是情圣啊,这多日不见,又丰神俊朗了不少!” 沈谦深以为然,暗叹这小子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小老弟学着点吧,喝茶养身没用,这爱情的滋润才是最好的保养品!” 向眼前人传授了自己宝贵的经验,沈谦顺手摸了把面皮,结果被褶子硌到手,终于如梦初醒,心觉不对劲。 平日里求那小子说句好话比登天还难,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绝对有猫腻! “少拍马屁,说,是不是有事求我!”沈谦支棱起来,眯眼审视眼前人。 套路被看穿,喻峥也不卖关子,直言不讳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那些仇家如今都寻上门了,我只身呆在这千叶县性命堪虞,亟需找个保镖护我周全,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在密阁里给你物色个合适的人选?”就喻峥心里那点小九九,沈谦当即心领神会,接话道。 喻峥笑:“害,倒也不用麻烦,合适的人选我 已经有了!” 沈谦正好奇那人是谁,空中霎时飞来一物,他抬手稳稳接住,看清木牌下方刻的名字,双眸瞪大,意味深长地啧啧道:“小老弟,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好这口啊!” 喻峥嘴里的茶水差点喷溅出来,正巧富贵端着吃食进来,闻言抢他一步做了解释:“沈大人误会我家少爷了,我家少爷的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 没想到富贵今日开了窍,说话都动听了,喻峥跟着点头,表明立场。 结果却是高兴的太早,怎想那家伙后头竟又补了一刀:“那叶姑娘可是我家少爷的仇人,不久前还当众把我家少爷的裤衩给扒了!” 这话信息量巨大,沈谦顿时兴致高涨,高呼道:“不得了,竟被个姑娘家当众扒了裤衩,如今还想让仇人当保镖,小老弟你居心何在啊?”他顿了半晌,又坏笑道:“莫不是要上演把对方绑在身边报复,最后日久生情的戏码吧!” “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喻峥心底没来由的发虚,像被说中了什么,板着脸神情严肃道:“别这么多废话,我就问你一句,这事能办妥吗?” 沈谦收了嬉笑之色,笃定道:”开玩笑,你当我这个密阁管事的是假的吗,只不过咱们密阁的人接委托向来讲的都是你情我愿,就算你出的钱再多,人家若是不愿意我也没辙,更何况,你这次找的还是个仇人呢!“说完,他斜昵少年一眼,又小心试探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小丫头骗子,我倒也算熟识,长得倒是合人眼缘,就是性子倔脾气爆,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前几次搅黄了好几笔委托,惹的雇主上门告状,每次都要老子我给她善后,令人实在头疼的紧,你又是怎么惹上这位姑奶奶的?“ 沈谦的顾虑是对的,让那女人自愿答应委托倒是个麻烦事! 一想到这,喻峥哪有心思把两人的恩怨情仇娓娓道来,愁色满脸,并未搭话。 这当口门被人叩响,须臾隐约响起交谈声,又过片刻,富贵推门而入:“沈大人,县衙的人有要事找您!” 得了准许,一个着玄色衣衫,身别腰刀的衙差匆匆而来,在沈谦面前单膝下跪,神色焦急道:“沈大人,县衙走水了,那老县令的棺椁差点被烧了,听闻是密阁的人办事不利造成的,林县令让你现在就过去!“ 沈谦从榻上跃起,胡乱套了靴子,边整衣衫边道:“小老弟,看来这酒得放到下次继续喝了!” “无碍,你先忙正事吧!”喻峥示意富贵送人出去。 两人疾步出了屋子,沈谦看向那衙差,疾言厉色道:“打听清楚了吗,这次又是哪个兔崽子把事情搞砸了!” “小的听说好像是叶梓心!” 夜里寂静,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落在院中。 听到这名字,屋内外的人皆是心中一怔。 沈谦回头望了眼榻上的少年,眼神意味深长,却没说话,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富贵见喻峥似被人施了点穴之法,眉宇紧皱,一动未动,便轻轻唤了声。 喻峥未应,半晌忽然起了身,将外衫套在身上,便往外头走去。 “少爷你干什么去?” 少年头也不回,只有声音幽幽传来:“我去看热闹,你不用跟来!” 看了眼外头沉沉的夜色,富贵轻声喟叹。 都三更半夜了,竟还要出门。 那叶梓心到底给他家少爷种了什么蛊,让人一听到她的名字,便不管不顾,乱了章法。 第十三章 万籁俱寂,唯有县衙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下人们端着水盆,跟行军打仗似的前赴后继,哄闹的嘈杂铺天盖地。 好在人多,不到一个时辰,总算扑灭了火势,险险救下了那老县令的棺椁。 叶梓心颓然地瘫坐在地,面上沾满黑灰,衣服破了好几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谁能想到昨日还好好的灵堂,如今却成了断壁残垣,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烧焦味,呛得人眼酸鼻热。 不过分神的功夫,便见一道身影疾步冲入院内。 沈谦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狼藉破败之色,不由震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梓心强自镇定一番,才咬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灰,让自己看起来稍体面些,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须臾,却在离沈谦一步之遥之际,脚下一软,飞扑到他脚边,掩面哀嚎:“老大啊!” 哭声凄厉,明明是罪魁祸首,反作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这招苦肉计始料未及,沈谦怔住没敢动。 原以为这小丫头片子会梗着脖子与他争长短,结果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那张小黑脸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咬着唇小声抽噎,看起来格外可怜无助又弱小。 虽是铮铮铁骨,可面对那双楚楚可怜的水眸时,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软了心肠。 “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沈谦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然缓和不少。 这些年,两人打照面的机会不少,尤其是每回叶梓心惹了事,最后倒霉背锅的就是沈大人! 一来二去,沈谦的脾气叶梓心是吃的透透的,硬碰硬绝对不行,服软示弱才是出路。 见装可怜凑效,叶梓心底气更甚,抹掉眼角的泪痕,振振有词道:“老大,俗话说的好,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她上学堂时不爱看那些正儿八经的书,话本却是看了一箩筐,但行走江湖,肚子里半点墨水全无哪行,总得要有点东西唬弄人,这诗文可是她背得最熟的一段。 但凡成大事之人,哪个不得遭点罪吃点苦,正如诗文所言,这一定也是老天对自己的考 验,才会让她陷入如此的境地! 沈谦听后面色愈发难看,耐心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厌烦道:“说人话!“ 叶梓心笑容僵住,声音不由弱下去:“就……就是我前头守夜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结果打翻了烛台……“ 余光瞥见对方猛然扬起的手,叶梓心赶紧抱头,认错求饶:“老大!我知道错了!” 沈谦气的胸口发闷,扬眉指着她,恨铁不恨刚地喊起来:“哎哟,气死老子了,密阁怎么会贪上你这个闯祸精啊!” 见状,叶梓心赶忙狗腿般地起身帮他拍背顺气。 “谁让你起来了,给老子跪着!” 心知眼前人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反抗,神情怏怏地乖乖跪好。 可到底是他下头的人,哪能坐视不管,沈谦愤恨地用手指戳了她两下脑袋,冷哼一声,挥袖进了里屋,只得硬着头皮给她善后去了。 叶梓心知道沈谦看着严厉,实则最是嘴硬心软,尤其对手下极为护短,自己之前搅黄了的几笔委托,也多亏他帮忙说好话。 虽是如此,但抬眸望了眼那烧得灰不溜秋的灵堂,心中却是一咯噔。 以林岳山的为人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今日灵堂走水,真是她无心之失,前不久那样熬夜写话本,本就休息不好,当下又不眠不休地守灵,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终是酿成了大祸,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可终究也是自己的过失。 按密阁的规矩,完成任务必须得得到雇主的好评才算完事,这次委托的钱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只求沈谦这次能搞定那林岳山,不然只怕连密阁的差事也要不保了。 这当口屋内砸东西的声响骤然炸开夜幕,将她飘远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沈大人无需多言,此事我定要追究到底,不会便宜那个臭丫头!“ 林岳山的怒骂声震耳欲聋,纵使隔着门却依然清晰地落在院中。 周遭的下人们冲叶梓心指点议论,神色各异,却大都是幸灾乐祸,坐等看好戏。 即使只能听到声音,叶梓心如今都能想象的出此刻林岳山唾沫横飞,怒发冲冠的模样。 也难怪,自己老子 的灵堂差点被人一把火给烧没了,那还不得和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啊! 心一点点沉下去,先前仅存的侥幸也跟着磨灭。 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让沈谦为难! 叶梓心要紧牙关,正欲起身进屋,却被人拦住去路。 “胆子倒是不小,惹了祸事,还敢这般进去,就不怕被人扔出来!” 叶梓心抬头,对上喻峥充满戏谑的眸子,怔忪片刻。 她前脚刚出事,这厮后脚便跑来了,不是跑来奚落讽刺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一时怒气交加,只似笑非笑道:“怎么?喻大少爷是特意跑来看我笑话的吗?” 这么多人里,她最是不愿被眼前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与窘迫,一把拍掉少年的手臂,梗着脖子语气极冲道:“滚开,别挡我的道!” 喻峥眸色一暗,身形却未动。 方才他尾随沈谦而来,对发生何事了然于心,甚至把叶梓心的悲伤失落一同尽收眼底。 只是奇怪,看到狼狈不堪的她时,竟觉得眼底刺痛,反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和大快人心。 他搞不懂这种感觉是何故,但心中却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疯狂的念头来! “你别进去,此事我来处理!” 喻峥语出惊人,叶梓心好半晌才从惊愕中回神,反问道:“什么意思?” 他并未解释,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笃定道:“若信我,等在这里便是!” 见惯他往日里轻佻戏谑与她争锋相对的模样,但这般如誓言许诺的话语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目光相对,那双深邃的眸子更像一个漩涡,似要把人吸进去,根本琢磨不透。 她不敢多看,心莫名漏跳了半拍,还想追问缘由,他却没给她机会,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这小子为什么要帮她?明明他戏弄自己来不及呢?又怎会出手相助? 又想起他方才极为反常的言行,只觉置身梦境,不可思议。 直至一阵冷风徐来,脑中的混沌骤然被吹散。 叶梓心猛一拍大腿,睁大眸子,得出结论。 那小子定有图谋! 可当下也只好静观其变,暂且安分下来等着了。 第十四章 喻峥进屋后,起先还能听到几声怒骂,渐渐声响转弱,她凑到窗前偷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突然开了,远远便见喻峥和林岳山两人言笑晏晏,也不知说了什么,林岳山面上竟沾了几分喜色,后头则跟着沈谦。 林岳山率先走了出来,同叶梓心打了照面,面色又阴沉下来,目光森寒如蛇般游走在她身上。 叶梓心被盯得浑身难受,后退半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饱含歉意道:“林大人这次确实是再下的过失,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莫要怪罪我们老大!” 这话落到沈谦耳里,倒是相当欣慰了,不愧是他们密阁的人,确有几分胆色!也不枉他前头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趁着方才等候之时,叶梓心已把自己收拾干净,小脸在月光下盈盈动人,尤其是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瞳,清澈明亮,只叫人沉沦。 林岳山不舍地移开目光,讥诮道:“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接着又凑过去,面容扭曲,恶声恶气地警告:”臭丫头,这回算你走运,下次别让我抓到把柄,不然有你好受的!“说罢,将衣袍一甩,拂袖而去。 早前还在房里大声骂咧自己之人竟只对她轻飘飘地放了句狠话,什么也未做就这般走了! 叶梓心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抽气,竟是真的。 没想到对方是个纸老虎,害她白胆战心惊了半晌,不过他方才所言显然话里有话。 叶梓心正思忖言下之意,又见屋里的两人附耳低语,交谈间目光皆往她的方向望过来,一个笑得不怀好意,另一个竟面颊绯红,着实诡异! 沈谦和喻峥怎么凑到一块的? 且言行举止毫无生疏,莫非是旧识? 末了,沈谦先出了屋,见状,叶梓心收了心思,急忙迎上去唤了声:“老大!” 早已猜到她想说什么,沈谦抢先一步,意味深长道:“有什么问题都问里头那人吧!”说话间挑眉,抛给她一个诡异的眼神自己体会! 叶梓心只觉玄乎,喻峥到底再搞什么鬼? 后头追问的话还未说出口,沈谦却是半点也不透露,转身跑路。 只隐约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道:“哎,果真老了啊,现在的年轻人啊,花样可真多,当真比那话本写的还有意思!”自顾叹着笑了两声,才径直离去。 待沈谦走远,喻峥才闲庭信步地走出来,叶梓心却是早已不耐,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火急火燎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同林岳山说什么了?” 喻峥双手负于身后,一副滴水不漏的姿态,神色沉静,瞥她一眼,故作神秘道:“你猜?” 叶梓心僵住,心中惊雷炸响,往昔戏弄眼前之人的场景历历在目。 都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只是没想到还的这般快! 她是真恼了,不愿多费口舌,冷着脸警告:“你到底说不说!” 喻峥叹气摇头,颇为委屈道:“有你这么对恩人说话的吗?“ “恩人”二字特意拖长尾调,见叶梓心慌神,他又嬉皮笑脸地得寸进尺道:“你要是温柔那么一点点,本少爷就告诉你!” “温柔是吧!”叶梓心皮笑肉不笑地咬着牙,说话间便一副作势要动手的样子,神情凶神恶煞,无半点玩笑意味。 知她脾气,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喻峥见好就收,挥手示意她凑近些听。 叶梓心蹙眉,虽不情愿,还是耐住性子,靠了过去。 热气拂在耳畔,撩得人心痒难耐。 只听他轻笑着,一字一句道:“我同那林岳山说……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短短几个字,如同咒语般定住眼前人。 叶梓心背脊发僵,听得心惊肉跳。 怪不得林岳山会说那样奇怪的话,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敢情是喻峥这厮 在那胡说八道。 “谁是你的人!无耻之徒!”叶梓心恼羞成怒,扬起的手却被他扣住。 被如此痛骂,喻峥却丝毫不恼,反唇相讥道:“我若不那么说,你以为那林岳山会轻易放过你!“ 叶梓心微怔,又听到他十分自信道:“再说了,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 “你!”她怒视眼前人,面上涨得通红,虽知喻峥的初衷是为了帮自己,可好胜心作祟,不愿缴械投降,不由嘴犟道:“我又没求你帮我!你凭什么胡说八道!“ 喻峥则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臂,冷着脸沉声道:“也是,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大可去找林岳山说清楚,只不过到时候这密阁的差事能不能保住便很难说了!“ 叶梓心不由瞪大眸子,哪里听不出对方轻描淡写的话里头是在无耻地威胁自己。 而令她意外的是喻峥竟把她的底摸得一清二楚,连密阁之事都了然于心,看来他和沈谦的关系果然匪浅。 喻峥斜昵眼前人,叶梓心果然面如死灰,显然慌了神。 他登时又从袖中抽出张字据甩到她身上:“差点忘了,这火烧灵堂的赔偿费,你也自个儿慢慢还吧!“ “哎,这年头好人难当哦!”一番哀叹后,佯装离去。 林岳山为了排面,灵堂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摆设器具,一夕化为乌有,这笔损失自是巨大的。 可真亲眼见到这赔偿的金额,叶梓心的指尖扔止不住的发颤。 足足五千两赔偿的银子,她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筹出这么大笔钱来! 叶闻早年旧疾复发,看病了花了不少钱,再加上后头老宅修葺,又问邻里旧友借了好些钱。 虽说前不久宋晚给了些银两,但还了债务,却是所剩无几,话本的分红又是这月有下月无的,实在不稳定,若连密阁的差事也丢了,一时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方才执拗的憋着一口气,怕给沈谦惹麻烦,便起了破釜沉舟之意,可如今细想后,心境却是不同了。 即便出了这赔偿钱,也未必能讨到好,让林岳山善罢甘休。 但喻峥出马却是另一番光景,以他的家世背景,林岳山就算不看僧面,也得顾及林大学士的佛面。 月光勾勒出少年颀长的身影,喻峥步子轻缓,走得极慢,几乎三步一回头,偷瞄身后之人。 眼看就快走出院落,后头却迟迟未有动静。 他蹙眉,心道不应该啊! “等等!” 下一秒叫唤声起,喻峥内心窃喜,却不回头,只装腔作势地反问道:“怎么,后悔了?” 叶梓心走到他面前,压下心中不快,努力心平气和道:“我叶梓心平生最讨厌欠别人人情债,你忽然大发善心帮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他目光明亮,透着几分得意,直言道:“阴谋倒谈不上,就是有笔买卖想找叶姑娘谈一谈!“ “你也知道本少爷我呢写话本多年,实力和美貌兼并,魅力无边,书粉无数,像我这般完美的人总是有很多困扰的,自然会招来众多小人嫉妒,当然,这种困扰说了你也不会懂!” 如果说自恋是种病,那喻峥应该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叶梓心掏掏耳朵,自动忽略他这段不要脸的自吹自擂! “所以以免这些小人作祟,安全起见,本少爷身边如今正缺一个能护我周全之人!听闻密阁能人众多,我看叶姑娘慈眉善目的,也曾领教过你的好身手……“ 喻峥挑了下眉,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 叶梓心却是听明白了,说的好听是买卖,实则还不是威逼利诱! 不过想起往日里两人的仇怨,当真佩服喻峥能厚着脸皮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明着像是称赞,实际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呵呵,慈眉善目,若不是走投无路,她真想让眼前人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心狠手辣! 看 来之前下手还是太轻了!才让着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 既然应下这笔买卖能保住差事,她就算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去还这笔人情债,只是心中尚有疑惑未解。 “我只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密阁当差的?还有你为何会认识我家老大?” 喻峥占了上风,心情大好,倒是有问必答。 “我和你家老大是旧识,至于你的身份,倒也不是因为他,而是这个!” 他抬手,只见一样东西从袖口滑出,而后被他勾在指尖上。 竟是她的身牌! 叶梓心赶忙往自己腰间探去,果不其然摸了个空,先前忙晕了,当下才后觉后觉身牌不见了。 “这是你先前落在县衙长廊上的。”喻峥说着把东西扔过去,挑明道:“如何,本少爷如今东西也还了,这笔买卖你接是不接!“ 她哪里想到竟是这块木牌让自己身份暴露,如今哪还有她选择的余地,难道真为争一时的颜面,丢了差事吗? 见喻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叶梓心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恨不得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不过也就只能想想,最后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她瞬间面色一变,呲牙笑得花枝招展,讨好道:“既然喻大少爷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得接啊!只不过……“说着靠近眼前人,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扯了对方的袖子,噘着小嘴,声音甜腻的让人发齁:“你看我都答应你了,这个赔偿金不如就……” 叶梓心欲言又止,一双水眸忽闪着,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喻峥在心中感叹对方演技精湛,早已洞悉她的小心思,挑起好看的桃花眼,回望过去,弯唇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虽然这家伙行事向来不着调,但却生的好,不说话笑时,气质矜贵,十分撩人。 叶梓心不由呼吸一窒,见他的目光落到字据上,满心欣喜。 他却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故意拉长语调:“不如就……” “恩?” “就我先给你垫付了,之后便从你当保镖的月银里一点点扣好了!每月十两,直至把钱还完了,这买卖便一笔勾销!“ 像被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叶梓心骤然清醒,后悔莫及! 她怎么就一时被这副好皮囊给蛊惑了,相信一个奸商会纯粹的大发善心呢! 等等,每月十两,那得干到猴年马月去啊!亏!亏大发了! “喻少爷,月银十两,是不是少了点,能不能再涨点!”叶梓心面上挤出笑意,努力为自己据理力争。 喻峥却不以为然:“少吗,都快赶上我家贵贵了!”半道话锋一转,突然打起感情牌来,目光十分真挚道:“往后你我就是自己人了,日子还长着呢,所以少谈钱!伤感情!“ 说起来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怕对方反悔。 叶梓心忍着不敢发作,默了两秒,咬着牙无声冲他说了三个字! 喻峥辨出那口型是在骂他王八蛋,眸中含笑,故意问:“你说什么?“ “我说……有道理!”叶梓心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胡扯道。 语罢,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叶梓心啊,你实在太没出息了! 也不知道富贵那小子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想想就作孽! 夜路漫漫,又黑灯瞎火的,喻峥决定提前行使雇主的权利,催促眼前人:“还发什么楞呢,走吧!本少爷的人!” 叶梓心又想起那句:“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气得面颊绯红,只得极不情愿地跟在后头,搞小动作发泄情绪。 月光下,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身影被拉得狭长。 后头的影子突然晃动起来,手臂高扬,冲前面身影的后脑勺张牙舞爪地挥舞拳头。 这一幕恰巧落在喻峥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权当不知。 此时,万籁俱寂,月色正浓。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叶梓心就被喻峥的大嗓门吵醒了。 她睡得浑浑噩噩,连眼屎都没来的及擦,看见葱郁的院落中,喻峥正半蹲在地,周身被包裹在柔软的晨曦里,手捧吃食,弯着眼角,逗弄几只飞来的鸟雀。 听到动静,他抬头,眼眸亮起来,冲她小手一挥,如同召唤狗子般,嘴里咂咂两声。 没睡醒,叶梓心有些神智不清,竟还真的屁颠屁颠进去了。 等到那张俊容在眼前逐渐放大,昨晚的记忆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才让她彻底清醒。 喻峥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脸上的变化,随后带她去了书房,指着桌上的纸,命道:”把这签了!“ 竟是雇佣的契约! 生怕有猫腻,叶梓心凑近逐字细看,月银和日期到跟之前所言一般无二,还增加了她当保镖期间可以接其他委托的条款,倒还算有点人性,没全然断了她的财路! 但目光落到最下面几行字上,只觉丧心病狂! 诸如雇主随叫随到,不得有怨言!天大地大,雇主最大,嘘寒问暖不能少,有事没事夸夸他,绝对无能说假话,掏心掏肺关爱他!等不要脸的话不一而足。 总之羞耻至极,她都没眼看! “本少爷对你要求不高,把这些语录背熟了,照做就行!”喻峥口气轻飘飘道。 呵呵,说的轻巧!这还要求不高呢!你咋不上天呢! 叶梓心嗤之以鼻,把契约拍到案上,高声反驳道:“喻大少爷,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来当保镖的,可不是当什么贴身丫鬟的,嘘寒问暖拍马屁这种事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喻峥听了,面色未变,反是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叶姑娘说的颇有道理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厮便径直走到案前,抬手拢住袖口,提笔蘸墨,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月银给的还是太多了些!” 眼见他手中的笔快要落到纸上,叶梓心飞快冲过去,一把夺过,急切喊:“不多,一点 都不多!”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忍无可忍,也得重新再忍。 她面上堆着难看的笑意,言不由衷道:“喻少爷说的对,天大地大,雇主最大!我签,我现在就签了!“ “记性不错啊,这么快就背熟了!”喻峥轻笑,等人咬着牙乖乖签字画押,他才慢条斯理地将契约收好。 被迫签完卖身契,叶梓心不愿多看眼前人一眼,正欲转身离开。 “等等!” 她步子一顿,耐住性子,皮笑肉不笑道:“喻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方才忘了说,虽说你就住在隔壁,但叫唤起来总有不便,届时若是有危险,本少爷会用竹哨作为信号,听到哨声你得第一时间赶过来!“ “行!”她敷衍一声,转身便走。 喻峥望着渐远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头叶梓心方步入自家院落,屁股还未坐定,耳边就骤然响起刺耳的哨声,她心中顿时警铃大响! 这喻峥到底在外头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寻仇的来的也太快了些,好歹让她喝口水歇一下啊! 虽有埋怨,却仍第一时间抓起供奉在床头架上那把用来“斩妖除魔”的大刀,纵身一跃翻进邻院,抬腿将屋门踹开,贴着地面滚了进去。 外头不知何时变了天,屋里更是昏沉无光。 不知敌人的路数,她不敢轻举妄动,“嗖”的一下,飞快窜入身前的红木桌下躲藏,而后趴在地上打探情况。 视线向上,入眼的是一片镶着金丝流云纹卷边的衣角。 她记得,喻峥那小子今日穿的便是这身! 伸手拽了两下衣角,压着声音问:“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 四处寂静的诡异,无人应答,只见那衣角主人的双脚抖了两下,似是十分害怕! 叶梓心不由急切起来:“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是的话你就抖抖脚!” 果不其然,身旁那双腿抖得更厉害了! 见状,她已顾不得太多,一股脑地冲了出去,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声喝道:“哪条道 上的,竟敢动你姑奶奶的人!报上名来!“ 话音方落,只听见两声“咔嚓”,不像是兵器声,反倒像是什么瓜皮果壳类落地的声响。 叶梓心放眼一瞧,四周空荡一片,哪有什么贼人,唯有富贵十分乖巧地端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如石像般僵着身子,目光呆滞,像看大傻子一样盯着她。 他手中那才送到嘴边的瓜子才磕到一半,瞬间不香了。 “噗”! 那头喻峥终于憋不住,抖着肩膀,放声大笑起来! 方才见叶梓心跟做贼似的上蹿下跳,还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被胁迫了,他心里倒有那么点小感动,但还是被她那如傻子般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 谁说发抖是因为害怕呢,明明是忍俊不禁,身不由己啊! 他这一笑,身上的瓜壳悉数抖落,洋洋洒洒地飞舞到叶梓心身上。 这当口,她才恍然过来自己被甩了! “喻峥,你逗我玩呢是吧!”叶梓心大刀一横,咬牙切齿地指向眼前人。 富贵赶紧起身护驾,却在她凌冽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识相退居一旁。 “本少爷逗你做什么!”喻峥佯装无辜,抬手小心翼翼把眼前的大刀推开,“不过就是想试试这个哨子好不好用!没想到竟然还挺好用的!” 他说着冲她摊开掌心,唇边勾着玩味的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叶梓心的目光盯在他掌心的竹哨上,半晌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冲富贵道:“我看你家少爷五行缺德,命里欠揍,赶紧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是了,她何必自降身份跟个神经病过意不去。 想通了这个理,倒也没那么气了,把刀扛在肩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许久富贵一口气才提了上来,拍着胸脯看身边人感叹:“少爷看到那刀没,往脖子下去那可是碗大一个疤!我看你这不是在报仇,分明是在作死啊!” 喻峥后怕地摸了把自己的脖子,顺手抓过桌上的瓜子壳就往他嘴里塞,让他闭嘴。 第十六章 不知是不是干了亏心事,睡到半夜喻峥便觉得肚子一阵绞痛。 白日里被叶梓心吓得食欲不振,晚上只喝了一碗富贵送来的银耳莲子羹,思前想后,怕是这莲子羹出了问题。 富贵向来睡的死,几乎雷打不动,睡的房又离他有些距离,喻峥大喊了两声,不见人应便作罢。 他疼痛难忍,捂着肚子下床,因怕黑,屋里常年亮着一盏灯,匆匆披了外衫,便提灯往后院的茅房跑。 到时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开门脱裤子蹲下,动作行云流水,几乎一气呵成,怕是再晚一秒就会酿成拉在裤子上的惨剧。 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连三岁孩童都得笑到大牙!筆趣庫 好在万幸!喻峥舒了一口气,正悠哉起来,也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妖风。 身旁的灯笼“啪”的一下就灭了,霎时间漆黑如斯,伸手不见五指。 风从缝隙里张牙舞爪地钻进来,呼啸着缠绕在耳边,激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婆娑的树影更像暗夜中的鬼魅,交织在头顶。 喻峥呼吸发紧,提了裤衩想跑路,奈何腹中又作痛起来,只能继续僵持着。 该死的富贵,到底给他吃了什么毒药! 此刻就算无光,若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可富贵却是指望不上。 思及此,他灵感一闪。 叶梓心已经多日没睡个好觉了,梦里她半卧在一片花海里,远处山峦叠嶂,云卷云舒。 不仅美景当前,手中更提着壶上等的女儿红,酒入喉头,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 “好喝吗?”低沉的男声飘入耳中。 风吹散眼前薄雾,露出一道身影来。 她这才发现身旁竟然还坐着个男人,面容俏丽,浓眉星目,眼角下还缀着颗小巧的泪痣。 看来老天待她不薄啊,美景美酒不说,竟还有美男相伴。 只是这个男人为何越看越像喻峥那小子。 叶梓心皱眉,又听他笑道:“再下为姑娘吹奏一曲吧。”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到嘴前。 等等!这玩意儿不就是喻峥戏弄她用的竹哨吗! 霎时一阵难听的哨声震耳欲聋。 双目睁大,叶梓心被惊醒,满头大汗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在做梦。 但那哨声如有实质,不似梦境,她起身跑到外头一听,竟真是隔壁那混蛋在吹哨子。 先前着了他的当,这回却是谨慎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 按那家伙的老大爷作息,就算要戏弄人,也不会挑三更半夜吧!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大发慈悲,抄起家伙翻墙而入,一路循着声音走到后院,就闻到股难闻的臭味。 叶梓心掩鼻向前走了几步,哨声却突然在这时断了。 后院不大,前头无路,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茅房靠在角落里,那味 道应该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主人恶臭,果然连茅房都比寻常人家还臭!筆趣庫 叶梓心被熏得头脑发昏,这般臭那喻大少爷怎会在这里,心觉定是走错了路,正准备去别的地方探探。 “叶梓心是你吗?”茅房里忽然传出道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她惊住,小心试探道:”喻峥?“ 过了许久,里头的人才淡淡应了声:“恩。”语气似乎不大情愿。 确认了身份,她赶忙打探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心觉自己又被耍了! 隔着茅房门,冷脸问:”你在里头干嘛呢!“ 明知故问,喻峥发笑,理直气壮道:“你问的什么屁话,来茅房还能干嘛!” 叶梓心彻底火了,她怎么就能在这臭水坑里连栽两次呢! 越想越气,提刀就往门上砍了两下,大骂起来:“敢情你三更半夜把我叫到这里,就为了看你拉稀呢是吧!你自己在这慢慢享受吧!老娘不伺候了!“ 门被刀刃撞击的声响回荡在夜色中,十分骇人。 喻峥蹲在坑上,两股战战,听她如是说,不由急唤道:“等等!”又闻脚步声不停,更是心急如焚,只能放低姿态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吃坏了肚子所以才……“ 叶梓心却是头也不回,心中暗骂,一肚子坏水,怪不得拉肚子,活该! “你……你能不能别走!“他支支吾吾着又道:“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喻少爷的癖好可真多,拉稀还要找人陪聊呢!”她冷笑讥讽。 “不是……我怕……怕黑!”短短一句话,在他嘴里千回百转,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若不是走投无路,打死他都不会承认。 他的声音极轻还带着些许颤抖,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叶梓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喻大少爷竟然还有求人的一天! 虽然臭了点,但这下她反到不着急走了,拔高声音问:“你刚说什么呢,风太大,听不见!” 知她是故意,喻峥暗自咬牙,攒紧拳头道:“我说让你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哎哟,这句我听清了,我问的是你刚说你怕什么来着?”她一脸坏笑地问。 喻峥又看了眼黑不溜秋的四周,早顾不得什么颜面,眼一闭,心一狠道:“怕黑不行吗!” “行啊!那你继续怕着吧!” 他急了,威胁道:“你走了,本少爷就扣你月银!” 呵,又来这招!叶梓心审时度势,如今谁求谁还不知道呢,语气强硬道:“扣就扣呗,谁怕谁啊!“ 想不到今日叶梓心倒是硬气的狠,喻峥实在没辙,只能以退为进,继续用钱诱惑外头的人。 “你留下来,我把 月银给你涨到三十两!怎么样?“ 叶梓心眼眸发亮,讨价还价道:“五十两!” “你……” “走了,走了,没意思!” “好!五十两就五十两!” “成交!” 风缓缓吹开云雾,总算透出些许月光来。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蹲在茅房前的叶梓心忽然有些后悔,这大少爷拉的屎是真的臭,早知道就该涨价到一百两。 想想还是觉得自己亏了,把鼻子里的布条往里塞的更紧了些,转身催促茅厕里的人道:“喂,你到底吃什么了,还有完没完了?” “这话你问富贵去,那小子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喻峥拉的四肢发软,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不对呀!”叶梓心拍了把自己的大腿,起身叉着腰吼道:“富贵不是在吗,你为什么不让他陪着你呢?”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家伙睡着后雷打不动,我若能喊得动他,能找你吗?”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自取其辱不成? 就在叶梓心觉得此话颇有道理的时候,远处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 “谁?”她警觉起身。 未几,那人扒开草丛一角探出脑袋来,愤然哀嚎道:“少爷你变了!你竟会放弃睡美容觉,选择不要脸!就为了验证这个女人对你的真心!” 叶梓心:“???” 喻峥:“!!!” 面对这样的指控,喻峥盛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富贵摇头痛心疾首:“看看,还敢狡辩!” 方才他被几声巨响吵醒,循声而来,趴在这草丛里半个时辰了,发生何事怎会看不清。 他家少爷这就是吃饱了不睡觉,三更半夜搞事情! 见富贵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又义正言辞地说了那番话。 叶梓心深觉喻峥简直刷新了无耻的新境界! “好你个喻骗子!好你个雷打不动啊!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她骂完正欲离去,似乎还不过瘾,又折回抬脚往门上狠狠踹了两下,喝道:“里头那个臭不要脸的!别忘了姑奶奶的五十两!不然让你好看!” 等人走远,富贵才窜出草丛,出声劝道;“少爷她走了,你也别闹了,快出来吧,这里真的太臭了!” 喻峥气得头晕眼花,抖着唇道:“富贵啊富贵,你这小子胆肥了竟还敢教训起本少爷来了,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出现,本少爷看你就是……就是个搅屎棍!还有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害我拉到现在……“ 富贵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不就是放了三天的银耳莲子羹吗,少爷我喝了怎么没事,是不是你太虚了,所以才拉肚子呢!“ 见茅房里迟迟没人应,他又唤了两声,心觉不对,推门一看,喻峥俨然已经拉得虚脱过去。 第十七章 喻峥幸运地成为了古往今来拉屎拉晕过去的头一人。 找了大夫来看,说并不碍事,只是脱水罢了,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送人离开时,富贵多塞了银两给对方,千叮万嘱决不能把此事宣扬出去。 不然他家少爷的清白绝对会毁于一旦,沦为全县人的笑柄。 立夏过后,晚风习习,已是夜深人静时,唯有窸窣的虫鸣声。 被富贵伺候着好吃好喝了两日,喻峥已然大好,晚膳后站在庭院里消食,恍惚间便见墙角的花丛旁映出道影子,看身形以为是富贵,出声唤道:“富贵,你蹲那干什么呢?” “啊,少爷你叫我?”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富贵刚洗完碗筷,煮饭的围兜都未来得及脱,茫然看他。 等等,那方才他看到的那个影子又是谁! 喻峥神色紧张起来,再望,墙角的那抹身影已然消失,他环顾四周,快速退到厅堂内,紧闭屋门。 见人面色大变,富贵察觉不对,小声道:“少爷,怎么了?” 顷刻间门外响起渐近的脚步声,喻峥来不及解释,一把扯下系在颈项间的竹哨,扔给身旁人,交代道:“退到后面,快把哨子吹起来!” 富贵最善察言观色,听他这般说,发生何事,已是了然于心,二话不说退到后头。 一时哨音绕梁,沉沉回荡在夜色中。 这节骨眼,门“砰”的一下被人从外头踹开。 人未到声先至,“看来喻少爷这是想搬救兵呢,就怕你没这个命等到救兵来!” 说话的是个身形矮小的黑衣人,脸上覆着面纱,一双三角眼高高勾起,里头透着狠厉之色,单手持剑缓缓冲他逼近。 被人寻仇这种事,喻峥也不是头回遇上,虽说心中害怕,面上依然故作平静之色。 他抽出腰间的纸扇,手腕一动,伞面铺开,轻摇两下,丝毫不把眼前人放在眼里,口气轻佻道:“你这贼人倒是胆大,是谁派你来的,本少爷的宅子也敢闯!“ 拖延时间打嘴仗他最是在行,至 少也得撑到隔壁那女人来才行。 可那头富贵吹了许久,憋得面色涨红,迟迟不见人来,气喘吁吁道:“没人啊,少爷,怎么办啊?” “别停,继续吹!” 黑衣人见状,得意笑道:”喻少爷别死撑了,要真有救兵早来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至于我是谁派来的,下去阎王自会告诉你!“ 说话间,白光乍眼,已直逼眼前人而去,怎想这当口,檐上忽的跃下一人,拦截了他的去路。 以为是叶梓心,喻峥和富贵的眼睛不由发亮,却只欣喜了半秒,在看清那人身上的行头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竟又是个蒙面的黑衣人,只不过这个身姿高挑,提着把宽背大刀,更为气势汹汹。 “什么人?”矮小的那个警惕打量。 高挑黑衣人站定后,语气不耐道:“蠢货!看不出吗,同道中人!“ “你骂谁呢!”矮小的不服,指剑相向。 怎料那高个的也是个暴脾气,用刀挑开对方剑刃,耿直道:“骂你呢,怎么?自己做事不干净还不让人说了,躲在院子里还能被发现,真是丢了咱们同行的脸!一边去,今日这人可是我的!” 矮小的黑衣人恼羞成怒,挡在他身前,驳斥道:“万事还讲个先来后到呢,我先来的,他是我的!“ 喻峥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抢手,被人寻仇还能一下碰到两个! 但好在这两人不是一块的! 他心思一转,冲富贵眨眼佯装道:“别吹了!” 富贵微怔,迅速心领神会,配合喻峥演戏。 哨音方停,争执的两人也随之停歇下来。 而此时的喻峥已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呼天抢地道:“哎,本少爷算是想明白了,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如今只求个痛快,要不你们俩打一架,谁赢了,本少爷就是谁的!“ 那矮小的一听有道理啊,唯恐猎物被抢先了去,拿不到佣金白忙一场,大呼道:”来啊,打一架啊,谁赢了,他就是谁的!“ “蠢货! ”高个子斥他,“你看不出来吗,他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呢!” “哪能啊!”喻峥大呼委屈:“你们难道没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如今救兵不来,就我们主仆俩,跟待宰的羔羊没啥区别,我为何不让自己走的体面一些!就你俩,无论哪个杀了我,另一个都拿不到钱,不打也成,要不你两商量商量?“ 矮小的又一听,非常有道理啊!既然一山不能容二虎,那就战斗吧! 他拿定注意,撸起袖子,举剑就往身边人挥了过去,杀的高个子措手不及。 “蠢货,你还真打啊!”他挥刀抵住,吼道:“别着了他的当,没准最后咱两都拿不到钱!” 矮小的不听,再次逼过去:“少唬我,我听你的才拿不到钱呢!” 瞬时两人缠斗起来,刀光火石间,兵刃的撞击声交织于耳。 喻峥庆幸,好在两人里至少有个脑子不灵光的,才能让他有机可趁。 他转身赶紧冲富贵使了个颜色,为今之计,一起跑路,目标太大,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富贵身上。 搬救兵之事刻不容缓,富贵蹑手蹑脚地从后院退出去,因跑得太快,半路差点跌倒,绕到邻院门前,疯狂砸门大喊:“叶姑娘,出事啦,快救我家少爷啊!” 嘶声力竭的求救声惊醒床上之人。 方才半梦半醒间,叶梓心确实听到哨声。 可狼来了戏码演多了,任谁都不信了。 想着又是那喻峥唬弄人来的,便没放在心上,转眼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眼下被吵得不行,只能起身开门,谁料门一开,就被人扯住了衣衫。 “叶姑娘,这回是真出事了,快去救人啊!”富贵跪在地上,红着眼,急得声音都在发抖。 若这又是喻峥的阴谋诡计,那这回富贵的演技未免也太高超了些! 练武之人的耳力自是不差,叶梓心镇定心神,墙那头的打斗声果然变得越发清晰。 她冲回里屋取了兵刃,一把扶起富贵,喊道:“走!” 两人径直向邻院飞奔而去。 第十八章 另一边两个黑衣人打的难分难解,别看那个矮小的身形不占优势,身手却相当矫捷,一点都没落了下风。 高个子被他缠的几乎抽不出身,却始终觉得喻峥心怀鬼胎,一面应战,一面死盯着他的方向,生怕他趁机跑了。 打了半晌,余光落到暗处,顿时大叫不好,恍然发现躲在角落里的人竟已不见了踪影! 竟是百密一疏,顾此失彼了! 高个子忙扯着嗓子吼:“蠢货!快别打了!躲角落的那个跑了,定是去找救兵了!” 矮小的循声望去,心下一惊。 “你我联手赶紧把人解决了,回去也算各自有所交代,再不济谁拿了钱分对方一半!”高个子立刻开出条件,想要讲和。 见对方犹豫不决,他又道:“别想了,等救兵来了就麻烦了,咱们一人给他一刀!谁也不占谁便宜!“ “成!” 两人谈妥,挥着刀就冲喻峥而去。 未曾想,他们如此快统一阵线,喻峥腿脚麻溜地就往外跑,结果腿还未迈出门槛,一道身影已跃至身前。 前路被阻,转过身,另一个也早就在后头恭候多时了。 被前后包夹,他只能僵在原地,掌心里全是汗。 富贵到底有没有叫到人,为何还没来! “喻少爷,别挣扎了!”小个子讥笑道。 喻峥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掸去身上的尘灰,故作高深地扫了敌人一眼,叹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少爷无情,这可都是你们逼我的!“ “看来……是时候展现本少爷真正的技术了!” 语罢,他衣袍一掀,双臂一展,冲两人扎了个像模像样的马步。 姿势还挺标准,倒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既来杀我,想来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们当真以为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吗!呵,天真!我娘可是武将之后,她怎么可能不教我武功!” 当然事实是,他娘确实教他武功了,只是他没好好学罢了!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这种简单的马步了!筆趣庫 总之能唬一会儿是一会儿! 见两人没了动静,他内心窃喜,紧接着耍了套蹩脚的拳法,嘴里哼哼哈哈,还十分挑衅地冲敌人展示了自己的肌肉线条。 殊不知就他那小身板在敌人眼里就跟豆腐渣似的! 未几,那高个子嗤笑一声:“这大少爷怕是傻的吧!”说罢冲另一头的人挥手示意:“上呗,兄弟!砍他!” 喻峥顿时慌了,挣扎大喊:“等等,砍我也行,但别动脸成吗!” “……” 叶梓心赶到时,喻大少爷杀猪般的 嚎叫声响彻夜空,锋利的刀剑正齐齐往他身上而去。 她飞快抓过院中的石子,弹指一挥间,两枚石子齐发,一枚击中矮个子手腕,只听他痛呼一声,兵刃瞬时哐当落地。 另一个却失了准度,被高个子险险避开。 眼看喻峥就要成为刀下亡魂,她根本来不及思考,飞身而起,猛地冲了过去。 生死危难之际,喻峥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含泪怒骂天妒英才! 老天啊!你就不能给过气写手一个重振雄风的机会吗!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之时,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扑了上来,纤瘦的双臂紧拥着他。 只听铮然一声,眼前白光乍现,已径直落向身前人的背脊。 喻峥怔忡,瞳孔微缩,深深望进那人清澈的眸底,两人双双向后栽去。 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挡刀子的人来,众人皆惊,高个子拔回长刀,抽身而立。 后背传来撕扯般的疼痛,叶梓心皱眉,神情痛苦的闷哼一声。 “叶梓心!”喻峥急忙翻身,低头查看她的伤势,触到那抹刺眼的红时,眸子像被火烫了一下,不由疾呼道:“你怎么样?“ 倒在地上之人此时面上血色褪尽,双眸紧闭,久久未应声。 “叶梓心!叶梓心!”喻峥双手按住她的双肩,一遍遍嘶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都在发抖。 半晌叶梓心睫毛轻颤,终于吁出一口气来,拧着眉头气息微弱道:“别摇了,疼啊!” 听到她喊疼,喻峥空落的心瞬间被一股失而复的激动所填满,可一想到方才的场景,心又被狠狠揪紧,只觉后怕。 他咬着牙,抬手拍她脑袋,怒骂道:“你是傻子吗,还是脑子进水了,没看到这么大把刀吗,冲过来是想找死吗!” 眼前的人眸中怒意翻滚,眼角猩红一片,像是吃了炸药一般,语气急冲。 没想到奋不顾身救人,对方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被当头一痛怒骂。 叶梓心大声喝道:“你才傻子呢,我若不冲出来,你就死了!” 他又怎会不知!可是他们从来都是仇人不是吗? 奋不顾身救下仇人,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她拿刀抵地想要起身,他想扶,可手顿在空中犹豫半晌,还是缩了回去。 叶梓心站起身来,不小心牵动伤口,皱眉小声抽气,忍痛道:“不过你放心,既然我已经签了契约,自会履行承诺护你周全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喻峥的目光一刻都未从她身上离开,把她忍痛咬牙的表情尽收眼底,见她回望过来,他 却又移开视线,抿着唇不说话。 因密探的特殊身份,叶梓心执行委托任务时,难免会受点小伤,叶闻不放心,四处奔走为她求来金丝软甲、她常年穿着护身,方才那一刀不过是皮外伤,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当下她动了动胳膊,舒展筋骨,已是恢复大半,眼神凌厉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勾唇轻笑:“况且就这两个小毛贼,对付起来不费事!“ 说罢眉眼一挑,冲他们勾手,极为挑衅道:“放马过来啊!“ 两人打量喻峥搬来的救兵,心觉不过就是个身形孱弱的黄毛丫头,根本不足为惧。 矮个子冷哼,眸中满是杀意:“小丫头骗子,好大的口气,就怕你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梓心让喻峥后退,挡在他身前,孤身应战。 “少爷,你没事吧!”富贵前头吓坏了,从墙角处窜到他身前,见人无恙才心定。 喻峥却未看他,心神全在眼前那抹纤瘦的身影上。 大战一触即发,高个子首先发动攻击,他身形高大,但动作笨拙,叶梓心看准时机,用刀抵地借力,单手下腰,稳稳避开那贴着她面门而过的长刀。 趁对方惊讶失神时,举刀砍去,霎时黑纱与他额前的发丝被刀一并砍落,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容来。 没想到她这般难缠,小个子迅速发难,可惜连她的身都没靠近,四肢被刀面逐个击中,如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 输给个女人,两人自是不服,联手一起进攻。 叶梓心虽在人数上落了下风,但前头过招时已摸清了他们的路数,眉眼间透着沉着自信,精准躲过他们袭来的每一招,应付得游刃有余。 “没想到,叶姑娘这么厉害!”富贵不由发出感叹,”少爷,你果然找对人了!“ 起初喻峥对叶梓心并未抱多大希望,争锋相对的仇人,谁又会真心相待,以命相护。 可方才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为他当去危险时,他的心却乱了。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傻子,生死关头,不计前嫌,豁出性命来救你! 明明是敌人,最后竟成了他的“盔甲”!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是那个与他争吵时蛮不讲理的她,还是戏弄他时古灵精怪的她,又或是眼前这个孤身一人披坚执锐护他周全的她。 那道身影就那样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闪闪发着光,明亮又勇敢,强大且自信,令人移不开眼。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而有些庆幸,无声失笑道:“确实找对人了!幸好……是她!” 第十九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胜负已分。 “你们这帮混蛋,快把我放下来!” “蠢货,若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抓!” “哎哟喂,你还敢说我,你不蠢,你怎么也被抓了!” 此时大堂的房梁上倒挂着两个人,唾沫横飞地互骂对方。 他们正前方的木椅上,喻峥瞧着二郎腿,一面悠闲地喝着茶,一面轻摇纸扇,边上的富贵则捧着把瓜子,咳得贼香。 叶梓心叉腰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耐心告罄,提刀架在小个子的脖子上,语气不善道:“说!是何人指使你来的?” 小个子不由抖了两下,额上直冒冷汗,颤颤巍巍道:“我……我是不会说的,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有……有本事你就杀……杀了我!” “倒有点骨气!”她啧啧一声,转身换了目标,扬眉威胁道:“那你说,不说,姑奶奶就宰了你!”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来啊!“怎想高个子嘴更硬,竟扬起下巴,俨然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她又把刀逼近了几分,面露凶狠之色,可对方仍未有松口的迹象,和她腻想中敌人哭喊求饶的场面完全不同。 叶梓心顿时兴致缺缺,收刀拍到案上,转身看喻峥:”喻少爷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难道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叶姑娘,我家少爷早年得罪的人怕是连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他哪能都记得过来!” 喻峥点头,理所当然道:“我家贵贵说的对,再说了本少爷又何必费神去记那些人!“ “所以活该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叶梓心小声叨念,又听他嫌弃道:“你行不行啊,都这么久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没说话,只冷着脸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言下之意,你行你上啊! “那就让你好好见识下本少爷的手段!” 喻峥面露自信,冲富贵勾了下手指,而后俯身对他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说什么,富贵听后,捂嘴拍他肩膀,坏笑道:“少爷你好坏哦!”随后往屋外走去。 叶梓心双臂抱胸静静站着,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大少爷有什么能耐让那两个不怕死的松口。 不出片刻,富贵匆匆归来,在那两人面前叹了口气道:“兄弟,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身不由己!你们可千万别怨我!” 靴子突然被人拽掉,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鬼,两人挣扎大喊,奈何被绳子束缚,反抗了个寂寞。 一股酸爽的臭味从脚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瞬间充斥在堂内。 叶梓心掩鼻后退两步,听喻峥凝眉催促道:”你赶紧的!速战速决!“ 富贵得令,被熏的五官扭曲成团,却也只得忍,将两人的鞋袜扒了个精光。 见他从袖中掏出两根细长的鸡毛往他们足心探去,两人瞬时面色大变。 “你要干什么 ,不要乱来啊!哈哈哈……救命……哈哈!“ “哎嘿嘿……给我个痛快吧……嘿嘿……王八蛋……” 谩骂与笑声交织于耳,“说不说,到底是谁派你俩来的!”富贵毫不心慈手软,加快手中频率,厉声逼问道。 比起被刀砍死,这种钻心的痒简直难受百倍,像是蚀骨的小虫子,一点一点侵入人的四肢百骸,简直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个子笑得眼角冒出泪花,实在招架不住,率先缴械投降,求饶道:“别……别挠了,哈哈……我说,但我只知道雇我来的人是《腹黑太子极品妃》那个饿死街头的路人甲!“筆趣庫 “蠢货!哈哈,被挠个脚心就受不住,哈哈哈,我是绝对不会……“结果高个子也就多硬气了两秒,很快认怂道:“我说,我也说,我的雇主是《亲亲小娘子》里那个跌进茅坑而死的李九日!” 先头两人还装什么铁血硬汉,誓死不从,转眼竟屈服在一根鸡毛的淫威之下,输给喻峥这歪门邪道的路数,叶梓心面子有些挂不住,冷脸没说话。 可听了两人交代的供词,又觉好笑。 《腹黑太子极品妃》和《亲亲小娘子》她虽未看过,却知道是喻峥早年的成名作,可这话本里的人物还能买凶杀人不成,这明摆着不就是胡说逗他们玩的吗! 她当即转身去看喻峥的反应,他却神色淡淡,辨不出什么情绪,而富贵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出声道:“少爷,原来是这两个人!” “那《亲亲小娘子》里的反派角色李九日的原型不就是咱们在都城的死对头户部侍郎之子李旭吗!都城第一纨绔,仗着自己老爹是高官就为虎作伥,还处处与咱们作对!最后被少爷您写死在了第三册的结局,失足跌进茅坑臭死的!”富贵犹记当时看话本时,那种大快人心的苏爽感,当然更记得李旭看到话本时那种如同吃了屎般的模样! 喻峥轻笑:“你倒是记得清楚,但那个路人甲又是何人?” 被他当做原型写进话本的人可不少,更何况还是个没名没姓的路人甲! “少爷路人甲的原型应该就是李旭身边那个跟班,户部文书的小儿子许天林,嗜肉如命,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您说他长了张大众脸,就赐了他一个路人甲的角色,最后活活饿死在话本第四册!“ 听到“李旭”的名字,叶梓心不由一震,早年她接过这个纨绔的委托单子,知道此人确实不是个善茬,没想到他竟也是喻峥的死队头! 不过听完两人的对话,她算是明白了,敢情喻峥那厮把得罪过自己的人统统都写死了话本里。 小伙子,心真毒! 所以说千万不要得罪一个写手,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那天就成了对方话本里某个死于非命的炮灰,而且还是横 死的那种! 思及此,她心里一阵恐慌,按她之前得罪喻峥的程度来看,怕是会落得个五马分尸的悲惨结局! 像是听到她内心所想,喻峥阴恻恻一笑:“别害怕,我会给你写个好结局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叶梓心虚与委蛇道:“那可真是谢谢您嘞! “少爷,您就别吓叶姑娘了!他方才可舍命救了你呢!“ 富贵突然倒戈相向,帮她说话,而喻峥听了,竟也没有反唇相讥,这主仆俩又是唱的哪一出! 叶梓心一头雾水,看不明白。 “叶姑娘你别怕,你救了我家少爷,所以你是好人!”富贵虽然平时对他家少爷百般维护,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毫不含糊。 “我家少爷只会把那些坏人写死在话本里,那些个高干子弟平日里虽然穿的人模狗样的,干的却是丧尽天良之事,我家少爷不愿同流合污,便变着法子找他麻烦。他们就是仗着华国的世袭制,天天不作为,只等着自家老子快点死,好世袭了官位!我家少爷看不惯,却也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惩恶扬善……” “富贵!别多嘴!“喻峥面露不悦打断他,富贵诺诺不再吭声。 喻峥写的话本,叶梓心未曾看过,原以为只是小情小爱的言情话本,难登大雅之堂,如今听富贵这番话,才知里头大有玄机。 对着喻大少爷倒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虽不能仗剑行走江湖,却能用手中之笔斩杀奸佞,除暴安良。 这或许就是话本世界的魅力吧。筆趣庫 现实既然无法改变,至少在话本里所有的一切都能得以圆满。 这又何尝不是她写话本的初衷呢! “看来我是得抽空好好拜读拜读喻少爷的大作了!” 喻峥眼底满是笑意,语调清扬:”怎么,现在知道本少爷的能耐了吧!“又倏地凑到她眼前,贱兮兮道:”要不要本少爷送你几册签名版的?” 叶梓心下意识后退两步,见他一副欠扁的模样,恨不得给他两拳。 这大少爷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她偏头望向身后还在求饶的两人:“这两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叶姑娘放心,已经报官了!”富贵忙接话。 “得勒!无事的话我就先撤了,困的紧!“叶梓心潇洒地手一挥,大步往外走去。 背脊处的衣衫虽已经简单包扎过,可仍能看到透出的血迹,喻峥收回视线,也不知想到什么,转身跑进卧房。 富贵见他埋头翻箱倒柜,出声道:“少爷,你找什么呢?” “本少爷出门时带的那瓶上等的金疮药放哪里去了?” “放床头那个柜子里了!”富贵应声,又故意问了一句:“少爷,你要用吗?” 许久他才心虚道:“对!前头扎马步扭到腰了!“ 富贵心如明镜,看破却不说破,心道您就死鸭子嘴硬吧!1 第二十章 叶梓心回去先处理了伤口,上药时疼得呲牙咧嘴。 其实她最怕疼了,但怕在喻峥面前失了面子所以故作坚强。 伤口虽然不深,可到了晚上还是发起了低烧,好在她身体底子好,翌日热度便退了。 已是多日没有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这一睡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用过午膳,便听到院中墙面传来“咚咚”的敲打声,叶梓心循声探去,在“狗洞”里瞧见了富贵的脸。 兴许是昨日救了他家主子,富贵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和善了许多,还笑脸盈盈地同她问好。 未几又挥挥小手,示意她后退。 叶梓心不明何故,退开一段距离后,耳边轰隆炸响,只见那“狗洞”四周的墙面已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墙灰簌簌而落,没了阻隔,邻院的光景和手持锤头之人霎时跃入眼帘。 叶梓心被呛了一鼻子灰,皱眉喊道:“你砸墙做什么?” “我家少爷说要把这狗洞改建成一道暗门,如此双方出入也能方便些。“ 听了富贵的话,叶梓心沉吟片刻,经历了昨日之事,喻峥那小子想来也是怕了,反正这宅院也不是她花钱买的,砸了也不心疼,便任由他去了。 富贵见她没搭腔,又道:“对了,我家少爷说有东西要给你,让你去找他。”筆趣庫 叶梓心随意应了一声,径直往邻院而去。 “少爷啊,贵贵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之后就得看你自己了!” 富贵叹了口气,继续捶墙,捶了两下,还是放心不下,偷偷尾随其后。 书房里,喻峥端坐在案前,魂不守舍地盯着手中的白玉药瓶怔怔出神,连敲门声都未听见。 恍惚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面容失色,手慌脚乱地把药瓶藏于身后。 “进屋敲门这种最基本的礼数,叶姑娘都不知道吗?“ 他眉间夹着怒意,语气极为不悦,叶梓心只觉莫名其妙,耐住性子解释:“我前面敲过门了,是你自己没听到!” 喻峥不看她,自顾抓起案上的书册,随意翻开,垂着眼睫,掩盖眸中的情绪,声音是出奇的冷漠:“找本少爷何事?” “不是你让富贵……”见人冷脸相对,叶梓心话说一半,无力再说下去。 经过作日之事,原以为他会和别的纨绔不一样,如今却仍对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大少爷的心思果然不好猜,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好心情被一扫而空,叶梓心沉着脸没好气道:”没事,敲错门了!“ 见人气急败坏地转头就走,喻峥猛然起身,可张嘴挽留的话却生生哽在喉咙里,硬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情急之下更是不小心把藏在身后的药瓶给甩了出去。 叶梓心原本走的好好的,忽然被滚到脚边的东西吓了一跳,差点不留神踩个正着,心里头怒骂喻峥小心眼,竟还敢使暗器偷袭这种把戏。 低头细看才发现竟是个白玉药瓶。 浓烈的药香萦绕在鼻尖,令她眸色一沉。 这瓶子的样式还有气味她熟捻于心,那可是治疗刀伤的上等金疮药,她曾在都城的药铺见过好几回,但每回都只是看看舍不得买,只挑最便宜的那种。 叶梓心把药瓶攥在掌心,喻峥又没受伤,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又想起方才富贵所言,猛然间回过味来,看向身后人,举起手中 之物扬了扬,挑眉道:“这东西莫不是……给我的?“ “当然不是!”喻峥下意识地否认,说话间已疾步上前,一把夺过药瓶,可到底是言不由心,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对方。 不是便不是呗,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叶梓心抿着唇,面皮微红,如此反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躲在外头听墙角的富贵见状,急得上窜下跳,他家少爷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就犯怂呢,坦诚相待就这么难吗? 看来还是得他出马才行。 “什么不是啊,我分明看见少爷你昨晚在叶姑娘门前辗转了一个时辰呢,不就是为了送药吗?今早也是,还特意嘱咐我,等人睡醒了再砸墙呢!” 说完大实话的富贵浑身舒坦,抢在喻峥发难前,一溜烟地跑了。 叶梓心听了心头一震,却将信将疑,不过昨晚睡前她确实听到门外有些许动静,但因为实在太累便没多在意。 此刻又见眼前人仿佛被人当众戳破了心思,面色瞬间青白相交,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一时心中疑虑全消,眨着眼睛试探道:“喻少爷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喻峥出生名门,光环加身,早已习惯旁人探究的目光,可眼前那双眸子却像是映在溪水里的星星,明亮又澄净,仿佛能洞悉他的内心,让人招架不住。 他心慌意乱,连掌心都渗出汗来。 争锋相对容易,让他公然示好,心里却别扭难当,且面子上也挂不住,但被富贵这般搅和,只得变着法子找台阶下。 须臾,才轻咳一声,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别听富贵那厮瞎说,这药是本少爷用剩的,弃之可惜,若你喜欢,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地赏给你!“ 明明那药瓶的封口完好无损,倒成了喻峥口中的用剩、施舍之物。 心知他好颜面,叶梓心也不戳破,只是觉得此刻睁眼说瞎话的喻大少爷倒有几分可爱,面上故作沉静,可那耳郭透出的微红分明将他的心虚暴露无遗。 正望着出神,喻峥便不由分说地把药瓶抛了过去。 叶梓心伸手去接却扑了空,却不慎牵动后背的伤口,见她轻声倒抽了口凉气,喻峥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 玉瓶哐当落地,好在没摔碎。 她正要弯腰去捡,却被迎面跑来的高大身影捷足先登了。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视线交汇,眸中倒映出彼此近在迟尺的脸,霎时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叶梓心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踉跄间眼看就要撞上身后的木椅,腰间被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扶住,隔着轻薄的衣衫,少年掌心的温度烫得她面上发热。 见惯眼前人独当一面强悍的模样,很难把她和姑娘家联系到一起。 可当人这般近距离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喻峥才猛然发现,她长得又瘦又小,甚至才到他肩膀的位置,腰身更是盈盈一握,柔软的不像话。 明明未施粉黛,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扑在他的鼻间。 那是专属于少女的香气,比那些脂粉味好闻百倍,就像是可口的蜜桃果香,让人流连忘返。 “你准备抱我到什么时候!” 少女不满的声音让喻峥如梦初醒,瞬间松了掌心的力道。 “你是笨蛋吗!连个瓶子都接不住!”喻峥把药瓶塞到她掌心,转身捂住狂跳的胸口,平复心绪 。 也不知想到什么,叶梓心眸色一亮,问道:”我可以认为这是喻少爷报答我救命之恩的奖赏吗?“ “随你怎么想!” 一瓶药就想随意打发她了,亏本买卖她可不干! 叶梓心不管不顾地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指着自己的脑门,哭诉起来:“喻少爷,你好好看看,自救你受伤后,我就印堂发黑,两眼无神,简直元气大伤,而且那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是留疤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近在耳边,喻峥心头好不容易褪去的燥热,又再次被勾了起来,伸手推开眼前人。 叶梓心不愿作罢,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捂着伤处,装模作样地哎哟哟喊着。 只可惜演技拙劣,被他一眼看穿。 “可本少爷怎么觉得你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而且……“他的视线落到她鼓起的小肚子上,轻笑道:“食欲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这话激得叶梓心面色涨红,赶紧把肚子往里吸了吸,两秒后又直接放弃,果然早膳就不应该吃三碗啊。 “喻少爷,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你就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除了物质上的奖赏,再多来点金钱上的奖赏吗!” 话音落下,喻峥却充耳不闻,只悠闲地坐回案前,单手支着下巴,旁若无人般地看起书来。 就在叶梓心心灰意冷之时,隐在书后的俊朗面容忽然重现,少年唇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 “还记得契约上的语录吗,你若是能夸我两句,本少爷倒是可以考虑你方才的话!“ 上等金疮药算什么!这银子才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方啊! 叶梓心眼冒金光,瞬间半点骨气也没了,不就是拍马屁吗! 她好歹也是个写手,这种夸人的话还不是张口就来。 喻峥放下书册,饶有兴致地等着眼前人的赞赏。筆趣庫 “喻少爷,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叶梓心忽然口气严肃道。 “恩?” “嘿嘿嘿,怪可爱的!” “……” “你确定这是在拍我马屁,不是再羞辱我!” 喻峥面色铁青,唇角微抽,眼神如刀般,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 他堂堂男子汉,要什么可爱,难道不应该夸他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才对吗? 还是他对一个三十八线写手的要求太高了些? 叶梓心皱眉,这招“土味情话”对旁人明明很受用,大少爷的口味果然不一般,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赚钱机会必须得把握住了。 于是急忙否认:“哎哟,我哪敢羞辱您啊!”在心里酝酿了措辞,信心满满道:“像喻少爷这种集家世、美貌、才华于一身的,那简直完美的……“ “恩?” “完美的不像人啊!” 话音方落,叶梓心唇角的笑意收住,心觉哪里不对,却为时已晚。 喻峥已经拍案而起,怒吼出声:“滚出去!” 她忙摆手解释,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骂你不是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怎料话未说完,一个鞋拔子已迎面飞来,重重砸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见眼前人怒气汹汹,一副欲将她生吞活剥之样,叶梓心没辙,只得慌乱地逃窜离去。 微风徐徐,一室寂静,喻峥拧着眉心,淡淡苦笑。 他还真是疯了,竟然还妄想能从那女人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第二十一章 天气渐热,午后日头正烈,风中裹着聒噪的蝉鸣声。 富贵蹲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修剪花草,剪几下便时不时地向后偷瞄两眼。 不远处,凉亭掩映在竹林里,隔绝了阵阵暑气,凉爽十足。 这两日,叶梓心时常往隔壁跑,对喻峥简直殷勤的不得了,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嘘寒问暖的。 “喻少爷,要不要喝水?” “不用!” “喻少爷,要不要吃点心?” “不用!” “喻少爷……” “你能不能闭嘴!” 往常喻峥每每凶她,叶梓心早就撩杆子不干了,但偏偏这几日极为反常。 像是等着主人宠爱的小猫咪,偶尔恼了也只是举起爪子抓人两下,跟挠痒痒似的形同虚设,寻不到半分往日里母老虎的凶狠之色。 就如同此刻,对上那双湿漉漉望着自己的杏眸,直教人心头发软,令喻峥脾气全无。 富贵见到这副场景,顿觉自己失宠了! 自己倾尽心力只为他家少爷一人,可到头来终究抵不过隔壁那女人的“美色”! 那个以前张口闭口喊他小贵贵的男人,到底还是变了! 石壁铺就的八角亭台,明亮轩敞,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喻峥却莫名觉得拥挤,他近日正为新话本发愁,想着翻阅古书寻找灵感,但计划却因叶梓心的出现被骤然打破。 少女跑动时被风卷起的发丝,时而会擦过他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如同撩在心头的羽毛,酥麻难当,搅得他心神不宁,以至于书上写的什么,硬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叶梓心张罗好茶水点心,转身便见他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之前错失良机,这次她说什么都要一击即中。 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她飞快抽出袖间的锦帕,倾身贴了过去。 另一头,宋晚上门,在屋里晃了一圈并未见到人,却发现院中的灰白墙面上赫然凸起一块。 她依稀记得这里原是处狭窄的缺口,如今已经被修补完整,竟变成了一道暗门。 听见门后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伸手推门,视线越过葱郁的绿色,一眼就望见亭中靠的极近的两人。 此时少女正吃力地垫着脚尖,脑袋半仰,神情专注地帮眼前的少年擦汗。 宋晚怔住,美眸睁大,惊叫卡在喉咙里,只觉见鬼了! 被惊吓到的又何止她一人。 一旁的富贵不由捂住双眼,只觉没眼看! 而喻峥就像被人定在了原地,紧张地快要忘了呼吸。 眼前的人动作缓慢又认真,眸子弯成月牙,笑时嘴角边还挂着两个小梨涡,灵动又可爱。 末了,她又支支吾吾道:”喻少爷,你看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之前的奖赏……还作数吗?“ 结果并未等到喻峥的回应,宋晚的声音如同一记猛然炸开的响雷落在耳边。 “叶梓心,你可真有出息啊!” 她看清站在暗门处的身影,心头狂跳,竟有种被“捉奸当场”的错觉,早已顾不得其他,飞奔过去,急忙把人往自己院里拉。 等暗门阂上,亭中的少年,忙拍着胸脯顺气。 好险,若不是宋晚来的及时,他差点就要中了那个女人的“美人计”了! 屋里,宋晚叉着腰来回踱步,好看的柳眉紧锁,依然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叶梓心则老实巴交地端坐在她的正前方,手规矩地摆在腿上,背脊挺得笔直,不敢动弹,仿佛是正在等待被审讯的犯人。 沉默横亘在两人间,过了许久,宋晚也不说话,只是摇着头连连叹气 ,一声高过一声。 叶梓心听得揪心,眼瞅着好好的美人都快叹成老婆子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宋晚,眼睛看到的未必为实,我并非有意瞒你,这事真的是说来话长!“ 宋晚冷哼,顿住步子,不急不缓地紧挨着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美眸瞪着她:“那就慢慢说,一字一句给我说清楚了!” 当初她想找喻峥讲和时,是叶梓心宁死不从,这倒好,不过半月光景,这厮竟先投敌叛变了。 可其实她最气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若非被她今日亲眼撞见,也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口口声声说什么下辈子都要做好姐妹,果然都是骗人的! 叶梓心知她是真生气了,不敢敷衍了事,老老实实地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事无巨细,生怕错漏一处。 末了,才敢抬眸小心翼翼打量宋晚的脸色。 她今日着一袭蓝色翠烟衫,青丝未挽落在双肩,衬得面容愈发精致,美眸顾盼间满是惊讶与震撼,接连喝了好几口茶,才缓缓平静下来。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依我看就你和喻峥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这话让叶梓心顿时一噎,皱眉嫌弃道:”这算什么狗屁缘分,本姑娘才不想要这种孽缘呢!“ 若不是被契约牵制,她恨不得离隔壁那个家伙越远越好。 “不过我真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之前任务来的紧,你铺子里事也多,一来二去便没找到机会同你说!你就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行吗?” 眼前人平日看着没心没肺,却是最重感情的,宋晚心如明镜,转念又想起若非自己当初借千叶杂谈大做文章蹭了喻峥的人气,两人也不至于此。 又见叶梓心这般诚恳道歉,其实早就不气了,只冷哼道:“翠玉轩的核桃酥,搁外头石桌上了,自己去拿!” 那翠玉轩的核桃酥可是叶梓心的最爱,只是价格不菲,逢年过节她才舍得买,宋晚知道她爱吃,从此便记在了心上。 眉间的愁色瞬间舒展开来,叶梓心暗淡的眸有了光彩,笑容灿烂,赶忙冲她屈身行礼:“小的遵命!” 两人雨过天晴,宋晚也不忘正事,除了惯例的催稿,已事先把新收集到的书粉意见整理成册带给叶梓心过目。 叶梓心一面吃着核桃酥,一面翻阅。 不过片刻功夫已被上头那些稀奇古怪、丧心病狂的内容气的火冒三丈,连嘴里的核桃酥都不香了! “男女主角的感情写的淡而无味,如同嚼蜡,全无怦然心动之感,我听闻作者年芳二十还未出阁,果不其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娘年芳几许,有没有出阁,干你抵事!”叶梓心指着书册上的字句怒骂,气得翻页。 “作者行文不通,错漏百出,就这文采还敢出来写话本,简直令人笑到大牙!“ “爱看不看,老娘又没逼你看!” 接连又翻了几页,满目的差评更是接踵而来,叶梓心根本看不下去,一怒之下把书册摔到桌上,低吼道:”众口难调,老娘又不是神,写个话本还要挨骂,这叫个什么事!“ 宋晚清楚让她直面这些恶评,确实残忍了些,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闭门造车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听听更多的声音,才有可能走得更长远。 她不想给对方施加过多的压力,于是心平气和地分析其中利害:“这些人骂的确实难听了些,却也有可取之处,譬如主角的感情戏, 几乎有一大半的书粉都指出了这个问题,故此,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反思,重视问题所在!“ 叶梓心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也不是听不得旁人的恶言恶语,只是她也有自己的固执与坚持,明明心知写什么能受人追捧,却仍不愿曲意逢迎,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坚持到现在。 她以为宋晚是懂自己的,可当下品出她话里的言下之意,被触了逆鳞,气恼道:“旁人不知便罢了,连你也要我去迎合那些人吗,宋晚,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这话像是滔天巨浪在宋晚的心头不断翻滚。 她面上血色褪尽,眼底腥红一片,撑着桌面艰难起身,冲眼前人嘶声力竭道:“叶梓心,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我何时逼过你了!我就是因为早年太过纵容你,书铺的生意才会每况愈下!“ 叶梓心怔住,瞬间所有辩驳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没了生息。 这么多年来,她活的潇洒恣意,写自己心中所想,却从未好好想过,这一切的背后是谁再为自己挡风遮雨,负重前行。 作为书铺的老板,身在其职,宋晚的压力难以想象,虽也常把“散伙”两字放在嘴边吓唬她,可最后哪回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她! 思及此,叶梓心觉得此刻的自己非常混蛋! 屋内寂静如斯,两人默了许久,谁都没再开口。 宋晚用余光扫了叶梓心一眼,只见她颓然地垂着脑袋,肩膀上下起伏不定,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在宋晚的印象里叶梓心极少哭过,很多时候就算是受伤痛极了也都会咬牙挺过去。 旁人以为那是坚强,殊不知坚强这玩意儿,往往都是逼出来的,哪有什么与生俱来。 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宋晚方才憋着的那股子劲,一下就泄了下去,慌乱无措地唤了一声:“小叶子!” 叶梓心咬着唇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自己的脸,宋晚偏不如她愿,生拉硬拽一番,又见她捂着脸大喊:“哎呀,别看了!丑!”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就跟个小花猫似的,宋晚见状,忽得“呼哧”一笑,附和道:“是挺丑的!” 叶梓心瞪她,可没过半晌就跟着破涕而笑。 今日宋晚的话确实震醒了她,同时也触及到了她内心最柔软之处,千头万绪下五味杂陈,一时眼泪决堤,汹涌而来,根本止不住。 先前所有的不快都在这彼此的释然一笑间化作过往云烟。 “小叶子,我没有想责骂你,也不是不让你坚持自己,只是……只是想着我们再努力好好想想,或许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懂得,宋晚,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有些气自己没有考虑到你的难处,而且听你说这番话,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有你可真好啊!” 能够彼此坦诚相待的人,就算相隔千里,心都是紧紧依偎在一起。 叶梓心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更近了,说着撒娇般地凑到对方怀里,却被宋晚嫌弃推开。 “你少肉麻了,还是想想,这话本要怎么改吧?” 满足书粉口味的同时又能兼顾叶梓心自己的风格,这确实并非易事。 “其实我……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见她支吾起来,叶梓心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听她如此说,宋晚也不再迟疑,凑到她耳边道:“虽说是孽缘,但是孽缘也是缘啊,缘分这东西来了可是挡也挡不住的,何不顺势而行,牢牢抓住它呢!” 第二十二章 宋晚的话令叶梓心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在别的事上她是极擅变通应对的,唯独在写话本上头却是一条道走到黑,固执的狠。 明知隔壁住了个现成的老师,只要抱紧大腿就能省去不少麻烦,但一想起早前自己的话本被喻峥批判的一文不值,便宁可死磕到头破血流,也不愿拉下脸去讨教。 纠结几日,她终于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决定无师自通。 夏日的晚风夹了几分燥热,庭院里却是乘凉的好去处,尤其是倚在石桌前看书最为惬意。 瞧着二郎腿,手捧一册话本,叶梓心很快被书上的文字牢牢牵住目光,任凭外头喧嚣肆意,也不为所动,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待夜深人静,嘈杂褪尽,小院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如水的月光淡淡洒下,映出话本封皮上那一行苍遒有力的大字——《落跑小王妃》 没错,她此刻看的话本正是喻峥的成名作,是她今早偷摸着去书市买来的。 听闻此书曾创下日销破万的奇迹,当初势力最猛时,都城里的百姓几乎是人手一册,被外界誉为能让人甜到发齁的恋爱话本。 叶梓心原抱着随意看看的念头,怎想才翻看了几页,整个人就像被灌了迷汤似的,连用膳时都舍不得放下,根本停不下来。 “月色朦胧,纤纤少女立在花树之下,微风轻摇,落英缤纷,恍若仙境,她正望着出神,便见远处少年踏月而来,不过须臾,已来到她身前。月色倒映在他的眸中,氤氲成惑人的琉璃色,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已欺身逼近,撑开手臂将她堵在树下,目色微红,哑着嗓子道:“我喜欢你!”少女心如捣鼓,脸烫得似着了火,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 看到这里,叶梓心仿佛声临其境,摸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咽了咽口水。 不愧是宫廷话本师啊,虽然是剧情老套的言情话本,可是文笔流畅,字句力透纸背,画面感和代入感极强,尤其是在男女主的感情上下足功夫,写得甜而不腻,让读者跟着话本里的人物一起生出怦然心动之感,怪不得城里那些未婚的少女都抢着看,就连她这个毫无恋爱经验的榆木脑袋竟也看得不由脸红心跳。 以前叶梓心觉得 言情话本无非就是那些陈词滥调,矫情的爱恨情仇,心里还多少有些不屑。 但其实若想把它写的好看绝非易事,就好比是炒青菜,越是看着简单易做的东西,才是最考验人真功夫的。 这话本里的情节就像是把撩人的小钩子,不自觉地让她深陷其中,急不可耐地继续看下去。 “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少女脑袋半仰,眼睫轻阖,绯色樱唇小巧饱满,少年喉结滚动,缓缓贴了上去……” 叶梓心看的面红耳赤,小鹿乱跳,艰难地移开视线,抬头猛呼一口气,才平复完混乱的心绪,目光重新回到话本上。 暗门突然被人推动,传来“嘎吱”声响。 一抹挺拔身影霎时落入眼帘。 盈盈月色,一袭黑衣,俊朗少年脚踏月色而来。 话本中的画面逐渐鲜活清晰,一字一句如活物般争先恐后地挤入脑海,缓缓与眼前的场景交叠在一起。 叶梓心嘴唇微张,持话本的手垂落在腿侧,眼神迷离地望着走来的身影,一时竟难以分清当下是现实还是话本世界。 少年黑衣如墨,衬得肤色瓷白,眸如星子,视线直勾勾地扫过来,似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喉咙里似被什么堵住,她竟发不出声来,直到退无后退,被人堵在树下,才被迫迎上少年微凉的目光。 当下发生的一切简直和话本写的如初一辙,叶梓心的大脑不受控制,见人突然倾身而来,俊容近在眼前,心中竟无半分抗拒,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鬼斧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按话本里的故事走向发展,那接下来不就是…… 见她一动不动地僵着,突然闭眼,鸭羽般的睫毛轻颤。 “哎,我说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了!” 喻峥清冷的声音瞬间把叶梓心拉扯回现实,下意识回嘴道:“你才长针眼呢!” 如梦初醒,她猛地将人一把推开,迅速把话本藏入衣袖。 胸口传来的紊乱心跳声仿佛还在不断提醒着她方才的慌乱和可笑。 转身用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努力平静心绪,脑中回闪的画面却挥之不去,让她羞愤地恨不得钻进洞里,好在光线黯淡,很难让人察出她面上的绯红。 这话本可真是害人不浅!竟还能蛊惑人的心智! 好半晌,叶梓 心才思绪回拢,用余光瞥了身旁的少年,又心觉不对。 这喻老大爷的作息向来令人发指,按往常这时候早就会周公去了,如今都三更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曾听人说过,有种罕见的病症,人可以在睡眠中直接离床行走,翌日醒来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这喻峥莫不是也有这种梦游症? 思及此,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而后比划了个一,试探问道:“这是几?” 喻峥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张嘴就要咬上去,好在叶梓心及时缩手才躲过一劫。 这么凶还咬人,怕是属狗的! 叶梓心气急呛声:“往日睡得比老大爷还早,今儿个三更半夜不睡跑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呢!“ 夜色渐深,外头的更夫又敲了一遍锣,喻峥见时辰差不多,没再与她争辩,卸下肩上的包裹扔给她,催促道:“别废话了,这衣衫送你,赶紧换上,陪本少爷去个地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梓心捧着包袱没动,一双水眸来回在他身上打量:”喻大少爷这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喻峥用笑掩饰心虚,不容她细想,就把人往屋里推:“之前你不是要奖赏吗,这便是了,赶紧试试,合不合身!” 叶梓心心如明镜,知他对自己有所隐瞒,所谓的奖赏不过是搪塞之词,但转念又想到像喻峥这样出生名门的大少爷,即是送礼那必定是大手笔,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自然不再话下。 她虽然不爱这些,却可以转卖出去,兴许能赚到不少银子。 如此一想,又是财迷心窍,迫不及待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来。 一片墨黑色的衣角率先落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细腻柔滑,面上的金丝纹卷边,做工更是精致考究。 叶梓心眯着眼角,啧啧两声,瞧瞧这色泽! 多么高贵又迷人的颜色,简直与她的气质十分般配! 但等见到了衣衫的全貌,笑意却瞬间凝固在唇边。 转头看向身后衣柜中那一排皱巴巴的夜行衣,陷入沉思。 自己手上的这件衣衫除了质地上乘了点,看着簇新了点,没有打补丁之外。 分明和那柜中挂着的那些如初一辙! 他娘的,哪有送女子衣衫送夜行衣的! 喻峥,真不愧是你! 第二十三章 夜幕沉沉,像是一张无形的黑色大网,将长街悉数笼罩。 这个时辰,街上半个人影也见不着,漆黑如斯,唯有街边几盏破烂的灯笼透着昏暗的光。 喻峥将脚下步伐放缓,同身边人挨得更紧了些。 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叶梓心懒得搭理,只顾东拉西扯着两条宽大的袖摆。 自打发现所谓的奖赏就是件夜行衣,致富发财的美梦骤然化为泡影后。 她便看这件衣衫极不顺眼,能穿着出门,可谓是给足了对方颜面! 喻峥的目光锁在她面上细细描摹,少女两条柳眉紧锁,水眸中聚起的怒气呼之欲出,就差没在自己脑门上写“别惹我”三个大字了。 未几,他视线下落,又见她娇小的身躯被宽大的衣袍套住,松松垮垮的根本就挡不住风,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衫,看起来十分滑稽。 “噗嗤!”喻峥忍俊不禁,慌忙以拳贴唇,轻咳一声,企图掩饰过去。 叶梓心见他偷笑,气焰更甚,声音里带着嘲讽:“真是没想到喻少爷的品味会如此独特,礼尚往来,赶明儿去我那,不就夜行衣吗,我那多的是,你随便挑!“ 听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无法接受自己的眼光被人质疑,喻峥气恼道:“你的夜行衣能和千叶县最好的成衣铺做出来的衣裳比吗!” 他走近她,拢起衣袖,指着上头的金丝流云纹:“你看看这纹样和做工,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好!” 叶梓心低头看了眼,心有不屑,反正都黑不溜秋的,看起来也没差,而且花样繁复,衣料厚重,还不如夜行衣来的轻便简洁。 尤其是逆风而行时,风盈满衣袖,重的似灌了铅,行走起来极为不便。 叶梓心冷哼一声,懒得听喻峥继续叨念,自顾向前,但没走出几里,一阵狂风大作,被迫放缓步子,走得颠颠撞撞。 喻峥遥望过去,她身形纤瘦,就像是风中一朵娇弱的小花,仿佛眨眼就会被吹走似的。 身体比理智先行一步,想也未想就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干什么!”叶梓心脾气倔,甩掉他的手。 喻峥也不恼,复又抓住她的袖摆,竟突然皱眉骂咧起来:“什么破铺子,连丈量尺寸都不会,还敢诓本少爷的钱!“ 这衣衫是喻峥去铺子里亲手挑的,但到底是喻 大少爷第一次给女子买衣衫,自是经验不足,和老板手舞足蹈比划半天,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明明是他自己考虑不周,面子却挂不住,也只好让铺子当这“替罪羔羊”了。 叶梓心不由失笑,惊叹喻峥变脸太快,前头还夸人家铺子做的衣衫好,竟在下一秒便翻脸将其贬的一文不值了。 “不过,你也是个麻烦精!”喻峥话锋一转,明明是嫌弃的语气,却无端让人听出了几分宠溺。 说话间已将她垂落的袖摆轻轻向上挽起,微凉的指尖触上肌肤,令人心尖一窒,叶梓心哪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她眼睫下落,覆在她腕间的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好看的就像是一件无瑕的玉器,而自己常年练武,掌心的茧却是那样触目惊心,下意识想缩手挣脱。 喻峥却霸道地加重力道,等帮她挽好衣袖,视线落在那暴露在外的大片雪白肌肤上,眸色陡然一沉,又鬼斧神差地把衣袖往下放了半寸,这才觉得顺眼许多,而后故作不耐道:“笨手笨脚的,耽误本少爷这么多时间!还不快走!” 被喻大少爷整理好的衣袖果然妥帖了许多,不过就是挽个袖子罢了,叶梓心不明白,为何心会跳得这般快! 她不敢深究原因,不自然地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心情竟莫名明朗起来。 但半夜三更这番打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喻峥不说,叶梓心也懒得问,只表明立场道:“事先说好了,我只负责你的安全,行凶作恶之事可不干!” “现在倒想撇清关系了,只可惜晚了!”喻峥收起手中的地图,眼神向前一挑,示意已到了地方。 穿过逼仄的巷弄,视线骤然开阔起来,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园子。 围筑的高墙斑驳,红漆已落了大半,正中黑漆大门紧闭,上悬一块乌木牌匾,面上镌刻的字已模糊不清。 明明整座园子尽显萧瑟苍凉,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可门前的灰白石狮前却站着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把守。 喻峥抽出黑色布巾掩住面容,沉声交代道:“不想被认出来,就按我说的做!” 一座荒废的宅园大半夜还有人把守,显然大有文章! 谁让自己签了卖身契呢,都到这了,纵使里头是龙潭虎穴也只 好陪着那小子一起闯了。 压下心头的顾虑,叶梓心拉高布巾,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跟在喻峥身后,往大门而去。 “什么人!通行的牌子拿出来看看?” 去路被堵,叶梓心打量眼前人,身形高大,五官硬朗,右边面颊上还挂着条刀疤,说话时横眉瞪目,绝对不是个善茬! 喻峥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牌子交到他手上。 男人细看一番,不由点头。 “我们可以走了吧?”喻峥问道。 男人把牌子抛还给他,目光越过他落到叶梓心身上:“你可以,她不行!这里的规矩,一人一牌,没有牌子不能进!“ 当时花钱买通行令牌的时候对方可并未告诉他还有这规矩! 喻峥蹙眉,又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心觉此人不好对付,便冲另一人赔笑道:“大哥这是我相好的!哪有两口子,把婆娘丢外头的,到时候回去她准要和我闹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人往怀里揽,叶梓心肩膀被箍住,用手肘顶他腹部,咬牙低吼:“谁是你相好的!” 他闷哼吃痛,唇边笑意不减,贴在她耳边道:“这是权宜之计,再说本少爷挑老婆的眼光可没这么差!” 喻峥的厚颜无耻叶梓心已是见惯不惯,只是不愿在这多费口舌,撸了袖子,摩拳擦掌道:“呵,要什么权宜之计,还坏了老娘的名声,进去还不容易,不就是打一架的事吗!“ 见人大有冲出去干架之势,喻峥抵在她身前。 看在外人眼里,靠在一起的两人,从先前的咬耳朵,变成了当下的你推我搡,简直像极了小两口间的小打小闹。 “你看看,这不已经开始和我闹了吗!大哥你就让我们进去吧!”喻峥讪笑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到男人手里。 男人见钱眼开,又同刀疤男商量几许,两人很快达成一致,开门放行。 叶梓心被喻峥拉着往里走,许久目光才十分不舍地从那锭银子上头挪开,痛心疾首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偏要花那冤枉钱!”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给别人,还是不如给她呢! “能花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用武力!况且……“ 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她受过伤的背脊上,喻峥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 “没什么!” 第二十四章 两人往里行了几里,霎时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撼,不约而同怔住脚步。 外面漆黑如斯,园内竟亮如白昼,长廊水榭张灯结彩,各色摊位林立在院中,鳞次栉比,望不到头。 火树银花下人潮如织,伴着阵阵吆喝声,热闹如街市。 这里俨然是掩藏在夜幕下的另一个世界。 叶梓心早前办差时就听闻千叶县郊外有黑市的存在,当下把眼前所见和传闻联系起来,神色惊诧:“莫非……这里就是黑市?” 喻峥看她,眸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轻笑道:“你倒是有点眼力见!传言这园子最早是某个富商修建的别院,不料树大招风惹祸上身,惨遭劫匪灭门,无一幸免。” “后来有人途径此地听到里头传来女人哭声,便扬言是富商一家死不瞑目,化作冤魂在园中久久不散,闹鬼的谣言传开,无人敢来,园子就此荒废下来,最后反被几个盗墓贼盯上,在这走私贩货,旁的得了风声,也纷纷效仿起来,倒渐渐成了气候,才有了如今的黑市。“ 叶梓心虽不知这黑市的由来,但却清楚只有那些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又或是官府严令禁止售卖的货物才会流入黑市。 “即是黑市,那你堂堂一个宫廷话本师跑这干什么来了?“ 喻峥眼神飘忽,并未正面回答,只岔开话题道:“走,进去看看!” 这小子果然心中有鬼! 被新鲜事物吸引,叶梓心也不急着弄清其中原因。 步入人群,便左顾右盼,眸子落在晶莹剔透的红珊瑚上陡然瞪大。 又在瞧见个头比丸子还大的夜明珠时挪不动步子了,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眼中之物仿佛洒了金粉一般,绚烂夺目!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不仅如此,卖货之人也是千奇百怪,前有面露凶光的彪形大汉,后有笑容和善的乡野村妇。 吴侬软语各色腔调混杂在一块,倒也别有风味。 抵不住好奇心,几乎每处摊子前叶梓心都会驻足一番,饶是连卖西域香粉的也不放过。 而喻峥最是闻不得这些,鼻翼翕动,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捏着鼻子极为不耐地催促她快走。 这一路,两人虽掩去了面容,可并肩而行时,目不斜视,步履生风,再加上另类的穿衣打扮和独特的气质,在人群里极为扎眼,惹人侧目。 玉器摊前,一位年长的女子见状,出声叹道:“这小两口可真令人羡煞啊!” 身旁人惊奇:“你怎就断定人家是小两口呢?” “你也不看看他们穿相同的衣衫招摇过市,这叫什么,这就叫夫唱妇随!“ 声音一字不差地落到叶梓心耳里,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给她们跪下。 没想到连黑市的大妈们都改不了这嚼人舌根的毛病。 不过她和喻峥站在一起真有这么般配吗! 叶梓心心猿意马,悄然用余光打量身边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喻峥今日所穿的竟是和自己同款的夜行衣,明明相同的服饰,穿在少年的身上却衬得他身姿愈发长身玉立,绸缎的黑与肌肤的白相得益彰,衣袂翻飞,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犹如一幅水墨画,气质出尘。 此时喻峥的心神却落在别处,不知瞧见什么,墨色瞳孔闪了一下,唇角勾出灿烂笑意,向前大步而去。 叶梓心飞快甩掉方才脑中闪过的可笑念头,也急急跟了上去,才发现眼前一隅皆是卖字画书册的摊子。 地面上铺着宽大的油布,各式各样的话本被依次排开放在上头,层层叠叠,占了好大一片。 令她瞠目结舌的并非话本的数量之多,种类之大,而是这些话本与外头世面上贩卖的极为不同。 封皮上都作了画像,且画风极为大胆,只望一眼便令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筆趣庫 就好比叶梓心现在手上这本,画的是男女两人,男的衣 衫半敞,指尖轻佻女子下巴,女的面露娇羞,侧身避开欲拒还迎。 她正欣赏到兴处,蓦得眼前一黑。 “非礼勿视!” 喻峥从后面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说话间已顺势将话本抽走。 熟料这位大少爷嘴上振振有词地说着“非礼勿视”,下一瞬竟自儿个跑到一侧偷看了起来。 这节骨眼上,叶梓心恍然大悟,可算是看明白这小子干什么来了。 早前她就听闻黑市许多话本销量奇好,虽是“禁书”,内容却有独到之处,若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想来定能受益匪浅,激发创作灵感。 故此也曾打过去黑市的念头,意外的是喻峥竟同自己想到了一处,且还付诸于了行动。 “别装了,我知道你来就是为了买话本的!” 心思被揭穿,喻峥倒也没矢口否认,见她要夺他手中之物,将话本举过头顶,忽悠道:“这话本我前头看了,内容粗鄙不堪,实属下品!这里这么多话本子,你不如去别处看看!” 叶梓心面露犹疑,半晌冷哼一声,也不再纠缠,自顾往别的摊位而去。 人前脚一走,喻峥后脚便取出银子丢到那书商手中,豪爽道:“这书爷要了!包起来!“筆趣庫 书商收了钱,立马赔笑:”公子好眼光啊,这本《追妻十八式》可是咱们这最后一册孤本,公子以后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了!“ 喻峥听了心里更是洋洋得意,把话本小心藏在袖中,才若无其事般离开。 旁边书摊的老板娘早就注意两人许久,见叶梓心一人落单,忙凑过身去问她:“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是不是和相公吵架了!“ 说到“相公”时,目光不由落向正在隔壁摊子挑书的俊俏身影上。 叶梓心看清喻峥的面容,红着脸急于否认:“不是,他不是我相公!” 老板娘却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谄媚笑道;“小娘子别不好意思,男人的心啊,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懂,大娘推荐你这个话本,包你能牢牢拴住你相公的心!” 话音方落,一册话本已递到她手中。 封皮上的画像令叶梓心美眸陡然睁大,和先前被喻峥抢去的话本子相同,虽然都画了一男一女,但这上头的女子身披红色斗篷,英姿飒爽,手中挥舞着根皮鞭子,脚踏在男人的背脊之上,霸气十足。 那男子则是狼狈地跪倒在地,对她俯首称臣,这画面可谓是相当大快人心了。 女子当道,不被男人和世俗所束缚,这倒是和叶梓心之前所写话本的主旨不谋而合! 叶梓心紧盯半晌,视线又落到封皮右上角处那十分显眼的六个大字上——《驭夫三十六计》,而后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才看了寥寥几眼,就不由自主地发出嘿嘿的笑声来。 “怎么样,不错吧?”老板娘挑眉看她,又诱惑道:“这书仅此一家,出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小娘子若是喜欢,可得抓紧下手了!“ 叶梓心大为心动,这里虽是黑市,但好书不分贵贱,放在这里蒙尘,那实在太可惜了,她可不能暴殄天物! 给自己寻了理由,她拿定注意:”老板娘说的对,好书错过就没了,不过要多少钱啊?“ “小娘子看着有眼缘,这话本就便宜卖你了,五十两你带走!” “五十两!”叶梓心叫起来,心道黑市里的人果然都是奸商,一册话本竟然能卖这么贵! 另一头,喻峥表面上在看书,视线却悄然往两人的方向打量。 讨价还价的声音传来,他暗暗凝眉,随手把书丢在案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那老板娘还想继续忽悠叶梓心,就听见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不用找了!” 话音和银子几乎同时落下,她反应极快地将银子接住,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还是公子豪爽啊!” 转身一面把书包起来,一面低声在叶梓心耳 边道:“小娘子好福气,看你相公对你多好啊!” 这一瞬,叶梓心只觉“不用找了”这四个字是认识喻峥以来听到他说过最动听的话了!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豪横吗! 沾了金主大人的光,她不自觉把腰杆子挺直了些,正想同金主大人道谢,话才到嘴边却被喻峥打断:“好歹是我带出来的人,没钱付账,丢的还是本少爷的脸面,至于买话本的钱等回去了就从你月银里慢慢扣便是!” 酝酿了满肚子的好话被生生咽了回去,叶梓心咬牙切齿。 她早该知道,这厮不仅无耻,还是个铁公鸡! 话本被油纸包裹起来,喻峥无意一瞥,望见书名的头两个字,当即被刺的眼睛一痛,皱眉喊道:“驭夫?你这买的是什么书?” 叶梓心却置若罔闻,把话本塞入怀中,冷着脸一头栽入人群。 “喂,本少爷问你话呢,你这一未出阁的姑娘,要驭什么夫,你说你羞不羞!“后头的声音紧追不舍。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驳斥;”你不是也没娶妻吗,方才看的又是什么?” 话才说出口,就被路人撞了一下,失了重心,一头撞到少年宽阔的胸膛上。 喻峥将她扶稳,叶梓心摸着发痛的额头,仍有些发懵,呆呆地望着他。 少女的眸中倒映着缱绻的灯火,明亮又动人,瞬间惑住了他的心神。 周遭的喧嚣仿佛骤然褪去,静的出奇,两人望着彼此,半晌又慌忙错开视线,拉开距离,尴尬地立着,相对无言。 喻峥慌乱无措地松开对方的手臂,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方才也不知怎的,看见那话本的书名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来,说话语气不由重了些,正想打破僵局。 远处人群忽的传来一声呼喝:”不好啦,监察司的人往这边来了!“ 话音落地,竟是无人在意,商贩们听了面不改色,继续手上的动作,吆喝的吆喝,摆货的摆货。 只有一个正在卸货的伙计接话道:“这话我都快听出茧子来了,黑市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要来早来了!“ “就是,咱们这正处千叶县边界,本就荒芜,只要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就官府那帮酒囊饭袋谁会吃撑了跑来,还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几人交头接耳,嬉笑打趣,全然不把那人的话放在心上。 那通风报信之人却是急得跳脚,额上汗如雨下,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喊:“哎呀,千真万确,我前面亲眼看见的,大约有数十人,这会儿应是已经到大门口了,大家快搬东西逃啊!“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熊熊火光瞬间撕开夜幕,脚步声杂沓而至,数十道黑影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队伍最首的那人头带红黑色帽子,着藏青色长袍,正中写着“监察“二字,腰别宽刀,高举火把,大声命道:“守住前后门,一个都不要放过!“ 一声令下,后头数十个同他身穿相同服饰的衙役,面露凶光,齐齐拔刀冲入人群。 “真是监察司的人!快逃啊!“ 看清来人,商贩们吓得面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却已为时已晚。 摊子被衙役掀翻,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途径之处,满地狼藉。 人群奔逃四散,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在耳边,场面几乎失控。 变故来得太快,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已没了叶梓心的身影。 喻峥被人群冲散到角落,四周乱糟糟的,大家都自顾不暇,疲于奔命。 “喻峥!”混乱中有人喊她的名字,瘦弱的身影逆着人流朝他挥手。 被人流冲撞到一边,那人又咬牙继续向前,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叶梓心一把抓住他的手,喊道:“你还发什么楞啊,跑啊!” 他目光空茫了一瞬,回过神毫不迟疑地反握住她的手。 第二十五章 两人疾奔一阵,发现后门早被监察司的人围住。 若是被抓,纵使他们不是商贩,按风翎律法,买卖同罪,轻则处罚钱财,重则免不了牢狱之灾。 长廊上有人巡逻,两人被迫躲进廊角的暗处,停下来叶梓心才发现自己还拽着喻峥的手,她瞬时一松,本能想往后退。 奈何此处两面是墙,只余中间一条狭窄的缝隙,虽然大小堪堪容下两人,却已是捉襟见肘,只能背靠墙,面贴面站着。 方才跑得太快,喻峥有些体力不支,此处又闷又热,呼吸越发窘迫起来。 叶梓心视线向上,少年额上的汗水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颚线落到喉结,又缓缓没入衣襟深处,胸前起伏不定,阵阵喘息声在黑暗里弥漫开来。 美色当前,她竟头脑有些发昏,想起之前话本封皮上那个衣衫半敞的美男来。 “方才前头有两个人好像跑到这来了,你们再仔细搜搜!” 衙役的声音令她骤然清醒,心中警铃大作,赶忙冲眼前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喻峥定下心神,侧耳一听,廊上已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悬于长廊的灯笼将昏黄的光影洒下,照亮自前院而来的一队人马。 正中为首的男人身形颀长,着紫色直襟长袍,袖口花纹繁复,腰间扎同色的金丝罗纹带,脚踏朝靴,步履生风。 看穿着便知要比后头跟着的几个小衙役的级别要高出许多,等走到亮处,面容愈发清晰,更觉此人五官无一处生的不好,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只是气质清冷,眸间隐隐覆了层冰霜,深邃幽寒,一股不怒自威之感油然而生。 正在搜查的衙役见到此人,立马单起下跪,恭敬道了声:“大人!” “后院搜的如何?”程言舟声音微凉。 “差不多了,但难免有落网之鱼,兄弟们不敢松懈!还在搜查!” 程言舟转身,目光扫向回廊暗处,高声命道:“每一处都彻查仔细了,不许遗漏!” “是!” 等那人离开,四下又恢复安静。 跟在程言舟身后的几个小衙役皆是面露倦色,有的还止不住打起了哈欠。 他们早前跟着旧主吃香喝辣,自由散漫惯了,何时像这般熬过大夜,往常这时候只要不当值,已然睡的不省人事。 偏上头突然空降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新主子,铁面无私,事必躬亲不说,才上任三日又是巡查又是 抓人的,把他们折腾的够呛。 但年纪轻轻就当上这监察御史的位置,此人来头自然不小,乃是风翎京师文苑的总监察司史程枫的义子。 故此更是无人敢得罪,纵使有怨气也只敢往肚子里咽。 程言舟冷眸扫过众人,落到队尾那个打哈欠的小衙役身上。 那人瞬间被吓得噤若寒蝉,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同伴见状,慌忙替他打圆场,奉承道:“大人可真是英明神武,杀得那些商贩措手不及,连半点反击之力都无!想来这次咱们在大人的带领下定能把黑市这颗“毒瘤”给彻底铲除,为民除害! 那打哈欠的小衙役没他能说会道,面露促狭,连连点头道是。 而廊下长身玉立的男人却背对众人,自顾望着天边月色,眸色沉沉,并未言语。 只有常年跟在他身边的袁毅察觉出,他家大人那看似波澜不惊的面上隐隐笼了团黑气,眼眸分明比方才还要冷了几分。 他家大人向来不喜虚溜拍马之人,偏那两个小衙役浑然未觉,仍是一搭一唱,聒噪的没完。 “行了,你们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快去跟着他们一起搜查!” 袁毅给两人打眼色,他们这才领悟过来,见程言舟面色阴郁,吓得撒腿就溜了。 程言舟放了话,无人敢懈怠,一处挨着一处细细搜查。 眼看正往叶梓心他们躲藏的方向而来。 紧要关头,喻峥忽觉鼻子一阵瘙痒难耐,应是方才香料闻多的后遗症。 脚步声已近在眼前,叶梓心觉出他的异样,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口鼻,用眼神无声警告。 空气被夺,喻峥憋的面色通红,知是紧要关头,虽不悦却也不敢反抗。 待巡查的人转身朝别处而去,叶梓心才如释重负,熟料才松开手。 “阿嗤!“ 一声巨响骤然打破了寂静的黑夜。 “什么人!”远去的人马闻声又折了回来。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叶梓心怒视眼前人,笑得比哭还难看:“爽吗?” 废话,当然爽! 但喻峥也只敢在心中腹诽,却没胆量答话,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眼神透着几分无辜。 “呵呵,你是爽完了,咱们也快玩完了!” 本想好好苟着,毕竟敌众我寡,正面冲突,胜算渺茫。 却被喻峥这一搅和,没了退路,叶梓心把人挡在身后,提了口气认命一般飞纵出去。 事出突然,她未有准备,什么家伙都没带,只得空手接白刃,身形极快地避过好几个人的攻击,却并不恋战,而是找准时机,拉着喻峥突出重围。 出了花园,便见一片茂密竹林,两人直趋林子深处。 “想躲过我监察司的追缉,可没那么容易!” 冷冽的声音自远处而来,不过瞬息之间,林间忽然起风,沙沙作响,周遭仿佛被股浓烈的肃杀气息所笼罩。 皎皎月色下,黑影飒沓如流星,足尖轻踏之处,青竹半弯,叶落无声。 不过须臾,那影子已从天而降,径直飞落至他们身前,将去路堵住。 来者不善,此人轻功更是厉害,显然在她之上。 叶梓心思忖片刻,眉心已愈发紧蹙,正面抗衡,怕是要吃大亏,随即手臂一揽将喻峥往另一个方向带去,企图另寻它路。 程言舟却是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黑眸浮着森然锐利的幽光,找准目标,先发制人,掌风极快地落在喻峥背上。 喻峥跑得晕头转向,脚下虚浮无力,恍惚间只觉身后刮起一道冷风,冰寒刺骨,紧接着背脊就被股强大的外力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滑出数米远。 好不容易定住,那力又起,身子被迫一转,陡然失衡,根本刹不住脚,眼看就要向后栽去,出于本能下意识伸手,一把用力揪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霎时,两个大男人靠得极近,胸膛相贴,姿势暧昧,面与面之间仅隔了半寸距离。 这间隙,远处火光涌动,监察司的人举着火把围了上来,见到这副画面,个个瞠目结舌,宛如石像般僵立着,没了动作。 而站在吃瓜第一线的叶梓心则嘴唇微张,惊呼声卡在喉咙里,装模作样地捂着眼,透过指尖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两人。 程言舟面色铁青,眸光如刀,声音冷得让人不寒而栗:"放-手!” 现在放手,他傻吗! 喻峥坚定摇头! 耐心告罄,程言舟不胜厌烦地皱了下眉头,想看看这个厚颜无耻之徒到底是谁! 覆在面上的黑纱被扯落,喻峥只觉面上一凉,循着那迫人的目光望去。 视线相触,看清彼此的面容,两人面色皆是大变,几乎同时惊诧地叫出声来。 “程言舟!” “喻峥!” 下一秒,如同见鬼了一般! 喻峥毫不犹豫地猛然松手,程言舟更是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眼前人。 第二十六章 这一跤显然摔得不轻,一屁股栽倒在地,喻峥疼得俊容扭曲,狼狈而起,就指着程言舟的鼻子骂:“你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 程言舟权当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弄乱的衣襟,连眼皮都懒得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气氛僵持不下,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听到两人唤对方名字,叶梓心奇道:“你俩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在撇清关系上,两人默契十足。 话音落下,彼此皆愣了半瞬,又各自侧身冷哼,连一秒都不愿和对方有眼神接触。 本想缓和气氛,结果弄巧成拙,叶梓心不由疾步上前,压着声音劝喻峥:“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务之急不是口舌之争,而是得想办法脱身才是,既然是旧识,不如你就服个软示个弱,没准他能放咱们一马!“ “开什么玩笑,你让本少爷去求那家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得了!“喻峥捂着痛处,口气毅然决绝。 叶梓心啧啧两声,冲他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喻大少爷这么有骨气,就是不知道届时某人蹲大牢的时候还能不能硬气的起来!想想那时候,堂堂宫廷话本师锒铛入狱,颜面尽失,那画面真是太美不忍看哪!” 喻峥瞬间被代入她话中的场景,太阳穴突突地跳,面色苍白难堪,想着又抬眼瞥远处的男人,心生烦躁。 程言舟和喻峥自幼师承喻大学士喻放门下,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弟,但性格却南辕北辙,一冷一热,从小便看对方不顺眼,每每交锋,皆是天雷勾动地火,水火不容。 在喻峥的记忆里,程言舟性情孤傲古板,行事铁面无私,完全不留情面,是外人口中的“冷面阎王”。 可在他看来这小子倒更像个“得道高僧“,清心寡欲,常年顶着一张面瘫脸,令人辨不出悲喜,却还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用他那些所谓的大道理劝说自己“迷途知返”。 以往见到他,喻峥恨不得绕道而行,可老天不开眼,怎想竟在这里碰上了,当真是冤家路窄。 叶梓心见他面上有所松动,借势推波助澜,拍着胸脯苦口婆心地劝:“大丈夫能屈能伸,熬过今晚咱又是条好汉!何必在这栽跟头,失了大好前程呢!” 能屈能伸可真是个好词儿! 到底是出来混的,谁也躲不过! 喻峥认命般叹了口气,纵使心中百般不愿讨好眼前人,也只好暂且忍气吞声,正如叶梓心方才所言当务之急是安然脱身,等过了这关,在同眼前人算账也来得及。 想通这道理,喻峥立马放低姿态,面上换了副笑模样,话锋一转道:“你看我这眼神,哪能不认识啊,这不是我程师兄吗!可真巧啊,竟能在这里碰见你!” 程言舟极是看不惯喻峥这吊儿郎当又爱惹是生非的性子,明明出生名门又天赋异禀,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无论哪样都令人羡煞不已。 可当事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罔顾家族名誉不说,还时常剑走偏锋,做出些出格且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来。 故此在这见到喻峥,他也不过只惊诧了片刻,又觉是意料之中。 喻峥这声“程师兄”听在外人耳里亲切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交情匪浅。 程言舟却无声冷哼,他这小师弟向来“诡计多端”,见人忽然变脸嬉笑讨好,想来是又在暗中筹谋什么。 “你不说,本大人真没认出来,这半夜出现在黑市的竟会是我的小师弟!”他面上似笑非笑,语气却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小师弟,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半夜睡不着,跑这来闲逛了!” 喻峥一时语塞,心道这小子竟拐着弯的嘲讽自己,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怒气。 “哪是闲逛,我分明是查案来了,师兄有所不知啊,前阵子我托沈谦沈大人在密阁里给我寻了个保镖,喏,就是这位叶姑娘!” 这话一出,叶梓心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森寒,不由打了个哆嗦。 冲程言舟尴尬地笑笑,她咬着牙瞪喻峥,压低声音问:“你又在搞什么鬼?” 喻峥未看她,只面不改色道:“其实沈大人早就留意这黑市多日了,不巧这些日密阁缺人手,便差遣我家保镖来这一探,到底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你说我这雇主总不能置身事外吧,这不便同她一起来了!” “既是查案来了,小师弟见到监察司的人,又为何要跑呢?“ “师兄你也不想想,黑市鱼龙混杂,加之这夜黑风高的,一时也难辨是敌是友,安全起见,我总得小心提防是不是,不过如今见到是师兄您,我这心也总算安定了不少!“ 面对程言 舟的咄咄逼人,喻峥唇角勾着笑意,应付的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叶梓心起初还气喻峥暴露她密探身份,让她成了众矢之的,但听完这番话,辨出他真正用意其实是想拿沈谦做挡箭牌。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喻峥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分明是跑来黑市买话本,这厮竟还能如此义正言辞的说什么夜探黑市为民除害,黑的到他嘴中都被说成白的,而且这番说辞乍听之下,倒也挑不出错处,就连她几乎都快要信了这个鬼话。 程言舟听后面上未显喜怒,心中却对喻峥所言,硬是半个字都不信。 他们对彼此太过熟悉,一个眼神又或是小动作,便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见喻峥面上从容不迫,说话底气十足,显然是有后招,他也不急,耐心静候,等着见招拆招! 喻峥清楚,程言舟心思缜密,断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所迷惑,目光一转,又朝叶梓心使眼色道:“还不快点把身牌呈给我师兄看看,免得他以为咱们在诓他呢!“ 差遣她的时候倒是毫不客气,叶梓心瞪他一眼,大局为重,也不计较,急忙取下身牌,双手捧着送过去:"大人,请您过目!“ 程言舟借着袁毅手中的火把,看清上头的纹路,眸中却平淡如水,毫无波澜,似是早有预料。 喻峥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把东西给他看,便说明那东西绝不会有假。 “师兄如何?你若还不信,大可把沈大人唤来一问便知!”喻峥口气笃定,勾唇轻笑,见已占了上风,眸底皆是得意之色。 沈谦和喻峥的关系,程言舟自然知晓,就算把人唤来,两人也只会沆瀣一气,毫无意义。 正所谓抓人要抓脏,只要做过,便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不急不缓道:“已是夜深露重,倒也不必去叨扰沈大人休息!” 喻峥赶忙点头附和:“师兄说的极是,既然这夜已深了,如今黑市又有监察司的人看守,咱们就不打扰师兄办差了!“ 程言舟并未搭话,双手负于身后,静默站着,下头的人见他并未出声阻拦,皆后退一步自觉让出道来。 喻峥和叶梓心心照不宣地交换完眼色,一刻也不愿多呆,疾步往林外走。 衣袖宽大,藏于其间的话本上下颠簸,又走得急,好几次险些掉落都被叶梓心给拢了回去。 程言舟先前就注意到她神色紧张地攥着袖口,显然里头定是藏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两人加快步伐,眼看就要走出林子。 “站住!”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疾风一般快速贯穿密林,沉沉在林间回荡。 不待令下,守在外头的衙役已闻声而动,再次围拢过来,把前方道路给堵了个严实。 方才为了骗过程言舟,喻峥强自镇定,不敢露怯,见状,不由怵意陡生,恐有变故,腿脚一阵发软,竟好死不死地撞上一旁的叶梓心。 叶梓心无辜受到牵连,脚下踉跄两下,便见袖中之物已飞落而出,面露惊慌,手忙脚乱去接,却生生扑了个空。 “啪嗒”一声,书册落地,两人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去捡,脑袋撞到一处,却已顾不上疼。 哪料这间隙竟伸出第三只手来,给袁毅捷足先登,捡了便宜去。 这厮不知何时来的,却似乎早已恭候多时,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在两人惊惧的目光之下,面无表情地捡起那册话本子,抖了抖面上沾染的灰尘,径直交到了程言舟的手上。 如今可谓是人赃并获,先前的努力付之一炬,喻峥深知再说什么,程言舟那小子也断不会信了。 事到如今,若他们中有人认罪下来,指不定还能保住另一人。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先开口。 未几,喻峥丧魂落魄地看向身边人道:“到底是本少爷带你来的,这次便有我来承担这个苦果吧!“ 他伸手按住她双肩,眸中深情款款,郑重其事道。 叶梓心盯着那册被充公的话本,心如死灰,又听喻峥这般说,却不信这小子会这么好心! 心中鄙夷,面上是半点不露,将计就计地佯装出几分感动之色,大喊一声,语气决绝道:”不,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就算要牺牲,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程言舟打量完话本,抬眼便见两人正在你来我往抢着当那个“替死鬼”,场面那叫个主仆情深,着实叫人不忍打扰。 他轻咳一声,将话本举高:“这是……” 话未说完,方才还争着“赴死”的两人瞬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几乎同时指向对方,叫出声来。 “他的!” “她的!” 喻峥拧眉怒斥:“还说什么要护我周全,女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叶梓心冷哼,不甘示弱道:“呵 ,彼此彼此,男人的嘴还不是骗人的鬼!“ “可大家都看见了,这话本分明是从你袖中掉出的!“ “但这话本的钱可喻少爷亲手付的,你难道忘了吗?” “叶梓心,你这女人,没有心!” “你才是被猪油蒙住了心!“ …… “窝里反”大戏一触即发,双方各持一词,互不相让,唾沫横飞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 耳边的争吵声喋喋不休,程言舟皱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终是没了耐心,低吼道:"够了!“ 两人这才识趣闭嘴,又见他沉着脸道:“想来二位也吵累了,剩下的话便去监察司里说吧!” 下一秒,他扬手一挥,当即便冲过来几个衙役,二话不说就将他们架起来,完全不留情面地往拽去。 喻峥拔高声音大喊:“程言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都人赃并获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让咱们去牢里喝茶呗!” 叶梓心已然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人拖着,满脸的生无可恋。 程言舟对喻峥的骂咧充耳不闻,只转身交代了袁毅几句,便大步离去。 此时空旷的长街上,一顶四方软轿在夜色里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一队人马。 里头的主子催得急,轿夫跑得满头大汗。 到了地方,林岳山掀了帘子出来,指着轿边气喘吁吁的人怒骂:“跑这么慢,都干什么吃的!“ 轿夫不敢吭声,他骂了几句便觉无趣,这时门前已亮起火光,一抹挺拔颀长的身影箭步而来。 林岳山面上瞬间添了几分笑意,躬身迎了上去:“哎呀,程大人,你没受伤吧!”装模作样地打量眼前人一番后,又道:“搜查黑市这等大事,大人怎么也不找人通报微臣一声呢!“ 融融火光照亮程言舟凌厉的面容,他眸中森寒,缓缓扫过林岳山一眼,声音冷的如隆冬飞雪:"怎么?我监察司办差何时要经过县衙同意了?“ 林岳山吓的神色大变,额上冷汗连连,忙摆手解释:“是微臣慌不择言,糊涂了!微臣方才的意思是想说,大人若是人手不够,微臣也好多派点人任您差遣,好效犬马之劳!” 鹰隼般的寒眸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一股浓烈的脂粉气味扑面而来,令程言舟眉峰拧紧,又见人衣衫不整,显然才从温柔乡里爬起来。 而他身后的那队人,则是个个神色萎靡不振,懒洋洋地站了一排,哪有半分衙差的样子。 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明明一语未发,但他周身散发的迫人气息便足以让人畏惧。 那无端生出的寒意,顺着背脊窜上来,令林岳山喉咙发紧,见程言舟不发话,又怕言多必失,也只好屏息垂首。 片刻,程言舟手臂一扬,看在外人眼里像在帮林岳山掸肩头的灰尘,委实没用几分力道。 可林岳山却觉左肩沉的像落了千金重,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全身,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依我看程大人确实糊涂了,夜夜在花楼”日理万机“,怕是都快忘了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是如何得来的吧!" 这话一出,林岳山似被人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坐到地上,面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程言舟收回手,冷哼一声,径直越过眼前人,纵身跃上门外的高头大马,拉动缰绳,夹了马肚便疾驰而去。 不过须臾,道上已没了人,只余马蹄卷起的滚滚沙土。 林岳山望着空荡的街道,先前那道冰冷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荡,心中惊魂未定。 “快点走,磨蹭什么呢!”耳边蓦得响起骂咧声,他循声望去,又是一惊。 只见几个衙役押着数十个人从园中出来,队伍浩大如长龙,人群形色各异,为首的两人最是显眼。 竟是喻峥和叶梓心! 两人被绳子绑了双手,一前一后,灰头土脸地在衙役的推搡下出了园子。 而那喻大少爷嘴里更是被人塞了布条,支吾半晌发不出声音,只能横眉瞪目,狼狈至极。 林岳山怔忡,惊诧程言舟的雷霆手段,竟是丝毫不顾及喻大学士的颜面,当众把喻家公子给抓了! 一时心中愈发胆寒起来,仿佛在喻峥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悲惨下场。 风翎朝向来重文轻武,圣上在都城设有京师文苑,监管全国的书商和写手,为更好地行监管之职,又在各县设立监察司,权利更是凌驾于县衙之上。 三日前,程言舟上任,林岳山登门拜访却吃了个闭门羹,回去日日忧心,寻思该如何讨好这位油盐不进的新主子。 今日程言舟又给他这么个下马威,话里皆是警告和讽刺。 他之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第二十七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常年无光,矮墙低瓦,压得人透不过气。 被铁栏围住的四方隔间,也不知多久没打扫了,蛛网盘踞在墙角,几张破烂不堪的草席盖地,面上还染了已经发黑的秽物,腐烂的臭味直冲鼻尖,令喻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墙干呕几声,猛吸两口气,面色才缓和了些。 可环顾四周,望着脏乱的地面,抬脚又放下,面上挂着浓烈的嫌恶之色。 最后只得强自镇定一番,提起衣衫,掩鼻避开那些脏处,勉强挑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用稻草当作蒲团贴墙而坐。 角落另一处,叶梓心盯着他好半晌,将他方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暗自腹诽,到底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啊,何时来过这种地方受过苦! 喻峥抬头迎上她的视线,怔然片刻。 叶梓心就像是一只蜷缩在墙角的猫,姿势慵懒惬意。 那副懒散从容的模样仿佛眼下并非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大牢,而是正悠然自在地瘫在自家大院,让人瞧不出半分的局促窘迫。 反观自己,如坐针毡。 按理说,男女应该被分开关押,可他们却被关在一处。 看押的衙役扬言是程言舟特意交代,美其名曰:主仆情深,不忍拆散! 这话听着着实讽刺! 两人都是好颜面之人,谁也不愿先放低姿态谈和。 故此虽然身处同间牢房,彼此却离了八丈远,中间似隔了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大人瞪小眼,谁也不搭理谁。 这地方脏的狠,喻峥正襟危坐,不敢挪动半寸,时间久了,身子愈发酸痛起来。 方想抬手松松筋骨,墙角处就隐约传来窸窣的响动。 刹那间,一团暗影飞窜而出,又在他跟前猛地刹住脚步。 喻峥转动发僵的脖子望去,眼前那团褐色绒毛下竟露出一双圆溜的眼睛来。 他浑身发憷,从地上蹦起,失声大叫:“啊!老鼠!”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把叶梓心吓得一激灵,不过回神的功夫,喻峥已逃窜到她身后,早已顾不得那些颜面矜持,一把拽住她的衣襟,死活不肯放手了。 叶梓心定睛一看,竟是个比她手掌还小的老鼠幼崽,毛发都没长齐全,就跑出来吓人,绿豆般的小眼睛在昏暗中亮的惊人。 它似乎对喻峥颇有好感,十分大胆地在他脚边打转,小爪子巴拉他的皂靴,摆出一副相当享受的模样。 但喻峥可就没这么享受了,简直如临大敌,吓得上蹿下跳,用脚踢踹一番,却全然无用,那小家伙就是懒着不走。 这一人一鼠相互博弈的画面委实滑稽,惹得叶梓心开怀大笑。 “你笑什么,还不快点把它赶走啊!” 喻峥却是慌的声音都变了调,面色煞白一片,推她上前。 叶梓心见状,难得善心大发,依言蹲下身,双眸紧盯那只乱窜的小家伙,片刻就摸清它的路数,眸中闪过笑意,看准时机便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一击即中。 小家伙瞬间成了她掌中之物,张牙舞爪地挥动四肢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吱吱”的抗议声。 危机解除,喻峥面色稍霁,抵着墙吁出一口气来。 “没想到,喻少爷不仅怕黑,竟然还怕这小小的老鼠!”叶梓心挑起半边秀眉,声音里极尽讽意。 喻峥从小就畏惧那些毛茸茸的活物,哪怕只望一眼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的紧。 转头见叶梓心此时双手还擒着那东西,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迈不开步子,哪还有心思同她争辩,呼喝道:“你快把那脏东西给本少爷扔出去!” 看不惯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叶梓心眸子一转,突然变了注意,不怀好意道:“其实这小家伙也没这么可怕,看久了还挺可爱的,喻少爷你也好好看看!“ 她望向他,双眸扑闪两下,里头满是狡黠,扬了扬手中之物,一步步冲他欺身而上。 “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你干什么,你别乱来啊!”喻峥指着她厉声警告,下意识就往后躲去。 叶梓心却视而不见,唇边笑意愈发森寒,脚下步子不停。 喻峥满脸抗拒,左躲右闪一番,却还是没能逃过叶梓心的五指山,生生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那毛绒绒的东西逐渐清晰放大,看在喻峥眼里宛如洪水猛兽。 他紧闭双目,负隅顽抗,几乎手脚并用地踢打眼前人。 叶梓心不过一时兴起,才有了这番恶 作剧,怎知喻峥是真的怕极了,情急下竟发起了狠劲,招招力道十足。筆趣庫 她一时不察,脑门上就被狠狠挨了一记拳头,不等她出声谈和,紧接着腿上又是一痛。 她想腾出手来制住他,却又在对方的胡搅蛮缠下,被地上卷起的竹席绊住了脚。 一失足成千古恨! “啊!” 喻峥闭目不可视,只听耳边划过一声惨叫。 顷刻间身上压下一物,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 不消片刻,叶梓心已是四脚八叉地趴在少年身上,身下触感柔软,让她忍不住摸了两把。 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弱质纤纤,竟如此有料,胸膛结实,肌肉线条分明。 她倒是舒服了,喻峥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伸手去掰扯她脑袋。 叶梓心毫不设防,被推得脑袋向侧一歪。 下一瞬,喻峥的耳廓不知被什么“叮”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湿漉漉的触感,撩得他心尖一抖。 他下意识侧目,顿时如遭雷击,贴在耳侧的竟是张唇,唇形小巧饱满,唇色绯红如蔷薇,色泽极为诱人。 而此时那唇的主人,正唇片半张,清澈的水眸中慢慢聚起惊愕,心中掀起澎湃的巨浪。 这间隙,小家伙从叶梓心掌心“嗖”的一下跳到地上,盯着两人看了半晌,仿佛画面太美不忍看,害羞般地“吱”了一声,飞奔钻进了墙角的洞中。 两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尖叫着从彼此身上弹开,慌手慌脚地爬起来,跳窜到牢房的两个角落。 喻峥神色窘迫,面上似火烧一般滚烫,瓷白肌肤晕出绯红,从耳郭蔓延到了脖子根。 他摸着自己耳朵,仿佛吃了大亏,指着叶梓心,愤恨地跺了跺脚:“你……你果然对……对本少爷有非分之想!”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叶梓心心跳得飞快,震耳欲聋跟打雷似的,强自镇定下来,抹了把嘴,口气嚣张道:“你什么你!什么非分之想,明明是意外而已,本姑娘自认倒霉,就当不小心啃了一头猪罢了!“ 说话时俨然一副把对方吃干抹净后翻脸不认账的无赖模样。 替人“买”了话本,还被“啃”了耳朵,这不是“人财两空”又是什么! 偏叶梓心还这般理直气壮地羞辱人,喻峥火冒三丈,高声斥道:“你骂谁是猪呢!你有见过这么帅气的猪吗?“ “……”叶梓心顿时一噎,不由腹诽还真没见过! “若不是你,咱们现在能在大牢蹲着?” 喻峥气急不由同她翻旧账,叶梓心哪能善罢甘休:“这话应该换本姑娘来说,若不是你半夜三更要去黑市,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鬼地方,说起来我才是那个最惨的冤大头!“ 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到如今,孰是孰非,俨然掰扯不清楚,口舌一番后,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似是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洞中的小家伙探出半截脑袋,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后,仰头一声长鸣,仿佛是在好心劝架。 喻峥哪里招架得住,怕它再次窜到自己脚边,只能被迫放下架子,认怂一般挪到叶梓心边上悄悄坐下。 兴许是怕气氛太尴尬,开始别别扭扭地没话找话说:“喂,你就当真不怕……那东西啊!” 叶梓心嗤之以鼻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小时候还经常和它们玩呢!“ 喻峥瞪大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她,若换做别的女人,怕是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避之不及了。 而那女人敢捉那玩意儿不说,还能口气轻松的说出同它们玩这种话。 苍天呐,他这究竟是找了一个什么钢铁女保镖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叶梓心又道:“你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自然是见不得这种玩意儿,我小时候跟着我爹东奔西走,住过比这牢房还要脏乱狭小的地方,风餐露宿时连蛇蝎都见过,更何况是这样的小老鼠!“ 喻峥本打算嘲笑她一番,腹稿都打好了,可听她这般说,喉咙里似堵了一团棉花,嘴唇翕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静默半响,他才斟酌字句道:“饶是如此,你这癖好也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少年好听的嗓音重重落在叶梓心的心头,骤然震开了她记忆的枷锁。 叶梓心目视前方,眸中却雾蒙蒙一片,莞尔自嘲道:“你说的对,那些人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那些人? ” “小时候碰到的一群小屁孩罢了!“ 喻峥茫然,追问道:“他们怎么你了?” 叶梓心却紧抿着唇,没再说话。 往事像是巨大的浪潮将她吞噬,在叶梓心的记忆里,因为密探的身份,叶闻总是会接到各种新任务,他们从一处辗转到另一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她好不容易和邻里的孩子混熟了,很快又要和他们告别。 起初她也会像寻常孩子那般哭闹着不愿离开,后来却渐渐习惯了。 那时她的娘亲还在,叶闻就算再忙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她过生辰,只是总会有寂寞,想找人倾诉的时候,每每这时候那些旁人看似可怕的小动物便成了聆听她心事的小伙伴。 同龄的孩子们却不懂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恶心的东西,骂她是异类,选择避而远之。 时间久了,她便习惯了孤独,再后来连娘亲也走了,心就像是破了个大洞,不再有所期待,叶闻怕她一个人憋出病来,终于在千叶县安定下来。 可纵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叶梓心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却又蓦然发现,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记仇的动物! 那些冷嘲热讽的目光和恶意的谩骂声不过是被她故意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里,偶而还是会被风浪掀翻,露出里头鲜血淋淋的模样来。 身边的人像是被噩梦魇住,面上蒙了层阴霾之色,灰败不堪,连往昔神采奕奕的眸中都失了光亮。 喻峥还从未见过叶梓心这番黯然神伤的模样,心头为之一动。 他不知道她早前都经历过什么,却能从那些只言片语里感觉的到那是她不愿言说的隐秘心事。 如今她竟愿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那他可不可以认为,自己在她心中,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思及此,喻峥眸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喜,那份在心尖涌动的雀跃心情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从回忆里挣脱,叶梓心心里填满了酸楚,转身就见喻峥怔怔望着自己,这才猛然回过味来,追悔不已。 她方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和这个家伙说那些有的没的。 月光从墙上狭小的天窗里爬进来,将少年半张脸氤氲在清辉里,当真是灼灼其华,眉目似画,令人移不开眼。 喻峥收回视线,单手支着下巴,朦胧的月色下,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又带着几分慵懒,尾音上扬,像把小勾子,惑人心神。 “人生在世,做自己才最痛快!“ 这话像是在对她说,又似在喃喃自语。 叶梓心只觉心中有根弦仿佛被拨动了一下,美眸微怔。 他这算是在安慰她吗? 喻峥不顾叶梓心面上的诧异之色,权当无事发生,装模作样地打了哈欠,便以手抵额,自顾闭眼假寐起来。 叶梓心被晾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可先前那个声音却言犹在耳,令她思绪混乱。 回想起喻峥早前那些厚颜无耻地所作所为,倒还真是如他所言,不顾他人目光,有在好好做自己。 叶梓心想着,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心知喻峥嘴硬心软,并未当众揭穿他的好意,只极轻地了一声。 “恩!” 声音若有似无,喻峥面上未动,却似乎听见了,唇角微勾,不过只一瞬,又悄无声息地恢复原样。 今晚夜色倒是甚好,明月高挂,星辰闪耀,可是被关在这鬼地方,叶梓心却无心欣赏,闭眼倚墙小憩。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还在蹲大牢呢,便半分睡意全无,哪里能睡得着,心浮气躁地翻来覆去。 用余光打量不远处的身影,喻峥正阂着双目,长睫在他眼底落下一层阴影,高挺的鼻梁下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叶梓心猛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虽说方才被抓时喻峥也呼天抢地地闹过,可自被关到这里,除了被只老鼠吓得屁滚尿流颜面尽失外,他竟然如此老实乖巧地在这里蹲着,半点都不闹,如今竟还睡着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喂,你真的睡了?“叶梓心小心试探道。 等了好半晌,一个懒散的声音飘然而至:“有事吗?” “有事吗!”叶梓心挺身而起,急切大喊道:“咱们都蹲大牢了,你说有事吗!” 比起她的心急如焚,喻峥面上却寻不到半分焦色,不紧不慢地抬眸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幽幽道:“别急,天亮了,自会有人接我们出去! 第二十八章 正如喻峥所言,天色一亮,果然来了两个衙差开了牢门,说是程言舟要提审他们。 一路上,喻峥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神情懒散,似乎完全没把所谓的审讯放在心上。 又或是已有后招,所以才这般成竹在胸,毫无惧色。 想起他昨晚信誓旦旦说的话,叶梓心正纳闷保他们的人是谁。 那领路的两个衙差忽然变道,说是审讯,却带着他们绕到相邻的一处偌大的院中。 叶梓心四下打量,这里既无长廊水榭,又无山石壁湖,放眼皆是高高的灰墙白瓦,冷清地不似人住。 地面却干净地不染一丝尘埃,道边栽种的花草更是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像两排挺拔而立的士兵,肃杀气息油然而生。 而此时那院落门前正站着一个人,身形虽有些佝偻,却难掩一身傲骨风姿,似已等候多时,双手负于身后,蹙着双剑眉,不断来回地踱着步。 辨清那人的面容,叶梓心眸中大亮。 喻峥似早有预料,疾步走过去,笑道:“沈老头,够义气啊!来的倒挺快!” 原来喻峥昨晚口中那根“救命稻草”正是沈谦! 叶梓心紧跟而上,十分狗腿地高呼一声:“老大啊,看到你!小的就心安了!” 他们一上前,两个衙差立刻出手阻拦。 沈谦快步从台阶而下,取了腰间身牌,示于两人。 “密阁司沈谦,这两人我自会照看,你们退下便是!“ 见了令牌,两人不敢多言,退居一侧。 下一瞬,前头还威严肃穆的沈大人,瞬间丢了官架子,大变脸色,活像个被熊孩子气到的老父亲,指着身前两人的鼻子,拍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哀嚎:“哎哟,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可真是不让我这老头子省心啊!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 “尤其是你这个混小子,老子上次酒醉不过随口说了两句黑市,你倒好还真大半夜地跑到那鬼地方找死去了!” 早前喻峥卡文,两人促膝长谈,沈谦胡扯到了黑市话本,当真是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了。 沈谦嗓门极大,喻峥却吊儿郎当地站着,掏了几下被震痛的耳朵,耸耸肩,面上无半点悔意。 见状,沈谦更气,又转身骂叶梓心:“还有你这丫头!那浑小子脑子进水了,你这小脑瓜子平时不是挺灵光的吗,怎么到关键时刻也跟着不好使了呢,你两还真……“ 他顿了顿,忽然词穷,好半晌又拔高声音:“乌龟配王八,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大,这真怨不得我,我也是受害者啊!”叶梓心大呼冤枉。 沈谦正在气头上,她这一顶嘴,又无端惹来一通怒骂。 这头她被骂的狗血淋头,在旁的喻峥却是偷着乐,耐着性子听完沈谦发完牢骚,才沉声道:“如何,骂完我们心里可否爽利了些,那冷面阎王给你气受了吧!” 沈谦这性子,气来得快消的也快,当下已心平气和,压低声音道:“可不!我前头可是拉着老脸给你们在“阎王“面前求了情的,按你早前交代富贵所言,费了好大的劲才替你这臭小子圆了谎!” 他气归气,但方才那些训骂的话也有一半是骂给屋里人听的。 毕竟身为密阁司掌事,下头的人犯了事,自是难辞其咎,所以算是做样子也得做全套才行。 这次多亏喻峥留了个心眼,就怕生出岔子,出发前特意嘱咐富贵,若他天亮还不回来,就去找沈谦帮忙。 倒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半路偏还就杀出程言舟这尊“阎王”,将所有的计划打乱。 富贵见他迟迟未归,天一亮就去砸了沈府的大门,沈谦托人一查,便打听到两人昨夜竟被监察司的人给抓了! 这不,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火急火燎地跑这求情来了。 喻峥瞥了眼房门,小声道:“那现在里头是何情况?” “老子亲自出马,那程言舟再油盐不进,多少也得 卖我几分薄面!”沈谦挺直腰杆,昂首哼道:“念在你俩是初犯,再加上我是担保人,刑狱可免,但按风翎律例,还是得罚钱以示惩戒!“ 叶梓心听了大松一口气,能花钱消灾,已是万幸。 “既已有了结果,还把我们唤来作何?” 听她这般问,沈谦皱眉看向喻峥,“这事当然还没完!“他说着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忧心道:“小老弟,阎王让你一个人进去!” 喻峥并不意外,程言舟心机深沉,哪能这么简单就放他们走,此举怕是另有所图。 他垂眸沉思半晌,不由想起一事,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对了,早前托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哎哟,你看我这老糊涂,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沈谦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去。 喻峥拆来看,叶梓心便斜眼偷瞄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封诗稿,字迹苍遒有力又如行云流水,倒是手好字,内容却十分寻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可身旁的少年面上却已蒙上一层阴郁之色,眸中已掀起风雨欲来之势。 不过须臾,他手背上已青筋暴起,五指一收,将那诗稿死死捏在了掌心,关节处嘎吱作响。 “难不成……”沈谦眉目扬起,惊诧一声,却欲言又止。 见喻峥这般,他心中已然有数,急忙劝道:“你这臭小子可别犯浑,现在可是在阎王的地盘上!” “呵,阎王!”喻峥唇边勾着戏谑的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口气嚣张且狂妄:“小爷我祸害遗千年,就怕是阎王也不敢收!” 语罢,他扬手一挥,不回头地直奔大门而去,姿势潇洒又利落,无半分犹疑之色。 屋内,端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的男人袭一身玄色衣袍,神色淡漠。 程言舟手中笔墨在纸上翻飞,耳朵却未闲着。 先头外面闹哄哄的,骂咧呼喊充斥整个院落,当下倒是没了声响。 他顿住手中的笔,视线从纸上移开落在眼前大门上。 果不其然那门在下一秒被人从外面推开,与其说推开,倒不如说是被砸开更来得恰当些。 门扉砸上白墙发出巨响,刺破一室寂静。 喻峥掸去落在衣袍上的尘灰,大摇大摆地迈入屋中。 里面窗明几净,陈设极为简单,墙边靠着两排书架,中间只摆了张书案,上面的文书叠得如山般高,却被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纸角更是平整,一丝褶皱都无。 环顾完四周,喻峥抬眸,发现那双如寒潭般的黑眸早已凝在他面上。 一片死寂中,两道狠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撞到一起,四周像是掀起了无形的滔天巨浪,气氛剑拔弩张。 屋门大敞,外头数个脑袋争先恐后往里探来。 程言舟抬手,掌风相前一推,转瞬木门重重阂上,视线被隔绝,没了好戏看,屋外又响起几道叹气声。 事到如今,两人既已撕破脸面,也不必再逢场作戏。 程言舟将袍角一掀,自顾寻了坐处,双手枕在颈上靠在椅背,交叠的长腿抖了抖,眼皮耷拉着,看都不看案上之人,语气十分不耐道:“既然沈大人已做了担保人,如今把本少爷喊来,又想耍什么花样?” “沈大人对你倒是情深义重,这次若不是他倾力为你们担保,你觉得此刻自己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 程言舟搁下手中的笔,扫他一眼,声音冷冽:“喻峥,我想你该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吧,若不想往后再牵累他人,就该收起你那肆意妄为的性子!“ “本少爷发现某些人这爱说教的老毛病可真是一点未变!”喻峥挑眉轻笑:“程大人,讳疾忌医可不好!“ 眼前人的嘲讽声却如石沉大海,激不起程言舟内心半点涟漪,他似笑非笑:“讳疾忌医也比某些人的自作聪明,狂妄自大来得强,我看某些人倒是该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身边人,免得近墨者黑,误入歧途也不知!“ 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在说叶 梓心,喻峥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气冲冲道:“程言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喻峥想结交什么人那是我的自由,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你才是该收起你那些对女人的偏见,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娘那样……” 声音戛然而止,喻峥忽然意识到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狭长的眼眸挑起,打量案前男人的脸色。 程言舟果然面色微变,苍白的唇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黑眸沉沉,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娘”这个词是程言舟最大的忌讳,喻峥心知肚明,他也并非爱踩他人痛处之人,不过是方才怒气冲头,才逞了口舌之快。 别过脸,喻峥语气缓了几分:“总之,别老是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对我惺惺作态,本少爷不吃这套!” 喻峥方才的话刺的程言舟胸口隐隐钝痛,但转瞬那黑眸中又恢复一片木然,辨不出半分情绪起伏。 “你以为我想同你在这浪费口舌吗,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离开都城前,师娘特意嘱托,让我好好照顾你!“ “照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喻峥高嚷道:“你所谓的好好照顾就是把人送进大牢是吧!” 程言舟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地同喻峥说这些,也是看在老师和师娘的面子上。 两人对他视如己出,恩重如山,他便也不能对喻峥坐视不管,由着他误入歧途,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而有些事情,总要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我言尽于此,但愿你能好自为之!” 若非受人之托,程言舟绝不会多言,对眼前人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 他面上恢复冷肃之色:“只是最后还有一事,临出发前,师娘对你放心不下,便托我带了些银两给你。” “银两”二字瞬间让喻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眸中立马就有了光。 果然是她的亲娘啊,知道他出门在外,少不了用银子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叶梓心呆的时间长了,竟在她的潜移默化下听到有钱拿,嘴角都合不拢了。 他压住心头的喜悦,装模作样道:“既然是我娘给我的,本少爷当然要收下,银子呢?“ 程言舟没接话,只屈起修长的玉指,敲了敲案几上的书册。 “什么意思?” “本大人想着喻大少爷应该也不缺银子,便替你买了几册孤本,拿回去好好读,定会受益匪浅!”程言舟理直气壮,末了还特意补了一句:“不用谢,反正用的也是你的钱!” 喻峥抖着手,拿起那两册所谓的孤本一瞧,唇角微抽,忍不住怒吼出声:“不用谢你个鬼啊,什么叫《青年才俊是怎样修炼而成的》《纨绔不可怕,有本事的纨绔才可怕》!程言舟你这根本就是在拐着弯子骂我!”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书名的孤本! 关键还是花的他娘给他的钱,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对于喻峥的指控,程言舟倒是照单全收,半句辩驳的话也没有,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若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程言舟,本少爷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三番两次这般羞辱,这次是买话本,上次是写评书!” 喻峥咬着牙,双手撑在案上,拉近彼此的距离,怒视眼前人。 未几又忽而勾起唇角,语调上扬:“哦不对,或许本少爷该称呼你一声“无言公子”才对!“ 程言舟果然眸色一沉,那张常年淡漠冰冷的面上难得有了几分色彩。 “你是如何得知的?” 皱巴的纸团被砸到案上,上面的字迹赫然醒目,程言舟一时心如明镜。 无言公子神出鬼没,两人仅有的一次交集是在诗会上。 不过匆匆一瞥,喻峥便觉此人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后托沈谦暗查,总算找到了无言公子的亲笔书稿。 身份可以伪装,但字迹却是不会变的,到底是早年一起上学堂的情谊。 死对头的字迹,化成灰喻峥都认得! 第二十九章 喻峥已进去多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屋外的两人忧心忡忡。 见沈谦神色凝重,叶梓心也跟着焦躁不安起来,不过更多还是好奇前头沈谦给喻峥的那份诗稿。 她靠近身边人,试探道:”老大,你方才和喻峥打什么哑谜呢,那诗稿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谦眯眼看她:“你这丫头,倒是对你的雇主很上心啊!“ “哪有!我就是好奇而已!” 叶梓心确实好奇,甚至想着若是能借此从沈谦嘴里再套出点喻峥的弱点便更好了。 知己知彼,将来她才不至于被那小子搓圆捏扁。 小姑娘一双水眸透着狡黠,好看的小脸绽出笑容,扯了扯他的衣角,眨了眨眼睛。 沈谦也是老狐狸,一眼看出她的不怀好意,“小丫头骗子,好奇心杀死猫,老头子劝你还是别知道太多为妙,小心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越是这般威胁,便越发说明这秘密不容小觑!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叶梓心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诱惑道:“小的知道,密阁司的情报都要花钱买,我用五十年的女儿红交换如何?“ 沈谦的至理名言,唯有美酒和美人不可辜负,密阁司人尽皆知。 故此投其所好这招众人是屡试不爽,她就算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自诩长得不差,再加上这好酒,她还就不信这鱼能不上钩? “当真?”沈谦果然双眸大亮。 “比珍珠还真啊!赶明我就把酒送到你府上!”叶梓心声音坚定,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书铺里确实有坛五十年的女儿红,是宋晚专门招待那些贵客书商所备下的。 她是说了要送酒,但可没说要送一坛啊,到时候偷勺一碗给他,既能应付了沈谦,宋晚那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一箭双雕,她可真是个天才!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也算是自己人,只是这事,你得保证万万不可告诉他人!” “那是自然,老大教导有方,咱们密阁司的人最是信守承诺的!难道您还信不过我吗?” 沈谦哪受得住这番糖衣炮弹,挥手示意她凑近些,叶梓心当即附耳过去。 半晌,少女一双水眸聚起惊诧,瞪得如铜铃那般大,差点失声喊出来:“什么!你说“无言公子”就是程言舟!“ “我的姑奶奶哟,你小点声!” 叶梓心强自镇定下来,压着声音,再三确认:“都城赫赫有名的话本评书人?那个把喻峥话本批判的一无是处的评书人,无言公子吗?“ 见沈谦点头如蒜捣,她仰头感叹:“奶奶个腿儿!“ 怪不得方才喻峥见到那书信后勃然大怒,说起来这无言公子可是把他推向过气写手的最大功臣呢! 在风翎,但凡爱看话本的老百姓只要知道喻峥的,必然就对无言公子并不陌生。 前者是受人追棒的宫廷话本师,后者是犀利毒舌的话本评书人。 此人行踪诡异,每每现身,一袭白衣,半幅面具,至今无人窥其真容,身份成谜。 又因寡言少语,性格怪戾,“无言公子”之名由此而来。 其点评风格虽然犀利毒辣,却是见解独到,一针见血。 被其点评过的话本写手,无论是已有小成的老人,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之后大都名声大噪,混的风声水起。 故此众人挤破脑袋也想求无言公子点评一二,哪怕是一字半句。 只可惜无言公子的眼光极为挑剔,点评全凭心情和眼缘,并非来者不拒。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而喻峥便是那个例外! 据说那时喻峥人气已是大不如前,但其死忠粉偏不信邪,大闹诗会,对无言公子死缠烂打。 最后书评倒是有了,但那长达千字的书评却是把喻峥写 筆趣庫 的话本批判的体无完肤。 喻峥也成了首个被无言公子点评后非但没有成功起飞登顶成神,而是直接摔死在山脚的话本写手。 以至于后头写的几本话本恶评不断,从此一蹶不振,彻底过气。 不过打那之后,无言公子也跟着销声匿迹,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俗话说的好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无言公子,喻峥的眼中钉肉中刺! 真不知道如今仇人相见,里头的人会不会打起来! 正思及此,屋内忽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响,激得叶梓心汗毛倒竖。 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 叶梓心和沈谦对视一眼,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前,推门一看,霎时被里头的画面怔住了。 屋内喻峥后背抵在书架前,神情窘迫地半曲着腿,身前则立着个高大的男人,长臂撑在书架之上。 从叶梓心的角度望过去,喻峥整个人被男人圈在了双臂之间,明明平日里两人身形看着相差无几,可此时的喻大少爷看起来竟显得格外娇小可人。 也不知道方才这里经过了怎样激烈的缠斗,地上狼藉一片,书册散落,空气还弥漫着两人诡异的喘息声。 在加上两人这如此暧昧的姿势,一时很难不让人联想翩翩。 僵立在门前的两人投来的目光,惊悚又诡异,显然已是想歪,喻峥面上陡然一红,却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叶梓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不好意思,打……打扰了,你……你们继续!” 一旁的沈谦已然看呆,张大着嘴神情木然,久久没回过神来。 叶梓心伸手拽他两下,却没拽动。 程言舟却早已没了耐心,冷着脸低吼一声:“滚出去!” 话音方落,两人就被股强劲的掌风推出门外,大门再次重重关上。 冷风拂过,沈谦打了个哆嗦,自顾神神叨叨起来:”早年就听闻程言舟不喜女色,莫非是真的!“ 叶梓心摸着下巴,脑中回闪过方才的画面,接话道:“也许是真的!” “真是可怜了我那小老弟了!”沈谦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半晌还是抵不住内心的雀跃,拍手叫好:“不过,方才当真是大饱眼福了!” 跟着点了两下头,叶梓心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老大,大饱眼福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沈谦轻咳两声,纠正措辞:“当真是大开眼界啊!” 另一头,喻峥压住心头的狂跳,思绪飞转回此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彼时他正为揭穿程言舟是无言公子的真面目而自鸣得意,欣赏着对方难看的脸色,甚至期待他会如何应对。 不诚想眼前的男人非但什么话都没说,不仅坦然接受他的指控,竟还对他伸出了魔爪。 撑在案上的右手被男人灼热的大掌覆住的那一秒。 喻峥瞠目结舌,嫌恶皱眉:“你做什么?” “别动!”程言舟力道极大,声音带着警告。 被大男人摸手这可是生平头一遭荒唐事,喻峥哪有心细琢磨他言下之意,认定程言舟是在戏弄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气息。 他使劲将手从对方的掌箍中抽离,用力地往衣衫上擦了两下。 就在这片刻功夫,耳边“咔嚓”一声。 便见案上骤然凹下去了一块,正是他先前掌落之处。 喻峥心头一跳。 很显然,他会错了程言舟方才的意思,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 刹那间身后白墙上已飞射出两支箭羽,疾如星火,势如破竹般直冲他的面门而去。 他被迫后退数步,后背撞上书架,书册飞落间,黑影已挡在他身前,长臂一挥,衣袂上下翻飞,在空中划出两道分明的弧。 那直冲刺来的箭羽宛若撞上铜墙铁壁,迅速在空中断裂成了两截, 四散在脚边,化作了零星碎片。 再来便是叶梓心和沈谦前面看见的那幕。 喻峥惊魂未定,愤然推开眼前人:“程言舟,你真是病的不轻,竟然在自己的书房里装机关!“ “防小人而已!”程言舟语气淡然,瞥了眼地上的碎片,语气颇为惋惜:”只可惜我这两只上等箭羽了,就这么被某人给糟蹋了!“筆趣庫 这话杀伤力不大,却羞辱性极强! “别以为你方才救了我,本少爷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往日的新仇旧账,咱们改日慢慢算!” 一想起方才的惊险,喻峥便心底发憷,这个鬼地方,一刻都不愿多呆,当下摔门而出,走为上计。 程言舟望着满地狼藉,扶额叹气。 喻峥这小子根本就是来砸场的! * 喻峥黑着脸出来,看样子显然在里面受了不少气,纵使叶梓心和沈谦有满腹疑问,也只好憋着,没胆子问。 虽说有沈谦做担保人,但凭程言舟往日的行事做派,监察司该有的审核流程却是一样也没少。 等两人交了罚金,再到文书记录存档,签过字画完押,走出监察司时,已是日暮西斜。 众人打道回府,半道沈谦有事先行一步。 叶梓心和喻峥才走到幽竹巷口,便见富贵和宋晚已在外头候着了。 若不是沈谦阻拦,怕人多坏事,富贵是说什么都要跟去监察司的。 等候之时真恰巧见到来寻叶梓心的宋晚,便告其事情的原委。 宋晚听了哪里放心的下,两人便眼巴巴地从早上等到现在。 “少爷啊,你可算回来了,他们没对你怎样吧,有没有对你严刑逼供啊?可有伤到哪里?” 听闻监察司的人可凶了,早前有几个走着进去,最后被血肉模糊地抬着出来。 富贵将人前后上下仔细打量了好几番,见自家主子除了衣裳脏乱些,身上确实没什么伤。 且四肢健全,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俊容风采依旧,自己那颗悬了好半晌的心终于沉沉落了地。 “开玩笑,也不想想你家少爷是什么狠角色,他们能奈我何!” 喻峥昂首挺胸,摆出一副豪横的架势来。 叶梓心笑而不语,感叹当真是被只小老鼠吓到屁滚尿流的狠角色呢! 心道你就吹吧,谁让这世道吹牛皮不犯法呢! “少爷,热水已给您备好了,赶紧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是该好好去去!” 从牢里出来喻峥便觉身上一股恶臭,浑身不舒服,尤其是那只被程言舟摸过的手,必须得好好洗洗。 两人也不多说,疾步往院中而去。 收回视线,叶梓心偏头便见宋晚正站在门前,双手叉腰,冲自己笑。 唇角半弯,好看的水眸里却藏着森森寒意。 叶梓心心虚地回以微笑,正准备开溜,耳朵已被人一把揪住。 “我让你好好抱大腿,你怎么还给我抱到大牢去了!” “哎哟,宋美人,轻点,疼!”叶梓心挣脱她的手,灵活地窜到一边揉耳朵。 “这能跑能跳的,看来也没什么大事!” 宋晚不理她,冷着脸自顾往里走,叶梓心知她嘴上虽然不说,心底定是担心自己的,立马跟了上去。 “隔壁都有热水去晦气,我的呢?” “自己去烧!” “那……那核桃酥呢!” “胖子有什么资格吃东西!“ “我……” 叶梓心还想辩驳两句,宋晚斜她一眼,质问道:“别和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的稿子呢,写多少了?” “哎哟,头好疼!” 叶梓心捂着脑袋装模作样哀嚎起来,只当没听见,找准时机撒开腿就往屋里榴。 后头的人则提着裙摆一路奋起直追,咆哮声响彻天际。 “今天不写完,不许睡!” 身后夜色沉沉,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三十章 这两日千叶县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莫过于两件事。 其一,那道德沦丧的三十八线写手叶梓心抱大腿再度翻车,与那宫廷话本师喻峥携手夜探黑市,双双锒铛入狱。 有骂她实乃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其心可诛的。 亦有赞她对喻峥的真心日月可鉴,荣辱与共,可歌可泣的。 两人虽是半夜被抓,但监察司人多嘴杂,此事会传开不过是早晚之事。 再者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是头回被人说道。 叶梓心听了内心毫无波澜。 倒是另一事令她着实意外。 这其二便是程言舟是无言公子的秘密竟被人当众曝光在了《千叶杂谈》上。 标题为《阎王大人双面人生》的文章,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有余,整整占据了小报的两个版面。 内容更是言辞凿凿,笔者从程言舟和无言公子两者的身形相貌、字迹文风等各方面进行对比分析,由此断定两人便是一人。 《千叶杂谈》记载的无非是县里的八卦逸闻,至于有几分真实性,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筆趣庫 偏那文章尾处还十分嚣张地特意标注了一句话:本内容由知情人士独家爆料,内容绝对保真。 一时激起千层浪! 众所纷纭之下,程言舟倒也不避讳,竟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 于是乎向来清净的监察司这些日可谓是空前热闹,慕名而来求书评的书商和写手趋之若鹜。 只可惜别说是见到无言公子本人了,就是连门槛都迈不进去,皆被拒在门外。 作为“知情人士”,叶梓心可是连好姐妹宋晚都没透露半分。 而沈谦与喻峥关系匪浅,自也识大局,泄密的可能性不大。 如此一来,泄密者显而易见,只可能是那睚眦必报的喻峥自己而为! 叶梓心恍悟过来,难怪这两日那小子心情大好,时常能听到阵阵悠扬的小调从隔壁院落传出。 只是苦了程言舟,被这么摆了一道。 * 大晌午,日头毒辣,枝头蝉鸣聒噪,天气炎热,街上行人寥寥,各大铺子生意冷清。 巷尾的书铺里走出两人,其中一人着墨色锦袍,身姿挺拔落拓,面容极为俊朗,惹得旁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不过也只一眼,他们便被那深邃幽寒的眸吓得收回视线,不敢再瞧。 骄阳似火,换做旁人早已大汗淋漓,袁毅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面上干净妥帖,精致的眉目间依然透着清冷之色,神色沉静如水,竟是半分焦色都不显。 而他却已是热的站不住脚了,抬手抹了把额上源源不断冒出的汗,又往衣衫上蹭了蹭,才道:“还剩最后两家书铺了,大人,你忙活了一上午连早膳都没用,不如就让属下去吧!“ 程言舟双手负在身后,交代道:“无妨,你去前头那家,巷口那家交给我!” 袁毅不敢多言,应了声是,两人便各自分开。 千叶县书铺众多,行业乱象丛生,程言舟初来驾到,时间紧任务重,若想真正摸透书商和写手的路数,更好地行监管之责,自然是要花些功夫的。 而那些老狐狸们深谙经商之道,即便要搞什么小动作,也会掩人耳目。 若是明察,怕是竹篮打 水一场空。 从而便有了这次的暗中察访,两人为此还特意换上便服,乔装成顾客便于行事。 程言舟在巷口的铺子前停住脚步,冷眸微挑,视线凝在牌匾上书的”大神书铺“四个烫金大字上。 千叶县赫赫有名的老字号,喻峥那个女保镖的老东家。 他沉吟半晌,无声冷哼。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宋晚已往门外探了两次,俏丽的脸上难掩焦急。 顶着灼热的光,额上渗出细汗,她用帕子拭去,第三次探出去时便看见此刻立在门前的男人。 宋晚虽是一介女流,但在这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年,打交道的大都是男子,平头百姓只是不用说,权贵商贾也见过不少。 其中不乏或生了张好皮囊气质却粗鄙不堪的,又或气韵不凡但相貌平平的。 若要说这气质与美貌并存的,眼前的人倒算是头一个。 男人五官长得极其出众,身形更是玉立挺拔,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是天生的衣架子。 因着气质清冷矜贵,就连他身上那件原本看似平凡无奇的衣袍也跟着平添出一丝华贵来。 宋晚在心里不由叫绝! 她是托了人,再三嘱咐定要找个相貌周正的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个竟是个真绝色! 不由大喜过望! 不过这“真绝色”养眼是养眼,就是太冷了些。 精致的眉目带着凌厉之色,令人还未靠近,就已经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的寒意,连同周遭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了几分。 时间紧迫,宋晚不再多想,上前一步,纵使站在台阶上,也不过只到男人的肩膀处。 吃力的点起脚尖,下巴微扬,清脆婉转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你怎么才来,我和画师已经等你许久了!” 画师?等他? 程言舟凝眉沉思,并未接话。 宋晚已是等不及转身往里走去,走了两步迟迟不见人跟进来,转身一望,发现那人竟仍立在原处,一动未动。 她不免气恼,本就被晒的微微泛红的双颊此时更明艳了两分,三步并作两步折回,挑着柳眉道:“你这大男人怎么如此扭捏,还不快点进来,明日话本就要发售,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话间,程言舟袖间的手腕已被人紧扣住,下一秒,眼前的女人竟不由分说地将其往铺中拽去。 没想到这千叶县女子的作风竟这般大胆豪放! 罔顾男女有别便罢了,竟还能对素未蒙面的男人动手动脚,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程言舟嗤之以鼻,冷着脸想甩开手腕上的桎梏,使了五分力,竟是没挣脱。 视线扫向眼前人,女子身形婀娜纤细,皎皎皓腕柔弱无骨,劲道却是出奇的大。 从她方才只言片语中不难推断是认错了人,又听她道话本。 程言舟思绪飞转,琢磨片刻,想着即是暗访,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便将计就计,卸了手上劲力,强压着被陌生人触碰的不适感,进了铺子。 前头是卖书的大堂,书册倒是摆放的十分规整,只是生意惨淡,仅有两小厮半倚着桌案昏昏欲睡,间或被宋晚凶了两句,他们才重振精神,假模假样地跑到门外重新吆喝起来。 暗访前,程言舟 就做足了功课,每家书铺的掌柜老板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然于心,又听那小厮此前喊这女子老板。 心知她便是这大神书铺的老板宋晚,亦是这千叶县这众多书铺中唯一的一个女老板。 纵使风翎民风开放,但女子仍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居多,鲜少抛头露面的,如宋晚这般的更是少之又少。 程言舟沉吟思量间,两人已穿过厅堂,来到后院。 宋晚带他去了最北面的厢房,吩咐道:“把床上那件衣衫换上后便来东厢房找我!“ 随即房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远。 程言舟走到床边,随手抓起那件衣衫抖开,手臂登时僵在半空,唇角冷不丁的一抽,整张脸瞬间阴沉下来,透出肃杀之气。 这衣衫的上半身也不知用了什么特殊布料,竟如蝉翼般轻薄,阳光落下来,通透晶莹,根本无法用来蔽体。 此外衣襟处还开得极大,袖摆又剪裁得极短,这种豪放又大胆的款式风格,完全超出程言舟的认知范围。 这女人竟敢让他穿这样的鬼东西! 另一头宋晚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又只得亲自来请。 敲了门却无人应,推门便见男人正坐在桌前,神情悠闲地喝着茶,身上穿的俨然还是先前的那件衣衫。 视线越过他落到床边,登时美眸圆睁,盛满震惊! 那件她花了高价定制的衣衫竟碎裂成了两截,一截被倒挂在床榻上,还有半截则凄惨地“横尸”于地。 宋晚飞奔过去,扯下床上的布料,愤然质问:“这是你干的?” 程言舟却不置可否,面上神色如常,修长的玉指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手滑!” 手滑能把衣服搞成这样,这小子骗鬼呢! 不等宋晚发难,程言舟已起身,长腿一迈,靴子踩上落在地上的半截衣衫,目色冰冷,语气极为不屑道:“如此偷工减料,伤风败俗之物,就该弃之如敝履才是!” “什么偷工减料,你懂什么!“宋晚大声驳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的西域衣衫,用轻薄如蝉翼的绢纱制成,令穿着之人在阳光下透出一种别样的朦胧美!” 听她言辞凿凿说完这番话,程言舟嗤笑一声。 原来伤风败俗的另一种说法叫朦胧美,呵,当他瞎还是傻呢! 这件衣衫宋晚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如今竟被糟蹋成了这番模样,心中极为恼怒。 正欲出声好好训斥眼前人,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男人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程言舟双臂环胸,眼神锐利如刀,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饶有兴致地想听听她还能如何诡辩。 宋晚却寒意陡生,气势上瞬间就落了下风,明明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却生出自己已然输掉的错觉来。 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嚣张什么! “宋老板,人来了没啊,怎么这般慢!”廊上传来不耐的催促声。 “马上就来!” 回完话,宋晚偏头又望了眼程言舟身上那件衣衫,样式虽陈旧了些,可到底是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不差! 无声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等办完了正事,再同这小子算这衣服的帐。 第三十一章 两人到了东厢房,宋晚便笑着同书案前的男人赔不是:“陈师傅,让你久等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那男人气质儒雅,一身文人打扮,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还算和气。 见到宋晚身后的程言舟时,眸中透出几分惊艳之色,摸着小胡子,眯眼轻笑:“宋老板可以啊,哪找来这样的绝色!“说话间视线下落,又迟疑起来:“只是……这衣衫怎么和先前说的不一样呢?“ 一提衣衫,宋晚就来气,斜悌程言舟一眼,偏头压着声音道:“这衣衫倒是其次,人长得好看便行,我相信陈师傅你的画技,你若按我的要求好好画,酬劳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哈哈,好说好说,我就喜欢和宋老板这样的爽快之人合作!” 陈师傅眉开眼笑,说罢已把宣纸在案上铺开,着手研磨,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来。 宋晚步履纤纤地走到程言舟面前,视线触到那双深邃的眸时,没来由的底气不足。 脚步顿住没再靠近,而是隔着几步之遥,命道:“等会儿,你便这样老实站着!“ 程言舟却蹙着眉,眼睫半垂,并未回应。 见人无动于衷,宋晚气得面色涨红。 明明她才是雇主,此人态度竟是这般嚣张。 宋晚一个大步上前,仰着脑袋高声嚷道:“喂,我同你说话呢,听见了没!” 一阵栀子花香被女人晃动的衣袖带着扑到鼻尖。 不同那些刺鼻的脂粉味,清新淡雅的味道,如夏日里的温柔晚风,隐隐消散了心头的燥热。 程言舟收敛思绪,竟觉得有些好闻。 微凉的视线垂落,对上那张近在迟尺的粉嫩脸颊,难得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恩。” 此前他确实走了神,却是在琢磨这两人到底想搞什么鬼,心中已有了些许思路。 眼下并不着急表露身份,想坐等鱼儿自己上钩,露出破绽,再慢慢收网。 这声“恩”倒显得格外温顺乖巧,与男人早前冷漠的态度大相径庭。 宋晚愣了楞,水眸轻眨两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索性转身直奔案前给陈师傅打下手去了。 早前叶梓心从大牢里出来,同宋晚绘声绘色地说了黑市的话本。 得知那些话本用人物画像来哗众取宠,夺人眼球,由此便萌生出了效仿的念头。 总之只 要能提高话本的销量,什么法子她都愿意试上一试。 那头陈师傅已备好了笔墨纸砚,眯起一只眼,拿笔对着程言舟的身形比划半晌,终于毫不迟疑地落笔。 瞬间那笔墨如游龙般在纸上翻飞游走,又像似舞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笔墨挥毫间刚柔并济,淋漓酣畅。 少顷,眼前男人俊朗的面容已缓缓跃然于纸,逐渐鲜活起来。 不仅五官被描摹的分毫不差,连眉目间的神韵亦刻画的如出一辙,甚至连衣襟上的花纹都精细到纤毫毕现。 宋晚盯着画像,看的眼睛都直了,心觉自己果然没有请错人,是个高手! 身为外行人不过是看个表面,听宋晚在旁夸得天花乱坠。 陈师傅却愁眉深锁,支着下巴没说话,显然并不满意自己的发挥。 从事画师行当数十年,他向来力求完美,喜欢精益求精。 男人的相貌身形自然无可挑剔,但是这画,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盯了半晌,视线落到男人的眸子上,总算咂摸出了点味道来。 这眼神实在是太凶了! 森寒锐利地像头雪山的孤狼,仿佛下一秒就会对人亮出锋利的爪子,将其吞噬的连残渣都不剩。 好的画师不仅要画的像,更要顾虑到画像的用处。 即是放在话本上头的,当然是为了让人有买的欲望。 这般凶神恶煞的表情,就算人长得再好看,只怕也会把人吓得退避三舍。 陈师傅在心中斟酌语句,十分客气道:“这位小哥啊,咱能不能别板着一张脸,笑一笑!就像这样!“说着还咧嘴亲自做了个示范。 “你确定?”程言舟扬眉,沉声问。 陈师傅理所当然地点了个头。 不消片刻,眼前男人面皮绷的更紧了些,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勾了勾,十足地皮笑肉不笑,让人看不出表情。 陈师傅晃了两秒神,发出质疑:“这算……笑了?” “怎么?没有吗!” 程言舟口气挑衅,眉眼间是毫不遮掩的阴郁之气,仿若来自地狱的幽冥,杀气腾腾,盯得人头皮发紧。 案上之人瞬间被吓得手腕一抖,连笔都握不住了,“啪嗒”一下砸到纸上,戳出个黑色大窟窿。 陈师傅脑门上满是冷汗,倾身靠近宋晚,将声音压得极低:“宋老板, 我看你这是花钱请了个大爷吧!“ 宋晚面色极为难看,尴尬地笑了两声。 身为大财主,竟要反过来看那小子脸色,这叫个什么事,若不再灭灭他的威风,岂不是要给旁人看了笑话去。 宋晚咬着牙,把腰杆挺直了些,硬气道:“莫急,等到画双人画像的时候,我便让他好好瞧瞧本老板的厉害!” 听她如是说,陈师傅心觉有意思,倒有些期待她要如何收拾对方。 “不过,此人这般不配合,当下如何是好?” “那还不简单,你自由发挥便是……” 宋晚冲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后者瞬间恍悟,不再多言,提笔继续作画。 间或女人修长的手指又时不时地点在画像上,厚颜无耻地提出要求。 “这衣襟再改得大些!要能看见腹肌的那种!“ “袖摆太长了,再短些!" “衣服上色太重了,要轻薄通透一点……” 此话说者声音洪亮,口齿清晰,面上敲不出半分羞涩。 听者却已是面红耳赤,指尖微颤。 陈师傅面皮薄,惊诧全写在脸上。 心里唏嘘再三,惊叹宋晚果然非寻常女子,竟能如此大胆且从容地说出这番羞耻的话来,让他甘拜下风。 财主发话,他只得尴尬赔笑,提笔一通改,半晌又问:“如何?” 身边秀眉半拢的女子,终于巧笑嫣然,拍手称赞:“妙啊!甚好甚好!” 程言舟沉着脸,眉心紧蹙,案前两人时而交头接耳,时而还能听到宋晚发出的诡异笑声。 而他俨然被当成了空气! 一声冷哼骤然打断两人作画的闲情雅致。 宋晚抬眸见男人面上透着不耐与阴郁,出声道:“这单人画像便画到这,待我先去换件衣衫,便开始双人画像吧!” 语罢便神色自若地推门而出。 屋里霎时静下来,只剩下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陈师傅如坐针毡,总觉得男人森寒的目光如蛇般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未几,男人冲案前走来,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与他心头的狂跳声叫嚣于耳。 陈师傅强自镇定缓缓抬头,眸中的惊慌逐渐转变成惊恐。 倒映在眼底的那张绝色容颜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唇角扬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番熟悉的操作! 他他他……又“笑”了! 第三十二章 宋晚是急性子,半刻也没耽误,回来时,身上已换了身行头。 玄色罗裙外头批了件红色织锦披风,褪去女儿家的柔美,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可到底七月似火的天,白皙的额上难掩香汗淋漓。 她步履轻盈地款款而来,双手却负于身后,好似藏了什么东西。 这番打扮令程言舟双眼微眯,无端生出一股熟悉感来,仿若之前在哪里见过。 宋晚不顾程言舟的打量,笑道:“陈师傅,我们开始吧!” 闻言案上之人才如梦初醒地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程言舟的方向,声音怯怯地回了声:“好!” “接下来是双人画像,需要你配合我共同完成!” 宋晚一面解释着,一面已缓缓靠过去。 程言舟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等她下一步的动作。 不消片刻,宋晚负在身后的手突然向上一扬,缠在她手中的东西于空中划出道分明的弧。 又随着“噼啪”的铮然声,重重砸落到地上。 竟是条长长的皮鞭子。 程言舟眸色一沉,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随即迈开长腿,竟反客为主,靠近宋晚,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男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宋晚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难掩局促。 说好的要灭灭这小子的威风,她可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犯怂! 袖下的五指攥紧成拳,宋晚咬着牙扬起下巴,指着眼前人,颤颤巍巍地命令道:“你……给我趴下!” 话音落下,程言舟却神色如常,并未有动作。 倒是案上之人犹如惊弓之鸟,吓得双膝一矮,跪趴在了地上。 宋晚怔愣间,陈师傅已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前,火急火燎地将她拉扯到一旁。 “宋老板,我看今日不如就到这了吧!” 陈师傅面色惨白,拼命冲她挤眉弄眼,宋晚却未领悟到言下之意,只误以为他是胆小怕事。 “你怕什么,那小子还能吃了你不成!”宋晚斜昵男人一眼,拔高了声音:“你只管作好画便是,其余的交由我!”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师傅急得满头大汗,摇头摆手,半哭半喊地恳求道:“我的姑奶奶啊,咱别闹了行不,此人咱们得罪不起啊!” 宋晚面露茫然,方要再追问缘由,陈师傅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哆哆嗦嗦地没敢再说下去。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程言舟正从容不迫地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色如墨般幽深。 得罪不起的人,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宋晚分神的功夫,男人已步步紧逼而来,薄唇轻启,声音里淬着丝丝凉意。 “不如先让再下猜猜宋老板想做什么吧!“ “待我趴下,你便会脚踏在我背上,然后挥着皮鞭扬武扬威!“ “用这样的姿势作画,宋老板……可真会想啊!” 心中所想被人这般分毫不差地说出来,宋晚惊愕不已。 这分明是叶梓心同她说过的黑市话本上的画像。 “你是如何知道的?” “呵,再下知道的可不止这些!”程言舟唇角噙着讥讽的笑意:“再比如用这种不法行径哗众取宠贩卖话本来牟取利益,无疑是在公然扰乱千叶县书铺秩序,按风翎律法,情节严重者,可判处一年以上的刑狱!“ 程言舟的话如天边惊雷在耳边炸开,又想起陈师傅先前所言,宋晚不由面色大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何人,不如你替我告诉她!”程言舟似笑非笑,看向身边颤抖的男人。 陈师傅哪还站得住,立马跪地求饶,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人啊,小的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一切的主……主谋都是她!“ 话音落下,他抬手指向宋晚,一张和气的脸上只剩下狠厉。 “你这个白眼狼!”宋晚反唇相讥,质问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此人到底是谁?” 陈师傅此刻只想同宋晚撇清关系,好明哲保身。 “宋晚,你见到监察司的程大人,还敢这般无礼,方才还想让朝廷命官给你趴下,是不是不要命了!” 监察司的程大人? 不就是那个才上任不久的冷面阎王程言舟吗! 亦是这些日传得沸沸扬扬传说中神出鬼没的话本评论师无言公子! 宋晚凝眉暗暗分析,叶梓心买的黑市话本被监察司充公,故此 程言舟才会知道话本画像之事。 再观眼前人好端端的突然窝里反,这番丧魂落魄的求饶模样,显然是怕极了,不像是做戏。 难道……她从一开始便认错人了? 抱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宋晚硬着头皮道:“你有何凭证,证明你就是监察司的人!” 男人冷哼,大手掀开衣袍,显露出挂在腰间的身牌。 经商之人免不了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宋晚自然认得监察司的身牌。 只一眼,便大惊失色,面上青白相交,脚下不由虚浮起来,伸手扶着墙才让自己站稳。 这回真是倒了大霉,谁会想到雇佣的人会在这节骨眼上放她鸽子! 早就听闻监察司手段阴狠,果然名不虚传,这回竟然还耍暗查这种阴招! 而她还竟还傻傻地请君入瓮。 就在她头脑发懵,思绪混乱之际,身边人突然爬起来,伸手恶狠狠推了她一把。 宋晚一时不察,失了重心,余光里倒映出陈师傅仓皇而逃的模样。 她愤恨咬牙,气此人大难临头自顾逃命之余,心里竟还涌起了两分羡慕。 所以她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不!奈何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啊! 向前踉跄两步,手腕已被人死死扣住,程言舟已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彻底扼杀了她逃跑的念头。 “你抓我做什么,逃的又不是我!”宋晚心中慌乱,嘴上却是不服软。 “呵,抓住了主犯,还怕抓不住下头那些小喽啰吗!“ 男人手上力道很大,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宋晚手腕生疼,皓腕晕出大片红来。 “你放开!”她挣扎着大喊,辩驳道:“大人怎可听信那人的一面之词,我从未干过什么触犯律法之事,难道这年头找人做几张好看的画像也不行吗!“ “作画当然可以,可你心思不纯,企图把这些伤风败俗的画像放到话本上头借此牟取利益!“ 程言舟声音冷酷无情,眼神如刀,凡是胆小一点的,根本招架不住。 宋晚压抑住内心翻涌的巨浪,强自镇定,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她冷冷一笑,振振有词道:“牟取利益,这话着实可笑,大人哪只眼睛看到我拿这些画像牟取利益了,再者大人你方才说这些画像伤风败俗,可画上的人不是大人你吗,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大人你长得太过伤风败俗了些?“ “好一个牙尖嘴利!”程言舟面色阴沉,五指猛然收紧。筆趣庫 宋晚根本来不及挣扎,双脚已骤然离地,整个人被对方像拎小鸡一般提到半空。 她手脚乱蹬,外头的披风被晃开落到地上,只余里头轻薄的裙衫贴在身上。 激愤下抬手挥动皮鞭,怎想那鞭子才扬到半空就被程言舟扯住,转瞬就易了主,被重重丢到地上。 “宋老板可知,这殴打、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程言舟那张肃冷的面上黑眸沉沉,声音里无一丝情绪。 男女力量上的悬殊实在巨大,宋晚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困窘狼狈,可骨子里的倔强却撑着她始终不肯低头。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耐心已经耗尽,和他作对无疑是自掘坟墓。 看来还是得以退为进。 思及此宋晚没了先前的凌厉架势,声音柔柔弱弱道:”我哪敢,大人长得这般好看,我岂敢亵渎半分!“ 女人美眸微睁,里头聚起盈盈水雾,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如细雨中娇弱的栀子花,让人我见犹怜。 程言舟眉心紧拧,心知她突然示弱,定有图谋,沉吟半晌,毫无客气地把人丢到地上。 宋晚揉着作痛的手腕,心里把眼前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面上却装的可怜又无辜:“若我找人做画像有罪,那也是大人欺骗我在先,你明明不是我要找的人,为什么不表明身份,玩弄人的感情很好玩吗!” 她秀眉一挑,明明语气带着不满的控诉,神情却楚楚可怜的,眸中湿漉一片,眼尾晕着红。 好似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而眼前人则是个玩弄对方感情的无耻渣男。 果然越好看的女人却是致命歹毒! 程言舟面色愈发难看,冷哼道:”要怪也只能怪宋老板眼拙,本大人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你要等的人!“ 这话虽然无耻,倒也说的半点没错。 自己怎么就被这张好皮囊给迷惑了! 宋晚愤恨握拳,见 这架势程言舟显然不会放过自己。 可就算他要抓人也得有凭有据,好在她还没把画像放到话本上,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把方才的画像给毁了,任凭程言舟那张嘴再怎么能说,也是白搭。 如是想着她瞬间收起方才佯装出的可怜之色,冷静下来,目光径直落在案上,视线来回搜寻。 “是不是在找这个?” 此时程言舟手中跟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张画纸,挑起凌厉的眉峰,颇为得意地冲她扬了扬。 正是先前的那张画像! 宋晚想也未想就伸手去抢,对方怎肯被她得逞,当即举过头顶,害她生生扑了个空。 她恼怒至极,像只炸毛的猫咪,直扑过去想用锋利的爪子攻击敌人。 只可惜别说打到对方了,根本就连敌人一根毛发都碰不到。 如此下去不行,若等到了监察司,自己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她自己受点罪就罢了,只怕到时候还会牵累铺子和家里人。 必须得想法子把那画像给毁了! 可就她这副孱弱的小身板,若是硬拼显然半点胜算都没有。 如今只能是剑走偏锋,趁对方不备时打他一个出其不意了。 宋晚绞尽脑汁,忽然想出一招十分羞耻的损招来。 见人忽然没了动作,楞怔在原地,程言舟颔首瞥向她。 身前的人柔弱无力,根本无法与自己抗衡分毫,却偏偏不愿罢休,小小的拳头紧攥,唇片被咬得愈发娇艳。 也不知道此刻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水眸里透着两分狡黠。 非常时刻,只能使非常手段了! 宋晚心下一狠,什么都顾不得了,扬起脑袋,水眸轻眨,小声道:“大人,你凑过来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神情相当真诚,看样子似乎要向他忏悔。 料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程言舟耐住性子,俯身靠过去,怎料就在这瞬间,那张俏丽的小脸猛地扑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脸颊上的湿漉触感,虽是蜻蜓点水般一瞬即逝。 可那柔软又冰凉的感觉,酥麻的感觉窜进四肢百骸,让他在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这种感觉对程言舟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男人的双眸骤然瞪大,心脏跟着重重颤了一下,大脑瞬间空白无法思考,心神被充斥在鼻尖的栀子花香紧紧缠住。 见他失神怔忪,宋晚知道现在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当即飞快夺过他手中的画像。 等程言舟平静下来,在那漫天飞舞的碎纸片中见到了宋晚那张小人得志的灿烂小脸。 她歪着脑袋,冲他桀然一笑,根本就是在向他示威。 所以刚才算什么?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 “无耻的女人!”程言舟双目阴狠,咬牙切齿道。 宋晚硬着头皮,呛声道:“说起无耻,哪里比的上大人今日的暗查呢!“ 程言舟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颊,满脸阴鹜之色,径直冲她大步而去。 那抹高大的身影倾身逼近,宋晚慌乱无措地向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墙面,再无退路。 强大的倾轧之势顷刻间拢下来,以为他要动手,宋晚瑟缩脖子,吓得磕巴起来:“你……你要干什么!还想光天化日下打……打女人吗,小心我报官啊!”说完差点咬到舌头。 还报官呢,眼前这张脸黑的像阎王的男人,不就是个官吗! 耳边却传来“砰”的一声。 是拳头砸向墙面发出的声响。 那拳锋的落处仅离她的面颊隔了两寸距离,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拳使了多大的力气。 这要是打在脸上,那得有多疼。 宋晚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次算是警告,别让我再抓到你的把柄,不然……“ 阴冷的声音直击耳膜,令人不寒而栗。 男人收手,墙壁上被砸出的裂缝赫然清晰,墙灰簌簌而落,呛得宋晚咳了两声。 她心中悚然,想到他没有说下去的话。 不然……她的下场定会比身边那面墙要凄惨百倍吧。 在”哐当“的砸门声中回过神来,余光里映出男人扬长而去的身影。 直至那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宋晚才如释重负,身子贴着墙面向下滑落,四肢虚软无力地瘫在地上。 方才亲吻男人的画面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 宋晚捂着滚烫的脸颊,摸着跳得飞快的胸膛,羞愤地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实在是太羞耻了! 第三十三章 袁毅办完事跑到大神书铺门口,便见程言舟沉着脸出来。 男人耳廓红了大片,满头是汗,手背狠狠抹着脸颊,整个人显得十分狂躁不安。 他很少见过这样的程言舟,纵使在面对敌人那样的凶险时刻,眼前的男人也能镇定自若,不喜形于色。 眼下这般,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袁毅焦急上前,一眼就瞧见男人脸颊上那抹不同寻常的红,看着倒不像是伤痕。 “大人你这脸怎么了,难道是被蚊子咬了吗?” 程言舟眸色一暗,好不容易平息的躁动情绪又再次被勾了起来。 方才那股奇异的酥麻仿佛再次涌上心头,痒的人心神不定。 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戏弄过! 抬手又愤然抹了一下脸颊。 垂眸便见那残留在指腹上的哪是什么蚊子血,根本就是那女人留下的胭脂红。 “果然是只……毒蚊子!” 程言舟皱眉低吟,见袁毅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来的,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袁毅喘着粗气,还未来得及作答。 前方巷口已经涌来一群人,步履飞快,齐齐冲他们而来。 其中有人高嚷道:“快看,无言公子在那呢!“ “大人,我方才想说的就是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把您的画像张贴在了县里的各大小巷!” 程言舟扬眉冷哼:“还能有谁!“ 这般无耻行径,只能是喻峥那小子! 程言舟来千叶 县时间不长,除了衙门的人,甚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如此也方便他暗访行事。 无言公子不过是他早年年轻气盛时外人给他起的名号罢了。 后来入了监察司,他已经很少用这个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只是他向来不喜骗人,既有人来问,便大方承认。 原以为无言公子沉寂已久,不承想如今还能挑起这般风波来。 “走,先回衙门!” 程言舟发号施令,两人施展轻功,迅速远离是非之地。 * 夜间的幽竹巷,烛火荧荧,晚风微凉,却吹不散此刻叶梓心躁动的心和阵阵咆哮声。 “你说什么,你竟然想让阎王穿……穿那种衣衫!“ 叶梓心说话间脑中已经不受控地浮现出了不可描述的画面,脸颊发烫。 “我还……命他给我趴下!”宋晚结结巴巴又道。 “什么!”这话惊得叶梓心猛地跳起来,指着对方骂:“哎哟,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结果气还没喘匀,见宋晚面上透着心虚,尴尬的笑,这显然是还有后文啊。 叶梓心捂着小心脏,露出一副坦然赴死的表情:“说吧!你还对人家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我……我就!”宋晚搅动着手指,捂着脸道:“就……就在他脸上……吧……吧唧了一口!” “!!!”叶梓心拍案而起,惊声尖叫:“我靠!不愧是我晚姐!人狠话不多!简单 又粗暴!”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是被逼无奈,打又打不过,只能……牺牲美色啊!” 宋晚觉得委屈,哭诉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杀千刀的啊,但凡你好好写稿,我也不至于……” 才控诉到一半,就见叶梓心径直奔向衣柜,飞快巴拉出她那些夜行衣丢到床榻上,而后又一件件地往包裹里塞。 “你这是干什么?” 叶梓心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跑路啊,你也快点回去收拾收拾!“ 她心中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就不该告诉对方黑市话本的事,便也不会出这样的岔子。 阎王都敢亲,怕是不要命了!她可不想再去蹲大牢! 宋晚跑过去抓住她的手,声音出奇的冷静:“相信姐!稳住,莫慌!” 感觉到指尖的颤抖,她又喊:“都说莫慌了,你抖什么!” 叶梓心低头,无辜道:“我没抖啊!姐,抖的是你好不好!“ 宋晚轻笑两声掩饰尴尬,而后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叶梓心按在了书案前,把笔塞到她手中。 “阎王若是真发难,咱们再见招拆招便是,当务之急,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好好写稿!“ “小叶子!生命不息!写稿不止!姐姐这辈子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靠你了!” 叶梓心趴在案前,连声叹气。 世道不公啊,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样的毒打啊! 第三十四章 梧桐苑,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 清风拂过,吹皱一池的波光潋滟。 此时的湖心小筑上站着一群衣饰华美,簪花佩玉的年轻女子。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有赏花品茗,或有言笑晏晏。 个个身姿婀娜,妆容精致,衣袂翻飞间,好比花团锦簇,当真是人比花娇! “这个莫梧桐,到底存的什么心,请人来赏花,结果把我们晾在这晒太阳,自己倒是躲在里头作画,气死人了!“ 说话的女子倚在竹栏边,手持圆扇轻摇两下,时不时用绢帕擦额角的汗,满脸的不厌烦。 “你小点声,小心被人听了去,落了口舌!” 紧挨着她身形稍矮的女子小声提醒,说话时还紧张地瞥了眼不远处。 挂在小筑里间的帘子被风吹的轻轻晃动起来,连带着屋上的两串铜铃叮咚作响。 叮叮当当的声音随风流窜,很是悦耳好听,却听得那女子心里发紧。 等风停歇,一切归于平静,不见人出来,她捂着胸口吁了口长气。 身边人用扇子点点她的脑袋:“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有什么好怕的,听见便听见了,不就是首富之女吗!有钱了不起啊!我看她那个所谓的千叶才女之名也是用钱买来的吧,作画便作画,还不让人看了,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身边人无奈苦笑:“你也别嘴硬了,这年头可不就是比家势才貌吗,谁敢轻易得罪他们莫家啊,你我纵使心中百般不愿,还不得乖乖听家里人的话,跑这来受罪!“ 话音落下,那女子面色微变,两人默了许久,没再说话。 放眼这梧桐苑,不过是莫家一处小小别院,却修的比许多高门大户都要奢侈雅致。 可不得让人叹上一句,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千叶县莫家,富甲一方,身为首富家的独生女,莫梧桐从出生就备受瞩目,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听闻这位小公主不仅长相出众,气质温婉,聪慧过人,还从小舞文弄墨,琴棋诗画无不精通,其中最出众的便是画技。 不过短短数年,已是同辈中的翘楚,故而被冠上“才女”之名,惊艳整个千叶县。 莫梧桐素爱附庸风雅,有事没事便喜欢邀请一众小姐妹,吟诗作对,赏花品茗,顺便再炫耀炫耀自己的画。 只不过这位“才女”却有个人尽皆知的“怪癖”,每每作画都会用一张帘子遮着,不喜人在旁围观。 而前来赴宴之人皆是县里大家名流、富商巨贾之女,哪个不是非富即贵,只可惜在这首富千金面前始终是矮了一截。 纵使有怨怼也只好放在心中,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珠帘被一双纤细如玉的手撩开,清脆的铜铃声幽幽响起,瞬间打断在场所有人的闲情雅致。 少女们嬉笑的声音骤然散去,目光聚焦到那一抹袅袅娉婷的身影上。 女子肤色雪白,容貌俏丽,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黑亮的乌发间别着金钗步摇,其上缀以翡翠色珠玉,晶莹剔透,一步一摇间,闪着耀眼的光。 身上穿的则是当下最时兴的流彩云锦裙,红牡丹铺在层层叠叠的裙裾上,如云彩般朵朵绽开。 那些富家千金一眼便看出那裙衫是用最上等的玉锦制成,这种布料每年只产出数十匹,质地像少女的肌肤般柔软,色泽通透莹润。 哪个爱美的女子不想拥有,只可惜有市无价,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直教人眼红不已,却也只能暗暗羡煞。 这样的场合明面上不过是富家千金们打发时间的无趣日常,实则却是她们攀比的名利场,暗藏汹涌。 众人各怀心思,哪个不是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唯恐被旁人给比了下去,丢了自己和家族的颜面。 只可惜在莫梧桐面前,一个个都沦为了背景,显得灰头土脸,黯然失色。 莫梧桐最好看的便是那双秋水般的剪瞳,清澈明亮,眨眼回眸间,那抹盈盈水雾透着摄人心魂的美。 就如同此刻,从旁人的角度望过去,她细步纤纤而来,水袖掩面,敛眉浅笑。 可从莫梧桐贴身丫鬟绿叶的方向眺望,她眼睁睁瞧见自家小姐方才呲牙咧嘴地连打了两个哈欠,眼角直冒泪花,脸上的肉骤然挤成一团。 画面实在太过可怖,吓得她倒抽凉气。 绿叶轻咳两声示警,莫梧桐却并未在意,走下台阶时,倦意再次袭来,迷迷糊糊时竟是一个踉跄,险些往地上摔去。 好在绿叶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才幸免于难。 “小姐你没事吧?”绿叶焦声询问。 莫梧桐捂着胸口摆手,这个小插曲立马让周遭骚动起来。 向来端庄优雅的首富千金险些当众出糗,耳边已经响起低低的笑声。 那一刻,投向她的目光纷杂,或嘲讽或戏谑,大都是幸灾乐祸坐观看戏的姿态。 这些人的反应,莫梧桐并不意外,甚至是意料之中。 女人好妒,尤其是像她这般集美貌与才华与一身的优秀女人,定是让人嫉妒到发狂的那种。 她们当然个个都巴不得等着看她笑话呢。 思及此,莫梧桐笑颜浅生,仿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温柔似水的眸中却暗藏锋利。 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回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气势上的压迫反让那些人略显局促,落了下风。 绿叶替她收拾好弄乱的发丝和衣衫,贴在她耳畔叮嘱:“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这里可是‘战场’!“ 莫梧桐将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勾了勾唇角,笑容明媚地步入人群。 女主人驾到,宴席的宾客瞬间簇拥而上,举目眺望,姹紫嫣红聚成一片,热闹极了。 莫梧桐当然是其中最瞩目的那个。 把手放在腰间,她向着众人屈膝一礼,落落大方道:“是梧桐招待不周,让诸位姐姐妹妹们久等了!” 莫梧桐忽然放低姿态,先前眸中的凌厉已然褪去,寻不到半分痕迹,又恢复往日的楚楚动人,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可琢磨不透又如何呢,她依然是她们得罪不起的那个人。 “哎呀,桐妹妹那里的话,你能邀请我们来,我们可欢喜着呢!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人群里有位看上去年纪稍长的女子笑脸盈盈地看向众人,大家点头倒是,面上堆着真假难辨的笑意。 当然这其中明着巴结莫梧桐的人更是不占少数,很快又有人附和道:“姐姐哪有招待不周,你瞧瞧这些茶点吃食,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好,是我们托了姐姐的福才是!“ 这两人一搭一唱,上前挽起莫梧桐的手臂,故作亲昵。 莫梧桐面上赔笑,心里只冷哼! “对了,桐妹妹的画应是画完了吧,还不快拿给咱们瞧瞧!” 这话一出,旁人又起哄起来,莫梧桐依言点头,转身冲绿叶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即上前,把捧在双手上的画轴挂在小筑外阁的紫檀屏风上。 画轴如浪,缓缓向下滚落,瞬间一副美轮美奂的荷花图跃入眼帘。 远山云雾隐在浩瀚星河之下,碧波涟漪中朵朵夜荷亲吻盈盈月华。 没有浓墨重彩的渲染,轻轻柔柔的几笔便勾勒出绝美意境,将人带到画中之景,可见作画人的画技之精湛。 莫梧桐立在画前,饶有兴致地欣赏身旁一众人面上的惊诧表情。 唇角不自觉上扬,显然已经做好了接受赞赏的准备。 “不愧是桐妹妹,这画实在是妙,无论是构图用色还是意境,简直堪称完美!” “哪有,姐姐谬赞!”莫梧桐故作谦虚,心中腹诽:完美!呵!这女人三年前也是这么说,这些陈词滥调她早就听腻了,就不能换些新鲜的词夸她吗! 忽然有人道出她的心声,笑道:“完美这词哪能体现姐姐的好,依我看……” 她忽然顿住,莫梧桐眼睛亮起来,期待她的下文。 “应该是绝美才对,毕竟姐姐就是个绝色大美人呀!” 哎,莫梧桐叹气,果然就不该对这群女人抱有太高的期望。 虽然她们的夸赞如此肤浅直白,毫无深度内涵。 不过看在说的都是些大实话的份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莫梧桐下巴微扬,翘首以盼,静等下一波更猛烈的彩虹屁。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冒出个怯生生的声音:”画上……好像有个字写错了!” 这话就像是一把火,瞬间将众人点燃,沸腾起来。 “哎呀,怎么可能啊!” “就是啊,八成是你眼花看错了吧!” 大多数人都站在莫梧桐这边,少数人默不作声地隔岸观火。 很快先前发声的女子成了众矢之的,嘈杂的指责声如潮水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双眸里噙着水雾,那女子咬着唇不敢出声,模样相当可怜。 眼下形势显然一边倒,反是莫梧桐站出来替她说话打圆场:“看错也是有的,大家也莫怪她!” 她原是一番好意,怎想惹得那女子愈发委屈,竟十分伤心地掩面而泣。 好一朵惹人垂怜的白莲花! 这若是不知情的见到这样的场景,反倒像是她联合众人欺负了她似的。 “我没有看错!”她红着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手指在画上,坚定道:“你们仔细看这里的题字!” 画像的主体自然是画面本身,旁人很少会去留意上面的题字。 经她提醒,众人的目光一致落在画像右上角的两行小字上。 字体是灵动隽秀的簪花小楷,上行书:菡萏酌月华,下行书:宛在水中央。 乍看之下似乎挑 不出什么错处,可若是再细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写的哪是什么宛在水中央,而是“碗”在水中央。 念法虽然相同,意思却截然不同了。 “还真的写错了!”有人惊呼出声。 又有人掩唇讥笑:“还堂堂才女呢,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真笑死人了!” 耳边私语窃窃,愈演愈烈。 莫梧桐立在画前,歪着脑袋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毛病来,这到底哪错了? 身旁的绿叶已是急得满头大汗,拉过自家主子小声道:“小姐我拿画的时候明明检查过的,绝不会有错的!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我呸!”莫梧桐啐她一口,又道:“这字到底哪里错了,本小姐看着明明没毛病啊!” 绿叶压住内心的急切,耐着性子答:”错便错在这个‘宛’字,此‘碗’非彼‘宛’,用在此处简直是大错特错!” 说到此处,绿叶目色一沉,发现那“宛”字的偏旁部首似乎和原来的字迹不同,显然是后来添加上去的。 她记得这画她检查过后就放在案上,方才能接触的到它的也只有…… 感觉到绿叶投来审视的目光,莫梧桐面露心虚:“你看着我干什么?” “小姐,我算是看出来了,还真的有鬼,而且还是个内鬼!“ “我呸,臭丫头,你骂谁是内鬼呢,你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内鬼吗!” 莫梧桐话音一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丫头的套,竟是不打自招! 绿叶痛心疾首:“哎呀,小姐原来还真是你干的,你可真是糊涂啊!” 莫梧桐不肯低头,嘴硬道:“这怎么能怪本小姐呢,这些字我认得它们,它们也不认得我呀!” 她自以为是画蛇添足时心里有多自鸣得意,如今心里就有多后悔莫及。 当真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挖坑呢! 这话把绿叶吓得够呛,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向四处。 好在周遭已是炸开了锅,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应该听不真切。 绿叶大松一口气:“小姑奶奶啊,求求你消停会儿吧!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善后吧!” 莫梧桐扫向人群,先前那些个小嘴跟裹了蜜糖一样甜的小姐妹们,如今早就一个个变了脸色。 有些倒好还懂得掩藏心思,不敢明目张胆地喜形于色。 可有些人却已是欢喜地嘴都快裂到脑门后了,那兴高采烈的劲,就差没再她别院门口放鞭炮了! 而方才指出她错误的“白莲花”倒是“沉冤得雪”,博得不少人的支持,瞬间占了上风。 风向实在变得太快! 绿叶揪着衣襟心急如焚,以前可从没出过这样的岔子,这该如何是好! 照这情势发展下去,她家小姐绝对会沦为明日百姓口中的笑柄的,那还得了啊! 莫梧桐强压住胸口涌上来的怒气,这时候怕是说再多在旁人耳里都是狡辩。 她可不想多费口舌在这些虚伪势力的女人身上。 思绪一转,计上心头。 “绿叶!” 听到叫唤声,绿叶回神抬头,眼前的身影竟猝不及防地软了下来,冷不丁倒在了她的怀里。 “小姐!” 先前还好端端的人儿眼下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是没了气息般一动不动。 “小姐,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绿叶慌得六神无主,哭喊起来。 在这当口袖间的手腕却猛然一痛,被人狠狠掐了下。 痛楚让绿叶瞬间清醒,低头便触到那双好看的水眸冲自己轻眨了两下,速度飞快,几乎一瞬即逝。 绿叶眸色大亮,赶紧定了定心神,扯开嗓子高喊道:“快来人啊!我家人小姐晕倒了!快去找大夫啊!” 众人闻声围过来,没想到莫梧桐竟这般昏死了过去,皆是面露震惊。 大夫匆匆上门,替莫梧桐诊了脉,称她是染了暑气导致的晕眩症,卧床调养两日便无大碍。 绿叶听着大夫的嘱咐,拭着泪道:“是了,我家小姐本就底子弱,这几日为了筹备这赏花宴劳心伤神,加之天气炎热,这身子又哪里受的了呢!“ 这话表面上是在替自家主子鸣冤,实则更是说给今日赴宴之人听的。 言下之意当然是莫梧桐今日会犯错,得归咎于身体和这破天气上头。 在场的那些大家小姐们自是听的明白,领悟了其中之意,一时谁也不敢再造次,提半句方才画像的事。 而识趣之人最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很快话锋又变了。 “哎,我就说桐妹妹怎会犯那般错误,定是身体抱恙才会出了差错!” “我看也是,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即使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 绿叶将宾客送至门口,目送她们离开,沉沉吁出一口气来。 还好是虚惊一场。 第三十五章 先前还无比热闹的湖心小筑,如今却是人去楼空,安静如斯。 “吱呀”的推门声落在耳边异常清晰。 莫梧桐半眯着眼打量情况,看见熟悉的身影后,两眼一睁,毫无顾忌地支起身来,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像个需要卧床休息的病人。 方才那病容尽显的小脸此时也仿佛被窗外的微风拂了去。 虽仍有些倦态,眸子里却神采飞扬。 她转了转发酸的脖子,抱怨道:“可总算把这群女人给打发走了!” “小姐,没想到装晕这招这么管用,想来她们也不敢出去乱说,就算是走漏了风声,也能用你身体不适的借口搪塞过去!” 绿叶边说边抬手关门,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那是自然,就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你家小姐聪明着呢!“ 绿叶笑着迎合:“小姐说的极是!” 正说着转身,眼前之景却让她唇角的笑意骤然收住。 只见莫梧桐双膝微曲,盘腿坐于床上,裙裾凌乱地拂在脚边。 如此不堪入目的坐姿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姑奶奶啊,你这样子若是被老爷看见了,又得免不了一痛骂了!” 绿叶急切地跑过去,一面纠正她的坐姿,一面苦口婆心地劝。 莫梧桐被她拽了起来,又被她按住肩膀老实端坐好,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全程面无表情。 未几,她憋在内心许久的那股子气终于爆发,不管不顾地跳上了床,用脚踢翻被褥。 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撒泼打滚起来,嘴里还嚷嚷着:“看见就看见,反正都是假的!本小姐早就厌烦了!” 绿叶深知她心里的委屈,方想再劝慰两句。 外头忽然传来哭喊声:“莫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没了这份差事!“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院里,委实叫人于心不忍。 莫梧桐偏头听了会儿,看向绿叶冷声道:“那人你没打发走吗,怎么还在呢!” “给银子打发了,他硬是不肯走,想来等会儿见无人应他,应该就会走的!”绿叶叹气:“怪就怪他运气不好,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让我家小姐这般蒙羞!“ “错!”莫梧桐跳窜起来,纠正道:“怪就怪他长得晦气,你说就我父亲那样的眼光能挑出什么人来!这么多字,这人偏挑了我认识的,我难得有认得的字,哪里控制的住我这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啊,结果不就去画蛇添脚了吗!还好本小姐机灵装晕蒙混过关,不然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说到这她拔高声音,振振有词地盖棺定论:”所以长得丑不是罪,出来祸害人就是他的不对了!“ 绿叶安静如鸡地听完这番诡辩,硬是半句话都插不上,半晌才哭笑不得道:“小姐那个成语叫画蛇添足,不是画蛇添脚!” “哎呀,不都差不多吗!”莫梧桐颇为不耐地摆摆手。 相比她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绿叶显得忧心忡忡。 “可是小姐,此人毕竟是老爷亲自选的,我们这样把人打发了只怕会惹怒了他,而且这已经是被你赶走的第六任画师了,若想再找到更好的,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那就找个相貌好的,至少能赏心悦眼!” 莫梧桐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正愁没有理由打发他父亲找的人,今日之事倒是给了她名正言顺的理由。 正暗自窃喜之时,外头的人又喊叫了起来,似乎已是穷途末路,激愤下难免生出鱼死网破之意。 方才还苦苦哀求的声音赫然转变成了难听的谩骂,粗粝的嗓音直直破窗而入。 “什么千叶县才女,都是骗人的,莫梧桐,没有老子你什么都不是!“ 不消片刻,木窗猛然被人用力推开,莫梧桐单手撑着下巴伏在窗边,笑容明媚,双眸里却阴沉狠厉。 “来人啊,把他嘴给我堵上!“ 一声令下,两道高大的身影疾如闪电般从暗处飞纵而出,不等 那站在院中的中年男子反应,飞快擒住了他的双手。 嘴里半个音节还没蹦出来,男人的嘴就被堵了个严实。 见反抗没用,只得冲莫梧桐跪地求饶,呜呜半晌,模样可怜又卑微。 可是所求之人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他被生拉硬扯地拖出了别院。 耳边又静了下来。 唯有院中苍郁的梧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莫梧桐将窗关好,自顾爬上床,打了个哈欠,将被褥拉过头顶:“绿叶我困了,先睡会儿!” 被褥下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半点情绪,就好似方才无事发生一般。 绿叶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思忖许久,才道:“小姐你先休息,那人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他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床上之人没搭话,绿叶叹了口气,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她前脚一走,被褥就被掀开,莫梧桐木然地望着头顶的横梁出神,眸子晦暗无光,灰蒙蒙一片。 眼皮沉的厉害,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 * 那日她才下学堂,就被人带到了莫家宗祠。 父亲冷着脸站在高台前,沉默得像座高山,命她把把手伸出来。 以为是要给自己什么玩物,莫梧桐欢喜地将小手伸出去。 这才看清男人高举的手中紧攥的竟是把长长的戒尺。 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在掌心蔓延,疼得她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 外头云层压下来,天幕被惊雷刺破,落下一道白光将挥舞戒尺的身影照亮。 莫梧桐只觉眼前的男人陌生极了,眼神阴鹜骇人,就像是话本里写的专吃小孩的怪物。 她撒腿想逃,却被生生拽了回去。 戒尺又霹雳啪地落下来,与外头密集的雨点重合。 实在是太疼了! 莫梧桐用脚踢踹眼前人,哭得泣不成声:“呜呜呜你不是……我爹爹,爹爹才不会……打我!” 起初她还梗着脖子哭喊,后来实在抗不过只能可怜巴巴地求饶:“疼!爹爹!桐儿好疼!” 旁人都说莫深老来得女,是个女儿奴,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恨不得把女儿放在心尖宠,又哪里舍得伤她分毫。 可此刻明明那小小的掌心已经红的似要渗出血来。 男人却视而不见,只一下又一下重复着手里抽打的动作。 像是被人挖掉了心,一点都不会心疼似的! “疼!才会让你长记性!让你不好好读书!我莫深的老脸都要给你给丢光了!“ 男人的声音仿佛比外头的雨水还要冰冷。 莫梧桐哆嗦着小小的身子,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就是学堂小考考了个倒数第一,爹爹为什么会这般生气! 那夜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她只恍惚记得后来是母亲苏氏求情,男人才停了手。 可五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骂,后头她浑浑噩噩地连续高烧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只是自那日起仿佛一切都变了。 莫深跟着了魔似的希望莫梧桐成才,学堂的夫子不行,便花重金请名师上门。 劳神伤财,不遗余力,琴棋书画一点点教她。 等年长了些,莫梧桐好像渐渐明白父亲为何要这般逼着她成才。 那个时候莫家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 莫深草根出生,凭一己之力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却因没有学识始终低人一等,落人口舌。 旁人客气点喊他莽夫,说白了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暴发户。 这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不甘于此,又视尊严如命,于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和强加在了莫梧桐的身上。 可莫梧桐就是一块朽木,无论如何雕琢,终究成不了器。 她就是不喜读书写字,旁人再怎么逼也学不进去。 按莫梧桐自己的话来说,她啊,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很快莫深也认识到了这点,却为了满足自己首富的颜面,暗地里为她找了一个又一个抢手。 于是小到学堂 考试,大到宴会作画吟诗,全由抢手替她完成。 所谓的“才女”名号,也不过是莫深给她量身定制的虚假人设罢了。 一时莫梧桐收获了无数的赞誉,为莫家门楣增添了光彩,却同时也失去了真正的自己,甚至是自由。 往日之景骤然褪去,变换成一望无际的荒野。 漆黑的天幕下,汹涌的潮水从四处翻卷而来。 莫梧桐无处可逃,想呼救,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最终囚困于深海,被孤独与绝望吞噬。 猛然惊醒,莫梧桐喘着气环顾四周,才发现竟是大梦一场。 支起身擦汗,只觉掌心处隐隐作痛。 真是邪门,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五岁时候的事了! 梦魇令她心魂未定,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坐在书案前,刚随手翻了几页话本,就听到长廊处有人说话。 “莫梧桐大傻瓜!莫梧桐大傻瓜!” 辨清那声音,莫梧桐秀眉拧紧。 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她傻瓜! 她推门而出,等距离近了,发现那声音竟不似人声,嗓音尖锐高昂。 转过一个廊角,便见一只鸟笼高挂于檐下,绿叶正仰着脑袋训斥笼中的一只玄凤鹦鹉。 “你这只臭鹦鹉,瞎说什么呢!若是被小姐听到了,小心扒了你的皮!” “扒了你的皮,扒了你的皮!” 绿叶被它弄得哭笑不得,此前教它念莫梧桐的名字,怎么也学不会,绿叶随口骂它笨,最后却变成了“莫梧桐大傻瓜!” 听到脚步声,绿叶转头,惊道:“小姐,是这鹦鹉把你吵醒了吗?" “这鹦鹉哪来的?”莫梧桐来到鸟笼前,抬头打量里头的小家伙。 “你睡了后,素素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怕你寂寞,好给你做个伴!” 莫梧桐伸手逗弄鹦鹉,笑道:“她倒是有心了,有事不能来赴宴,还记得送礼过来!” 莫家千金身边怎么可能缺朋友,可真心待莫梧桐的,又有几个。 林家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家中不过仅有几家靠卖纸为生的小铺子,可是素素为人和善,是唯一待她真诚之人。 哪怕再旁人看来做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莫梧桐都牢记在心,如获珍宝。 绿叶见自家小姐神情怏怏,想讨她开心:”素素姑娘确实有心了,也只有这么好看的玄凤鹦鹉才配的上我家小姐的绝色容颜!“ 笼中的小家伙披着雪白的羽毛,头顶黄色冠羽。 似乎听出绿叶是在夸奖自己,又在莫梧桐的逗弄下振了振羽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美貌。筆趣庫 莫梧桐盯着它,失神片刻,不由喃喃道:“是啊,可是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不过都是失去自由的笼中鸟罢了!” “莫梧桐大傻瓜!” 鹦鹉尖锐的叫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脑袋,怒道:“你这只臭鸟,要不是看在咱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本小姐绝对会扒了你的皮!“ 语罢,也不再同只鸟计较。 忽然意识到什么,莫梧桐踮脚四处张望。 梧桐苑虽是别院,只有她自己住,可下人和随从却是不少。 再加上莫深暗中派人盯着莫梧桐的人,故此院中时常有人走动,很少像今日这般安静。 “今日怎么没见到那些跟屁虫啊!” “听闻这些日商会那边最近缺人手,便急急从这里调了些人过去帮忙!" 绿叶的话一出,莫梧桐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拉过眼前人压着声音贼兮兮道:“天赐良机,不如我们……” 绿叶当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未等到她说完,就果断拒绝:“小姐,万万不可,若是被老爷知道……” “有何不可!”莫梧桐面色一沉,威胁道:“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看来除了换画师,本小姐还要考虑换个贴身丫鬟了!” 绿叶话锋一转,赶忙应下:“小的马上就去准备!” 心中却不由叫苦连天! 害,这年头谁还没个上有老下有小啊! 第三十六章 香车辚辚,一路往北面的幽竹巷驶去。 莫梧桐坐在软榻上,手中捧着几册话本。 那话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皮已经斑驳褪色,书页也不知被翻过多少次,全是褶皱。 “小姐,这些话本都被你翻来覆去看了不下百遍了,怎么还看啊!” 莫梧桐将褶皱的书页抚平,反驳道:“你懂什么,那可是我男神写的,就算看千遍万遍,也是不会腻的!” 封皮颜色虽然各不相同,但若细细打量,不难发现,这些话本的作者皆是一人,落款处赫然写着“喻峥“二字。 “小姐,恕绿叶直言,这喻峥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着迷?” 莫梧桐想也未想,几乎脱口而出道:“当然是长得好看啊!“ 想当初父亲带着她去都城开眼界,正巧遇见喻峥举办书会,长街巷尾挤满了他的书粉。 马车在人群中缓缓前进,莫梧桐挑开帘子,就看见被人群簇拥而行的白衣少年。筆趣庫 惊鸿一瞥,尤为惊人。 她莫梧桐什么人没见过,这副绝色容颜却是头一遭,难免生出仰慕之情。 况且往日里被父亲的人看着,莫梧桐只能待在家中,唯一的消遣便是靠看话本来打发时间。 以前她喜爱的作者,话本倒是写的不错,但相貌却是一言难尽。 但喻峥却是不同,不仅有才,相貌也是无可挑剔,简直就是她理想中未来夫婿的模样。 往后几年,但凡喻峥的话本她是一本不落,全部收入囊中,不分昼夜地看,爱不释手,遇见不认识的字就找绿叶帮忙。 这主子“疯”了,当下人的哪能幸免于难。 长此与往,哪页写的什么内容,绿叶也都快倒背如流了。 听了她的回答,绿叶不由噎了一下,又觉情理之中。 莫梧桐之前那几任画师,也是因为相貌才被赶了出去,可见她家小姐的眼光有多挑剔毒辣。 只是原以为她家小姐对喻峥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自会打消念头。 万万没想到莫梧桐竟是个痴情种,即便如今的喻峥已然过气,却还是对他 念念不忘。 这次甚至还偷跑出来,就为了见他一面。 绿叶摇头叹气,心觉不值得! 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时的莫梧桐却已经在憧憬不久后和喻峥相见的画面了。 身为喻峥的资深书粉,她对于男神的动向了如指掌。 住处只是不用说,就连前几日千叶杂谈上的八卦都摸得门清。 只是这小报言辞凿凿地把喻峥和叶梓心牵扯到一起,百姓又跟风大肆议论,说的跟煞有其事是的。 为此莫梧桐这几日夜不能寐,精神不济,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情。 到了幽竹巷,绿叶交代人把车停在巷口,随后两人径直入了巷子。 * 难熬的三伏天,虽然午时已过,日头西斜,仍是闷热的难受。 大家都躲在家中避暑,街上的行人淅淅沥沥,连小贩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此时的寂静却被道愤怒的女声骤然打破。 “那册话本就借我看三日,我保证按时还你还不成吗?” “不成!” 喻峥摇着纸扇,斩钉截铁的拒绝叶梓心的请求,余光瞥见她盛怒微红的小脸,眸中浸满笑意。 就在方才为了履行此前的承诺,叶梓心拿酒去了沈谦府邸,却被看门的拦下,说要通报才能进入。 她闲麻烦,当机立断纵身跃入高墙,怎想听到屋内响起熟悉的声音。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倒霉日子,喻峥这小子竟然也在! 不仅如此,叶梓心看见他手中拿的正是此前在黑市的那本《追妻十八式》!筆趣庫 不让她买便罢了,这可恶的家伙竟然还自己偷偷买下来。 甚至还躲过了监察司的搜查,相比之下,被没收话本的她可不就是个跳梁小丑吗! 到底还是大意了,先前竟未有察觉,被这小子耍的团团转! “我猜你此刻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当初蹲大牢前,咱两都被搜了身,我的话本怎么就没事呢?“ 被窥破心思,叶梓心面红过耳,嘴硬道:“我才不想知道!” 喻峥勾唇轻笑:“当然是因为本少爷有个聪明的头脑,逃跑时我就把话本丢在了草丛 里,事后才让富贵折回去取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嘲笑我没有脑子吗!”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喻峥无辜地眨眼,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你!”叶梓心咬着唇,不想同他争辩之前此事,可又实在气不过对方竟半点颜面也不留给自己,勃然大怒道:“喻峥,怎么会有你这般小气抠门的男人!” “呵,说到小气抠门,我哪比得上你,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拿着碗送酒上门的!“ 两人一路争执,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幽竹巷口,叶梓心不甘落了下风,还想争辩两句。 打眼一望,便见喻峥院外的高墙上趴着个人,行为鬼祟,似乎来者不善。 身边的人忽然顿住步伐,喻峥回神也望见了墙上的身影,思忖打量间,已被叶梓心护在了身后。 “什么情况啊,这回来找你寻仇的怎么是个女子!”叶梓心转过头,一脸八卦:“喻峥你这小子该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桃花债吧?” 喻峥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你瞎说什么呢!” 叶梓心却振振有词道:“我哪有瞎说,你不是写了很多言情话本吗,而且还和我老大是旧识,他情史那么丰富,你肯定也不少!” 长了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肯定在外头惹了不少风流债,叶梓心在心中腹诽。 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想自己的,喻峥没来由的不快,不自然地别过头,小声别扭道:“其实我没……” “走!先过去看看那人想搞什么鬼!” 被叶梓心打断,声音卡在喉咙里寂灭下去。 喻峥无声失笑,算了,就算说了他没有,眼前的人怕是也不会信吧。 那女人又不是他的谁,他又何须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 他当即收敛思绪,跟了上去。 经过一番观察,叶梓心发现那墙上之人服饰华丽,打扮精致,不像是什么贼人,到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就那笨拙地爬墙姿势,不难看出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对他们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她放下戒心,决定上前一探。 第三十七章 “绿叶,你再把我托高点!” “小姐,若是被人看见就完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绿叶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如此偷鸡摸狗地爬人墙头,可是生平头一遭。 “快,就差一点了!” 头顶又想起莫梧桐催促的声音,绿叶咬紧牙关,吃力地踮起脚尖。 此时莫梧桐踩在她的肩膀上,双手吃力地扒着墙头,使劲伸长脖子往里探望。 方才两人敲了门,不见人应,莫梧桐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怎甘白来一趟。 为了确认真的无人,只能出此下策。 斑驳的光影穿过树杈,悉数落在空无一人的院中。 莫梧桐来回望了好几遍,垂下眼眸,心里是止不住的失落。 难道这就是话本里所写的有缘无分吗! 听到动静,绿叶率先注意到远处走来的两人。 “小姐,快看,是喻峥!他往这边来了!” 绿叶激动地喊叫声让莫梧桐眸中重燃希望,飞快转头,视线所及之处果然是那个她魂牵梦绕的少年。 白衣胜雪,风姿卓越,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四周景物都黯然之色。 毫无意外的,此刻莫梧桐眼中只剩喻峥一人,叶梓心被她自动无视,沦为失色的背景。 咚咚的心跳声仿佛快要同少年渐近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莫梧桐捂着胸口,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道身影。 为了维护首富千金的完美形象,从前的她不能去参加喻峥的书会,就连买话本也要托下人去办。 好几次只能坐在马车上隔着长街,偷偷地遥望自己倾慕的少年。 仿佛在这场兵荒马乱的暗恋里,少年至始至终都是局外人,唯有她一人心动,冷暖自知。 她不想再这样躲下去了,她想站在炙热的阳光下,站在少年的面前,让他看见自己的存在。 “绿叶,快把手放开!” “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放手,你不就倒了吗!“ 眼看人离自己越发近了,莫梧桐已来不及解释,抬脚踹开绿叶的手。 手腕一阵刺痛,绿叶下意识松了力道。 下半身没了依附,身子骤然下沉,莫梧桐双手根本攀不住墙,她也不挣扎,竟自己松开了手。 纤瘦的身影猛地坠落,在绿叶的惊呼声中,莫梧桐双眼紧闭,双手交合作祈祷状放在胸前。 神情看似肃穆又坦然,可那微颤的睫毛和僵硬的唇角却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情绪。 她再赌! 赌她的男神定会像话本中的男主角般英雄救美! 这才是她腻想中最美好的相遇。 果不其然,在和大地母亲亲吻前,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圈在她腰间的手是那样宽大用力,隔着裙衫都能感受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莫梧桐的嘴角疯狂上扬,眼眶却涌起酸涩! 她终于,终于等到他的男神了。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苍天啊,男神同她说话了! 声音可真好听,不过等等,他家男神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娘了! 哎呀,不管了!就当没听见好了! 机会难得,总之能让男神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以防万一,叶梓心让喻峥藏在暗处,孤身来到墙下。 这节骨眼墙上之人竟忽然从天而降,叶梓心不过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倒是接了个正着。 此刻她垂眸紧盯正把脑袋紧贴在自己胸口的女人。 此人很是古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蹭便罢了,面上还露出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 “姑娘!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叶梓心双手发酸,已经失去耐心。 莫梧桐充耳不闻,不消片刻,不知摸到了什么,指尖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令她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她下意识地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然一毛一样! 莫梧桐猛然睁眼,看清眼前人,扯开嗓子失声尖叫起来。 “你谁啊你!快放我下去!” 叶梓心无半分犹疑,爽快地成全对方,像扔烫手山芋般,把人丢到地上,质问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谁啊你!” “哎哟!”莫梧桐摔得头晕眼花,不由疾呼:“你这女人活腻歪了,竟敢真把我丢到地上!” “姑娘的要 求,我怎敢不从,你看这不就下去了吗!”叶梓心勾唇冷笑。 莫梧桐嘴上没占到半点便宜,屁股又酸又疼,头一回这般狼狈。 绿叶赶紧上前扶人,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此人我见过,她就是叶梓心!” 见不得主子为喻峥劳心伤神,郁郁寡欢。 绿叶早前打着出门采办的幌子,偷偷去过大神书铺,想看看千叶杂谈上写到的叶梓心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到这名字,莫梧桐心头猛烈一颤,抬眸打量眼前人,半晌,鼻子里发出一丝冷哼。 不过就是个打扮粗俗的女人,长的还算凑合,并无过人之处。 莫梧桐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就是叶梓心!“ “呵,没想到我还挺出名!”叶梓心挑眉,毫不客气道:“你又是哪位,光天化日的爬人墙头做什么?” 绿叶睁大眼眸,惊诧道:“你竟然连我家小姐都不认得吗!”随即又拔高声音将主子的身份公诸于世,十分骄傲道:“你眼前这位就是千叶首富莫家千金莫梧桐!” 莫梧桐跟着挺直了自己的小蛮腰,唇角扯出得意的笑。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里,叶梓心张嘴,十分惊讶地高呼一声,忽而又话锋一转,冷冷道:“不认识!” “我管你是哪家千金大小姐,若是不说明来由,我可就要去报官了,告你个企图私闯民宅的罪名!“ 没想到叶梓心这般胆大,旁人听到莫家,哪个不是面露惧色,奉承讨好的。 她竟然丝毫不惧,还倒打一耙,反过来威胁她们。 莫梧桐听了,面色难堪,和绿叶面面相觑,怔忡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当初爬我家墙头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报官,也好告你个私闯民宅之罪!” 燥热的夏风送来一阵清浅的笑意,少年的嗓音低沉,很是好听,令莫梧桐心漏跳了一拍。 再举目望去,只见少年徐徐而来,途经之处,仿佛都被他点亮,变得明媚生辉。 莫梧桐的视线黏在喻峥身上,舍不得移开半步。 眼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呼吸急促,心里紧张又害怕,还有止不住的狂喜和雀跃。 熟料喻峥竟与她擦肩而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似的,竟径直停在了叶梓心的身前。 知他前头说的话是在打趣自己,叶梓心嘟囔道:“是啊,只可惜晚了!” “咱们来日方才,何时都不晚!"喻峥挑起好看的桃花眼,唇角的笑容晃得叶梓心一激灵。 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吧,这又是说的什么鬼话! 见他靠过来,叶梓心方想后退,肩膀就被人牢牢按住。 她不由恼怒:“你干什么!” “别动!” 他霸道出声,欺身逼近,眼神里带着几分侵略性。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叶梓心面露促狭,僵着身子抬眸,便见少年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发间。 未几,取下一片树叶,在她眼前晃了晃:“拿叶子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叶梓心语塞,她哪有紧张! 这树叶应是方才自己救人时被莫梧桐带下来的,思及此,才想起来差点把那对主仆给忘了。 方一转身,便见莫梧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眸中似淬了毒的利刃,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了一般。 叶梓心胆寒,思绪飞转,瞬间对莫梧桐的小心思了然于心,又偏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喻峥。 莫梧桐不想再等了,今日她必须要告诉喻峥自己的心意。 她将攥紧拳头,上前一步,脆生生叫了声:“喻峥!“ 说话时面上带了三分娇柔两分羞,声音微颤,听得出十分紧张。 触到喻峥投来的目光时,她强自镇定,眼睫半垂,羞涩道:“其实我今日是为你而来的!“ “恩?”喻峥尾音清扬,等待她的下文。 莫梧桐却已是慌得不能自已,磕巴起来:“其实我……我很喜欢……“ 关键时刻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憋了许久,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我很喜欢你写的话本!” 听到自己说的话,莫梧桐气的捶足顿胸,想死的心都没了! 喻峥听了,笑道:“原来如此,只是爬墙之举不 可取,万一伤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莫梧桐点头如蒜捣,沉溺在喻峥温柔的语气里无法自拔。 正想入非非,又听他道:“如今天色已晚,姑娘既然已经见到了我,便早些回去吧,免得父母担心!” 她忙不迭地又点了两下头! 回过神来才发现哪里不对! 什么意思,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要赶她走吗! “不是的,我……”莫梧桐嘴唇半张,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喻峥却没给她半点机会,伸手拉过叶梓心,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她视而不见! 莫梧桐僵立在原地,目色泛红。 见不得主子这般黯然神伤,绿叶为她鸣不平,气急道:”小姐,虽然你方才没有说破,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堂堂千金大小姐为了一个男人爬墙,这其中的心思,可不是显而易见吗!喻峥会那般说显然是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这般执着呢!“筆趣庫 莫梧桐哪里不明白,只是当真相被绿叶这般直白地说破,心就像被针刺般,疼得难受。 另一头,叶梓心沉着脸,心情不快。 事后再回味喻峥之前对她说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以及亲昵的举动,显然是故意为之,做戏给那莫梧桐看的。 “喂,你这家伙再外头惹了桃花债,倒是好意思拿我做挡箭牌!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说着叶梓心又回眸望了眼身后的主仆俩,忧心道:“只怕现在那莫梧桐已经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还真是托了喻少爷的福,让我和首富家的千金扯上关系。“ 喻峥玲珑心思,此前在暗处早就看了个明白,怕莫梧桐对自己纠缠不清,才出此下策。 听叶梓心愤然叫冤,他眸中笑意更深,收起手中纸扇,冲她摆手:“此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拿你当挡箭牌是不假,但这桃花债我可不认,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首富千金!“ “不过本少爷才貌双全,迷恋我的人自是不少,你能为我挡桃花,可是你的荣幸!反正外头那些人看了千叶杂谈,早已认定我俩关系匪浅,你不是一心想碰我的瓷吗,如此不是正好!” 好个屁啊,如此他们不就更加牵扯不清了吗! 真不知道这小子是心大,还是故意整她呢! “你嘀咕什么呢?” 事已至此,反正和那首富千金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如今解释,对方怕是也不信。 叶梓心自认倒霉,话锋一转道:“我刚说喻少爷说的对,是我的荣幸,就是不知道小的有没有借喻少爷话本看几日的荣幸呢? “免谈!”喻峥口气决绝,转身推开院门。 叶梓心朝他的背影用力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地打开隔壁的门。 “砰砰”两声,巷子间只剩下莫梧桐和绿叶两人。 先前两人的吵闹在莫梧桐眼里着实变了味,这根本就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啊! 而且这两人竟是邻里,住这么近,那还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莫梧桐顿时如临大敌,危机感十足。 “绿叶,我问你,我和那叶梓心孰美?“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小姐你呀!” 莫梧桐哀声叹气:“我真是不明白,到底是你瞎,还是男神瞎!你说他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换作旁人恨不得多看她几眼,可是喻峥只有在看叶梓心的时候眼睛才是有光的。 “指不定是那叶梓心使了什么计谋勾引的喻峥!”绿叶大胆推测。 莫梧桐冷哼,就她那模样,哪谈的上什么勾引! 不过此人也算是个小小话本师,应该有些才华才是。 沉思半晌,莫梧桐终于得出结论:“男神定是不爱美貌如花的,更爱才华横溢的女子!” 说到此处,眸中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沮丧起来:“可惜我只有美貌!” 绿叶擦擦额角的冷汗,出声安慰:”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小姐才不愁嫁呢!“ “你说的对,所以我要让他看见,我不仅有美貌,还有才华!“莫梧桐说着已提着裙摆向前奔去。 绿叶急得在后头喊:“小姐,你干什么去啊!” “不回梧桐苑了,改道悦来书铺!”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丝余晖被夜色隐没,月上梧桐,千叶县主城道上,勾栏酒肆灯火绚烂。 马车在临街的一家铺子前停住,绿叶下车轻叩了两下门,随后将手中之物交于开门之人。 那人见了信物,面色一沉,忙望向站在马车前的女子。 那抹倩影身形窈窕,面上覆了轻纱,饶是如此却依然难掩眉目间的秀丽。 他收起眸中闪过的惊艳,转身匆匆步入屋内。 莫梧桐站在街口,面露促狭,一双秀眉死死紧拧。 这里正处喧闹的街市,嘈杂声和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那扑面而来的烟熏火燎实在让她难受得紧。 见绿叶转身回来,朝自己点头,想来已将事办妥,这才舒展眉宇。 又不消片刻,果然有人来接,将她们请入铺中,很快便见道身影疾步迎了上来。 “哎呀,是什么东风把小姐您给吹来了!” 说话的人已过不惑之年,身形圆润,肥头大耳,笑起来油光满脸,正是这悦来书铺的李老板。 男人面上赔着笑,小心翼翼是地试探道:“往日里这些事不都是老爷子那边操办的吗?” 莫梧桐用眼角冷冷瞥他一眼:“怎么,本小姐就不能过来吗?” "当然能啊!只是……”李老板面露难色:“那下面环境差了些,小姐不如先去雅间候着,我派人上来便是!” “不用!”莫梧桐斩钉截铁,冷着脸道:“本小姐要亲自去挑人!你带路吧!” 李老板忙点头道是,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大步流星地奔上前给人开路去了。 一众人走进后院,外头酒肆的喧嚣已渐渐消散,只能闻见夏虫轻鸣。 李老板在一处假山怪石前停驻,手指轻触上某处石壁,伴随着“咔嚓”一声,那怪石瞬间从两旁移开,骤然显现出一条漆黑的甬道来。 这就是话本里经常会写到的机关吗! 莫梧桐微怔,心中震撼面上却不显露,神色自若地扶着绿叶的手往甬道而去。 这里明面上是家书铺,实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暗中干的却是见不得人的营生,往日里专为县里的纨绔子弟代写学堂作业,或仿人字画,说白了就是家抢手小作坊。 里头的人鱼龙混杂,有怀才不遇的书生,亦有欠下债务的赌鬼,更有无家可归的亡命徒。 不过这里从不收无用之人,虽然每个人的出生境遇各不相同,但皆有自己的一技之长。 无非是沦落于此,为了谋生,被迫签下卖身契,混口饭吃罢了。 往日莫梧桐的枪手都是莫深亲自挑选的,她虽然知道此处 ,却从未来过。 如今进到里头,更觉别有洞天。 甬道之后是间四方的石室,只见数十人正伏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闻到动静,他们纷纷抬头打量来人,而后交头接耳起来。 莫梧桐顶着纷杂的目光环顾四周,正如那李老板所言这里确实脏乱得狠。 不仅狭小/逼仄,墙角还缠着厚厚的蛛网和尘灰,空气里甚至还有股发霉的气味。 她蹙眉,提着裙摆,走的步步惊心。 李老板下令,赶那些人回各自的住处,继而带她往里走。 所谓的住处其实是由石壁隔绝出的狭小隔间,每间里仅设有一张案几和石床。 以防他们逃跑,外头都上了厚重的锁,只在门上开了间小窗,便于观察屋里人的动向。 见莫梧桐衣着华丽,又见李老板低头哈腰的奉承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来的是个贵人,若是能攀上这个高枝,往后的日子兴许也能好过些。 唯恐被人占了先机,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趴在窗上,激动地毛遂自荐。 “小姐,选我吧,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这厮倒是大言不惭,我看你最精通的还是吹牛皮吧!“ 旁边有人揭穿他,瞬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周遭闹哄哄的,大家热情高涨,莫梧桐途经之处,便有人冲她挥手高呼。 她也不怯场,水眸一一扫过那些人,绿叶则小心谨慎地跟在后头,紧张地将面纱向上拉了拉。 抬头就见自家主子秀眉蹙紧,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 但那李老板却不明白,还在那叽叽喳喳地给她推荐人选。 莫梧桐却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语气不耐地打断他,转身朝绿叶使眼色。 绿叶上前,清清嗓子道:“李老板你怕是不了解我家小姐的喜好,除了最基本的才艺,其实主要就是三点……“ 李老板笑着凑过去,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继而就听她义正言辞道:”无非就是长得好看!长得好看!长得好看!“ “……” 李老板唇角一抽,顿时哑言,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这是来找枪手,还是挑夫婿呢! 莫梧桐前后逛了一圈,根本就没有入她法眼的人,神情怏怏地摆手道:“看来得去别家再瞧瞧了!“ 见主仆两人转身要走,李老板怎肯让这块肥肉飞走,追上去疾呼道:“小姐,您再看看,我们这总有合您眼缘的!” 莫梧桐却是头也不回,走到拐角处,耳边“砰”的一声巨响,竟突然冲出道身影来。 那人显然是被人从屋里踢打出来的,头重脚轻地摔 倒在地,挡在了半道上。 莫梧桐和绿叶猛地刹住脚步,被吓了一大跳。 手持木棍的管事从屋里出来,扯着粗粝的嗓子怒骂:”臭小子!在外头惹了事竟然还想跑,看来今天必须得给你点颜色瞧瞧,才能让你学乖!“ 见状,李老板高声斥道:“你干什么,没看见有贵人在吗,还不快把人给拉下去!” 管事看清来人,面色骤然大变,连连道是,抬脚踹地上之人,催促他快走。 那道身影却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抖着身子,未有动作。 莫梧桐垂眸,少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发丝凌乱,形销骨立。 宽大污浊的袍子套在身上,布料被撕扯开数道口子,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痕来。 有些已经愈合,还有些渗着血丝,委实触目惊心。 “哎,这小子也是倒霉,哥几个原本还羡慕他攀上了高枝,没想到跟的那个主子动不动就喜欢打下人,如今还被人遣回来了!“ “可不是,悦来书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想来这小子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可沦落于此的人,早是自顾不暇,唏嘘几番后也只是冷眼旁观。 “臭小子,你聋了吗,还不快点起来!”管事被激怒,一把扯住少年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李老板躬身冲莫梧桐解释:“哎,总有几个不听话的下人,让小姐受惊了,您这边请。” 莫梧桐心知这里并非良善之地,却也是头回见这般打骂下人的,难免心有戚戚,不由加快脚步,跟着李老板往边上绕道而行,动作小心又谨慎,唯恐被殃及。 那少年约莫仍是不从,耳边又传来打骂声。 莫梧桐凝神静气,垂着眼帘权当视而不见,腿才迈开,方要避过地上之人,怎料裙摆竟被股外力死死拽住。 她伸手用力拉扯两下,见那力道未松,心中气急,循着那只纤弱细长的手臂向上,水眸中骤然倒映出一张血污斑斑的小脸。 视线相触,少年凌乱细碎的发丝下,透出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来。 宛若皎洁的明月,却又仿佛被乌云搅碎,竟生出种支离破碎的凄美感。 莫梧桐被这双眸子惑住,怔怔地忘记了反抗。 抓住她裙摆的手又握紧了两分,少年狠狠咬住苍白的薄唇,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半晌,他好似下定决心,神情哀求地看着她,唇片微动。 声音又哑又轻,落在莫梧桐耳边竟是清晰有力。 辨清那话语,她心中仿佛有一根弦铮然崩裂。 她听到他道:“求求你,救救我!” 第三十九章 雷声滚滚,暴雨如期而至。 雨湿路滑,马车在街道上缓缓前行,车辕掀起阵阵泥泞。 此时莫梧桐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却是心绪不宁,翻来覆去地调整姿势。 听到帘子落下的声响,她扭头看向身边的绿叶:“如何,那小子走了吗?” 绿叶摇头叹气:“小姐,这都跟了三条街了,要不我找人把他赶走算了!” 莫梧桐支起身子,自顾撩起帘子往后看。 四周的景物在雨幕中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道纤瘦的身影仿佛自带光芒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 少年身上有伤,步履维艰,浑身早已被雨淋得湿透,看上去十分狼狈。 几次险些摔倒,又撑着身子起身,继续追着马车跑。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莫梧桐暗自呲牙,懊悔自己方才善心大发,出手救人便算了,竟还替那小子赎了身。 如今回过神来,只觉当时定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下倒好,身后多了条“小尾巴”,硬是怎么也甩不掉了。 但那小子浑身是伤,约莫也跟不了太久。 这当口,又听绿叶高喊道:“小姐,他摔倒了!” "摔便摔了,干我何事!“莫梧桐语气十分不耐。 嘴上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没忍住,抬眼望向倒在雨幕中的人。 少年这下摔得着实有点惨,整个人栽在水坑里,好半晌都没起身。 绿叶心惊:”小姐,他该不会是摔死了吧!“ 这话让莫梧桐心头一跳,起身大喊:“停车!” 少年用胳膊强撑着想要起身,脚下却是一阵虚浮,不由瘫软在地。 暴雨如注,饶是夏日,打在身上仍是止不住的凉。 他身子微颤,雨水顺着发丝从脸颊上流淌下来。 不多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做工精细的绣鞋,鞋面被雨水打湿,沾了点点泥泞。 莫梧桐在少年身前停住,语气极凶:“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再跟着我了,不然本小姐要你好看!“ 她瞪着水眸怒视他,少年却毫无畏惧。 抬手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一双黑亮的眸不偏不倚地迎上她的视线,口气笃定:“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莫梧桐怔住,声音哽在喉咙里,久久没应声。 借着街边零星的灯火,她骤然发现少年生得极为俊美。 原本污垢的小脸此时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轮廓分明的脸来。 眉目似画,鼻梁高挺,下颚线流畅。 就是身形颇为清瘦了些,弱质纤纤,年纪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小上两岁,故而身形还未完全长开。 莫梧桐稳住心神,冷哼一声:“你我今日才见,又怎知本小姐是怎样的人!“ 少年却毫不迟疑道: ”你方才救了我,所以你一定不是坏人!“ 他抬头仰视她,目光灼灼,眼神干净又纯粹,无半点防备之色,直叫人心头发软。 莫梧桐偏头,语气别扭道:“你是傻子吗,救了你就一定是好人?就不能是因为对你有所图谋?“ 语罢她面色一红,懊恼自己为何要同这小子解释这么多! 少年在她转身离开前抓住她的裙角,声音里极尽哀求:“恩人,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莫梧桐觉得好笑,只觉自己先前所有佯装出的凶狠,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全部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最后融化成了一片柔软。 少年漆黑的瞳仁因着雨水的洗涤,看上去湿漉漉的,却又亮的惊人。 就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好似一只被人遗弃在街边无家可归的小狗,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脑袋。 下一瞬,飞溅到脸上的雨丝瞬间将她恍惚的思绪扯回。 莫梧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警铃大作。 莫深从小便教她何为明哲保身,今日多管闲事已是意外。 这小子又是被人“退货”的,若真的收下他,只怕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权衡利弊后,莫梧桐面上蒙上一层嫌恶之色,用脚踢开少年的手,不耐道:“滚开!” 正欲离开,大风骤起。 “小姐!”绿叶在她身后惊呼。 莫梧桐根本反应不及,覆在面上的轻纱已被风吹落,飞扬半空。 末了,却在坠入泥泞前被少年紧紧攥在了手中。 暴露在雨夜里的俏丽容颜,令少年呼吸一窒,无法移开视线。 “看什么看,谁允许你这样看着我的!” 少年迅速别过头,双颊滚烫:”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恩人长得很好看!“ 莫梧桐从小到大什么溢美之词没听过,可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赞美,令她怔松在原地。 或许是因为少年的眼睛太过干净纯粹,不像那些讨好她的人。 明明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语,眼神却透着十足的虚伪。 莫梧桐沉默片刻,忽然沉着脸靠近他,声音冷厉:“真是麻烦,既然被你看见了脸,那也只能把你眼睛给挖了!” 少年被唬住,下意识地用手捂住。 被他的小动作逗乐,莫梧桐唇角微勾,瞥见透过指缝偷瞄自己的眼睛后,又迅速恢复正色。 压住内心的怯意,少年半跪在她身前,挺起胸膛,倾尽所有勇气,信誓旦旦地表明决心。 “父母从小教导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你救了我,我必须报答你!” 莫梧桐顺着他的话,勾起一丝邪笑,不怀好意道:“好啊,那你要如何报恩 呢,以身相许吗?“ 外人都能听出的玩笑话,他却当真了,沉思半晌后,咬着唇小声回:”以身相许的话,我就能跟在恩人身边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莫梧桐被这话噎住,愣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又见人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更是越发局促起来。 “谁让你看我的,给我继续捂着!” 莫非是他方才说错话了?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生气。 却还是老实巴交地捂住眼睛,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应。 此人明明又蠢又笨,却又和往常那些在她身边奉承讨好的人感觉不一样。 虽然很麻烦,却似乎很有趣! 莫梧桐轻咳一声,放缓了语气:“既然你这么想报恩,本小姐就大发慈……慈……“ 支吾半晌,却忽然词穷语塞,偷偷斜昵绿叶一眼。 绿叶立马跳出来救场:“大发慈悲!” “多嘴!”得到答案,莫梧桐斥她一声,继而扭过头,有板有眼道:“本小姐就大发慈悲地成全你,做个有始有……有冬的好人!” 话音方落,绿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腹诽她家小姐这念字只念一半的坏毛病看来是没救了! 这次就是她想救都救不回来了。 “有始有冬?” 少年皱眉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回:“恩人的意思是,要做个有始有终的好人是吗?” 听他这般说,莫梧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连忙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嘴硬道:“对,有始有终,本小姐会不知道吗!我方才就是想考考你这个傻小子罢了!“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恩人说的对!” 绿叶啧啧暗叹,当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挽回了颜面,莫梧桐暗自吁气,直接切入正题:“总之我身边不收无用之人,你想留下就得通过我的考验才行!明日戊时你在这等着,自有人告诉你要做什么!” “真的吗!”少年唇边立即漾开灿烂笑意,抓着轻纱的五指收拢,认真道:“我一定不会让恩人失望的!“ 雨不知何时停的,厚重的云层被风吹开,露出皎洁明月。 交代完毕,莫梧桐不再多言,收起伞和绿叶一起往回走。 很快身后又传来喊声:“恩人,我不叫傻小子,我叫棠棣!还有,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许久得不到回应,棠棣这才敢睁开眼睛确认情况。 寂寥长街,夜色沉寂,那辆停在巷口的马车却早已消失不见。 就好似方才的一切皆是梦境。 唯有缠在指尖的轻纱提醒着他,自己没有做梦。 棠棣将轻纱如珍宝般藏于袖中妥帖放好,唇边勾出浅浅的笑来。 第四十章 每月十五的街市最为热闹,商贩每隔些时日都会去都城采办新货。 举目四顾,各家货架上此时都摆满了最为时兴的货物。 绫罗绸缎,珠宝器玉,话本书册等,不一而足,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耳边乱乱哄哄,皆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其中唯有两人最为打眼。 走在前头的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气质矜贵,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挑,手中纸扇轻摇,一路走走停停,间或在铺前驻足几番。 跟在后头的女子身姿飒爽,乌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双手各提着一摞书册,喘着粗气,步履沉重。 叶梓心望着前方正在悠哉闲逛的身影,心中叫苦连天。 这些日喻峥那小子是愈发肆无忌惮地使唤她了。 打着写新书要买话本参考的幌子,变着法子地让她给他当苦力。 又要当保镖,还要当免费苦力,身兼数职,只拿一份酬劳,这一波简直就是血亏! 眼下她又热又累,掌心被麻绳勒得隐隐作痛,耐心告罄,二话不说将两叠书册扔到地上,撩杆子不干了。 见人罢工停下,喻峥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老娘不干了!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整我,把我当苦力使唤呢!“ 喻峥眸中隐隐含笑,一双桃花眼瞥了眼她的腰腹,语气颇有些委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少爷是看你这几日身量骤增,煞费苦心地为你消食减重,这般良苦用心,你怎就不懂呢!”筆趣庫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如此煞费苦心变着法子骂我胖!” 喻峥巧舌如簧,在口舌争辩上叶梓心从未占过便宜,心中到底是气不过。 她怎么也是个姑娘家,就不要面子的吗! 盯着那张羞窘交加的脸,喻峥掩唇轻笑,没皮没脸地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呀!” “哎,你这人还真是……” 叶梓心回呛的话说到一半,就察觉到临街的暗巷里似乎有人正盯着他们。 那身影却快她一步飞快隐没在暗处,不见了踪影。 喻峥见她对着空荡的巷子出神,恢复正色:“怎么了?”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已经有些时了,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没什么。”叶梓心收回视线,发现喻峥已来到自己身前,弯腰将那两叠书册提在了手上。 她瞪大双眸,惊讶看他:“喻少爷这是良心发现吗?” “做好事啊,今天的日行一善!”喻峥边走边道:“我看你应该也累了,走,本少爷请你喝茶去!“ “别人请喝酒,你请喝茶,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喝酒伤身!喝茶多好啊,延年益寿,而且……“ 这喻老大爷每次只要谈及养生之道就跟老尚念经似的,叨叨个没完,令叶梓心万分头大。 “打住!”她登时打断他:“别废话了,快点走!“ 只要能占到喻峥的便宜,别说是喝茶了,就是吃馒头都行啊! 不消片刻,两人在茶馆坐下, 趁喻峥和店小二交谈的功夫,叶梓心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发呆。 却不知瞧见什么,目色一沉,已来不及和喻峥解释,从窗口纵身一跃。 等喻峥回头,桌前早已没了人。 她的感觉没错,果然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不多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跑进长巷。 见叶梓心奋起直追,那人加快步伐,显然并不打算缴械投降。 叶梓心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竹竿上。 顷刻间,那些竹竿在她的一个飞踢下噼里啪啦悉数倾倒,横在了路中。 那人果然避闪不及,险些被绊倒,眼看叶梓心快到跟前,立时急中生智,胡乱抓起一把沙土就往她脸上扬去。 没想到这小子会使诈偷袭,叶梓心毫不设防,被沙土迷了眼。 等眼前恢复清明,已经没 了那人的踪影。 果然还是大意了! 叶梓心气得跺脚,低头却见竹竿边竟散落了几页画稿。 喻峥心知叶梓心不会无故失踪,亦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吃穷”他的机会,届时定会自己回来。 故此也不着急找人,点了壶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没等片刻,一道身影迅速从窗口跃入,紧接着响起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们果然已经被人盯了好几日了,只可惜还是被那家伙跑了!“ 叶梓心将画稿拍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喻峥拿起画稿一看,发现这些日他们的一举一动竟全部被人用画的形式记录在了纸上。 甚至连方才在书铺买话本的画面都有。 作画之人技艺精湛,不仅画风唯美,连人物的动作和神韵都刻画的惟妙惟肖。 一想到这些日被人这样窥探,叶梓心细思极恐:“如果是敌人,此人大可动手,却偏要躲在暗中行事,也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可见此人对我并无敌意,把我画的这般用心,只能是书粉所为!“ 喻峥放下画稿,盖棺定论,口气颇为笃定。 语罢她又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画上的自己,自言自语道:“本少爷这该死的魅力,真是挡也挡不住啊!” 叶梓心被这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顺着他的话道:“行,就算是你的书粉,可为什么要把我也画进去了呢?“ “那还不简单,摆明了是你沾了本少爷的光呗!” “你!”叶梓心咬着牙,生生将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神色一转,竟阴恻恻地笑起来:“你说的对,沾都沾了,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话显然另有深意,不等喻峥反应过来。 堂内已经响起某人无耻的喊声:“店小二,把你们馆子里最好最贵的茶点都给本姑娘来上一遍!“ “……” 第四十一章 夏日雨水充沛,夜风夹着凉意。 从灯火绚烂的楼阁里出来,绿叶为莫梧桐披了件外衫,主仆俩登车回梧桐苑。 往日里莫深怕莫梧桐生事惹祸,派人盯得很紧。 但纵使这女儿再不成器,又哪有不盼儿女好的父母。 为了给日后打下基础,这些日莫深赴宴也把莫梧桐带在身边,好让她广结人脉。 能出去放风,莫梧桐自然乐意。 几日下来,四处奔走,忙得脚不沾地,笑得脸都要歪了。 在席间喝了点酒,眼下少女双颊砣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却又记不起来。 半路见到蹲在路边可怜兮兮的乞丐,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绿叶:“上次悦来书铺那小子的画稿还没送来吗?” 绿叶一拍脑门,喊道:“哎哟,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小姐,三日前我就把画稿放您房里了,结果这些日事情太多,给忙晕了,忘记告诉您了!” “罢了!“莫梧桐懒懒摆手。 本就是她一时兴起,如此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绿叶见自家小姐神情怏怏没再说话,也不敢多言。 如今离约定日期已经过去了三日,除非是傻子才会等这么久。 她起身将帘子拉开,好让风吹些进来,给莫梧桐解解酒气。 恰巧马车驶过巷口,余光中骤然映出道熟悉的身影来。 绿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惊呼已从嘴里逸出:“小姐,你快看呀,这傻子竟然还在!“ 莫梧桐以为她在打趣,讪笑一声,却还是循着望过去,下一瞬,眸中难掩震惊之色。 少年蜷缩身子窝在街边酒肆照亮的一隅墙角处,穿的还是原先的那套褴褛衣衫。 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清瘦的下巴长出了稀稀拉拉的胡渣子,嘴唇干涸得裂开好几道口子。 比初见时更加狼狈潦倒。 在来往的行人眼里,他卑微地如同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乞丐,根本不值一哂。 湿透的衣衫被风吹干紧贴在身上,钻心般的冷,棠棣搓了搓发僵的掌心,将衣领拉高。 尽管如此,脑袋还是昏沉的难受,喉咙里更像火烧似的。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他抬头想看清来人,却因逆着光,只瞧见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棠棣失神望了片刻,伸手想触碰,又害怕似地缩回手,垂下眼睫苦笑。 笑自己定是饿久了,才会出现了幻觉。 “还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呢,怎么!这才多久不见,竟连你恩人长什么样都忘了吗?” 熟悉的声音令棠棣如梦初醒,将眼睛揉了揉,确认没有看错。 终于见到心心念念之人,他面上难掩狂喜,伸出纤瘦的手臂,死死拽住了对方的裙角。 “恩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的鼻音很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莫梧桐登时一愣,口气却依然强硬:“臭小子,快放手!”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棠棣倔强地摇头,染了湿意的眸里子满是委屈,好似是她欺负了自己一般。 莫梧桐 见状,心中又软了几分。 结果半分力气都还没使出来,方才还对她纠缠不休的人,竟两眼一闭,瘫倒在了地上。 “本小姐都没踹到你呢,你倒什么,有这么碰瓷的吗!能不能专业点!” 莫梧桐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又试探道:“喂,你这小子别装死啊,快点起来!” 喊了许久,见人仍是一动未动。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让绿叶查探情况。 绿叶伸手一探,发现少年体温极高,显然是烧晕了过去。 两人没辙,只得将人先带回了梧桐苑。 棠棣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吃过东西,换了干净衣衫,才被绿叶带到湖心小筑。 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院落,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直到隔着轻纱,看见那抹倚在案前看书的纤纤身影,才感觉到几分真切。 细碎的光影流淌在少女身上,清风淡淡,仿佛时光都贪恋着此刻的美好,变慢了许多。 绿叶进屋禀报时,见莫梧桐双手托腮倚在案上,水眸盯着几张画稿笑得眉眼弯弯,就差没流口水了。 “小姐人带来了!” 连唤好几声,莫梧桐才回过神来,示意让人进来。 少年应声而入,因为太过紧张,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从而闹出不小的动静。 见莫梧桐抬眼打量自己,他终于稳住身形,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 虽然是粗糙的下人服,但穿在他身上却干净妥帖。 洗去了尘灰,少年的眼睛愈发明亮,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郎,意气风发,书生气十足。 “倒是比之前顺眼许多!” 对上少女的视线,又听到这番“赞赏”,少年面皮微微泛红,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本小姐十分好奇,若是那日我们没有碰巧经过,你是准备要继续不吃不喝地等下去吗?” 棠棣几乎想也未想就重重点头。 莫梧桐记得那晚把他带回来时,这小子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大夫说是多日没有进食导致的。 思及此,她语气嘲弄道:“我就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你这哪是在等人,分明就是在等死!“ “我只是……只是害怕,害怕万一自己走开,恩人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而且……我也没有钱买吃的。” 除了死等,穷途末路的他,其实别无选择! 棠棣垂着头,眼尾有些红,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难过,甚至还有些委屈。 从未想过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死等只是单纯地害怕与她错过。 无关其他,甚至不为自己,只因一个她罢了。 这话就像是颗被抛入糊心的小石子,却让莫梧桐的内心掀起巨大的涟漪。 或许这个傻小子根本没有想过她会失约吧! 因为她救了他,便认定她是好人,而后义无反顾选择相信她! 这天底下竟真有这般死心眼的傻子! “罢了,你这么傻,往后跟着本小姐可得学聪明些,不好丢了我的脸面!” 棠棣本能地点了两下头,却忽然顿住,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品出对方的 言下之意。 忍不住上前一步,欣喜若狂道:“恩人的意思是同意让我留下来了吗?” 少年的眼神里充满期盼,视线几乎黏在莫梧桐身上,灼热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莫梧桐别过头道:“我派人调查过了,你出生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葬母才被迫签了卖身契沦落到悦来书铺那种地方,倒也算的上是家世清白!“ 棠棣其实并不意外对方调查自己,那些高门大户招揽下人,都会打听清楚他们底细的。 只是听到这番话眸子还是沉了下去,抿着唇没有应声。 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如细密的针,一下又一下地刺在心口,隐隐作痛。 察觉到少年沉默背后的原因,莫梧桐话锋一转道:“那些画稿我看了,你的画技还算不错,模样吗,倒也比那些歪瓜裂枣强些,当初给你赎身,也算没花冤枉钱!“ 棠棣将这话品了又品,眼睛又亮了起来:“恩人这话的意思是……我已经通过考验,可以留下来了是不是?” 见到莫梧桐点头,得偿所愿的少年欣喜地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咧嘴笑了半晌才道:“恩人放心,我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莫梧桐转过身,交代绿叶:“带他去把卖身契签了,顺道再去院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绿叶应是,两人走到门前,棠棣却突然折了回去,朝莫梧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名字?” “什么?“ “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他提高嗓音,郑重其事道。 莫梧桐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沉声道:“莫梧桐,还有,往后你和他们一样,喊我小姐便是。” “莫-梧-桐!” 棠棣点点头,唇齿微动,小心翼翼地将这名字默念了数遍,仿佛要将它刻在心头一般。 末了他笑道:“我记住了!” 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绿叶出去。 两人走上长廊,棠棣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绿叶姐姐,那个喻峥到底是小姐的什么人?“ 绿叶顿住脚步,紧张地将他拉到角落。 “虽然小姐答应让你留下来,可你得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咱们做下人的就该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就别问,尤其是主子的事!” 棠棣识相点头,没再多问。 其实就算绿叶不说,他也早已猜到了几分。 莫梧桐让他用画纪录喻峥的一举一动,他却因为想展现自己的画技,连喻峥身边的亲近之人也一同做进画中。 方才在屋里他看见自己的画稿被裁剪成了两部分。 喻峥的那部分画稿被完好无损地整理成册,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可见收藏者对此人的用心程度。 相反之下,那个跟在他身边姑娘的画稿却被捏成纸团,弃如敝履,甚至还有几张画上被打了大大的叉。 两人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虽然年纪尚小,对感情之事尚有些懵懂,却也隐约看的明白。 这喻峥,约莫就是小姐的心上人吧! 天之骄子和富家千金,世人眼中的门当户对,不正是如此吗! 不像他与她,隔着云泥之别! 第四十二章 这个月的书稿,叶梓心虽然才写了一半,心里却是半点不慌,照旧吃喝不误,潇洒度日。 实则暗地里早给自己寻思了七八个不着边的拖稿理由,想着宋晚心软,届时定能蒙混过关。 故而当下发现自己被关在屋里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没想到这次宋晚竟会先下手为强,且动了真格。 不仅在门上落了三道锁,连窗户都被牢牢焊死,简直不给她留半条活路。 但写稿这事,是极需灵感的。 灵感这玩意儿又是门玄学,时而如便秘,时而如屎崩,虚无渺茫的,全靠运气。 没有灵感时,哪怕不眠不休地在书案前枯坐数日,头发都褥秃了,也只能勉强憋出几页书稿来! 叶梓心便是如此! “宋晚,你就放我出去透口气吧,我保证立马就回去写稿子!“ “宋晚,宋大美人,宋老板……” 叶梓心扯着嗓子砸门大喊,宋晚却是铁了心,捂着耳朵佯装不闻。 “别喊了,你今天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快点写完!咱俩都能早日解脱!“ 宋晚口气坚定,显然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当初就是心太软,才养成了叶梓心这拖延的坏毛病。 是病,就得治! 为了书铺的未来,她哪怕心有不忍,也得做个恶人,狠下心来。 见软硬兼施都不成,叶梓心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哪是写稿,分明就是坐牢! 不,比坐牢还不如! 当初蹲大牢的时候好歹还有喻峥那小子陪着,再不济还能聊个天解个闷。 想到此处,叶梓心一拍脑袋,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节骨眼,她怎么把喻大腿给忘了! “宋晚快放我出去,你这么把我困着,万一我的金主大人找不到我,耽误了差事可怎么办?“ 此话一出,叶梓心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哟,叶姑娘这时候倒是想起本少爷来了!“喻峥扬眉轻笑,用手叩了两下门,嘲讽道:”如何,被关在里头的滋味不好受吧!“ 叶梓心贴近房门,将声音压低:“你来得正好,别废话,还不快救我出去!” “你说什么?” 透过门缝见到某人一脸坏笑,叶梓心咬牙切齿,勉强扯出丝笑来,努力心平气和道:“喻少爷是不是要出门,外头很危险的,为了你的 安全起见,还是带上我为好!” 她拼命冲喻峥使眼色,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见喻峥闻言点头,以为这事成了。 怎料这厮竟扭头望向一旁的宋晚,故意高声道:”所以叶姑娘方才的意思是,宁愿出门做本少爷的“狗腿”,也不愿留下来写稿是吗!“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叶梓心瞠目结舌。 “喻峥你……” 她方要破口大骂,便见门缝里的面容迅速转变。 顷刻间宋晚冰冷的眉眼赫然出现在视线里,吓得她瞬间噤若寒蝉。 “好啊叶梓心,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叶梓心慌忙摆手,无语伦次地解释:”不是的,宋晚,你不要听这家伙胡说,他分明就是想挑拨离间!“ 喻峥却是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贪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写手,宋老板可真是辛苦!“ “家门不幸,让喻少爷见笑了!”宋晚扶额,表情无奈。 叶梓心咽不下这口恶气,出声叫嚣道:“喻峥,你个混蛋,你还敢出门,小心仇家追得你满街跑,到时候就等着哭吧你!” 喻峥听了半点不恼,凑到门前,好看的桃花眼微挑:“忘了和你说,宋老板早就给你告了假,还给我找了临时的护卫,在你完稿前本少爷的安危就不必你挂心了,你还是好好担心自个吧!” 语罢,他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叶梓心怔住,所以宋晚一早就看穿了她的小伎俩,暗地和那小子“联手作案”了! 都说千万不要惹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没想到宋晚“狠”起来,竟比那冷面阎王还要“阴险!" 宋晚见她呆立着,愁眉不展,沉声道:“怎么,还不死心?” 叶梓心立马举手投降:”我哪敢啊,我现在就滚去写稿,写不死,我就往死里写!“ 她这回是真死心了,灰头土脸地回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一心想着,早写完,早超生,早轮回! 经过宋晚地狱式的长期催稿后,叶梓心悟出一个道理。 人若是不逼自己一把,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七日后,当大门打开,阳光洒进来的那一刻。 那站在门前,面色发黑,形如枯槁的身影激动地热泪盈眶,终于重获新生。 叶梓心猛吸了两口新鲜口气,感叹活着真好! 之前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嗝屁了,好在苍天眷顾,还是熬了过来 。 目送宋晚欢天喜地手捧书稿离去,再三确认人已走远。 她一溜烟地跑回屋里,几乎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中间醒来,想翻个身继续睡,发丝却缠在了枕间。 她不耐地随手扯了两下,垂眼一瞧,那落在指掌间的赫然是团黑漆漆的头发。 掉头发本就是常事,问题不大! 这般一想,她自信且坦然地又抬手往头上褥了一把! 这回那发丝竟如雨般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救命! 叶梓心猛然清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赤着脚从床上飞窜到梳妆镜前,抖着手将自己的脑袋凑到镜前! 顷刻间,一道惨叫声冲破屋顶,惊得鸟雀四处飞窜。 喻峥从书铺回来,发现隔壁院门大敞。 宋晚向他替叶梓心告了七日假,倒是说到做到,时间一到便放人了。 他倚在门前,打量里头情况,虚掩的门却在下一刻开了。 喻峥顺势躲到门后,便见门里钻出道鬼祟的身影。 此人虽用帷帽遮住了脑袋,面容隐在长长的皂沙之下,身形却极为熟悉。 他几乎一眼便认出是叶梓心。 叶梓心蹑手蹑脚地迈出门槛,便开始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神色透着古怪。 见四处无人,她正欲加快脚步。 “喂,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 身后骤然响起的喊声令叶梓心犹如惊弓之鸟,脚下一个趔局。 看清那人,她拍着胸脯平复心绪,心里直呼倒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躲在这里是想吓死人吗!” “这么怕做什么,莫非心里有鬼?”喻峥走过去,眯眼上下打量她:“还打扮成这副模样?” 叶梓心别过头,下意识将帷帽往下压了压,声音沙哑道:“我只是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别人!“ “风寒?” 喻峥听了,面露疑色。 “对啊,喻少爷不信吗?”叶梓心将计就计,大胆上前:“那要不你凑近了仔细瞧瞧,只是我昨夜吃了大蒜,怕是不大好闻!” 见她逼过来,作势要将帷帽掀开。 喻峥果然慌了,手臂一展将她挡开,嫌弃道:“别过来!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还吃大蒜!“ “个人喜好,你管不着!“ “你!” “还有,这几日我要继续告假,您就哪来的回哪凉快去吧!” 不等人回应,叶梓心就溜之大吉了。 第四十三章 自叶梓心扬言得了风寒后,喻峥便觉此事十分不对劲! 这厮好几次见到他,连照面都不打,几乎是扭头就走! 躲他如躲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明明是风寒这样的小病,以叶梓心过硬的身体素质,想来几日就该好了。 却是不然,那张帷帽就像是被她黏在了脑门上一般,再也没揭下来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行为举止亦变得古怪异常。 往日里的夜猫子非但不熬夜,睡得比他还要早了,甚至连酒肉都半点不沾了。 清心寡欲地令人怀疑这厮是不是想修道成仙! 如此反常必有妖! 喻峥素来有用药草泡脚养身的习惯,往日里都是让富贵定期去医馆拿药。 近期写稿不顺,出门散心时,便顺道去了医馆。 前脚刚在内室拿完药,准备离开。 后脚外堂的帘子就被人撩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头戴帷帽的叶梓心。 她步履匆匆,神色焦急地冲进来。 喻峥见状,抬起的腿一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了内室。 风翎民风纵然开放,还是重视礼束,尤其在男女之别上。 女子看病时,大夫会搁帘诊脉。 今日医馆生意冷清,并无什么人。 叶梓心放下戒心,压低声音朝帘后的人苦恼道:“大夫,我这都吃了好几日药了,怎么一点都不见效啊!” 这些日叶梓心隔三差五地就往医馆跑,别说大夫了,就连门口接待的小厮都对其十分眼熟。 故此即使隔着帘子,光听声音,大夫就认出人来。 这位姑奶奶可真是阴魂不散,他已经苦口婆心地劝告她多次。筆趣庫 此病急不得,须得安心静养,再说又哪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还不得靠时间慢慢调理才行。 叶梓心当然也知这个理,却怕时间一长,迟早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实在是焦心难耐。 “你再给好好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她说着将手腕伸进帘子。 那大夫脑门上一头的汗,正想找托辞把人给打发了。 视线一落,就瞧见案上不知何时竟多了锭银子。 那银子的主人此时正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他。 未几,帘后的身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腕间猝不及防地落下一道冰凉来。 叶梓心瞬时一惊,下意识想缩手。 却再下一瞬被双大手牢牢扣住手腕。 瓷白肌肤,骨节修长分明。 似乎在哪里见过! “别动!” 清润低沉的嗓音飘到耳边,语气带着几分霸道。 叶梓心暗自奇道,这大夫的声音何时变这般好听了。 不等她多想,那声音又起:“说说看,吃了药,哪里不见效了?“ 叶梓心听了瞬间来气,咬牙切齿道:“一根都没长出来!” “虽说你这收费低,我也不抱什么指望,但怎么着也得给我长几根吧,结果呢,连个屁都没有!“ 帘后的人却听得云里雾里:“长什么?” 以为他这是要耍赖不认账,叶梓心一拍大腿,起身喊道:“你少给我装蒜,我吃了你的药,半根毛也没长出来,今日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为了证明自己有依有据,并未信口雌黄。 她破罐破摔地将头上的帷帽一掀,然后将“证据”呈上。 “不信,你自己看!” 这时一颗脑袋竟“嗖”地一下探进帘子,着实让帘后之人吓了一大跳。 叶梓心低着头,只见她手指向的地方,头发稀疏,甚至还能隐隐看到白色的头皮。 虽然很羞耻,虽然不想承认! 但这回她是真的秃了。 熬夜七日写稿一去不返的何止是时间,还有她那乌黑亮丽的秀发。 她叶梓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会有一天,会因为脱发跑到医馆看病。 要是脱贫能像脱发那么容易,她也就认了! 可如今啥也没捞着,才年方二十,就早早秃了头!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她分神,黯然神伤之际,帘后的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少年似乎憋的极为辛苦,紧抿的唇微颤两下,终是在瞬间松垮下来,前功尽弃。 继而爆发出一串杠铃般的笑声! “噗!哈哈哈!” 没想到此人半句安慰的话没有就算了,竟弯腰捧腹大笑起来! 被人这般当众嘲弄,叶梓心气得怒不可遏,一把扯开帘子,骂咧道:“你这个庸医,竟然还敢嘲笑我!” “哈哈,对……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 这回叶梓心更觉这声音熟悉万分,定睛一看,双眸登时睁大,站在那里笑得呲牙咧嘴的人竟是…… “喻峥,怎么是你!” 顷刻间,叶梓心面色涨得通红。 仿佛被人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些日她煞费苦心地掩 人耳目,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可如今自己这般丑态却被人当众看了去,眼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愿再出来! 她咬着牙,转身一把抓起帷帽,二话不说,就往门外飞奔而去。 喻峥想也未想,便大步跟上,追在后头急急解释:“我发誓,我真的是来取药碰巧看见你,然后出于好奇才……“ 他举起手中的药包:“你看,我真是来取药的!” 叶梓心沉着脸用力将人推开,目色通红,大声呵斥道:“离我远点!” 喻峥当初只觉叶梓心这风寒得的蹊跷,又岂知背后竟是这番缘故。 将心比心,自己若是被人这般窥破秘密,定也是羞愤恼怒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可喻大少爷从小到大何时安慰过人,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却在安慰人上头犯了难。 酝酿许久的措辞,辗转到嘴边,竟变成了冷笑话。 “其实你现在这种情形也不算太坏,至少……前秃光明啊!” 后头四字还特意加重语气! 一时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叶梓心紧攥的拳头咯吱作响,指着他的鼻子发出警告:“你若是再敢说一个秃字,信不信姑奶奶把你也给揍秃了!” 喻峥当即一缩脖子,没了声响。 见人要走,他挣扎许久,拔高声音妥协道:“那本少爷送你专治此病的宫廷御用秘方赔罪总行了吧?” 闻言,远处身影不由脚下一滞,却未停下。 喻峥厚着脸皮再次跟上去,举手发誓道:“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若骗你,先变秃行不行!“ 难得听到他服软示好,叶梓心转过身来,眉眼之间皆是震惊,抿着唇没说话。 “是不是特别感动……” 喻峥勾着唇角,还没得意片刻,就被人一拳打在腹部上,疼得捂住肚子,嗷嗷乱叫。 叶梓心抽回出拳的手,愤恨道:“活该!谁让你说那个字的!“ “你这女人真是蛮不讲理,我说自己秃也不行啊!” “不行!” 这拳让叶梓心满腔的怒火得到宣泄,总算是解了气,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走到喻峥身前,眨眨眼,好声好气道:“那接下来……咱们说说秘方的事呗?” 听她如是说,想来已气消大半,喻峥如释重负,碍于颜面,还是佯装地别过头,不予理睬。 叶梓心瞥他一眼,握紧拳头,又活动了两下筋骨:“哎,看来方才那拳下手还是太轻了些!” 此话一出,喻峥赶紧换了副笑模样,没骨气道:“秘方当然是有的!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按喻峥的身份能拿到宫廷御用秘方显然不是难事。 但奇怪的是他要这治秃头的秘方做什么? 听闻,写稿子的人,十个光头,九个秃。 莫非? 叶梓心琢磨片刻,问道:“你这秘方是如何得来的?” 喻峥挺起胸膛:“本少爷之前怎么也是堂堂的宫廷话本师,搞几张御用秘方还不简单!“ 叶梓心勾了勾唇,继续打铁趁热道:“那你也是用来治秃头的吗?” “当然是我用来治头……”猛然意识不对,最后一个“秃”字生生被喻峥给咽了下去。 好险!差点就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了! 喻峥急中生智,当即转了话锋,心虚道:“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有这样的困扰,故而托我帮忙,本少爷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叶梓心眯着眼,拉长音调:“哦!没想到喻少爷还是个热心肠!” 喻峥尴尬地笑笑,抬手抹掉额角的冷汗,以为能蒙混过关。 “我看……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却如当头一棒,吓得他下意识摸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明明秃的不明显啊,而且服用了秘方后,发量比之前多了一倍! 喻峥眸中闪过慌乱,死不承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见他这般反应,叶梓心便知自己猜对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别害怕,前秃光明也没什么不好的,男子汉掉发不掉泪,坚强点!“ 脱发,果然是每个写手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谁也逃不过,你看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 思及此,叶梓心内心终于平衡不少,视线落在喻峥那头茂密的乌发上,羡慕得双眸发光。 "快点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秘方这么厉害!“ 喻峥被人拉着往前走,心绪复杂。 他到底怎么了! 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好眼前的女人! 甚至不惜暴露了自己的陈年糗事! 明明气恼交加,却又在看到被风吹开的皂纱下露出的灿烂笑颜后。 一颗心七上八下,咚咚乱跳。 他一定是疯了! 熙攘的人群 中,两人各怀心思,却并未留意到不远处盯着他们的清瘦少年。 * 晌午,被阳光笼罩的梧桐苑,金黄一片。 雕栏花窗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莫梧桐倚在软塌上,手上翻的正是这几日棠棣上交的画稿。 画面的主角自然是喻峥,内容事无巨细,能让她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喻峥最新的动向。 莫梧桐心神都在上头,自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迟迟未离开的棠棣。 直到绿叶端着点心进门,才瞥见低头沉默的少年。 “怎么还杵在这儿,有事?” 棠棣微微颔首,面露难色,支吾道:“有一事,棠棣不知该不该告诉小姐,是和叶姑娘有关的。“ “叶梓心!”听到这名字,莫梧桐眉心一拧,面露嫌恶:“谁想听这女人的破事!不听!” 棠棣知道莫梧桐讨厌叶梓心,怕惹她不快,故而犹豫不定,要不要开口。 但莫梧桐之前又千叮万嘱,让他留意喻峥的举动,与之有关的须得如实禀报。 见人眸中聚起的怒意,棠棣咬住唇,后悔方才一时冲动。 他神情落寞地点了下头,正要转身走。 榻上的人却突然改变了注意:“等等,本小姐又想听了!” 厌恶归厌恶,但知己知彼,多了解敌人,显然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棠棣立马收敛情绪,沉声道:“我今日跟喻公子去医馆的时候看见叶姑娘也在那看病,不知是不是巧合!” 绿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榻上之人,冷哼道:”这叶姑娘先前就爱缠在喻公子身边,这次想来也不是巧合这么简单吧!“ 这话让莫梧桐瞬间心绪不宁起来。 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前记录喻峥的画稿里叶梓心却屡屡出现。 可见这女人攻于心计,死皮赖脸地跟在喻峥身边。 这几日好不容易眼根清净了,可以独享喻峥的“美色”了! 没想到,这才多久,两人竟又出现在了一处。 思及此,莫梧桐瞬间没了胃口,将糕点丢到碗里,示意棠棣继续说下去。筆趣庫 “后来我离开前特意向医馆的人打听了,那叶姑娘确实去看病的!“ “哼,活该!”莫梧桐幸灾乐祸,不由心情大好,将糕点塞入嘴里嚼了两下,问道:“知道是什么病吗?” 私下没了顾及,莫梧桐完全解放了天性,吃相极为难看,不多时唇角就沾上了糕点的碎渣子。 当事人却浑然不知,棠棣盯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绿叶提醒,她才用舌头舔了个干净。 顷刻间那薄薄樱唇,色泽越发娇艳。 棠棣眸子沉了沉,喉结一动,竟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稳住心神,才回道:“似乎是和生发有关!” “噗!”莫梧桐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瞪大眼睛喊道:”你是说她秃了吗!“ “算是吧!”棠棣如实点头。 “哈哈哈,一个秃子,竟然还敢跟我抢男人!真是太好笑了!” 这笑话绝对能够她乐上一年的! 莫梧桐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都冒出泪花来。 因用力过猛,不慎被糕点呛到,止不住咳了两声。 棠棣连忙去桌上倒茶,回去时,绿叶已经在给她拍背顺气了。 他默默地将茶放在一边,小声道:“小姐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 "等等,你今日有功,多亏你,本小姐才能听到这等好笑的笑话!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本小姐都可以满足你!“ 闻言,少年沉思半晌,小心翼翼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他面露欣喜,黑眸往四周环顾一圈,最后径直落在塌边的小桌上。 “那个!”他指向桌上吃了一半的糕点,声音坚定道:“我想要那个!” 原以为对方会要什么贵重之物,没想到讨要的竟是一盘吃剩的糕点? 莫梧桐登时愣住。 没等到回应,棠棣有些失落,委屈地小声道:“不可以吗?” “拿走!这糕点甜的齁人,本小姐也不爱吃!“ 得了准许,棠棣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仿佛如获至宝。 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步子雀跃地退了出去。 一出门,他便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眼角眉梢里尽是喜悦。 “果然好甜啊!” 莫梧桐见人离开,不由暗叹! 可真是个傻子! 屋里寂静下来,绿叶上前打破沉默:“小姐,既然这叶梓心如今得了这样的病,要不咱们就将计就计!“ 莫梧桐疑惑:“如何将计就计?” 绿叶飞快贴到她耳边,一番低语,道出自己的计划。 “好家伙!这听着就像是话本里的反派女二才能干出来的事!“ 莫梧桐叹了两声,又邪魅一笑:“不过本小姐喜欢,就按你所说的做!” 第四十四章 回到住处,喻峥亲手将秘方交给了叶梓心。 且夸下海口,不出三日,定见奇效。 叶梓心翘首以盼,日日揽镜自照。 第三日,确实出了奇效! 只是这头发不仅没长出来,浑身上下竟长出了红疹子! 尤其是脸,又红又肿,密密麻麻的,十分骇人! 这哪是什么生发秘方,根本就是毁容毒药! 喻峥,你个王八羔子! 叶梓心带上帷帽,提了刀,怒气冲冲地准备去隔壁找人算账。 未到门前,就听到外头传来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谁啊?”叶梓心怒气当头,开门喝道。 熟料竟一窝蜂地闯进来五六个年轻女子,站在院中便伸长了脖子朝里东张西望。 叶梓心伸出手臂将人拦住,冷声道:“你们找谁?” 站在最前头的女子,膀大腰粗,双手叉腰,气势凌人道:”我们找叶梓心!“ 看这架势显然来者不善。 叶梓心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些人,且之前为了躲书粉催稿。 甚少有人知道她住在此处。 暗自思忖,决定先探探她们的口风。 “你们找她何事?” “当然是来警告她离我们的喻大神远点!” 那胖女子此话一出,后头几人跟着连连点头。 又有人嚷嚷起来:“喻大神是我们大家的,凭什么被她一个人独占!快让叶梓心出来!” 显而易见,这群人是喻峥的书粉,还是“脑残”的那种!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叶梓心冷哼一声,语气轻蔑:”我想有一点你们可能搞错了,想接近谁,那是每个人的自由,何时轮到你们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了!“ 好好看话本不行吗,竟还跑到别人家来上房揭瓦了! 那群女人被说得面面相觑。 为首的胖女子怒意横生,高嚷道:“你这女人说谁呢?我们找叶梓心,关你什么事!” “呵!你们闯进我家,还口口声声说要警告我离你们的喻大神远点,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胖女子双目瞪大,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你就是叶梓心!” 她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还以为有什么过人之处,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不由落到叶梓心的胸脯上,而后颇为得意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如此普通,却又这般自信! 叶梓心无声失笑,叹道:“哎,确实不如你的好身材,你这身肥肉,应该浪费了不少粮食吧!“ “你!”胖女子恼羞成怒,气得跺脚:“就你这样的,还敢不要脸地借喻大神的名号招摇过市!有本事做这样的事,怎么没本事把脸露出来!“ 语罢她突然朝叶梓心飞扑过去,企图扯掉她头上的帷帽。 叶梓心却快她一步,不费吹飞之力地避开,对方却没刹住脚,头重脚轻地撞到墙上。 “哐当”一声,墙灰落了两层。 叶梓心微微眯眼,有点心疼自家的院墙! “哎哟!“胖女子捂着脑袋大声哀嚎,出了这等洋相,更是气急败坏。 转身就冲一众傻眼的小姐妹吼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把她抓住!” 那群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蜂拥而上,顷刻间将叶梓心团团围住。 “不让人看是吧,我今天还非得瞧瞧了!“胖女子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番。 她们虽然人多势重,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显然不是常年练武的叶梓心对手,即使齐齐上阵,拳头也像团棉花似的,打在身上不痛不痒。 叶梓心这头方躲过一个腿踢,另一头便有人扬手想给她一个巴掌。 她反手擒住那只手,向后一拧,痛得对方吱哇乱叫。 那人偷袭不成,又眼睁睁见自己的手最后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自己脸上。 敌人实在太弱,和他们交手之时,叶梓心甚至还能一心二用,分神思考问题。 此事十分古怪,先无论这些人是如何知道她住处的, 就说他们早不来闹晚不来闹,却偏偏挑她这个“鬼样子”的时候上门,显然是早有预谋。 目的无疑是想看她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丑态百出。 而能选准时机对她下手,可见这背后之人应是提前就知道自己的“秘密”。 幽竹巷何时这般闹腾过,动静太大,惹了邻里站在门前看热闹。 绿叶混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藏在角落,注视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都让一让!” 宋晚见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叶梓心被人围着。 护犊心切,她一把抄起墙角的扫帚,想也未想就英勇地冲了进去。 “你们是谁啊,竟敢动我的人!”宋晚挥了两下手中的“武器“向敌人示威,又偏过头看她:“小叶子,你没事吧?” 见到熟悉的身影,叶梓心心中一怔,摇头道:“宋晚我自己可以应付的,你先出去,免得他们伤了你!” “不行,她们人多,我怕你吃亏!" 两人交谈的功夫,胖女子眸中划过一丝狠厉,竟一把抓住宋晚手里的扫帚。 宋晚哪抵的住这股力道,眼看就要被人拖拽在地。 叶梓心一掌劈在胖女子粗壮的手臂上,趁人吃痛松手时,将宋晚牢牢护在怀中。 见人安然无恙,她才要吁出一口气来。 却是在这分神的间隙,竟有黄雀在后,被人从身后一把打掉了头上的帷幕 拥在人前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喻峥从外面回来,隔着老远,就瞧见乌泱泱一片人堵在叶梓心院前。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眉心一皱,疾奔到门前。 富贵却没搞清楚状况,只得跟着他跑。 没了帷帽的遮掩,叶梓心完全暴露在了刺目的阳光中。 稀疏凌乱的发丝下是红肿的双颊,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即使用双手捂着,也抵不过那些如刀般刺过来的目光。 一时像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周遭霎时沸腾起来。 “没想到她竟长得这副鬼样子!“ “太渗人了! …… 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叶梓心的耳朵。 一点一点,清晰放大。 门前是指着她窃窃私语,小声偷笑的路人。 眼前是敌人大获全胜后,露出的丑陋嘴脸。 她甚至还能听到身边宋晚发出的惊呼声。 所有的声音在顷刻间化作巨大的轰鸣刺得叶梓心耳膜作痛。 又好像被人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一时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 她拼命用手捂住耳朵,撕心裂肺地朝人群大喊:“都给我闭嘴!” 这当口,此起彼伏的笑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一抹高大的身影将宽大的衣袍飞快盖在叶梓心的头上,又揽臂将人护在身后。 瞬息间就替她把那些扭曲丑陋的光影全部抵挡住。 有人认出男人的身份,高声大喊:“快看啊,是喻峥!” 人群再次被点燃,院中的女人们个个都像是蜜蜂见到了花,争先恐后地朝“花朵”飞扑而去。 “喻大神,你什么时候再发售新话本啊?“ “喻大神,我是看你写的话本长大的!” 喻峥被簇拥在中间,成为众矢之的。 那胖女子借着身材优势,将旁人推开,硬挤到最前面,拍着胸脯炫耀:“喻大神,你的每一册话本我都有买,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她难掩心中喜悦,更是得寸进尺地去抓喻峥的衣袖。 “别碰我!”喻峥眉间露出嫌恶之色,重重拍掉她的手,声音冷若冰霜:“这里不欢迎你们,请马上离开!“ 胖女子面色一沉,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可都是你的书粉啊!” 喻峥却不留半点情面,冷着脸转过身:”富贵,送客!“ 富贵得令,立马上前赶人。 那些人怎肯轻易离去,个个都变了副嘴脸,叫嚣起来。 “喻峥,你是要为了那女人和我们这些书粉翻脸吗?” “你如今就是个过气的话本师,我们看的起你,才这般追捧你!若是没有我们的支持,你能有今天吗!“ 难听的谩骂声接踵而来,喻峥眸色阴沉,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滚!” “我家少爷都让你们滚了,听不懂吗!“ 富贵捡起地上的扫帚,猛地挥向人群,将那些人生生轰出门外。 那群女人纵使再不甘也只能作罢,愤然地扬长而去。 而站在外头的看客显然意犹未尽,仍在交头接耳,私语窃窃。 “还有你们,看什么看!” 最终也在富贵的呵斥下,各自离开。 绿叶见状,勾了勾唇角,悄然消失在了门前。 人潮褪去,一室寂静。 “你没事吧?”喻峥转身看向叶梓心,黑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衣袖下的手掌死死攥紧成拳,叶梓心一把将盖在头上的衣袍掀开,重重砸到地上。 “喻少爷的戏演的可真好!” 喻峥闻言,不由微怔。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梓心,看着他时眸子里无一丝温度,冷得彻底。 唇角明明噙着笑意,声音里却极尽戏谑与嘲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叶梓心冷冷一笑,指着自己的脸,质问道:“你给我秘方,又安排那些人,这么一出大戏,喻少爷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 喻峥气急:”你觉得那些人是我找来的?“ “先前去医馆之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用了你的秘方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偏那些人又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你让我怎么想?“ 听到“秘方“,不知想到什么,富贵心头一惊。 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叶姑娘,你怎么能够怀疑我家少爷,就算他往日孟浪了些,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宋晚也大概听了个明白,上前拉住叶梓心的手:“小叶子,你冷静点,或许这事中间有什么误会!” 今日在大庭广众下被人这般羞辱,叶梓心根本无法心平气地客观思考问题。 梗着脖子,口气强硬道:“能有什么误会!“ 喻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质问道:“所以在你心里,本少爷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是吗!” 叶梓心面色苍白,心里很乱,唇片紧抿,并未回答。 这样窒息的沉默在喻峥看来无疑是默认。 他忍不住发笑,胸口好似堵了团棉花,闷得难受。 原来眼前人一直以来竟是这么看待他的! 喻峥仰起头,黑眸沉沉,辨不出一丝情绪,口不由心道:“没错,就是我找的那些人,特意跑来看你笑话的!“ “我很好奇,如今叶姑娘既已知道了真相,又要奈我何呢!” 他扬眉,语气轻佻,视线紧盯对方,挑衅意味十足。 叶梓心被惹怒,扬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挥去。 对方却是不躲,坦然地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眼底如冰冷的湖水,毫无波澜。 喻峥缓缓闭上眼。 恍惚中,只觉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又把他带回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真是可笑!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拳锋在他面颊前停住。 叶梓心收住手中的力道,背过身:“喻峥,好聚好散吧!” “最初是我让你当众出糗,如今也算是两清了!往后你我再无瓜葛,今日我便会搬走,欠你的钱之后也会想办法还给你!“ 喻峥盯着那道冷漠的背影,嘴唇微动。 最后声音还是卡在了喉咙里,寂灭下去,转身道:“富贵,我们走!” 富贵怔了半晌,看了看叶梓心,却是欲言又止。 末了,两人径直出了院子。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叶梓心只觉心神俱疲,见身旁宋晚忧心忡忡地看自己。 她立时强颜欢笑:“宋老板,看来又得麻烦你收留我一阵了!“ “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宋晚气恼至极,但气的其实是自己。 但凡她能多抽出些时间关心身边人,或许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就算同你说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反是让你徒增烦恼罢了!而且大夫说这病就是要多休息,你懂得!”叶梓心抛给宋晚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言下之意,我如今病了,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再催稿了! “恩!”宋晚点点头,善解人意道:“那等你头发长出来了,咱们再写便是!” “只是那喻大腿……”宋晚瞥了眼身边人,欲言又止。 叶梓心神色闪烁,权当没听见,嘴里嚷嚷着头疼,就往屋里走去。 第四十五章 过了末伏,暑气消减不少。 夜风微凉,庭院里灯火通明。 听到隔壁传来收拾东西的响声,富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喻峥放下手上的书册,怒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头都给你转晕了!” “少爷,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啊,叶姑娘这回是真要走了!“ 喻峥眸色一暗,面上装的云淡风轻,抓书册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走就走吧,人家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显了!你难道还要本少爷舔着脸去求她留下来吗!“ 语罢,继续气定神闲地看书,仿若无事发生一般。 富贵瞥了眼那本拿颠倒的书册,小声嘟囔道:“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不消片刻,墙另一头的动静愈发大了,惹得喻峥心头更加烦躁。 当时情势紧急,喻峥一心想着驱散人群,好再最短时间里解除叶梓心的窘境。 便未能及时查清那群闹事之人的底细,那日她们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受人指使而来,一切还未可知。 此事属实意外,并不可控,可暂且不论。 但那张秘方确实是他亲手交给叶梓心的,是决不可能出岔子的。 所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富贵见他凝眉沉思,心中戚戚,起身给他斟茶时,不由出了神,茶水溢出了杯子也浑然未知。 “富贵!” 被叫声惊醒,他忙不迭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收拾残局。 喻峥拢起书册,打眼看他:“你这小子怎么了,从方才开始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没什么!”富贵神色慌张,结巴道:“少……少爷,我就是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再去找叶姑娘把事情给说清楚!“ 喻峥心思一转,问道:“我且问你,你把秘方交于我前,可曾经过他人之手!” “没……当然没有!”富贵心头大惊,赶紧摆手,却面露心虚之色,不敢直视眼前人。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喻峥觉出不对:”若你现在老实交代,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不然……“ 此话一出,富贵面上血色褪尽,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少爷,富贵错了!” 他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喻峥身前,忏悔道:“是我找秘方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弄花了方子上的一味药名,我当时就只好凭着记忆,又重新抄了遍方子,可……可能是那时候把药名给写错了……“ “你!”喻峥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疾言厉色道:“你这小子,为什么当时不早说,竟让本少爷给你背锅!” “少爷,我发誓,我真的是无心之失,我哪里会想到叶姑娘会变成那样子,当时因为害怕被少爷责罚,便一时犯了怂!“ 富贵缩着脖子如实坦白,真真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现在就去找叶姑娘把事情说清楚,还少爷你一个清白!” 下定决定,他起身就飞快往门前跑,身后却传来喝声:“回来,不许去!” 富贵刹住脚回头:“为什么呀,少爷?” 喻峥沉着脸,斩钉截铁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见人态度强硬,富贵又是“戴罪之身”,哪敢再吭声,再不解也只能作罢。 喻峥垂眸,将情绪全部掩盖在黑睫之下,千头万绪却拧成了眉间的结。 半晌他又道:“给你个以赎前愆的机会,当下还有另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做!” 高墙的另一头,在宋晚的帮衬下,叶梓心总算打点好了行李。 夜幕低垂,她孤身站在院中,环顾四周。 从春日到初秋,小院里的几盆月季已开到了荼蘼。 葱郁的枝叶也染上了嫩黄,被带着微凉的风一吹,越过灰白的高墙,不见了踪影。 一切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了。 “小叶子,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听到宋晚的声音,叶梓心收回视线,背起行囊,往门外走。 宋晚见她 神情郁郁,不由道:“真的要走吗,要不再考虑看看!” 叶梓心却没应声,悄无声息地敛去眸中的不舍,最终还是抬腿迈出了门槛。 * 回大神书铺好吃好喝了几日,叶梓心的病几乎好了大半。 又老实巴交地吃了大夫给的药,安心休养,面上红疹已经全消,连秃发的病症也日渐好转。 只是这段时间总在外头晃悠,神神秘秘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宋晚忙于铺子的琐事,无暇追问。 此时她正带着几个下人在内堂校对新话本,前院忽然有人来报铺中有人闹事。 宋晚命那些人继续手上的活,独自去查看情况。 人还未步入大堂,隔了老远,就听到外面传来的鼎沸人声。 门前人群簇拥,被挤得满满当当,倒生出几分门庭若市的光景来。 只可惜来的都不是宾客,皆是些看热闹嚼舌根之人。 “这话本是从你们书铺买的,我花了银子,你们就给我这样的假货!你这狗奴才还杵在这干什么,快让你们老板滚出来!“ 站在堂中大声喧哗的男子着一身青色直襟长袍,束髻冠,眉目清秀,长相倒算周正。 相貌打扮乍看下颇有几分文人墨客之姿。 言行谈吐却较之相差十万八千里,语言粗鄙不说,态度更是恶劣嚣张。 接待他的小厮擦了擦额角的汗:“客官息怒,已经找人去喊了!” “磨磨蹭蹭的,都干什么吃的!”那男子似乎还骂得不尽兴,又恶言恶语地补了一句:“狗都比你们跑得快!” “我说前面怎么在里头就听到狗吠声呢,原来是有些狗东西见到人多就兴奋地乱咬人呢!“ 远处赫然想起一阵女子的轻笑声,语带机锋,极尽讽意。 如同被人当头棒喝,男子霎时面色赤红,瞪眼怒道:“你这女人是什么意思,骂谁狗呢!“ 宋晚佯装惊诧,语气无辜道:“哎呀,我方才说的是外头的野狗呢,公子可莫要对号入座!“ 口舌上没讨到便宜,又被这话噎住,男人尴尬至极。 “老板,你可总算来了!”小厮见到救星,忙不迭喊道:“这位客人说我们卖他的话本是假货!“ 宋晚已心里有数,只道:“你先下去,我来处理!” 小厮点点头,却止不住心忧。 自家老板到底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只怕到时候吃亏。 故此并未离开,索性和另几个从后院闻声而出的下人退居一侧,哪怕帮不上忙,至少也能帮宋晚壮壮声势。 让那些个劳什子晓得他们大神书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宋晚施施然冲那男子屈膝一礼:"再下宋晚,是这大神书铺的老板,公子方才说我们铺子卖你的话本是假货,可否将那话本借我细瞧!“ “哼!你就是咱们千叶县书铺里头唯一的那个女老板!宋晚?“ 宋晚应声点头:“不错!” 男子扬眉,眯了眯眼,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圈,摸着下巴,猥琐一笑:“长得倒是不懒!” “可惜卖的却是这种下三滥的假货!” 说话间,他故意将手中话本丢到地上,狂妄道:"要看,自己捡啊!“ 此举显然是要给宋晚难看,围在门前的路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哎哟,你说她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女人就该老实本分地在家相夫教子才是!” “可不是,还学男子经营什么铺子,这不就惹祸上门了吗!有些女人可就是不安分呐!“ 一时众说纷纭,看热闹的人是愈发多了。 程言舟办差途径于此,当下双臂环胸站在角落。 他倒很想看看一个女老板会如何应对上门找茬的客人。 站在身侧的袁毅见他气定神闲,端着一副坐观看戏的姿态,显然并不打算出手,便也不多言亦跟着冷眼旁观。 强忍心头翻滚的怒气,宋晚神色如常,面上却不显半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册,先用指腹轻轻婆娑书页,随之又将其高举过头顶,便见那纸张在阳光下竟薄如蝉翼,光影径直穿透书页散落一片。 翻开书页,视线定格在扉页的红色印记上时,宋晚眉宇紧蹙起来。 未几,她又快速翻阅书册内容,水眸飞转,几乎一目十行。 末了,缓缓停在尾页处,将书册贴近鼻尖细嗅,眸中瞬时一亮。 思索片刻,她心中似乎已有眉目,双手一拢,只听“啪嗒”一声,书册被重重合上。 “风翎对各大书铺的话本素有规制,不符合的皆不能在市场上流通售卖,而此书用的是最劣质的生纸和石墨,内容上也有纰漏之处,如此粗制滥造之物确实是假货!“ 宋晚此话一出,男子更觉占了上风,甚为得意,又指着那书册,讥笑道:”这扉页上盖的印记,想来宋老板应该眼熟的狠吧!“ 那盖在扉页上的红印,若细看,便能清晰辨出上头镌刻的“大神”二字。 风翎商贸繁荣,早前街市造假之风便层出不穷,更有不法奸商,为了逐利,造假卖假。 故此每家铺子都会在出售的物品上盖有专属的防伪印记。 一来可以保护自身利益,二来亦能防止假冒商品流通。 大神书铺自是不例外。 “这确实是我们书铺的印记!” 宋晚声音清冽,不卑不亢,无半点遮掩,全场人当即都听得一清二楚。 男子没想到宋晚会毫不抵赖,如此轻易承认下来,顿时大喜过望。 他掩住眸中喜色,转身对着众人振振有词道:“你们好好看看,这就是咱们县所谓的老字号,竟敢当众卖假货给客人,当真是目无法纪!“ 很快就有人附和道:“对啊,这样的铺子就应该严惩才是,必须报官!“ “没想到这女老板胆子这么大,这好好的老字号如今算是要毁在她的手上了!“ ……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仿佛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一个人给活活淹死。 此时宋晚才真切体会到了不久前叶梓心被人当众羞辱之痛。 她捏紧手中书册,强自镇定下来,目光紧盯在男人身上。 早前不是没有来铺中闹事之人,但那些人大多是为了讹钱而来,最后选择私了了事。 此人却是奇怪,不仅赔偿一概不提,还有意在煽动路人的情绪,恨不得把事情闹大,好宣扬出去。 如此做到底对他有何好处,又或者对他背后指使的那个人有何好处? 这些年,大神书铺生意惨淡,对同行构不成什么威胁,更别提树敌了。 排除了外患,就只有可能是宋家里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了。 周遭的谩骂愈演愈烈,在程言舟耳边响成一片,他未动分毫,黑眸径直落在堂中孤立无援的女子身上。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此事,定是花容失色,心神俱乱。 宋晚面上却是半分不乱,眼神透亮如沉静的湖水,仿佛那些谩骂不痛不痒,甚至事不关己一般。 非但不哭不闹,甚至抿着唇未发一言,好似连辩驳的打算都没有! 莫非是逆来顺受,想用沉默平息之怒? 程言舟眯眼沉思,实在看不透她此举的用意。 半晌,又见她突然抬眸看向人群,目光来回搜寻,似乎在找什么人。 顷刻间,眸中映出彼此的身影,两人的视线几乎一触即分。 垂着眼帘,宋晚下意识咬了咬唇。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身为官差,竟如此置身事外地跟着那些人一起看她的笑话。 愤然间又回想起自己早前的“偷袭”,面颊蓦然一热,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怕他做什么,吃亏的可是她! 定了心绪,宋晚也不再闪躲,竟有些孩子气地抬头狠狠瞪了程言舟一眼。 解气后,就扭过头对他置之不理了,只继续盯着人群瞧。 程言舟皱眉,他又哪里惹到这个女人了! 第四十六章 “不能报官!”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中年男子高举着手慌张地奔进堂内。 宋晚见到来人,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对先前心中的推测更是笃定了两分。 那男子冲闹事之人恭敬地鞠了一躬,便道:“这位客官莫气,我家表妹年轻气盛,行事鲁莽,惹了您不快,我这个做表哥的替她在这里给您赔罪!“ 赔过不是,他又当即开出条件,想息事宁人。 “自是假货,就该按规矩假一罚十,咱们赔您十倍的书钱,您看成吗?至于报官,不如……就算了吧!“ 此话瞬间惹了众怒。 “小伙子咱们可不能为钱折腰啊,这等黑心铺子,就必须得报官严惩,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是啊,得报官!” 非议四起,面对悠悠众口,当事人即使对钱财心动,一时也不敢立马应下,只得面露难色,僵在原地,可谓是骑虎难下。 那男人却凑到他身前,暗暗冲他使眼色。 宋晚在旁观察半晌,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中。 随后竟出乎意料地同那些看热闹的人一起高喊道:“对啊,绝不能私了,必须得报官啊!” 男人大惊失色,转身拉过宋晚到一旁,咬牙低吼:“你疯了吗,真要报官,铺子不就完了!” “原来表哥知道这个理啊,我还以为表哥是有意想把事情闹大呢!“ 宋晚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男人面色却陡然一沉,疾言厉色道:“你这话是何意思,祖父把铺子交由你管,便是信任你,如今你做出这等令宋家蒙羞之事,我出面帮你解围,你不领情便罢了,竟还这般羞辱人!“ 眼前的男人身量矮小,一双三角眼,鹰钩鼻,恼怒时就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如此歪瓜裂枣的长相,自然不是他们宋家人,而是她姑母之子,名曰林焕。 她这姑母也并非祖父亲生,不过是义女罢了,却是野心十足。 因着宋家后继无男丁,便打起了宋家铺子的注意,想让林焕做这当家人。 这林焕没什么本事不说,还素爱游手好闲,偏这样的人拍马屁的功夫却是了得,在她那爱听奉承好话的祖父面前极为受宠。 这母子俩的心思,宋晚心知肚明,只是秉着家和万事兴并未同他们撕破脸面。 可一味的忍让却换来敌人的得寸进尺。 那也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明明是敌人,竟还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出面帮她解围的鬼话! 真当她是傻子呢! 宋晚似笑非笑,小心试探道:“表哥言重了,表妹只是觉得这铺子前脚一出事,表哥后脚便十分好心地出面来帮我解围了,就跟未卜先知似的,未免也太巧了些!” “呵呵,可不是!”林焕干笑两声,止住心虚回道:“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 宋晚冲他眨眨眼道:“不过表哥先前有句话说的没错,祖父将铺子交由我,我定是不能让宋家蒙羞的!“ 语罢,她径直走到闹事的男人身前,林焕以为她终于想通,要向人低头认错,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料耳边竟响起道不卑不亢的声音:“如此,那便遵从民心所向,咱们一同去官府,到大人面前好好说道说道去!” 此举实在令人意外! 当下报官无疑是把书铺卖假货之事昭告天下,乃断绝书铺所有后路的下下之策。 众人看得云里雾里,甚为不解。 这女老板莫非是不想在这混了,准备同那人“鱼死网破”不成, 那也用不着如此想不开,要“自断后路”吧! 程言舟注意到自那林焕出现后,宋晚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明明卖假货理亏的是她,却态度强硬的要拉当事人去报官。 倒甚是有趣! 宋晚此举可把林焕吓得不清,他咬着牙,激动道:“宋晚,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晚不予理会,拉 着男人执意要走。 男人一把甩开她的手,神色慌乱地瞥了眼林焕,全然没了先前闹事时的嚣张气焰,竟换了求和的语气道:“其实……也不必惊动衙门,就按先前说的,赔我十倍书钱就行!” 宋晚轻笑一声:“那是他答应你的,本老板可没应!再者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我书铺卖假货,如今我给你这个对簿公堂的机会,你却这般推诿,莫非……是你心虚怕了不成!“ "我……我有什么好怕的!“男人下意识反驳回去,却神色微变,声音都有些打颤:“不……不需要对簿公堂,况且你先前不是已经招认了吗,这话本就是出自大神书铺的!“ 宋晚听了却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是这印记确实是我们书铺的,但这并不代表这话本就是从我们书铺卖出去的!” 宋老板的“蛮不讲理”,程言舟是领教过的,相比周遭的骚动,他淡定从容多了,也越发好奇接下来宋晚会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男人怒急,跺着脚,指着她大骂:“你……你这是诡辩!” 高举手中的话本,宋晚面向众人,掷地有声道:“相信大家都知道,以防他人造假,每家店铺都会印有自己的专属印记,这扉页上的红印是出自大神书铺不假,但谁说这防伪的印记就只能有一处!“ 话音落下,男人和林焕皆是瞪大双眼慌了神。 宋晚当即命人在书架上取了册书,同那本“假货”一并放在堂内的书案上。 “这另一处印记,用了特殊的香料,香味会随着时间历久弥新,方才这位公子拿来的书册我闻过了,除了纸墨味,便无其他的味道!“ 男人急急打断她,大声驳斥:“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气味本就虚无缥缈,并非实质,无法分辨也是正常的,又能说明什么!“ 宋晚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既然都说是印记了,你见过不留图案的印记吗!” 下一刻,她收住唇角笑意,提高嗓音道:“你没看见印记,是因为我这香料涂抹的印记唯有遇热才会显现!“ “孰真孰假,相信等会一试便知!” 男人眸中立时闪过慌乱,便见她已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当着众人的面,分别熨烫两册书的尾页。 众人伸长脖子屏息以待,林焕却喉咙发紧,交握的双手都有些微颤。 很快书架上的那册书经过升温加热后,纸张上缓缓显现出一个图案来。 而那册男人带来的“假货”却什么都没有! “你们快看呀,真的有图案!”人群骤然骚动起来。 男人见状,面色惨白一片,摇头大喊:“怎么可能,我不信,那册书一定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他疯一般冲到书架前,胡乱抽出两册书,奔回案前,又夺过宋晚手中的火折子。 想自证清白,告诉众人这一切都是宋晚的阴谋! 只可惜事与愿违,连试了几次,书册的尾页上都显现出了图案。 两个印记,一明一暗,纵使有心人可以仿冒其中一个,却还是会百密一疏,露出马脚来! 如今孰真孰假,又是谁满口谎言,众人自然能分辨得清。 面对千夫所指,男人穷途末路下,将书册怒摔在地,眸中惧意加深,向林焕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可别怪我表哥,这事我表哥也是不知的!”宋晚盯着身边人,唇边勾出一丝冷笑,嘲弄道:“是不是,表哥!” 此时的林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四肢虚软,早就乱了章法。 是她小觑了那丫头! 他哪里能想到宋晚竟留有后招! 林焕没法,只得装傻回道:“表妹才是这书铺的当家人,自是比我清楚,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办,先走一步!“ 才迈了脚想溜,就被男人堵了去路。 “姓林的,如今出了事你还想全身而退,明明是你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拿这个假 话本来闹事的,我若是被抓,你也逃不掉!“ 男人气急败坏地拽住他的手臂,激愤下把什么都招了! 林焕心头大乱,扯开嗓门撇清关系:“你瞎说什么呢,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少诬赖我啊!” 他一面用力掰扯男人的手指,一面紧张地同宋晚解释:”表妹啊,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认识他!“ 宋晚盯着狗咬狗的两人,云淡风轻道:“哎,表哥啊,我信你又何用,得官府的人信你才成啊!“ 听到官府的人,两人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纠缠,极为默契地撒了腿就往门前跑。 就在这当口,宋晚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到程言舟身上。 “程大人看了这么久的戏,是不是也该出手管管了!” 闻言,程言舟松开环臂的手,喟叹一声,偏头冲袁毅使了个眼色。 林焕和男人还未跑到门前,就见道身影飞快闪现,冷不丁地就已然跃至他们身前。 袁毅拔刀而立,沉声喝道:“监察司办案,都给我老实点!” 两人听到监察司的名号,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男人扯着袁毅的衣角,声嘶力竭地求饶:“大人,是他指使我这么干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林焕赶忙叫冤:“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冤枉我,大人明察,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哪想到这出戏竟有如此精彩的反转,看客们难掩振奋,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繁杂声中,程言舟目不斜视地走进堂内,停在案前,自顾拿起那本假书册翻阅。 宋晚思前想后,还是走到他身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程大人!” 那股清雅的栀子花香扑倒鼻尖,伴着早前的零星光影席卷而来,扰的程言舟心神俱乱。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动作却让宋晚气恼不已。 她都有意示好了,此人怎么这般小气! 宋晚负气道:“我还以为大人会因一己私怨,坐视不管呢!“ 程言舟淡淡看她一眼,声音微凉:“一码事归一码事,但我早前说过的话依然不变,宋老板最好不要给我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还是会像今天这样,公事公办!“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弧线,说话不留半点情面。 依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宋晚垂下眼眸,哑然失笑。 林焕找人闹事无非是想闹出点动静来,好让宋晚管理书铺不当之事宣扬出去,到时候自会传到他祖父耳中,自己好能顺理成章地上位。 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如今偷鸡不成眼看还要把人搭进牢里去! 一时方寸大乱,瞧见宋晚和程言舟交谈,以为两人关系匪浅,便爬到宋晚身边,苦苦哀求:“表妹,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你快帮我和大人求求情吧!我是被冤枉的啊!” 宋晚瞥了眼程言舟,语气别扭:“我和他……不熟!” 又转头冲仍在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林焕狠心道:“还有,谁和你是一家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就没点数吗!“ 林焕还想纠缠,却被袁毅扯着衣领给拽回了原处。 程言舟走到两人身前,晃了晃手中书册,沉声道:“这假话本,你是从何得来的?” 袁毅见人已被吓得语无伦次,嘴里哎哟哟地哭喊不断,提刀怒斥:“臭小子,没听到大人问你话呢吗!”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抖着身子老实交代:“回……回大人,小的是在前头杨柳巷子那买的,往日里那边有不少书商卖这种话本!“ “我去趟杨柳巷子,你把这两人带回去审问!”捏紧书册,程言舟转身离去。 袁毅领命,推搡两人往外走。 “表妹,救命啊!” 无视某人的惨叫声,宋晚的目光被那抹颀长的背影牵引,直至完全看不见了,才舒展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等门前的看客散去,她便收拾好心情回去继续干活了。 第四十七章 “这个,还有那个,都给爷包起来!” 喧哗的长街之上,少年伸手对着各色摊贩乱指一通。 小贩乐得眉开眼笑,给钱的人心里却在滴血。 富贵摸着快要见底的钱袋,面上愁云惨淡,寻思着要如何劝眼前这位“情场失意“的大少爷。 纵使情感受挫,也不该把气撒在钱上头吧。 “少爷,差不多行了,在买下去咱们真要吃土了!“ 喻峥不顾富贵的劝阻,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沈大人吗!“ 富贵默默在心里给沈谦点了一根蜡,举起双手的吃食和书册,愁眉苦脸道:“可是我真的已经拿不下了!” 耳边响起的抱怨声将喻峥思绪拉远,恍惚间记忆翻飞,怔怔出了神。 “喻峥,你混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被气红脸的少女鼓着双颊,瞪眼怒视他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 原来有些东西,看似轻如鸿毛,竟能在人的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种习惯,化作戒不掉的瘾。 “少爷,你在听我说话吗!”见人不答,富贵又唤了两声。 迷离的视线骤然清晰,昔日光景化为泡影褪去。 喻峥只觉心里好像被什么戳出了个窟窿,有冷飕飕的风吹进来,席卷着神经末梢,生出空落落的感觉来。 他垂着眼眸,辨不清情绪,伸手接过摊贩给的包裹,塞进富贵怀中,态度强硬:”自己拿着!“ “少爷,你偏心,明明之前你还帮叶姑娘拿呢!”富贵捧着一堆东西,手忙脚乱地跟在后头叫嚷。 熟料才走了几步,前面的人竟脚下一滞,杀得他错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富贵抿住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喻峥面色微变,为了掩饰慌乱,随手指了指前头的摊子,命道:“那边的,也去买一点!”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富贵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嘴“啊”了一声,迟疑道:“少爷,你确定?” “快去!” 主子有令,富贵只得抬着大包小包跑到摊前,老板立马乐呵呵问道:“这位小哥,买来是要给自家娘子用吗?” “不是我,是我家少爷!”富贵赶紧撇清关系,皱眉敷衍道:“你随便给我挑样打包就成!“ 老板应了声,二话不说就挑了样最贵的往带里装。 末了瞥向不远处沉着脸的少年,忍不住问了一嘴:“我看你家少爷这脸都黑得跟块炭似的,莫不是和娘子吵架了?” 富贵小声嘟囔:“要是吵架就好了,现在连人都跑没影了!“ 自叶梓心成了他家少爷的跟班后,倒是替他分担不少了活。 如今被某人就这么作走了,这往后倒霉挨骂的可不得还是他吗! 他这话落到老板耳里,不知怎的就变了味,最后竟变成:“什么,他娘子跟人跑了!“ 老板这一嗓子吼得是惊天地泣鬼神,立时就惹来旁人的打量。 喻峥也不例外,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方才随手指的竟是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难怪富贵会那般问他。 但他一个大男人要这胭脂水粉做什么,可见东西已经打包,也不好意思退货。 只得走到摊前催促富贵:“磨叽什么呢,买完还不快走!” 富贵被老板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付过银子想跑路。 果不其然,临走前,老板竟一把拽住喻峥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伙子,想要生活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就你这好模样,咱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 富贵小脸一垮,暗叹自己完了,趁着喻峥发懵之际,撒腿就溜。 可惜没跑多远,还是被“命运”给扼住了后脖颈。 小身板被喻峥给提溜起来。 “你这小子到底和别人胡说什么了,好你个要想生活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你给我说清楚了!“ 喻峥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子,似 要将眼前人扎出窟窿来。 “少爷,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富贵抖着身子,嘴里喊冤。 奈何双手被包裹缠住,只能胡乱地瞪着双脚,却是挣不脱禁锢。 他哪能想到这老板是个“狠角色”,想象力异于常人,想解释又一时百口莫辩。 两人对峙间,喻峥后背突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他毫不设防,身子重心不稳,一股脑地向前栽去,期间却还不忘伸手拉上富贵这个垫背的。 两人倒地时,一个花盆几乎同时从天而降,轰然砸落在他们身边,顷刻间化作无数碎片。 仅隔毫厘之间,当真是惊险万分,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们没事吧!”临街酒楼二层有人探出脑袋大喊。 看这情况,应是那人不小心把这花盆给推了下来。 虽是如此,可若不是方才那正巧一摔,堪堪躲过这一劫,不然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扶喻峥起身,富贵心有余悸,怒骂那人:“你怎么回事啊,想砸死我们啊!“ “两位公子,对不住啊,我方才真是一时失手!“ 他们说了什么,喻峥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更是无心追问。 少年目色沉沉地盯着熙攘的人群,眸底却渐渐起了雾。 旁人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抹一瘸一拐缓缓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 叶梓心越过人潮,躲进巷子,转身贴着墙壁喘气。 好半晌,面上的慌乱才逐渐褪去,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感,她懊恼地用手砸了两下墙。 这算什么,当初决绝说好聚好散的是她,如今担心他安危的亦是她。 她承认自己早前确实太过冲动,甚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可在那般境况下,换做任何人都难以冷静处之。 待时过境迁再冷静细想当初的细枝末节,又是另外一番心境了。 可惜为时已晚,有些话已经说出去了,终究是覆水难收。 叶梓心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两下自己脑袋。 她才没有对他放心不下,方才不过是在行善积德做好事罢了,换做旁人,也一样。 毕竟像喻峥那样小胳膊小腿的公子哥若不是她大发善心地暗中跟着,肯定连个花盆都躲不过去。 能碰上她这样人美心善不计前嫌的小仙女,这小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 寻了理由自欺欺人,心绪才平静了些。 此刻,从巷口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却立时吸引了叶梓心的注意。 街上嘈杂,棠棣被人尾随了几条街也浑然未觉。 叶梓心认人功夫了得,不过是早前交手时的匆匆一瞥,便认出棠棣就是之前跟踪他们之人。 她躲在暗处,见棠棣在一座府邸前停住脚步。 光是从外头粗粗一瞧,便觉这宅子修得富丽堂皇。 高墙红瓦绵延,就连飞檐峭壁上刻的图纹都栩栩如生,想来是富贵人家的私宅。 门前站了数个守卫,戒备很是森严。 棠棣和他们恭敬地鞠过躬,得了准许后,便顺利地进了宅院。 叶梓心盯着牌匾上“梧桐苑”三个字,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 莫名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一时半会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未知敌人底细,她也不敢贸然闯入。 没过一会儿,又见数十个挑夫,肩上扛着红木箱子,手上拎着果篮食盒,队伍浩浩荡荡,皆往府中而去。 路人见状停下观望,有人好奇道:“这么大排场,这梧桐苑近日可有什么喜事?“ 很快就有人答:“这不是又快到莫家一年一度的话本大会了吗,即是千叶首富,自然是大手笔,听闻这次大会就在这梧桐苑举办呢!” 叶梓心飞快从他们的交谈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首富莫家! 原来这梧桐苑竟是那位爬喻峥墙头的莫家千金的地盘! 如此便不难猜了,可见方才那小子便是她的人。 想来是那莫梧桐仰慕喻峥,故派人暗中尾随,作了喻峥的画像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用情至深呢! 叶梓心唏嘘两声,凌乱的思绪却渐渐明朗。 喻峥若是真想羞辱他,当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现身替她解围,躲在暗中看戏岂不快哉。 可倘若那些上门闹事之人不是他喊来的,那又会是谁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想要对付她呢! 她抬头盯着匾上的大字出神,脑中骤然碰出一个念头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宋晚终于打点完铺里的事,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方想小憩一会儿,平静却被一阵推门声打破。 那人几乎破门而入,步子很急,眉头紧拧,看得出极为恼怒。 “今儿个倒是回来的早,怎么,又是谁惹得咱们姑奶奶不悦了!” 叶梓心走到她身前,当即问道:“今日你那劳什子表哥是不是来铺里闹事了?” 宋晚抬眸:“你怎么知道?” “我想不知道都难,如今这外头都传开了!” 她方才走到铺门口,就听到隔壁摊前的七八姑八大妈正绘声绘色地说道此事。 当然,宋老板最后那一出大快人心的绝地反击她也听说了。 只是一想到这些人的小人行径,她就难掩心头怒意,只恨当时自己不在现场,不能替宋晚好好出口恶气。 她可没有什么君子襟怀,你若犯我,必当加倍奉还! 叶梓心一掌拍到桌上:“倘若这混蛋下次还敢来闹,姑奶奶定要扒了他的皮!“ “好了,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宋晚失笑:”而且就那些没脑子的鼠辈,我自己就能对付,还用不着咱们叶大密探出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突然变了:”倒是你,这些日神出鬼没的,又在外面搞什么鬼?“ “我还能干什么!”叶梓心闪烁其词:“不就是……随便逛逛,看看热闹呗!” 前两日宋晚出门办事,无意间瞧见叶梓心偷偷跟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叶梓心嘴上说要势不两立的喻峥。 有些人,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嘴上却又死不承认。 叶梓心担心喻峥,碍于颜面,只能选择暗中保护。 这一切宋晚是心如明镜,却不说破。 她倒是很想看看这傻丫头能苦撑到几时。 宋晚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盯着叶梓心局促地移开视线,落到放在案上的信笺之上。 “这是?” “差点忘了,这是前头莫家送来的请帖!” 宋晚将请帖送到叶梓心手上,诱惑道:“如何,这次要不要同我一道出席!莫家一年一度举办的话本大会,多少铺子的话本写手挤破脑袋都想参加呢!“ 这话本大会名义上是让文人雅客聚集一处,以诗会友,交流心得,实则是莫家为招募写手而办。 莫家靠书铺发家,分号遍布整个风翎,许多书商都恨不得能和他们攀上关系,好把自家的书放到莫家的铺子里卖。 写手们更是趋之若鹜,谁又不想谋得一个出头的机会,哪怕是想尽法子都要飞上这高枝,好野鸡变凤凰。 而这次的大会,莫家更是大设宴席,降低了门槛,不论书铺规模,凡千叶县的书铺都慷慨地送了帖子。 不然就他们这样的小铺子,又哪里够得上赴宴的资格。 收到请帖的宋晚自然喜出望外,想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结识点人脉,为壮大书铺未雨绸缪。 叶梓心听后却神色复杂,抿着唇,没应声。 往日里叶梓心素来不喜出席这样的场合,铺中大小的应酬皆有她一人出面。 见她这般,宋晚也不强求,叹道:“罢了,那我便自己去吧!“ “谁说我不去了!”叶梓心眉毛一挑,唇角勾起的笑意却是阴恻恻的。 “即是首富莫家设宴,哪能少的我叶梓心这号大人物呢!” 叶梓心态度转变的突然,宋晚玲珑心思,只觉此事不简单:“你这又是唱得哪出啊?“ 叶梓心冲她狡黠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莫家这趟浑水,她是搅定了! 第四十八章 话本大会如期而至,向来冷清的梧桐苑,难得热闹起来。 门前张灯结彩,引路的小厮丫鬟列成两排,收过请帖,留下名录,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 莫深一早就站在堂前招待客人,正和几人寒暄,便听到外头传来喊声。 “知府林大人,监察司程大人到!” 和宾客打过招呼,莫深立时疾步向外走去,到了门前,拱手道:“两位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莫老爷无需客气。”林岳山上前殷勤地扶他手臂,笑容客套,又偏头四下打量,称赞道:“不愧是咱们千叶县第一首富莫家,连别院都修的这般雅致,想来莫老爷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眼前这位子承父位的知县并非省油的灯,莫深不敢掉以轻心,赔笑道:“林大人谬赞,这小地方能入大人的法眼,是莫某的荣幸。“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半晌场面话。 话里半真半假,满是试探。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程言舟却在这时突然开口道:“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声音泠泠如玉石,却十分有分量。 莫家举办宴会,向来会邀请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撑台面。 能请来林岳山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并未难事。 难的是今日程言舟的出现! 这位明明上任时间不长,却名号响当当的监察司长,可是千叶县里出了名难搞的“阎王”。 平日里那些宴席应酬是一概不出席的。 纵使旁人有心巴结,但都求而无门。 莫深抬眼打量身前的男人,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内敛,以及说不出的压迫感。 尤其是那双锐利的黑眸,与人对视时气势逼人,直教人节节败退,不敢再瞧,好似会被他窥破心思一般。 两人早前并无什么交集,莫深更断然不信往日里一个连人情世故都懒得维系,甚至是场面话都不屑宣之于口的人,会卖莫家的薄面而应邀出席。 所以此人究竟因何而来,个中原因势必不简单。 林岳山见他垂眸思忖,又暗自瞟了眼身边的程言舟。 气氛一时沉默又诡异。 其实别说莫深疑窦丛生,就连林岳山也对程言舟今日的出席十分不解。 这位“阎王”实在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莫老爷!” 莫深从林岳山的声音里醒过神来,倾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大人先到里面用些茶点,稍作歇息,宴席等会就开始!” 程言舟并不多言,只微微颔首,便径直朝堂内而去。 林岳山却并不着急离开,等人走远了些,悄然抓住莫深的手臂,压着声音在他耳边道:“之前说的事,莫老爷考虑得如何 了?” 闻言,莫深面色蓦然一变,又迅速恢复寻常。 “莫某年纪大了,林大人的美意怕是无福消受了!前头还有宾客要招待,大人请自便。“ 他欠身笑道,面上虽带了几分歉意,语气却是毫不迟疑的。 林岳山愤然冲那背影啐了一口,满眼阴郁之色,唇齿间碰出低声咒骂:“哼,真是只不知好歹的老狐狸!“ * 梧桐苑的风景确实是雅致的。 虽入了秋,园中景物却依然四季分明,竹林翠绿,梧桐金黄。 入眼皆是诗情画意,当真是一处文人吟诗作赋的好地方。 程言舟的视线逐一望过去,在旁人眼里像是在观景,实际看的却是那些人未曾留意到的细处。 等出了庭院,他一眼就望见独自站在檐下,盯着门口出神的喻峥。 冤家路窄,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 喻峥眸子眯了眯,忍不住先开了口:“哟,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程大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程言舟却声音淡淡道:“只准喻少爷应邀而来,旁人就来不得吗!“ 换做旁人,喻峥自然是不在意的,但如今眼前的人可是程言舟! 这个自命清高,向来独来独往的人,最是厌恶这般纷繁复杂的名利场。 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这,如何叫人不稀奇。 而这稀奇的背后,就不得不让人好好深究了。 凭着多年的相处与默契,喻峥琢磨下来,心觉能让“阎王”甘愿放下架子,屈尊和这些人为伍。 怕是只可能是查案一个原因了! 至于查的什么案,喻峥其实并不关心。 只是猜出背后缘由,他的视线下意识往院中扫了一圈,沉声道:“这莫家的别院怕是不好闯!” 看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人示警。 程言舟微诧,看喻峥的眼神顿时变了。 印象里不学无术的喻大少爷,原来心思缜密,不容小觑。 这一路下来,程言舟自然早已留意到院中戒备森严。 于他而言,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程言舟面上波澜不惊,唇角微勾,笃定道:“不好闯,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难得见到“阎王”笑,喻峥头皮一阵发麻,当即别过视线。 程言舟见他孤身一人,从方才就有意无意地盯着门口看,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这次喻少爷赴宴,怎么没让你那贴身保镖跟着?” 心思被人一语中的,喻峥愠怒,并不给他好脸色看:“干你抵事!”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懂隐藏情绪。 程言舟登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唇角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两人言尽于此,便互不相干地站着,谁也不愿再搭理谁。 程言舟今日着一身竹叶青色的便服,因从小 练武,身如修竹,气质卓然。 浑身散发出一种自内而外的清冷,是那种低调内敛,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 相较之下,喻峥更像八月骄阳,美得张扬肆意,毫无遮掩。 光是那双桃花眼,就已经不知勾去了多少姑娘的魂。 融融日光下,两人只那样站在一起,便是一副绝美的画。 殊不知早已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宾客里暗送秋波的,芳心暗许的,看红脸的姑娘更是不占少数。 “他们俩,倘若能有一个能成为我的夫君,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可没你这般贪心,我只喜欢喻峥那样的!” “呸!”听到不远处两人的交谈,墙角处骤然想起一声轻嗤。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莫梧桐趴在墙角,视线紧盯檐下的少年,五指攥紧成拳,信誓旦旦道:“喻峥可是本小姐的!” 之前爬墙头已经让绿叶胆战心惊,可她家小姐却屡试不爽,总喜欢干些出格的事。 绿叶操碎了心,扯身边人的袖子:“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被人看见了有失体面!“ 莫梧桐却沉浸在“美色”里无法自拔,全然不顾绿叶的劝说,弯着眼角,一脸痴笑。 她的喻峥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又过片刻,她才终于想起正事来,眉宇微皱道:”那叶梓心还没来吗?“ 绿叶举目四望,不禁摇头:”小姐,这次你好不容易说动老爷让小书铺参加今日宴会,可若那叶梓心不来怎么办?“ 想起叶梓心之前那张脸,绿叶心有余悸。 女为悦己者容,若换做她,脸都成这样了,必然躲在家里,打死都不会出来。 莫梧桐冷哼一声:“若不来便算她走运!可若是来了……那就让她哭着滚出去!“ 这次她定要在喻峥面前好好表现,让他晓得自己才是配的上他的那个人! 正打着念头,就听到外堂小厮高喊一声:“大神书铺到!” 莫梧桐和绿叶立时凝神静气,往前方望去,入眼而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 前者显然是盛装打扮过的,黛眉红唇,腰肢纤纤,走路时目不斜视,步履轻盈,仪态更是落落大方,面对旁人的视线,丝毫不怯场。 紧跟在后头的那位则带着帷帽,面容被皂沙遮得严实。 虽然看不见脸! 但她们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那人是谁! 讲真,若非情敌,莫梧桐倒是十分钦佩叶梓心勇气可嘉,甚至还想和她好好探讨一番,如何才能做到如此“不要脸”的! 可惜了,谁让喻峥因为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眼见机会来了,墙角两人默契地一对眼。 绿叶便忠心耿耿道:”小姐,你放心,绿叶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十九章 进了别院,宋晚便快速打量四周,此刻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凑到叶梓心耳边,低声道:“小叶子,你这招到引蛇出洞到底行不行?” 隔着皂沙,外头的景物多少有些模糊不清,叶梓心却气定神闲,步履不急不缓,方要应声。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人来,气势冲冲地拦在了路中。 “这位姑娘请留步!” 绿叶的声音一出,叶梓心瞬时心头一喜,瞥了眼宋晚,无声勾了勾唇。 仿佛在说:“看,这不就来了么!” 早在心中拟好了说辞,绿叶语气颇为理直气壮:“梧桐苑的规矩,但凡出席的宾客,除了不得带兵器入内,还需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还请姑娘把帷帽揭下来!“筆趣庫 绿叶是何人! 叶梓心当然记得清楚! 她抿着唇并未作答,但这些日横亘在心中的困惑却在绿叶跳出来的那一刻霎时迎刃而解了。 其实再得知棠棣是莫梧桐的人后,叶梓心又去了一次医馆。 原来那日她和喻峥前脚才从医馆离开,后脚棠棣便去打听了她的病情。 故此,她的“秘密”,知道的人其实还不少。 今日她故意带这帷帽而来,就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好引出那个幕后黑手。 但对方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急不可耐,竟这般火急火燎地跳出来,恨不得故技重施,好让她再次出糗。 此事说到底,都怪喻峥当初胡言乱语招惹的祸端。 害她背了这么口大锅不说,还要无端承受来自莫梧桐的妒意。 要她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联手对付狗男人不香吗? 不过看眼下这架势,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叶梓心断不会再栽了跟头。 绿叶见人站在原地,未有动作,自己的话着实被当成了耳旁风,气恼下便要发难。 宋晚在这时一个箭步上前,解释道:“这位姑娘,我是大神书铺的老板宋晚,这位是我家的签约写手叶梓心,因前些日感了风寒,吹不得风,故带了帷帽,不知姑娘可否通融一下!“ 听到“叶梓心”的名字,众人目光一亮,齐齐望了过来。 之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这大神书铺的叶梓心生得面如夜叉,极为丑陋,就连隔壁三岁孩童见了都要被吓得嗷嗷大哭。 如今见其头带帷帽,不露真容,更觉这传闻所言非虚。 身边交头接耳的声音悉数落尽喻峥耳里。 少年眉间霎时凝了一层冰霜,面色阴沉沉的。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抹带着帷帽的身影上,一刻都未曾离开。 而他边上的程言舟此时面上仍是无波无澜。 未几,索性换了副轻松随意的姿态,身子半倚着檐柱,抱着手臂,似乎已经在坐等好戏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宋晚面露笑意,态度温和有礼,绿叶不由放缓了语气:“不是我不通融,只是这规矩不可破,我也实在无法!” “况且……”她扬眉,阴阳怪气地着重道:“这是莫家举办的宴会,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的,以免那些偷奸耍滑浑水摸鱼之人趁虚而入,还是检查清楚为好!“ 这话里暗指的是谁,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饶是宋晚这样顾大局之人,听了也被气得变了 脸色。 若不是被叶梓心拦着,怕是也要忍不住上前破口大骂,争辩一番的。 对方分明是冲自己而来,岂能让宋晚被推倒风口浪尖。 叶梓心冷笑出声:“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就可以随意对客人指手画脚,原来这就是咱们千叶县首富的待客之道,可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下一刻,她又从袖中拿出请帖,高举到众人面前,掷地有声道:“我们书铺虽小,却也是正儿八经受邀而来,凭什么要在这受你这丫头的羞辱质疑,再者莫家若真有什么规矩,也轮不到你个小丫鬟在这说三道四,有什么话让你的主子出来说!“ 没成想对方不仅口舌了得,气焰还这般嚣张,绿叶面色登时青白相交,难看至极。 她还是憋着口气,嘴硬道:“你个小书铺出来的写手,有什么资格见我家主子!” 今日来赴宴的小书铺又何止大神书铺一家。 绿叶这番话就像是一道炸开的响雷,震的那些人耳边嗡嗡作响。 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 莫家确实在千叶县财大气粗,权势滔天,但即是如此,就能无法无天,不讲道理了吗? 府内一个小丫鬟就这般气势凌人,颐指气使,说话不给人留半分颜面,那她背后的主子还不得上天! 虽然往日里这些小书铺各自为营,而眼下这境况,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倘若在这时候还想着独善其身,选择冷眼旁观,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看低轻视呢! 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呼起来:“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小书铺出来的写手!” “就是,看不起谁呢!”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帮叶梓心说话,绿叶再也沉不住气,涨红着脸,有些慌了。 此时一直蹲在墙角的莫梧桐哪里还能按耐地住,这般欺负她的人,不就是在变相地打她的脸吗! 激愤之下她提起裙摆,就一头冲进了人群。 这气势汹汹,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姿态,俨然有母老虎下山之势。 着实把绿叶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若是她家小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那这么多年来她们苦心经营的千金人设,什么温婉贤良,什么端方有礼,还不得统统见鬼去了。 绿叶伸手想将人拦住,却是迟了一步。 眼下莫梧桐已站在叶梓心身前,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见人抡起一臂,作势要动手,绿叶疾呼一声:“小姐!” 岂料那高举的手臂只在半空扬出道弧,最后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腰侧间。 莫梧桐朝众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小丫头不懂事,口出狂言,是梧桐管教无方,我先给姑娘和大家赔个不是。“ 娇娇弱弱的美人儿,美眸里噙着两分委屈,声音如莺啼婉转,实在我见犹怜。 为了这宴会,莫梧桐昨夜临时抱佛脚背的一些说辞和成语倒是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不过是书读的少了些,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虽然恨不得想叶梓心出糗,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若是捅出了什么大篓子,丢了莫家的颜面,莫深岂能轻饶她? 权衡利弊后,她还是耐住性子,决定先苟着。 绿叶立时明白莫梧桐的用意,飞快变了另一幅嘴脸,不过瞬息间已是泪眼朦胧,鞠躬致歉 道:“是绿叶考虑不周,说话欠妥,我向两位姑娘道歉!” 这躬鞠得也是相当有诚意,脑袋都要磕到地上了。 这算什么,黑心莲秒变白莲花? 叶梓心并不领情:“别,本姑娘还活得好好的,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我说你这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人家莫小姐和丫鬟都这般低声下气地给你赔不是了,你还不见好就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这话的是个看上去略有些年长的男人,此人皮肤黝黑,四方脸,相貌是那种丢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平平无奇。 但不难看出,今日赴宴男人是花了心思精心打扮过的,衣袍簇新,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乍看下确实人模狗样的,可就是给人一种俗气的不适感。 虽在写手圈混迹多年,但叶梓心不喜和人打交道,认识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往宋晚肩头一靠,小声问:“我说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人是谁啊?” 宋晚叹气道:“咱们圈里的‘老人’了,厉阳平你总知道吧!” 听到这名字,叶梓心了然地点了下头。 这厉阳平的传闻,她多少是听过一些的。 早年也写出过不少大卖叫好的话本,可谓是他们千叶县的老牌写手了。 可盛极必衰,终是抵不过这几年新人的冲击,开始力不从心地走下坡路,后面写的话本子都卖的不尽人意。 写手的地位自然是和作品挂钩的,不能给东家赚钱,难免要沦落成“弃子”被打入“冷宫”。 听闻前阵子厉阳平的老东家便开始捧新人,这厉阳平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一怒之下便和东家闹掰,索性解约,自己出来单干了。 可就算是早年的大神,这货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厉阳平方一跳出来表明态度,为莫梧桐发声,很快就有不少人跟风附和。 风向变了,莫梧桐沾沾自喜,朝厉阳平嫣然一笑:”谢谢公子能替梧桐说话,但我觉得叶姑娘并非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厉阳平瞬时被这笑容迷得神魂颠倒,根本移不开眼。 他迫不及待地表明心意:“再下只是见不得像莫家小姐这样人美心善的姑娘被人欺负罢了!” 什么鬼?这就人美心善了? 可见长得好看还是有用的,光凭一张脸,就能让那些狗男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甚至颠倒黑白,不明是非了! 叶梓心暗自摇头,唏嘘两声。 如今形势显然对叶梓心不利,程言舟视线一转,瞥向身边的少年,不咸不淡道:”她不是你的人吗?你不管?“ 喻峥并没有马上应答,约莫是站得有些累了,舒展了下四肢便径直走进身边的凉亭,撩了衣袍自顾坐下。 少年单手撑着下巴,神色却漫不经心的,眉眼懒懒地微挑,像只正在晒太阳的猫。 从那个角度望过去,院中之景一览无余,倒是一处看戏的最佳位置。 程言舟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怎料过了半晌,少年低沉的声音又不急不缓地飘了过来。 “急什么,你以为本少爷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叶梓心那女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喻峥早前是吃过苦头的,当然再清楚不过。 故此她今日既然敢这般而来,唱这么一出,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接着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第五十章 另一头,莫梧桐见这招“示弱”很是受用,又借机道:“叶姑娘来者是客,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但莫家的规矩也不好破,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姑娘只需摘下帷帽自证身份即可,之后再带上入席倒也无妨!” 莫梧桐大方开出条件,再外人看来已是给足了叶梓心等人颜面。 若是再不应,倒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叶梓心思量一番,意味深长道:“既然莫小姐都这般说了,我岂有不从的道理!“ 答应的这般爽快,哪像某人往日里的性子。 宋晚眯着眼,预感此事不简单。 叶梓心却是说到做到,已然伸手去解帽檐下的绳结。 不多时,她又面露难色,装模作样地喊起来:“哎哟,这怎么就打了个死结,解不开呢!” 宋晚佯装凑过去帮忙:”你又想干什么?“ 叶梓心不看她,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声音从唇齿间低低地传出来:“当然是要干票大的,要不要一起?” 这头两人手忙脚乱一阵,却是未果。 那头莫梧桐已是等着十分不耐了。 解个破帽子,竟然要这么久,分明就是故意为之,想要拖延时间。 “别,我还想多活两年!”宋晚霎时手上一松,拒绝的极为干脆。 与此同时,莫梧桐已是靠了过来,笑脸盈盈道:“叶姑娘,我来帮你吧!” 闻言,宋晚当即退居一侧,近距离地欣赏起两个女人之间的过招。 这会莫梧桐自愿放低姿态,摆出副好心好意的模样,面上虽然掩饰的极好,可女人却是最了解女人的。 宋晚自然看得明白,此刻莫梧桐弯着眼角,一脸的和善,却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叶梓心被她攥住双手,忙婉拒道:“莫小姐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 莫梧桐怎肯就此罢休,继续纠缠:“叶姑娘何须客气,还是我帮你吧!“ 就这功夫,绳结倒是未解开,两人却已是你推我搡地拉扯起来。 “莫小姐当真想帮我?” “当然!” “呵!”眼前带着帷帽的少女低低一笑,声音霎时就变了,语气森然道:“那你可不要后悔哦!” 莫梧桐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心觉哪里不对,却是反应不及。 顷刻间双手已被对方用力反握住,叶梓心突然的反客为主,让她根本挣脱不得。 叶梓心唇角勾起一丝邪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手按在自己肩上。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外力猛烈袭来,莫梧桐只觉箍住她手心的力道骤然消失,紧随着站在她眼前的人竟向后一仰,重重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只看见叶梓心已经十分狼狈地摔倒在地。 而莫梧桐依然呆立在原处,那双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叶梓心疼得惨叫一声,指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声泪俱下地控诉:“莫小姐,我都说自己可以了,你为什么还要这般!“ 这招“恶人先告状”委实让她抢得了先机,听她这般说,加之方才众人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仿佛已然坐实了莫梧桐的“罪名”。 有不少人见不得一个小姑娘这般受人欺凌,纷纷起了恻隐之心。 “不是吧,这莫家小姐怎么还动手推人呢!” “也太小家子气了!“ “我没有推她,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被如此摆了一道,莫梧桐花容失色,却又难敌悠悠众口,一时百口莫辩,解释不清。 “她自己摔有什么好处啊?这年头谁敢得罪你们莫家啊!” “依我看明摆着就是欺负老实人呗!“ 此时叶梓心悠哉地坐在地上,嘴里假模假样地喊着疼,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周遭的议论,得意地挑着小眉毛,舒心得狠。 她就是喜欢莫梧桐那副看不惯她,却又干不掉她,气得牙痒痒的样子! 程言舟遥遥望见这幕,只觉叶梓心这坐在地上甩无赖的姿态着实和某人没皮没脸时如出一辙。 而此时他口中的某人则勾着唇角,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望着叶梓心的桃花眼里竟还透出了两分骄傲和宠溺之色。 仿佛在道:“瞧瞧这高超的碰瓷水平,不愧是本少爷的人!” 程言舟见状,不由感叹,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即是文人盛宴,大有能言善辩者,莫梧桐自然不是他们对手,根本招架不住,顷刻沦为众矢之的。 纵使绿叶想帮忙,一时却是有心无力。 事发时她站在莫梧桐身后,故而并未看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家小姐既然先前选择以退为进,又何必多此一举当众推人泄愤,傻到要把这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呢? “小姐,我信你!” 绿叶的声音让莫梧桐得到了一丝欣慰。 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人这般冤枉,心中就恼怒难当。 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千金的温婉之色,朝那地上之人扬眉怒目,厉声喝道:“叶梓心,你这女人可真是歹毒,竟敢 使诈冤枉我,这是我的地盘,岂容你们这样的人如此放肆!“ 叶梓心冷哼,比起歹毒,还不是彼此彼此。 这女人之前耍阴招让她出糗,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再者装可怜这招,谁不会啊! 叶梓心心中暗爽,面上却故作委屈模样,楚楚可怜道:“莫小姐何出此言,分明是你看我不顺眼,故意使绊子!” 此时她虽已占得上风,但眼下大局未定,多少还是差了点火候,急需有人在这时跳出来再添一把火,好让此事水到渠成。 叶梓心偏头,宋晚抬眸,两人默契地打了个照面。 宋晚看穿她的心思,立时明白过来自己就是那个推波助澜之人! 虽早知对方要玩票大的,却丝毫没想到这厮玩得这么大! 这要得罪的可是权势滔天的莫家,宋晚多少有些犹疑不定。 但眼下已是这局面,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且到底是自家书铺的人,还能怎么办,好坏不都得“宠”着。 宋晚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挺身而出。 “莫小姐方才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又强调你们这样的人,这话到底是何意思,莫非是要将我们小书铺的人都赶出去不成?” 她嗓音洪亮,说话时铿将有力,声音清晰地传遍院里的每个角落。 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刃,直指要害,让在场不少人瞬间变了脸色。 莫梧桐先前确实是气急了,话不过脑,眼下又听宋晚拿小书铺做文章,企图挑起事端。 瞬间被激得面红耳赤,跺着脚驳斥:“我……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你休要冤枉我!“ “再下也觉得莫小姐不是这意思,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厉阳平墙头不倒,俨然是铁了心要帮莫梧桐,这会子又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帮她开脱。 只可惜宋晚这把火下得有点猛,已是轰然将四周点燃,成功煽动了众人的情绪,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话题又扯到小书铺上头,那些人心头的怒火又再次被挑起,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熄灭的。 叶梓心被宋晚搀扶着起身,暗暗朝身边人竖起个大拇指,腰间却被对方掐了一把,疼得眉头紧皱。 宋晚扬眉瞪她一眼:“剩下的你自己解决,要是玩脱了,饶不了你!” “放心,我自有分寸!”叶梓心揉着痛处,却是不嫌事大,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乱做一团的院落。 当下那些赴宴的宾客显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自觉被羞辱轻视的小书铺,另一派是已厉阳平为首,有些资历规模的大书铺。 气氛剑拔弩张,两派你来我往,谁也不愿先退让。 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莫梧桐始料未及,心里恨极了叶梓心,又一时拿她没辙。 正发愁要如何收拾残局,喧腾中骤然响起道怒喝声。 “都闹够了没有!” 莫深自内堂匆匆走出来,后头紧跟着闻声而出的林岳山。 正主现身,四周纷纷安静下来。 男人的面容原就生的棱角分明,当下眉峰紧拧在一起,更显冷硬肃然。 莫深生气时的样子,莫梧桐再熟悉不过。 她心有戚戚,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咬着唇,鼓起勇气道:“父亲,是这个女人,她不仅冤枉女儿,还煽动那些人闹事,都是……“ “你不用说了!”莫深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嫌恶:“你还嫌自己不够丢脸是吗!” 莫梧桐张嘴想辩驳:“女儿真的没有……” “有没有,我自有定论!” 男人的声音卷着萧瑟的秋风袭来,冷得莫梧桐全身血液倒流,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 她嘴里一阵发苦,面上煞白如纸,甚至都有些站不稳。 好在被绿叶牢牢扶住,才不至于再次出了洋相。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大局和自己孰轻孰重,莫深又会如何选择。 可前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奢望来。 绿叶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小姐!” 莫梧桐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眼眶蓦然红了一圈,她强忍住难过,死死咬着唇,倔强地不愿低头。 方才莫深虽然在内堂,可外面闹得这般大,发生何事,他又岂会不知。 然这是莫家的宴会,不容出半点差错,当下孰是孰非俨然已经不重要。 他看向众人,恭谨道:”我莫深向来一视同仁,来者皆是客,何来所谓的高低之分!“ “小女年纪尚小,前面言语上多有得罪之处,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不当,还请诸位多多包涵,莫某再这给诸位赔礼了!“ 没想到莫深会亲自赔礼,众人多有惶恐,一时面面相觑。 怎么也是莫家的当家人,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不敢不卖对方面子。 几人话锋一转,顺着台阶而下:“既然莫老爷都这么说了,想来也是误会,我们也不会真和个小姑娘计较!“ “是呀是呀!” 莫深听了,点点头,面色跟着缓了几分。 他又转 身走到叶梓心身前,关切道:“这位姑娘可有伤到哪里?是否需要派大夫来瞧,前面是小女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赴宴前,叶梓心就打听过莫深这个人。 莽夫出生,能白手起家一跃成为千叶县的首富,自有过人之处, 为人世故圆滑,却是极好颜面,这些人既然是他请来的客人,他自会以大局为重,不会伤了众人的和气,干有损莫家形象之事。 再者前头莫梧桐言辞确实多有错漏,已然引起了众怒,若他再执意袒护,怕是会授之以柄。 此刻,聪明人都会选择以退为进,更何况是久经商场,经验老道的莫深。 只是苦了莫梧桐,忍气吞声不说,还得眼睁睁看着她“小人得志”。 叶梓心既然已如愿以偿地让莫梧桐自尝恶果,秉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决定见好就收。 毕竟将来大神书铺还是要在千叶县混的,总得给业界大佬留点颜面不是。 “谢谢莫老爷关心,我并无大碍!”叶梓心朝莫深欠了欠身,又道:“我叶梓心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既然您都这般说了,方才之事就权当误会一场,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她顿住,忽而莞尔:“我很喜欢您所说的来者是客,并无高低之分,就冲着您的这份诚恳,我也定要坦诚相待,不好坏了莫府的规矩!“ 话音和叶梓心头上的帷帽几乎同时落下,灼灼光影霎时将皂沙下的面容映得清晰可见。 少女肤白胜雪,黑羽般的长睫下一双瞳眸如水,凝眸眨眼间仿佛有光溢出来,灿若星辰,瞬息将这昏沉沉的秋日点亮。 叶梓心往日里素面朝天惯了,最受不得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这次还是在宋晚的死缠打烂下,才精心装扮了一番。 而叶梓心本就底子好,宋晚委实没花什么功夫,只给她略施粉黛,眼前人便唇红齿白,美得娇俏可人,俨然和往日里判若两人。 立在院中的少女仿佛自带光芒,吸引着无数双眼睛驻足凝望。 四下突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谁能想到,传闻里那个青面獠牙,相貌丑陋的叶梓心非但不丑,竟还是个貌美如花的美人! 众人瞠目结舌,皆是面露震惊。 “这人……真是叶梓心吗?” 惊疑音落在叶梓心耳里,她扬唇勾出个明媚的笑来,落落大方道:“那就容再下好好自我介绍一下,小女子大神书铺叶梓心,如假包换!” 少女通身什么饰品都没有,仅在发间别了一支柳叶形状的玉簪做点缀,素的不行,就连身上的鹅黄衣衫,也是最简单的那种款式。 可饶是如此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眼,举手投足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轻巧灵动,像早春时节绽放的第一抹迎春花,无半点娇柔造作,好看极了。 相较下,莫梧桐锦衣华服,簪花佩玉,美则美矣,却不免显得有几分艳俗和黯淡了。 此时莫梧桐心中的震撼,绝对不亚于那些看热闹的旁观者。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 叶梓心的病已经痊愈却故意这番打扮,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等着她跳出来,好将她一军! 莫梧桐环顾四周,听着萦绕在耳边的惊叹和赞美,气的浑身发抖,明明那些溢美之词原本应是属于她的。 还有喻峥,她视线一转落到亭内的少年身上,便见那双黑眸里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一个恶毒的贼,凭什么抢她的东西! 这样的叶梓心喻峥从未见过,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邋里邋遢,醉酒发疯的女人。 院中那抹亮丽的鹅黄好似天边一轮皎洁月落入凡尘,周身光华珠玉都难及。 喻峥怔然好半晌,才微微敛了神。 莫深望着眼前的少女,玉立亭亭,眼睛极亮,察觉到他的视线,毫无怯意地直直回望,眉眼之间隐隐露出一丝男子的爽朗和英气。 倒是个自信且有胆色的小姑娘! 他又偏头瞧了眼不远处面如死灰的莫梧桐,两人一天一地,相距甚远。 莫深怅然地叹了口气,收敛思绪,朝叶梓心报以一笑:“感谢叶姑娘的深明大义,莫某希望今日之事能到此打住!” 叶梓心当然明白莫深的顾虑,毫不迟疑道:“莫老爷放心,那是自然!” 得到想要的答案,莫深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末了,看向众人,高声笑道:“各位,今日的宴会就要开始了,请大家移步内院!” 闹剧落幕,纵使还有意犹未尽的,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 一众人有说有笑着,洋洋洒洒地往内院而去。 莫深一面招呼宾客,一面朝绿叶交代道:”先带小姐下去!“ 绿叶应声,见莫梧桐仍使性子地立在原处,唇片紧抿,显然心有不甘。 “小姐,咱们先下去,就让那女人先得意这片刻,要知道这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听了这话,莫梧桐缓过神来,两人互相携扶而去。 第五十一章 鹅黄明媚,藤紫冷艳,两抹色彩交相辉映,让叶梓心和宋晚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惹眼。 但引人注目的又何止她俩。 才入了内院,身边就有几个姑娘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听不大真切。 但见她们双颊绯红,心猿意马的模样,叶梓心猜测约莫是在谈论什么好看的少年郎。 果不其然,只听其中一人雀跃地喊了声:“来了”,几人便纷纷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向前眺望。 叶梓心跟着望过去,便见庭前檐下,花影重重之处竟站着一人,玉立长身,着直襟长袍,戴玉冠,眼角下的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撩人。 似是察觉到异样,那人冷不丁地抬头向她们望过来。 辨清那张俊朗的面容,叶梓心心中咯噔一下。 这家伙怎么来了? 宋晚已然看了个明白,又见她面色微变,掩唇轻笑:“怎么,见到老熟人,你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叶梓心面色阴郁没吭声,突然下意识反应过来,质问道:“不对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家伙会来?” 宋晚尴尬地轻咳一声。 “那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又如何,你就不来了吗?”宋晚心觉好笑,又追问道:“还是说,你怕了他不成!“ 叶梓心嘴硬道:“笑话,我怎么可能怕他!” 嘴上虽这么说,可却连直视喻峥的勇气都没有,只偷偷瞄了两眼,又心虚地望向别处。 实在是怂的不行! 宋晚正嘲笑身边这个“怂包”,岂料那几个姑娘不知又瞧见了什么,又是一阵骚动。 “我还是喜欢程大人这种“冷酷无情”型的!“ 这话让宋晚蹙眉,暗自腹诽,现在这年头的小姑娘都怎么回事,冷酷无情竟然都算优点了吗? 等等,他们口中的程大人,该不会是程言舟那个“阎王”吧! 宋晚回过味来,循着一望,双眸瞬间被道熟悉的身影刺痛。 叶梓心比她先一步看到程言舟,早在一旁笑得不行,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看,这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谁也逃不过啊! “哎,你说巧不巧,没想到你家‘阎王’也来了!“ 如今轮到宋晚被这般调侃,往日里在商场上舌战群儒也面不改色的宋大老板,立时羞恼地涨红了脸,气急道:“什么我家‘阎王’,你别胡说!” 叶梓心强词夺理道:“我不管,反正都有肌肤之亲了,就是你家‘阎王’!” 宋晚一时语塞,辩不过她,索性板着脸不再说话。 怕她真恼,叶梓心见好就收,轻哄两声,便拉人继续往里走。 早就听闻今日的宴席分为两部分,前头的午宴不过是道”开胃小菜“,后面的话本创作环节才是重头戏。 拔得头筹者不仅有丰厚的奖励,还能得到莫家的赏识,有幸加入莫家书铺。 一朝鲤鱼跃龙门,前途不可限量。 这也是今日众人心之所向,齐聚一堂的原因。 虽说这吃饭不过是走个形式,但这”开胃小菜“的排场却十足让人大开眼界。 并非外头那些个高门大户所设的吃酒寻欢,粗鄙俗气的酒宴,摆的竟是文人墨客诗酒唱酬的“曲水流觞”宴。 偌大庭院中,置了张可容几十人的长桌,用的是最上等的紫檀木所制,浓郁的紫檀香气随风流窜,沁人心脾。 长桌 中间挖了条沟壑,灌泉水于其中,形成一条长长的水渠。 上流处架了座水车模样的装置,由一人手动旋转。 只见水车方一滚动,那水渠便仿佛瞬间活了起来。 耳边水声潺潺,在光影的映衬下,泛起粼粼波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络绎不绝的丫鬟小厮将摆有糕点吃食的木碗置于渠上。 那些木碗借着水流的推动,顺流而下,浩浩荡荡铺成一排,神奇地旋转起来。 众人瞧见这番阵仗,心里暗暗称奇,面上却不敢显露,故作矜持地瞧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唯恐丢了颜面。 叶梓心却没这般绕绕弯弯的心思,惊奇全部写在脸上。 不由忍来旁人几句“乡巴佬”的轻嗤,她只当耳旁风,心里已经在寻思等会儿的好酒好菜了。 既然来都来了,当然要好吃好喝一番再走的。 午时一过,众人在小厮的引领下入席,围坐在长桌两旁。 莫深坐主位,左右林岳山和程言舟列坐次之,之后便是喻峥、厉阳平等有名望之人依次而坐。 从这安排的座位便一眼就能看出,所谓的一视同仁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现实是赤裸又残酷。 像叶梓心和宋晚这种小书铺出来的人早已沦落到长桌末处,与主位间的距离相隔甚远。 叶梓心不甚在意,反是乐得清闲。 宋晚却是闲不下来,良机难得,当然要趁机结交一番人脉。 趁着开席的间隙,已和邻座的宾客攀谈起来,几人聊得的是头头是道。 叶梓心插不上话,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水渠上的吃食从眼前来了又缓缓飘走,闻着香味却吃不到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她从清晨就被宋晚按在梳妆镜前梳洗打扮,至今滴水未进,眼下早已饥肠辘辘。 等下人将宾客眼前的杯盏斟满美酒,莫深终于一掀衣袍站起身来,举起手中酒杯,高声道:“感谢诸位今日光临寒舍!“ 他说着左右一顾:“尤其是林大人和程大人能百忙中抽出时间而来,莫某更是不胜感激,这一杯我敬诸位,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语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桌人闻声而起,齐齐高举手中酒杯,回敬一番。 推杯换盏间,宴席正式开始。 叶梓心是品酒好手,只一口就尝出那酒是“秋露白“。 此酒酿制是最费功夫的,需得等到秋露繁浓时,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泡酿。 味道更是酒中最香醇清冽的,一杯下肚,香气在唇间弥漫开来,令人意犹未尽。 她不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配上眼前的佳肴吃得不亦乐乎。 只是这吃相和身旁的宋晚相比却委实有些难看了。 哪怕宋晚提醒再三,她也未放在心上,毕竟是江湖儿女,哪有这么多规矩,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 众人酒过三巡,谈笑风声,莫深又起身,笑道:”诸位吃得可还尽兴?“ 厉阳平登时阿谀逢迎道:“这好酒好菜,自是尽兴,多谢莫老爷款待!” 后头又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来,齐声道:“多谢莫老爷款待” “诸位客气了!”莫深言笑晏晏,“有好酒好菜自是要好曲相配才相得益彰,方才小女多有得罪,便让她为诸位献上一曲助助雅兴吧!” 莫梧桐以“才”出名,琴棋书画中,画技最绝,琴艺虽次 之,亦是十分出众。 众人忙大呼叫好,莫深双手交握,拍了两下。 下人闻声而来,在离长桌数米远之处,置了张木雕屏风作为隔断,又在外面铺了白色纱幔,快速围出个四方的空间来。 片刻后,纱幔后缓缓显现出一道婀娜身影,少女抬手落在琴案上,袅袅琴音霎时随风而起。 音色时而欢快悠扬,时而细水绵长,时而又低沉凄婉。 仿佛如有实质,高低变化间,正在诉说着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勾着人的心弦,听得人痴痴入迷。 院中极静,众人皆是放下手中的酒杯碗筷,聚精会神地听着。 晴空之下,硕大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恰到好处地与琴音交融在一起,可见弹奏者的技艺精湛。 半晌,席间才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莫老爷能教出这般才气出众的女儿,真是令人羡煞!”说话的是林岳山,语气听着颇为感慨。 莫深只敷衍一笑,并未搭腔。 林岳山却仍不依不饶,又道:“令千金今年也到适婚的年纪了吧,莫老爷心中可有择婿人选?依我看今日席上就有不少家世品貌不错的公子!” 莫深循着林岳山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程言舟和喻峥身上。 这两人出生名门,家世显赫,相貌能力也极为出众,无论从那一方面看,皆是上乘之选。 但心思却委实让人捉摸不透了。 几人隔得不远,交谈声若有似无地传来,程言舟和喻峥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各自出着神。 程言舟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眉间透出几分冷,指腹婆娑着酒杯上的纹路,垂着眼睫,若有所思,像是在认真听曲,又好像不是。 而喻峥更是奇怪,也不知是被谁惹了不快,狭长的桃花眼里无端噙着两分怒意,薄唇紧抿,直视远处,却又不晓得到底在看什么。 见两人这般,莫深自顾摇了摇头,喟叹,只怕别到时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但就算“流水无情”,也总有“自作多情”之人! 另一头,厉阳平可是把方才林岳山和莫深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 他掩面轻咳一声,身子前倾,把背挺得笔直,希望能博得莫深的注意。 只可惜对方竟吝啬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厉阳平只得当做无事发生,用喝酒来掩饰尴尬。 莫深转身,回方才林岳山的话:“小女还小,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才,再慢慢选便是。" “是啊,莫老爷老来得女,又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定然舍不得,想多留几年也是人之常情。”林岳山接话道,但下一秒却转了话锋,面上扯出个阴森的笑来:“就怕这笼中雀养久了,总有觊觎之人,还是得好好看着,到时候要是磕着碰着的可就不好了!” 这话意有所指,莫深面色骤变,拧眉回看眼前人。 此时那人面上的阴狠之色早已被风拂得一干二净,寻不到分毫痕迹,仍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 但林岳山方才的话却言犹在耳,字字如刀地落在莫深心头,令他悚然陡生。 那是对他发出的警告! 莫深稳住心神,缓了片刻才道:“小女的事就不劳林大人费心了,无论如何,我这个做父亲定会护她到底的!“ 林岳山微怔,未几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第五十二章 比起听曲,更吸引叶梓心的当然是吃了。 纵使吃相不雅,但并不影响她那张招摇又好看的小脸。 咀嚼东西时,双颊鼓成两个小包,透出微微的红来,就像只正在觅食的小仓鼠。 吃到滋味不错的,眸子又不自觉地半弯成月牙,摆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毫无大家闺秀的娇柔造作,情绪全部写在脸上,却偏偏给人鲜活真实的感觉。 加之适才的小小“闹剧”,入席之后,就有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献殷勤地自然也不少,然叶梓心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倒并未觉得不妥。 但看在喻峥眼里,却完全变了味! 有人为她夹菜,她笑脸盈盈地接受,有人贴近和她攀谈,她亦耐心聆听。 对旁人温柔耐心,却对他剑拔弩张! 哼,身为姑娘家,竟也不知道避嫌! 喻峥拧眉,远处低低的笑声随风而来,无端在他心上燃起一片大火。 他烦躁地抓起桌上的杯子,下一瞬,腥辣却在喉间蔓延,顿时被呛得目色通红。 直至久违的晕眩感涌上大脑,才恍然发现自己误拿了酒杯! 未几,握住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他仰头,毫不迟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道桂花糖藕,叶姑娘也尝尝。” 坐叶梓心对面的年轻男人夹着一块沾满桂花香气的藕放到她的碗里。 叶梓心从不挑食,对于吃的照单全收,半晌津津有味地嚼着食物,笑道:“好吃!” 和身边的人交谈完,宋晚回头正好撞见这幕,不由掩唇偷笑。 这哪是秋天啊,完全是令少女心动的春天啊! 同对叶梓心颇感兴趣的邻座小哥见状,立马有了危机感,不甘示弱地献殷勤道:“这个也……” 可惜话未说完,衣领就被人用力拽住。 等叶梓心闻声回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座位已经易主。 熟悉的身影朝她侧身而坐,少年单手支着下巴,敛着眸,长睫下投出淡淡的影,神色难辨。 叶梓心身子一僵,莫名有些心虚,偏头囫囵吞枣般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结果差点噎着,慌乱地想找茶水喝。 对面的男人方要起身递茶,就被道极凶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随后杯子被人推到眼前,叶梓心顾不上看那双手的主人,拿起来猛喝两口,等缓过劲来,才尴尬地道了声谢。 喻峥却冷着脸没搭腔。 气氛骤然凝滞,宋晚扫了两人一眼, 明知故问道:“喻少爷怎么坐到这来了?“ “这边风景更好些!“ 这话倒也不假,举目处种着几棵硕大的梧桐,阳光横穿过枝丫,无数光斑洒落在地上,如星辰点点,完全不显得寂寥,还颇有几分意境。 喻峥声音又低又沉,细碎的光点映在他深邃的黑眸中忽明忽暗。 叶梓心抿着唇,权当没听见,默不作声地继续吃碗里的食物。 当事人不动声色,却把宋晚看得心急如焚, 若任由他们如此温吞下去,也不知道何时能有进展。 借着喻峥这话,宋晚笑着意有所指道:”只怕喻少爷看的不是风景,是在看人吧?“ 心思被一语道破,喻峥眸色渐深,唇角勾着戏谑的笑意,语气轻佻道:“人有什么好看的!” 偏说这话时,他面上看似漫不经心的,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叶梓心。 这话说的是谁?傻子都听出来了! 换做寻常,叶梓心定是要回骂过去的,可偏又想到之前莫梧桐那事,确实是自己错怪了对方。 如今误会还未说开,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索性咬咬牙,继续装傻。 暗恨叶梓心关键时刻不成器,宋晚摇头叹气,也不再多说。 喻峥一来,叶梓心嘴里的食物顿时就没了滋味。 还总感觉从方才开始就有道森寒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如芒在背不说,还如坐针毡。 为了掩饰尴尬,她竟脑子一热,礼尚往来地回夹了一块糖藕给了对面男人。 “这个好吃,你也多吃点!“ 男人抬头,就见少女咬着筷子,弯着盈盈水眸,冲自己灿烂一笑。 对着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他羞红着脸点了两下头,正欲把食物放进嘴里,就被喻峥一个眼刀,吓得手腕一抖,不敢动了。 这眼神实在太凶,像雪山的狼,仿佛要吃人似的。 “喻公子,你不吃点东西吗?”男人战战兢兢地试探道。 换座位后,小厮便给他换了干净的碗碟,喻峥却一动不动,但光是那样坐着,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喻峥并未给他好脸色看,语气不善道:”和你有关系吗?“ 男人顿时一噎,没了下文。 从方才开始,这家伙说话就阴阳怪气的,摆出一副别人都欠他钱的模样。 “不用理他,大少爷矜贵的狠,定然吃不惯这些菜的!”叶梓心出声替男人解围,小脸板着,声音硬邦邦的。 喻峥却凑到她身 前,口气欠揍道:”你可真是了解本少爷!“ 两人的距离猛然间被拉近,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霎时将周遭包裹,直扑倒叶梓心鼻尖。 她没来由的紧张,僵着身子躲开:“你干什么?” “就看看你吃什么?”视线落到碗中,喻峥勾唇嗤笑一声:”吃藕啊!谁吃谁丑啊!“ “你才丑!”叶梓心咬牙瞪他! 见到她碗中的吃食堆得像小山高,喻峥又补刀道:“喂,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这里就没有哪个姑娘像你这么能吃的,吃这么多你也不怕积食!“ “干你抵事,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叶梓心回的理直气壮,可话音才落,耳边就骤然响起“咕噜”一声。 众人闻声望过来,就见刚放完狠话的人又羞又窘捂着肚子,连双颊上的胭脂色都艳丽了两分。 喻峥这小子的嘴有毒吧!开过光的吗!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难受,叶梓心皱着眉头,实在忍不住:“你……你们先吃,我离开下!” 望着逃走的狼狈身影,喻峥唇角上扬,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富贵从外院进来,俯身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喻峥这才支起身子,转头看向宋晚:“有劳宋老板替我向那家伙带句话……” 一曲终了,全场掌声雷动。 莫梧桐从幔帐后出来,目光第一时间在人群中搜寻喻峥的身影, 可座位上是空的,她敛起眸里的失落,向众人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径直退出了院落。 棠棣抱着琴老实巴交地蹲在廊角,听到脚步声,立马小跑着跟上去。 他刚躲在暗处抚琴,以前都是替眼前人作画,展示琴技还是头一次,难免会有些紧张。 悄悄把掌心的汗用衣角擦干净,棠棣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小心翼翼问:“小姐,我方才的表现怎么样?” 莫梧桐却心不在焉,好半晌都没等到回应,棠棣盯着她的背影,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远处小跑而来的绿叶打断。 不知绿叶带来了什么好消息,莫梧桐听后,眼睛里突然就有了神采。 “真的!那咱们现在就去!“ 她拉过绿叶,急切往前走,连步子里都是藏不住的雀跃。 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交代道:”你不用跟了!“ “是!”棠棣止住脚步,点点头。 等人稍走远了些,他不甘地咬咬牙,还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五十三章 莫梧桐没想到喻峥会约她在后花园见面。 纵使绿叶再三叮嘱,孤男寡女私下见面若被人瞧见会惹来闲言碎语,搞不好还会败坏名声。 她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恨不得马上向喻峥坦露心意。 去前妆容是补了又补,还特意换了身簇新的裙衫,才满心欢喜地跑去后花园。 梧桐苑里一院一景,两人相约之处偏僻寂静,鲜少有人出入。 莫梧桐到时,少年已负手背对着她伫立在院中。 遥望而去,掩映在花丛下的身影修长挺拔,无时不牵动着莫梧桐的心房。 她让绿叶守在外面,整理完衣容,深吸两口气,步履纤纤地走了进去。 听见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一道身影悄然无声地窜进暗处的花丛。 叶梓心扶着胸口喘气,隔着层叠的花叶,紧盯院中的两人。 方才她从茅厕回来,没看见喻峥,却从宋晚口中得知这小子约她来这。 想着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前的误会说开,她便来了。 怎料前脚才踏进院落,后头就见到了莫梧桐。 等回过神来,已经是躲到了这里头。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前面就应该大方打过招呼就跑路的。 如今倒好,躲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委实有些进退两难了。 叶梓心思绪杂乱,暗想喻峥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明明约了她见面,但莫梧桐又怎会恰巧出现在这里? “喻公子,我来了!” “恩。” 听两人打过招呼,叶梓心瞬间就懂了! 这莫梧桐并非不请自来,而是喻峥这小子故意请来的!筆趣庫 所以这算什么? 她愤恨地扯了片树叶,踩在脚底下用力碾了两下。 寻思半晌,脑海里总算碰出个词来——脚踏两只船! 狗男人!可真行!竟一约约两个,倒是想得够美! 原想着喻峥作为邀请方,多少会热情以待,可少年面上神色淡漠,无半分热切便算了,应声后,又端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莫梧桐实在猜不透喻峥的心思,琢磨片刻,只能主动出击:“喻公子约梧桐来此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少女声音娇滴滴的,垂着眼睫,又羞红着脸小声道:“其实梧桐也有话想对公子说!” 看这阵仗绝对是要告白的节奏呀! 叶梓心支起身子,瞬间精神大振,抻长脖子,耳朵又往外挪动了几分。 “其实我……”莫梧桐准备许久的情话,眼看就要宣之于口,却被道冰冷的声音无情打断。 “今日让莫小姐过来,其实是想让你认个人!” “认人?”莫梧桐皱眉,又听到他沉声道:“出来吧!” 两个人突然从楼阁后面应声而出,富贵走在前面,紧跟他之后的俨然是个身形肥胖的年轻女子。 辨清那人的模样,叶梓心不由一怔,眸子陡然睁大,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乱七八糟的。 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又急切地去找寻喻峥的身影,仿佛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莫梧桐最喜欢看喻峥笑,少年意气风发,在阳光下 永远是最肆意张扬的那个。 薄唇微挑时的弧度,撩人心弦。 可此时喻峥明明在笑,她却浑身发冷,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像条被人丢到岸上的鱼,等待凌迟,备受煎熬。 “这人,莫小姐想必不陌生吧?“ “我……不认识!”莫梧桐喉咙发紧,交握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屈起的指节泛出白来。 喻峥走到她身前,黑眸凝在她面上,声音里不带一点温度:“莫小姐最好抬头看清楚了,再回答我!” 迫人的视线压得莫梧桐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抑制住不断涌上心头的恐慌,从容地瞥眼那胖女人,故作轻松道:“确实不认识!” “听到了吗?莫小姐说不认识你!”喻峥审视胖女子,双眸微眯,警告道:”骗我的人,下场可都不怎么好呢!“ 胖女子立时惊慌失措地扑倒他身前,哭喊起来:“我真的没说谎,当时就是这个莫家小姐和她的丫鬟找上门来,让我带人去叶梓心那里闹事的!“ 莫梧桐被这话刺得面色大变,大声怒喝:“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见过你了!” 见人翻脸不认账,胖女子愤怒难当,一把拽住莫梧桐的手,语气恶狠狠的:“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可真是人前一套,背后又一套,出钱叫我干活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如今东窗事发了,就不敢承认了吗?“ “我没有,你快放开我!”莫梧桐身形单薄,根本抵不住这股蛮力,红着眼求救身边人:“喻公子!” 喻峥却抱着双臂,坐视不理。 院内的动静越发大了,绿叶察觉不对,走近一瞧,看清拉扯在一起的两人,骤然心惊。 她疾奔过去,将人扯开,飞快挡在莫梧桐身前,厉言道:“你这个疯女人,离我家小姐远点!” “呵,疯女人!”胖女子阴狠一笑,指着她斥道:"你来的正好,这事也有你的份!“ “喻少爷,当初给我钱让我走的就是这个小丫鬟!” 面对指控,绿叶掩饰住心虚,呛声道:”空口白牙就想冤枉人,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胖女子顿时怔愣住哑了声,四周静默了一瞬。 绿叶才要暗松一口气,却听喻峥冷不丁道:“富贵,你找到人的时候是不是搜到了张字据?” 富贵点了点头:“确实有张字据!” 听到“字据”两字,绿叶神色骤然变了,慌乱转身,和眉头紧蹙的莫梧桐对视一眼。 眼看富贵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喻峥手上。 难抵做贼心虚,情急之下,绿叶下意识就大喊出声:”怎么可能,那字据明明被我烧了!“ “哦,原来被烧了!”喻峥勾着唇角,把那张“字据”扔到她身上。 捡起来展开一看,绿叶面上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这哪是什么字据,就是张普通的白纸。 “你竟然诈我!”她骇然后退两步,颤声道。 没想到喻峥会使诈让绿叶不打自招,莫梧桐从未像此刻这样狼狈难堪过,紧攥的手指微 微颤抖,目色通红。 此时绿叶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懊悔不已道:“小姐,都怪我!”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喻峥看向富贵:“先把人带下去。” 如今主谋虽然露了马脚,可她到底也是从犯,胖女子生怕喻峥会打击报复,仍是心有惴惴,迟疑着不肯走。 喻峥看出她的顾虑,承诺道:“放心,本少爷说放你走,就不会动你,以后好好做人便是!” 听了这话,她才放下戒心跟着富贵出了院子。 院中立时又安静下来。 叶梓心窝在草丛里,身子都有些发僵,心里像被人塞了团棉花,堵得发慌。 喻峥这出背后的用意她好像看明白了,却又好像没完全看懂。筆趣庫 烦躁地揪了两把头发,又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莫小姐,我这人脾气不好,生平最讨厌两件事,其一是折辱我颜面之人!” 这话一出,叶梓心无声失笑,难得这小子这么有自知之明,脸皮厚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优点。 “其二便是动我的人!”喻峥收起唇角戏谑,语气是难得的认真,着重道:“可你偏犯了我的忌讳!” 短短几个字,却重重落下来,沉甸甸地压在叶梓心的心头上。 她不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我的人”这几个字,早前听他这般说时,难免觉得有捉弄她的意味在。 但这次,听他这样信誓旦旦地同别人说,竟让她生出几分对方是在保护自己的错觉来。 事到如今,莫梧桐腻想中的完美告白被喻峥的话震得碎成一地,连半点残渣都不剩。 她满心雀跃而来,却连一字半句的喜欢都未来得及说出口,最后得到的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和眼前人的羞辱及指责。 莫梧桐只觉讽刺至极。 她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道:“我不明白,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因为是我选的人。“ “什么?” 喻峥抬眸,视线落在院中某处,嗓音温柔得像片被风吹落的羽毛,又仿佛融在了这微凉的风中,一点一点清晰地拂过耳畔。 “本少爷看上的人,就是最好的!” 话音落下,叶梓心的耳郭瞬间红了大半,面颊跟火烧似的,烫得吓人。 她用手背捂着脸,却又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搞得手足无措。 这小子到底在瞎说什么啊! “既然认完人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希望莫小姐往后还是把心思放在别处为好,还有……别再招惹我身边的人!” 喻峥面上堆着真假难辨的笑意,眼神却直白毫不收敛,带着浓浓的敌意。 表面看似在好言相劝,实则无疑不是在警告眼前人。 这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说白了无非是:莫梧桐,别爱老子,没结果! 也别碰老子的人,这次算给足你面子了,再有下次,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莫梧桐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经得住被人这番羞辱,当即恼羞成怒道:“喻峥,你会后悔的!” 末了,主仆俩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第五十四章 小院里,喻峥站在阳光下,垂着眸没有动,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四下寂静,唯有树叶晃动发出的沙沙声。 “躲这么久,还不出来吗?“ 叶梓心怔然,原来他早知道她在这里。 快速平复心绪,她从花叶间探身而出,尴尬地扯开唇角道:“我这不是怕坏了喻少爷的好事吗!” 喻峥眸色陡然沉了下来,反唇相讥道:“你是觉得,我是有意把你喊来看那莫家千金对我表白心意的?” “之前觉得的是,但现在……“叶梓心咬着唇,声音缓缓低下去,没再说话。 他几个大步走过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黑眸盯着她,咄咄逼人道:“现在如何?” 叶梓心迎上他灼热的视线,直言不讳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算什么呢?帮她出气吗! 可这完全不像喻峥这个小心眼会干的事啊! 叶梓心想不明白,小声支吾道:“你是吃错药了?还是……“ 她抬手点了点脑袋,拖长音调:“撞坏脑子了!” “你才撞坏脑子了!“愤然拍掉她的手,喻峥沉着脸看向别处,语气别扭道:”护短懂不懂?“ 叶梓心张嘴“啊”了一声,显然没有领悟这话的意思。 半拢的秀眉下,那双清亮的水眸在他面上反复探究,看起来又呆又傻,却比往日里都要可爱几分。 喻峥悄然瞥了两眼,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难得好脾气的耐住性子解释:”总之动我的人就是不行!“ “谁是你的人了!麻烦你搞搞清楚,我已经不是你的保镖了!“叶梓心红着脸急切辩驳。 “哦,也是!”喻峥顺着她的话点头,又挑着眉反问:“但那是你说的,我何时同意了?” “当初白纸黑字写的契约,你可是盖了红手印的,本少爷要是不同意,你就还算是我的人!” 他口气笃定,说的有理有据。 叶梓心噎住,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理由来反驳,气得暗暗咬牙。 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这混蛋给拿捏住了! 还未整理出头绪,眼前那道高大的身影竟踉跄起来,眼看就要向她身上倾身倒去。 叶梓心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你怎么了?” 喻峥方才突然脚下一阵虚浮,眼前光景也随即变得模糊不清,头重脚轻地差点失去平衡。 当下更是脑袋昏沉,喉咙里又干又涩,十分难受。 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蹙眉道:“头有点晕。“ “让我靠一会!” 说着竟毫无客气地低下头,借着身高差,把额头顺势抵在了叶梓心的肩膀上。 叶梓心下意识想将人推开,双手方要按上他的肩头,一股浓烈的酒气霎时扑面而来,令她手上的动作一滞。 她水眸瞪得浑圆,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惊讶道:“你喝酒了!” 向来滴酒不沾,注重养生的喻老大爷竟然喝酒了,这可是头等的稀奇事。 喻峥口干舌燥,语气有些不耐:“喝了一点,不小心拿错了!“ 叶梓心叹气,也难怪这小子会这样,秋露白初尝时口感清冽,后劲却很大,哪怕是她这样的老手都不敢多喝,更何况是喻峥这样的菜鸟。 酒劲上来,喻峥面红耳热,难受得紧,伸手将衣领扯开了些,大片雪白精致的锁骨露出来,十分显眼。 再顺着向上又见那喉间的凸起,轻轻滚动了两下。 叶梓心别过头,不敢再看下去,只觉少年身上的酒气像双无形的手,丝丝缕缕地包裹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不然又怎会任由眼前人就这般靠着自己。 脑海里猝不及防地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想起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叶梓心眸子暗下去,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句:“酒后之言,又何必当真呢。” 声音很轻,迅速消散在了风中。 喻峥余光瞥见她嘴唇无声动了动,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须臾,叶梓心又突然有些庆幸喻峥这会喝酒了。 至少可以让她少了几分顾虑和别扭,能借此机会把之前的误会给说开。 “喻峥。” “恩?” 两人低沉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哑,混着香醇的酒气,交融在一起。 叶梓心语气真诚道:“之前的事情,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虽然丢脸,但是非对错她向来分得清,该道歉时也绝不含糊。 喻峥抬眸看她:“怎么,一句对不起就想一笔勾销了?” “那你还想怎样?”叶梓心扬起秀眉回视他。 喻峥唇角噙起一抹痞里痞气的笑意,极为无赖道:“要不先搬回来再说!“ “喻峥,你可不要得罪进尺!“叶梓心咬牙,强忍怒意:“我都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之前秘方的事你把我害得那样惨,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早料到她会和他翻旧账。 喻峥也不再逗她,正要将此事和盘托出,外头却传来宋晚的喊声:“小叶子,前院的宴席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我来喊你参加……” 看清院中“相拥两立”的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宋晚瞪大眸子,咽咽口水,面上又瞬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边往后退边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 仿佛被人“捉奸当场”,叶梓心面红耳赤,一把将喻峥重重推开,像是逃离什么脏东西似的,火急火燎地追人去了。 喻峥酒意未消,身子骤然失去依附,踉跄着往台阶栽去,额头不幸磕到柱子上。 痛感骤然让他清醒过来,摸着额上红肿的大包,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喊“叶梓心”的名字。 那头叶梓心追上宋晚,着急忙慌地解释:“那小子喝醉了差点摔倒,我就是顺手扶了他一把而已!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只是扶了一把?“宋晚眯眼审视她,抬手比划道:”当时你俩的距离,就差没贴上了!” “反……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见人死不承认,宋晚摸着下巴啧啧道:“依我看啊,有人就是兽性大发了!” 叶梓心指着自己问:“我看着像禽兽?” “我看像!” 怕对方恼羞成怒出手打人,宋晚放完狠话就一溜烟地逃了。 这会叶梓心倒没急着追上去,而是呆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总觉得此时空气里还残留着少年身上 淡淡的酒香气。 她拍拍自己发烫的小脸,平复许久,才径直走向前院。 * 满园秋色,平湖上残荷点点。 潋滟微波倒映出一张沾满怒意的小脸,半晌,石子坠入池中,惊起大片涟漪。 “喻峥你是不是瞎!老娘长这么好看,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 石子伴随着嘶声力竭的怒骂声,一颗接着一颗被人重重砸进水里。 满腔怒火无处宣泄,莫梧桐只能跑到这里,奈何捡的石子转眼就扔完了,她却似乎还不解气,愤恨一跺脚。 就听到身后的树影间传来窸窣的声响,以为是绿叶,没好气道:“不是说了不要跟着我吗!” 不消片刻,藏在后头的身影才走出来,声音带着丝怯懦,极轻地喊了声:“小姐,是我!” 看清那人的模样,莫梧桐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痕,惊道:“怎么是你!” 棠棣面上闪过慌乱,不知如何作答。 前面他一路跟着,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若就这般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怕会让莫梧桐下不来台,更加黯然神伤。 他思量再三,有些答非所问道:“小姐,这个给你!” 落过雨的树叶湿漉漉的,有几片沾在了少年的乌发间,也不知怎么弄的,他的脸颊上还落了两道脏兮兮的灰痕,像是蹭到了泥巴。 说话间,眼前人小心翼翼地将怀抱琴的双手缓缓高举到莫梧桐的眼前。 她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立时看清了他捧在掌心的东西。 竟是数十个小石子! 莫梧桐喉间有些发涩,怔着未动。 棠棣蹙眉:“是不是太少了,那我再去捡一点,小姐你等我会儿!” 说罢将石子放到莫梧桐手中,转身就要走。 落入手掌的石子个个浑圆干净,显然是已经被人事先精心挑选一番后,又擦拭干净过的。 莫梧桐命道:“回来!” 闻声,棠棣又乖乖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一块帕子突然兜头盖脸地向他丢过去,棠棣捏在掌心,眨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把脸擦干净,难看死了!” 心知莫梧桐向来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棠棣急急地抬手擦拭,奈何抱着琴,动作不便,擦了半天,还是灰头土脸的。 莫梧桐转身冷哼:“一把破琴,还跟当宝贝似的抱着!” 棠棣张嘴想解释,声音却卡在唇齿间,寂灭下去。 那可不是什么破琴,明明是莫梧桐前几日给他的,于他而言就是珍宝。 怕磕了碰了,从前头他就一直抱着,不肯离手。 莫梧桐愤恨地将手中的石子全部砸到湖中,飞溅到脸上的水滴凉丝丝的,她也不躲,好似这样才能更让自己清醒些。 “你把别人当宝贝,可别人又把你当什么呢?” 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莫梧桐快速敛去眸中的忧伤,回头看向棠棣,警告道:“把你今天看到听到的都给忘了,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棠棣盯着她微红的双眼,用力点头。 莫梧桐没再说话,失魂落魄地独自向前走去。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棠棣悄悄地一路跟着,偷偷地描摹眼前人的背影。 他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 在他心里,她就是最好的那个,谁也比不上。 第五十五章 午宴结束,便迎来了今日的重头戏——话本创作。 创作主题往年皆是由莫深提早拟定,但年年如此,不免让人觉得索然乏味,遂今年倒是多了点新花样,特意设了“寻宝”的环节。 参与者会通过抽签的形式,和抽到相同签号的”有缘人“,结伴踏上”寻宝“之旅。 听着复杂,其实不难,只要成功组队后的两人根据签上的提示,到达指定地点找到贴有标签的物件,然后以此物件为题进行话本创作即可。 熟识规则后,抽签的木箱前就排起了长队。 叶梓心对莫家书铺的签约合同不感兴趣,但十分眼馋最后头奖的丰厚奖励。 虽然今日高手如云,但试试又不要钱,万一走狗屎运了呢。 她拉着宋晚加入排队大军,企图把对方也一起拉进这赚钱的大坑。 美其名曰道:“多个人就多一份希望,争取为书铺争光!“ 还争光呢!就她那点小心思,宋晚都懒得说穿,叉腰摆出副老板的架子道:“你有这样的觉悟非常好,老板会站在这里给你加油鼓劲的!” 作为悲催的“打工人”,叶梓心立时败下阵来,语塞到无法反驳。 宋晚又忍不住叹道:“今日来这的,哪个不是来结交人脉的,就你搅和半天,连人都认不全!“ “我哪有?” “那我问你,先前午宴时坐你对面的小哥叫什么?” 叶梓心眉心一皱,瞬时哑了声。 她当时只顾着吃了,哪有心思记人名。 早知她答不上来,宋晚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问道:“你看看那个乐瑶,出道比你晚,可人家就是比你混得好!为何?“的年轻少女身上,容貌虽称不上倾城,但也确有几分姿色。 叶梓心循着望去,视线落在被四五个男子簇拥在中间 此时她正勾着红唇和那些书商们侃侃而谈,间或传来一阵笑声,在人群里招摇极了。 乐瑶便是那厉阳平老东家现在力捧的新人,出道不久,相貌才情俱佳,还特别会“来事”,又会“经营”自己,往日里和那些书商走得近。 不久前写的处女作销量更是火爆,几乎一本成神。 短短数月,迅速成为当下话本圈的后起之秀,人气居高不下,身价水涨船高。 叶梓心之所以会记得此人,只因宋晚曾买过乐瑶的话本回来研究,当时她无心瞥了几眼。 发现乐瑶的成名作无论在题材还是文风上都和她早年写的几册话本相似,虽构不上抄袭,但多少让她有些膈应。 宋晚看完更是气极,倒不是她护短,若真要论个高低,凭心而论。 叶梓心写的显然更胜一筹,可偏偏无人问津。 不愿再听宋晚接下来一连串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叶梓心晃了晃手中的木签,以要去找自己的“有缘人”为借口,趁机开溜了。 抽完签的人各自结伴离去,喧哗声渐渐消散。 注意到放在木箱旁的名簿,宋晚走过去,头顶的阳光却被一道身影笼住。 指尖突然传来的冰凉触感,立时让两只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起的手又同时缩了回去。 原想着能躲则躲,隔得远也不用和程言舟打招呼。 当下却已这样的方式狭路相逢,宋晚面露促狭,实在笑不出来,但样子还得装,只得故作欣喜道:“好巧,没想到能在这见到程大人!” 程言舟没搭腔,眼睛盯着那册名簿,连余光都没留给她半寸。 满脸写着比起你,本大人对这本名簿更感兴趣。 宋晚面上堆着尴尬的笑:“我就是好奇今日都来了什么大人物,既然程大人想看,那就……“ 话还未说完,一双手就已经毫不客气地落到书案上。 见程言舟拿起名簿,旁若无人般翻阅起来。 宋晚踮脚,偷偷瞥了两眼。 又抬头看向身边神情专注的男人,灼灼日光漫射而下,在他的脸上洒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将那原本冷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宋晚发现男人好像总是喜欢习惯性地微蹙眉宇,可老天不公啊,有些人连生气皱眉的时候都能让周遭黯然失色。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合上名簿,程言舟迎上那道打量他的目光。 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做贼心虚的宋晚慌忙错开视线,佯装看风景。 程言舟将名簿扔到她身上,不等她反应,已长腿一迈,向前走去。 走出一阵后,又突然停下,转身看她,有些莫名其妙道:“下次再见,宋老板可以不用和我打招呼!” 宋晚抱着名簿,歪着头皱眉。 这算是嫌弃她的意思吗?筆趣庫 就在她暗自琢磨时,男人那张薄唇扯开,似笑非笑吐出四个字。 “我们不熟!” “……” 宋晚当然记得当初她那老什子表哥求她去找程言舟求情时,自己说的就是这四个字。 如今 被对方原封不动地还回来,饶是她掩饰得再好,程言舟还是从她眼中捕捉到了羞愤和难堪。 他欣赏片刻,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自顾离去。 宋晚咬牙暗恨,这人是有多记仇,犯的着这般嘴上不饶人吗! 当下程言舟这头一动,那些对他“垂涎已久”的人也立时蠢蠢欲动了。 “无言公子”的身份一公开,哪怕”冷面阎王“的名号再可怕,也成了那些书商写手眼里的”香饽饽“,一个个都恨不得贴上去混个眼熟。 饶是正当红的乐瑶此时也不得不放低姿态,赔着笑脸,去讨好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宋晚也不离开,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其实自程言舟上任后,她就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有人说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甚至还有人说他不食五谷,只吃生肉的,总之版本众多,不乏荒谬无稽之谈。 但其中传得最真的就是这家伙不近女色,恐有“断袖之癖”。 宋晚为此还偷偷琢磨过,回想起上次的“意外”,当时他的反应确实很大,眼神里的嫌恶之色更是毫不遮掩。 但眼下看到在人群中同乐瑶言笑晏晏的男人,又瞧了瞧乐瑶那眉飞色舞的得意样。 宋晚眯着眸子,得出了结论。 所以这家伙的“不近女色”,还是挑人来的? 她越想越憋屈,又低头自省,自己长得也没那么差吧! 此时程言舟敷衍地扯着嘴角,耳边喧哗不断,他其实却一句都没听进去,黑眸紧盯着前方的暗角。 直到藏在角落里的身影撤去,他才收回视线,面上却立时冷硬下来,扫了眼身前的女子,语气冰冷:“麻烦让开,我还有要事!” 乐瑶怔愣片刻,依然努力维持着笑脸,轻声细气地问:“那大人何时有空,是否能抽出些许时间来指点一下小女子的拙作!“ “既是拙作,那就不必浪费时间看了吧!”程言舟神色冷漠,拒绝人时完全不留情面。 乐瑶一时被怼的哑口无言,面色青白交加。 男人当下这般冷漠且嚣张的态度和方才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敢情她前头巧言令色地说了一堆,都是徒劳。 这么多人看着,乐瑶实在下不来台面,又不敢公然和他撕破脸面,只能硬着头皮,还想出声为自己争取几分。 后头的人见她“失利”,窃喜不已,哪能再给她机会。 瞬间就一窝蜂地挤到前面,挥臂高呼:“大人看看我的话本吧!” “求大人指点一二! 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乐瑶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挤倒后面,气得咬牙跺脚。 程言舟不喜和陌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女人。 那些人却不自知,将他牢牢围住,前赴后继地扯着他的衣衫,大呼小叫,场面一度失控。 人太多轻功施展不开,程言舟皱着眉头不耐地喝了两声,却是效果甚微。 又碍着身份特殊,不好用蛮力“制敌”,一时陷入困局。 男人眸里翻滚的怒气越发浓烈,偏那些人足够厚颜无耻,选择视而不见,半点知难而退的自觉都没有。 宋晚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让“阎王”头疼犯难之事,憋闷的心绪被一扫而空,明朗起来。 越过重重人影,程言舟一眼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宋晚。 似有什么欣喜之事,女人一双亮丽水眸半弯,捂嘴唇轻笑,满脸写着幸灾乐祸。 撞上他投来的视线时,又胆小地不敢回应,装腔作势地看别处。 程言舟心思一动,拔高声音道:”你还在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他喊得很大声,声音瞬间盖过鼎沸的喧嚣直直砸进宋晚的耳里。 见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又见那群人循着他的视线也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宋晚怔住。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向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除了她并无旁人,然后又呆呆地指了指自己,艰难开口:“喊我?” 程言舟回的毫不迟疑:“不然呢,方才抽签我们不是一组吗?” 宋晚心里一咯噔,瞬间领悟男人说这话的背后用意。 不由暗骂程言舟无耻,前一秒还说什么不熟,转头就毫不客气地想拿她当挡箭牌。 但俗话说的好,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啊! 宋晚心里千回百转,把男人暗骂了八百遍后,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就想通了。 今日她若挺身而出,还能卖程言舟个人情,没准将来能派上用处。 将这笔账细细一算,宋晚感觉不亏! 她深吸了口气,纵使脚下有千斤重,也硬是咬咬牙,顶着纷杂的目光,走了过去。 在人群前停住脚步,宋晚反倒是不怕了,冲众人落落大方一笑,声音清明道:”抱歉各位,我还要和程大人去找线 索呢!“ 这话掷地有声,像在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主权。 周围霎时爆发出阵阵议论声,各色目光交织到宋晚身上,好奇这个走大运的是谁,竟能和程言舟组队! 有人羡煞,亦有人提出质疑:“程大人也参加比赛了吗?前面好像没看到他去抽签啊?“ “大人抽的是几号,还是再看看清楚为好,没准你的搭档是我!“ “怎么就是你了,我就不配吗!“ 兴许是不服宋晚能“拿下”程言舟,众人你一言我语,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偏就是不信邪,要争个高低。 宋晚暗忖,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闭嘴。 计上心头,她忙道:“签号是二十八!” “二十八号!”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声音的主人对看一眼,又默契地错开视线。 宋晚掩饰住惊讶,没想到她竟和程言舟想到了一处。 得到相同的答案,瞬时又惹来旁人的唉声叹气。 “果然是我不配!” “竟然是二十八,我就差一点啊,好可惜!” 程言舟不动声色道:“麻烦让一下!” 他语气强硬,听起来更像是警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些人只能不情愿地让出道来,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宋晚才敢回头看,确认没有人再跟上来,才低头悄悄吁了口气。 程言舟瞧在眼里,忽然沉声道:“为什么偏偏说是二十八号?“ “因为名簿。”宋晚如实作答,又眨眨眼轻猫淡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程大人方才不是也看了吗?” 再旁人看来,管理一家小小店铺,实乃轻巧容易之事。 各种艰辛与繁杂却唯有当事人才知。 上到话本内容的校对,下到登记账目,无论大小琐事,宋晚事必躬亲。 过程虽苦,收益颇丰,久而久之,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如今就这一本小小的名簿,又哪能难的住她。 一目十行下来,很快就能把人名和数量熟捻于心。 参与话本创作共计二十七组,她报个二十八号定能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她能想到的,程言舟自然早就想到了,故而有了方才默契的一幕。 闻言,程言舟只淡淡应了声,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黑眸却沉了两分。 他身边不乏逢场作戏,阿谀奉承之人,原以为宋晚只是其中一个。 可她似乎每次都能横冲直撞而来,将事情搅得天翻地覆后潇洒离去。 却又比他想象的要勇敢和聪慧,亦有寻常女子身上所没有的坚韧和倔强。 程言舟向来平静如水的内心,仿佛被颗细小的石子骤然打破,掀起阵阵涟漪。 而宋晚就是那颗石子。 青石小道弯弯绕绕,清晰地映出两抹并肩而行的身影。 秋后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宋晚偏头看男人浸在光影里的侧脸,少了两分凌厉,眼神也显得柔软不少。 恍惚间让她生出一种错觉,无端觉得先前那份意外的默契,好像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近了些。 这么一看,“冷面阎王”也没那么吓人! 宋晚如是想着,那副好听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不熟的人!”程言舟停下脚步看她。 宋晚微怔,掩饰住眼角眉梢的喜色,脱口而出道:“我也不喜欢让不熟的人欠我人情!” 程言舟挑着眉,等她后话:“所以呢?” 宋晚心道当然是还回来啊! 大哥,我可是为了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呐! 她赶忙顺杆向上爬,循循善诱道:“这事不难,程大人你还我个人情不就行了!” “那要看这人情是什么了!” 程言舟既然没一口否决,那便说明这事有希望! 宋晚生怕到嘴的肥肉没了,方要说出条件,话都到嘴边了。 约莫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程言舟竟抢先一步道:“不过宋老板最好还是想清楚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男人气场过于强大,语调平平的几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令人骇然怯步。 明明欠人情的是他,反倒像是她欠了他一般。 听到只有一次机会,宋晚眉头蹙紧,思量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后面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程言舟似乎对话本评论之事极为反感,她若是在这时候再提出这样的请求,怕是会更令他厌烦,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如先留着机会,静观其变。 宋晚咬着唇,难得乖巧地点头道:“那……容我再好好想想,但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程言舟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温软姿态,冷硬的眉目缓缓柔和下来,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宋老板便在此好好想吧!” 垂着脑袋的宋晚下意识应了声:“好!” 等她再抬头时,空寂的小道上早已不见男人的身影。 第五十六章 某处僻静的院中,林岳山和几家书铺的老板围坐在一起商议要事。 听到外头有动静,众人神色紧张地噤了声。 看清是自己人后,林岳山悄然松了一口气,问道:“程言舟那边如何?” 那人当即禀道:“大人放心,小的前面查探过了,程言舟被好几个书商和写手围着,根本抽不开身,应该不会留意到这里!“ 林岳山如释重负:“那就好!” “大人,依我看还是小心为上,程言舟这人心思缜密,手段雷霆,可不是省油的灯!近日监察司的人已经查封了我们底下好几家铺子了,只怕早晚会查到我们头上来!“说话的是悦来书铺的李老板。 “这事我心里有数!”林岳山眯着眼,冷哼道:“就算他程言舟是阎王,也是个新上任的阎王,得有本事压住下头的小鬼才行!” 但凡只要挡他道的,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要将他们铲除干净! 见人面露狠厉之色,李老板顿生寒意,神色诺诺,不敢再吭声。 “程言舟这边我倒是不担心,当务之急,你必须得想办法给我解决银子的事!" 这声令下,李老板缩着脖子支吾道:“那……莫深还是不肯应吗?“ “哼,这老家伙怕是铁了心了,不过他知道的不多,就算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咱们还有他女儿这张底牌在,由不得他独善其身!“ 林岳山早已计划周密,原本想拉拢莫家这棵摇钱树,可万万没想到莫深立场坚定,死活不动摇。 于是眼下的困境又回到银子的问题上,上头偏又催得紧。 他心生烦躁,怒目瞪向眼前人,声音阴沉地下最后通牒:”最迟下个月必须给我搞到银子,不然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李老板被吓得冷汗涔涔,把头点的如拨浪鼓一般,急急应声:”小的知道!“ * 和宋晚分开之后,程言舟就发现被人跟踪了。筆趣庫 他施展轻功将人“溜”了一路,对方身手倒也不赖,勉强还能跟上。 但程言舟很快就没了兴致,掠过屋檐,便稳稳落地,神色如常道:“出来吧!” 男人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身前,恭敬作揖:“我们老爷有请大人一聚!” 跟着男人进入庭院,程言舟一眼就看见被两人擒住手臂,摁在地上的袁毅。 “放开我!”袁毅不堪屈辱,梗着脖子奋力反抗,抬头看清来人,颤声道:“大人!” 程言舟抿着唇目色冰冷,质问从屋里出来的身影:“莫老爷,这是何意?” 莫深抬眼扫向院中,立时喝道:“还不快把人放了!” 几人得令,忙松了力道,把缴械的刀刃扔给袁毅。 袁毅起身接住,半跪在程言舟面前,低头咬牙道:“大人,是属下无能!” “不知程大人可否进一步说话!”莫深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 程言舟思忖片刻,转身交代袁毅:“你先候在外面!” 袁毅紧握手中刀刃,应声点头,起身退居一侧,让出道来。 目送程言舟进屋,心里却愈发不安。 若不是吃了人数上的亏,他也不会被这些人给擒住,受此大辱。 这个莫深果然不是善茬。 进到屋内,莫深便禀退左右,四周立时静默下来。 当下莫深愁眉深锁,抿着唇,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程言舟神色自若,先声夺人道:“莫老爷先是抓了我的人,又特意把我喊来,该不会是想同我寒暄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莫深听后,终于抛开心中顾虑:“程大人是聪明人,那莫某就直言了,大人今日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调查假话本的背后主使!“他看向他,口气笃定:“这件事,我可以帮大人!” “莫老爷到底是何来的自信!认为我会信一个用自己书铺贩卖假话本牟利之人的话!” 程言舟锐利的黑眸扫向眼前人,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东街那家书铺的地契是莫家的吧?“ 监察司情报网无孔不入,手段雷厉风行,能查到这些显然轻而易举,莫深一点都不意外。 “那想来大人应该也查到了,这家书 铺后来,又转手给了谁?” 程言舟蹙眉:“悦来书铺的李振声!” 莫深不急不缓道:“那李振声背后仰仗的是谁,大人也早就知道了吧!” 那日在大神书铺,阴差阳错发现街市贩售劣势的假话本,程言舟便带人彻查此事。 奇怪的是,每当他们赶到时,那几家有问题的书铺都像是事先得到风声似的,早就人去楼空,甚至提前销毁证据,连半点线索也未留下。 能如此迅速做出反应,显然是他们里面出了内鬼。 程言舟办案带的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但不久前,也不知林岳山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美其名曰派人来协助办案,实则窃取内部消息。 起初程言舟还不能确定是林岳山的人在背后捣鬼,直到有次暗查发现他身边的随从出现在书铺附近,形迹可疑,盯哨了几日,更确定这事跟咱们这位林知县脱不了干系。 而再此期间他们又查到其中有家书铺的地契原主就是莫家。 程言舟才想借这次莫家宴会深入调查,令袁毅暗中查探林岳山和哪些书商有接触,两人一明一暗,掩人耳目,联手行事。 程言舟理清思绪:“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你和林岳山没有关系?” 莫深轻笑,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解:“林岳山是新任的县令,莫某是商人,自然免不了要他照拂一二,当初他问我借要铺子时,我并不知他的用途,后来才知他竟是为了行这般不法之事,这些时日,我也调查到了一些他和书商勾结的名单,我可以提供给大人!“ 程言舟见他从袖中掏出书信递到他面前,不由冷笑道:“怎么,莫老爷觉得这些我监察司查不到?" “莫某当然相信监察司的能力,只是大人毕竟才上任不久,想要让下头的人全部信服,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了,如此,大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这名单也能给大人省去不少麻烦,不是吗?“ 莫深短短几句话,却是一针见血,直戳程言舟的痛处。 放眼当下的监察司除了袁毅那几个跟随他多年的下属,他真正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人手吃紧,短时间内确实无法破案,只怕时间一长,此事又要生变。 权衡利弊后,他又抬眸,视线扫到莫深面上。 这老狐狸处变不惊,又向他晓以利害,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这世间哪有免费的午餐! “条件?”程言舟冷声道。 莫深双眸顿时有了光亮,心知他这是应了,神情激动道:“莫某想让程大人帮我护全一个人!” …… 与此同时,莫梧桐伫立在湖心小筑边,俏丽的小脸上柳眉紧锁,小小木签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站在她身后的绿叶连连叹气,沉默许久,才道:“小姐,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莫梧桐没应声,指尖缠绕着系在木签上的流苏,失魂落魄地目视远方。 她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再给那人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肯来,她便可以既往不咎。 “莫小姐!” 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莫梧桐欣喜转身,却在看清男人的面容时,眼角眉梢的喜悦骤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怎么是你!”她拧着眉质问眼前人,声音里充斥着不满和失望。 见她这般反应,厉阳平脚下一滞,暗自思量,莫非适才他和喻峥交换木签的事被发现了? 他掩饰住心虚,面上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来,举起手中的木签,装模作样道:“能和莫小姐成为有缘人,再下倍感荣幸!” 男人手中的木签瞬间刺得莫梧桐眼睛生疼,她的面色一点点沉下去,整个人仿佛堕入冰窖,冷得发颤。 “我方才明明看着喻公子抽的,怎么会这样!”绿叶瞪着双目,面露震惊。 莫梧桐却冷冷发笑起来:“若你没有看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残留在心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无情掐灭,面如死灰之色。 须臾,莫梧桐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紧攥在手中的东西用力砸进身边的池水中。 转身向 绿叶低声道:“吩咐下去,按原计划进行!” 绿叶心知这节骨眼自己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只能应声退下。 主仆俩的低语,厉阳平听不真切,但莫梧桐将木签丢进池中这幕,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莫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莫梧桐冲他敷衍一笑:“厉公子抱歉,梧桐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和你一起找线索了,公子自便吧!” 见人沉着脸转身就要走,强烈的羞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厉阳平立时面色赤红,下意识就拽住了她的手臂,冷声质问:“莫小姐这是看不起再下,还是觉得再下不配!” 男人力道很大,下手毫无留情。 手腕作痛,莫梧桐双眸紧拧,大声喝道:“我都说了不舒服了,你快放手!” 身体不适这样的鬼话,厉阳平哪里听不出来是搪塞之词,语气嘲讽道:“呵,莫小姐明明前面还好好的,怎么见到是我,就突然不舒服了!” 莫梧桐瞪了男人一眼,暗骂此人无耻,既已心里有数,为何还要苦苦纠缠,难道非要她撕破脸面才能罢休吗! “你快放开他!” 一道身影突然冲角落飞奔出来,用力掰扯着厉阳平的手指,企图将纠缠的两人分开。 “哪里跑来的狗东西!” 厉阳平反应及时,大手一挥,将那人推倒在地。 他回首再细看那地上之人,一时竟觉得似曾相识,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 思绪纷杂之际,那少年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飞扑过来,张了嘴就往他手臂上狠狠咬去! “哎哟!” 趁着厉阳平吃痛的间隙,棠棣下意识就拉着莫梧桐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奔。 棠棣身量看着瘦弱,速度却飞快,莫梧桐被迫紧跟他的步伐,才跑出一阵,就有些体力不支。 “本小姐跑不动了!”莫梧桐喘着气大喊,见人不应,便想甩开少年的手。 可少年却抓得极紧,试了几次,都没挣脱! “棠棣!快放开我!听到没有!”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棠棣才渐渐回拢思绪,目色清明。 他刹住脚步,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见莫梧桐揉着手腕,露在外头雪白的肌肤上已是泛着微红。 他立时眉目蹙紧,神色慌乱道:“小姐对不起,我是不是抓疼你了!“ 莫梧桐缓过劲来:“这是我家,那家伙能对我做什么?你没必要拉着我跑!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我……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就怕他伤着你,脑子一热就……” 当时情势紧急,棠棣来不及多想,如今听莫梧桐这么一说,开始懊恼自己思虑不周,行事鲁莽。 一个下人拉着主子满园跑,确实不妥,指不定还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思及此,棠棣咬着唇,面上又气又恼,自言自语道:“都怪我!” 莫梧桐被他气得发笑,兴许是方才小跑了一路,又出了汗,先前郁结的心绪也仿佛被微风吹淡了些。 “罢了,回去吧!” 觑见莫梧桐终于上扬的唇角,棠棣心中一动,应了声,便默默跟了上去。 他不想看见她难过,若是他再强大一些就好了,至少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半分伤害。 宋晚离开后,厉阳平独自灰头土脸地从湖心小筑里出来,却好死不死地撞见了自己的死对头。 乐瑶适才恰巧路过,亲眼目睹他的狼狈模样。 此刻女人勾着唇角,眼眸里透着几分得意。 厉阳平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衫,将腰杆挺直,只当视而不见。 擦肩而过时,一阵轻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有些人可别高枝没攀上,到时候把自己给摔惨了!“ 厉阳平立时还以颜色:“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监察司的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巴结上的!“ “你!”乐瑶面容扭曲,盯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冷冷一哼:“什么东西,还想打莫家的注意,真是不自量力!“ 乐瑶和厉阳平虽然结怨已深,但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其实他们是相同的人,都会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说起来,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第五十七章 根据木签上的提示,喻峥独自踏入眼前的偌大院落。 此地乃梧桐苑中最北的一处庭院,长廊深深,向远处绵延伸展,望不到尽头。 相较别处,这里孤寂荒凉,像是废弃多日,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灰白墙瓦斑驳零落,枯枝落叶铺了一地,墙角蛛网交织,更让这院落平添出几分森然诡异。 萧瑟的冷风在耳畔呼啸,寒意渗入肌肤,喻峥抱着双臂,直起鸡皮疙瘩。 深秋的天更是瞬息万变,前面还日头高悬,转眼滚滚乌云就阴沉沉地压下来,快速吞噬院中光影。 四周骤然暗沉无光,喻峥扶着勾栏,脚下不由踯躅起来。 正在心里头暗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余光里忽然飞快掠过一道影子。 他绷紧身体后退两步,凝神再望,眼前除了黑漆漆的长廊,什么都没瞧见。 喻峥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才要松口气,抬眸就看见梁上竟然倒挂着一道鬼影! 如瀑的长发倒垂而下,在风中张牙舞爪般翻滚着,然后又被双细长的手撩开,缓缓露出张脸来。 五官模糊,辨不清晰,只瞧见双发亮的眸子,好似两团浮动在黑暗中的荧荧鬼火,虎视眈眈地盯着下头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喻峥头皮发紧,骇然大喊:“鬼啊!“ 梁上的鬼影见人抱头鼠窜般逃出数米远,又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少年身前。 喻峥被逼的生生刹住脚步,自知打不过,伸手指着对方,虚张声势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本少爷和你无冤无仇的,为何要苦苦纠缠!” 少年的声音奶凶奶凶的,语罢又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模样是又怂又好笑。 就他这“纸老虎”的架势非但没唬住那鬼影,反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 “你……你别过来啊!”喻峥结结巴巴地发出警告,又疾呼道:“无论你是图本少爷的钱财,还是美貌!本少爷都誓死不从!” “……”鬼影皱了下眉头,脚下步子却不停。 喻峥急了,怒目而视,模样极为凶狠,大声呼喝:“你若是再过来,我就……” 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招,岂料这家伙话没说完,撒了腿就转身跑。 保命要紧,该认怂时真是一点都不马虎! “喂,你跑什么,是我!” 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清晰地回荡在长廊里,喻峥跑到拐角处,蓦得脚下一滞,皱眉转身。 便见那鬼影正弯着腰捧腹大笑,须臾,才想起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借着外头几缕昏沉的光,喻峥终于看清那张白皙俏丽的小脸。 他僵立片刻,而后黑着脸大步流星地折回去。 少年身形高大,势如破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逼而来。 不过眨眼的瞬间,强大的倾轧之势已经铺天盖地拢下来。 叶梓心被少年锢在双臂间,怔愣半晌脑子还有点懵,耳边就扫过道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令她心尖一颤。 “又故意装神弄鬼吓我,就这么巴不得看我笑话吗?” 方才见他那般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叶梓心以为逃不过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可此时眼前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怒意,少年微垂着眼睫,满面颓然。 这副焉巴巴的模样,仿佛是只耷拉着耳朵,受了委屈的小狗。 而叶梓心此时到像极了那个训了小狗狗,蛮不讲理的主人了! 明明胆小怕黑却又总是嘴硬爱逞强,现在又露出这副委屈的模样。 大少爷这又是闹哪样? 叶梓心哭笑不得地将人推开,抱着手臂道:“喂,你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先前一直跟着我,我还没问你跟着我做什么呢?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抽完签,叶梓心找了一圈都没寻到自己的“有缘人”,只得根据签上的提示,先到这北苑找线索。 熟料才进院子就发现有人跟着自己,遂躲到梁上想一探究竟,看清是喻峥后,这才起了捉弄人的兴致来。 “笑话?我跟着你做什么!“喻峥扬眉,将藏在袖中的木签拿出,举到叶梓心面前,有理有据道:”本少爷是来寻宝的!“ 叶梓心瞪大双目,凝眉同自己的木签一对比,眉 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她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反复确认了几遍,才道:“所以,你和我,是一组的?这么巧!” 这么巧!当然不! 这天底下大多数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比如喻峥派富贵打听后,很快就得知他和莫梧桐竟然分到了一组。 偏这时又知晓厉阳平那小子和叶梓心的签号相同。 于是乎,两个男人私下一拍即合,决定互相成全。 这背后的曲折喻峥当然不会告诉眼前人。 他扬起下巴,自吹自擂道:“你就偷着乐吧!毕竟想和本少爷组队的人可不少!” 还偷乐呢!她现在简直是欲哭无泪好不好! 谁想要个弱不禁风的“猪队友”啊! 叶梓心忍不住哀叹:“真是倒霉!” 声音一清二楚地落到喻峥耳里,气的他脸都歪了,立时呛声道:“和我一组还委屈你了不成!你觉得倒霉!本少爷还觉得晦气呢!” 叶梓心追问道:“晦气你还来?” 喻峥被怼的一时语塞,支吾道:“本少爷……图个乐子不行啊!” “也对,像你们这样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不缺钱,也不缺名利,除了好玩还能图什么!” 怕被窥破真正的心思,喻峥语气不耐地转移话题:“别啰嗦了,线索到底还找不找了?” “找!当然找!”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叶梓心收了心思,见天色不早了,也不敢再耽搁。 两人出了长廊,直奔院中找线索,可是搜寻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 庭院寂寂,遍地枯木荒草,死气沉沉。 唯有几只乌鸦,停在枝头鸣叫,声音凄厉,似婴儿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叶梓心出声呼斥,它们竟也不怕,嚎着嗓子嘶鸣,像是挑衅,又像在警告。 末了,还是敌不过砸来的石块,纷纷被吓得仓皇而逃。 叶梓心拍掉手中的尘土,环顾四周,眉头却紧蹙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院中起了雾,气温也比先前进来时骤降了许多。 喻峥也瞧出不对劲,放缓步子,走到她身边:“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点邪门!“ 何止是邪门,这里的地势也十分奇怪。 叶梓心跟着叶闻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地方没去过,按理说院中的地势低且平坦,可这的走势竟在一点点变高,连土质也变得潮湿松软,俨然和方才他们途径之处有所不同。 就在她皱眉沉思之际,身边人突然顿住脚步。 “这地方我们先前好像来过!”喻峥神色凝重,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沉声道:“你看这棵树,是不是很熟悉!” 进入庭院后,远处亭台楼阁就快速被雾气吞噬,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密林,目及之处都是高挺的树干,且每棵都长得差不多,其中有棵歪脖子树因造型古怪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令两人记忆犹新。 “看来我们前面一直在原地打转!”叶梓心得出结论,当机立断道:“不找线索了,我们往回走!“ 喻峥挑起桃花眼,轻笑一声:“这就不找了?奖赏不要了?” 心思被戳破,叶梓心面皮微红,却也不恼,如实道:“鬼知道前面还有什么,为了那点小钱,把命搭上可不值当!不过要是你想继续,我也不拦你!” 喻峥气竭:“你还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什么叫也不拦着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的金主大人孤身涉险吗?再说本少爷看着像是缺那点小钱的人吗!” “回去,现在就回去!” 若不是为了眼前人,这鬼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喻峥转身方要走,又听人喊了声:“等一下!” 叶梓心来到那棵歪脖子树下,从腰间摸出匕首,动作熟练地在树上刻下记号。 不消片刻,一串特殊的符号跃入眼帘。 “密阁的求救信号!” 少年低沉的嗓音传来,叶梓心惊讶回眸:“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我爹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喻峥说着抬头望天,忧心道:“这记号白日倒能分辨的清,可若是我们一直走不出去,只怕等天黑了,这些便如同虚设了!“ 叶梓心沉默着没应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她原以为遇到这样的境况,大少爷定会慌得方寸大乱。 怎料他不 仅神色如常,面上无一丝惧色,甚至还能平静地同她分析厉害。 如是想着,她还是没忍住,问道:“若是我们一直走不出去,你就不怕吗?” 听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少年勾着唇角,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道:“我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吗?” 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他就这么信任她吗? 叶梓心清澈的眸微颤了一下,心中竟有片刻的慌乱,躲闪开对方的视线。 见她这般反应,喻峥立时板着脸,严肃道,”难不成你还想拿钱不干活!” 叶梓心嘴硬道:“干什么活!我可没答应要回去继续当你的苦力!“ “你这女人……” “让开!”不愿在这话题上继续拉扯,抢在喻峥发难前,叶梓心用手肘将人顶开,自顾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而后将里面的粉末涂抹到记号上。 喻峥一眼便辨出那白色粉末,奇道:“磷粉!你出个门东西倒是带的齐全!” 磷粉,会在低温的环境下自燃,在夜里可以发光,确实是个稀罕物。 故此也解决了他方才提出的难题。 叶梓心收拾完东西,用眼角瞥他:“没想到喻少爷知道的可不少,又是书里看的?“ “自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不像某人,但凡平日里多读点书,也不会错字连篇!“ 都这节骨眼了,还有心思嘲笑她,这小子还真是心大。 叶梓心催促道:“快走吧,我们必须趁着天黑走出去!” 喻峥当即恢复正色,两人收了话头,继续循着原路返回。 以防万一,每走一段距离,便在树上留下记号。 可偏偏事与愿违,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竟然又绕回了原处。 四周的雾气越发浓烈,逐渐聚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无形大网,好似要将他们困死在这个鬼地方,才肯罢休。 加之急骤下降的气温,两人的体力都消耗得很快,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只能暂时停下修养生息,另做打算。 喻峥坐在岩石上,敲着酸胀的腿,蹙眉整理思绪。 莫家的别院怎会有这样的鬼地方? 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把他们困在这里,而能在签上动手脚的,还能有谁! 果然是他大意了! 那莫梧桐既然能让他们分到一组,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叶梓心。 趁着休息的间隙,叶梓心又仔细查看了地形,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我们现在可能早不在那北苑里头了,这里无论地形还是气候都和前面大相径庭。“ 听了她的分析,喻峥沉声道:“这地方就跟迷宫似的,这么久都走不出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叶梓心盘腿席地而坐,嘴里叼着根草叶子,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轻描淡写道:“保存体力,等人来救!” “就这么干等着?”喻峥有些坐不住了,焦声道。 “继续走风险太大,等天黑他们发现我们没回去,自会派人来寻的!“叶梓心交代完,便站起身来,发号施令:“入夜后这里肯定会比现在还冷,当务之急,先把火升起来,你先去捡点干燥的柴火!“ 头一次被人指挥做事,喻峥自然不从:“你让本少爷给你捡柴火?“ “不是给我,是我们!“叶梓心着重道,随即开出条件:”那我去捡,你负责生火!“ 喻峥口气强硬,嗤之以鼻道:“本少爷怎么会干那粗活!” “那不就得了,你什么都不会,也就只能捡捡柴火了!“ 叶梓心摇头感叹,表情是毫不遮掩的嫌弃,又抱着手臂,振振有词道:“现在没有你口中所谓的金主和苦力,只有平等关系的队友,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也该展现下你小小的对友情,让你的队友感受到你的诚意?“ 言下之意,快把姑奶奶伺候好了,不然就把你扔在这自生自灭! 叶梓心挑着眼角,认真欣赏着少年青白交加的脸,心中暗爽。 现在是什么时候,那小子还不得乖乖仰仗她! 喻峥审时度势,就算在不情愿,也只得咽下这口恶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去!” 盯着灰头土脸愤然离去的身影,叶梓心笑得眉眼弯弯。 这次可总算给她扳回了一局。 第五十八章 当然叶梓心也没有闲着,等喻峥回来时,已经捡了些石块围筑起一道屏障来。 她手脚麻利,把长条的枯枝折断,迅速在屏障中架好火堆。 又驾轻就熟地拿出火折子,用枯叶做引信,不费吹灰之力,三五下就将火燃了起来。 天色渐暗,荧荧篝火将周身的寒意缓缓驱散。 两人围着火堆相对而坐,彼此静默无言。 没了往日里的争锋相对,若不是身处这般荒郊野外,倒令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喻峥抬眸,少女的双颊被火光映得似天边的红霞,眸里跳跃着明亮的星火。 搓着被烘得发热的小手,又放在嘴边呵了两口气,面上才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叶梓心不怕热,却畏寒,尤其是冬日,钻在被窝里双足还是冰冷的不行。 抬头触到对方直愣愣的目光,她不由微怔:“你盯着我干什么?” 喻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口是心非道:“你脸上弄脏了,好丑!” 叶梓心却不甚在意,冷哼一声:“丑就丑吧,反正我又看不见,谁看谁瞎呗!” “那我还真是瞎了!”喻峥转过头,小声嘀咕。 不消片刻,见火势弱了下去,他正欲起身添柴,却突然被横过来的一双手给重重按回了原处。 喻峥愣住:“怎么了?” 叶梓心用手抵唇,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面露警惕之色。 须臾,两人都听到不远处草丛间发出的窸窣声响。 “什么东西?”喻峥压低声音。 叶梓心喉咙发紧,哑然道:“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好东西!” 前面这声音一起,周遭瞬间连虫鸣都听不见了,只剩下木柴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 可见这东西绝不一般! 就在这时,草丛又剧烈晃动起来,似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两人立时闻声而起,紧张地向后退去。 可转瞬间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在他们以为虚惊一场时,伴随着低沉的嚎叫声,草丛里骤然亮起一双眸子。 那显然不是人的眼睛,阴鹜锐利,闪烁着暗绿色的寒光。 “嗷呜!” 短促高昂的嘶鸣后,在暗处蛰伏许久的怪物终于按耐不住,猛地飞纵而出。 待火光将它的全貌渐渐映照清晰,两人的心几乎都跳到了嗓子眼。 那分明是一头野狼! 应是许久没进食了,杂乱的灰色皮毛下,瘦骨嶙峋,但这并不影响它天生敏锐的洞察力。 四肢匍匐在地,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猎物”,眸中透着嗜血的兴奋。筆趣庫 呲着锋利的獠牙,猩红舌头翻滚而出的口水飞溅一地。 狼本就是攻击性极强的动物,更何况如今他们面对的还是一头饿狼! 叶梓心思绪千回百转,她听叶闻说过饿狼大都成群出没。 看来必须速战速决才成,倘若这里不仅这一只,等它再呼朋引胖,他们要想逃出生天怕是更难了。 眼下情势严峻,若是带着喻峥一起,目标太大,只怕跑不了太远。 权衡了利弊,叶梓心将声音压低:”等会我引开它,你有多远跑都远,听到没有!“ 不等身边人反应,她又扯下腰间的布袋子塞到他手中,嘱咐道:“用磷粉一路做记号,撑到莫家的人来找你!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沙哑:“让老大给我爹带句话,我在老屋前那棵桂树下头藏了点银子!“ “怎么,你这算是在跟我交代后事?” 喻峥一把反抓住她的手,唇角笑容戏谑,黑眸里却滚着怒意,冷冷质问道:“我走后,你准备如何脱身?” “我……我总有办法!你不用管!” 叶梓心难掩心虚,想抽开手,却感觉到箍在手腕的那股力道更大了。 喻峥的视线凝在她面上,语气郑重其事:“你可不能有事!” 他难得说这般让人舒心的好话,再配上那温柔如煦的嗓音,和柔软的不像话的眼神。 委实令叶梓心有片刻的恍惚和小小感 动。 可这感动却没维持片刻,又被某人后头无耻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你要出点事,谁给本少爷当苦力!” “……” 喻峥把那布袋子又塞回给他,信誓旦旦道:”总之,要走就一起走!“ 冰凉的指尖被少年灼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却神奇地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叶梓心喟叹一声,便见那野狼突然有了动作。 似乎已经看穿他们想要逃跑的念头,迈着矫健的步子,跃跃欲试地围着他们打转。 一时风静云止,四下静的令人窒息。 只剩下两人紧张急促的呼吸声和动物爪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仿佛找到了最佳的进攻位置,它蓦得顿住步伐,将头颅放低,屈起的前肢不断摩挲地面,又抬高后半身,作出一副俯冲的姿态来。 叶梓心暗叫不好,拉过身边人方想跑,那身影已快如疾风般冲过来,杀得她措手不及。 手臂被人挣开,一股强大的外力将喻峥推到一边。 他摇晃着身子,堪堪站住。 转头就见那头野狼已把叶梓心扑倒在地。 它动作迅猛,力量极大,爪子攀在少女身上,露出尖锐的獠牙,恨不得将眼前人撕扯的粉粹,好解这些日的饥饿之苦。 和凶猛的野狼相比,叶梓心的身形显得极为弱小。 力量更是抵不过,尽管死命拽住狼的前爪,殊死反抗。 可几番缠斗下来,面上已显疲态之色。 喻峥喘着粗气,心神俱乱,明知不能坐以待毙,却偏又无法。 可倘若贸然冲上去,又怕会给叶梓心添乱。 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慌乱间目光落在远处的火堆上,眸光骤然大亮。 顾不上高窜而起的滚烫火苗,徒手捡起一根带着火的木棍,便转身折回,几乎使出浑身气力往那狼头上狠狠砸去。 饿狼被这当头一棒砸的失去招架之力,发出阵阵哀鸣,显然是痛极了,蜷缩着脑袋在原地打转。 得了空隙,叶梓心当即贴着地面向侧一个翻身,逃出危险之地。 许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加之心有余悸、想起身却腿脚无力,神色略显狼狈。 一只手忽然落在她眼前,抬头,眸中映出少年清隽的面容,那双桃花眼里含着往日般的笑意。 “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强,虽然本少爷长得确实不赖,但你的队友可不是摆设!“ 叶梓心怔愣片刻,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 少年英雄无畏地冲过来救她,倒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心觉自己真真小觑了眼前这位大少爷。 也不再迟疑,回握住少年的手。 借力起身后,她勾出笑来,轻声道:“恩,这队友确实不赖!” 但危机未解,眼下绝非松懈之时。 那头野狼此时已缓过劲来,目色凶狠地紧盯他们。 它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岂能放过这来之不易的大餐。 只是被喻峥那棍痛击得心有怯怯,不敢再冒进。 观察半晌,忽然跃起前肢,昂首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这声音与方才截然不同,高昂冗长,显然在向周围发出求救信号。 “快跑!” 叶梓心捡起地上的火把,拉过喻峥的手,急速向前狂奔。 冷风如刀划过脸颊,缠着急促的喘息声,重重落在密林间。 层层叠叠的迷雾将天幕裹住,撕开一层,又笼下一层,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休息一下,实在跑不动了!” 喻峥撑着膝盖,气还没喘匀,又被眼前人拉起来,被迫向前。 “不行,那家伙定是喊它的同伴去了,我们必须再快些!” 叶梓心高举火把,往左右一照,确定行径路线后,又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笃定道:“我前面听到水声了,相信我,最多再走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找到水源!“ 只要找到水源,就有生机! 无论是生活经验还是野外生存能力叶梓心自是比他这个大少爷要强的多。 生死关头,喻峥又哪敢 摆什么少爷架子。 他咬紧牙关,艰难地迈开沉重的步子,两人互相携扶着前进。 但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个玩笑。 附近确有一条小溪,只是河水已有干涸的迹象,不知能不能顺着河流走出去。 跑了许久,叶梓心喉咙干的厉害,忙弯腰鞠起一捧水,急急喝了两口。 喻峥叉腰看了会儿,起初还有些矜持,心觉这里的水脏,不知喝了会不会生病。 可又见叶梓心喝得畅快淋漓,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顿时也丢盔弃甲,挽起衣袖喝了一些。 两人体力告罄,补充水分后,便无力地瘫在石壁旁休息。 只可惜这惬意实在太过短暂。 杂乱无章的脚步骤然在林间响起,等他们再定睛四望,已浩浩荡荡窜出数匹野狼来。 方才被他们揍得嗷嗷乱叫的那头,此时昂首挺胸地站在正中,后头又跟着几匹身形高大的狼,看样子比它年长。 不过瞬息间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所以这厮是哭着回去喊它爹娘和亲戚,替它复仇来了吗! 能不能做匹厚道的狼啊! 有本事一对一啊,狼多欺负人少算什么英雄好狼哦! 当然狼崽子是不会和人讲道理的,于它们而言,当下能饱餐一顿可比什么都重要。 前路被围住,叶梓心和喻峥被迫后退到岸边,背对背站在一起。 狼群一字排开,却未有动作,如人般交头接耳,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计划该如何伺机而动,好顺利吃到这顿大餐。 末了,其中有匹狼突然试探地朝他们走来。 叶梓心忙扬起手中的火把,熊熊火光,汹涌地扑倒它面上,果然将那厮唬住,脚下一个趔局,怂的又折了回去。 身后是浅滩,可以淌水而过,这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生路。 两人互视一眼,默契地撒开腿就拼命往河对岸跑。 狼群见猎物竟然胆大包天地又要逃,哪里安耐得住,奋起直追。 它们速度太快,火把也只能抵挡一阵。 喻峥偏又在这节骨眼上被砂石绊住脚,不慎摔在水中。 野狼自然不会错失最佳的捕猎时机,趁他拧眉吃痛的间隙,举起利爪,发动攻势。 喻峥还未站稳,便是眼前一黑,被那庞大的身姿扑的重重往水里栽去。 电光火石间,獠牙已将他的衣衫扯烂,眼看就要刺入皮肉。 那狼却似是受到了什么剧痛,竟呲牙咧嘴地歪头倒向一侧,猩红的血液从它身上缓缓流出,不消片刻就将脚下河水染红。 叶梓心喘着气抽回握刀的手,看向喻峥:“你没事吧?” 方才那幕实在太过惊险,少年此刻仍呆坐木鸡地瘫坐在水中,面上惨白如纸,久久未回过神来。 听到叫唤声,喻峥思绪才清明了些,却不知瞧见什么,瞠目大喊:“小心后面!” 叶梓心眼明手快,侧身一跃,险险避开后头猛然袭来的狼爪。 可站稳身姿后,还来不及喘息片刻,就发现自己已是腹背受敌。 同伴受伤,狼群纷纷向她逼去。 到底是孤掌难鸣,根本抵挡不住,闪躲之间,手臂处瞬间被锐利的獠牙撕扯开一道口子。 剧烈的疼痛让叶梓心止不住抽气,额上立时大汗淋漓,血色全无,摇晃着身子,半跪在地。 即使捂住伤口,泊泊鲜血仍是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 那刺目的血色染红喻峥的双眸。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根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铮然断裂,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好似什么都顾不得了,紧攥拳头冲上去,发狠般抓起河中的石块,奋力砸向那些野狼。 石块砸落的巨大轰鸣伴着水花一同飞溅而起,又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霎时迷了那些狼群的眼,却劈出一条突破重围的道来。 喻峥一把扶起叶梓心,跌跌撞撞地向对岸奔去。 令人意外的是,两人才上岸,紧追其后的狼群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踟蹰片刻后,竟掉头走了。 第五十九章 狼群撤去,两人如释重负,已累得顾不上深究背后原因。 叶梓心靠在一处石壁上,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浸透,落下几缕黏在鬓边,面色更是惨白的吓人。 因为疼痛,微微躬着身子,像朵苍白的花,仿佛风一吹就会凋谢似的。 紧捂伤口的手指早被鲜血染红,又从指缝里滴落,顺着石壁缓缓流淌到地上。 叶梓心咬紧牙关,艰难地支起身体,方抬手作势要撕扯衣衫。 “别动!” 喻峥轻喝一声,毫不迟疑地将自己衣袍扯下一块,倾身靠近她。 温热的呼吸贴过来,叶梓心浑身虚软如泥,根本躲不开,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见伤口和衣衫粘连在一起,喻峥小心翼翼地将两者分开,入目是一片骇然惊心的血色。 他指骨下意识绷紧,又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气声。 叶梓心微喘着气,眉头紧拧,疼极了也不敢喊出来。 因用力咬着唇,连唇片也淬了两分血色,刺目殷红上印出几道分明的牙痕。 喻峥猛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缓更轻,青葱玉指仿佛在描摹珍宝一般,格外慎重仔细。 叶梓心轻瞥他,眼眸低垂的少年,神情专注又认真,叫人不忍打扰。 伤口被布条缠绕了好几圈才勉强没透出红来。 等打完结,喻峥绷紧的身子骤然一松,抬手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勉强止住了血,虽仍是疼得厉害,但最难熬的那阵已经过去。 叶梓心稍稍缓过劲来,视线落在右臂上,绸缎层层叠叠地把伤口裹住,不仅整齐又规整,而且松紧正好。 她抬眸对上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有些语塞,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喻峥淡淡收回视线,起身去溪边洗手。 回来时面上仍染着阴郁,沉默的像座山,竟也什么话也不说。 按往常这厮还不得逮住机会厚颜无耻地自吹自擂一番啊。 眼下这般,实在令人费解。 叶梓心抿着唇,略显局促,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她酝酿片刻,还是忍痛扯出笑意,打破沉寂:“喻少爷这包扎的手艺倒是不错!谢了!“ 她语气诚恳,喻峥却轻哼一声,板着脸不应声,显然并不领情。 为了缓解气氛,她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找话题,眉飞色舞道:“还有方才砸狼的时候,喻少爷那叫个英勇神武,让小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到兴处时,她下意识想抬手给对方比个大拇指,却不慎扯到伤口,咧嘴“嘶”了一声。 喻峥想上前扶人,身子已然半起,可最后又隐忍般咬了咬牙,坐了回去。 “哼,原来还知道疼!” “逞什么强,当他是死的吗!“ 他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气恼叶梓心瞎逞强,亦有些痛恨自己方才的无力。 叶梓心觑见他气呼呼地鼓着双颊,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那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牢骚,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一会失落地连连叹气,一会又攥紧拳头愤然捶地! 大少爷真的戏好多! 脑壳疼!不想猜了!叶梓心选择放弃! 她咸鱼般躺了一会儿,明显感觉到山风好似比方才大了许多。 四周弥漫的雾气已被吹散,透出山林的险势和诡异。 头顶翻滚的云层厚重,似要沉沉坠下来。 伴着“轰隆”一声巨响,惊雷瞬间将天幕撕开,乍现道道白光。 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叶梓心迅速坐起身,山中暴雨的可怕她再深知不过。 早前和叶闻游历,被困山林时,那场倾盆大雨令她仍心有余悸。 树林倾倒,山洪倾泻, 连周边的小村庄都无法幸免,惨遭洪涝之苦。 “我们现在得马上找个地势高且能躲雨的地方,不然等这场雨落下来,就麻烦了!” 她高喊一声,指向前方:“沿着溪流,往那边走!” 语罢,她撑着石壁起身,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目眩。 见人头重脚轻地根本站不住,喻峥二话不说背对她蹲下身,抬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我背你!“ 叶梓心心中微诧,怔着未动。 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眉头慢慢紧蹙起来。 经过先前的恶战,少年那身锦衣华服上已是沾满了血迹和泥泞,脏乱的让人惨不忍睹。 手臂和腿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露出里头细小的伤口和淤青。 如今眼前的人,哪还是往日里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喻大少爷。 若不是跟着她,或许也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一想到他明明自己也受了伤,却还要执意背她,叶梓心内心泛起酸涩。 她明明想出声婉拒的,可情急下却话不过耳,脱口而出道:“你行不行啊?” 语气哪里是不忍和心疼对方,听着更像是在质疑和挑衅! 这话成功激起了少年的胜负欲。 等叶梓心醒过神来,双脚已经离去,竟被人强行背了起来。 她挣了两下没成功,身子却差点往后栽去,只能被迫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勾住少年的脖子。 喻峥咬牙反问:“你看我行不行?” “……” “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叶梓心愠怒,双颊泛红,手上动弹不得,便想张嘴给眼前人点厉害瞧瞧。 可盯得那白净修长的颈项好半晌,还是没忍心下嘴。 等向前走出一阵,喻峥又放话道:“还有,本少爷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行不行这个词,向来只有愿不愿意!” 叶梓心暗骂他小心眼,不消片刻,又似乎从这话中咂摸出了点别的味道来。 这愿不愿意又是什么意思? 可一思考脑袋却晕的更厉害了,索性眉目一皱,含糊其辞地应了声。 明明沿着溪流而行,地势却陡然增高,越过道弯,竟然分流出了两条小路来。 “走哪条?”喻峥寻求背上之人的意见。 叶梓心抬头左右一顾,半点头绪皆无,破罐破摔道:“你随着感觉走吧。” 喻峥唇角勾起抹玩味的笑意:“就这么相信我?” “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像你这样的,能投到富贵人家运气应该不差!” 叶梓心振振有词,说得煞有其事是的,连当事人都快要信了。 天边闷雷阵阵,听得人心里发紧,她忙催促道:”得快点走!“ 喻峥也不再踌躇,加快速度,径直向左边那条路行去。 少年背脊宽阔,步履平稳,半点不晃。 叶梓心趴在他背上,倒是没来由的安心,等没那么晕了,开始分神思考先前的问题。 “你说那些狼为什么不追我们了?” 喻峥却无力思考,一路上就像背着个沙袋似的,偏他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故作云淡风轻,其实早就累个半死。 他偷喘两口气,不耐道:“鬼知道!” 身上人哪知他的苦,身子沉沉压下来。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叶梓心,讲真的,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怎么这么重!“ 这荒郊野岭的,再配上他这话,更让人觉得煞风景了。 叶梓心挽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练武之人,身量都比一般人要重些!” 喻峥腹诽,信你个鬼哦! 叶梓心也不纠缠,又转回先前的话题。 “这一路走来,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忽然伸长脖子,仰起小脑袋蹭 到喻峥耳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河对岸有更可怕的东西,所以那些狼群才掉头走了!” 喻峥被她突然的靠近吓的心神不稳,腿下更虚浮,下一瞬却不知踩到什么。 随着骤然塌陷的泥土,脚下竟是一空,连带着叶梓心一同生生向下滚去。 事发突然,杀得两人措手不及,叶梓心落地时不小心撞到受伤的手臂。 纵使她掩藏的很好,可在这又黑又深的洞坑里,哪怕是再细微的声响也能被无限放大。 喻峥心里一紧,借着几缕微弱的光,寻摸到那道微颤的身影。 “叶梓心!”他喊的小心翼翼,“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叶梓心疼得动弹不得,手臂被人抬起,立时又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掌心传来濡湿的触感,缠着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不用仔细确认,就能肯定是伤口裂开了。 喻峥喉间干涩,哑着嗓子道:“忍着点,会有点疼!” 叶梓心闭着眼睛别过头,用手撑着地面借力,双颊被汗水浸湿,面容更显苍白。 等重新处理完伤口,喻峥瘫坐在她身边,抬头望着漆黑的洞口,失笑道:”看样子,还真被你给说对了,这里应该是一处捕猎的陷阱,难怪那群狼不敢过岸!“ 一语成谶,叶梓心气闷,望了会儿洞口,陷入绝望。 先无论她有没有受伤,就这高度,她自己都爬不上去,更何况是喻峥。 看来只能等人来救了! 就这慌神的功夫,脸上忽然一凉,豆大的雨滴急速砸落。 不过半晌,雨势愈发大了,疾风骤雨般打在他们身上。 原还想找个高处躲雨,谁能想到会掉到这里,按这么个下法,洞里怕是很快就会积水。 于当下穷途末路的他们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叶梓心身上又冷又疼,眼皮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的,连意识都有些游离。 恍惚中,又觉得雨好像小了些。 她艰难地掀开眼帘,模糊视线里倒映出少年紧抿的薄唇,冷峻的侧脸,还有高举的臂膀上那件褴褛的衣衫。 他手臂绷得很直,把衣衫的大部分都留给了她。 就这么为她撑开一方温暖天幕,将所有风雨抵挡在外。 她明明觉得冷,可是心里的某处却猛然泛起滚烫。 “穿上……冷!” 叶梓心气若游丝道,语罢又将眼帘阂上。 “叶梓心,醒醒!” “别睡,听到没有!” “不许睡!给本少爷醒过来!” 急切的喊声密密麻麻地在耳边响彻,仿佛比外头的雨声来得还要急还要响。 她想回应,却没有力气张口。 不过瞬息,又感觉有温热的指腹滑过脸颊,轻柔地将她面上的雨水拂去。 可那人似是真的急了,突然加重手上力道,竟捏住了她脸上的肉,还无耻地拍了两下! 疼痛让叶梓心猛然清醒:“咳咳,你……干什么!” 听到她出声,喻峥面色一松,心里担心至极,嘴上却不饶人:“哦,原来还没死透!” 叶梓心真想如往常般回击对方,可是虚弱无力,皱着眉头,只能无声地动动嘴唇。 喻峥探她额头,因失血过多,体温极高。 生怕她睡死过去,只能一直同她说话,见人这会儿又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他扯开嗓子大喊:“叶梓心!你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把你藏在树下的银两全部拿走,一分不留!” 这招激将法十分有用,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叶梓心被生生气醒,破口大骂:“无耻!” 见她又“活”过来,喻峥又惊又喜,露出那口明晃晃的大白牙,冲她呲牙咧嘴笑。 哪里无耻了,明明有齿的! 第六十章 程言舟从院子里出来,外头的天已是暗了。 袁毅紧跟其后,面色凝重:“大人,你觉得莫深的话可信吗?” “他若想耍什么花招,今日也不必大费周章找我,而且……” 程言舟顿住脚步,眸里仿佛蒙了层迷离的雾气:“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父亲保护儿女的心。” 袁毅还未回过味来,就听到远处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你先回去吧,别让人发现!” 袁毅领命,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昏沉的雨幕中。 屋檐下雨声灯影两相和,立时映出张如花般的面容。 “程大人!”宋晚声音里难掩焦急:“你一路走来,可否见过我家小叶子?” 程言舟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跟在她身后的富贵也急急凑了上来:“还有我家少爷!” 程言舟疑道:”他们还没回来?“ 宋晚急急解释:“两人去了一下午了,我们前头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人!如今外头雨下这么大,可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檐外天色如墨般深沉,急雨阵阵敲打在木檐上,发出碎玉般泠泠之声。 程言舟收回视线,不疾不徐道:“别急,兴许只是被这场雨绊住了脚!没准等会就回来了!若你们等不急,也可让莫家人去寻寻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宋晚有些急糊涂了,忙点了头,一行人往大厅疾步而去。 厅里灯火通明,众人嬉嬉笑笑聊得正开心,完全没被这场疾风骤雨给败坏了兴致。 眼下大多寻宝的人已经回来了,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完成了话本创作。 莫深和程言舟说完话,已先从后院抄了近路,来到大厅里招待宾客。 他身边的莫梧桐面上赔着笑,心思却不在这,偏父命难为,如坐针毡。 宋晚径直走向莫深,欠了欠身:“莫老爷,我是大神书铺的老板宋晚,我家书铺的叶梓心和喻峥喻少爷一起去北苑寻宝,到如今还未回来,能否请莫老爷派人前去看看。“ “竟有此事!”莫深剑眉扬起,又道:“你确定他们是去了北苑?” 宋晚笃定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那木牌上头写的是北苑二字!“ 莫深惊疑一声:“怎么可能!” 这声动静极大,令堂里的宾客纷纷侧目,四下立时沉寂下来。 “宋姑娘怕是不知,这北苑早已荒废许久,大门锁了好些年头,他们怎会去了北苑!“ 说完这话,莫深忙唤来身边小厮出去喊人。 不消片刻,门外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人,腿脚发软地跪在了莫深面前,看穿着应是管事的。 “怎么回事,今日的寻宝地点都是你负责的,怎么还会有宾客去了北苑!” 那人偷瞄了莫深身边之人一眼,哆嗦着身子半天都搭不上话。 莫深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莫梧桐 沾满心虚的小脸,当即心如明镜,什么都明白了! “听莫老爷的口气,那北苑莫非是什么凶险之地?“ 宋晚这话一出,莫深面色更是凝重,如实道:“这北苑紧连着后头的邙山,山势险峻,气候多变,早前还有野狼出没,故而这院落久封至今,就是怕人误入!“ 他不由自责:"都怪老夫下头的人办事不利,才让叶姑娘和喻公子身处险境!“ 谁能想到原来这梧桐苑里竟还有如此凶险之地,众人听了心中寒颤,喧腾起来。 莫梧桐只知道那北苑废弃许久,哪怕是白日里都显得森然诡异,故而想吓吓叶梓心给她个教训,却没想到喻峥竟是和她在一道。 倘若他们此番有个三长两短,她自是难辞其咎,思及此,更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有野狼出没,宋晚心惊肉跳,压住慌乱,高声道:“、请莫老爷速速派人去找!” 这当口身边却多出道身影,方才倚在门前的程言舟不知何时已提步走了过来。 “山林夜路难走,更何况是这样的雨夜,一般人怕是应付不了。“ “再下早前有深山找人的经验,只是如今派监察司的人显然来不及,所以还烦请莫老爷多派些人供我调遣,好一同上山寻人!” 没想到程言舟如此深明大义,竟主动请缨。 莫深一口应下:“好好,老夫现在就派人供大人调遣!“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程言舟就已经部署妥当。 根据莫深拿来的北苑和邙山的地图,分区划块地把人手分成三队同时进行搜索。 莫深派来的人训练有素,在程言舟的指挥下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快速地在雨林间铺洒开来,半刻都没耽误。 裹着油布的火把,雨水不倾,亮堂堂地将前路照亮。 “叶姑娘,喻公子!” “少爷你在哪里啊?你快点出来,别吓富贵了!” “小叶子……” 呼喊声不断回荡在林间,转瞬又被大雨悉数淹没。 宋晚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面。 女子脆生生的叫喊声在一众老爷们里显得格外突兀。 程言舟回眸,火光清晰映出那道单薄纤瘦的倩影。 此刻雨势又密又急,女子手上的伞如同虚设,衣衫早被打湿一片。 兴许是心下焦急,步履不稳,身子撞到边上的树干。 眼看手上的伞被大风吹走,宋晚下意识伸手,却崴了脚扑了个空。 心绪郁结,她手扶树干,紧蹙着眉头,懊恼极了。 “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们!”程言舟嗓音低沉,将自己手中的伞递给她。 宋晚却固执己见:“不行,叶梓心是我铺子里的人,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程言舟不留情面道:“就算留下来,你也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添乱!“ 此话一出,宋晚声 音哽在喉头里,无力辩驳。 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放眼队伍里就她一个女子,明明可以搜寻的更快些,却因迁就她而放缓了速度。 眼前人眸中透出的黯然神伤,在荧荧火光之下越发刺眼起来。 程言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的有些重了,又委婉道:“我让富贵先送你回去,相信我,他们会没事的!” 语罢便转身和富贵交代了两句。 富贵虽也想跟着,却心知“阎王”的作风,不敢造次,走过来将宋晚扶住。 宋晚握紧那柄宽大的油布伞,上头好似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余温,令她有了些许暖意和安心。 回眸又望了眼那抹快速消逝在夜色中的身影,这才转身和富贵一起往山下走去。 她想,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她愿意选择相信一次。 搜寻的队伍快速向林中渗透,这里很大,在这么漫无目的寻下去,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程言舟皱眉沉思,按理说叶梓心是密阁的人,遇到这样的险境,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才是。 “你们都仔细留意下身边的石头或者树干,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符号或者图案!” 这声令下,众人都低头四下张望起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前方就有人高喝一声:“大人,这棵树干上好像有记号!” 程言舟忙上前查探,辨清那是密阁独有的符号,瞬间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众人顺着这符号一路向前,等出了林子,来到浅滩处,却断了线索。 虽然记号消失,却在湍急的溪流中发现了一头狼的尸骸,皮毛温热,应是死了不久。 暴雨侵袭,将地面上的痕迹冲刷干净。 但仔细查看,还是能隐约见到地上的泥坑和残留在石壁上的零星血迹。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恶斗。 程言舟不由加快脚下步伐,带人沿浅滩而行,却在岔路上停驻下来。 左右两条小道,右道呈平坦之势,左边那条却与之相反,陡峭蜿蜒向上。 喻峥这小子向来气性极大,平坦大道他最是不屑,唯恐被人冠上靠父上位的闲言碎语。故而剑走偏锋,妄想凭借一腔孤勇走出属于自己的道来。 程言舟忆起儿时同他玩躲藏游戏,那小子竟为了赢他,不顾脏臭,躲在桥洞下的臭水沟里,害他找了半天也寻不得。 他收回思绪,当即命两人往右行,而自己则带了几人急急向左边的道奔去。 “喻少爷!” “喻峥!” 漆黑的洞口隐隐有光透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急切的呼喊声。 陷入昏沉的少年猛然被唤醒,听出那是程言舟的声音,欣喜地朝身边人大喊:“叶梓心快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 “程言舟,本少爷在这里!” …… 第六十一章 叶梓心陷入一片荒芜之中,极目之处皆是黑色。 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其余感官却变得异常灵敏。 这几日她总能听到徘徊在塌边的脚步声,还有手掌贴上额头的柔软触感。 外头雨声不歇,风里仿佛都裹挟着厚重的水气,湿漉漉的令人黏腻。 好在院子里的桂花似乎开了,清甜的芬芳和着浓郁的草药香盈满一室。 这才稍稍缓解了这股闷热难闻的气味。 从冗长的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她还有些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 迷离好一阵,意识才从混沌中抽离,清醒过来。 叶梓心支起身子环顾四下,熟悉的陈设令她为之一怔。 她竟然回到了之前住的那个小院里。 富贵从外头端着药进来,见人呆坐在床榻上,眼眸蓦的一亮,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太好了,叶姑娘你终于醒了!“ 随后又忙向外头大喊:“少爷,叶姑娘醒了!” 闻言而来的少年脚步急促,跑到门前,却止住了脚。 身子半靠在门前,用长睫飞快掩饰住真正的情绪,眸子疏冷地扫了榻上之人一眼。 叶梓心迎上他漆如点墨的眸,眼角弯成月牙,露出明媚笑意。 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喻峥喉结轻微滚动,别扭地将视线移开,嘴上亦如往常不饶人:“总算是醒了,没白费本少爷花重金买的那些珍贵药材!” 叶梓心知道大少爷心不坏,就是嘴巴毒不讨喜,早就习以为常。 又瞧见他手上拿着把小蒲扇,风尘仆仆而来,连鼻尖上沾了黑灰也不知。 她当即视线一转,落在富贵放在塌边的药碗上,咬着唇陷入沉思。 那日被困洞坑的零星记忆骤然在脑中逐渐清晰,不断翻涌着袭上心头。 “你的身体没事吧?”缠绵病榻多日,未好好进水,叶梓心嗓音喑哑,却吐字清晰。 没想到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担忧他的安危。 如有蜜糖滚入唇齿,喻峥心情愉悦起来,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却被富贵抢话道:“叶姑娘不必担心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就是外表看着虚了点,但往常那些补药可不是白吃的,其实身体底子好着呢!倒是你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快赶紧把药给喝了吧!” 身子虚?还喝补药? “你胡说什么!”喻峥厉声呼喝。 要是他此刻手上有毒药,真恨不得立马就把富贵这小子给毒哑了! 旁人不坑,专坑自家主子迫害! 这绝对是病,得知! 富贵被他的眼刀吓得噤若寒蝉。 唏嘘这年头说大实话没准真的有性命之忧! 富贵的话信息量巨大,喻峥发现叶梓心看自己的眼神果然变了。 一时也掰扯不清,他语气极凶道:“看什么看,赶紧把药喝了,不许浪费!” 叶梓心也不说话,乖乖拿药,默默喝药。 期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冲他眨了又眨,仿佛在道:“没想到原来你这么虚,还要喝补药来强身!” 喻峥被盯得如芒在背,索性出了屋子,眼不见为净。 他前脚一走,富贵便犹如瞬间冲破定身咒法一般,浑身都舒坦了。 耐心等身前人喝完药,接过药碗放下,他双膝一软,生生跪在了床榻前。 叶梓心被此举惊到:“你这是 干什么?” “叶姑娘,是我对不起你,之前那张配方其实和我家少爷无关,是我誊写的时候写错了一味药,才害的你变成那个样子!” 这话憋在他心里许久了,如今说出来总算畅快不少。 不等叶梓心回答,他又两眼一闭,抖着小身板,摆出一脸赴死就义的样子,声音颤巍巍道:“要杀要剐任凭差遣,贵贵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要杀要剐任凭差遣! 这孩子怕是话本看多了吧,她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夜叉! 叶梓心哭笑不得,如今得知了秘方的原委,一直缠在心中的结也终于解开了。 她思忖半晌,故意吓他:“我不会杀你的,但也不会让你好过!“ 富贵绝望地“啊”了一声,下意识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果然人不能做坏事,这不报应来了吧! 当即又脑补了那些权谋话本里被人关在大牢里,施以酷刑,血肉模糊的场景。 抖着唇求饶:“叶姑娘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放我一马!” 叶梓心计上心头,眸中透着狡黠:“其实我这人吧有个毛病,心情不好,就喜欢拿刀,然后……” 富贵被她猛然挥舞过来的手吓得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喊道:“你说你说,如何才能让你心情变好!” 见鱼儿上钩,叶梓心压低声音:“要不就说点你家少爷的糗事给我乐乐呗!” “啥?”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道:“就这?“ “不然呢!” 他还以为对方会提什么天大的请求! 富贵大松一口气,拍着胸脯,自信道:“嘿,那还不简单!” 要说他家少爷那些年干过的糗事,他最是清楚不过,只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 他忙搬来张小矮几在塌前坐下,拿腔捏调道:”叶姑娘,您听我说……“ 清晨的雨落了又停,未几就出了太阳,把院落映得满目金黄。 喻峥才把受潮的草药铺洒在阳光下,就被屋里传出的笑声打破了闲情雅致。 那声音忽大忽小,比停在枝头叽喳的鸟雀还要让人心烦。 他偷偷靠在窗边,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里的气氛一派和谐,甚至算的上是其乐融融。 床上榻前两人不知说着什么,似乎怕人听到,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每当矮几上的人说完,那榻上的人立时就笑得人仰马翻。 就那生龙活虎的劲头,哪像个大病初愈之人。 “你说,你家少爷喝醉酒上街乱跑,结果被条大黑狗追了好几条街!“ “一点没错!最后还被狗咬破了裤衩,灰头土脸回来的!那条破洞的裤衩至今还被我家夫人留着呢,说要留作纪念!” “救命!实在太好笑了!”叶梓心擦着眼角冒出的泪花,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富贵忙提醒道:“叶姑娘,你小点声,别被我家少爷听到了!” “好好,我尽量!” 说什么呢,这么好笑!为什么不喊上他一起乐呵乐呵呢! 片刻,喻大少爷很快就得出结论:很好,果然是他不配! 喻峥摩拳擦掌,眯着眼盯着那个坐在矮几上说的眉飞色舞之人,阴恻恻一笑。筆趣庫 看来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宋晚提着食盒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瞧见 几乎快要把脸贴到窗上的少年。 她清清嗓子,唤了一声:“喻少爷,这是在做什么?“ 喻峥闻言转身,神色有些许尴尬,只道:“她醒了,你进去看看吧!” 宋晚赶紧推门而入,就瞧见笑作一团的两人。 那日她在莫府焦心等了许久,后来才知喻峥自作主张把人带回了这里。 当时的叶梓心受伤昏迷,高烧不退,情况很是紧急,好在喻峥请来了个名医诊治,才无性命之忧。 她想着书铺地方小,这里环境清幽,显然更适合养病,便也没把人接回去。 余光瞥见立在门前的身影,叶梓心雀跃大喊:“宋美人!” 富贵识相地起身,退出屋子,给两人单独的空间。 一走出外头,就被人拖拽到了角落里,言行逼供。 “老实交代,前面和女人说什么了!” 富贵扯起慌道:“就是说点笑话让叶姑娘开心而已,少年你想多了,绝对不是在说你坏话!” 喻峥见他语气平静,半信半疑着只好作罢。 屋内,宋晚放下东西,忍住涌起的鼻酸眼涩,走过去,将那不安分的人又按回到榻上。 给她盖好被褥,指责道:“瞎折腾什么,还想受凉了,多喝几天药是不是!” 叶梓心不想她忧心,云淡风轻道:“我这一觉睡得可舒服了,醒来神清气爽,除了这手还不能动,其他都好的狠!” 哪里是好的很! 明明前几日那卧榻而眠的人还小脸苍白,虚弱不已,看得人想流眼泪。 眼下不过是气色稍好了一些,身形其实还是比往常消瘦了许多,连脸颊上的肉都不见了。 宋晚不忍戳穿,凑过去道:“我看看!”然后眯起眸子,啧啧道:“确实不错,比以前还要丑!” “当然啊,我不丑,怎么体现出我们宋大老板的美呢!” “好了,别嘴贫了!” 两人又闲聊一阵,叶梓心忽而想起正事:“我依稀记得最后是阎王把我和喻大腿给救出去的。” “恩,当时是他主动请缨,带人上山找你们的!“ “阎王虽然看着凶神恶煞了点,但是个好人,到底是救恩之恩,等我好些了,看来得登门道谢才是!” 宋晚轻笑道:“你倒是懂得感恩,那人家喻大腿对你也不错啊,这些日又给你找大夫,还舍得给你买名贵药材,又亲自煎药,为你忙前忙后,也没半句怨言!“ “这份恩情,你又打算怎么还呢?” 叶梓心面色微变,支支吾吾起来:“我……还没想好。” 身为局外人,宋晚看得门清,自打两人不欢而散后,叶梓心其实心中是后悔的,只是拉不下脸面回去求和罢了。 “依我看啊,不如你留下来继续给人当保镖吧!” 恍惚间叶梓心竟觉得注意还不错,就在她快要应声点头之际,又猛然醒过神来,觉出几分不对劲。 “你先前明明还对我当保镖,没时间写稿这事,诸多埋怨呢,为何现在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她伤的可是手,又不是脑袋,哪能这么好忽悠! 宋晚闪烁其词道:“我就是觉得咱们书铺的人得懂得感恩……” 她东拉西扯一番,最后却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索性坦白道:“其实,我有个任务想交给你……” 第六十二章 幽竹巷已经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一连来了数十个仆人,浩浩荡荡地肩挑箱子,手提篮子地往某处小院里搬东西。 转眼那些绫罗绸缎,名贵药材就堆满了一地,实在惹人眼红。 围在边上看热闹的路人也很是起劲,很快就有人认出这些是首富莫家的下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门被推开,依稀走出个锦衣华服,年过半百的男人。 在小厮仆人的簇拥下,男人径直上了一辆黄幔金顶的马车。 等车马驶远了,路人才渐渐散去。 这几日,叶梓心的伤势已然好了大半,可以起身行走了。 最严重的还是那手臂上的伤口,仍是打着绷带,一碰就疼。 但眼下看着这些堆满院落的东西,她面上堆着笑,如获珍宝,哪还觉得疼,只觉神清气爽。 喻峥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掀开眼皮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想到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把咱们的叶女侠给打发了!“ 叶梓心用手指细数那些东西,神情专注,也不看他,嘴里却嘟囔道:“你是大少爷,自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些东西,可够我吃穿好久了!” 她边说边又俯身去拉脚下的箱子,想把它们整理到角落里。 可手受了伤,左手偏又使不上什么力气。 “麻烦!” 喻峥轻嗤一声,语气虽有不耐,手却已经落在木箱上:“去那边,别和这些东西一样,看着碍眼!” 这白捡来的苦力,自是不要白不要。 叶梓心立时腾出地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欣赏喻大少爷卖力干活。 间或唇角勾着欠揍的笑,冲人指指点点的,还要嫌弃人堆得不够整齐。 直到见喻峥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才识相地噤了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骨气,咱们这回差点把命都给丢了,结果我转头收了对方的礼,就把这口恶气给咽下了!“ 喻峥转头,眸子里倒映出一道清瘦身影。 叶梓心就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下巴抵着腿上看着他。 她的眸子里像是起了雾,灰扑扑的没有颜色。 喻峥唇线绷紧,沉声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骨气!” 当日离开莫家时,他就对莫家放了狠话,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他原以为凭叶梓心那番要强的个性,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可事实呢,莫深登门道歉,她竟欣然接受。 转身笑嘻嘻地收了人家的礼,亲自送客到门口,就这么轻飘飘地化干戈为玉帛,权当此事没有发生一般。 叶梓心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愤懑:“人家莫老爷亲自上门致歉,还送了这些东西,甚至还答应在莫家书铺上架我们书铺的话本,只求我能息事宁人,无论怎么算都是笔稳赢不亏的买卖不是吗,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喻峥蓦然睁大眸子,质问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叶梓心别过头,却苦笑起来:“不是这么想的又能如何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喻少爷你这般,全然没有后顾之忧,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这世间太多数人都在为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负重前行。 能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又何其幸运。 这话沉甸甸地压下来,令喻峥心头猛然一震。 他确实比旁人要活得潇洒肆意,正如叶梓心所言,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眼前人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实则最是胆小。 因为心有顾虑,人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会有软勒。 为了不牵累书铺和宋晚,她宁愿忍气吞声,默默背负这一切。 他看向眼前人,面上始终云淡风轻,故作坚强地不露半点脆弱之色。 却偏看得人于心不忍,内心泛起酸涩来。 “谁说我没有后顾之忧的!” 叶梓心被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话整得一愣。 软肋,他其实也有! 喻峥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只觉心里憋闷的慌。 末了,冷哼一声,推开院中暗门,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就让他搬了点东西吗,至于这么气性这么大吗! 叶梓心懒得费神去思考背后原因,直接回屋躺平去了。 她这一觉睡下去,又在半夜里饿醒过来。 养病这些日,除了喝药就是喝粥,她只觉肚子里全是水,上了几次茅厕,转眼就空了。 这会肚子又嘟噜嘟噜作响,叫的人心里发慌,根本睡不着。 忽又想起今天莫家送来的吃食,她合衣而起,跑到院里翻箱子。 结果倒腾半天发现全是些药材,连半点能吃的干粮都没有,根本没法果腹。 就在她心灰意冷,决定继续回去躺平之时,空气里竟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 她循着香味一 路前行,走到墙边,发现这味竟然是从隔壁院落飘来的。 不应该啊,这深更半夜的,喻老大爷难道还没睡? 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叶梓心推开暗门,还是忍不住寻了过去。 院中漆黑,北面的小厨房里却亮如白昼,显然里头有人。 迈进门槛后,叶梓心一眼就瞧见案头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四溢的香味瞬间勾的她食指大动,忍不住舔了两下唇角。 她四下一顾,见屋里竟没有人,立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熟料手才触到碗壁,身侧的灶台处突然冒出道黑影来,把她吓得缩回手向后一退。 后背撞到桌角上,叶梓心皱着脸吃痛,抬眸对上勾唇看她的少年,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峥被她这话气的发笑:“我的院子,我的厨房,还有……” 他伸出手,指向案上的那碗面,着重道:“我煮的面,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个时辰喻老大爷没睡已是奇迹,竟然还亲自下厨煮面条? “你煮的面,你还会煮面?”叶梓心瞠目结舌,拔高声音道。 喻峥并不理会她,几个大步走到案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捧起那碗面,放到桌上,而后自顾坐下。 取过筷子,就将碗里面条向上撩起,香味顺着他的动作不断冒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叶梓心的鼻子里。 她咽咽口水,又悄悄往木桌旁靠近了些。 瞥见身边人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碗,目光灼热地似要把碗里给烧穿。 喻峥黑眸里染了笑意,慢条斯理地用筷子翻着碗里的面,却半点也不着急下口,姿势优雅地放到嘴边轻轻吹气,又十分欠揍地叹了一声:“本少爷煮的面可真香!“ 叶梓心跟着砸吧两下嘴,这看的到吃不到的感觉可把她难受坏了。 喻峥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吊着她的胃口,翻腾半天却迟迟不吃! 再翻下去好好的面都要给他捣烂了! 臭小子暴殄天物,还不如给她吃呢! 就在她暗自咬牙,煎熬难耐时,耳边冷不丁响起“啪嗒”一声,将她的思绪扯回。 筷子被喻峥拍在桌上,他忽而愁眉深锁,面露难色:“好像也不怎么饿了,晚上吃这些容易积食,算了,不吃了!” 说罢拿起碗就要往外头走。 叶梓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干什么去?“ 喻峥眨眨眼:“当然是把面倒了啊!” “倒了多麻烦啊,我给你解决!“叶梓心不由分说地抢过他手中碗,转眼已身形如风般坐到了桌前。 头顶又落下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该不会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吧!“ 叶梓心面色发烫,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恼的。 压下心虚,她故作平静道:“明明是你浪费食物,我这是好心给你善后呢!” 喻峥挑眉,笑而不语,她似乎总能找到说辞自圆其说。 面里虽然只有几根青菜点缀,但卖相极为不错。 叶梓心迫不及待想要一尝滋味,却委实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势。 艰难地用左手拿起筷子,往碗里巴拉半晌,半根面条都没夹起来。 不知想到什么,她悄悄抬起眼帘,贼兮兮地朝喻峥眨了眨眼。 喻峥看穿她的心思:”这大晚上的果然适合做梦!还想让我喂你啊,想得到挺美的!自己想办法!“ 他拒绝的极其干脆,叶梓心啐他一口,自顾换了汤勺当工具。 那面方才已凉了一阵,当下丝毫不烫嘴,叶梓心先喝了两口汤汁,再用汤勺捞面。 已经完全吸收了鸡汤的面条瞬时滑入嘴里,香润可口,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顷刻间,叶梓心就吃了大半碗,那大快朵颐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美观可言。 喻峥颇为得意问道:“如何,是不是非常不错?” 叶梓心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仍是嘴硬道:“还行,能下口!” “但这真是你煮的面?不是出自富贵之手?” 喻峥被问得有些恼:“废话,不就一碗面吗,还能得难的住本少爷!“ 到底是吃人嘴短,叶梓心默默闭嘴继续吃面,翻了两下,又见碗底竟还有一些枸杞当归,和一些她不认识的药材。 顿时又想起富贵当初所言,我们家少爷那些补药也不是白吃的! 大晚上吃这些,果然够滋补的! 喻峥在旁看着她,沉默了一瞬,从衣袖里掏出样东西丢了过去。 那东西落到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叶梓心打眼一瞧,竟是早前喻峥使唤她时用的竹哨。 她惊诧看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喻峥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语气别扭道:“你把这个拿着,有事就吹!” 话音落下,叶梓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 “别误会,我就是怕你万一 不小心在我的院子里嗝屁了!最后倒霉的可不得还是本少爷!“ 他急急解释:”总之以防万一,你得让我时刻掌握你的动向!“ 随后他佯装困倦地打了一哈欠,摆手道:“本少爷先去睡了,你吃完,记得把碗洗了!” 说着人竟往案前走去,叶梓心指了指另一侧,好心提醒:“门在哪?” 他这才尴尬地转身,出门后,刹那间就没了影。 叶梓心低下头安静地巴拉了两口面,还是没想明白喻峥又在搞什么鬼。筆趣庫 视线落到眼前的竹哨上,她双眸骤然泛出光亮,抖着肩膀,阴森一笑。 管它呢,有了这竹哨,那不就意味着她可以随时借着嗝屁的理由,对喻峥那小子为所欲为,肆意差遣了吗! 嘿嘿嘿,本女侠报仇十年不晚。 来啊,造作啊! 反正有大把时光! 往后数日,叶梓心毫不客气地向喻峥实施了自己的“复仇”大计。 每当哨音响起,她总是会寻各种奇葩的理由,好似不好好折腾下对方,良心就会痛似的。 叶梓心:“喻少爷,我想上茅厕!” 喻峥:“你脚也坏了!“ 叶梓心:“我怕不小心在茅厕嗝屁了,你来拖尸的时候熏着你!“ 喻峥:”……“ 才上完茅厕的叶梓心:“我好饿啊,我要饿死了!你能不能拿点吃的给我!” 喻峥:"你前面不是才吃过! 叶梓心:“这不是又拉完了吗!” 喻峥:”……“ 叶梓心每天都在挑战喻大少爷的底线和耐心,变着花样地找死。 可也是奇了怪了,这小子每到忍无可忍频临爆发之时,竟又能神奇地重新再忍。 喻峥为此给自己寻了理由,美其名曰:尊老爱幼,救死扶伤! 小伙子!这格局一下就打开了呀! 叶梓心眼见这些日的刁难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上,皆被喻峥轻松化解。 可喻少爷偏又扬言自己无所不能,让她听了心里极为不爽,不由生出一计,吵闹着要吃桃子。 这深秋的天,桃子早就落市,她倒要看看喻峥这回又有什么法子。 喻峥强忍住怒气出了门,直至太阳下山也未回来。 叶梓心站在窗前见暮色沉沉,似有大雨将至,心里突然有些担心和后悔。 其实细细一想,不难猜,喻峥对她这些日的忍耐和所作所为,都半是因着之前对自己的负疚之情。 她也该见好就收,实在不应如此过分。 叶梓心自省一阵,就听到外头传来开门声,少年拎着一箩筐东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吃吧!你要的桃!” 把那筐桃子搁在桌上,他喘着气抹了把额上的汗,才伸手去倒水喝。 也不知去了哪里,他的衣服很脏,腿上和皂靴上也裹着泥泞。 叶梓心盯着桌上的桃子,喉间有些发涩:"这桃哪里搞来的?“ 被汗水浸湿的乌发贴在鬓边,衬得少年一双眸子又黑又亮,他眉心一皱,只催促道:“小爷我自有办法,吃吃看,甜不甜!” 叶梓心依言拿起一个放在袖边擦了来那个下,就往嘴里送。 谁能想到这季节的桃子,竟是又甜又脆,汁水四溢。 “好甜啊!” 喻峥见人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腿,盈盈水眸半弯成月牙,难得露出这般天真灿烂的模样。 不就吃个桃吗,竟能吃着这么开心? 喻峥平日里不喜甜食,水果也吃的少。 兴许是受了眼前人的影响,也随手拿了一个吃起来。 到底是他跋涉千里,好不容易才在郊外的小村里,含辛茹苦帮那果农干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农活才换来的桃子。 辛勤劳动后的胜利果实怎么可能不甜! 叶梓心啃着桃子偷偷打量靠窗而立的少年。 就算是吃个桃子,他也是慢条斯理的,慢慢去了外头的皮,然后小口小口送到嘴里。 她垂下眼帘,只觉那丝丝缕缕的汁水滚入唇齿间,一路向下,仿佛甜到了心里。 “其实……继续当你的保镖,也不是不行!” 叶梓心的声音很轻,喻峥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微怔,错愕看她,然后把玩着手中的桃子,爬上唇角的笑却是漫不经心的。 “其实你很想继续干下去吧!“ “之前本少爷差点被花盆砸到,推开我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叶梓心瞪大眼眸,他竟然知道! 她大声辩驳:“我……我那是怕你某天不小心嗝屁了,别人会误以为我办事不利护你不周,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下去!” 喻峥轻笑着点头,望向窗外,许久才道:“来日方长,那就继续多多关照了,叶女侠!” 叶梓心别扭地轻轻应了声。 一室寂静,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窗外飞扬的雨丝,淅淅沥沥,混着彼此紊乱的心跳声,叮叮咚咚敲打在窗棂上。 第六十三章 这些日案件颇多,监察司里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几个才值完夜准备回去小憩的衙役,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往外头走。 为首的那个愤愤然道:“自从阎王上任后,哥几个整日整夜的干活,都好些日没着家了,前不久我媳妇还跟我抱怨道都快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话音方落,登时惹得旁人一阵哄笑。 “谁让咱们阎王孤家寡人,自是不懂你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乐趣!”有人跟着打趣道。筆趣庫 这时又忽然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冒出来:“我说,外头那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阎王真的那啥……不喜欢女人?“ 众人默了一瞬,为首的那个接话道:”无风不起浪,若阎王真有那癖好,你们这几个未娶的老婆的可得小心了,没准……” 他没说下去,众人反应过来,直泛鸡皮疙瘩。 难道这阎王还能“饥不择食”,连同僚都不放过! 心知这都是玩笑之词,大伙又哈哈大笑。 “依我看啊,咱们阎王是何等人物,眼光自是高的狠,一般的姑娘怕是难入他的法眼,再者咱们这监察司别说姑娘了,平日里就连个大妈都瞧不到!哎,什么时候也能来个好看的,给咱们养养眼也行啊……“ 男人正说得起劲,也不知瞧见了什么,蓦得眉目睁大,张着嘴,突然就没声音了。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袁毅正朝内院而来,后头跟着的竟是个女子。 那抹倩影明眸皓齿,身姿在玫红色裙衫的包裹下,衬得玉立婷婷。 偏此女子生的肤白胜雪,这般刁钻又难以驾驭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毫竟丝不觉得俗气难看。 如这暗淡深秋中骤然亮起的一抹红色,明艳至极。 哪里跑来的美娇娘? 一帮大老爷们,就像是从来没见过姑娘似的,眼神直愣愣地,竟呆若木鸡地纷纷怔在了原地。 宋晚见他们这般反应,掩唇轻笑,途径之时,又礼貌地欠了欠身。 袁毅却觉得十分丢脸,加快了步伐,轻咳一声:”宋老板,这边请,我们大人应该还在忙,你先去后院等一会儿吧!“ 等人走远了,众人才从一阵清幽的花香中醒过神来。 又猛然回想起袁毅方才说的话。 所以这美娇娘是跑来找他们的”阎王“的! 后院修了一片竹,虽已入秋,仍是郁郁葱葱。 袁毅带着宋晚在一处凉亭里停下。 宋晚抬头望了望日头,便道:“如今已过午时,也不知程大人有没有用过膳,之前大人救了我家小叶子,我也不知如何道谢才好,便亲自做了些点心小食,怕是凉了便不好吃了,不知能否请您先帮我带去给大人。“ 她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宋老板有心了,只是……”袁毅迟疑半晌,直言不讳道:“我家大人平日里不爱吃这些,你又知他那古怪的性子,我怕……” 这几日程言舟被案件整得焦头烂额,他可不想跑去撞到对方枪口上,碰一鼻子灰。 宋晚心领神会:“那这些就给您给其他的监察司的官差大哥们一起吃吧,大人若不嫌弃的话,要不要现在就趁热吃一些!“ 三层的食盒被她推开,里头的点心做的小巧精致,香味四溢。 袁毅从早忙到现在,滴水未进,确实有些饿了,拱手道:“那再下就不客气了!” 宋晚忙不迭点头,面上不显喜色,心里却笑得正欢。 她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向袁毅打听程言舟的喜好。 两人坐在凉亭里,见人吃的大快朵颐,宋晚水眸转了转,笑道:“您慢些吃,还有很多呢,话说程大人不喜这些小食,可还有别的忌口,又或者有什么兴趣爱好?” 袁毅抹了把嘴上的碎渣子,想着她问的并不事关办案的机密。 又想起前几次打交道,总隐隐觉得自家大人对眼前人有些不一样。 他思量一番,便如实道:“我家大人往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办案了,且一办起案来就茶饭不思的,所以落了脾胃亏虚的毛病!“ 宋晚凝眉,果然是阎王,竟已办案为乐趣! 不过这脾胃亏虚,应是三餐不定时所致的,看来她下次可以换些粥食送来。 宋晚暗暗将此牢记在了心中,前头来时,那些衙役的笑谈,她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思及此,便又转了话锋,将声音压低了些:”不过这些日我听外头那些人都在传程大人他似乎……好男色!“ 后头三字才碰出来,袁毅立时拍了桌 板,大喝道:“胡说八道!” ”我家大人只是不爱和女子打交道罢了,而且往日办案那么忙,监察司里又都是男人,根本碰不到什么女子!“ 宋晚忙点头附和:”甚是有理!“ 那头的袁毅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又不吐不快道:”宋老板哪里知道我家大人的苦,他才上任不久,总有些人不待见,手上的活不好好干,尽行些捕风捉影,散布谣言等小人行径之事,搞得如今军心不稳,偏我家大人又向来不喜多费口舌解释,苦楚也只得往自己肚子里咽。“ 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收服人心哪是一朝一夕的事。 原来程言舟当下竟是这般处境,宋晚跟着袁毅一同叹气。 袁毅吃饱喝足,见耽搁了不少时辰,起身准备离开。 “那就麻烦大人送糕点的时候,告诉大家这是程大人犒劳他们送的吃食!“ 听了这话,袁毅眉目一扬,惊讶地打量眼前人,没想到宋晚竟是如此上道,思虑周全。 他心领神会地点了两下头,面露感激之色。 宋晚起身,又声音清明道:“对了,还请您再告知程大人一声,我有事想当面告知,会在这里等到他来为止!” “宋老板放心,袁毅会把话带到。“ 除了继续追查假话本的案子,程言舟还要着手处理上任检察司长堆积下来的陈年旧案。 袁毅带话的时候,伏案处理文书的男人只是淡淡应了声。 这一忙却是忘了时间,等程言舟口干舌燥想喝茶,才发现杯里早就空空如也, 起身添茶的之时,才注意到外头的天早就暗了。 近日多雨,洋洋洒洒的雨丝,裹挟着阵阵凉意飘进来。 程言舟立在窗前,剑眉微蹙,突然想起袁毅早前禀报的话。 可是离午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多时辰。 她应该回去了吧。 程言舟回到案前,心思却早不再那些文书上头,踌躇片刻,还是搁下笔,撑伞提着灯笼走出了屋子。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打修竹沙沙作响,凉亭下却寂寂无声,漆黑一片。 等到他来为止吗? 他冷冷一笑,飞落在唇角的雨丝,却泛出苦涩的味道。 恍惚中,深埋的记忆仿佛被这雨幕撬开枷锁,从缝隙里一点点钻出来,伴着凉意蔓延进血液和皮肤里。 他永远都记得,也是这样的雨夜,那个女人曾让他在原地等她。 最后,他等到四肢冰凉,倒在地上,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凉薄之人,信誓旦旦的诺言是多么可笑。 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能变成裹着剧毒的利剑,刺穿人的胸膛。 程言舟快速收起凌乱的思绪,眸中沉如死寂,正欲转身往回走,就听到后门处传来声响。 他循声推门,手中的灯笼迅速将眼前的长巷照亮。 湿漉漉的小路中央,一人一猫,相对而立,仿佛把周遭的雨幕隔绝开来。 一只小白猫被大大的油纸伞笼住,小家伙真低头吃着放在地上的食物,时而会发出阵阵温软的叫声。 半蹲在它身前的女子,贴在身上的裙衫在雨中翻飞如蝶,唇角挂着明艳的笑颜,正摸着小猫的脑袋。 “小可怜,是和娘亲走丢了吗?” “喵~” “不怕,我陪你!” 轻轻柔柔的声音随着飘洒的雨丝轻飘飘地落下来,却仿佛沉沉地砸在了男人的心上,令那双黑眸泛起波澜。 眼前这一幕好似这场疾风骤雨中唯一的光亮,温暖地让人不忍打扰。 感觉到透过来的微光,宋晚回眸,沾着雨珠的眼睫眨了眨,看清不远处的身影,忙起身唤了一声:“大人!” 程言舟的思绪飘得有些远,目光有片刻的迟缓,闻声才回神,神色复杂地看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前面听到这里有猫叫声,便出来看看。“ 宋晚没想到会被一只小猫绊住了脚,但这小猫实在太可爱了,结果光顾着撸猫,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程言舟薄唇微启:“我以为……” “恩?” 眸中恢复沉静,他似乎不愿说下去:”没什么!“ 眼前人是去了后院没看到她,所以以为她走了吗? 宋晚郑重其事道:“我说会等到大人来,就会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程言舟陷入沉默,脚下却前进两步,把手中的伞悄然向前倾斜了一些,恰巧将宋晚站的地方拢住。 小猫见到他,顿时就对食物没了兴趣,跑过去用爪子扒拉着他的皂靴,嘴里发出“喵喵”的叫 声,好似想要眼前人抱它。 程言舟被它缠着,皱着眉头,身子立时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难得见他这般局促不自在的模样,宋晚忍不住轻笑:”看来它好像很喜欢你!这小家伙挺可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娘亲走丢了……“ 程言舟眸色一沉,突然出声打断:”你怎么就知道它是和娘亲走丢了,而不是被丢弃的那个!“ 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浸湿,透着冷。 宋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却隐隐瞧见那眉目中翻滚的浓烈情绪。 他难得有这样激动的时候,往常总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永远让人猜不透心思。 当下这般表露情绪的他,似乎才是更真实鲜活的他。 “没有哪个娘亲会狠心丢弃自己的孩子,就算有,我相信那也一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耐心回应,语气笃定。 他沉默半瞬,抬起眼帘凝视她,低声喃喃道:“是吗?” 宋晚俯身抱起赖在男人脚边的小猫,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宠溺道:”以后你有家了,我带你回家!“ ”家“这个字,让程言舟心中一怔,他失神片刻,面上又恢复成往日里的淡漠:“袁毅说你有话要当面同我说,是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程大人上回救了我家小叶子,我就是想当面和大人说声谢谢!“ “宋老板此番前来,怕是不只是要同我当面道谢这么简单吧!” 宋晚并非外头那些寻常女子,虽谈不上有城府,却自有一番待人处事的方式,心思颇为缜密。 程言舟又想起那日在莫家欠下的人情,不甚客气地一语戳穿她的心思。 道歉当然不过是一个由头,宋晚不动声色地溜须拍马道:“大人不愧是大人,小女子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就算小女子脸皮再厚也不敢让您还什么人情债啊,而且你这次救了我的人,也算是回礼了不是!“ 程言舟无声冷哼,明着再夸他,暗中也不忘夸自己深明大义。 这还不算脸皮厚? “不过……”宋晚迂回半晌,终于转了话锋,切入正题:“我这回要是能帮大人更大的忙,大人能否答应用无言公子的名号帮我家小叶子写一篇书评!“ 果然是为了书评而来! 程言舟沉吟道:“那也要看你能帮我什么忙了?” 宋晚不急不缓道:“如今监察司里传的那些关于大人的谣言,想必大人也听说了吧,试问一个被传”好南风“的检察司长何以服众!” “你!”没想到她会这般赤裸地将此事说出来,程言舟咬着牙,面色瞬间沉下去。 “长此以往,还不得军心不稳,人心涣散啊!”宋晚不顾眼前人面上的阴郁,又道:“但这事我可以帮你!“ 她似乎对此事成竹在胸,振振有词道:“只要我像今日这般多往你这走走,那些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反正在程言舟面前干这种没皮没脸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晚只当一回生二回熟,若是获得书评能帮助书铺,颜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老板倒是大义凛然,竟可以罔顾自己的清誉来帮再下!”程言舟唇角勾着冷笑,竟意味深长道:“那如果再下说,那些谣言是真的呢?” “……” 这话一出,宋晚顿时落了下风,美眸微怔,一时噎住。 过了许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故作冷静道:“那……那也挺好的,咱们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不是吗?“ 程言舟冷哼:“各取所需?再下可并未答应!” 宋晚早有预料他不会轻易答应,不慌不忙回道:”只怕此事已由不得大人做主了,今日我来这的事,你监察司好多人都看见了,这和尚庙似的监察司突然来了个女子,还是找他们大人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明日里大家又会怎么说?“ “总之大人就放宽心,再不济此事吃亏的也是小女子,对您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不依不饶般,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根本不给程言舟本分辩驳的机会。 语罢抱着小猫提步而去,逃一般地离开了。 红色裙衫在转角一晃而过,刹那就没了影。 等走出了一阵,宋晚才用手背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只觉心脏跳得飞快。 看来要拿下“阎王”这尊大佛,就得像小叶子说的那样,只能“霸王硬上弓”,先斩后奏了再说! 她抬手摸了两下怀里的小家伙:“你说对不对!” ”喵!" 第六十四章 宋晚说到做到,之后的一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跑监察司跑。 小菜粥食轮番着送,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通过观察,她发现程言舟其实也会暗暗关心下属。 只是不善言辞,又时常板着脸,行事十分有原则,故而总让人觉得不通人情,冷酷至极。 不知不觉中,宋晚的出现便成了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还时常借着程言舟的名义给监察司里的人送慰问品。 让大家感受到了来自“阎王”的温暖。 正如宋晚所言,随着她来监察司的次数越来越多,程言舟的口碑逐渐好转,“好南风”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 众人从起初对他怀有偏见,到如今看他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了赤裸裸的羡煞之情。 不愧是他们“阎王”啊,能有美娇娘上门嘘寒问暖,岂能不令人羡慕? 想着宋晚和程言舟如今关系匪浅,便想和她搞好关系,一个个嘴甜的宋老板长宋老板短的叫得正欢。 甚至还有几个早年就跟在程言舟身边的弟兄竟还唤起她"嫂子“来了。 其中喊的最为起劲的就是袁毅,他这一带头,众人都纷纷效仿。 宋晚脸皮厚,只当耳旁风,一笑置之。 程言舟却是怒火中烧,耳提面令他们多次谨言慎行,这些人明面上不敢违,却在背地里偷偷喊。 起初程言舟还会赶宋晚回去,可费劲了唇舌,却依然不能阻止某人厚颜无耻上门的决心。 他又被公事缠身,时间长了,也就只能任由她去了。 宋晚抱着怀里的账本,勾着唇角无耻道:”大人不必管我,您忙您的就好!“ 不等程言舟回应,她便熟门熟路地自顾走出屋子,在庭院里的石桌前坐下。 方一坐下,脚下的小白猫就一骨碌跳到她腿上,不依不饶地要她抱。 宋晚把它抱到石凳上晒太阳,小家伙随她一样,喜静,也不吵闹。 没一会儿就蜷着身子,舒服地眯起眼打盹去了。 宋晚瞧着望了会儿,就拿起自己的金算盘,纤纤玉指在上头翻飞起来,认真地核对这月书铺的账目。 静谧的午后,云淡风轻,屋里屋外的人互不打扰,各自忙着手上的事。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珠子拨动的清脆声两相和,交织出轻柔起伏的和弦,让这原本死气沉沉的小院有了点点生气。 合上书册,程言舟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开窗,眸中倒映出院中的光景。 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影,依稀能看见宋晚伏在石桌上,阂着眼睫,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遮住她小半张脸,似是睡着了。 枕在她身边的小猫蜷成一团,亦随她的主人一样,睡得很是惬意。 橘色夕阳斜斜地落在一人一猫身上,好似泛起绚烂的波光,明晃晃地刺的人睁不开眼。 袁毅经过小院的时候,就看见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一件外衫披在熟睡的宋晚身上。 他下意识止住步子,趴在墙角看,蓦得眼眶发热。 自宋晚来监察司后,程言舟那张常年不化的冰山脸好似也有了渐渐消融的迹象,有时甚至还能看到几分笑意。 谁又能想象他们久经沙场,面不改色的“阎王”有朝一日竟然会栽在一个女子的“无耻”上! 袁毅欣慰,他家大人这回终于是铁树开花了呀! 他不忍打扰,转身蹑手蹑脚地走了。 毕竟在外面,宋晚睡得并不沉,因着这些日书铺和监察司两头跑,没休息好委实有些累了,便闭了眼小憩。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肩上一沉,好似有东西落下来,霎时就为她抵挡了这深秋的凉意。 可当她从昏沉中醒来,却发现身上并无其它物什,小院里依然静悄悄的。 只是程言舟前头书房的门是敞开的,这会竟被阂上了。 她揉着迷离的眸子,轻拍自己的脸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罢了。 屋内程言舟背靠在门后,手里紧捏着一件披风,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女子冷冽的清香。 他微喘着气,面上仍有方才还未褪去的惊慌之色。 从未想过自己有天竟会和“落荒而逃”这个词扯上关系。 可方才他确确实实是趁着宋晚醒来前,跟作贼一般逃回到了屋内。 程言舟心神俱乱,理不清这背后的原因。 “糖糕,你也睡醒了吗?” 捡来的小猫毛发纯白,叫起来声音又甜又软,宋晚便给它取了名字叫"白糖糕“。 糖糕见主人醒了,伸展四肢靠过去,而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宋晚的手,发出撒娇般的叫声。 宋晚逗它玩了会儿,就见它兴奋地摇着尾巴,叫声也愈发响亮了。 “嘘,糖糕小点声,别吵到屋里的人了!” 她冲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脑中又闪现出之前程言 舟赶她时横眉怒目的模样,不由补了一句:“那位发起火来可凶了!” 宋晚一本正经地教导眼前的小家伙,糖糕竟好像真的懂了,乖乖闭了嘴,又窝到她怀里,沉沉睡过去。 外头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悉数落进程言舟的耳里。 男人攥紧手指,无声冷哼,呵,他发火的时候很凶? 夕阳半沉,在天边弥漫成一片橘色,趁着宋晚双颊微红。 她摸着糖糕柔软的毛发,支着下巴渐渐出神。 也不知道小叶子那边如何了,之前给她布置的任务进展的顺不顺利。 * 修养的这段时间,叶梓心的稿件又落下不少,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写稿了。 虽然宋晚没有上门来催,可眼看新一月的交稿日期迫在眉睫,她心中难免焦急。 趁着夜深人静,文思泉涌之时,决定奋笔疾书,好好赶赶进度。 可手伤未愈,右手根本拿不住笔,只得被迫换左手写字。 喻峥自那日做了鸡汤面后,作息便有些混乱,听到隔壁有动静,便披了衣服过去瞧。 原以为叶梓心三更半夜不睡又是在作死,他怼人的说辞都想好了。 结果发现这厮竟是为了书稿在发愁,一时倒也觉得情有可原。 这当口喻峥拿着书稿的手指微颤,用力抿着唇,苦苦隐忍,面颊憋得通红。 叶梓心语气不爽道:“笑个屁,你换左手试试,我就不信你能写的比我好!” 喻峥最后还是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我再不济,也写不出你这种狗爬一般的字来!“ 只见那纸上的字写得歪七扭八的,仿佛是出自才学写字不久的孩童之手,丑的实在惨不忍睹。 "罢了,反正我当下也睡不着,你来说,我给你誊写!“筆趣庫 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自顾在案前坐下,拿了簇新的稿纸铺平,拢了衣袖就提起笔来。 叶梓心眸中露出惊诧之色,顿觉近日喻峥善心泛滥,没了往日那副争锋相对的模样,她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喻峥等了半晌,没听到她回应,抬眸望去:“说啊,难道还要我给你想怎么写吗?” 叶梓心摸着下巴,眯着眼睛审视他:“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对劲,善良的有点吓人!” “有吗?”他语气突然有些不自在,寻了理由道:"你别说的我以往跟个恶人一样,本少爷如此人美心善,你更该感恩戴德才是!“ “……” 很好,这自恋的劲还是亦如往常。 叶梓心也不再逞口舌之快,见好就收,毕竟能把眼前人稳住,才能好好地给她干活。 “那便谢过喻少爷的大恩大德了!” 她笑嘻嘻地道过谢,就进入主题,立时把脑中所思所想的情节说出来。 喻峥屏息聆听,将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化为文字,跃然于纸。 两人配合的颇为默契,叶梓心口若悬河,喻峥挥毫笔墨, 一个时辰下来,就已洋洋洒洒地完成了数十页书稿。 期间小憩时,叶梓心拿了书稿细看,不得不承认喻峥确实有两把刷子,无论是写的字还是学识上头,都让她自愧不如。 有许多原本平平无奇的语句,在他的润色和修改下,再读起来便觉得精致和耐人寻味了不少。 叶梓心暗自惊叹,又忽而响起早前宋晚交代的任务,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忽然倾身靠到案前,声音温软道:“喻少爷,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很久了!” 少女一手撑在案上,有几簇发丝顺着她歪斜的脑袋垂落下来,拂过少年的手背。 那轻痒的触感骤然令他指骨绷紧,僵住身子,下意识和眼前人拉开距离。 喻峥喉咙发紧,厉声道:“说就说,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叶梓心接话道:“你看我们也认识许久了,虽然期间有些小摩擦和不快,但那都不是事!” 她冲他眨眨眼,语气小心翼翼,又似带了两分羞涩:”你看除了雇佣的关系,能不能再把咱两的关系再升华一下下?“ 升华一下关系?莫不是? 哎,最后还不是被本少爷的美色给折服了! 向来自恋的喻大少爷瞬间心猿意马,耳根发烫,紧张地吞吐起来:“你想……怎么升华?” 叶梓心声音响亮:“比如……同僚!” “什么?”喻峥扬眉大喊。 “喻少爷这般有才,就应该找一家书铺长期发展,不应该辱没了才华!“ “你看我们大神书铺怎么样,虽说现在规模还尚小,但如今攀上了莫家这个告枝,前途那自是一片光明啊!“ “而且铺子里有宋大美人这样美貌天仙的老板,当然还有本女侠这样能文能武的天才,待遇丰厚,餐食甜点随便吃,偶尔还能撸猫……“ 叶梓心扳着手指细数自家书铺的优势,滔滔不绝,把大神 书铺夸的天花乱坠。 恍惚间竟被她说出了一种不加入书铺,简直就是血亏的气势来! 这头她彩虹屁吹了一通,那头喻峥的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连面色也沉得吓人。 叶梓心说到词穷,见人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痛心疾首道:“爽快点,就问你一句,签约大神书铺,当我的同僚,答应不答应吧?” 喻峥冷声道:“升华一下关系?就是当同僚!“ 叶梓心重重点头。 “本少爷没兴趣!” 喻峥答的毫不迟疑,而后冷着脸竟扔了笔,愤然走了! 叶梓心傻眼,她这是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她忙喊道:“不是,你稿子还没给我誊写完呢!” “自己的活自己干!” 远方立时飘来某人冷酷无情的声音。 盯着远去的背影,叶梓心摇头叹气,这善变的男人啊! 让喻峥加入大神书铺,毕竟是宋晚特意交代她的活。 之后她又缠着喻峥好几日,对他进行几乎“洗脑式”的摧残。 但让曾是宫廷话本师风光无限的喻大少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自己已经过气的现实,显然太残忍了些。 而且在喻峥眼里,自己仍是那个可以招摇过市,一呼百应,炙手可热的人气话本师。 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价,“卖身”给小小的大神书铺! 为了证明这个“事实”,喻峥暗戳戳地开始了自己的投稿之路。 他将自己的新话本一连投了好几家书铺,有些被当面婉拒,还有一些不敢直言,写了信件而来。 “很抱歉,你写的话本不符合我们书铺的话本要求,期待您的下次投稿!” “文笔精湛,但故事老套,退稿!“ “亲爱的话本写手,感谢您的投稿啊,但是稿件质量稍差了些,未能采用!“ …… 叠成小山高的退稿信,字字诛心,句句泣血,直往喻峥的心窝子里扎。 没想到他堂堂宫廷话本师,有一天还会沦落到被退稿信淹没的悲惨下场。 这些书铺到底懂不懂啊,竟然说他写的话本俗套,质量差! 喻峥怒火中烧,额上浮起青筋,咬牙切齿地将那些退稿信捏成纸团砸到地上。 富贵见他面色铁青,声音怯怯道:“少爷,要不咱们就从了叶姑娘吧,我看大神书铺给的酬劳还挺好的,咱们如今的手头也不怎么宽裕了,若是再不赚点钱,只能打道回府……“ “不回去,打死本少爷都不回去!”喻峥斩钉截铁地怒吼道。 他当初信誓旦旦地辞官出来,若是如今又这般灰头土脸地回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在沈谦那也林林总总加起来欠了不少债,实在是拉不下脸面再去。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喻峥只觉穷途末路,权衡利弊,放眼一瞧,就只剩下“卖身”这条不归路了。 叶梓心是委实没想到喻峥会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果然人这一旦穷起来,还提什么志短不短的,还不都得先吃饱了肚子再去谈什么伟大理想。 自参加了莫家宴会后,宋晚发现喻峥虽然名气大不如前,可是仍有一批书粉和颜粉追捧。 只要书铺再好好宣传推广,假以时日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再凭借叶梓心和喻峥这另一层特殊关系,叶梓心能拿下喻峥这张长期饭票,宋晚并不意外。 还想着对方到底是早前名号响当当的宫廷话本师,如今签了他们书铺,怎么也该举办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好好热闹热闹。 为此特意还去询问了当事人的想法。 怎料喻峥只提了一个要求:”低调行事!“ 越低调越好!他可不想让世人知道他已经要靠“卖身”来赚钱还债了! 宋晚便遂了他的愿,只择了个黄道吉日,请人来到铺中签订契约。 喻峥虽不情愿,还是在契约上签名画押。 眼看这个“香饽饽”终于成了大神书铺的“囊中之物”, 宋晚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叶梓心见她将契约收好,忙凑过去:“说好事成就给我加稿费的!什么时候加?” “小祖宗,你放心,本老板说到做到,下月就给你加,总成了吧!“ 叶梓心这才喜滋滋的作罢,这些时日她也总算没白费口舌,成功把喻大腿给忽悠成了“自己人”。 往后成了同僚,自然就更好说话了! “喻少爷,如今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我家小叶子往后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宋晚这话一出,喻峥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着她话里有话,没那么简单。 下意识又看了眼自己的“卖身契”,果然发现那上面竟藏着行小字。 “苟富贵,勿相忘,同僚之间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必要时请带着对方一起飞!“ 一起飞是什么意思?怎么觉得他这是跳进了一个大坑里头了呢! 第六十五章 一起“飞”的意思其实倒也简单。 说白了不过是富贵同享,患难与共。 但于写手而言,所谓的”患难",难道还有比灵感枯竭和卡文更可怕的事吗? 故而当叶梓心和喻峥被宋晚赶出铺子,上街寻找灵感时,两人心里其实是诸多不情愿的。 然老板之命不可违,彼此也只能将苦水默默往肚子里咽。 卡文之事本就十常八九,叶梓心其实并不忧心,按往常她拖延的毛病,最后皆是拖着拖着便茅塞顿开了。 再不济那就上街溜达几圈,吃点好吃的,心情舒爽了也能很快让难题迎刃而解。 总之方法总比困难多,只不过那时她这么想的时候还是大神书铺的“顶梁柱”。 眼下情势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承认早前自己就是脑子一热被所谓的小利小惠给迷了眼,听信了宋晚的“鬼话”,请来了喻峥这尊”大佛“。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往后她只怕离“失宠"不远矣,这“顶梁柱”的地位也要岌岌可危了。 叶梓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一路上愁眉深锁,唉声叹气。 喻峥漫不经心地摇着纸扇,面上看着平静,心里亦是愁绪万千。 他来千叶县也有些时日了,却始终找不到灵感,如此下去,倒真快要坐实那”过气大神“的名号了。 两人各怀心思,这头才叹一声,那头又作对般接着叹一声,彼此暗暗较劲。 这该死的胜负欲一起,竟连叹个气都要比谁叹得更响亮些,显得幼稚又好笑,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千叶县卖话本的书铺众多,同行间竞争激烈,大多铺子生意惨淡,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后街巷口却有一家,竟门庭若市,长龙般的队伍格外引人注目。 叶梓心挤上前打听情况,原来是书铺正在搞减价的活动,难怪招来这么多人排队争抢。 只是如今行业这般不景气,其他铺子人人自危,保本都难,这家竟铤而走险。 她抬头望梁上的牌匾,正想看看是哪家书铺这么大手笔时。 余光却突然瞥见铺子二层的窗户前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四下张望。 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生了张略显娇憨的圆脸,紧皱的眉宇下一双眸子又圆又亮,却透着几分心虚之色。 “小贼,竟敢在我们铺子里撒野,快把他抓住!” 身后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一起,他便如临大敌,像只被逼急的小兔子,猛然蹦上窗台,开始不管不顾地手脚并用,沿着梁柱向下爬。 兴许是心有怯意 ,速度并不快,动作看起来还有些笨拙。 听清楼上的喊声,叶梓心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喻峥也心如明镜,第一反应就去观察身边人的反应。 心知按身边人风风火火的性子遇到此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如他所料,这节骨眼上叶梓心已是撸起袖子,大步朝楼阁的方向而去。 喻峥无奈叹气,也只能跟上去。 窗下正停着一辆装草垛的木板车,少年爬到一半,便壮大胆子,松开手纵身跃到车上。 安然落地时,他先前面上的惊慌已全然褪去,此时眉目飞扬,只剩下得意,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意外却不期而至。 耳边竟冷不防的响起道猖狂的声音:”小贼,下次出门可得挑个好日子,今日碰上本女侠,只能算你倒霉了!“ 车前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人来,双手叉腰的少女已然堵住他的去路,正挑着眉,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清叶梓心的面容,他眉目陡然瞪大,转身就往后头逃,却又见另一人霸道地横在路间。 “遇上本少爷,你不是倒霉,你是要倒大霉了啊!“ 喻峥挺起胸膛,学着叶梓心有模有样地跟着放狠话。 “你……怎么会是你们!”少年被迫后退两步,咬着牙闷声咕哝:”还真是倒大霉了,怎么会碰上这两个人!“ “你认识我们?”听他这般口气,叶梓心挑眉反问。 少年几乎脱口而出道:“一个是过气的话本大神,还有一个是三十八线小扑街,谁不认识!” 他声音响亮,无半分犹疑,语罢,对上两张阴郁的面容,才恍然自己说错话,瞬间就怂了。 “呵呵,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啊,认真你们就输了!” 他一面摆手解释,一面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往后退。 叶梓心活动两下筋骨,交握的指骨间嘎吱作响,声音阴恻恻道:“说得挺好的,下次别再说了!你知不知道话本里的反派都是怎么死的?“ 少年被问得有点懵,张嘴”啊“了一声。 喻峥森然的声音却在这时跟着响起来:“死于话多!” 这年头写话本的不都是儒雅书生吗,怎么眼前这两个人却跟地痞流氓似的。 少年骇然退步,听了这话,撒开腿就想逃。 可没跑出两步,就被叶梓心轻而易举地拽住了衣衫,止步不前。 他挥拳回击,攻势极为凌厉,奈何竟没一拳能击中目标,反是把自己搅得晕头转向。 两人来回过了几招,叶梓心算是看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气 势凶狠,招式却都华而不实,软绵绵地不堪一击。 “年轻轻轻的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想不开当贼?“ 面对叶梓心的质问,少年面色憋得通红,却充耳不闻,似乎并不打算屈服和解释。 拉扯之间,少年身上的旧袍子却被骤然扯出了大洞,那些掩藏在里面的大片补丁立时暴露无遗。 像被人窥探到了最隐秘的伤口,少年一时窘迫难当,面色羞赧,又听到远处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根本不是眼前人的对手,若是等楼里的人出来,再想抽身那就更难了。 少年忙举手求饶,垂着眼尾,面露可怜之色,放软语气道:"我是有苦衷的,你能不能帮我同那些人说说好话!“ 他突然收敛锋芒,低声下气地换了姿态,叶梓心沉吟半晌,见他穿着清贫,暗想他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缓缓收住掌心力道,起了恻隐之心。 “什么苦衷,你先告诉我,我才能考虑要不要帮你?” 破旧的灰袍裹住少年清瘦的身躯,贴在他额前的发丝凌乱,眉宇下一双浑圆的黑眸飞快转着,里头流动着狡黠的微光。 喻峥隐隐觉得此人精明狡猾,不是善茬,他伸手拦住叶梓心前进的步伐,低语道:“小心有诈!” 就这说话的功夫,少年果然从袖中掏出一把东西,朝他们劈头盖脸撒去。 被抛到半空的东西如网般笼罩天际,转瞬又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虽不是伤人的暗器,却是能让人脚下打滑的豆子! 叶梓心条件反射地正欲跳起,想用轻功躲过,却忘了自己最大的阻碍根本不是那些豆子…… 如同踩在冰面之上,喻峥摇晃地根本站不稳,死命拽住身前的“救命稻草”。 当真是“家贼难防”,叶梓心还未来得及高高跃起,就像是被人扯住翅膀的鸟儿,“啪叽”一下,重重往地面摔了下去。 更倒霉的是,落地时她没占到好位置,脸被迫贴着地面,狼狈地被压在最下面, 偏上头的人倒是躺的舒服,还小嘴叭叭地得意道:“本少爷就说有诈,你看,果然有暗器吧!” 叶梓心从牙缝里挤出怒骂:“炸你奶奶个腿儿,我看你才是那个暗器!“ 她一把将喻峥推开,心中怒意翻滚,却顾不上教训眼前人,起身就着急忙慌地往前追人去了。 喻峥那小子晚点再收拾,当务之急,得赶紧把那个诡计多端的小贼抓住。 赶在姑奶奶头上动土,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第六十六章 这小贼实在是能跑,到后头书铺的人都放弃了,只有叶梓心锲而不舍地连追了几条街。 穿过一座石桥后,见那道狂奔的身影径直往右侧的小巷而去,然后就突然消失了踪迹。 叶梓心喘着气步伐慢下来,举目之处,左右两侧皆是临河搭建的破烂棚屋,层层叠叠一大片,家家户户挨得很紧。 过道本就狭小,又被堆叠在路中的杂物破烂占据了不少地方,显得更为逼仄压抑。 就连抬头也只能看到小小的一隅天空,灰扑扑的暗淡极了。 走在里头,委实举步维艰,仿佛是坐困井底的蛙,世界都被缩成了这小小一隅,没有出路。 落过雨的石板路坑坑洼洼,被踩得嘎吱作响,上面青苔滋生,浓重的霉味刺激着鼻腔,叶梓心蹙着眉头环顾四周。 这里环境脏乱,有些棚屋被雨水侵蚀的厉害,外墙表面裂出大小不一的洞,看上去只能勉强遮风避雨。 相较此处,说她那个小院是人间仙境都不为过。 千叶县的贫民窟,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真踏足于此,竟是这般惨烈之景。 她压下复杂的心绪,沉下心来分析问题。 右侧的棚屋区稍小些,住的人家也不多,三面皆是高墙,那小子不会武功,于他而言便是死路。 还有一侧临河,从适才就未听见什么动静。 水深且湍急,故而涉水逃走的可能性也是不大。 且她前面查探过了,此处仅有一条前后进出的路,可见那人此时定然还躲在这里头。 过道就这点大,能躲的地方就只有屋子里了。 午时三刻,连日头都吝啬洒在这片破落之地,不免更令人感觉清冷荒芜。 这个时候男丁大多出工去了,只剩下妇女和孩子守在这里。 约莫是过于穷困,也不怕有什么贼人上门,棚屋的大门和窗户大都半敞着,里头的光景也一览无余。 有干农活的老妇,也有抱着孩子午睡的少妇,叶梓心一处处询问下来,都说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跑进来。 喻峥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叶梓心正站在最里头的一间棚屋前,凝着眉头若有所思。 秋老虎威力不减,喻峥跑得满头大汗,衣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逼仄的巷弄又不通风,甚至连处干净的站脚地都没有。 他心浮气躁地想开口抱怨两声,就见叶梓心用手抵唇,无声摇了摇头。筆趣庫 喻峥喉间干涩,盯着她,用眼神示意道:“什么情况?” 叶梓心立时抬手指向眼前的屋子,警示他贼人可能就在里面。 喻峥心领神会,又眨眼道:“你确定?” 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其他的屋子都排查过了,也只剩这间大门紧闭的棚屋没查了。 好在这屋连个窗户都没有,届时他们只要把好门口,就能轻松将人逮住。 叶梓心耳力好,哪怕是微弱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这里头应该是有人在的。 只是前头吃过亏她眼下自是小心谨慎,站在门前一时没敢轻举妄动,害得喻峥也无端紧张起来。 但他想着不过就是个小毛贼,他们两人联手难道还能应付不了? 思及此,喻峥竟抢在叶梓心前头,直接了当地叩响了房门。 叶梓心瞪他一眼,腹诽这小子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只好手忙脚乱地扎了马步,摆出个擒人的动作,架势看着还算唬人。 “咚咚”两声后,随着打开的门,昏暗的屋内霎时漏进一束光,缓缓映亮那道立在门前的伛偻身影。 “你们找谁?” 响起的声音粗粝喑哑,像是年久失修的琴弦,苍老得变了曲调。 眼前的人拄着拐杖,裹在身上的衣袍破烂,头上风帽压得很低,半张脸浸在阴影里,看不清晰。 两人面面相觑,没料到开门的竟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妇人。 喻峥凶狠的表情都摆好了,当即僵住,一面尴尬地冲眼前人笑,又一面对身边人挤眉弄眼,唇齿间逸出低低的声音:“你是不是搞错了?” 叶梓心更显局促,飞快收住前头要揍人的架势,此时已老实巴交地端正站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坏人。 她面上堆出笑意,毕恭毕敬地问道:“老婆婆,你前面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跑进来,个头大概这么高,穿着件灰色袍子!“ 怕人听不明白,她又耐心用手比划,说话间,视线却时不时往屋里瞟去。 里面空间很小,陈设简陋,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不应该啊!”叶梓心皱着眉头沉吟,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思量间,她又注意到墙角处的 米缸已经差不多空了,还有那半个被搁在桌上的白馒头也不知放了多久,干得都变了形。 留意到这些,叶梓心心里不是滋味。 这里人的日子都这么苦了,她竟然还怀疑那贼人被藏在了里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可看在老妇人眼里,她打量的目光十分不善。 伛偻身影立时摆手,惊慌出声:“没……没见过!”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等一下!” 见叶梓心忽而抬起一臂,老妇人跌撞着后退两步,顾不得自己左手还握着拐杖,几乎条件反射般就举起左臂奋力抵挡。 “哐当”一声,拐杖被甩着落到地上,预料中的疼痛却未如期将至,她缓了半晌才敢小心翼翼抬头看。 而叶梓心方才不过是想用手抵门而已,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把人吓到。 那老妇人明显是吓坏了,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发抖。 叶梓心赶紧弯腰捡起那拐杖递到她手里,为自己的冒失道歉:“婆婆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 她语气诚恳,继而又急切去摸自己的袖口和腰间,蹙着眉头寻了半晌,却因方才被临时赶出来,身上愣是半个铜板都没有摸到。 这间隙,喻峥的声音已经响起来:”婆婆,这些碎银子,你拿着。“ 叶梓心的尴尬顿时被化解,又觑了眼身旁身姿挺拔的少年,他面上笑意盎然,侧脸仿佛被染了一层光影,十分夺目。 老妇人用手捧着那碎银子,整个人怔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这点钱只能救急不救穷,但哪怕能帮上一点点的忙,那也是好的。 叶梓心怕她不肯拿,又上前握住她微颤的手,让她把银子牢牢包裹在掌心里,嘱咐道:“婆婆你就放心拿着吧,去买点热乎的东西吃!” 指尖触到对方的手掌时,叶梓心眉头一蹙,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那婆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两人离开往回走了一阵,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半道却突然同时停下脚步,互看对方一眼。 叶梓心语气凝重道:“你方才给她银子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说她的手?“喻峥剑眉微挑,顺势抓起叶梓心的手,摸了两下,不由叹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没人家老婆婆的手保养的好!“ “臭流氓!这时候还想我占我便宜!” 叶梓心羞愤地抽回手,抬脚就给身边人颜色看。 喻峥抱着小腿痛呼:“你还能不能讲点道理,我这不是在向你证实那老婆子确实有鬼吗!“ 若不是急着赶回去“抓鬼”,叶梓心恨不得再多给他两脚才能解恨。筆趣庫 透过细小的门缝,见人走远了,棚屋的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彻底松懈下来。 伸手将风帽卸下,暴露在外头的是一张年轻秀气的脸。 少年拍着胸脯喘气,目光转瞬又落在掌心的那枚碎银上,神色复杂。 他讥笑一声,这算什么? 有钱人假惺惺的同情和怜悯吗,心情好时随手施舍你几个铜板彰显自己的仁慈,不好时又能像踩蝼蚁般将你碾入尘埃。 这样的人他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但纵使他心中再不畅快,也不会想不开和银子过不去。 拢起衣袖将它表面的灰尘擦拭干净,正要放入衣囊中。 外头大门就被人一脚用力踹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少年手腕一抖,那锭还没捂热的碎银子霎时就滚到了地上。 叶梓心和喻峥这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完全来不及掩藏身份,当场就原形毕露了。 见身份败露,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挺起胸膛大方站着,表情还挺嚣张。 叶梓心心头的火烧得更旺,指着他骂:“果然是你这个小贼,还敢骗我们银子!” 站她身后的喻峥又跟着补了一句,痛心疾首道:“骗我们银子就算了,还装成年迈的老婆婆来欺骗我们的感情!” 面对两人一唱一和的指控,少年哭笑不得,被这两个”无赖“盯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他扯开嗓子辩驳:“银子方才是你们自愿给的,我又没逼你们!“ "还有,加上这次,我们仅有两面之缘,哪来的感情哦,我不服,你们这分明就是组队来碰瓷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乍听之下竟有点道理,喻峥被绕进去,在旁忍不住点了头。 “你点个屁的头!” 转头被叶梓心这么一喝,他醍醐灌顶地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冲少年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个屁!“ 叶梓心摩拳擦掌,一步步逼过去:“ 小贼,你跑不掉了,本女侠今日必须抓你去见官!“ 听到见官,饶是眼前人胆子再大,气势骤然全无,没法站住脚了! 少年胡乱抓起桌上的杂物就向门前两人扔去,但这次的故技重施显然没戏。 叶梓心带着喻峥不慌不忙地避开,抬脚勾起床边的木凳子,往前一送。 倾翻的木凳在空中划出道弧度,径直砸在了夺门而出的少年背上。 少年被砸得脚下一个跄踉,痛呼着直接跪趴下来。 根本来不及起身,又被叶梓心反拧住胳膊,强行压在地上,垂着脑袋,身子半屈,姿势显得格外狼狈。 “服不服!”叶梓心低喝道。 少年红着眼,梗着脖子大喊:“不服!你这是屈打成招!” 见人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叶梓心手上力道加重,登时令下头的人疼得吱哇乱叫。 挣扎间,少年别在发间的簪子抖落,一头乌发顿时散在双肩。 没想到这小贼竟然是个姑娘! 叶梓心和喻峥皆是大惊,可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五六个孩子捏着木棍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小男孩端着把弹弓,就在他手指重拉轻放间,一颗石子霎时飞纵而出,直冲叶梓心的脑门而去。 小孩子的玩意儿杀伤力又能大到哪里去,叶梓心抬起手臂,便不费吹飞之力的接住。 见这招没用,小男孩气的跺了下脚,嘴里大喊:“坏蛋!快放开我们大姐头!” 语罢,有模有样的将小手一挥,身边的小伙伴们立时应声而动,迅速把叶梓心等人围了个严实。 “少年”抬眸定睛一看,惊道:“石头,你们怎么跑来了?” “当然是来救你的!大姐头,你别怕,看我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给你出气!” 石头把腰杆挺的笔直,声音洪亮,毫不怯场。 少年却气的肝疼,呼喝起来:“胡闹!你这小兔崽子,赶紧带他们回去!” “不行,以前是你罩着我们,今天也是时候换我们罩着你了!” 石头语气坚定,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振臂高呼,附和道:“对,换我们罩着你了!“ “少年”心里五味杂陈,声音哽在喉咙里。 感动之余,又觉得丢脸,自己竟已沦落到要靠几个小屁孩来撑腰了! 这一众孩子里,石头身量最高,长得也虎头虎脑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少爷老成的模样。 他把小手背在身后,皱眉眉头,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 暗自思量,既然连大姐头都被这两人制服了,就凭他们几个小孩子显然是硬拼不过的。 那就改变策略,和他们讲道理,大人最喜欢就是搞这套了,尤其是能唬人虚张声势的那种,最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拿定注意,他顿住步子,拿腔捏调道:“你们两个是不是不知道咱们大姐头的名号啊,竟敢跑到这里捣乱!“ 喻峥觉得这小子甚是有趣,抱着手臂接话道:"什么名号,你倒是说说看!“ 叶梓心轻笑:“这小贼原来还有名号啊,你说,本女侠也洗耳恭听!” 石头立时昂首挺胸地自豪道:“当然有,大姐头就是咱们贫民窟的商老大,商颜!不仅知晓音律,还会读书写字,是我们这学识最高的人,而且她还能模仿这世间所有的声音,简直厉害的不得了……“ 石头对商颜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一时像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商颜眸中的热气缓缓收住,越听越觉得这走向似乎不对劲啊! 这小兔崽子该不会是要把她的老底都给掀了吧! 她心中警铃大作,朝石头拼命使眼色,想让他赶紧闭嘴。 “石头,你别说了!” 石头见她咬着牙在那挤眉弄眼,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当面被人夸,反是说得更是起劲,拔高嗓音道:“咱们县的千叶杂谈你们总该知道吧,就是大姐头创办的,上头的文就是出自她手!“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轰隆“一声在商颜耳边炸开。 她缩着脖子,胆战心惊地抬头,果然看到两道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目光。 最后在凌迟的视线中,叹着气瘫软在地,认命般举起双手:“我服了,还不行吗!” 石头和其他孩子还是头回见到他们大姐头向人露出求饶的姿态。 石头大吼:“我不许!” “你闭嘴!”商颜恶龙咆哮。 这小兔崽子哪是来救她的,分明就是来坑她的,大概是嫌弃她死的不够快! 石头迷惑,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搞不懂! 夸人也有错吗?大姐头还凶他! 石头抿着小嘴,委屈巴巴,不敢出声。 第六十七章 一堆人挤在商颜家门口又打又闹的,动静自然不小,立时就惊动了左右邻里。 不多时,几个妇人步履匆匆地循声赶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应是才从灶上下来,蒙头垢面,身上的围兜子都来不及脱。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叶梓心和喻峥后,视线又落到半跪在地的商颜身上,眉心立时紧皱起来,继而才迈着大步二话不说就径直朝石头而去。 石头看清来人,吓得拔腿就跑,却还是晚了一步,耳朵被人反拧住,疼得大声求饶:“哎哟,娘,你轻点!疼啊!“ “小兔崽子还知道疼啊!谁让你带人跑来胡闹的!”妇人逮住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原先面上的平和姿态再也绷不住,扬眉瞪目地喝道。 耳朵都被拧红了,石头心觉自己没有错,不依不饶地喊道:“我见不得大姐头被人欺负,我要保护她!” 妇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此事哪有这小子想的这般简单。 她叹着气把人放开,挥手道:“给我一边老实呆着去,老娘都来了,哪还轮得到你保护!“ 他娘平日里除了脾气凶悍了些,脑子却比他强多了,没准真能将人救下。 思及此,石头只好以大局为重,不敢造次,赶忙老实巴交地跑到一边规矩站好。 此时站在边上那几个妇人的视线止不住往叶梓心和喻峥身上瞟。 住在贫民窟里的大都是穷人,着锦衣华服进来的人还是头回见。 她们好奇又畏惧,打量的眼神小心又谨慎。 在这里的人大多没读过什么书,见识少,胆子更小。 当下眼睁睁见商颜被人架着,不知她这到底是在外头犯了什么事,个个面露焦急之色,却又不敢说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石头娘亲的身上。 毕竟她们几个里,就属她最能说会道,性子也风风火火的,是个能撑场面的人。 石头娘亲没法,在她们寄予厚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拉着老脸迎难而上了。 她恭敬地朝面前两人欠了欠身,便道:”我前头在外面听两位话里的意思是说商颜是贼,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梓心抬眼,眼前的女人袭一身粗布麻衣,身上带着烟熏火燎气。 感觉到打量的视线,她略显局促,用手指把额前凌乱的发丝别到耳朵,又抚平褶皱的衣角,颔首躬着腰,连笑容都小心翼翼的,尽显卑微之色。 这里的妇女不比外头那些保养精致的太太们。 她们起早贪黑,为三餐温饱而日日忧心,皮肤被烈阳暴晒,变得又黑又黄,身形也早就走了样。 生活的艰辛在他们眼角刻下深浅不一的皱纹,还残忍地鬓白了她们的发。 她们从来不是在生活,只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 叶梓心不想为难眼前人,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位大婶你有所不知,前头我们亲眼看到她从书铺里偷跑出来,连书铺里的人都喊她‘贼’,若她不是,为何不解释,偏要逃跑!“ 听到“书铺”二字,石头的娘亲顿时变了脸色,急切盯向商颜。 商颜却面露心虚,避过她的视线,冷哼一声,负气道:“没错,我就是贼!今日落在你们手上,算我倒霉!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商颜!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见妇人冲自己摇头,商颜顿时红了眼角,咬着唇没出声。 石头的娘亲深吸一口气,又道:“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大字也不识几个,但捉贼捉赃的道理还是懂的,你们既然说商颜是贼,可有亲眼看到她偷了什么赃物?“ 这话显然问到了关键之处,起初见商颜行为鬼祟地从书铺二楼爬下来,再到听书铺的小厮喊捉贼,他们几乎想当然地把她和“贼”联系在了一起。 期间又被她戏弄,难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其中的细枝末节。 叶梓心同人交手时,确实未曾见到她身上藏了什么赃物。 如今细想来,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商颜去书铺,根本就不是去“偷东西”的,而是有别的目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梓心和喻峥皆是一怔,果然是 他们把此事想的过于简单了。 叶梓心如实道:“我们确实没有见到她偷拿什么东西,却也给了她解释的机会的。“ “看来这里头还有别的‘故事’了,只怕当事人不愿说,那又要如何才能解开大婶口中的‘误会’呢!”喻峥瞥了眼神色闪躲的商颜,意味深长道。 被喻峥一语点破其中玄机,石头的娘心中微诧,又抬眼打量眼前两人。 方才刚打照面时便觉两人穿着举止不凡,想来不是普通人,她自是多留了个心眼。 打交道后,更是发现他们和外头那些富贵人家不一样,没有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看人时眼神清澈,说话时也客气有礼,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是讲道理的聪明人。 石头的娘暗自琢磨一番,又小声试探道;"容我这妇人再多问一句,两位可是那书铺的人?“ 叶梓心摇头:”我们不是书铺的人,不过是恰巧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不过就是路过而已,你们便一路追到了这里?”石头的娘眸子瞪大,惊道,“可是连那书铺的人都放弃了,你们为何不索性同旁人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不等叶梓心开口作答,喻峥就抢过话头,打趣道:”既然管了这闲事,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就算本少爷想放弃,只怕我身边这位女侠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筆趣庫 叶梓心虽然认可喻峥的话,但里头显然还有几分调侃她的意味在。 她暗暗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喻峥遭到某人眼神的恐吓,唇角勾着笑,轻摇纸扇,识相地噤了声。 “大婶,既然咱们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是种缘分,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同我们说,只要我们能帮的,便义不容辞!“ 叶梓心说的掷地有声,石头的娘听了心中略有所动。 能坚持追到这里义无反顾地管这不平事,可见这两人是有正义感的好人,或许他们真的能帮上他们也说不一定。 商颜察出她内心的动摇,眸色又红了两分,看向眼前人,摇着头颤声道:“婶!” 石头娘亲不看她的眼神,自顾转身对石头交代道:“带他们去外面玩去!别在这吵我们大人说话!“ 他们从前面就安静地在旁待着,哪里吵闹了。 石头比别的孩子早熟,心思缜密,隐约感觉到大人有些话不想让他们听到,所以才故意赶走他们的。 他哪怕心中诸般不愿,还是在她娘亲凌厉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挥手道:“走,咱们去外面玩捉迷藏去!” 他是这里的孩子王,一呼百应,孩子们很快便跟着他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院子立时安静下来,石头娘亲面色凝重,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沉吟半晌才道:“其实我们确实是遇到了难事……” 商颜压在心头的情绪,在这瞬间如翻滚的浪潮一般涌上来,再也止不住。 “婶子,连官府都不管的事,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会帮我们吧?“她打断她的话,嗓音暗哑,唇角噙着苦笑。 石头娘亲激动道:“那总要试试才知道不是吗?如今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总不能让婶看着你孤身涉险,什么都不管吧!“ 商颜声音哽在喉咙里,咬着牙,没再吭声。 事到如今,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叶梓心也不再擒着人。 感觉到箍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松,商颜当即抽身而出,胸腔里却憋闷的难受,自顾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神色略显颓然。 石头娘亲上前一步,急切道:“颜丫头真不是贼,她去书铺不是去偷什么东西的,而是去调查这些日咱们贫民窟有人无故失踪的事情!“ “失踪!”叶梓心和喻峥互视一眼,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隐情。 “大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梓心出声问道。 石头娘亲叹气,神色哀戚道:“咱们贫民窟的日子苦,大伙都是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男人们更是为了养家糊口日日在外头奔波。如今外头的活计也不好找,又要身强力壮,还要会读书写字的,哪里轮得 到咱们这些没读过书的穷苦人家。” “大约就在一个月前,那悦来书铺发出了招工的告示,要招纳搬运工人,见俸禄还行,也没什么限制条件,我男人还有这其他好些个人便都去了……“ 说到此处,石头娘亲声音颤抖,不由哽咽:”原以为能高高兴兴地赚些钱回来,熟料竟是有去无回啊!“ 这话音方落,旁边的妇人里亦有人止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叶梓心蹙眉:“有去无回?这人怎会平白无故失踪,你们都找过了吗?“ “怎么可能不找!”商颜冷笑一声,沉声道:“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书铺的人道上工当日晚上,他们就闹事说不干了,人早走了!可就在三日后,其中有个人回来了!人虽然回来了,却是疯了,问他什么都不知道,浑身上下还都是伤!“ 叶梓心按照她所说的推断道:”所以你怀疑是书铺的人在说谎,今日去那边,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商颜抿着唇,未搭腔。 “可向官府的人报案?”喻峥又问。 石头娘亲忙道:“自然是报案了,可那官府的人压根就不管,颜丫头去了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 提到官府,商颜怒火中烧,攥着拳头道:“那官府的人明显和书铺那些人是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见我们是穷人,便敷衍了事,指望他们,还不如靠自己!“ 石头娘亲拔高声音,气急道:“靠自己,你一个小丫头逞什么能啊,都让你不要去冒险,你偏不听!” “婶,我这不是着急吗,想快点找到线索,让叔几个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商颜心知对方这是心疼自己,压着情绪,唇角扯出一抹笑来。 见她这般模样,石头娘亲眼眶蓦得红了,看向叶梓心和喻峥,语气卑微道:“颜丫头从小无父无母在这里长大,后来为了改善大伙的生活,聚起众人一起创办了《千叶杂谈》,得来的钱财自己却分文不取,全部接济了别人,若不是她,我们这怕是有好多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倘若她先前有什么得罪两位的地方,我这个妇道人家替她向你们道歉,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以既往不咎!“ “对啊,多亏了颜丫头啊,不然我们哪有今天!“ 旁边的妇人也忍不住出声附和,一众人说着便齐齐向门前两人弯腰鞠躬。 商颜怎想众人集体为自己说情,站起身来,慌乱无措地攥着衣角。 “大婶,你们不必如此!”叶梓心伸手去扶眼前的妇人。 喻峥声音清明道:“是啊,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如今误会说开了便好! 石头娘亲面露感激地盯着他们,连连点头道:“好!” 早前《千叶杂谈》所写的文章,搅得叶梓心和喻峥鸡飞狗跳的。 叶梓心本想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但如今一码事归一码事,不是解决私怨的时候。 且再得知商颜创办《千叶杂谈》背后的真正目的后,她便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叶梓心思量半晌,用手肘顶了顶身边人,郑重其事道:“如何,喻大少爷,既然管都管了,不如就管到底呗?“ 喻峥楞了半瞬,意外她难得没嫌弃自己跟着,反还询问他的意见。 他心情大好,笑回:“本少爷自然是奉陪到底的!” 叶梓心应了声,眼里却含着盈盈笑意,猛然间意识到,也不知从何开始,他们之间的争锋相对少了,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来。 压下这忽如其来的念头,她转身,视线扫在商颜身上:“能不能带我们去见一见那个回来的人?” 此事疑点重重,这个人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商颜怔住,惊诧道:“你们真要帮我们?” 喻峥打趣道:“不然呢,前面帮人的大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现在反悔岂不是很丢脸!” “颜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还赶快带他们过去!”石头娘亲忙上前推搡商颜,见她面露迟疑,又苦口婆心道,“多个人就多份希望不是吗?” 哪怕希望渺茫,也不能轻易放弃。 商颜重重点了头,道:“你们随我来吧!” 第六十八章 两人跟着商颜往棚户区的后面走,穿过狭窄小道,视线豁然开阔。 令他们意外的是这后头竟藏着一处偌大的空地,正是商颜平日里制作小报的根据地。 遥遥一望,俨然是一家小型的地下作坊。 里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皆有,看起来十分忙碌,但每个人都是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在干活。 见商颜带人进来,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后的两人身上,或好奇或惊诧或惧怕,随之而来的便是窃窃私语声。 门口处摆着两口黑色的大水缸,几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手拿长长的木棍子,正用力搅动着缸里的纸浆。 叶梓心探头往里望了一眼,颇为好奇道:“这些原材料应该很贵吧?“ 做纸的流程繁琐,还费时费力,故而价格长年不减,还有反增的趋势。 原材料也不便宜,要用麻布、树皮、茎秆等等材料才能制成,做工考究又极其繁复。 为此许多有钱的书铺宁愿买成品也不愿费这力气,可对于那些小铺子来说,成本实在太大,更何况是棚户区的人。 商颜听后,眼神露出些许得意,抬起下巴,语气轻飘飘道:“还行,也就分文没花罢了!” “一分钱都没花?”叶梓心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追问道,“那这些材料你是从何而来的?” 商颜回道:“当然是‘废物利用’!“ 说话间,她看向喻峥:”官府平日里用的是何纸,想必喻公子更清楚一些吧。“ 喻峥出生名门,父亲在朝廷为官,早年又在宫廷出入,这些自是摸得门清。 他几乎不用思考,脱口而出道:“宫廷三品以上的大员素来用的是价格昂贵的澄心纸,官府县衙的官吏虽次之,但用纸的规格也不差,往日书写公文,留案存档都用的是滕白纸,比平头百姓的桑白纸还是要好出许多的。“筆趣庫 听喻峥这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商颜点头道:“没错,可县衙的那些人向来铺张浪费,许多纸用了一半就扔了,我见弃之可惜,便派人偷偷去把他们扔掉不用的废纸给收了回来,再重新搅成纸浆,如此不花分毫,也能做出新的纸张来。“ “好一招回收再利用,倒是个妙招!”喻峥挑眉,对眼前人露出赞许之色。 叶梓心起初以为商颜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毛贼,后来又差点被其声音所迷惑被戏弄,再到得知她就是那《千叶杂谈》的幕后创始人,旧愁新恨加在一起,令叶梓心恨得牙痒痒的。 可却在知晓她为这里的人付出这么多时,内心不由动容。 不过也就是个十几来岁的小姑娘,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背负着这么多前行。 她显然比同龄的人要承受更多,也更为成熟,不仅胆识过人,还有勇有谋,令人打心底里佩服, 叶梓心点头附和:“这招确实巧妙,不过令我大开眼界的还是你的声音!“ "你到底是如何做到能把老婆婆的声音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的,前面真的差点就被你蒙混过关了!“ 商颜呲 牙嘿嘿一笑:“口技,自然是一般人学不来的!不过就算再厉害,还不是被你们识破了,我才是好奇,是哪里出了差错?“ 叶梓心指了指她的手道:“就算声音再像,有些地方还是掩盖不住,会露出马脚的!“ “还有,我猜你应该是个左撇子吧!” 之前交手,叶梓心便发现商颜惯用左手出招,且当时她用手抵门时,对方误以为她要动手,条件反射下就是用的左手抵挡。 寻常人惯用右手,左撇子倒是少见,还让她一天遇见两个,叶梓心又怎会不起疑心, 再者等摸过了商颜的手,她和喻峥都反应过来,一切皆是商颜的小把戏。 商颜不由扬眉,眼眸瞪大,暗暗惊诧叶梓心的观察入微。 她抬起纤细的手腕,自嘲道:“看来到底是我学艺不精,没能逃过你们的火眼金睛!“ 几人说话间,已来到一个支在砂砾上的土灰色帐篷前。 别看里头地方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离“根据地”很近,更方便商颜平日里“办公”,为此她便把“家”都给搬过来了。 厚重的毯子席地一铺便算是床了,前头再置一张用竹竿捆绑起来的案几,七零八落的纸张铺得满满当当,角落里还堆着一堆锅碗瓢盆,看起来十分凌乱。 商颜往常都是一个人在这撰写《千叶杂谈》的文章,众人也不打扰她,故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来,她便随性而为,不怎么打扫。 今日倒委实是个意外。 如今眼前一片凌乱之景,又是在外人面前,商颜面皮不由泛红,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率先冲进去,飞快收拾了一番,才转身道:“地方小,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案几前的毯子还算干净,喻峥咬咬牙就着坐下,难得大少爷如此不挑,倒是接地气了。 叶梓心觑他一眼,挨着他而坐,立时就被眼前案几上的稿纸吸引了视线。 其中一张泛黄的稿子上赫然写着: 三十八线话本写手当街救下过气宫廷话本师,这到底是真爱还是意外!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那些黑色的字仿佛如有实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到叶梓心的眼睛里,然后攥着她的小心脏猛烈撞击。 这个标题,这篇文章,就是化成灰她都记得! 这简直是她和喻峥那小子孽缘的开端! 说来也是奇妙,若是没有这篇胡编乱造,夸大其词的文章,喻峥也不会气的想要报复她。筆趣庫 那之后他们应该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吧。 她忽而有些感慨,心绪复杂,如今再看到这篇文章,竟是一点都不气了,更多的是释然,甚至还隐隐有两分庆幸。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由吓了一跳,所以她这是在庆幸什么? 叶梓心压下心头的悸动,悄悄抬眸扫向身边人。 就在她方才打量书稿的瞬间,喻峥也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当下仿佛如有所感,偏头回眸,就撞进一双明亮的眸子里。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两人的 视线几乎一触几分,不自然地望向别处。 一股微妙的气氛霎时在四周弥漫而开。 商颜虽然还未完全信任他们,但既然答应了石头的娘亲,来者皆是客,也没有怠慢。 她从角落里挑了两个还算干净的杯子,转身去外头的井里打了水回来。 就见坐在案前的两人姿势僵硬地侧身两坐,拿起她递过去的杯子就自顾喝起来,却谁也不敢看谁。 喻峥耳根莫名有些红,“咕噜咕噜”地连喝了好几口水,等清凉的井水入喉,心头那股躁热感才被压下去了些。 而叶梓心则捧着水杯,咬着唇,怔怔出着神,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商颜纳闷,她不过就是转身盛了个水的功夫,怎么回来眼前这两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 显然这里头有情况! 余光不经意间看见那张被人翻到最上面的书稿,商颜立时就恍然大悟了。 她抬手指着眼前两人,表情贼兮兮道:“哼哼,现在看来我早前写的文章没毛病啊,你俩竟然出现在一块,果然很有问题啊!" 叶梓心心头一跳,支吾道:“什……什么问题啊?” “依我多年看人的经验……”商颜摸着下巴,故意将语速放慢,眸光来回扫到他们面上审视,而后猛拍大腿高声道:“你俩绝对有一腿!” “噗!”喻峥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出来,幸而商颜机智,堪堪躲了过去,才没被喷一脸。 叶梓心也被这话吓得呛咳两声,立时起身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商颜不怀好意地笑:“我胡说?行吧就算是我胡说,你俩什么事都没有,那为什么反应这般大!“ 虽然心慌意乱,喻峥面上仍是故作平静,垂着眼眸只当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拿出方巾擦自己弄湿的衣衫。 叶梓心却面颊滚烫,心虚地用手背捂着,嘴硬道;"总之我俩什么事都没有,都是你瞎写的!“ 被人指控”瞎写“,商颜当然不认,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辩驳两句的。 她义正言辞道:“你可以说我文风造作,夸大其词,但这‘瞎写’的罪名,我可不认!” “虽说当初你俩的那篇文内容是水了些,但还不是因为大神书铺的人找到我下头的人,让我那么写的嘛,我拿人手短,能有什么办法,所以这个锅也不能完全由我来背吧!“ 这事喻峥是知道的,当初叶梓心也在他面前大方承认了。 只是当下又被商颜这般赤裸裸地说出来,他更是肯定了一点,眼前这女人果然觊觎自己很久了。 想到这里,他眼角一弯,眸子得意的眯起来,桃花眼里透着点点笑意。 几乎不用猜,叶梓心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是想歪了,她毫不客气地打碎眼前人的幻想:“其实当初找商颜的人,不是我,是宋美人!” 喻峥却摆着小手,露出一副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样子:“害,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本少爷就当不知道!" 叶梓心噎住,懊悔自己为何要和一个“自恋狂”争长短,果然是浪费口舌。 第六十九章 “颜丫头,我们把人带来了!” 就在两人斗嘴这功夫,帐子被人掀开,两个妇人扶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面黄肌瘦,露在衣衫外的皮肤上的淤青还未完全褪去,腿上的伤最为严重,腿骨都被打得变了形,得有人搀扶,才能勉强直立着。 他这会儿垂着脑袋,怀里紧抱着本书,目光呆滞,表情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就是他吗?”叶梓心清脆的声音引起男人的注意。 可就在他的视线触及到面前的两人时,眸子却骤然瞪大,面露惊恐之色,竟一把挣脱身边妇人的手,身体失去支撑,几乎一骨碌跌在地上,却已顾不上疼,边喊边抱着头往角落里爬。 “别打我,求求你们别打我!” 男人显然是怕极了,喊叫的声音嘶声力竭,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瑟瑟发抖,一遍遍重复着方才的话,情绪十分激动。 商颜转身道:“他应该是没见过这么多生人在,受到了惊吓,你们先离远一些。” 叶梓心和喻峥应声点头,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商颜提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男人面前,手轻拍着他上下起伏的背脊,像哄孩子般轻声道:“没事了,不怕,这里没有坏人,没有人会打你的!” 男人回来这些日,都是商颜在悉心照顾,对她的面容和身上的气息再熟悉不过,这个人确实从未打过她。筆趣庫 听到商颜的声音,他眸中的惊恐和不安缓缓平息,面色也跟着柔和下来,只是对叶梓心他们似乎仍保持着警惕之心。 只要他们一靠近,对方就如同猛然竖起利刺的刺猬,剑拔弩张,畏惧且恐慌地往后退。 叶梓心只能按兵不动,隔着距离缓缓蹲下身,与男人平视,以此减少令他不适的压迫和紧张感。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吹过耳边的一阵风,让男人有片刻的恍惚,可下一秒他又眉头拧紧,不敢直视她。 叶梓心叹气,问商颜:“像他这样的症状,大夫可说有什么治疗的法子?” 商颜无奈地摇头:“大夫说他脑袋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主要还是惊吓所导致的离魂症,说这是心病,除了等他自己想起来,别无他法!“ 叶梓心早前在书里见过这种症状,书上说当人受到来自外界的巨大刺激时,内心就会产生一种类似自我保护的机制,像是能抵挡烈阳冷雨的巨伞,又像是乌龟躲进厚重的壳里,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所以眼前的人当时到底是遭遇了怎样惨痛的遭遇,才会让他选择逃避,宁愿忘却这段记忆,浑浑噩噩地生活,也不愿再次堕入这场无尽的梦魇里。 “不过他手里拿的那本书又是什么?”叶梓心皱着眉头,视线落在男人手上。 另一头的喻峥此时也正盯着那册书看,神色颇为复杂,迟疑道:”那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好像是我写的话本!“ 叶梓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腹诽喻峥的自恋程度竟然已经到了看谁都像是他的书粉,连别人看的书也都像是他写的话本的程度了? 这种“幻想症”也不知道有没有救! 可她嘲弄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商颜轻笑道:“果然是‘亲妈’,自己的‘孩子’倒是没认错!那确实是你的话本子!” “什么!”叶梓心大惊之色,见喻峥在旁自鸣得意地勾着唇,表情欠得真想让人往他脸上呼两巴掌。 “我们发现人时,这册话本就在他手里了,回来后他也一直抱在手里不放,别人也碰不得,可见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听商颜这般一说,喻峥面上得意更甚:“真是没想到他也是我的书粉!小伙子眼光不错啊!” 商颜被他这无耻的言论呛了一下,斟酌措辞道:“其实这里的人大多没读过什么书,这话本里的字他可能都认不得几个!“ 言下之意,长得美你就别想的太美了! 人家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是你的书粉哦! 商颜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委婉了,可于喻峥而言还是如同被人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面上火烧火燎起来。 少年此刻吃瘪的表情,实在令人大快人心。 叶梓心忍不住捂嘴偷笑,心道活该。 此事商颜又言归正传,肃然道:“其实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这话本虽然是喻公子写的没错,可之前我趁 人睡着之时,检查过这本书册,纸张粗糙不说,里头的内容也有错漏,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本假话本!“ 听到“假话本”三个字,喻峥心里更气,面色不由沉了两分。 不是自己的书粉便罢了,竟然还拿着他的假话本。 创作不易,还能不能支持原创,支持正版了! 贫民无故失踪,书铺推诿责任,还有唯一回来的人手里的假话本,此事疑点重重,令众人一时没了头绪。筆趣庫 商颜怕男人再次发病,便先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喻峥对假话本之事极为恼怒,但气归气,却未忘记正事,暂时抛去个人情绪,沉下心来分析情况:“按理说这造假的话本是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的,这些人明明就是去当搬运工的,为什么能拿到这些造假的话本子?“ 此时少年收了方才的轻狂之色,一双沉沉黑眸凝着,用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掌心,在两人面前踱着步。 不消片刻,他眼眸一亮,喊道:“他们虽然拿不到,但是对书铺来说便容易许多了,这假话本定是和那悦来书铺有莫大的干系!“ 叶梓心顺着他的推测,接话道:“指不定就是那书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或者让那些搬运工人所搬运的货物就是那些造假的话本,没想到却被他们发现真相,故而……“ 最后”杀人灭口“四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见商颜面色愈发沉重,叶梓心没敢再说下去,当即转了话锋道:“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现实不一定会有这么糟!“ 商颜露出一抹苦笑:”其实我想的和你们一样,觉得那书铺大有问题,所以才会去书铺想探探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这几日我发现这家铺子的老板和县令狗官往来甚密,怕是关系不一般。“ “林岳山!“叶梓心秀眉半拢,没想到竟又是这个狗官! 林老县令以前在位时就是出了名的臭名远扬,后来林岳山子承父位,倒是不仅继承了县令的官职,还把他爹这臭名也一并继承了。 上任后不作为便罢了,为人还趋炎附势,睚眦必报,继位不久,已是口碑极差,失了民心。 令人忍不住都要在背后骂他一声“狗官”! 早前叶梓心差点“火烧灵堂“之事,若不是喻峥挺身而出,以林岳山这样的小人,又怎肯善罢甘休,轻饶了她? 但好在后来程言舟来了,有了“阎王”的压制,这狗官才消停了些,安分不少。 “若这次失踪案真和林岳山有关系,可见里头牵连甚广,没有那么简单,看来我们要从长计议了!” 喻峥一句话道出所有人心中的顾虑。 “可倘若真是如此……” 商颜的声音突然顿住,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视线盯向眼前两人,眼神里写满了小心翼翼,还有热切的期盼。 她在贫民窟长大,看尽世态炎凉,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大家都说穷人的命比草贱,可她不甘心,她想抵抗命运的不公,竭尽全力也想要改变这里的一切。 没钱上学堂,她便站在外面偷听,没钱买书本,她就自己手抄下来。 表面上没心没肺地笑着,却把自己变成一堵无坚不摧的墙,强悍地从不低头。 春去秋来,日复一年,再难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后来又遇上一个街头卖艺的老师傅,学得口技,再到创办《千叶杂谈》获得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桶金。 这么久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战斗,只是这次她找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还在《千叶杂谈》撰写了贫民失踪的文章,想引起众人的注意,可文章发不出去后,就像是石沉大海,终究是人心凉薄,无人在意。 商颜感觉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但眼前这两人却是不同叶梓心身怀绝艺,喻峥更是身份特殊,若是这两人肯出手,或许真的能帮他们走出这次困境,找回那些失踪的人! 思及此,商颜衣袖下交握的手指紧攥,用力到连指骨间都泛出白色,声音卡在唇齿间许久,才缓缓逸出:“你们可否还愿意帮我们?” 叶梓心心中微怔,喻峥抿着唇,两人都没有出声回应。 四周霎时陷入一阵沉寂之中。 可这无声的沉默却在商颜耳边回旋,扯着她的心一点一点落下去。 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却似乎已经听 到了答案。 不过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谁也没有义务去承担旁人的苦痛,不是吗? 商颜收起心中的失落,故作云淡风轻道:“没关系,我自己也能……” 她话没说完,便觉肩上一沉,眸中立时映出一张灿烂的笑颜。 眼前的少女眼睛亮的像天边透亮的星,仿佛能驱散人内心的黑暗,挂在唇边的明媚笑意也晃得人心神恍惚。 叶梓心笑道:“你怕是还不怎么了解本女侠的作风,我这人吧,有个毛病,素爱多管闲事,不然我这心里就憋得慌,总之这次闲事本女侠是管定了!“ 她拍着胸脯,语气笃定又豪迈,语罢又看向喻峥:“喻少爷呢,还管不管了?“ “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管吗,那帮人竟敢在本少爷头上动土,搞假货都搞到本少爷的话本上去了,我再不管,他们岂不是要上天!”喻峥又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 先前沉闷的气氛在两人一来一回的打趣中瞬间变得轻松了许多。 商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神里骤然有了光亮。 叶梓心又立时补了一句:“不过,事先说好了,这忙也不是白帮的!“ “自然!”商颜当即承诺道:“若真能把人找回来,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我商颜能做的,必当竭尽全力!” 叶梓心被她一脸要慷慨就义的模样逗笑:“放心,我们又不要你的命!“ 她说着眉毛一挑,朝眼前人使了个眼色:“事后写篇文章赞美赞美我俩就行了!总之你懂得!” 有没有回报,叶梓心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像商颜这样骄傲的人,最怕的就是亏欠别人,故而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想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若不是走到绝境,这个骄傲的人定不会打碎那一身傲骨,低下头颅去求人。 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也想要守护身边重要的人,叶梓心亦是如此。 若是这个时候,连女人都不帮女人,那还能指望谁来帮! 心底弥漫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商颜的喉间像是落了灰尘,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好,一言为定!” 等两人走远,商颜转身看向帐篷角落,冷声道:“臭小子,还不出来!” 闻声,石头当即探出小脑袋,神色窘迫地走到她面前。 棚户区里的大人失踪,小孩子们都是不知的,大人们守口如瓶,且统一了说辞。 这些孩子只知道自己的爹外出打工去了,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好在石头来得晚,只听了零星半点,并未听全他们方才的对话。 商颜暗自吁了口气,又听身边人疑惑道:”大姐头,我真的搞不懂了,那两个人不是坏人吗,你怎么还对他们这么客气?“ 石头实在太好奇,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商颜望着远方天际,目光深沉,轻声道:‘不是坏人,是能帮我们的人!“ 这答案令石头更加一头雾水了,大人真是善变,明明前头咬牙切齿地和他们对着干呢,怎么转眼又变了。 “哎!” “你个小孩子叹什么气!” 商颜屈起手指在石头脑门上一弹,小少年立时疼得嗷嗷直叫。 石头摸着痛处,委屈道:“我就是有点想我爹了,娘说他过一阵就会回来了,可是再过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了,大姐头,你说我爹能赶回来给我过生辰吗?“ 迎上小少年那双灼灼发亮的眸子,商颜喉间发涩。 须臾,她用力点头,声音沉沉道:”会的,一定会回来的!“ 叶梓心和喻峥离开时,已是夕阳半斜,暮色将天边染成一片柔软的橘色。 两人的影子被霞光拉得狭长投在地上,叶梓心踩着树荫下抖落的光斑,步履轻快,看着心情不错。 喻峥却没她这般惬意,面上忧心忡忡。 “如今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此事牵扯到衙门,可不能掉以轻心!“ “怕什么!”叶梓心轻快地跳到他身前,踩住少年的影子,轻松道。 她眉间好似落了星辰,眼睛亮的惊人,笑嘻嘻开口:“你可别忘了我是哪里出来的人!” 喻峥回神道:”你是说密阁!“ “不然呢,咱们密阁虽然式微,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可不必监察司差!“ “不过倒也确实有段时间没去看那糟老头子了!“ 两人似是想到了一处,彼此贼兮兮地相视一笑。 筆趣庫 第七十章 身为密阁的指挥使,因着这些日委托少,手下也很是安分,沈谦已然过上了“半退休“的老年生活。 喝酒赏月,偶尔诗兴大发,还会吟诗作对,总之日子过得委实逍遥自在。 近些日更是迷恋上了莳花弄草,用过午膳,沈谦便哼着小曲,站在庭院里小心翼翼地修剪他花高价买回来的“君子兰”。 “我们来看你了,老头!“ “老大,今天有好酒哦,咱们不醉不归!” 两道响亮的喊声忽然自远处传来,把沈谦的闲情逸致打破。 他被吓得手腕一抖,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咔嚓”一声,眼前娇艳的花骨朵已应声而落。 “哎哟,我花大价钱买的君子兰啊!” 沈谦蹲下身,抖着手捧着那朵已经“命丧黄泉”的花朵,五官痛苦地拧紧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他愤怒难当,立时起身指着远处两人怒喝:”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 说话间脚下却不慎被石头绊倒,身子往边上一歪,声音霎时变了调,扶着腰“哎哟哟”地喊起来:“快快!过来扶我一把,老子闪到腰了!” 闻言,叶梓心麻溜地跑过去扶人。 等把人扶到屋里坐下,递过茶敲过背,马屁拍过一轮,总算见沈谦把气给喘匀了。 叶梓心才敢放松下来,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喻峥全程围观了某人的狗腿行径,在旁笑而不语,暗暗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此时沈谦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水,斜昵身边两人。 这两个小兔崽子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平日里他想找个人喝酒,一个个都跑得没了踪影。 这次竟不请自来,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次次都是让他拉着老脸去善后,上次竟还让他在“阎王”面前献丑,跑到牢里捞人。 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破事! 沈谦越想越气,贪上这两个不成器的,他的晚年生活看来是不会安稳了。 叶梓心见沈谦剑眉紧蹙,却一声不吭,还直叹气。 她立时把放在桌上的酒坛子推倒他面前,笑着讨好道:“老大,这酒是我们买来特意孝敬您老人家的!” 其实叶梓心也就去挑了下酒,酒钱还都是喻峥付的。 不过喻峥近来心情好,也不同她计较,在旁附和道:“老头,这可是给你千挑万选的酒,快尝尝味道如何?” 两人唱着双簧,沈谦却凝神静气,只用余光轻瞥那酒坛子一眼,面上依然不为所动。 “这次是极品女儿红哦,比我上次从书铺拿来的还要香醇!” 她不提便罢了,一提沈谦心底的气又直窜上了脑门,嗤道:“别和老子提上次,你上次拿的那是酒吗?分明就是一个碗!” 叶梓心没皮没脸地纠正他的话:“是一碗……酒嘛!” “那你试试这个!”她转身捧起酒坛,拔掉坛口的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味霎时在四周蔓延。 见人沉着脸不搭腔,她直接凑到坛口用力吸了两下,声音带着诱惑:“真香啊!” 说话间还故意用手把气味往沈谦的方向挥去。 沈谦是品酒高手,被那股酒香味勾得鼻翼翕动,光是闻这味道,他就辨出这确实是坛好酒。 但堂堂的密阁指挥使,上次已经栽在酒上头了,又怎能再次被所谓的“酒色”所迷惑。 这次他绝不动摇。 男人神色肃然,无论叶梓心怎么用言语诱惑,依然是岿然不动,跟尊大佛似地端坐着。 叶梓心心有不甘,不信沈谦能把持得住,决定亲自把酒送到这“老佛爷”嘴里。 等酒入喉,勾出他的酒瘾,还怕这鱼儿不上钩吗? 正在她抬手拿碗倒酒之时,沈谦却快她一步,反应迅速,没让她的阴谋得逞,抢先把她的手反叩在了桌面上。 “够了,老子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是不是又在外 面捅了什么篓子,想让老子给你们去收拾烂摊子!” 沈谦声音浑厚,锐利的眸紧盯面前两人,气势逼人。 叶梓心压下心虚,忙喊冤枉:“哪能啊老大,我最近可乖了,什么事都没惹!还是说您觉得近日太闲,想让我惹点事出来,也好让你有点事干?“ 沈谦唇角扯出笑意,咬着牙回道:“那还真是有劳你费心了,怕我太闲,给我找事干!” ”害,自家人,客气什么!“叶梓心摆手间,就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怒吼声吓得一激灵。 “少跟老子嬉皮笑脸地扯犊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们在莫家闹得那档子事!“沈谦拔高嗓门,气竭道,“怎么着,你们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眼下怎么就不知道收敛着点,还整天跑出去惹是生非!” 密阁消息灵通,沈谦知道他们在莫家的事,叶梓心毫不意外,她默了半瞬,刚想出声辩驳两句,到被喻峥先抢话道:“那也是莫家的人欺人太甚,我们不过是正当防卫,以牙还牙罢了!“ 叶梓心立时帮腔道:“就是,被挨打了难道还忍着不吭声,我们又不是傻子!” 听了两人这话,沈谦瞧着他们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眯着眼睛,奇道:”哟,你俩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里出气了,看来这些时日感情增进不少嘛?“ 往日里两个能说会道的人突然被问得哑了声,还别别扭扭地不敢看对方。 让沈谦更觉得里头有猫腻,他平日里最喜欢听人说八卦了,尤其是情感类的,这兴致一起,更为无耻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说呗!“ “哎哟,都什么年头了,年轻人男欢女爱最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害羞的!” 叶梓心知道沈谦无耻,却不知竟是这般无耻!筆趣庫 她以为这时候喻峥怎么也会跳出来说几句辩解的话,好缓解当下尴尬的气氛。 可这小子就跟哑了似的,默不作声地靠在墙边,面色沉静,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叶梓心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道:“您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我和他,怎么看都不可能,再说,人家喻少爷是谁啊,是我……能高攀的吗!“ 她明面上嬉笑打趣着,心底却没来由地发虚,声音也渐渐跟着弱下去。 半晌,一道微凉的声音传来:“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本少爷确实是你高攀不起的人!“ 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叶梓心抬眼望过去,发现喻峥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垂着眼帘,竟连半点余光都未分给她。 感情之事,素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谦察言观色一番,顿觉气氛不对,即是他一时兴起挑起的火,这火也只好由他来灭。 “哎呀,老子不过就是个开个玩笑而已,你俩何必当真啊!” 他跳出来打圆场,又转了话题道:“来都来了,说说看,到底是为了何事找我!” 叶梓心快速收起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立时切入正题:“前些日子我们管了一桩‘闲事’,棚屋区的贫民失踪以及有人造假话本的事,不知老大可否知道?“ 沈谦听后,面色微变,默了半瞬才道:“此事你们不用管,监察司的人已经在调查了!“ 石头娘亲之前确实提到监察司有人过去查探情况,只是当时商颜对官府的人彻底凉了心,便也没有向他们求助。 但令叶梓心意外的是,密阁竟早知这事,却没半点出手帮忙的动作。 “所以此事,你早就知道了!”面对叶梓心的质问,沈谦抿着唇未应声。 叶梓心又道:“知道了,为什么不让密阁的人一起参与调查?” 沈谦自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神色悠然:“此事并不再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既然监察司已经介入,我们自然 不方便再出手,没必要伤了两家的和气,得罪了人!“ “得罪?” 叶梓心轻笑一声,反问道:“你沈谦何时是这样胆小怕事之人了?这话你唬弄唬弄别人就罢了,还想唬弄我们?“ 沈谦的为人,叶梓心最清楚不过,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可在大是大非上从来不含糊。 嘴上装模作样地常说怕这怕那的,心里又何曾真正惧怕过谁! 少女口气坚定,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他,仿佛能洞悉人的内心。 这话沉甸甸的压在沈谦心头,他移开视线,勾着唇角自嘲道:“怎么不是了,人都是会变的,老子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外头那些风浪了,如今只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闻言,喻峥从墙边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言:“看来你是知道这事的内情了!“ 沈谦神色一凛,握着茶杯的指骨绷紧,仍是装傻道:“什么内情?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头,你就别装了,你早知道这事不简单,已经牵扯到了官府县令,将来没准还会把更多人牵扯进来,你不想我们涉险,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喻峥的声音方落,沈谦面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拍到案上,发出剧烈声响。 桌椅震颤中,他怒目而起,勃然大怒道:“你们既然都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了,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叶梓心想,一意孤行约莫就是智者眼中的愚蠢吧。 而沈谦的良苦用心,他们也心如明镜,哪里不知。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想当那个“愚蠢”的人,守住“初心”,去当一个问心无愧的“勇者"! 叶梓心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沉声道:“老大,我还记得当初入密阁时,第一堂课你就和我们说,密阁创办的宗旨就是惩恶扬善,替朝廷斩尽这世间所有的不平事,这些如今你都忘了吗?“ 叶梓心的声音像是给了沈谦当头一棒,令他怔愣在原地。 浓烈的情绪在男人的眸中翻滚,他嘴唇微动,却发现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丝。 沈谦无力反驳。 时光是最锋芒的利刃,将人年少时的棱角和无畏全部抹去,然后覆上厚重的灰尘,渐渐暗淡了最初的心。 密阁式微后,沈谦便觉得当初的一腔热血好像也随之泯灭了,可如今叶梓心的一番话,却狠狠点醒了他,令他羞愧不如。 心知沈谦的顾虑,叶梓心也不愿强人所难。 “我既已承诺了那些人,便会将此事彻查到底,你若不帮我,那我便自己去查便是了!“ 沈谦望着头也不回往外走的身影,孤勇且决绝,恍惚中,像极了年少时的那个自己。 他无声叹气,心道罢了。 “去找花月楼的陆双儿!” 叶梓心脚下一滞,闻言回头,吃惊地望向屋檐下的男人。 又听他解释道:”林岳山近日的新宠,找她或许能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 她就知道他家老大护犊子,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叶梓心眼眶蓦然红了一圈,吸吸发酸的鼻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老大!” 沈谦被这声老大喊的心头发软,语气别扭道:”小丫头骗子,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到时候吃了亏,可别哭着鼻子跑来找老子诉苦!” 喻峥抿着唇失笑,走过去拍他肩膀道:“老头,下回再来看你啊,先走了!“ 沈谦故作不耐地挥手:“走吧走吧,你们这群白眼狼,哪是来看我的,根本就是来给老子添堵的!” 两人一走,他又对着那棵”半秃“的君子兰,装模作样地哀嚎了两声。 继而转头盯着远去的背影,无声叹道:他果然是老了,走不动了,但好在这世间还有人能带着初心义无反顾往前走,可真好啊! 第七十一章 深秋露重,夜风带着凉意,树木凋零,尽显凄凉萧索。 但千叶县的夜市仍是热闹,临河的勾栏酒肆人影幢幢,绚烂灯火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河水中,搅碎一池清冷月光。 其中一座三层高的红墙绿瓦的楼阁,在一众低矮错落的铺子里,显得格外醒目。 阁中灯火璀璨,阁外的石阶上,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个个浓妆艳抹,眼波流转间的妩媚之色好似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客官,进来喝杯酒啊!” 她们挥着绢帕,搔首弄姿地招揽客人,软糯、酥掉人骨头的叫喊声不时响起,惹得路人忍不住侧目。 转瞬间,男客们便按耐不住,上前拦过她们的细腰,三三两两地往楼里走。 对街的茶寮里,透过雕栏木窗,恰巧能把花月楼前的景色尽收眼底。 不过片刻,外头又下起了雨。 被风吹得微斜的雨丝带着凉意飘进屋里,袁毅起身将窗关小了一些,转身瞥见对面的男人仍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未动。 袁毅轻声坐回原处,并未打破沉默,将视线继续转向窗外。 程言舟握着茶杯,指腹在杯口婆娑,若有所思。 杯里冒起的热气,将他的面容隐在朦胧的水汽里,看不清晰,却散发出一股清冽之色。 “大人!“不知看见了什么,袁毅忽而喊道。 好似意料之中,程言舟只轻瞥一眼,便神色如常地继续喝茶。 此时花月楼前正站着个白衣少年,束着高马尾,面容俏丽,一双眸子弯如月,少年气十足。 这番俊模样立时惹得门前揽客的女子们芳心大动,她们蜂拥而至,转眼就把少年围了起来。 那少年却丝毫不乱,在她们耳边低语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姑娘们立时红了脸,娇羞地捶他胸口,笑骂两句:“讨厌!” 末了,两个姑娘在少年的左拥右抱下,一同进了花月楼。 收回视线,袁毅轻嗤一声,半晌忧心道:”大人,就这么让她进去,会不会坏了我们的事!“ “无碍,林岳山应该已经闻到了风声,近日对我们多有防备,所以才按兵不动这么久,这时候正需要 有人去搅一搅这摊浑水,打破眼下的局面!“ 这些日查下来,他们发现林岳山不仅在私下造假话本,还和近来贫民失踪的案子也有干系。 这家伙往日里除了在县衙出入,来的最多的便是到花月楼狎妓取乐,更是对楼里的头牌陆双儿宠爱有加。 程言舟当即派人查了这陆双儿的底细,却并未查到什么特别之处,也找了人特意靠近打探,都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倒是昨日沈谦那老头突然来找他,告诉他叶梓心和喻峥也正在查这案件,拉下老脸求他多照拂着他们点。 那两人向来剑走偏锋,没准能寻到什么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听了这话,袁毅心觉有理,也不再出声。 程言舟的视线落在对街的楼阁,蹙着眉宇,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大人?“袁毅不解看他。 只是叶梓心怎么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小子呢? 程言舟正暗自疑惑,一抹熟悉的身影立时印入眼帘,被人簇拥着带进楼内,转瞬便没了影。 “哼,果然还是来了!” 程言舟冷哼一声,转身交代道:“告诉楼里的人,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袁毅应声:“属下知道了。” 此刻花月楼内,男客们和楼里的姑娘搂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尽情地在这里宣泄欲望,醉生梦死。 耳边皆是放浪形骸的笑声,无不听得人耳红心跳。 叶梓心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上不显半分慌乱,左右各搂着两个姑娘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公子长得可真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左边的女人勾起艳丽的红唇,贴在她耳边吹气,声音带着魅惑。 叶梓心用指尖勾起她的下巴,嗓音带着轻慢的笑:”小嘴可真甜,爷喜欢!“ “讨厌!”那女人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别过头,满脸娇羞。 右边的那个忙凑过来追问道:“爷那我呢,你不喜欢奴家吗!” “你啊!”叶梓心说着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无耻道:“爷当然也喜欢啊!” 转瞬间,两人就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毕竟再他们看来叶梓心衣着不凡,俨然 是块“大肥肉”。 而且还有副赏心悦目的皮囊,比起伺候那些猪头肥脑油腻的老男人,她们当然更愿意在她这般人身上多花点功夫。 此时男扮女装的叶梓心,只觉自己当下的一言一行,完全就是个无耻的渣男! 但没办法,大局为重,也只能牺牲下她小小的“美色”,等把身边两人忽悠得对她千依百顺后。 叶梓心便试探道:“不过我听闻你们楼里近日有个新晋花魁,好像叫什么陆双儿来着,都说她姿色卓绝,小爷我什么美女没见过,今日来了,倒是想见识下,这陆双儿到底有多美!” 听闻此言,右边的女人眼睛往三楼瞟了一眼,又压着声音道:“恐怕爷没这个眼福了,这陆双儿可是林知县的人,如今已经不接外客了!” 叶梓心挑眉,故作诧异道:“哦,还有这事!” 左边的女人比右边那位显然胆大,直言不讳道:“你这么小声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这里谁不知道这事。但我就是不明白了,那陆双儿明明长得也不怎样,那林知县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对她死心塌地了,回回来都点名要她陪,那女人如今可谓是水涨船高,早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嘴上嗤之以鼻,外人又哪里听出来里头的羡煞之情。 女人说完这番话,又抬眼看叶梓心:“爷可真是花心,有我姐妹俩陪着还不够吗?” 另一侧的人忙道:“就是,男人果然都是花心大萝卜!” 叶梓心宠溺地轻刮了下身边两人的鼻子,哄道:“好了,两个小醋精,管她什么陆双儿,总之爷今天就选你俩了!“ 几句甜言蜜语当即就把两人的情绪安抚下来。 三人说话间已来到房间门口,叶梓心眸子一转,忽然捂住肚子,拧着眉头喊道:“你们先在房里等着爷,爷先去解个手啊!” “咱们在房里等爷,爷可得快点回来啊!” 不顾身后娇滴滴的喊声,叶梓心摆了个手示意知道,脚底抹油般逃跑了。 没从她们身上得到太多线索,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决定单刀直入,直接去找“正主”。 第七十二章 叶梓心装模做样地在二楼晃荡了一圈,便趁人不注意向三楼而去。 前头那姑娘的眼神,已然告诉她,那陆双儿应该就在那。 熟料才走到楼道口,就见三楼尽头那间房门外有人在闹事。 门前围了不少人,为首的男人长得肥头大耳,手上端着酒壶,对此刻挡在门前的老鸨喊道:“不管,本大爷……今天必须见到双儿姑娘!” 他显然有些醉了,说话时大着舌头,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脚下踉跄着,幸而被身旁的下人扶着才能够站稳。 老鸨干这营生多年,自是什么客人都见过。 她凑过去,面上赔着恭敬的笑,挥着绢帕道:“这位爷,咱们双儿姑娘自上月起就不接客了,大人要不换个别的姑娘伺候,我们花月楼好看的姑娘多着呢,不如奴家给您选一个,包您满意!“ “你这老婆子是聋了吗?别给本大爷扯犊子,本大爷只要双儿姑娘!“男人横眉瞪目斥道。 半晌男人又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不就是要钱吗,大爷我有的是,让双儿出来伺候,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他话音方落,下人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那老鸨眼前晃了晃。 看清那金子的瞬间,老鸨立时眼眸大亮,到底是金灿灿的钱啊,谁能不心动。 可那陆双儿如今是林知县的人,这权势滔天的官场人,她胆子再大也得罪不起啊! 老鸨审时度势,想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迟疑半晌,生生在心里按下贪财的念头,没敢去拿那锭金子。 但见眼前男人气势汹汹,显然不肯轻易作罢,她只好耐住性子,好言相劝道:“爷,不是奴家不愿,只是众人皆知,这陆双儿已是林知县的人,得罪权贵的后果,怕是你我都担当不起啊!” 男人此时醉意当头,哪里听得进去劝,一把推开眼前人,愤怒道:“我管他是谁,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挡不了本大爷!“ 说着就回头大喊:“来人啊,把门给爷撞开!” 老鸨被推得倒在地上,见那群人犹如强盗一般开始破门,骤然面色大变。 这几个王八蛋竟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还真当他们花月楼是软柿子好拿捏呢! 她飞快爬起来,扯开嗓子吼道:“来人啊,赶紧把这几个王八蛋给我轰出去!” 门内虽然横了木拴子,却不过是扇轻薄的木门,哪里经得起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几番连续的撞击,不过片刻,就被破开了。 那门一开,男人便疾奔而入,他早就急不可耐了,想快点去抱一抱他日思夜想的小美人儿。 转眼那两方人马已在门前扭打成一团,场面混乱至极。 老鸨见男人冲进屋,想上前拦人,却偏被人生生挡着去路,急得破口大骂,却于事无补。 才踏入房间,男人就被一股诱人的清香勾得神魂颠倒。 到底是女儿家的香房,一想到这是房间主人身上的香味,男人更觉血气上涌,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好香啊!” 他顺着香味往里走,立时就见到僵在梳妆镜前的年轻女子。 女子容貌 艳丽,明眸皓齿,细腿杨柳腰,露在外头的皮肤白皙光滑,好似上等的雪缎。 最绝的还是那双亮如点漆的眸子,此时像是收到了惊吓,染着盈盈的泪光,实在令人我见犹怜。 男人幻想着手指触摸对方肌肤时那份细腻的触感,唇角勾出一抹猥琐的笑意,再次提步靠近。 陆双儿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恐慌,大惊失色,尖叫道:“你别过来!” 她连连后退,吓得六神无主,喉咙发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急促地开始喘气。 男人瞬间就注意到,她胸前那抹旖旎的光景。 隔着轻薄的绢纱,隐隐可见那抹雪白丰腴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要有多撩人就有多撩人。 瞧到这,男人视线陡然一沉,心里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朝人飞扑过去,嘴里无耻喊着:“小双儿,爷想死你了!” 陆双儿心如捣鼓,好在反应迅速,闪身躲开,逃到了角落里。 她攥着衣角,咬着唇,厉声道:“还请爷放尊重些,双儿早就不接客了!” 男人扑了个空,踉跄着撞到桌角,疼得酒意醒了大半。 当下恼怒难当,已是没了耐心,气得把酒壶拍到桌上,转过身立马变了脸色,讥讽道:”花月楼的姑娘,竟然还敢跟本大爷谈‘尊重’二字,怎么,如今跟了那林县令,都快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他步步逼过去,眸中染着厉色,像是森然可怖的修罗。 "跟着爷有什么不好,爷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人人羡煞的生活,还能让你天天逍遥快活!“ 男人猥琐大笑时,面上的横肉挤成一团,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陆双儿虽沦落风尘,但早前在花月楼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直到后来才跟了林岳山。 哪怕再不济,接待的客人也从未像眼前人这般,如此令人作呕不堪。 陆双儿咬了咬牙,余光瞥见搁在梳妆台上的剪子,心下一狠,让她委身这般人,还不如鱼死网破。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便冲过去抓起那把剪刀,双手紧握住,把刀尖对着眼前的男人,声音颤抖道:”你……你别过来!“ 男人彻底被激怒,非但没有受到丝毫的威胁,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扑过去。 他力道极大,陆双儿死命挣扎,仍是抵不过,不过三五下手上的剪刀就被人打在了地上,而后那剪刀又被男人用脚踢到了远处。 陆双儿恐慌地往后逃,却被人用力擒住双手,动弹不得。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啊,老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男人粗糙的大手如蛇般游走在她的腰间,那股恶心的感觉又再次涌上来,激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止不住颤栗。 她强忍住眼眶里往外翻涌的热意,倔强地不肯低头,威胁道:“你快放开我,我可是林岳山的人!” 怎料男人竟是不怕,面色未变,已然色令智昏,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把箍在女人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将人往自己身前带,然后转身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企图把手中的酒送到对方嘴里。 “别挣扎了,你今日逃不掉的,乖乖地喝了这杯酒,当爷的人!“ 一条手臂在这时突然横在了两人中间,男人的手腕立时被人用力反拧住,翻折出一道扭曲的弧度。 耳朵依稀能听到骨头发出的嘎吱声响,剧烈的疼痛一度让男人以为自己手要断了。 “哎哟,我的手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踉跄着被迫后退。 手中的酒杯在落地的那瞬间,被叶梓心牢牢拖住,她暗自吁了口气,转身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女子。 陆双儿方才被吓得不轻,当下眼眸通红,就像是只受惊的小鹿,看她的眼神里满是防备。 “别怕!”叶梓心声音温柔。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瞧着她的眉眼柔和,适才还出手替她解了围,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思及此,陆双儿放松了心绪,点了下头。 见人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叶梓心这才转身望向另一头的男人。 男人揉着作痛的手,满脸怒意地迎上她的视线,呵斥道:“哪里跑来的臭小子,本大爷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就是一杯酒的小事吗,人家不愿喝,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叶梓心说着走过去,经过方才的痛击,男人虽嘴上逞凶,实则心有怯怯,脚下虚软地向后退了两步。 叶梓心在他身前停住脚步,唇角噙着抹戏谑的笑:“要不我替她喝了,给您老赔罪!” 男人听他这般说,又见人抬手真的依言把酒往嘴里送。 他心头霎时一松,暗道眼前人原来不过是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罢了,眼下还不是要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岂料那少年才喝了一口,竟突然张嘴,呸呸两声,男人瞬间被喷的满脸都是酒水。 “啊呸,果然这人恶心起来,连给的酒都这么难喝!”叶梓心皱着眉头,面露嫌恶之色,顺手把酒杯丢到一边。 男人哪知她会使诈,此时那窘迫的模样,像只从水塘里爬出来的狗,委实好笑。 就连躲在叶梓心身后的陆双儿,也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男人狼狈地抹了把脸,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嘶声力竭地喊道:”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宰了!“ 这声令下,竟是无人应答。 叶梓心抱着双臂,耸了耸肩,竟还给他出注意:“可能喊得太轻了,没听到,你再试试!” 男人听后,更是气急败坏,扯开嗓门大吼:”来人啊!“ 但四下依然是静悄悄的。 他心中预感不妙,索性跑到门前,伸出脑袋一探,发现自己带来的人早在前头就被叶梓心揍得趴在地上,到现在都没爬起来。 男人立时回头,见少年正摩拳擦掌地朝自己步步逼过来,眸中惧意更甚,惨白着脸,双脚都开始打颤。 叶梓心双手交握成拳,语气轻松道:“要不要和他们一样,也尝尝小爷拳头的力道!” 男人自知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往外头跑,跑到楼梯时还踩了个空一骨碌滚到下面。 最后几乎是屁滚尿流般彻底消失在了叶梓心的视线里。 第七十三章 叶梓心转身走向陆双儿,语气关切道:"你没事吧?” 陆双儿捂着胸口摇头,一张惨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许血色,面露感激道:“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救!” 说话间,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暗自打量对方。 和外头那些男人相比少年的身形纤瘦,肤色白皙,秀眉下一双水眸里闪着光,显得格外灵动俏皮。 这张脸,陆双儿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注意到少年的耳垂上有细小的洞眼,修长的颈项间也没有微微凸起,心中涌起的念头越燃越烈。 暗自观察一番,叶梓心更觉陆双儿这新晋头牌的名号确实是名副其实。 面容艳丽却不俗,身上还隐隐透着有几分清冷的气质,难怪前头的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此时眼前人看她的神色颇为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委实有些让她捉摸不透。 “枉你们平日里白吃这么多饭,关键时刻个个都不顶用,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滚下去!” 老鸨在外头教训完楼里那帮不中用的打手,才转身往屋里走。 “怎么样,没伤着吧!”语气听起来带着关切,可她看得第一眼却是陆双儿的脸,毕竟楼里还得靠她这张脸吃饭呢。 见陆双儿依然顶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她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地。 “妈妈,若不是这位公子挺身而出,只怕方才真的会出事。“陆双儿拉着老鸨委屈诉苦。 半晌她又抬起那双我见犹怜的盈盈水眸,柔声道:“所以我想请这位公子同我小酌一杯,也算是还了他方才的恩情!” 陆双儿看向眼前的少年,问道:“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叶梓心正愁没机会套陆双儿的话,如此良机,怎肯轻易放过。 她立时笑着点头:“能和双儿姑娘小酌一杯,是再下的荣幸!” 老鸨听了这话,觑了眼叶梓心,似乎心有顾虑,迟疑道:“这……” “妈妈,就一小会儿时间,您就放心吧!”陆双儿娇嗔一声,便把人往外头推去。 如今陆双儿可是林知县照拂的人,老鸨也要看她几分眼色行事,听她口气坚决,也不好公然拂了她的面子。 走到外头,她仍有些放心不下,嘱咐道:“那我派些人在外头守着,可不好再出什么事了!” 陆双儿乖巧应下,等门关上,低头暗自吁出一口长气。 她转身,面上恢复笑意:“公子请坐吧!” 叶梓心依言落座,不多时,陆双儿已将她眼前的酒杯斟满,而后她自顾起身,高举酒杯道:“这一杯是双儿敬公子的,感谢你先前的出手相救!” 语罢,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看似娇滴滴的弱女子,举止倒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爽利。 叶梓心也举起酒杯,拱手笑道:“陆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陆双儿却是摇头,感慨道:“这恩情哪是举手之劳四个字就能轻飘飘地揭过去的,旁人都轻视我们青楼女子,唯有公子和他们不一样!“ “青楼女子也是人,再我看来从来都不比任何人低贱分毫!” 虽然如今的女子可以读书写字,却仍是逃不过相夫教子,被人摆布的命运。 普通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青楼女子! 叶梓心承认接近眼前人确实别有用心,可亲眼见到陆双儿被人那般欺辱,此刻是发自肺腑地想要帮眼前人。 这话令陆双儿心头一怔,眼眶渐渐泛起酸涩。 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和她说过相同的话,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女人也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恍惚间,那道昔日的身影仿佛和眼前的少年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陆双儿思忖片刻,忽而按着额头,脚下踉跄起来。 叶梓心见她头重脚轻地站不稳,忙上前扶人:“陆姑娘,你怎么了?” “双儿不胜酒力,在公子面前失态了!”陆双儿虚软地半靠在她身上。 不过一杯酒,便醉了? 叶梓心暗自疑惑,正觉得哪里不对劲时,陆双儿已是一个转身,随着她抬手的动作。 下一秒,叶梓心顿觉发间一松,束发的带子已被人扯开。 霎时那头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而下,散落在她的双肩。 如今眼前哪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俨然就是唇红齿白的俏女郎啊! 陆双儿怔住,捂着嘴巴,水眸微微张大,无法置信地盯着眼前人的面容。 不过转瞬那眸中聚起的惊诧又转化为浓烈的欣喜。 她上前一步,裙摆一掀,突然跪倒在叶梓心面前,红着眼睛,激动道:“恩人,果然是你,没想到如今还能在这遇到你!” 叶梓心还未从暴露女儿身里回过神来,又见人“啪唧”一下给自己跪了,一脸懵地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 这故事的走向是不是有点歪了! “恩人,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在陆家村,李旭……派人抓我,就是你接的委托,但后来……你于心不忍,把我给放了!“ 若不是重遇故人,陆双儿不愿再提及那段晦涩悲伤的往事,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当初留下的伤口却在她心上刻下难以磨灭的伤疤,如今依旧是鲜血淋淋,隐隐作痛。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夺眶而出。 随着她的诉说,昔日褪色的记忆一点点浮上叶梓心的心头,越发清晰起来。 三年前,叶梓心接了一桩委托,是受户部侍郎之子李旭所托,让她找一个叫陆青梅的女子。 起初她以为这陆青梅是李旭很重要的故人,又加之奖金丰厚,叶梓心不敢怠慢,努力寻人。 可后来她才知道这李旭是都城出了名的恶霸, 平日里风流/成性,竟公然强抢民女,想抓陆青梅做小。 陆青梅抵死不从,更是逃了出来,是此才有了这桩委托。 得知了其中的隐情,叶梓心怎肯助纣为虐,当时找到陆青梅后便自作主张把人给放了。 叶梓心恍然大悟,惊道:“你……你是陆青梅!竟然是你!” 陆青梅泪眼婆娑地重重点头:”恩人,你总算记起我了!“ “来,你先起来说话!”叶梓心抬手扶人起身。 等两人坐下,她才问:“当时我放你离开后,你没回家吗?如今……“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又为何会沦落于此?” 陆青梅唇角泛起苦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好似只有借着酒意才能鼓起勇气道出当年事情的原委。 “当年恩人放我离开后,我回到了村子,才发现家里人都被一场大火烧死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都是那李家人干的!“陆青梅的眼眸瞬间变得冰冷,充满了恨意,抖着唇颤声道,“当年我逃跑后,他们便想拿我爹娘逼我就范,把他们绑在屋里,熟料那晚却突发大火,那些人竟自顾逃命,等村民们发现赶到时,我爹娘她们……” 说到这里,陆青梅已是泣不成声。 “这帮丧尽天良的混蛋!”拳头砸到桌上,叶梓心怒不可遏,心生愧疚,“此事都怪我,当年没多留个心眼,应该陪你回家的!" “不怪恩人的事!”陆青梅咬着唇,哽咽道:“怪只怪我自己太过弱小,连自己的爹娘都保护不住!生前他们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不想让他们死后也走得那般凄凉!” 叶梓心哑着嗓子开口:“所以你为了给爹娘筹下葬的钱,才把自己卖给了这花月楼!“ “恩,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起初三年我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直到遇见林岳山,发现他的秘密……” 陆青梅的声音戛然而止,忽而抬眸看向眼前人,眼神带着悲戚,苦苦哀求道:”恩人,我相信你,你会帮我的吧?“ 她小心守着这个秘密,至今未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她谁也不信,只是眼前这个人。 她曾是她走投无路时照亮她的一束光,带给她这一生中仅有的温暖和善意,那是她所珍惜的。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如今让她们再度相逢,她想紧紧抓住这份“缘分”。 “我愿意帮你!”叶梓心毫不迟疑,许下承诺。 陆青梅像是吃了定心丸,不再犹豫,如实道:”林岳山经常光顾花月楼,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他竟然和李家的人有来往!“ 突然意识到什么,叶梓心蓦得瞪大眸子:“你想报仇,所以才接近林岳山的是不是!” 陆青梅并未反驳,这几年恨意就像是带毒的藤蔓纠缠在她心中,每每午夜梦回,她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报仇的心就越发急切,凭什么他们堕入深渊,而那些人却逍遥自在,她不甘心! 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陆青梅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眼神带着决绝:“我要让他们也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花费许久才博取林岳山的信任,只是这老狐狸生性多疑,和下头人议事的时候,还是有意避开我,好在他下面的人也是好色之徒,一二来去,还是被我套出了点线索,他们这些日招揽了不少工人,暗里干起假话本的生意,企图造假贩假牟取利益。且前不久趁那来、老狐狸醉酒时,我终于确定,在幕后指使他们的人便是李家人,林岳山为了自保,好像还自留了一份名录和他们间来往的书信!“ 林岳山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知县,料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大肆张扬地招人干这种勾当,其背后果然有更大的靠山! 只是叶梓心没想到,这靠山竟然是李家人! 此事的确如沈谦担忧的那样,牵连甚广,看来他们必须更为小心谨慎,务必思虑周全后再行事。 如今陆青梅对她坦诚交代,叶梓心自也不想再有所隐瞒,和盘托出道:“其实我今日前来就是来找你的,我们正在调查假话本的事,想着你和林岳山的关系特殊,便想着或许能从你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陆青梅怔愣片刻,便从震惊里回神:“怪不得前些日子,监察司的人也变得法子地靠近我,原来你们早在查这件事了!” 只是她不信监察司的人,那些人忙活半日,却是徒劳。 “但说到底,今日接近你确实是我别有用心,抱歉!” 陆青梅并不气恼:”恩人,本来我们的目的便是一样的,替天行道处罚那些坏人,必然要使一些手段的,不是吗?“ “对了你方才说到线索,我忽而想起一事,不知能不能对你们查案有用,前不久我发现林岳山似乎很缺钱,这些日子都在让下头人使劲各种法子筹钱!“ 陆青梅心中疑惑,林岳山上位后,敛了不少财,出手也向来阔绰,为何手头会突然变得这么紧。 叶梓心一时也无法得到答案,两人沉默下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紧接着就响起老鸨的声音:“林大人近日来得可真勤,又来看咱们双儿呀!” 没想到林岳山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莫非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屋里两人立时神色紧绷,互视一眼,哪里还坐得住。 陆青梅慌乱道:“林岳山此人生性多疑,和我接触过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要是让他发现恩人在这就糟了,你得马上离开!” 但此时从门口走显然来不及,叶梓心跑到窗边,双手扶着床沿往外一探,立时又僵住了身子。 三层楼的高度前头她在下面观望倒不觉得高,如今站在 顶楼向下望,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外头的脚步声已到门前,眼看那人就要推门而入,两人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陆青梅紧张地喉咙发干,惊慌失措地乱了阵脚,甚至握紧了拳头,生出要和外头的人殊死搏斗的念头。 随着“嘎吱”的推门声,林岳山抬腿迈进屋里,打眼就瞧见女人面色苍白,直挺挺地立在那,身子紧绷地像一根弦,看起来十分紧张。 就在眼前男人进来的那一秒,叶梓心急中生智,飞速躲闪进床榻前的帘子后面。 身边的人一消失,陆青梅心头一松,压低自己的呼吸声,掩饰住慌乱,面上堆出笑意道:“大人,怎么挑这个时候过来了,衙门里不忙吗?” 林岳山走到她身前,眸子在她脸上下一扫,似笑非笑道:”怎么,本大人来你好像不高兴,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紧张!“ “哪有,大人来了,我当然高兴啊!“陆青梅违心地奉承道,”双儿可巴不得大人天天过来呢!“ 林岳山勾了勾唇,又道:“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陆青梅赶忙用衣袖去擦额上的冷汗,她转身避开男人的视线,边说边去开窗户:“就是感觉屋里有点闷热,不打紧的。” 等夜晚的风吹进来,才吹散了些她心头的紧张,熟料一转身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林岳山不知何时已在桌前坐下来,黑眸凝在叶梓心先前饮过的那只酒杯上头。 陆青梅心头一跳,便见男人蹙眉,语气不悦道:“不是说过不要再让双儿接客的嘛?” 候在外头的老鸨立时吓得缩了下脖子,战战兢兢地回:“大人的话我哪敢不照办啊,只是今天是个意外,有位爷喝酒闹事,硬要双儿作陪……” 陆青梅暗自思量,林岳山猜忌心极重,今日之事老鸨那些人都在,她定是瞒不过去的,还不如直接坦言说实话,好让林岳山放下戒心。 思及此她当即抢过话头,纤纤玉手轻轻挽住林岳山的手臂,面上故作委屈之色:“那位爷当时冲过来就对双儿动手动脚的,当时双儿真的吓坏了,好在后来有位公子出手相救。双儿向来是感恩的人,便留他喝了一杯酒,这不大人来前人刚走!” 林岳山瞬时握住那双娇柔无骨的手,语气关切道:“那你没受什么伤吧?” “那倒没有,就是有些吓着了!” "人没事就好!“林岳山语罢又转头看门外的人:”人前面走的?“ 老鸨前头在别处忙,只留了几个打手在门外候着。 陆青梅往日里很会做人,给了楼里那些打手不少好处,当下又向他们暗暗使了眼色。 那些人立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林岳山这才放下心,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老鸨带着一众人应过身,便关上房门。 屋内的红烛已燃了大半,光线昏沉,外头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风拨开厚重的云层,露出一轮皎洁明月,清冷月光洒进来。 只要叶梓心还未脱险,陆青梅的心就像是悬在刀尖上,无法平静下来,得赶紧想个法子把人给打发,或是睡着了也行啊! 林岳山一直都有头痛的毛病,此时陆青梅耐住性子,站在他身后,指腹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 “大人,这个力道可以吗?” “恩,很舒服!” 陆青梅的手法很好,人也乖巧温软,最重要差点是她比别的那些胭脂俗粉更懂察言观色。 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也是林岳山独宠她的原因。 林岳山闭着眼,疲乏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忽而出声道:“累了吧?” 他睁眼回头,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后面,不知瞧见什么,整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陆青梅发现他神色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手上动作顿时一僵,面上血色褪尽。 男人起身,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本大人和你说过的话吗?“ 陆青梅当然记得,那个男人曾说过他此生最痛恨的就是欺骗,欺骗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躲在帘后的叶梓心一直未找到好的时机脱身,且从方才开始,她便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有一股无端的燥意在心头徘徊,像是火在烧,嗓子又干又热,难受极了。 她满头大汗地靠在墙边,四肢渐渐变得虚软无力,就在她思量自己是不是中毒之时,低头猛然间发现月光倒映在地上的一抹影子。 “快逃!”一声尖叫刺破室内的平静。 叶梓心闻言冲出去,眼前陆青梅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拽住林岳山的双腿。 林岳山动弹不得,抬脚便对其一阵猛踹,嘴里怒骂道:“臭女人,你竟然敢骗我!“ 外头的人听见屋里的动静,霎时破门而入。 叶梓心想去救陆青梅,可走了几步便头晕乏力。 凄厉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别管我,恩人,你快走!” 若是平常,这些人叶梓心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只是眼下她四肢虚软,竟是半分力道都使不上。 权衡之下,只能做出艰难选择,先自保,之后再回来救人。 “等我!”叶梓心红着眼喊道。 而后她转身勉强地躲过一个人的攻击,趁其不备,闷着头使劲全力冲了出去。 林岳山踹开脚下的女人,吼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追!” 叶梓心扶着走廊的杆子,亦步亦趋地向前奔跑,四周开始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不清,耳边响起“嘎吱”的开门声,随后她猝不及防地就被一双手拽进了屋里。 等那群人追出来,那门已悄然无声地合上,先前奔跑的身影竟彻底消失在了走廊上。 第七十四章 陆青梅的背叛让林岳山勃然大怒。 地上的人根本来不及逃,就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扼住了喉咙。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令陆青梅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女人的颈项纤细,林岳山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将其折断。 他却突然松了力道,阴狠地笑起来:“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因为我会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此!” 男人的声音仿佛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回荡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陆青梅瘫软在地上,重重喘息,面露绝望。 “把她带回府里!“ 陆青梅被人从地上拽起来,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不反抗,任由人拖着她往门外带。 怎么也是他们花月楼的头牌,老鸨见状,想伸手拦人。 “大人这……”筆趣庫 可她阻拦的话才到嘴边,就被林岳山的目光吓得噤了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 这当口,前面去追叶梓心的人速速赶回来禀报:“大人,我们追到廊上便不见了人,不过楼下兄弟一直守着,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物逃出去,想来那人跑不远,应该还在楼里!“ 林岳山在走廊上停住,扶着栏杆,低头俯瞰整座花月楼。 “那就给我一间一间搜!” *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叶梓心被人抵在门后捂着嘴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身前少年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笼下来,令她原本就不稳的呼吸更加急促。 “别喊,是我!” 清冽低沉的嗓音拂过耳畔,就像片撩人心弦的羽毛,叶梓心抬眸,眸中果然映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不知想到什么,她难掩心虚地用手将人推开,而后踉跄着往桌边而去。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方才好歹也是本少爷救了你!还有来这里,你为什么不喊上我!”喻峥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追问。 叶梓心就知道逃不掉,这小子一定会追究其因。 她总不能告诉他:你不会武功,跟着碍事。 这又未免太过伤人心了些。 又或者说:其实我是害怕你遇到危险,害怕你受伤,所以才不带你的! 她暗自摇摇头,这些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 心里的那股燥热在此刻好似又汹涌起来,叶梓心已顾不得解释原因,抓起桌上的水壶,扬头便往嘴里送。 一口气猛喝了大半壶,仍然无法压下那股躁动的感觉,她蹙着眉头开始胡乱扯自己的衣领。 喻峥就怕出什么幺蛾子,回去后便时刻关注着叶梓心的动向,好在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跟着她来到这,才惊觉自己果然是被撇下的那个。 他心里有气,但只要对方给她一个理由,哪怕是胡扯,唬弄他的,他便也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叶梓心却偏偏什么也不说,气的喻峥想骂人,可当他视线触及到那张小脸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叶梓心双颊透着不同寻常的潮红,额间大汗淋漓,鬓发都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已经喝了一壶水了,竟然还在喊口渴! “你怎么了?”喻峥紧张道。 叶梓心舔舔干涩的唇摇头:“不知道,好热啊,还浑身无力,好难受!” 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步子虚软地往床榻边走,像是醉酒的人,下一秒就要摔倒。 喻峥眼疾手快地将她牢牢扶住,少年的臂膀结实有力,肌肤沁着丝丝的凉意,好似能平息她身上的燥意。 叶梓心觉得摸起来好舒服,本能往他怀里凑近了一些。 喻峥立时喊道:“你干什么,别想占本少爷便宜!” 他方想松手,推开眼前人,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间房查一下,没准那人就躲在里面!” 闻声,喻峥面色一沉,手上的力道不松反是更用力了一些,顺势把身边人往前一带,两个人瞬间就倒在了床榻上。 叶梓心脑中昏昏沉沉的,手臂被箍着,偏又挣脱不得,咬着牙问:“你干什么?” 喻峥唇角勾出抹不怀好意的笑,凑过去,贴在她耳边语气暧昧道:“这里是青楼,你说还能干什么?” 说话间,两侧白色的床幔,随着他 指尖的动作,迅速落了下来,如网般牢牢笼住了床榻四周。 门在这时候被人踹开,林岳山的人巡视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正中的穿榻上。 轻薄床幔被窗外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隐隐透出两抹身影,身影虽模糊,此刻从外面看着像是里头的人相拥在了一起。 此情此情,说不出的旖旎缱绻。 若是被寻常人撞见,定是会脸红不已的,只可惜这些人经常出入这风月之所,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们面上的表情无丝毫变化,语气恶狠狠道:“喂,你们前面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等了半晌不见床幔后的人回话,却能听到床榻发出”嘎吱“的声响。 收起打量的视线,有人道:看样子正打得火热呢,这屋里应该也藏不了人,走吧!“ 几人正准备退出来,身后就冒出道阴冷的声音:“屋里虽然藏不了人,但那床幔后头便不好说了!” 林岳山小心谨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抬腿踏入屋内,竟准备亲自查探。 “大人,还是我们来吧!” 林岳山摆手,径直往榻前而去。 喻峥怎知林岳山如此难缠,都这般情境下,竟也能厚着脸皮去掀人家床帐子。 看来今日若是他不露面,这厮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林岳山越过桌子,那隔着几步之遥的床帐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一角。 喻峥探出头,扫了眼怔住的男人,神色自若地轻笑道:”怎么,如今林大人查房竟查到本少爷头上来了?“ “怎么是你!”林岳山面露震惊,只一瞬,又恢复正色,语气戏谑道:“没想到喻公子也喜欢来这花月楼!" 他说话间余光又往帐后来回打量,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喻峥身侧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发丝和衣衫皆是凌乱,林岳山脚下的步子微微往边上挪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视线却被喻峥不偏不倚地挡住。 林岳山瞬间起了疑心,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喊声:“大人,人在那里!” 他循声一望,便见走廊上有道身影飞快闪过。 “春宵一刻值千金,林某便不打扰了!” 林岳山假模假样地赔过不是,当即带着一众人急急追了出去。 等人完全撤离,喻峥面上神色一松,适才真是惊险万分,好在他够机敏,勉强糊弄了过去。 他转头看身侧的人:“你没事吧?” 方才喻峥和林岳山说了什么,叶梓心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觉耳边闹哄哄的,思绪凌乱,她强压住身体的不适,就这片刻功夫,额上又是汗流不止。 “不行,还是好难受!”叶梓心燥热难耐,哑着嗓子道。 她的眸色像是融化的春水,浮着盈盈的水光,双颊边晕开的红,比枝头的桃花还要艳丽。 喻峥呼吸一促,艰难地敛了敛眸,听她喊难受,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就在他抽手的瞬间,指尖却被眼前人紧拽在了滚烫的掌心里。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平息内心涌起的燥热,叶梓心舍不得放手,还无耻地拿脸蹭了蹭,就像只舔主人小手的猫咪。 这动作令喻峥的气息在骤然间全乱了,他用力摆脱禁锢,将手抽出,脸颊两侧的线条绷紧,下意识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看你真是吃错药了!” 叶梓心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秀眉紧蹙在一起,自顾道:“我好热啊,怎么会这么热!“ 少女嗓音沙哑,听起来娇软酥麻,如瘙痒的风吹过耳畔,像是往四周燃了一把火,连带着屋内的气温都骤然上升了几分。 喻峥莫名有些口干舌燥,热还能怎么办,他下意识道:“热你就脱衣服啊!” 偏这话叶梓心却是听清了,她微怔了片刻,然后竟真的如喻峥所言,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外衫飞快被她扯掉,丢到一边,可她还是觉得难受,手上动作不停,转眼衣领又被扯开。 胸前雪白的肌肤以及藕荷色的小衣立时跃入喻峥眼底。 少年黑眸一沉,飞快偏过头,身子绷紧:”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起来!“ 叶梓心却不理他 ,继续手上解衣的动作。 喻峥恼怒地倾身过去,逼着自己不看她,抬手把她散开的衣服合上,沉着脸怒吼:"叶梓心,我看你真是疯了!” 少年的吼声令叶梓心吓了一跳,瑟缩着脖子,怔愣着不敢动了。 瞧见她眼睛里透出的委屈,喻峥到底还是心有不忍,压下心中气焰,方想好声好气地开口。 就在这瞬间,眼前人竟欺身扑向他,好在她反应够快,翻了个身险险躲开,才没被人得逞。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喻峥几乎可以断定,叶梓心今日的反常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就是吃错了药!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喻峥指着眼前人质问,慌得声音都有点变调。 叶梓心意识昏沉,只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片沙漠之中,四处荒芜,及目之处只有烈阳和漫天的沙土。 她走得又热又渴,精疲力尽时,好似看到了一片绿洲,她狂奔过去,想掬一捧水喝,好解身上那股难受的感觉。 少女迷离的视线痴痴地落在少年微张的唇片上,仿佛那里就是她梦中的绿洲。 她伸出灵活的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跪在床榻上,用匍匐的姿态,如同野狼扑向猎物般,一步一步向喻峥逼过去。 “叶梓心,你清醒一下!” 少年的喊声无法唤醒眼前人的理智,她的眼睛是红的,染了浓烈的情欲之色,足以撩拨人的心弦。 喻峥当机立断,抽身下床的那一秒,脚踝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拽住。 叶梓心的力气大得惊人,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已经被她压在了床榻上。 喻峥用手抵在胸前,负隅顽抗,露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拼命想把趴在她身上的人拉下去。 可好不容易才将彼此的距离拉开,身上的人又再度不依不饶地欺压上来,将彼此贴得更加严丝合缝。 隔着轻薄的衣衫,喻峥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少女紧贴在他身上的曲线柔软,那沁着薄汗的细腻肌肤烫得灼人,却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往他的鼻子钻。 急促的喘息声里,他的心跳乱了节奏,抬眸倒映出少女娇艳的脸,嗓音像是含了沙子,喉头微动,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叶梓心双手紧紧勾住喻峥的脖子,让两人贴得更紧些,指腹在少年面上婆娑,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描摹某件珍宝。 被她指腹划过的每一寸地方,缓缓泛出诱人的红色,喻峥额上青筋暴起,面上火烧火燎,感觉叶梓心根本就是在玩火! 就在他再也忍不住,发难之际,叶梓心的视线突然落在他的唇上,眸色一沉,含糊不清道:“我要喝水!” 不等喻峥有所反应,骤然间少女柔软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把少年骂人的话全部淹没在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里。 唇齿交接的瞬息,喻峥的眼眸瞪大,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手指骨和脚趾头紧张地蜷缩在一起。 他他他就这么被”强“了! 叶梓心像是迫不及待喝水的人,认真且努力地汲取着他唇上的“水分”,从起初的小心试探,到后面的辗转厮磨,带着攻城略池的野心,霸道地长驱直入。 少女唇片柔软,带着独有的香甜,回荡在唇齿间,像是一张网,丝丝缕缕地将喻峥包裹住,无法逃脱。 屋内旖旎的喘气声交织在耳边,让喻峥逐渐迷失在这个吻里,贪婪地想要更多。 心中仅存的理智如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在一瞬间铮然崩断。 喻峥抬手拖住叶梓心的脑袋,翻身顺势将人用力一带,两人迅速转换位置,瞬间占据主导地位。 就在他意乱情迷,试图加深这个吻时,叶梓心竟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叶梓心!”喻峥拍了拍她的脸,不见人应,又急着去探她鼻息,确认只是昏睡过去,才大松一口气。 这女人,果然是在戏弄他! 喻峥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怒视床上的人。 片刻又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眉眼变得柔软下来,替叶梓心盖好被子后,他扯了扯衣领,终是抵不住方才被某人撩起的燥意,转身冲到桌前找水喝。 第七十五章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叶梓心便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拉开被褥,见自己身上的衣衫完整妥帖,心里顿时一松。 她又探了下自己的脉搏,稍稍运了会儿气,眼下全身舒畅,先前那股气涌丹田的不适感已全部褪去。 如今细想,定是前头男人逼陆青梅喝的那杯酒有问题,那混蛋应是在酒里加了什么令人动情的毒药。 她虽在当时吐了出来,却仍不慎喝了少许,才会突然发作,好在摄入的药量极少,药效维持不了多少时间,故而才能清醒得这般快。 叶梓心的思绪逐渐清明,转身终于瞧见坐在桌前,撑着下巴,挑眉打量她的少年。 喻峥收起交叠的长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想到醒得倒是挺快!“ 叶梓心立时解释道:“我前面是中毒了,所以神志不清,后来发生的事也记不大清了,我应该……” 说到这里,她突然喉咙有些发干,顿了顿,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没对你做什么吧?“ 神志不清,记不得了! 喻峥被这话刺得耳膜嗡嗡作响,这算什么,把他吃干抹净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可是他守身如玉了二十多年的初吻啊!竟然就这么没了! 喻峥心有不甘,起身走到她面前,沉着脸质问道:“刚才发生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叶梓心摇头,神色平静自若,完全不像是在撒谎。 “你你……你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喻峥气急败坏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双手紧攥成拳,胸腔剧烈起伏,看得出委实气得不行。 这厮也不把话说清楚,就这么在她眼前乱晃,叶梓心头被他晃的头晕眼花,急切喊道:“我到底对你干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 她说话时冲他眨眼,眼神里透着几分无辜。 喻峥脚下一滞,在她身前猛然停下,抿了抿仍有些红肿的唇,支吾道:“你……你方才对……对我……” “对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喻峥被她激得牙一咬,心一狠,都准备如实坦白了,熟料话到嘴边还是怂了,竟把“吻”说成了“咬”——于是就变成某人凶神恶煞地喊道:“你咬了我!” “……” 叶梓心愣了半瞬才道:”你确定我方才咬了你?“ 喻峥心虚点头。 “那我咬你哪了?” 突然被人反客为主,喻峥慌张地咽了咽口水。 见他视线向下轻瞥了一眼,叶梓心理所当然地推测道:“哦,我咬你手臂了啊!” 不等喻峥反驳,她又无耻道:“哎,多大点事啊!我都说了自己刚才中了毒,意识不清,可能那会儿看你觉得很像一只大狗狗,所以没忍住!“ 叶梓心语出惊人,喻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怒道:”按你这么说,我俩方才是狗咬狗来着!“ “……” 叶梓心只觉得喻峥在胡说八道,这当口她又突然想起一事,飞快起身道:“不好,差点忘了,我还得去救人呢!“ 如今她身体已经恢复,也不知道陆青梅眼下近况如何。 等她走到门前,身后就响起喻峥的声音:“陆双儿前面已经被林岳山的人带走了!看来这人你一时半会儿是救不了了!“ 叶梓心蹙眉,救人这事看来也只能暂且从长计 议了,只是林岳山疑心重,也不知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此地不宜久留。 她当即转身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喻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暗自自嘲,既然对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当方才是他做了一场可笑又荒唐的梦好了,又何必当真呢? 叶梓心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他摇头:”走吧。“ 两人走出花月楼时,夜色已深,街边许多的铺子都已经关了,唯有身后的楼阁依然灯火璀璨。 才走出一阵,就有一道身影横在他们身前,竟是袁毅。 袁毅拱手道:“两位,我们大人有请!” 两人对过眼神,也不再说话,跟着袁毅横穿过街道,来到对街的一个茶寮铺。 铺中早就打了烊,等他们一到,里头的烛火才亮起来,昏昏沉沉的光霎时将靠窗而坐的那抹身影映亮。 程言舟静默地坐在那里,远看似一抹无声的孤影。 听到动静,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懒懒抬眼,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 等喻峥和叶梓心一落座,就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端了糕点和茶水过来。 转眼间那空荡荡的桌面就被摆满了吃食,老头似乎仍嫌不够多,笑道:“几位还想吃什么尽管说,老头子这就去做,这天气,就该吃口热乎的!” 程言舟出声道:“袁叔,你已经忙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袁叔忙挥手:“累的是大人,我这老头子又能累到哪里去!” 袁毅在这时候走过来:“爹,你就别瞎忙活了,这里有我呢!” 说着便把人往屋里赶,袁叔知道他们要谈正事,不敢打扰,只握着他的手再三嘱咐道:“大人帮了咱们这么多帮,你可得尽心伺候着,不许偷懒!” “知道知道!” 袁毅家境贫苦,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后来跟了程言舟,程言舟对他们父子照顾有加。 这家茶寮就是他暗中帮忙开的,这些年袁毅自也是感恩图报,尽心尽力地在他身边做事。 等袁毅回到前屋,又和程言舟无声地打了个照面,便去门口守着去了。 当初喻峥和叶梓心危难之际,亏得程言舟挺身而出,叶梓心还未曾好好同人当面道谢,如今见到了人,更不好失了礼数。 她立时起身,端着茶杯,朗声道:“之前在莫家,感谢程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不等程言舟回应,喻峥却在旁轻笑起来:“别和程大人客气,他这人最喜欢惩强扶弱了,这点小事不用挂在心上!“ 程言舟举起茶杯回敬眼前人,“叶姑娘确实不必挂心,我确实喜欢惩强扶弱,尤其喜欢去扶那种弱到不堪一击的人!” 他口中所指的那”弱到不堪一击“之人是谁显而易见。 其实自上次被程言舟所救之后,叶梓心就觉得喻峥对程言舟的态度没原先那般强硬了, 只是大少爷好面子,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又或是这种“互相嘲讽”的交谈模式,已然成了他们彼此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没再口舌上讨到便宜,喻峥倒也不气恼,随口问:”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程大人,找我们这些小百姓做什么,有何贵干啊?“ 叶梓心笑着一语道破玄机:“应该是为了假 话本和贫民失踪的事情吧,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方才在楼里替我们解围的是监察司的人吧?” 之前她坐下就发现,这个茶寮和花月楼只隔了一条街,从这里望出去恰巧能将对街的景色一览无余,绝对是个纵观全局的最佳位置。 且之前林岳山查房时外头忽然闪过的那道身影,显然是有意帮他们分散敌人注意力的。 如今程言舟出现在这,一切便顺理成章地有了解释。 程言舟眸底掠过一丝惊诧:“看来叶姑娘比某人聪明许多!“ 到底在谈正事,“某人”虽然心有不服,却仍是咬着牙忍着没发作,他可是有大局观的人。 “其实我事先并不知你们在这,前不久是沈谦找上我,让我们帮你们一把!“ 老大就是老大,怕他们有危险,竟把“阎王”都请来了,两人听了,心里皆是动容。 程言舟直言道:“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不如联手如何?“ 能和监察司联手,自然是如虎添翼,叶梓心求而不得,喻峥见她爽快应下,神色别扭地没说话,仿佛是默认了一般。 “不知叶姑娘前面在花月楼里有没有打探到有用的线索,我的人说看见你去了陆双儿的房间。” 叶梓心点头,既然已经决定和眼前人联手,那么消息共享,才能更快地帮助他们破案。 她立时将自己和陆双儿的过往渊源,以及从陆双儿那得到的线索一五一十地全部和盘托出。 这故事有点长,她一口气说下来,口干得狠,又喝了几口水,才抬眸看身边两人的反应。 程言舟和喻峥仿佛还沉浸在她方才所说的那个故事里,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半晌,喻峥不由叹道:“好家伙,还真被你歪打正着了!“ “什么歪打正着,我那是好人有好报!” 若不是早年她救下陆双儿,陆双儿又怎会轻易把这些秘密告诉她。 所以说有因必有果,所有的侥幸和意外,或许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程言舟沉声分析道:“若那陆双儿所言都是真的,林岳山背后的靠山是都城户部的李家,看来这件案件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复杂,只怕后续还会牵连出更多的人!“ “恩,陆双儿应该不会说谎,而且她还为了救我被林岳山那狗官给带走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梓心忧心陆双儿的境遇,愧疚当时没能及时把人救下。 “此事你倒不必过分忧心,他既然是在楼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人带走的,便一时也不敢对人动手,毕竟若陆双儿真的有事,林岳山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叶梓心心觉程言舟此话有理,悄然叹了口气,又听他问:“还有你先前说陆双儿告诉你,林岳山近日似乎非常缺钱?” “没错!” 喻峥却在这时插话道:“林狗官既然要干这假话本的买卖,原材料上头便是一大笔开销,缺钱倒是情理之中,只不过……“ 他突然顿住,瞥了眼程言舟,唇角勾了抹轻狂的笑:“既然缺钱,那我们就不如送那官点钱好了!” 程言舟对上他的眼神,怔了片刻,品出他话里的言下之意,似是找到关键的突破口,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很快就有活干了!” 叶梓心纳闷,这两个家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第七十六章 深秋的梧桐苑满目萧索,寒风在长廊间穿梭。 倚在廊下的棠棣瑟缩了下脖子,将衣领拢了拢,手上的书册又被他翻过一页。 “嘎吱”的关门声让他抬起眼帘,是绿叶从房间里出来。 棠棣起身跑过去,好奇问:“素素姑娘和小姐再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连你都出来了!” 绿叶摇头:”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谈!“ 说话间瞥见他手中之物,她轻嗤道:“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 棠棣扬了扬手中的书册,语气颇有些兴奋:”这可是我近日寻到的新书,我念给你听听,你听听好不好笑!” “哎哟,你就饶了我吧!”绿叶当即眉头一皱,捂住耳朵转身就往前头跑。 这段时间,棠棣为了让莫梧桐开心,费劲了心思,近日竟然还研究起了搞笑的话本故事,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当然最惨的还是绿叶了,成为了他的”小白鼠“,备受折磨。 日常一个”冷笑话“,还一个比一个冷,绿叶实在是受不住,见人就逃。 棠棣跟在后头苦苦哀求:“绿叶姐姐,我保证这次的故事很好笑的!” 这都保证了多少回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绿叶坚决不动摇,一溜烟地就跑不见了。 棠棣顿住脚步叹气,视线穿过长廊落在莫梧桐的院子里。 自那日话本大会之后,莫梧桐便被莫深下了禁令,困在这里面壁思过。 说是思过,实在更像是软禁。 往日里充满那充满生气的人儿,如同这深秋里落在地上的枯叶,像是被人抽空血液和灵魂的躯壳。 棠棣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莫梧桐笑了,只要能让她重新快乐起来,他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屋里,莫梧桐立在窗前,正用细草逗弄笼中的鹦鹉。 她比早前消瘦了 许多,垂着眸子神情怏怏的,没有什么精神。 轻薄的外衫松松地笼在身上,又被这廊间的穿堂风一吹,摆动的衣袂像簌簌而落的花,不由平添出几分凄凉孤苦之色。 给鹦鹉喂了点食物,莫梧桐才转身,不急不缓道:“我把绿叶支走了,素素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坐在案上喝茶的素素闻言,将手中茶杯递给身边的丫鬟,起身走到她身前,轻声道:“妹妹知道姐姐这段时间闷得慌,如今深秋时节,想来那景山上的红叶已经开了,姐姐要不要同妹妹一道去赏秋观红叶,顺道也可以散散心?“ 话本大会后莫深便大发雷霆把莫梧桐关在这里。筆趣庫 莫梧桐去找母亲林氏帮忙求情,可是母亲对父亲向来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对所谓的妇德再遵循不过。 于莫梧桐而言,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天,时光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简直是度日如年。 看似光线亮丽的首富千金,其实不过就是一只失去自由,任人摆布的笼中鸟罢了! 幸而在这段时间,还有素素来看她,亦有绿叶和棠棣陪着,她才能艰难地熬到现在。 所以莫梧桐怎会不想出去,她想出去都快想疯了。 别说去赏秋观红叶了,哪怕眼下只是让她上街逛逛,她都要乐不思蜀了! “我自然是想出去的,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那边派人盯得紧,如今我连梧桐苑的门槛都迈不出,更别提去什么景山了!“莫梧桐愁容满脸,说着便叹了口气。 素素却是忽而笑起来,压着声音在她耳边道:“姐姐,出去的法子我早给你想好了!“ 莫梧桐眼睛一亮,就瞧见她从衣袖里摸出个用纸裹成小小一团的东西。 素素给她解释:“这是迷药,届时你把它放到那 些人的饭菜酒水里,就够他们睡上一整天了!” “这……行不行啊?”莫梧桐面露迟疑,之前她搞事情被抓了包,就被关在了这里,若这次下药再被发现,按莫深的性子,那不得把她关到天荒地老啊! 莫梧桐心有惴惴,实在不敢想! “姐姐不用担心,景山离这不远,届时我们坐马车过去,只待半日工夫,趁天黑前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会有人知道!” 素素的声音带着诱惑,听得莫梧桐心里痒痒的。 “而且姐姐,我听说景山上的月老庙还挺灵验的,好多求姻缘的人,到时候咱们也去拜一拜!” 姻缘啊!谁不想嫁个好郎君,莫梧桐心里一动,再也顾不得了,下定决心道:“行,就按你说得办!” 素素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将迷药放到莫梧桐手里,叮嘱道:“那我明日午时在梧桐苑的后门等姐姐,姐姐切记,此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连绿叶也不要告诉,免得节外生枝。“ 莫梧桐将掌心的药包握住,应道:”我心里有数!“ 两人后面又闲聊了会儿,因要为明日之事做准备,莫梧桐并未留下素素用晚膳。 暮色沉沉,素素从梧桐苑里出来,身后巍峨的楼阁已亮起灯火,绚烂夺目。 她看了一眼,眉眼里皆是冷色,转身对身边的丫鬟道:“去通知书铺那边的人,说我已将事情办妥,明日按原计划进行。” 素素走后,莫梧桐思量再三,还是将此事告诉了绿叶。 毕竟绿叶跟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是信得过的,且下药的事还需她来操办,以及支开棠棣那个“跟屁虫”,免得他坏事。 绿叶很久没见莫梧桐这般开心了,虽然心有顾虑,仍是不想败坏她的兴致,最后应承下来。 第七十七章 翌日,莫梧桐醒得很早,唤来绿叶,两人按计划行事。 悄无声息地在莫深派来的那些人的饭菜里下了药,素素给的药很是有效,几乎一吃即晕。 等确认他们已然晕过去后,绿叶又以莫梧桐的名义给了棠棣一张采买清单。 清单很长,上头皆是莫梧桐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足够棠棣那小子采买一天了。 快到午时,莫梧桐已经迫不及待地整装待发了。 临走前,绿叶放心不下,再三叮嘱,让她万事小心,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顶帷帽。 毕竟她身份特殊,出门在外,指不定会被人认出来! 莫梧桐心觉还是绿叶思虑周全,立时带了起来,同眼前人挥手告别。 绿叶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气。 其实那顶帷帽是昨晚莫深交代她给莫梧桐的。 自素素进院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一举一动,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却也不揭穿,知道莫梧桐心心念念想出门,却拉不下脸面求和,索性将计就计地让她如愿以偿。 明明心中对女儿极为在乎,嘴上却不肯说一句好听的话。 只喊绿叶过去,留下一句:“让她带上这帷帽,省的又出去闹出什么笑话,丢我莫家的脸面!“ 夹在这对别扭的父女之间,绿叶都快里外不是人了! 秋日的烈阳虽没有夏日烈,但此时日头高挂正中,从枝叶间洒落下来,仍是明晃晃的。 莫梧桐到底是做贼心虚,心里有些止不住的紧张,还有些终于要逃出去的小雀跃。 帷幕下的小脸泛出微微的红,额上鼻上沁出细密的薄汗。 她推开后门一瞧,果然已经有辆马车在那候着了,车前坐着车夫和素素的丫鬟翠儿。 莫梧桐迫不及待撩开帷幕前的薄纱,小声唤道:"素素!“ 素素闻声探出头来,冲她招手道:“姐姐,快上车吧!” 等她上了马车坐定,车马便缓缓向前驶动。 莫梧桐立时把帷幕脱掉,激动道:"总算出来了!“ 素素勾了勾唇角,递了茶水和点心过去,奉承道:“离景山还有一段距离,姐姐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莫梧桐一心惦记着今天的“逃亡计划”,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吃东西,如今放松下来,确实有点饿了。 她抓过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是素素想的周到!” 只后一路上,素素又给莫梧桐细说了下今日上山的安排,莫梧桐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驶出街道,径直入了山林。 香车辚辚,林间的微风吹得莫梧桐发丝飞扬,她掀开帘子,仰起头迎着风,用力呼吸着外头清新的空气,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滋味。 身侧的素素抿着唇,视线暗暗 第七十八章 冗长的山道上,只留下三个心有余悸瘫坐在地的人,和一辆马车。 素素心疑,这些人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们放了? 不过比起他们,莫梧桐的身份显然对那些山匪更有吸引力。 思及此,她心中顾虑全消,不再多想,才被翠儿扶着起身站定,便听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飞扬的沙土中,数道身影渐渐清晰,是悦来书铺的老板李振声和林岳山身边的几个亲信。 他们打马而来,疾驰到素素面前,见马车横在路边,几人也是灰头土脸的,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李振声先跳下马,质问道:“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素素立刻把方才他们遭遇山匪,莫梧桐被劫走的事情如实道出。 “走了多久了?” “就你们来前一小儿!现在追,可能还来得及!” 众人顺着素素手指的方向而去,他们纵马疾驰,没一会儿果然在林子里见到那群劫走莫梧桐的山匪。 那些山贼虽然人多,却徒有蛮力,武艺不精,而林岳山的手下训练有素,几个来回交战下来,迅速就占领了上风。 他们被敌人缠着,分身乏术,只能把莫梧桐放到一边的山石旁。 不过顷刻间,那些山匪的大势已去,被打得颓败而逃。 林岳山的人也不恋战,背起莫梧桐便重新返回到山道上。 素素见莫梧桐被带了回来,大松一口气,帮衬着他们把莫梧桐扶回马车里。 然后她下车对李振声等人道:“答应你们的事,我已办妥,你们是不是也该如约把我爹画押的字据给我!” 李振声把字据扔到她脸上,恶声恶气道:“好在没坏了我们大事,不然有你好受的,回去后知道该怎么做吧!” 素素低头捡起那张字据,抬头笑道:“今日过后我们全家会离开千叶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李振声冷哼一声,被人扶着翻身上马,又唤来一人去驾马车。 素素站在山道上,看着车马缓缓驶远。 那份字据被她捏紧,瞬间化作零星碎片,吹散在了风中。 若不是她有个不成器的爹,欠下赌债,她也不用这般低声下气地看人脸色,被李振声那样的小人抓住把柄,干出如此不堪之事。 林中,铩羽而归的山匪们跑到一处寂静的角落,便停下脚步。 身上的衣衫悉数褪去,露出里头的劲装革履,有的人扯掉面上粘的假胡子,还有的擦掉画上去的伤疤。 转瞬间那些凶神恶煞的山匪,已然变成了英姿飒爽的监察司卫军。 突然林中响起脚步声,摇晃的树影在地上映出两道身影。 喻峥抿着唇,神色复杂地望着山道的方向。 程言舟心知他的顾虑,沉声道:“放心吧,袁毅已经带了一批人在前面山道上等着了,等马车一经过,他们便会跟上去的!” 喻峥没应声,心头却仍是隐隐不安。 但叶梓心那倔强的性子他再深知不过,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既已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他们身侧的大树下坐在一个年轻女子,此人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莫梧桐。 程言舟转身对下头的人吩咐道:“你们几个把莫姑娘带回去,告诉莫深,对他的承诺,本大人已办到,让她自己把人看好了,再丢了可不管本大人的事!还有再留一队人,跟我一起去和袁毅他们汇合!” 交代完,众人没有耽搁,快速分头行动。 颠簸的马车里,躺在软塌上的女子忽然一动,抬手掀开头上的帷幕,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叶梓心拍着胸口,喘了两口气。 在得知李岳山缺钱后,喻峥便大胆提议了将计就计,给这狗官“送钱”的计谋! 而早前林岳山就明里暗里拿莫梧桐威胁莫深就范。 莫深虽然是个生意人,更是个聪明人,不愿与他为伍,选择暗中和程言舟结盟。 他们猜到林岳山定会对莫梧桐下手,而那个素素便是引出莫梧桐最好的诱饵。 只是莫深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陷入危险之中,为了可以打探到林岳山地下作坊的真正窝点,救出那些无辜失踪的人,让他绳之于法。筆趣庫 就必须有个人在这时候站出来深入虎穴,叶梓心会武功,是假扮莫梧桐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乎便有了前头叶梓心和监察司的人一起假扮山匪劫人,逃到林中后,两人暗中交换衣服和身份,偷龙转凤的戏码。 好在一切顺利,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叶梓心当下的任务便是一路把随身携带的石灰粉撒下,暗中给袁毅他们留下记号。 待到了目的地,众人再联手将林岳山的地下窝点一网打尽。 一路上叶梓心都小心谨慎,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到景山脚下时,车马渐渐多了起来,皆是来山上观赏红叶的人,喧腾声不绝于耳。 等到了半山腰,叶梓心才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 山道两旁漫天遍野的红叶,如火一般盛开着,一直蔓延到天际,美得惊心动魄。 可是眼下显然不是赏景的时候,叶梓心发现马车正径直往山上的月老庙而去。 他们既然已经抓到了“莫梧桐”,为什么不直接带人去见林岳山,而是跑来这人多眼杂的月老庙,难道还真是跑来赏景求姻缘来了! 且这里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作为窝点的好地方,还是说为了掩人耳目? 就在叶梓心思绪纷杂时,马车突然停在了庙门口,她立时屏住呼吸,恢复之前晕倒的姿势。 不多时,就有人把她背进了月老庙,庙里人多,他们从僻静的小路穿行,约莫是怕人认出“莫梧桐”的身份,并未去掀开她头上的帷幕确认身份。 叶梓心趴在那人身上,小心翼翼地往途经之处撒石灰粉,却也害怕被发现,不敢多撒。 袁毅顺着叶梓心留下的线索,追到月老庙门口,见到她之前离开乘坐的那辆马车停在门口,确认人已经进了庙里。 袁毅忙派人将寺庙的前后门口都守住,带了两 个人进去查探。 庙中人头攒动,地上的石灰粉到半道便没了,他们只能分散寻人,一时犹如大海捞针。 叶梓心被人丢在一间厢房里,她确认四下无人,才起身跑到门边,果然听到李振声和林岳山的人在外头说话。 “幸亏李老板方才多留了个心眼,确实有监察司的人在庙里,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千叶县山道这些年向来太平无事,今日竟凭空冒出来一群山匪,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今天的日子来,还劫走了莫梧桐。 李振声思前想后,隐隐觉得这其中有诈,几人便商议着绕路而行,先进这月老庙,探探虚实后,再做打算! “这庙我以前来过,除了前后门,北面还有一条隐秘的小门,往日里是专供僧人出入用的。你去另借一辆马车,咱们带人从那里出去!” 袁毅寻摸到厢房附近,就在树干边发现一抹朱砂的痕迹。筆趣庫 不用石灰粉,改用朱砂,这是叶梓心给她留下的警示,说明计划有变。 袁毅暗叫不好,当即询问这里的僧人可还有别的出入口,得知北面竟还有一个出口后,立时飞奔而去。 另一头,程言舟和喻峥迅速赶来,和守在月老庙前的人会和。 他们等了不久,只见先前的那辆马车一直停在那,却不见人出来。 程言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出声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这里除了前后门,可还有别的出口?“ …… 袁毅一口气奔到月老庙北面的小门,从那些求完姻缘下山的人群中挤出来,跃下台阶。 果然瞧见那蜿蜒的山道上,有一辆马车急速驶去,驾车的人正是林岳山的人! 程言舟和喻峥等人速速赶来,恰巧看见这一幕。 喻峥瞬间目色通红,一把扯起程言舟的衣领,怒吼道:“程言舟你说过会保证她安然无恙的!” “喻峥,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叶姑娘身份特殊,背靠密阁,还有你的这层关系,我猜林岳山一时半会儿定然不会动她的!“ 听了程言舟的分析,喻峥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松了手上的力道,声音冰冷道:”你最好保佑她平安无事,不然……“ 他没再说下去,眸子里却充满了阴戾之色,这是程言舟从未见过的喻峥,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令人骇人。 袁毅忙上前挡在程言舟身前,半跪在地,哑着嗓子道:“喻公子,不关大人的事,是属下一时疏忽大意,才会让叶姑娘陷入险境!我前面发现叶姑娘留下的警示信号了,我以为她会想办法脱身,怎知……她竟然没有逃走!“ 喻峥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苦涩道:“因为那女人就是一个傻子!” 他知道那个傻子一定不会放弃,她太想救出那些人了,所以宁愿孤身涉险,也不愿浪费这个机会,却从未顾及过自己的安危。 思及此,喻峥突然有些痛恨自己! 是他出了那样的注意,然后”亲手“把她推进危险之中。 第七十九章 走道潮湿狭窄,四下昏暗无光,还有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发霉味道。 叶梓心哪里想到马车下山之后竟又绕回了街道,最后停在县衙的后门。 她被人一路连拖带拽般,丢进了县衙的地牢里。 等脚步声远去,叶梓心才支起身子观察四周。 和监察司的牢房不同,这里的地势呈阶梯状分布,一路纵深向下,空间极大。 那下面也不知还藏了些什么,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神秘又骇人。 她收回视线,思量自己眼下的处境。 林岳山的人定是发现了监察司的跟踪,所以才临时改变了路线,虽然她后面也试图留下标记,但怕是监察司的人反应不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 自己假冒的身份也早晚会被发现,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还是想赌一把。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当务之急她得先想办法自保,然后再静观其变,另做打算了。 “大人!”远处牢吏的声音骤然撤回叶梓心飘远的思绪。 她飞快跑回远处,靠在墙角,歪着脑袋,继续装晕。 几道身影步履匆匆,李振声低头哈腰地跟在林岳山身边,正滔滔不绝地禀报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大人,小的当时就觉得这里头有诈啊,于是当机立断,换了路线,好在是虚惊一场,把人顺利给带回来了!“ 李振声小嘴叭叭个不停,声音清扬,不难听出里面还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而方才跟李振声一起回来的人里,也有人在这时候接话道:“是啊,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情况紧急,幸而李老板机警,才没着了那些人的道!“ 见有人帮腔,李振声心中更是飘飘然,已然摆出一副接受林岳山表扬的姿态。 可他抬眸,却瞧见林岳山面色冷凝,正寻思自己先前哪句话说错了,身边人已经在牢房前顿住脚步。 透过木栅栏的缝隙,林岳山往牢房里巡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女子的白色帷帽上头。 “那个帷帽,她先前就一直带着吗?” 李振声见他剑眉紧蹙,心有戚戚,小声回道:“是的大人,素素说莫梧桐出门的时候就一直戴着那顶帷帽 第八十章 这地牢的地势比叶梓心想象的要深许多,越往里走空气愈发不流通,让人感觉憋闷难受。 等穿过漆黑幽深的甬道,前方终于隐隐有光透出来,叶梓心眯着眼用手挡在眼前,她适应那光亮后,抬眸再看,眼前之景令她震惊在了原地。 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那林狗官竟然把窝点按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竟把县衙的地牢改造成了一个地下造假的作坊。 这作坊要比商颜那个大出许多倍。 四面是冰冷的石壁,里头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有许多条小道,但最后都会像溪流汇聚到大海般,通往中央的石室里。 偌大的石室里,乌泱泱的许多人,皆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只是这群人看上去目光呆滞,眼睛里布满了厚重的血丝,身上都是青紫交错的伤口,裹着褴褛衣衫,蒙头垢面。 有人在搬运货物、有人在切割纸张、还有一些人在案上奋笔疾书。 “都给我放利索一点,谁敢偷懒,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在旁驱赶他们干活的官吏手中的皮鞭子重重抽到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顿时吓得那群人缩紧脖子,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行进间,他们脚上的铁镣互相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响,清晰地在石室里回荡开来,显得无比刺耳。 很快有人就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叶梓心,这里都是男人,突然被抓来一个姑娘,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快点干活!”官吏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对那些人呵斥怒骂。 带叶梓心来的两个人和这里的牢头交代了两句。 牢头了解完情况,又转身色眯眯地盯着叶梓心打量,笑着猥琐道:这妞模样倒是长得不错!“ 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摸眼前人的脸,却被叶梓心一把反拧住胳膊,呲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叶梓心啐他一口,斥道:"你这狗东西,我看你这手是不想要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跑上来两个人迅速把叶梓心的手臂擒住,将她死死摁在了地上。 “你们这帮杀千刀的,快放开我!”叶梓心红着眼睛,拼命挣扎。 那牢头似是发了狠,扬手就挥动手中鞭子往叶梓心身上抽去,嘴里大喊着:“臭丫头,反了你,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虽然只有两鞭,却下手极狠,几乎是皮开肉绽,叶梓心咬着牙闷哼,疼得额上渗出冷汗,却就是不求饶! 牢头见状,怒意更甚:“倒是个硬骨头,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就在他再次扬手挥鞭之时,带叶梓心进来的人将其拦住,晓以利害道:“大人特意交待让她活着,你要是把人打死了我们可不好交代啊,随意找些活让她干得了!” 这两人一说劝,牢头才忍下怒气,转身对下头的人道:“让她和那些人一起去搬东西!” 叶梓心忍痛站起来,扯下衣裙的布料,简单给伤口做了包扎,又被牢吏堆到一处角落里。 那里是搬用货物的地方,众人列成一排,依次把堆在里头的东西搬运到中央的石室里。 木箱子里装得的是实打实的纸张,一箱约莫就有五六十斤的重量,壮汉搬运起来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她这般瘦弱的女子。 那牢头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显然是故意把她派到这里。 厚重的箱子压上后背时,叶梓心顿时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咬着牙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眼看就快支撑不住,忽然有人扶住了倾倒的木箱。 “姑娘,你没事吧?” 身上的分量被卸去了不少,叶梓心稍缓过劲来,抬头望见帮她忙的是个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发被剃得很短,皮肤黝黑,眸子却很亮,看她时里头有着毫不遮掩的担心。 叶梓心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感激道:“大叔,谢谢你,我还好!” 男人帮她扶着背上的货物,又压着声音问:“你这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被那些人抓到这来!” 叶梓心叹气,方想回一句:一言难尽。 就这功夫,原先站在远处的牢吏突然冲他们疾奔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往那男人身上挥了一鞭子。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功夫帮别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牢吏扯着嗓子呵斥,兴许是骂得不尽兴,手上的鞭子又再次扬起,这次还未砸下,就被男人直接拽在了掌心里。 男人倾身压过去,那牢吏要比他生生矮上一个头,瞬间被股强大的倾轧之势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你们可不要欺人太甚!”男人红着眼睛,发出警告! 四周的人见状,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四下瞬时乱糟糟的。 那牢吏孤身被人围在中间,跌坐在地,指着他们大喊:“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后头的怒骂声还未说出口,已经彻底淹没了在了一阵拳打脚踢声中。 众人被囚禁在这地方出不去,本就心里有火无处宣泄,这吓倒好,全部一股脑地撒在他身上。 牢头带人赶到后,见场面极度混乱,只能把他们全部驱赶回了牢房里。 叶梓心和男人关在同一个牢房里,到了放饭时间,牢吏往他们面前扔了一桶粥,还有几个白馒头,便离开了。 那粥明显是馊得,隔老远就闻到一股酸不溜秋的味道,馒头只有几个,按他们的人数,约莫每个人只能分到小半个。 角落里突然有人怒骂道:“妈的,这帮狗东西还真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老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的!“ 叶梓心身边的男人却默不作声地从身后摸出一个破碗,又去那木桶里倒了一碗粥到碗里,馒头他也不多拿,只掰了小半个捏在掌心,而后坐回远处。 他的同伴见他这般,也纷纷起身,跑过去拿吃的。 方才角落里的人见他们这般,更为恼怒:“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骨气!” 男人没看他,低头咬了口馒头,艰难地咀嚼着,可那馒头太硬,他又就了两口粥,才勉强吞下去。 等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他才开口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响亮,清晰地回荡在牢房里每个人的耳边。 听了这话,那人立时噎住,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男人低头继续吃饭,叶梓心又听他小声道了一句:”我可不想死,我儿子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过生辰呢!“ 突然想到什么,叶梓心忙凑过去问道:“你儿子是不是叫石头?” 先前为了假扮莫梧桐,叶梓心特意去请教商颜模仿声音的事情,两人闲聊时,她才知道棚户区的孩子不知道大人失踪的事情,而石头也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爹回来给他过生辰! 男人惊讶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叫石头!” “果然,原来你们就是棚户区失踪的那群人!” 闻言,四周几人快速围了上来。 叶梓心言简意赅地把他们失踪这些日外头发生的事情以及那林狗官的罪行全部告诉他们。 石头爹恍然道:“我们原本还指望那小子逃出去后,能带人回来救我们,谁能想到他竟然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难怪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等来人呢!” 当初他们被悦来书铺招工的告示吸引到这,却 误入贼坑,被困在这里,逃也逃不出去,除了没日没夜的干活,还要受这些人的怒骂和毒打,好不容易有人逃出去,让他们燃起了一丝希望,可如今竟连这份仅存的希望也泯灭了。 “难道是老天要亡我们,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我也不想,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老子还没娶媳妇呢……” 恐慌和绝望如潮水一般在空气里蔓延,撕扯着他们的内心。 这里除了棚户区的那些贫民,还有一些是从外县来打工的老百姓,他们满怀希望地而来,如今却跌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石头爹也突然沉默下来,面容隐在黑暗里,颓然地靠在墙边。 四下除了叹息声还有隐隐的抽泣声。 叶梓心朝石头爹和他的伙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靠过来些,这里毕竟是敌人的地盘,她不敢惹出太大动静,只能小声道:“你们放心,监察司已经在查这件案子了,他们和我的朋友一定会找到这里,把我们救出的!” 听她说的信誓旦旦,石头爹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他们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 叶梓心摇头:“虽然不知道,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被关在这地牢里。” 此时又有声音冒出来:“哪有这么容易,若这么容易,我们还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 众人又陷入沉默,觉得叶梓心还是太过天真。 叶梓心怎肯轻易放弃,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希望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靠自己去争取的。 晚上干完活回来后,叶梓心又把这里的路寻摸了一遍,形成一张清晰的地图保存在脑海中。 她还细心观察了这里牢吏和工人的确切人数,发现牢吏每日会在午时交替换岗。 被关在这里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外面,造假用的原材料和纸都是从外头运进来的,做好的成品也会让专门的人再偷运出去贩卖,以此来眸里。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造假厂房,而工人们就像是没有灵魂任他们摆布的玩偶。 翌日,约莫是上头有交代,牢头不敢再让叶梓心做搬运这样繁重的活。 而这里的人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会写字的更是少之又少,严重耽误了造假的进度,尤其是誊写小组那极其缺人。 叶梓心便被人带到那组誊写假话本去了,之后李振声又把他抢手小作坊的人一并调过来干活,这才勉强凑足了人数。 数十人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场面何其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进行什么科举考试。 笔尖在纸面摩擦发出的“刷刷“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交织在耳畔,没有人敢怠慢,神经极度紧绷。 因为每日的任务都很繁重,完不成就会受到惩罚,有时会饿肚子,有时会被鞭子抽。 可是这般没日没夜地干活,众人早就疲惫不堪,很快就有人晕倒在了书案上,然后被人拖了出去。 在这里生病可谓是犯了大忌,因为失去用处的人,就会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弃如敝履。 众人见状,更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案上的一页书稿被叶梓心用力捏在了掌心,扭曲变形。 她努力地压抑着内心涌起的怒火,逼着自己不去看那个被拖走的人,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和那些人拼命。 这里的许多人身上都有伤,到时候只要病情加重,就会变成“弃子”被扔掉,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把线索传递出去。 可是这里四面都是墙,如铜墙铁壁一般阻挡在她的面前。 叶梓心焦心难耐,低头无意间瞥到手中的纸团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第八十一章 时间一晃而过,自叶梓心失踪已有五日了。 虽然监察司求助密阁,两方合力对景山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和排查,却是一无所获。 宋晚心急如焚,却又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便老实地待着书铺里,日日盼着叶梓心能够平安归来。 而喻峥这些日则寸步不离地跟在程言舟身边,听他部署计划,安排人马,已是好些日没回过幽竹巷了。 富贵忧心,送了些吃食和换洗衣服过去,发现他家少爷委实清瘦了不少。 往日最是在意外貌的人,此时下巴已冒出青色的胡茬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气,神色略显萎靡。 富贵瞧着难受,也不敢多言,只盯着人把东西吃了,而后离开。 要拿下林岳山,势必要找到他那个造假窝点,届时人赃俱获,才能彻底击垮敌人。 但林岳山近日却怂的按兵不动,半点马脚不露,派出去的人,皆是空手而空。 众人一筹莫展,喻峥却提议再去一次棚户区。 试图从那个逃出来的男人身上找线索,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造假窝点在哪的人。 眼下别无他法,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商颜听闻叶梓心失踪后,大为震惊,可震惊过后又不由陷入愧疚的情绪里。 早知会牵连无辜的人陷入危难之中,她宁愿自己抗下这一切。 可当下并不是伤感自责的时候,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快把人救出来。 商颜快速收拾好心情,却见喻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官服的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气质清冷,似是感觉到她的打量,一双沉沉的黑眸扫到她面上,瞬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商颜忍不住蹙眉,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监察司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喻峥声音清明,答得毫不迟疑。 “朋友”二字仿佛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了程言舟的心上,令他面色微动。 “敌人”又或是“死对头”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程言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喻峥口中听到他们是“朋友”这两个字,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 但“朋友"二字足以说明一切,商颜顿时了然,不再多问,带着他们往棚屋区里走。 一入棚屋区,程言舟便注意到四周的人朝他们投来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敌意。 "官府的人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惊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妇女带着孩子往屋里逃,一连串的急促脚步声后,又响起“噼里啪啦”的关门,关窗声。 转瞬间眼前狭窄的小道上已没了人。 “林岳山这狗官真是把我们官差的脸都丢尽了!“袁毅心中气急,忍不住斥道。 程言舟抿着唇没应声,眸子缓缓扫过四周的一切,神色略有些怅然。 难以想象如此繁华的千叶县里,还有这样一个“破败”的存在。 他活在光鲜亮丽下,为官之后所看见的也大多是粉饰太平下的美好,又岂会注意到那些阴暗的角落。 置身于此,见到这些老百姓后,他才恍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目光有多短浅,深刻地体会到自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程言舟暗自攥紧拳头,无论多难,他都不会忘记自己当初为官时想要为百姓谋福祉的初心。 把他们带到帐篷附近,商颜便把人带了过来,男人见到这么多生面孔,吓得面色大变,躲在商颜背后不敢见人。 商颜在里面安抚了许久才让他情绪温定下来,等她出来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大夫说他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如今还是不记得受伤前的事,依然是一问三不知,你们等会儿问话的时候还是不好太急功近利,免得刺激到他。 喻峥和 程言舟自然心里有数,点过头,便掀开帘子进到里头。 学着早前叶梓心和男人说话时的样子,喻峥半蹲在地,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让自己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一些。 “大哥,咱们之前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警惕地看着他,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喻峥抬手指了指他一直抱在手里的书册,又道:“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话本,其实那话本是我本少爷写的,想不到吧,哈哈哈!“ 见眼前人朝自己露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喻峥干笑两声,有点尴尬。 程言舟更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这话本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喻峥耐住兴致,循循善诱道。 男人皱起眉头,思考了半瞬,便摇了摇头。 喻峥心中急切,忍不住喊道:“你再想想看啊!” 他还是没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声音很大,立时把男人吓得缩回了角落里。 程言舟在这时走了过来,拍了拍喻峥的肩膀道:“别着急,我试试看!” 越是此刻,越要冷静下来,程言舟感觉到此刻的喻峥心已经乱了,若再让他问下去可能会节外生枝。 程言舟办案无数,自是比喻峥能观察到更多细微之处。 比如从前头开始男人就一直面露不安,紧张地在添自己干涩的唇角。 程言舟蹲在男人面前,把水囊递给眼前人,语气平静地问道:“要不要喝水?“ 男人盯着他手中的水囊,明显眸中一亮,却仍是有些畏惧,不敢伸手去拿。 程言舟看穿他的心思,也不说话,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把水囊递过去。 见他无事,男人一把抓住水囊就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喝过水,他瘫在原地摸了摸肚子,整个人显得松弛不少。 程言舟打铁趁热道:“你还记得景山那个地方!“ 听到“景山”,男人神色果然变了,浑身一凛,像是想起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如同牙牙学语的小孩子。 程言舟又不急不缓地抛出几个关键字,循循善诱地引领眼前人继续思考。 “不着急,我们慢慢来,景山有漫山遍野的红叶,还有月老庙,山后面还有潺潺的溪流……“筆趣庫 程言舟的声音很沉,吐字清晰,缓缓地在男人的脑海里交织出一副画面,令人身临其境。 “很……黑!”男人突然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许是很久没开口好好说话了,他的嗓音又沙又哑,十分粗粝。 “那个地方很黑对不对,还有呢?” “好冷,鞭……鞭子!好疼啊!” 惨痛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男人猛地抱住自己,又指着程言舟的衣服,瞪着眼睛惊恐地尖叫起来:”衣服……衣服!坏人……“ 明明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可身体却还是比理智抢先一步做出反应。 喻峥再也按耐不住,跑过去,一把按住男人的肩膀,质问道:“他们到底被关在哪啊,你倒是说啊?“ 男人捂着脑袋,痛苦大喊:“疼,头好疼,坏人……别打我!” “喻公子,你别这样,你吓到他了!”商颜立时上前劝阻,“你们还是先出去一会儿,让他冷静一下!” 这番话问下来,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才走到外面,程言舟就向守在外头的袁毅道:“把千叶县的舆图拿过来!” 袁毅走到两人身前,从衣袖中拿出舆图,当即在旁边的木板车上展开,三人瞬时围上去。 程言舟指着舆图上景山的位置道:“从千叶县通往景山共有两条路,一条是宽敞的大路,早前马车便是从这条路上的山,然后从月老庙的前门进入。而月老庙实则有三个出入口,后门是通往都 城,北面还有一道侧门,出去是一条小路,最后能绕回千叶县的北门那里,最后他们走的便是这条小路。“ 喻峥接话道:“按方才那人所言不难推断,他们是被关在了又黑又冷的地方,可能是类似山洞之处,如此和我们之前的猜测的已经十分接近了。” “可是以月老庙为中山,方圆几十里的山洞我们都查遍了,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袁毅不解道。 喻峥皱眉:“那到底是哪里出了猜错!” 半点头绪都没有,喻峥有些心烦意乱,独自往远处走出一阵,无意间被堆在角落里的废纸堆吸引住了目光。 商颜从里头出来,见程言舟和袁毅盯着舆图愁眉不展,又望见喻峥竟蹲在那堆废纸前出神。 未几,少年也不走竟伸手开始巴拉那堆废纸。 商颜跑过去,惊疑道:“你就算想不出答案,也不用想不开扒拉这些垃圾吧!” 喻峥回头:“这些废纸就是你说的从衙门后门那里回收来的吗?” “对啊!” “是这几天收来的?” 商颜点头道:“恩,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思干活,就只把原材料给回收了,这几日收来的应该都堆在这了!“ 喻峥已来不及解释,只道:“帮我一起把那些上面沾了朱砂粉末的废纸挑出来!” 程言舟始终觉得自己遗漏什么关键的线索,他忽而记起男人方才指着他的衣服,骂他是坏人。 会不会是因为打他的人穿得就是和他们非常相似的衣服,所以才会让他受到惊吓。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手指落在舆图上,顺着图上那条弯曲小路,一路顺移到千叶县的北门处。 “我们可能都猜错了,又黑又冷的地方未必就是山洞,若是在山洞里那些看管他们的人为何要身穿官服不隐藏身份,而需要穿官服,人又很多的地方……“ 袁毅喊出声来:“我想起来了,从北门过去不远就是县衙的地牢!大人的意思是,他们是关在了……“ 远处喻峥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来:“没错,就是地牢!” “你们快过来看!”商颜朝他们挥手喊道。 程言舟和袁毅方一过去,就瞧见地上放着许多张被拼凑起来的纸条,纸条上依稀写着”地牢“二字。 约莫是怕被人发现,纸张被撕得很碎,还特意在角落里粘了些许朱砂作为标识。 喻峥沉声道:“我可以肯定这上面的字迹是叶梓心的,还有一些应该是出自他人之手!“ 没想到叶梓心会以这样的方式给他们传递消息,喻峥庆幸自己当时无意间多看了一眼,才不至于错过这么重要的线索。 袁毅气得跺脚:“怪不得我们找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谁能想到这狗官,竟敢胆大包天的在衙门的地牢里干这种违法肮脏之事啊!” 如今既然已确定了地点,程言舟当即下令道:“事不宜迟,召集兄弟们,今晚行动!” 袁毅方想离开,却被喻峥喊住:“等一下!” 喻峥起身走到程言舟面前,肃然道:“抓捕朝廷官员是需要海捕文书的,你什么都没有,就敢如此冒然行动?也不怕惹祸上身,程言舟这可不像是你以往的作风!“ 程言舟眉目一扬,似笑非笑道:“那喻少爷可真的太不了解本大人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看向袁毅,口气笃定道,“召集众人,今晚戊时动手!出了事,有本大人担着!” 袁毅当即领命离开。 等程言舟转头,却见喻峥怔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盯得人头皮发麻:“这么看着我看什么?” 喻峥勾唇,无耻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比以前看着好像要顺眼一点了!“ 程言舟:”……“ 第八十二章 在地牢里是没有白天的,只有无止境的黑夜。 叶梓心只能根据那些牢吏换岗的时间和写“正”字来计算日子。 在墙上用石块刻下一笔,盯着上面的“正”字,叶梓心竟有片刻的恍惚。 这已经是她被困在这里的第五天了。 霜降过后,便是立冬,天气愈发冷了,更何况这地牢地势极深,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冰窖。 大家没有御寒用的棉衣,仍穿着薄薄的秋衣,晚上睡觉只能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还有些人早前的伤口也因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开始红肿溃烂。 几乎每天都有人倒下,然后被拖出去。 叶梓心也染了风寒,连着咳嗽了几日,有些小小的低烧,好在她身体底子好,暂时还能撑一些时日。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之前她虽然在那些废纸上写了线索,但这其中赌博的成分太大。 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消息顺利地传到程言舟和喻峥他们手上,一切都是未知的。 如果他们看不到,她和这里的人又该如何? 是选择继续无止境地等下去,还是奋力一搏,换取一线生机? 午时有半个时辰的短暂休息时间,许多人回到牢房几乎累得倒头就睡。 叶梓心却睁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 四周不断响起咳嗽的声音,仿佛每一声都在拉扯着她的心,令她心绪不宁。 挨在她身边的石头爹似乎被噩梦魇着了,嘴里不断地喊着“石头”的名字。 叶梓心轻拍了几下他的背,男人紧皱的眉宇,才略微舒展开来。 她坐起身,目光扫过牢里的每一个人,心里涌起酸涩。 他们的亲人还在等他们回去,她亦是如此。 所以,他们决不能死在这里! 这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坐以待毙,与其等人来救,把命运教到别人手上,不如赌一把,选择自救! 其实早前石头爹他们曾有过一次集体起义,逃跑的行动。 当时众人想借蛮力一起杀出去,最后却输在人数上头。 故而可见用蛮力硬拼是不行的,这里很大,且他们也没有武器,要带这么多人逃出去,绝非易事。 或许赌一把,选择铤而走险,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叶梓心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决定就选在今晚动手。 只 是她的计划实施起来,还需要个帮手,她目光一瞥,最后落在身边男人的身上。 日头落下去,夜幕中的地牢气温骤然下降,寒风呼啸在牢房里,令人不寒而栗。 才下工不久,还未到放饭时间,牢房里却突然想起凄厉的呼喊声,牢房的铁栅栏被人啪的“哐当”作响。 “快来人啊,叶姑娘好像不行了!” 往日里那些牢吏听到喊声只当充耳不闻,毕竟病死了那么一两个人,与他们而言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可这次听到是叶梓心病了,他们纵使心有不愿,也不得不去看上一眼。 毕竟那是上头特意交代过的人,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也不好交代。 两个牢吏闻声而来,其中一人盯向正在拍铁栏叫喊的男人,喝道:“吵什么吵,我们又不聋!” 石头爹语气急切道:“你们快进去看看啊,叶姑娘从方才就昏迷不醒了!” 听他这般说,两人面色瞬时紧绷起来,另一人当即摸出钥匙开了门,几乎是跑着冲进去的。 他们不甚客气地推开围在墙边看热闹的人,几个大步抢到最前面,看清叶梓心正半靠在墙边,瘫坐在地。 少女面色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秀眉下双目阂着,看起来奄奄一息。 两人互视一眼,心头发慌。 这时候人群里忽而冒出道怯生生的声音:“不会真死了吧!” 闻言,两人更是有些乱了阵脚,其中一人上前,方要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叶梓心的鼻息。 怎料那靠在墙上的人儿,一双美眸忽而睁开,对他轻眨两下,他几乎毫不设防,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嗖地刮起一阵风,紧接着颈项处骤然一痛,当即倒了下去。 另一人见状,瞳孔睁大,叫声都到喉咙口了,嘴里霎时就被人塞进一团臭袜子。 叶梓心收起掌风,拍拍手,朝身前的一众人道:“干活吧,兄弟们!” 她声音方落,那牢吏眼前的光亮瞬间被七八个高大的男人牢牢笼住。 片刻后,被五花大绑后的牢吏就像是被束起手脚的蛤蟆,又再经历一番被人拳打脚踢的“酷刑”后。 “蛤蟆”从抵死不从到哭着求饶,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从他口中得到了通行暗号,叶梓心和石头爹又在众人的掩护下,迅速换上牢吏的衣服。 穿戴整齐后,等走到门口,叶梓心 第八十三章 等安然过了第二道关卡,两人皆是吁出一口气来。 方才真是惊险万分,好在这里的人不是好酒就是贪财,认真干活地没几个,不然若真对他们细查一番,只怕他们早就露出马脚,根本走不到这了! 这倒是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心弦绷得更紧了一些,想起牢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们回去相救。 两人不敢再有丝毫的松懈和怠慢。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又能想到这最后一道关卡的“拦路虎”不是别人,竟是林岳山那个狗官。 两人才要走到半道,就见三人迎面而来。 林岳山目不斜视地走在最前面,李振声和牢头两个狗腿,一左一右地赔着笑跟在他身边。 今日叶梓心就听几个在喝酒的牢吏说林岳山近日公务缠身,这些日应该都不会来。 是以那些牢吏才会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喝酒的、划拳的,散漫至极。 他们愈是这般,对叶梓心他们就愈是有利。 但林岳山这狗官偏是出其不意,竟跑来突击检查,如同那日在花月楼,杀得叶梓心措手不及。筆趣庫 果然是只生性多疑的老狐狸! 石头爹压着声音,紧张道:“怎么办,会不会被认出来啊?” 眼下他们所在的这个路口就一条径直的道,想绕道另行都无处可绕,正面碰上是早晚的事。 既然逃不掉,不如赌一把,碰碰运气。 叶梓心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人道:“别说话,等会你就跟着我走!” 说罢,她强自正定县下来,面不改色地向前而去,正巧前方有几个牢吏为了给林岳山让道,皆是恭敬地侯在一旁。 她大步走过去,悄然无声地混在他们里头,垂着头,站得笔直。 石头爹见她一动,立时紧跟而上,却是心里发慌,束手束脚地连路走不利索了。 最后慌中出错,没刹住脚,生生撞上叶梓心的后背,就这下趔局,骤然引起了林岳山的注意。 男人步子一滞,闻声回头,黑眸扫向墙角两个低着头身穿牢吏服的人身上。 李振声正在向身边人汇报这些日他的“丰功伟绩”,见人突然怔着不动了,也循着望过去,只见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牢吏站在那。 他不解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林岳山未搭腔,却径直朝那两人而去。 那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得叶梓心和石头爹心里发紧,绷着身子,半分不敢动。 石头爹更是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吓得掌心额上全是汗。 可当下他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见身边人不动,也只能极力沉住气,僵着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就在林岳山靠过来的瞬息间,叶梓心已在心里飞快地想好了最坏的可能。 眼前就是最后一道门,他们两个人里必须要有一个人带着众人的希望逃出去。 届时她来断后,势必要让石头爹逃出去找救兵。 叶梓心垂着眼帘屏住呼吸,眼看那道投在地上的影子已到身前,她掩在衣袖下握刀的手指骤然紧收。 可就在她拔刀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 人未到声先至,隔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喊:“不好了,大人!” 那禀报的人跑得飞快,跑到林岳山跟前已是力竭,猛地跌倒在地,声音发着颤, 呼天抢地道:”大人,监察司的人打进来了!“ “什么!不可能!”林岳山怔然,却是不信。 不消片刻,耳边又响起巨大的轰鸣之声,似是外头的大门已经被人攻破了。 转瞬间兵器交接声和嘶喊声不绝于耳,如汹涌的潮水充斥在整个地牢里。 叶梓心抬头一望,已经能看到门前有身穿监视司官服的人杀了进来。 真是太好了,她心中大喜,如今援兵已到,她自也无需畏首畏尾,再掩藏身份。 既然林岳山就在眼前,叶梓心立时拔刀冲过去,准备“擒贼先擒王”,先将这狗官拿下! 眼下这境况,已由不得林岳山不信自己的老窝已经快被敌人一锅端了。 他面色惧变,身子一晃,哪里还站得住脚! 李振声将人扶着,望着四散奔跑的人,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说话间,余光中一道银光乍现,近在迟尺的“牢吏”突然拔刀朝他们逼去。 林岳山几乎没有半分犹疑,就将身边人狠狠往前一推,挡住那袭来的刀光。 眼前的面孔突然变了,叶梓心刺出的刀却已来不及收手,只能勉强偏移两分,竭力避开了对方的致命处。 刀尖猛得刺入李振声的腹部,抽出时淋漓的鲜血飞溅到林岳山的脸上。 “大人,为什么……”李振声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质问眼前的男人。 林岳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眼底像是被鲜血染红,透着狠厉之色。 他面容扭曲地朝他一笑,声音阴沉道:“你不是说自己对本大人忠心不二吗?那就替本大人去死好了!” “竟为了保命,让自己的手下当替死鬼,你这狗官简直没有人性!”叶梓心大声喝道,正欲提刀再次向眼前人砍去,却被几个突然冲上来的牢吏缠住。 林岳山下头的人平日里好吃懒做,散漫至极,哪里抵得过训练有素的监察司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节节败退,大势已去。 监察司军像是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霎时把各个关卡死死围堵住。 为首的男人着紫绛色的箭袖轻炮,立在门前气势迫人,举起手中的监察司令牌,寒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监察司奉命缉拿林岳山,放下兵器者,皆可从轻发落,反抗者,视林岳山同谋一并论处!“ 浑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地牢里的每一处角落。 叶梓心只听声音,就知道是程言舟来了。 这话果然令众人变了脸色,继续跟着林岳山,可能就会沦为下一个李振声。 这时候谁还不审时度势,选择自保。 四下里霎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兵器落地的声响。 林岳山哪能善罢甘休,轻易投降,扯着嗓子朝众人大吼:“你们都不要他骗了,他根本没有拿到海捕文书!私自捉拿朝廷命官,可是犯了大罪!快点把他拿下!“ 没想到这狗官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妖言惑众。 程言舟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向前挥手,身后的监察司卫军立时倾巢出动。 走过叶梓心身边时,程言舟出声道:“林岳山那边我来对付,你先去把那些被抓的人放出来!“ 叶梓心点头,虽有大部分人选择缴械投降,却总有一些执迷不悔之人。 角落里 牢头还在那里负隅顽抗,男人适才才经过一场恶战,眼下立体不支地靠在墙边。 叶梓心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脚踹上他的腹部,将人踢翻在地。 这脚几乎用了她全部的力气,总算是解了早前被他抽鞭子时的那股子恶气。 男人疼得根本爬不起来,蜷缩着身子,拽着她的衣角哀声求饶:“姑奶奶,饶命啊!” 叶梓心无情地踹开地上的人,扯下他挂在腰间的一连串牢房钥匙,转身挥刀抵挡开几个正缠住石头爹的牢吏,然后将钥匙丢给石头爹道:“去把兄弟们都放出来!” 石头爹将钥匙紧紧握在掌心,激动地眼眶微微泛红,重重点过头后,便往地牢深处飞奔。 喻峥不会武功,考虑到他的安危,前头一直被程言舟的人拦在门外。 眼看里面人群攒动,杀伐声不歇,他实在按耐不住,趁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里头场面混乱,四散奔逃的人群不断从他身边跑过去,有人差点把他撞到,他却是顾不上疼,目光急切地穿梭在人群里,眼睛不敢轻易眨一下,生怕错过每一寸角落。 片刻后,视线在某处角落骤然停住,黑睫微颤,眼底溢出明亮的光来。 叶梓心哪里知道林岳山的人会这般难缠,她才打趴下一个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喘了两口气,却突然如有所感一般地回头,不偏不倚地撞上远处少年灼灼的目光。 刹那间,四周的喧嚣好似静止了一般。 两人怔在原地,隔着茫茫人海无声相望。 心跳突然像不受控制一般,猛烈得跳动,震耳欲聋。 喻峥捂着胸口,心像是涨潮的海,被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来回拉扯着,最后任由它溢满自己的这颗心。 他几个大步走过去,霎时拉近两人的距离,明明是抬手就能拥抱的距离,他却突然没了勇气。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少年喉结动了动,强忍下心头的悸动。 末了,手掌落在眼前人的头上,随后轻轻揉了两下。 叶梓心心头一震,却鬼斧神差般地没有躲开,眸中映出少年带笑又温柔的眼睛。 她克制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朝他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来。 喻峥望着这样的她,内心柔软得不像话,不忍斥她分毫。 未几,少年薄唇微动。 她听到他轻轻说:“辛苦了!” 短短三个字,嗓音有种有种说出的温柔,却像是一阵能将眼泪扫落的狂风,吹开叶梓心这些日所有小心隐藏起来的委屈和难过。 一个人在这里苦撑到现在,应该很辛苦吧! 她以为喻峥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责怪她的不自量力,明明不够强大,却总是不顾后果的莽撞行事。 他明明都已经做好了接受被对方劈头痛骂的准备了。 可他却说“辛苦了”,一时将她的内心搅得天翻地覆,茫然无措,甚至还有些鼻酸眼涩。 喻峥觑见她眼底微微泛红,笑道:“我说,你不会是想哭吧!” 叶梓心面色一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嘴硬道:“怎么可能!” “想哭也没关系,本少爷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喻峥拍拍自己的肩膀,冲她挑了挑眉。 这家伙果然还是像往常那般欠揍!筆趣庫 叶梓心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快走吧,去看看程言舟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