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似月》 1. 回京 临近年关,汴京城街道旁人流熙熙攘攘,辘辘马车声应和着街边热闹繁忙之象。新帝开国以来,大夏朝一直未有宵禁,这座不夜城也刚刚开始夜晚的忙碌。 初雪后的天寒冷刺骨,融雪滴落在在瓦青色石砖地板上,有些铺子早早的便挂上了红灯笼。 虽寒风刺骨,但西北大捷的喜讯自边关传来,圣上下旨减免赋税,整改朝政,百姓流民多年苦于西北边境侵犯的局面得以改善。是以,整个汴京城也比往日里热闹几分,街边孩童嬉闹玩耍,铺子小巷人来人往,伴有香气扑鼻的摊贩上的吃食。 一辆简朴宽大而又不失精致的马车缓缓驶过朱雀门,只有一车夫坐在前窗那指挥马儿朝着街南方向驶去。 马车内,桌案前的苏合香徐徐燃起,温暖恬静,隔绝车外寒冬腊雪。、 苏玖悄悄掀起车帘一角,低头往车外瞧,灵动的双眼扑闪着,眼睫轻颤,眼中似泛起秋波,滴滴流转,窗外融雪映在小姑娘娇嫩白净的小脸上,愈发显得白嫩干净。 夜风从帘子钻入,拂过苏玖鬓边一缕细发,隆冬融雪,最是天寒,寒风吹来,她禁不住地身子颤了颤。 “阿玖,帘子放下。”说话之人是一位年轻妇人,身着浅色衣衫,面庞少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容貌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举动间有着娴静端庄的气质。 苏玖将帘子放下,回身坐到妇人身侧,抱着暖炉的小手规矩的端放在身前,“阿娘,这车马竟如此快,我们已经到汴京街道啦!” 从云阳药庄到汴京往日里车程都要五天,此次不过三天的时间罢。 姜瑜青将手中茶盏放在小几上,抬手拂过墨绿色车帘,一旁的宋嬷嬷立即会意,将帘子拉严实,隔绝了些许车外的喧嚣。 从药庄回京的一路上实在是无聊,马车颠簸,连-平日里喜欢看的话本子都看不得,更不论母亲每月布置的要看的医书。 苏玖玩着手指,往苏母那儿瞥一眼。虽是路途无趣,但这般闲淡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苏母瞧见她的小动作,嗔道,“怎得还是跟孩子一般?” “过了年,便十六了,寻常姑娘家早已许了婚配,也是因为我们,你父亲和长兄一直忙碌在外,及笄礼都未来得及办,此次回来,可有得忙了。” 苏玖怔愣了下,寻常女子十五及笄,且会在此时定亲,但在去岁初始父亲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自请前去江南办案,已过半年有余,大哥哥被派去西北边疆作为护国大将军的军师也已一年多未回。 母亲说的有得忙想必就是为她筹办及笄礼。 她偏过头,清澈双眸望向姜氏,浅笑盈盈,“阿娘,我不在意这些的,全凭你们做主。” 姜氏接过苏嬷嬷倒的一杯热茶放在手中捂着,牵过苏玖的手搭在掌心,笑了笑,“傻姑娘,你当只是要办及笄礼呢?” “那天必定会来许多名门世家,带着适龄公子来相看。” 马车驶过长桥,周围慢慢收起喧嚣,一片寂静夜色笼罩下来,落入耳中只有辘辘车马声。 苏玖眨了下眼睛,垂下眼睫,遮掩眸中神色,她还小,不想许配人家。 “我知你自小与姜四郎玩说得来,他也算是有所功绩,考取进士,正筹备着迁到京城,知根知底,你父亲或许有意将他与你结亲。若你不愿,我与你阿爹也不会勉强,只望你能幸福安康。”姜瑜青攥紧丝绸袖口,轻声开口,也是安抚她,第一次同她提及这些事,想也是会一时接受不得。 姜家四郎自小同她共上私塾,也常在药庄见到,苏玖只认为与他之间就同大哥一样,是兄长,却未觉与他之间有其余感情,且在考取进士后在她面前就像会下蛋的母鸡,次次见到她必得骄傲的夸夸谈起这些,在长辈前又是一副谦卑自持的模样。 姜氏看向苏玖白皙而略有稚嫩的脸庞,不施粉黛的面容已然让很多人惊叹,若再张大些,必定是惊动京城的美人儿,必得有一个强大的夫婿才能护她一世无虞。 阿玖自小大多与她在药庄,尚未接触过世家候门间的勾心斗角,怎能放心将她嫁与他人,这事不能再拖,但也急不得。 苏玖还是不想太快,“阿娘,大哥还未成亲,我不急……” 大哥苏赫安在去岁到西北为护国大将军的军师,已有一年多未归家,西北大捷后,自然会随着军队回来。如今还在西北边疆回来的路途中,且尚未娶妻,几日后回来,必会先为他的婚事操心,是顾不得她的。 忽的,马车停下,所有声音消失在黑沉夜色中,只有冬夜刺骨的冷风呼啸吹来。 “夫人小姐,苏府到了。” 待苏玖系好大氅,回眸瞧见母亲看着自己,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她替姜氏拿来另一个暖炉塞到她手中,“阿娘,您放心,我们好好的过年,待年后我们再想这些成吗?” 姜氏收了心,笑道,“好,我们阿玖不必担心这些。” 马车停在街南巷口,这一条长街住的皆是世家显贵,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府邸,晚上却寂静得好似了无人烟。 苏府门前人不多,只有些许仆从和老太太等着,待二人走下马车,仆从搀扶着老夫人上前。 苏老太太已过古稀,看着精神有力,面容祥和端庄,盘起的黑发中只稀少白丝。 “祖母安好” “母亲安康” 苏老太太望着许久未见的媳妇和孙女,难免有些激动,,“路上可一切都好,天色已晚,我早命人备好了晚膳,需得早些歇息。” 姜氏答道:“一切都好,多谢母亲挂念。” 苏玖忙走到苏老太太身边,熟练的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就知道祖母最好,知道我们赶路到此时尚未用晚膳。” 老太太笑呵呵的,很是吃她撒娇这套,“就你机灵。” “明早不用过来问安,路途艰辛,当好好休息。” 她由苏玖搀扶着进府,手握住苏玖细嫩的柔荑,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眉眼长开了些,少了几分稚嫩,多些少女的灵动娇媚,几月未见,小姑娘倒是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 她笑道,“再过几日,你父亲和大哥回来,可就热闹咯,阿玖可有得玩了……” - 汴京城郊,林子中的寂静回转和鸟兽的动静交相传出。有火光从林子间窜出,伴随着烤肉的香气。 两人围着一个火堆,引篝火烤着刚刚捉来的野鸡和山兔。 这山兔是在林子间乱窜时自己撞上朽木撞晕了的,傻兔子就这样白白送了上来。 一男子身着墨蓝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块羊脂玉,手中折扇也被放到腰间挂着,颇有文人风雅。 “我说,你有必要那么急?” “大军还在千百里之外,领将倒是跑到京师来了。” 苏赫安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与之文人墨客气质不符的是,他手中拿着野鸡腿,盯着坐在一旁的陆离。 他继续说道,“这肉烤得倒是不错,若再加些佐料,倒可以与我妹妹的手艺相比。” 只见男人从容坐在另一边,玉冠束发,面容冷峻,鼻梁高挺,五官俊朗,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让人恍惚觉得比这夜色还要深,墨色衣袍更衬得他臂膀肌肉结实,体格健硕。 陆离神情冷淡,抬眼望向京城方向,离得很近了。 他嗤一声,“我自身回京师,你怎会在这?” 苏赫安正了正身子,拿出帕子擦了下嘴角,“身为军师,为将军谋划进京之路。” 他在去岁到西北为陆离的军师,说来也奇怪,镇国公之子年长他些,且又有作战经验,不知为何,偏偏选他到西北为陆离军师。 实则陆离虽身为武将,却也才华过人,兵法了得,多次胜利是靠着他出生入死血肉拼搏而来,有才干又有武力,当真是民间所说的战神。 大夏朝的西北边疆自先帝开国以来便是隐患,四年前新帝上位,当今圣上并非先帝嫡子,是以在宫变时有陆离的助力一举夺得帝位,而后便离开京城,到西北驻扎多年,才知己知彼,一举收复西北。 想到这,他抬眼看到陆离往京师方向看去,他定是有什么人要见,早在几天前便这样,相处一年多,也算是了解他许多,何时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 一墨色骏马立足于身后,骏马高大健壮,棕墨色的鬓毛随风吹起,脖颈高挺,有着与主人相似的强壮有力。 陆离微微扬手,有风吹过,火光顷刻间熄灭,他起身到骏马前,长腿跨上去,脚一蹬利落上马。 “走了。” “哎,等下。”苏赫安匆匆地擦了擦手,白皙手指上沾着的些许油脂被擦掉,快速走到马儿前松开绳索。 陆离略有不耐。 “亥时前进京。”说罢纵马离去,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 城门即将关闭前,隆冬小雪再次降临,雪花纷纷自天上扬扬落下,给赶路人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霜,呼出的热气也瞬间泛华成霜。 二人相继行过朱雀门后,陆离慢了下来。 待苏赫安追上,已行至南街,他径直往街南而去。此时夜已深,天又寒冷,只稀少的店铺在收拾着准备关店,灯影昏暗。 陆离跟在他之后,他停了下来,回头,“将军府在街北,将军莫不是太久没回来记错了?” “不是。”淡漠的声音回响在黑夜,孤寂也沉重。 苏赫安倐地笑出了声,“那将军跟着我做何?” “我没去处,收留我一晚。” “呵,堂堂大将军竟没住处,你当……”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府邸尚未建完好,且圣上不知我已到京城,我须找地方住几日,外面不安全。” 何以见得有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住别人府邸还这般有底气! 这人怎生得如此不要脸。 “成……” 他顿了下,想了想。 “只是我母亲和妹妹近日回到京中。”他顿了下,瞅他一眼,“外男不便在府中久留。” 陆离弯唇笑了下,眼中浓郁遮在夜色中,漫不经心应了声。 “嗯。” “尽量不让人看到。” 共事一载有余,苏赫安早已习惯了他的这副冷淡的神态,仿若万事不关己。 但从未让人感到失礼。 - 苏赫安先行来到一处矮墙,朝他示意。 墙边生了许多杂草,这墙是当初常和阿玖逃出去时发现的,墙角还有几块方便垫脚的大石头。他身量高,不需要这些,石头重,阿玖搬不动,次次都要帮她,还因此笑过。 苏赫安轻声笑了下,“将军,我家大门已关,且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不便兴师动众,就委屈将军了。” 陆离:“……” 待到府中,此地偏僻且为深夜,少有人在这处,也无人发现。 苏赫安径直往前走,穿过长廊,“我隔壁有间屋子,你先住下,其他的自己来,小爷我不管咯!” 连夜奔波几日,实属是累,再不歇一歇,怕是人都要起不来。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还是,你想同我住一间也不是……” 余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不必。” 2. 相遇 小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地上和屋檐也有着些许积雪。 天蒙蒙亮时,雪停。 风霜露重,秋云见自家姑娘起了床,便将窗子打开些,外面素白的世界透过木窗照了进来,晨光熹微。 秋云打小跟在苏玖身边,虽说比苏玖大两岁,最是话多。 苏玖陪同母亲去药园时,她就待在苏府陪着老太太,也免得了寂寞。 坐在梳妆台前的苏玖闭眼由秋云梳着发髻,手里抱着一只暖炉,神色倦怠。晨光照映在她不施粉黛的白皙脸蛋上,肤如凝脂。 粉唇轻启,喃喃道,“这天当真是有些冷。” 她体质寒,若到冬日,手总是冰凉,暖炉不离手,也总是穿得像是球一般。 秋云为苏玖梳着柔顺长发,万千青丝拢在手中如丝绸般顺滑,姑娘不喜发饰繁多,只是随意用一支粉玉簪子挽起,长发自然垂落。 许久未见,似是又长大了些,不是从前那般稚气,掺了些许少女的妩媚,这般绝美容颜当真是世间甚少。 “小姐当再穿厚些,雪后是最冷的时候。” 苏玖小声应下,还是有些困倦。 待梳完妆发,她回到屏风后换上一身烟粉色绣花衣裙,银色丝线绣着的小朵梅花盛开在裙角下摆,袖口也绣有精致的花纹。 祖母虽说不用去请安,但许久未见,祖母定是会想她的,她本就打算去陪祖母叙话。 她正要推开门,秋云拿来一件雪白色织锦斗篷,披在她肩上,系好带子,雪白色狐毛贴在脖颈,下颌埋在软毛中,冬日冷风也吹不到。 这件斗篷是去岁哥哥未回来陪她生辰,托人从西北送过来的生辰礼物,冬天穿着是极暖和的。 “喵……” 米黄色猫缓步走到苏玖跟前,蹭了蹭她裙摆。 “咦,桑桑不是在祖母那养着的,怎么在这?”苏玖弯腰抱起它圈在怀中,抚着它柔软的毛发,又软又暖。 “祖母也是用了新版喂养,胖了许多,脸都圆啦,以后可以叫它胖桑。” “我想着小姐许久未见桑桑,便把它抱来同你玩会儿。” 苏玖抚着桑桑脑袋,圆溜溜的。 秋云边整理衣裙,在她耳边小声道:“方才有老太太院子里的人来说,大公子也赶巧儿在昨夜回来了。” 苏玖顿时清醒,人也精神几分,当即眸光一亮,“大哥哥……回来了?!” 她赶忙放下桑桑,推开门,手炉也顾不得拿上,连眼底也有丝丝笑意,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秋云赶在她离开院门时叫她,“小姐,大公子在老太太院里请安,可别走错。” “知道啦……” 苏玖走得急,一年多未见大哥哥,虽然他经常笑话她,嘴也毒,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他们一直是有信件联系的。 苏父和苏母少年相识,感情甚笃,苏父只苏母一妻,从未有妾,也只两个孩子,小打小闹常有,牵绊也是许多。 地上的雪尚未融化,踩上去一脚一个脚印。 苏玖跑得急,待在廊前转角处突然绊上廊边,脚下打滑,身体不稳,止不住地向前倾倒。 “啊……” 在她以为要摔在地上时,一双有力的大掌稳稳托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捞起来,撞进他怀里,下巴磕到他胸膛,男子一只手虚虚拢在她腰际,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待她站稳,陆离松开手,少女馨香萦绕在怀中,手心有潮湿的汗,不自觉得攥紧。 雪白色斗篷似与天地融为一体,浅粉色裙摆若隐若现,肤色白皙,世间万物无有能比。小脸埋在斗篷衣领的软毛中,扑闪着眼睫朝他看来,那一刻,时间仿若静止。 梦中的人终于在自己面前。 冬日里呼出温暖的气息有些许撒在她脸上,她从未和陌生男子这般亲近过。 她后退两步,掌心炙热仿佛还残留在腰间,苏玖抬头,杏眸中有些慌乱,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晦暗不清,眸光炙热。 男子五官深邃,小麦肤色,眉眼间淡漠疏离,身量高大伟岸,墨色衣袍遮不住他身材的健壮。 恍惚间觉得熟悉。 好似……她在话本里看到的,常写到的战无不胜的将军,她曾想象的,野性十足,以一敌十,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但……比她想的要好看许多。 “失礼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很高,微颔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嗓音低沉,遒劲有力的手掌还握着她的手腕。 苏玖回神,她抽出手腕,这般握着闺阁女子,确实是失礼,但是因他扶助才没有让她摔倒,还是该道谢的。 未及多想,她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 只是这般气质的男子为何会在自己府中,自然不会是府中下人。她未多想,便从他身侧离去,衣摆轻扫过去,留下一片少女芳香萦绕在周围。 陆离回首,望着她跑走的方向,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慌乱就会绊倒,只是,她似乎不记得自己了。 不过,来日方长。 他手指捻着掌心,穿那么厚还是体寒。 也长大了,精致的漂亮娃娃如今亭亭玉立,愈发漂亮,还是那般美好。 - 一路小跑来到扶桑院,院中梅花树上盛开朵朵浅黄色嫩花,挂在枝头,有淡淡清甜香气。 老嬷嬷在门口候着,拉开棉门帘,室内燃着火炉,暖烘烘的,待苏玖进屋,也跟着到屋内。 刚踏进去,周身围绕着热烘烘的气息,只见大哥哥和祖母坐在桌前用餐。 苏玖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大哥哥,先给祖母行礼,老太太乐极了,昨日乖孙女回来,今日见到许久未见的孙子也到身边来了。 “哟,小妹这是冻得眼都红了?”苏赫安笑道。 苏玖未听清,大哥哥从小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母亲看诊忙时,都是大哥哥带着她,。只有大哥哥和她感情最是深厚又许久未见。 她扑向大哥哥那儿,苏赫安抬手揽住她,轻拍她背脊,“好了啊,我家大姑娘了,怎的还哭鼻子。” 苏玖鼻子染了些许粉红,揉了揉,听到这话,站起身,坐到一旁加了棉垫的椅子上,“许久未见,大哥哥怎得还是让人讨厌。” 苏老太太看着两个自己疼爱的孩子,还是如往常那般斗嘴,乐呵呵的。跟身边的老嬷嬷道:“再拿一副碗筷来,让厨房再做些阿玖喜欢的甜食。” 老嬷嬷随即应下。 “本以为大哥儿过几日才回来,怎得提前回来几天?”苏老太太望向苏赫安。 “此次提前回来是我和将军一起,圣上还不知,是以要小心谨慎,不可让外人知道我回来。与队伍回来也就多几天的路途罢,只是军队行的慢一些,待过了韶关,我和将军才离开军队快马加鞭赶回来。”说罢,他顿了顿,“陆将军和我一同回来,昨夜回的过晚,便在府中安歇了。” 苏玖猛然想起方才遇到的男子,他应当就是大哥哥口中的陆将军了。 果然,气质非一般人。 她拿过酥酪咬下一口,给祖母夹上一块。 毕竟是见过许多世面,苏老太太震惊之余低声道,“陆将军立了大功,如今也是京中红人,怎会在我府中。” 苏赫安放下碗筷,嗤一声,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看向苏玖,“说是将军府邸尚未建好,在这里暂住几日。” “也罢,在府中就应当好好照料,左右不过在大军回来前的几天住这里。” “祖母不用放在心上,他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来往,怕是谁都见不到他,我们提前回来的消息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近日不会在府中。” 苏老太太笑道,“那是自然,待你父亲过几日回来,我们再好好吃顿团圆饭。” 苏赫安和苏老太太闲聊些这些日子在边疆的趣事。 待吃完早膳,苏玖和祖母坐在软榻上,伸手烤着火炉,“祖母,院中红梅开的正好,我摘些做梅花酥给您尝尝。” 苏老太太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笑道,“怕不是只给我做的,是你大哥哥也喜爱罢。” 苏玖撒娇,“好祖母,过几日我到街上给祖母买您喜爱的百果糕。” 老太太妥协,细心嘱咐着,“冬日天寒,玩一会就进屋,莫要冻着。” - 苏玖来到红梅树下,下人搬来木梯,苏玖灵活的先一步跨上去,“我许久未这般玩闹,自你走后,母亲总是约束我,不许上蹿下跳的。” 苏赫安手扶着木梯,抬头看她已经坐在树干上,“阿玖快要及笄,该是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母亲自然想让你学一学淑女的温婉。” 她伸手捉过一支载满红梅的枝头,轻轻将红梅拂入篮中,脸颊冻上一层粉晕,手有些凉,伸手捂住脸蛋,“大哥就会数落我,你也还没定亲呢。” “父亲的规矩,男子立业后方能成家,我还不算立业,想必还有些时日。” 苏玖啊了一声,倒是忘了父亲的规矩。 苏玖却是长大了许多,正值女子最美的年华,难免会让许多人肖想。 “阿玖,近日若是在府中见到谁就当是没见过。” “嗯。”她缩缩脑袋,大哥说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她见到过了,而且撞到了人,她就当没见过,想必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远方一个人眼中,那人坐在一处院落中的树上,远远望着。 _ 是夜,大军进京前一晚。 陆离和苏赫安行至京城郊外军营中,两人利落下马。 京郊人流稀少,未有人走过的地方还有厚厚的雪,皮靴踩在地上,咯吱咯吱清脆的声音响在寂静黑夜中。 苏赫安把手搭在陆离肩头,偏头看向他,吊儿郎当说了句,“将军这几日住在我府中,住的怎样?” 陆离淡淡地看他一眼,“手。” 苏赫安知道他不喜与人亲近,拿下手笑着搓了搓,“郊外当真有些冷。”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朝他手中一放,“给你带些梅花酥。” 陆离刚要反手扔给他,听到他说,“我妹妹做的,可比外面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陆离默默收回手,指尖捻着油纸包的一角。 笑了声,淡淡说了句,“多谢。” 3. 窥见 景元五年,护国大将军西北大捷,是日班师回朝。 百姓夹到相迎,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盛壮。 京城街道格外热闹,从城门到正街,街旁或是阁楼,沿着官道的两旁挤满了人。 苏玖恰在这日与秋云到街上买些年货,顺势看一看有趣的小玩意和话本,也正好凑一凑这方热闹。 二人正在如意铺逛着,买些时下京城盛行的新鲜玩意。 秋云也是许久未曾上街逛一逛,兴奋不已,在她耳边不停念叨,“这阵仗可真大,多年未有的盛况,却说陆将军属实是功绩盖人,也配得上这般待遇。” 苏玖不甚在意,啊了一声,一边漫不经心挑着首饰,听着秋云的碎碎念。 “嗤,听说啊,此前那些世家小姐是看不上陆将军的,说一芥莽夫,且无世家依靠,运气好罢了,现如今成为护国将军,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们倒是在今天都杵在街边等着呢。” 苏玖若无其事道,“你怎知道这些的?” 秋云讪讪的笑,“前些日子,小姐同夫人去药庄时,我和嬷嬷陪同老太太参加些许世家举办宴会时,听那些人闲来无事说的……” 苏玖笑道,“就属你消息最灵通。” 大军前头的将领已行至州桥,凯旋歌声嘹亮,但不喧闹。 听到外面声响,苏玖动作一顿,往店铺外望去,行军队伍刚好在州桥之上,她牵住秋云,急着将她带至店门口。 “小姐……慢点。”秋云踉跄一下,随苏玖在人群中挤到店外延伸的石阶上。 街上极其热闹,比往日里过节还要热闹许多铺子里的人都往街上去,茶楼上纱帘半掩后坐着京城未嫁贵女,大多是站在桥下和坐在船上的,皆想见识这位几年前因“碰巧儿”立功的陆将军是什么样子。 但更多的是想见识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军是何模样,驻守西北五年,圣上也免了他每年的回京述职,当真神秘。 苏玖踮起脚尖,望向桥那头,队伍前头的人坐在高头大马上,随离得远,但也能看出那人气质不凡。 周围吵吵嚷嚷,各种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 “陆将军驻守西北五年,大小战争不断,后来啊,还是陆将军带着一小队人马,夜袭西北部落,生擒首领,半月内将蛮夷打得投降归顺。” “这么说,自大夏朝开国一直以来的西北忧患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嘛,柒戏坊里唱的西北战神可不就是陆将军,茶楼说书的传的更是神了。” “欸,听闻陆将军二十有一,尚未有婚配。” “啧,那模样竟生得如此俊俏,男儿气概无人能比,最是招女子倾心。” “那这些天将军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踏破了。” …… 苏玖朝着州桥下走了几步,晨起十分的光正巧照在这边,抬头看去略微刺眼,她以手遮眼挡住光芒。 人挤着人,免不了推搡,一时不查,竟被推到了最前面,前方是大军行进之路。 马蹄声渐进,四周闹哄哄的,她被挤地一时慌了神。 忽地,面前落下一片阴影,遮住她脸庞。 苏玖抬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那人在看她,深邃黑眸似闪过丝缕笑意。 是那天在府中扶助她的人,身着银色戎装铠甲,发冠高竖,面容冷峻,她抬头恰好看到他紧绷着的下颌,侧脸线条轮廓分明,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行在队伍前头,那人侧头看他,与她视线紧紧缠绕在一起,她慌了神。 那双眼,她似是见过,只是那时那人的眼中黯淡无光,会盯着她看,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初时,她最怕那人这般看她。 不过与府中遇见那日不同的是,他似乎更冷淡周身气场强大,让人不敢靠近。 百姓自主的为行军队伍开辟出一条道来,也无人敢越步半分。 好一会儿,苏玖才回过神来,恍惚间,竟发现队伍行远,周围人群渐散。 这儿离皇宫不远,左右还有一条街便到了,许多人随着队伍走。 秋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拉住苏玖衣角,“小姐,去哪儿了……,可吓到我了,人那么多,丢了可怎么办。” 苏玖眼角弯弯,笑道,“好啦,我认得回家的路,也知道在原地等着你。” 秋云给她理了下略微褶皱的裙摆,“下次人太多的时候,可不能往里走了。” “好,依你的。走啦,去买糕点。” 东街巷的糕点铺子今日开门,苏玖每次到街上必得买一份百果糕,惦记着祖母爱吃。 熟门熟路的穿过一个小巷子,这巷子平日里只些许住户,此刻更是要寂静许多,远不比在外的热闹。 秋云耐不住性子,一路上喋喋不休,“小姐看到没,想不到陆将军竟如此英俊,颇有大将军风范,那些人的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 “但还有人说陆将军必定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不懂规矩,不识礼节。” 苏玖悠悠道:“我瞧着倒不像。” 秋云刚要开口。 忽而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前面转角处传来。 是一男子的声音,“如儿,莫怕,苏家姑娘与我最是亲近,我与她的婚事铁板定钉。我让母亲去求娶,她向来听从长辈之言,定会许你入门。他们京城世家,嫁给我,再加上我年少进士及第,有了这层关系,我也可在京城站稳脚跟。” 苏玖侧头听得更清楚些,说这话的人,不就是母亲说的打算与她定亲的姜家表哥。 姜表哥虽没传承姜家医术,但他在去岁便考取功名,也是年少有为。 但苏玖曾听到,是舅母以为从医无前途,几代人皆困在云阳小城。 自小便让他学些四书五经,高价聘请先生给他讲课,表哥也如她所愿在会试中考取第八名,待来年参加殿试,一直在京城学堂与有名的先生学习。 他与她在药庄常常见到,因着年岁相仿,也时常待在一块儿,久而久之,众人皆以为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亲只不过早晚的事。 不曾想,表哥竟这般。 一女子哭哭啼啼,很是柔弱,“苏姑娘是世家贵女,自是温婉端庄,妾身是比不上的,只望公子能将我赎出来,做个外室便满足了,也好能常伴您身侧。” 竟还是个青楼女子,看不出一向温润的表哥能做出这等事,若是舅母知道…… “她那一身娇气,整日里上蹿下跳,也无女子的贤淑,与她定亲只是一时之策。” “妾身只愿陪在公子身侧,不求名分。” 秋云拉住苏玖要离开,这是别人家事,不可多听,何况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偷听墙角这种事可做不得。 苏玖忙拉住她,小声道,“秋云,是姜家表哥。” 秋云一惊,瞪大双眼,那人…… “如儿放心,我先将你赎出来,待我成婚后,定会有理由将你接回身边,她只要进了我姜家的门,我就可管着她,你跟了我许久,怎可让你在外无名无分。”姜洛川继续道。 “街上人多,下次不能再这般见我,还按着从前那样,你到巷口书塾传一声,便可见我。” 那女子仍带有哭腔,苏玖看不到什么样子,听到这声音便能想出这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最是招男人心疼。 “我本无意打扰公子,只是京城王家那暴发户常去我那动手动脚,还扬言让我做他妾室……” “今日趁着大将军回朝街上人多,才偷跑出来一会儿,不知下次何时再能见到,望公子莫要忘记妾身。” “好,待我下学时必会去看你。” 苏玖听得专注,忽地有响声传来,他们朝着这边过来了! 苏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秋云拉着走向另一个巷口。 待走远,秋云大喘一口气,方才开口,“小姐,那是……” “我听老太太提起过,姜家二郎准备在年关来提亲,这……”。 自家小姐全家人都疼着宠着,怎可能被人这般利用,况且对他来说是高攀,他竟然还敢有这种想法,更过分的是他竟是青楼楚馆的常客。 苏玖回神,见秋云一脸担忧,她突然笑起来,“傻丫头,这刚好,不用我费心推辞了。” 秋云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苏玖覆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本就不喜姜表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手无缚鸡之力,怎配得当我未来夫婿。他既利用我,我也不便再仁慈。”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知道这事儿就好办了。 - 御书房内,金炉中燃着龙涎香,丝缕烟气顺着炉壁徐徐上升到幻灭。 殿内灯火交明,宽大的檀木书桌后坐着的年轻皇帝指尖捻着茶盏,闲聊般开口:“这些年,多亏了陆将军,助朕登基,又除了西北大患。” 他看向陆离,那双眼,他从未看透过,“只是朕一直不知,你所求为何。” 陆离坐在一侧,手边茶盏尚未动过,一手搭在椅边,长腿随意伸着,笑了下,“所求……未必能得。” 宋起元知他不想说,便也不深究,左右是猜不透他的想法,“罢了。” “你也早过了而立之年,身边尚未有知心人陪着,过几日便是腊日宴,若你愿意,朕让皇后在腊日宴上多邀些适婚女子……” 话未落,便被打断,“不必,臣自有打算,多谢圣上。” 4. 记得 除夕那日,暖阳吹散隆冬严寒,白日里热闹纷繁,络绎不绝。 夜晚的汴京街道更是热闹,不夜城中灯火阑珊,人流熙攘。 一向安静的回南街也有孩童玩闹的声音,炮竹声络绎不绝,整日里在辞旧迎新的氛围中。 待吃完年夜饭,苏玖坐在一旁消食,长辈们话家常,她插不上话只得坐一旁听着。 心里念叨着,下次不可再吃那么多,也是怪厨房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饭后喝了一杯屠苏酒,有些发晕,手肘着脑袋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阿爹和族中长辈畅谈许久,还未说可以走,她不能提前回去免得失了礼节。 苏赫安看出来,向一旁长辈说了几句。 站起身来到苏玖身旁,看她一副快睡着的模样,粉腮微醺,像是醉了酒,“走,小妹。” 苏玖微动了动,撑得不想站起来,睁开杏眸看着他,“去哪儿?” 苏赫安走到门前拿过大氅披上,塞给苏玖一个手炉,“带你上街看烟花。” 两人未带仆从,一路通畅来到朱雀街,汴京城街道灯火通明,这儿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今夜无风,星朗月明。 灯影交错之地,是河岸中游船上星星点点。 河中有一个个莲花灯紧挨着漂浮,灯上烛光忽明忽灭。 苏赫安带着苏玖从河岸一侧往前走,回头看离他有些距离的苏玖,笑道,“跟紧我啊,丢了不找你。” 苏玖自小不常在京城,对这一块儿不甚熟悉,每次出门也是秋云带着,她不记得路,何况这里太多人。 快走几步赶上,抬手攥着他的衣袖,“大哥哥慢点儿。” 她还想看看周围的好玩意呢,去岁除夕夜大哥哥不在,无人带她出来玩,春节时兴的糕点和首饰与平日里不同,最是有趣。 走得这样快,眼睛都看不过来。 苏赫安笑着看她一眼,许是很久未曾这般放松清闲,放慢步子继续往前走,想着沁仙楼的顶楼是看烟花的好地儿,晚些许是赶不上。 临到州桥前,河对岸热闹起来,灯影隔着人群透过点点光斑。 苏玖踮脚朝那边看了一眼,拽了拽他的袖口,“欸,大哥哥,打铁花,我想看看。” 打铁花的人站在对岸游船上开始了首秀,吃过晚膳出来赏景的人居多,被河对岸吸引的人也逐渐多起来,站在河边石桥旁看着对面。 苏赫安瞧见她看得入迷,提醒道:“待会儿看不到好看的烟花秀可别哭。” 苏玖迷糊应下,站在河岸边,手扒着石栏板,一时松开了拉着苏赫安的手。 红色火花随着银色星光降落在水面,照映着一片河岸。 她眼神迷离,也不知是在看人表演还是在想些什么,酒性不烈,倒是给她喝醉了。 待首秀将要结束,突然想起本是要去阁楼看烟花秀场,想喊身旁的大哥哥。 竟不想她早松开了手,这会儿附近人也太多,怎得也是看不到人。 她转头看向周围,哪里还有大哥哥的身影,一时慌乱,顾不得其他,从人群中出来,回身站在州桥上向下看。 大哥哥身量高,在人群中很显眼,想是会看到的。 不想州桥上也是许多人,有人提着灯笼,有人拿着莲花灯,还有孩童追逐嬉闹,她被撞得后退几步。 忽地感觉撞到了什么,似乎是桥岸。 她回身见是一男子胸膛,离得很近,脸距离男子的墨色衣袍仅几寸,她后退两步,未曾抬头看到他面容,“冒犯了公子,桥上人多,还请公子谅解。” 一时没听到那人回话,以为是桥上人多未曾听清楚。 她抬头,迷离双眼对上熟悉的眼睛,那人在看着她,专注又幽深的黑眸盯着她。 这人……看得她有点害怕,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但,长得真好看……从未见过比他还俊俏的男子,俏而不艳,颇有阳刚之气。 苏玖眼睫微颤,敛下双眸,白皙的面容透着粉晕,“对……” 还未说完,那人似是叹了口气,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苏姑娘。” 莫名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指尖一颤,藏在袖口里的帕子掉在地上。 还未回神,那人已弯腰将帕子捡起来,修长指尖捏着帕子一角递给她。 这时周围人群几近散却,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她清醒了些,也使得她打了个喷嚏,眼眶盈出水光。 伸手接过帕子擦了下眼角,“多谢……” 但也看清楚了那人,“陆……将军” 陆离蓦地笑了声,男子声音低沉又冷淡,“难为你还记得我。” 苏玖仰起脸,眸中含水,看向那让人害怕的眼睛,“那你也是一个人吗?” 随即听到男人一声低哑的嗓音,“嗯。” “好巧……” 我也是一个人。 不知是醉的还是怎么的,突然想起快要开始的烟花秀,“走,带你去沁仙楼看烟花。” 她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少女鑫甜香气离得很近,掺有淡淡草药香味,那般熟悉。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百褶如意裙,少女发髻挽起,丝缕发丝飘在鬓边,外披的还是那日见她穿的雪白色织锦斗篷,添了许多俏皮可爱。 陆离侧头看她还像是不清醒的模样,夜色迷离,人也是,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下,由着白皙纤细的手拉着他走。 走了几步,还未下州桥,苏玖步子慢了下来,回头看向陆离,夜风吹得她眸中雾气渐起,不由得眨了几下眼睛。 “那边人多,怕是赶不上了。”酒后软糯粘腻的声音响在身边,她还拉着他的袖口,似是晃了晃。 “赶得上。”陆离的手在衣袖中动了动。 “欸,”她笑起来,少女明艳的笑在忽明忽暗的夜中更加甜美,“那我们去看看。” - 如他所说,沁仙楼顶层好在还有一间观月雅间。 她匆匆往上跑,恐是赶不上,步子像是踩了风,人醉了,跑起来倒是轻快。 陆离跟在身后,她的手炉也不知何时被她扔到他手中,粗糙指腹刮蹭着手炉壁面,还有温热残留。 很快到了不算大但胜在精致的阁楼雅间,苏玖跑去先打开棂窗,但手好似没力气,怎么也打不开栓口。 小手掰着窗棂不肯松开,回头看向陆离,一脸的焦灼之色,眉头微蹙,眼睫不停地扑闪着似是要哭了,红了眼眶。 “打不开……” 陆离走了几步到她身后,紧挨着她的后背,贴得很近,微颔首,像是下颌抵在了她头顶。 粗糙炙热掌心覆在她纤柔微凉的手上,指尖带动着微微施力,“咯吱”一声,窗子自由地向外打开。 凉风钻进窗子吹来,苏玖颤了颤,抽出被半握着的手,裹紧大氅,将脸埋进雪白毛领中。 陆离看到她泛着粉红的耳朵,无声笑了下,慢慢地直起身站在她身侧一直侧头看着她。 “砰砰砰。” 簇簇烟花在此刻绽放在空中,绚丽多彩,天女散花般落下,照亮了半边夜空,映在在小姑娘精致白皙的脸庞上。 窗外夜色极美,但万不及她眼中的闪烁的星光。 苏玖看了会儿,从袖口中伸出手,十指扣拢,闭上眼睛,嘴中默念着-- 愿家人顺遂,身体康健…… 一轮烟花秀停了下来,她才睁眼,抬头看向身边专注的看着远方的人。 陆离侧头,恰和她对视,看着她清澈双眸,唇角微勾轻笑一声,一时无人说话。 苏玖回神,不看他。 这人笑起来真好看,本想和他说些什么的,他一笑便不记得了。 夜风不停地从外刮来,在这站久了受不住,牙齿都在打颤。 “还看吗?”低沉的嗓音响在苏玖耳畔。 “不看了,冷……”是有些冷,再继续站在这高处怕是会冻着。 突然手中一暖,她的手炉被他放到手中,温热指尖似有若无的刮蹭过她的掌心。 “真好看,还望年年都能见到这样好看的烟花。”苏玖喃喃道。 “会的。”以后都陪你看。 “那走吧。” 窗子被他关上,她刚抬脚,陆离快她一步站在她前面,双手从后面托起她大氅的帽子给她戴上,他身量高,弯下身子和她对视,离得很近,呼吸似交缠在一起。 苏玖粉唇微张,杏眸茫然地看着他,惊得后退两步。 “外面冷,冻着了不好和你哥哥交代。” “啊……”竟是把大哥哥给忘了,她不认识路,那怎样回家。 陆离看着低着头,指尖绞着绣帕的小姑娘,便知她在想什么,“带你去找他。” - 苏玖坐在大哥哥准备的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向不远处站在州桥的两人,他们在说话,离得远她听不见。 原来大哥哥一直在这里等着,是她抛下他去看了烟花,从刚刚大哥哥的表情就知道,约莫是生了她的气。 她从未见过大哥哥那般神色,也不看她,就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同她看了烟花又将她送回来的陆离,让她先到马车上等着,大哥哥知道她怕冷,还在马车上烧了些许炭火。 这次是她做错了,但…… 许是醉了酒,才会撇下大哥哥和别人一起。 大哥哥最疼她,会原谅她的。 - 此时州桥边上,游玩的人大都离去,只稀少的人经过,会多看一眼这两个同样身形高大挺拔、容貌出色的男子。 苏赫安靠在州桥石栏边,双手抱怀,一双眼睛意味不明的盯着他。 “说说,对我小妹什么想法。” 5. 报复 新春的热闹团圆将冬日寒气吹散许多,过了年,天气渐暖,每日太阳高挂。 苏玖喜爱晌午时分躺在院中摇椅上,披一件大氅,桑桑窝在她怀中睡着,晒着太阳。 但也只晌午一会儿,阿爹和大哥哥近来对她格外严厉,看见她这般懒散地躺在院中的样子必会指责,这会儿他们不会往这里来。 那日在回程的马车上,大哥哥也未同她多说,和往常一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嘱咐她在外不要乱走。 她也不敢问他和陆将军说了些什么。 年后的日子暖和许多,除了每日给草药浇浇水之外,母亲也未曾让她再看那些繁杂的古籍医书。 每天过得倒是清闲,晌午太阳高挂,苏玖喜爱抱着桑桑躺在她院中树下的摇椅上,拿件绒毯盖在身上晒着太阳,倒觉得极暖和。 正月十六是她的十六岁生辰,也在这日为她设办及笄礼,近来阿爹和哥哥为她忙于及笄之事,阿娘又得了一摞医书从早翻到晚,无人闲暇。 新得的话本子也看得没劲,无非就是大小姐看中贫苦状元郎私奔,亦或是妖神与凡人爱而不得之事,看得多了,她提笔也能写。 秋云气喘吁吁地跑到摇椅旁蹲下,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姜家来人了。” “啊……” “是姜表哥和舅母?” 说罢掀开盖在脸上的话本放在一旁小几上。 “是……今早便来了。” 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递给秋云,怀中桑桑因着她的动静叫了声。 “胖桑听话,姐姐要去干大事儿。” 抬手抚着桑桑毛茸茸的脑袋,暖和又柔软,“那他们是……不会又同往年般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吧。 “约莫是这样,他们说姜二郎要准备今年殿试,今年一直留在先生的学堂废寝忘食呢。”秋云说着便笑了,“这不,先生回家探亲,他倒是好学,来我们这儿借住学习。” “那还有些天在这,今日便不去了。”苏玖困倦,躺回去盖好,将怀中小暖炉般的桑桑搂好,“好困,这样好的天气不该浪费在那人身上。” 秋云知道她自是有打算,给她掖好绒毯便起身离开。 - 晃眼间便到了正月十四这日,明日便是元宵节,舅母住上几日便回了云阳老家,姜表哥竟还不回去,看这样子似是要在这儿过元宵一般。 苏玖除却每日种种花草,看看医书,也无事可做,但常常去姜表哥门前看看,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整日里待在他的房里鲜少出门,还时常听到他刻意而为的念书声,难怪连舅母都不知道他常去找那女子,装得可真好。 对揭穿姜表哥那事她还没有头绪,后日便是及笄礼,要在这两日找到法子,不然及笄之后就难了。 晌午在院中闭目养神的苏玖快要睡着,听得一阵吵嚷声,惊得她抖了一些,桑桑也委屈地喵了声。 轻轻起身将桑桑放在摇椅上,快步走到外面,听到是府门处传来的声响,女子的哭声伴有嘈杂喧闹的响声。 大哥哥已在那里,冷眼看着那扒着门,哭哭啼啼还不停喊着的女子。 待苏玖走近,听这声音像是那日无意撞见和姜表哥说话的女子,不敢确认。 但她现在嘴里喊着表哥的名字,应当就是那如儿。 那日她未曾看见她的脸,只听声音,虽两次见她都在哭,但这歇斯底里的哭闹和上次梨花带雨般的哭截然不同。 “你……”苏玖本想问找谁,总不能让她在这里撒泼似的赖着,便被打断。 “阿玖,”苏赫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参与此事,“先回去。” 这样的好戏她怎能错过,千等万等可算是送上门来了,不用她费心尽力得再去找证据。 她来到大哥哥身旁,悄声道:“我应当是见过她,大哥允我在这儿绝没坏处。” 苏赫安只是淡然看她一眼,未置一词。 许是如儿哭得太过吵闹,引得府外有好事者在外头张望,苏赫安看到,太过有损苏府名誉。 “我已命人去唤来姜洛川,”苏赫安明朗的声音虽不大,却能压住那女子的哭喊声,“你若再继续闹,我便将你送去府衙。” 说罢她果真止住声音,只抽抽噎噎的哭,小声喊着姜洛川的名字。 姜洛川像是被人强硬地拖过来,手中还攥着本书,看到这边的乱象,真想不到她竟如此胆大,左右不过十日未找她,便闹到人前来了。 但很快镇定下来,面向苏赫安,恭敬的行了礼,“大哥叫我来,所谓何事?”他眼神扫过那边小声苦着的女主,继续道:“若无事我还要……” “喏,找你的。”苏赫安用折扇指着趴在门边弱柳扶风般柔弱的如儿。 姜洛川认真的凝视她一会儿,如儿没了往常的妩媚和娇柔,口脂被蹭掉许多,透露出发白的唇色,凌乱发丝贴在唇边。 他冷淡的与如儿相视,仿若并不认识,很快便笑起来,坦诚的小看着苏赫安,“大哥莫不是搞错了?” “我不曾见过这人,且我怎会认识这般女子。平日里书院的课很多,且同窗皆是男子,” 他转头面向一脸难以置信的如儿,“我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这位……”他犹豫了下,眼睛眯了下,“可不能平白冤枉人。” 如儿也知他是想赖着,连着多日不愿见她,从府中后脚门那里连着寻他多日也一直推脱,索性破罐子破摔来到此处卖惨,他不仁也不怨她不顾念往日情谊。 况且她当真是走投无路,要被那老暴发户抢去做妾,听说那人最会折腾人,身体不行却还几十房妻妾,每月都有妻妾惨死府中。 如儿抬手拿帕子擦了擦脸上横着的泪水,带着哭腔道,“二郎,自你来京城便与我相识相知,想不到如今…… ”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何时与你见过,先生都夸我一直循规蹈矩,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你再胡说当心送你进官府!”姜洛川气得手指向如儿,一脸愤怒之色。 但如儿站起身子走到一旁看戏的苏赫安身前,“公子,小女子当真是被这人骗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成品极好的玉佩,“这是那日二郎送我的玉佩,我一直当是定情信物好好收着,不知公子可见过……” 苏赫安扫过那玉佩,是由上好的羊脂玉雕制成的圆环型,中间刻有“金榜题名”四字。 这玉他倒是没见过。 苏玖拽了拽他的衣袖,苏赫安转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会,点点头。 “这玉应当是阿娘送给表哥的,阿娘曾得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恰在那时表哥考取会试第八,阿娘便将此物赠予你视作鼓励。” 说罢,她笑着看向呆愣着的姜洛川,“表哥,你还记得吗?” 姜洛川看着苏玖甜美的笑,虽是心里势在必得的人,但现下是她在看他出丑,可不能被蛊惑的出了乱子。 “指不定是这人捡的或是从我身上偷盗过来的,怎么能信她的话。”他的脸涨得通红,拿着书指着大声呵道。 “姑娘,你头上这簪子莫不是捡来的?”苏玖看着那熟悉的簪子问道。 她头上戴的那把坠着粉色细闪流苏的银簪是她在云阳药庄亲手做的,费了好大劲用了很久才做成,她很是喜欢,极少戴出去。 但不久后也在那儿丢了,怎的也找不到。 如儿摸了下头上的簪子,“这……是二郎送我的生辰礼物,上是亲手做的。” 苏玖蓦地冷笑一声,“表哥,这簪子你应当熟悉,去岁你还夸我戴着好看来着。” 她伸手拿过如儿手中的玉佩,把玩着,“你可不要说也是她捡的,那阵子我一直待在云阳,难不成这姑娘从云阳药庄追到了汴京不成?” 有玉佩和簪子的铁证在,姜洛川百口莫辩,只瞪大眼睛,眼中怒火像是要把人给烧了。 那时如儿生辰在即,他回云阳祭祖便顺手拿了她一只簪子,想不到竟在此时漏了马脚,当真是不为过,让他后悔莫及。 见大局已定,如儿才开口:“二郎,我也不是有意要脸找你,只是那王老爷非要妾身明日到他府中做为元宵伴礼……” 说着,她又哭出声,“可我……我早已与二郎私定终身,没在红尘中本不是我所愿。” 她迈动小步子走近姜洛川,“可你说要将我赎出来的,妾身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你可不能让妾身白等啊……” 说罢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苏赫安看明白这出戏,“姜洛川,这不是我们苏家的事,若再在这儿闹下去,恐怕……” 不能再在这儿住下去,也可能会失去他们苏家这一在京城的人脉,毕竟苏父最是严厉,容不得这般混乱的人近身。 他停下来,眯起眼眸看着那儿说不出话的姜洛川。 姜洛川当即回神硬生生拽着面前哭着的如儿从府门飞快地走出去。 待他们走远,苏赫安才转身对偷笑着的苏玖道:“阿玖跟我来。” 6. 灯会 “大哥哥看到姜表哥那脸没,黑的跟炭似的,”苏玖坐在软榻上,双手托腮支在茶岸上,静静看着忙着的苏赫安,“可谓是应得的报应。” 苏赫安给她倒杯热茶,递到她手边,“暖暖手。” 苏玖嘴角弯起,捧起茶盏笑道:“还是大哥哥对我最关怀。” 屋子里虽烧着炭盆,但她身体寒凉,冬日里暖炉从不离手,方才在外面待了那样久,手也是冰凉。 苏赫安淡淡应了声,回身坐到茶岸另一边,拿起杯子到唇边抿上一口,提前方才的事,“看你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苏玖毫不隐瞒,“陆将军回京那天,我和秋云在街上遇见了姜表哥和那女子,那天我便知道了。” 她撇撇嘴,这人太虚伪,整天带副人脸面具在脸上似的。 “陆将军……”苏赫安将手中杯盏轻轻放下,须臾开口:“阿玖可知,母亲曾想将你许给姜洛川,若无此事约莫在你及笄那日便会给你定亲。” “此番一闹,虽与你定婚的不再是他,但父亲和母亲总会与你相看一些公子。” 苏玖只是低着头掰着袖口,未曾说话。 这是她在纠结或是紧张时的小动作。 “你逃过了这个婚事,但还会有许多人来困扰你,你总不能每个都像这般幸运的逃过。”他继续道。 “可我不想……”那么早成婚。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阿玖,哥哥知道你不想太早,可你早晚要面对这些,我和父亲许是会常年在外忙碌,母亲也常去药庄为人看诊,你可曾想过,你不再是孩子后该如何?” “从前我们会护着你,长大后你不仅该学着护住自己,也应当有个依托。” 说罢他叹了口气,像是说出了许久的心结。 这些话父亲和母亲许是与她说得少,只得他做一次“恶人”。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其余的就全凭阿玖的意愿了。 但若说阿玖再不愿,他也不会强求,她过得好便是。 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心中难免不忍逼得太急,“但来日方长,阿玖慢慢相看便是,总会有喜欢的,待你找到如意郎君,我们也会放心。” 苏玖慢慢点头,轻声道好。 从方才的欣喜到现在的愁容不过一刻钟,但该面对的还是逃不掉。 “阿玖明日去湖心灯会?” 往年元宵那日她最喜提个小灯笼,去城心湖那儿逛一逛小摊子,猜一猜花灯谜底。 “对,明日约了清清去那玩儿。” 苏玖不常在京中,但和太傅之女容婉清玩得好,虽见得少,见到后的话总是说不完。 两人相识于那年灯会,因着都爱看话本子结缘。 去岁清清定了亲,还给那时在云阳药庄的她递了信,许久未见,自是想念无比。 - 昨日姜洛川从府中后门回来后,匆匆收拾了包裹,也未同苏父和苏母告别便回了云阳老家。 想也是没脸没皮再待在这,但他偷干的事还没了结。 家中少了个讨人嫌的人,苏玖自然是心情极好,晚上的挂花汤圆也多吃了些。 虽着是阴天,天气稍冷,但苏玖还是想穿得漂亮些,平日里待在府中不出门,在这少见的游玩中,可不想再裹得和冬眠的熊一般。 今日穿的衣裳也是新的,是她静心挑选的丝缎按着喜欢的样式做成。淡粉色的云烟衫外加一件月白绫缎心袄,清新又衬得她肤色透亮白皙。 在秋云的嘱托下,还是没穿大氅,觉着玩不久便会回来,且一直走动,人多的地方自然不会冷,欢喜地拎着个自己做的兔子灯笼便出了府。 —— 元宵佳节,举家同庆,尤其到了晚上,城心湖一带热闹异常。 各类商品的摊贩围在湖边,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上头,一个个莲花灯紧挨着在湖中央,载着千万个美好的寄语,照亮一片湖心。 半空中渐渐升起孔明灯为寒冷的夜晚添了份暖意,映着朦胧的夜色。 虽是天凉,但来灯会的人很多,有妇人带着嬉闹的孩子,年轻男女走在一起相会,在民风开放的大夏朝极其常见,也不会因为未婚男女走在一起便生了口角。 “清清,你的莲花灯好看,和以前不同,与你气质颇符合。” 容婉清不喜摆弄这些小玩意,往年她的灯笼都是她弟弟所做,年岁小的孩子总爱往上面画些看不懂的图案,最后拎得是个鬼画符般的圆灯笼。 “阿弟是长大了,给你做个好看的了?”苏玖侧头,分外明亮的眸子看着脸庞微红的容婉清。 “这……” “这是贺公子昨日送的。”昨日她回来,贺时打着要给她送灯笼名号,在容府等上了半日。 “欸,贺家大公子?”她一出声,容婉清耳尖也染上了红晕,在白腻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头一次见她这般,清清性子冷淡,人如其名,温婉清明,她是容家长女,有几个弟弟和妹妹,虽与她同岁,但从小比她懂事许多,知书达礼,是京城女子的典范。 “清清,你耳朵都红了。”是羞红的。 “看样子,你们相处的很好。” “是……他对我很好。”他是爹爹看中的人,小时候曾见过,常常欺负她,总爱给她头上放些野花。 但长辈们口头上定了亲,她那时小,前些年才移居京城,曾经顽劣的人也长成沉稳的公子,一改往日对她的态度,经常找些到容府上。 一来二去,也逐渐熟络起来,便顺理成章的定了亲。 “阿玖明日及笄,许是会来很多夫人带着各家公子来道喜,你也可相看一番。” “连你也这样说,但总是急不得。” 天气严寒但胜在人多,走在人群中风吹不到,想着围着湖心逛一圈便早些回府。 “却说你明日及笄,若是我们今日不见,明日我也定会去你府中,今夜这样冷,你体寒,本不该叫你来。”容婉清握着苏玖抱着手炉但仍然寒凉的手。 “你昨日才回京,在那边住的这样久,太过想念啦,你瞧,我特意穿了新衣裙来见你。”苏玖提着灯笼的手凉冰冰的,换了个手握住暖炉。 容婉清前些日子回了江南的外祖家中过了些时日,昨日回京,待她歇息一日就急着相见。 边聊边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回到了初见的街口。秋云本是要回去带着府中马车来接她,许是她们逛得快,现在还没回来,便让清清先行回府。 站在街口等了会儿,一直探头望向马车会经过的官道,天越发的凉,这儿恰是风口,有风吹过时,让她不禁抖了下,牙齿都打颤。 正要找个茶馆坐一会儿时,忽觉身上一暖,一件墨色大氅将她兜头罩住。 忽然想起话本子中常见的劫匪捉人的方式便是这般,将人整个脸都蒙上,再把嘴堵住以防人大喊。 心中一惊,便要开口大喊:“啊……” “是我。”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她把大氅往下拉,露出脸蛋,抬眼看向那个将她罩住,又在笑着看她的男人。 “怎么在这?” 苏玖不自知的嗔他一眼,似是在怪他吓到她,长出了一口气,答道:“在等秋云来接我。” 纤细手指将身上的长袍拿下,递还给他,“你……” 还没等动作,陆离向前一步,将手掌按在她肩头,源源热意不断传来,“天冷,你披着。” 本是健壮的男子穿的大氅此刻披在她肩头,长长的拖在了地上,她披着像是偷穿了别人衣物的孩子,将她整个裹了进去。 冷风渐起,簌簌的吹来,苏玖穿着很暖,冷风再难吹到她,但陆离没了大氅。 “那你会很冷。”在陆离给她戴上帽子,系好颈处带子时,她扒着棉绸缎的边露出个眼睛,小声地说。 “无事,我体热不怕冷。”最终也是遂了他的意愿。 苏玖脸埋在厚实的衣物中,方才的寒凉烟消云散,像是在烧了炉子的暖室中,还带着陆离的温热。 “不冷了?” 苏玖轻声嗯了下。 须臾陆离握住她手腕,“带你去个地方。” 突然感到胸腔中跳动地很快,带来热气浮上白嫩脸颊,嘴唇动了几下,但有些说不出话,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她没动,连讲话都不顺畅,“可……可是秋云等会就来了。” “我让邬月在这等着。”说罢后面昏暗处走出一个人。 那人皮肤黝黑,朝她一笑,露出个大白牙,只是在晚上,还是让她哆嗦一下。 若是只她一个人在这,必会吓得跑走。 但好在他语气松缓,“苏小姐放心,在下这等着姑娘。” 应是陆离的侍从。 - 一路上无人说话,他一直隔着外袍抓着她的手腕,带她来到一处光亮的地方,慢慢松开手。 原是放孔明灯的地方,还是河道和湖中莲花灯的源头,灯影烁烁,万分迷人。 苏玖看着灯上人们写下的祈愿,心念微动。 走到铺子前买了个孔明灯,要了笔墨,俯身,抬手写下心中所念—— 平安喜乐,万事遂意。 陆离在一旁看着她清秀字体霎时铺展在纸灯上,眼神盯着她,不曾变过。 苏玖起身侧头看向他,咬了下粉唇,轻声开口,“将军能不能转过去些。” 陆离背过身去,苏玖仿佛还听到他的似是很轻的低笑声,但周围嘈杂,难免幻听。 还是回神继续写下一句话。 7. 及笄 得一良缘,共度此生。 看着灯随微风飘向夜空,泛化成空中点点星光,衬托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 回程路上,空中慢慢飘下雪花,落在衣袍上转瞬而逝,雪花在灯影中飞舞,昏黄的光晕中浮动着凉意。 出来时间久,手中的暖炉的热气渐渐散尽,只有些许温热残留,但披着能将她整个裹住的大氅,似乎也不冷。 陆离走在她身前,为她挡住半边风雪。 苏玖不知道陆离为何几次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解了她的困境,护在她的前面。 陆离很像小时候在药庄救过的那人,可是…… 他已经在六年前那个风雪夜离开了,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 那时的少年清瘦、冷淡,眉骨间充斥着戾气,肤色苍白无力,比那时的她还要白上几分。对她也是一副冷淡模样,一天与她说不过三句话。 而陆离身材健壮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举一动都没有半点那个少年的影子。 只是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与那人一模一样,还是让她害怕得不敢去看,不敢靠近。 少年与她相处一年,不曾告诉她名字,话很少,雪中来,也在来年初雪时离开,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在那时想过,若能找到他,一定得让他背着她去摘院里的冬梅,再让他亲手为她泡一壶雪梅茶,让他去后山给她打野鸡烤着吃。 她这样想了两年,十二岁那年不再这般想了,也慢慢不愿再记起这个人。 是因那年冬日她在摘冬梅时,梯子不稳,她从树干上滑落,后脑磕在地上,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 来年春日天气渐暖,在药庄吃了许多药,请了许多姜家长辈为她诊治,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那时,姜表哥见她就喊她“药罐子”,那阵子,是她自小最沉默话少的两年。 但从那年起,她的生活中很少再想起这个人,那一年梦境般的少年也随着日子在记忆中消散。 一切和从前一样。 但在第一次见到陆离时,就想知道陆离是不是那个少年,也想知道他为何不告而别。 想冲动地质问她,但她没有缘由。 即便陆离就是她救下的少年,今时不同往日,他若不认,还是会将她处于难堪之地。 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她长大了,不是以前,也要许配婚事,相看夫家。 但若非要得一人相守,她更愿意是陆离这样的男子,是初见在府中那刻,便让她惊羡的人。 听闻前方有马蹄和马车辘辘声传来,她从思绪中抽离,怔怔抬头。 他们已经快走到秋云等着的街口,看见宽敞官道上停着的苏府的马车。 前面男人的背影挺拔如松,盘扣腰带束着健壮腰身,身影随着烛灯向前,变换着不同的方向,一直不变多是真实地走在她前面的人。 墙边烛灯照亮这一路的黑暗,雪花在灯光中有了飘舞的姿态。 这一夜,汴京城城门不闭,纵横交错的街道廊房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人车众多,笙歌不停。 她仰头看向天空那一轮象征着团圆的明月和寄托思念的万千灯笼,闭了闭眼睛,手掌握紧,不能再等了。 快步向前几步,本以为准备好的说辞,但在出口那瞬间转变为其他。 “陆……陆将军” 她的声音似在打颤。 他回头看着她,眸色深重,问道:“何事?”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淡淡的嗯了声,在等她继续。 “我想既然你我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我们试一试?”她语速飞快,但说完很快便懊恼,怎么回事,分明滴酒未沾,却比除夕那夜还要醉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原本准备说的想请他明日来苏府参宴的话没说出,已咽回了肚中。 但不过脑的话已出口,不能收回。 她低头揪着衣袖,没听到他出声,怕他是惊着了,半晌还是抬头看向陆离,不期然望见他眸中含笑,她张了张唇,原本想好的话也说不出口。 从远处传来的热闹仿佛听不到,此刻耳边寂静不已,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在狂窜。 未等她回神,他便轻声应道:“好。” “欸,你说什么?”她一时呆愣,没想到他会应得如此快,原本想到的用来救场的话却是用不着了。 “我说,”他俯身,俊朗的面容在她面前慢慢变得清晰,漆黑的双眸看进她眼中,眼角弯了弯,用她从没听过的轻松的语气坚定道:“我娶你。” 在安静的街道上,苏玖感到耳旁轰鸣,心中乱了节奏,慌乱不已,连说出的是什么话都不知道。 “会不会,太快了?”这不是她想到的场面,一时手足无措,眼睛不敢看他,往下看着自己绞在一块儿的手。 “我……” “咚咚。”原本手中抱着的暖炉顺势滚到了地上,她慌不择路的弯身便要捡起来。 但陆离快她一步,拿起暖炉在袖口上擦掉灰尘和极少的水痕,塞到她手心,似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指尖。 他耐心道:“不快,本想明日到苏府提亲,但还是要先问过你的意愿。” 今夜在这等了许久,为着见她一面,若是方才她不说,他也会向她提起,只是这种事,本该他先来。 “你若不愿,我不强求。” 街头传来打更声,男人盯着面前低下脑袋,眼睫轻颤的人,压着心中万千思绪,肖想多年的人在眼前,怎能不想即刻将她揽入怀,但不能吓着她。 最终缓声开口,像是宿命般的声音。 “等你愿意那天。” “我再求娶。” - 洗漱完躺在床榻上,苏玖睡不着,陆离的那些话不停地回旋在脑中,翻来覆去的动静,睡在外间的秋云都问她是不是明日及笄激动的睡不着。 她裹紧被子,蒙在脸上,又伸手捂住滚烫脸颊,过了许久,脸上红晕始终未曾消散。 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给她吃了后悔药回到那时再重来。 罢了,明日还有许多繁文缛节,再晚一点许是起不来,索性闭眼不再多想,往后的事情到那时再细想。 - 翌日,立春,寒冬初见朝阳。 苏玖起个大早,哈欠不断,但也是规矩地坐在妆台前由着秋云为她梳妆打扮,母亲坐在她身旁同她说着要仔细的事情。 秋云初次为她上妆,本就白玉般无暇的脸颊只稍稍敷了些粉脂,眉黛勾勒出柳叶弯眉,染上薄薄唇脂,更显气色,娇而不艳。 家仆来报姜家舅母和表哥在屋外候着要进来看看,苏玖和母亲相视,一眼便知母亲知道了姜表哥前日里的事,想是大哥哥已经告诉了她。 苏母起身从妆奁盒中拿出一把红玉簪,插在苏玖挽起的发髻上,轻声开口:“我已听说了那日洛川的事,不曾想过这孩子竟心术不正。” 她悠悠叹了口气,平静道:“想是你舅母还不知,否则以她的性子,必是不会再来这一趟。” 接着俯身为苏玖轻轻戴上耳坠,继续道:“好在是在你定亲前发现这事,才未将你推入火坑。” 她笑着看像镜中已化完妆的苏玖,稍加妆容的女儿比平日里的孩子模样多了些女子的娇美,杏眸中的清澈如水,更招人喜欢,“阿玖这样好看,自是不缺人喜欢。” 苏玖摸摸脸,头一次在脸上抹这些东西,平添了气色,只是麻烦了些。 仰头朝苏母浅浅一笑,“阿娘不用担心,我已有打算了。” 苏母正要问是何打算,此时下人提醒吉时将到,要去前厅备着,这才收下心思。 刚踏出房门,舅母便欢喜地迎过来,伴着笑捉过苏玖的手,亲热道:“一些时日不见,阿玖愈发得美了。” 苏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将她的心思看得明白,“舅母来了,路途劳累,怎不去歇息一会儿。” “今日是阿玖及笄的好日子,我自然得来帮忙,你表哥也在院外头候着,要不去说些话。”姜舅母朝院门那儿指了指。 苏家的话还未说出口,苏母便淡淡道:“大嫂,笄礼时辰快到了,再不去恐会误了吉时,晚些再说。” 说罢同苏玖离开。 笄礼仪式繁琐,从出场到礼成步步不能出错,且从衣物到配饰,需得严格搭配。 约莫一个时辰,及笄礼成。 宾客也相携而来,父亲和哥哥忙着待客,苏玖回到闺房换了身素色襦裙,揉了揉站了许久而酸软的腰肢,腿都不听使唤。 刚坐下喝了口茶想歇息一会儿,有人在房外敲了敲门。 “小姐,大公子在主屋请您现在即刻过去。” 起身整理好略微褶皱的裙摆,快步走到前院正厅。 母亲将她拉下来跪着,原是宫中来了人,心中念着怎会在她及笄这日。 宫人细着嗓子念完了圣旨,待母亲扶住她起来时,才恍然回神。 赐婚圣旨! 苏玖一头雾水,想不到陆离这样快,昨晚说好的事情,今日就来了赐婚,难不成……是他昨晚去求的? 惴惴不安地接过圣旨,苏玖看着苏赫安走过来,摸摸她头发,“先回去歇会儿,我同父亲说会话。” 8. 提亲 书房内,苏国公坐下轻轻缓口气,这圣旨来得突然,不曾有准备,像是当头一击,心绪烦乱。 “父亲放心,我与陆将军共事近两载,他的品性自是不会差,阿玖交给他也可安心。” 苏赫安也不曾想到陆离这样迅速,巴不得今日就将阿玖娶回家。 缓了好一会儿,苏国公才试着慢慢想着这个旨意,“想过为阿玖快点找个归宿,此次邀请许多世家带着公子来也是这般想法,只是……” “咚咚咚……”轻缓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原以为是仆从进来备茶,抬眼见是陆离从容地走进来,躬身对苏国公行礼。 “晚辈陆离拜见苏大人。” “陆将军请起。”苏国公声调平淡,听不出有何情绪。 苏赫安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指尖碰着茶盏外壁,轻轻转着。 抬眼看着陆离越过他坐到他身旁,今日竟穿了身墨蓝色锦袍,他那些玄色衣袍从没变过,如今换了个颜色,倒是有另一番气质,人也不显得那样冷漠。 倒像个会开屏的孔雀。 “是晚辈唐突,未先向您提亲,便自请向圣上请旨赐婚,还望伯父见谅。” 一声“伯父”叫得可真妙,苏赫安从不知道他这样能说会道。他薄唇微微弯起,身子向后微仰在椅背上,细听着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苏国公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年轻人的事本不该我操心,但阿玖被我们宠着长大,却说愿不愿意,还是要问她,她若不想,老夫拼了命也要向圣上退婚。” 他只有一个女儿,虽从小不常在身边,但也是疼得紧。 望着她能许个好人家,可本想慢慢来相看,谁知在及笄这日便得了赐婚,且他刚归京,人性品格尚不能知,若是位高权重但不能护住女儿,他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女儿踩火坑。 给女儿相看多日,只想着世家公子,但却漏了京中风头正盛、没有背景只靠血肉拼下功绩的陆将军。 赫安虽说了解陆离,但一个人的本性怎是这两载能看出来的,陆离在回京前在汴京的名声可不好,什么样的传闻都有。 况且自古战场上的人心狠残酷,得高位者处事颇有手段,若是待女儿也是一心凉薄可怎办? 国公府是开国旧臣,代代相传下来,已是落寞,因苏国公和苏赫安有能力,在朝中担任左都御史和军师,才让苏府往日的繁荣渐起。 但怎样也比不过解决了多年大患,西北大捷而回来的圣上亲自封的护国将军。 未等陆离开口,苏赫安便笑着道:“父亲放心,我替您问一问阿玖愿不愿,阿玖还未成婚,变数还多着。” - 苏国公嫡女生辰暨及笄礼,苏府中热闹异常,大多是京城世勋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年轻未婚公子来参宴,见一见这几乎没在京城见过的世家贵女。 “听闻苏国公为他女儿设了这宴会,邀了大半个京城的人,你说,这什么意思?”一夫人压着声音同身边人讲话。 后院女眷聚在一起最喜谈论别人家的事,苏父却也是邀了许多人,连平日里他的对家长宁侯之妻也应邀来参宴,带着长宁侯府庶出的长子。 长宁侯妻妾成群,却无嫡出长子,现今庶出长子记在嫡妻王氏之下,但两人面和心不和,明眼人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她无嫡子怎会让他人攀上这个顶。 这次来也是为了看看苏国公极其看中的却从未露面的女儿是何样子。 长宁侯是当朝新贵,五年前扶持新帝登基,才因此得了重视,但也是走了运。 王氏的傲气也逐渐逼人,仗着长宁侯在朝中的权势,愈发目中无人。 “在京城这些年都没见过这大小姐,不知是病秧子好全了才拖到十六行及笄礼,还是样貌不能见人。”王氏接了那人的话。 无人再出声,一是因这是别人府中妄议实属过不去,二来是王氏将别人想慢慢套出的话拿到了面上讲,让她们不好再应。 只默默吃些果子糕点,自觉噤了声。 但有附和着王氏的夫人,跟着道:“是呢,这苏小姐,是人是鬼我们都没见过,苏国公贸然都发了帖子,又是头一次收着国公府的请帖,实是不好推辞,这会儿都要开宴了,竟是连人影都没见着,怕不是一场空谈?” 长宁侯府是新朝重臣,颇得圣上眷顾,在这的各个都是看惯了纷争,会迎合附庸的人。 一人出头,自有更多人跟着。 “苏夫人母家可是有名的医学世家,出了多少神医圣手,听说都没治好这位大小姐的顽疾,这……” 王氏得意的笑了声,拿帕子捂住嘴边,声音愈发大,似要盖住整个别院的声响,“可不是,也从不参宴,说来也是世家小姐呢,苏国公可就这么个女儿,待嫁人了,便喊我们这些夫人带着自个的公子来,当咱们是工具呢。” 可不像她所生的唯一的女儿宁霜儿,最是懂礼,贤淑端庄,心上人也是一等一的好,甚合她心意。 这番话不仅挑明了众人心中所想的苏府的意图,且会毁了未出阁女子多名声。 容婉清听了许多,这本不该她管的事,且在别人府中诋毁闺阁女子,阿玖这样好的清白姑娘,怎能被王氏这样泼辣不知礼的人诋毁。 她实是忍不下去了,不顾身边母亲的极力劝阻,起身来到众多高声谈论的夫人那处,出言相对。 “王夫人,眼不见为虚,苏小姐不喜参宴自然有她的道理,您也是有女儿的人,何苦这样无凭无据地说一个与您女儿同岁的人。” 京城世家都知道容婉清性情温和,很少见得她这样,她继续道:“待会一见便知,何必这般……” 还未说完,院门突然从外被推开。 “咯吱。” 走进一女子,携着春日里的暖阳,踏进女眷暂做休憩的院落。 一时间,纷扰声停下来,目光皆看向刚进门的女子。 只见她穿着一身粉白色襦裙,样式素雅而不乏精巧,绣着的梅花纹路清晰缜密,已行过及笄礼后的发髻梳起,钗上玉石梅花流苏发簪,唇上稍做点缀的口脂娇而不艳,柳眉如月,耳垂上坠着的珍珠,同肤色一般焕发白玉般的光泽。 饶是看多了贵女艳丽的美貌的各位夫人小姐,也不禁为之眼前一亮,这样的样貌身段,简直是世间稀少。 苏玖走进,向各位女眷行了礼,仪态端庄,任谁都挑不出错。 她盈盈一笑,缓声开口:“苏玖见过各位夫人。” “宴席已备好,还请各位夫人小姐移至华清院用膳。” 清灵婉转的声音不大却能盖住些许吵闹,都看向那个站在廊边、明艳貌美的女子。 苏家嫡女不是传闻的病秧子或是长得难堪,相反的是这容貌几乎无人能比,这无疑打了方才那些人的脸,那几个嚼舌根的夫人默默黑了脸,闭上了嘴。 苏玖在院外就已听到了那些夫人的话,但还是壮着胆子,恭敬地请她们去宴席,来日很长,不必在她的生辰之日动气而失了分寸。 母亲让她来请各位女眷,自是想让她大方得体的表现。 她本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也不会让人欺辱,一切流言蜚语在她露面后不攻自破。 在去华清院的路上,个个心怀鬼胎,原本都听闻传言中的苏国公女儿是因生来有顽疾,便从小未曾见过,苏国公常忙于外,这些话很少传到他耳中,便也无人辩解,久而久之,就成了流言。 秋云为各位女眷在前头带路,经过主屋边上,一阵声响传来,是几个家仆从外搬运着礼箱,一箱接着一箱,不间断似的。 礼箱上面覆盖着红绸子,不是寻常装物的箱子。一看便知并非普通的木箱,想必箱中之物也极为重要。 经过的仆从提着一个装着大雁的笼子。 在女子及笄礼上送大雁,这可不是简单的送礼,走在前头的夫人见着好奇地向主屋张望,只见一男子挺拔伟岸的身影。 “那是不是陆将军?” “听说他不喜参加这种宴会,怎会来这,怕不是看错了。” 王氏朝着主屋看,那健硕的身影在京城没几人,可不就是他,但他怎会来这? 想是和苏家大公子关系要好赏脸而来,只是可惜了没带她女儿过来。 她唯一的女儿还未定亲,长宁侯得圣上器重,需得求一个好亲事,她早就看中了陆离,女儿也提过这位将军的不凡。 烦恼地绞着手中秀帕,咬着牙开口:“陆将军和苏公子关系要好,想是因着这一层而来的,不然苏小姐可没这么大面。” 秋云与王氏挨得近,赐婚之事在场的人皆知,想也是不需要瞒住的。 “宁夫人说笑了,方才圣上为我家小姐和陆将军赐婚,这些是纳亲之礼。”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的夫人听见。 一时间,王氏黑了脸,面上一阵红,她恨恨的咬牙,分明是她看中的未来女婿,怎得转眼间没了? 周围谈论声响起,多是唏嘘不已,在及笄当日便定了亲的可不多见,今日这一趟可不算白来,即便未能给自家公子相看成,但这第一手的消息给她们知道了也不亏。 只是最恼怒的该是王氏,她管不住嘴,也不把家事藏在心里,早就明里暗里的说过她家女儿在陆将军回京那日便一眼心属于他。 看好戏的人打量着气得面红耳赤的王氏,作秀不成,倒是把自己耍了一通。 9. 拜佛 送完宾客,下午时有家仆收拾着残局,母亲一刻不闲,就忙着到府中药园给药草浇水,浇水的量要适当,不得多也不能少,这些事,苏母从不假手于人。 苏玖怕母亲忧心,就陪着母亲在府中药园帮忙。 “瑜青妹妹忙着呢,我来不会打扰到吧?” 姜夫人的声音自园外传来,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只是语调不太和谐。 苏母也不惧,本就没欠她的,坦言道:“大嫂有何事?” 姜舅母走近自顾自地坐在摇椅上,似是可惜的叹了口气,“今天这圣上赐婚……” 她犹豫一会儿,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可真是苦了阿玖。” 苏母放下花浇,到摇椅边的木盆中静了手,终是开口问道:“何苦?” “妹妹不知,外面传闻这陆将军不是好相与的,他白手起家,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也不知他本性如何,咱们阿玖纯善,可不能被人就这样容易的骗了去。” “大嫂,这是圣上赐婚,你我说不算,且传闻为虚,我们也不会让阿玖受委屈。”苏母神情冷淡,以前就不喜她次次口中不饶人,但她说的是她女儿,她必得护着。 苏玖蹲在园中围栏边上,外面瞧不见,像是藏起来一般,姜舅母自然也没注意到。 她站起来到母亲身旁,挑不出错的向舅母行了个礼。 “哟,阿玖也在。”姜舅母从摇椅上站起来,笑盈盈的打量着苏玖,今日的苏玖比往日里的孩子般的她漂亮明艳,看着就招人喜欢。 她看准的儿媳妇就这样轻易被抢了去绝不甘心。 苏玖总觉得这笑里藏着刀子。 她和上午一样拉起苏玖的手,又看她一眼。 继续叹了口气,“真是委屈了阿玖。” 苏玖疑惑,“舅母为何这样说?” “你与洛川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且知根知底,本想着过几日你舅舅来京城时提亲,可终是晚了一步。” 说罢,她摇摇头,很惋惜地继续说:“洛川也是悔恨不已,恨着没能提前向你说明白。” 她停了一会儿,见苏玖不说话,以为是苏玖伤心,“若是你实在不愿,可让苏老爷或是赫安向圣上说明缘由,道出你已心有所属,圣上开明,这样……” 苏玖实在忍不了,好气又好笑,打断了她的话“谁说我心有所属?” “舅母,这样的话会毁了我一个闺阁女子,也会败坏阿爹和大哥哥的名声,想必舅母不是不知,还有我与表哥只是兄妹,从未想过其他。” 姜洛川的事她不想插手,也不想提他的那些肮脏事,这不是她管得了的。 但苏母身为长辈,自然可以说的明白。 姜夫人愣神,从前不知这姑娘这般能说会道,一时话未出口,苏母先开口:“大嫂,从前许是我看错了眼,觉得洛川是个可托付之人,但……” “如今洛川的一些事你可以问一问他,想必你还不知,我们阿玖还未出嫁,经受不得这些。” 姜夫人反应过来,急得跺脚:“我这是为你们好,可不能等孽缘来了……” 苏母正色道:“正缘孽缘尚且说不清,你又怎知阿玖心有所属?” “我看大嫂是糊涂了,还是去歇一会儿,待清醒过来可得好好问一问洛川在鹿桥巷的孽缘是怎么回事。” 鹿桥巷? 姜夫人愣住,脸色更难看,谁都知道鹿桥巷那一条街,是京城青楼所在地,洛川怎会和这牵扯到。 但苏母没等姜夫人反驳,便喊来家仆送她到寝房安歇。 - 忙了一天,一向习惯吃过晚膳带着桑桑去消食的苏玖,这天也只是早早回到院中洗漱准备安歇。 换下外衫时,一枚清澈透亮的白玉坠从袖口掉下来,这是晌午恰好在府中见到他时,他送给他的。 许是因为当时人多的关系,也没停留太久,只给她这块玉石,且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只是很容易察觉他的心情很好。 弯身捡起握在手中细细检查一番,没有摔坏破损。 纤细指尖拂过表面,白玉坠通体是脂白色,温润精细,小而精致,似泛着光泽,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上面刻有繁杂的梅花纹路,是她最喜爱的花,挂着细绳,戴在颈间很好看。 想了想,现在戴上似是不合适,拿起放在床边放饰品的暗盒中。 即便已是立春,苏玖仍觉寒气正盛,每晚需得抱着暖炉方能暖了手脚再睡着,桑桑窝在她枕边,一夜好眠。 黑夜孤寂,圆月挂在天上,照亮些许黑暗。 将军府中,陆离站在窗边,狭长的眸子幽深晦暗,看着月圆,孤身一人的日子久了,不曾注意过月亮圆缺。 宽厚手掌里握着一半的磨的光滑的白玉石,和阿玖的那块本是同一个。 初次见她时,他只有这块母亲送给他从小戴到大的玉石,一直带在身上不曾离身。 苏玖曾无意中见到过,握在手里看着他的眼神,他知道她很喜欢,但他没说话,她就乖乖地把玉石还给他。 后来他把玉石分成两块,将那一块刻成梅花雕纹路,在许多个深夜里仔仔细细的雕刻,想着她,所有苦楚也会消散许多。 他当初遇见她时,他一无所有,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块玉石,本想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但没来得及。 他低笑了声,嗓音在无人的安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 回身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酒滴顺势洒落在滚动的喉结上。 - 婚期定在三月初六,开春之时不冷,时节刚好,暖春良缘。 苏玖近日也不得闲,从不碰针线的手却要一点点绣着嫁衣,阿娘说这是表示对往后日子的美好期许,应由待嫁女子一针一线的绣完。 只是指尖被针摘了许多次,苏母心疼得不得了,每日忙完都来手把手地教苏玖把金丝绣线缝在红绸缎上。 这日,苏玖随祖母来到京郊的灵山寺拜佛。 沿途经过的京郊路边有许多桃林,正是桃花开的旺盛的季节,溪流沿着桃林向远处延伸,林间鸟兽也飞来助兴,来此处游行的人不断。 灵山寺寺门前有一片桃林,粉艳的桃花挂满枝头,堆在一起,从远处望着粉嫩娇艳。 寺庙背靠着一座山,山上有许多野生之物,鲜少人去。 祖母年岁大,且信奉神佛,年年在开春的二月都要到灵山寺烧香拜佛。 往年来这里都在要住上几天,这次也不例外,只带了苏玖和仆从来这里静心祷告。 “阿玖年年都陪我来,也不嫌费事。” 苏玖搀扶着祖母走在庙前台阶上,笑道:“祖母说什么呢,我在家中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出来散心,何况京郊景色极美,怎得我也是不亏。” 苏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欣慰道:“阿玖贴心,祖母知道阿玖每次来这儿都吃不惯这儿的斋饭,还年年都主动的让我带你,真是没白疼……” “斋饭能吃得饱就好啦,每次来这里都觉着心静,我也喜欢。” 苏玖嘴馋,平日里少不了吃些零嘴,但就几日时间罢,忍一忍便过去了。 老太太满面笑容,话题一转,“灵山寺求签最是灵验,阿玖若在无事的时候也可去求一求心中所想,说不定就实现了。” 苏玖眸光一掠,眼中亮晶晶的,欢喜道:“祖母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原本就想着明日祝祷后向大师求一签。” “阿玖想好求什么签了?”老太太问道。 苏玖含笑道:“暂且不告诉祖母。” 老太太没继续问,但看到她白皙的脸庞上沾了些粉晕,露出的神态也是女儿家的娇羞,一猜便知。 略微叹了口气,阿玖向来藏不住心思,都写在脸上。 - 晚膳吃的是庙里斋饭,今晚统一做的是清汤素面,面汤咸淡,苏玖将汤喝完,却没吃几口面。 虽吃的不多,但吃完也是为时尚早,和秋云在庙里的园子逛一逛。 一个木制秋千挂在冒出万千个嫩芽的柳树上,苏玖走过去坐在上面。 脚尖碰地轻轻一蹬,便慢悠悠地晃了起来。 秋云走到她身后扶住绳子一边慢慢地摇晃,一边同她说着话。 “我近日来时在府中带了一块早上没吃的酥饼,小姐要不要等会回去吃一些。”秋云看到苏玖碗中剩下的素面就知道她是吃不惯斋饭,懊恼没有多带些吃的。 苏玖一手抓着秋千的绳子,一手摸着肚子,确实想吃,她仰头朝秋云笑道:“好。” 秋千晃的极慢,过了会儿,苏玖想摇得快些。 “秋云,使点劲摇快些,我要飞高一点。”她大声笑着。 秋千慢慢晃得快了,她身体随着座椅上升和降落。 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周围的天不知不觉的暗了,夜色极静,秋云也不说话,只有风刮来的声音。 蓦地,从腹中传来响声,真是不争气,该把那碗面吃完的。 察觉秋千慢了下来吃,像是快停下来了。 “秋云,走……”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饿了?”是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玖惊吓地脚沾到地上便站了起来,佛门圣地应当不敢有不善之人,但还是向前走几步才敢转身。 眼见着面对面的男人笑着看她,又说了句:“吓到你了?” 见是陆离,才松了口气。 10. 秋千 “啊……” 苏玖走近,气定闲神地问道:“将军怎么在这?” 语气却是她自己不曾察觉到的娇嗔。 陆离没说话,径直走到一旁的石桌边。 苏玖这才看到方圆石桌上有一个木盒,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撩起裙摆要坐下。 忽的一只隔着衣袖仍觉地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看到的那只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延伸到衣袖中。 苏玖看得出来,这疤痕不是最近留下的,像是有了很多年,早已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曾经好像见过与这相似的疤痕,许是看诊的病人见多了,连这些痕迹都觉得相似罢了。 她失神般站在原地。 只见陆离俯身用衣袖拂过石凳,才用握着她腕的手将她轻轻拉到石凳上坐着。 苏玖恍惚抬头,看到的是男人清晰明了的下颌线,接着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了那个精致小巧的木盒。 一阵熟悉的甜腻腻的香气飘到鼻尖。 是东街巷糕点铺子的甜酥酪。 他方才开口:“来寺里拜访云浮大师,他爱吃这些点心果子,本是给他带来吃的。” 陆离将酥酪从盒中拿出来,青瓷碟子放到她眼下,又从下层拿出了一盘梅花酥饼。 扑鼻的香气飘来,且都是她爱吃的点心,晚膳又没能吃得饱,她咽了咽口水,忍着说道:“那你拿出来了……” “无事,明日我再给他带。” “你既饿了,就先吃罢。” 陆离将瓷盘并肩摆到她面前,刚坐下就听到她肚子又叫了声。 这个时辰应当才吃过晚膳不久,就这样饿? 那这个让虎子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糕点还真是没白买,她既这样爱吃,以后多买些备着。 苏玖羞愧的用双手捂着方才还在叫的肚子,真是不争气,丢脸丢到别人面前。 但还是嘴巴更实诚一步,“可以吗?” 陆离嗯了一声,她便用手捏起一块酥酪,香甜的口感漫入唇齿间,脸上笑意也愈发明显。 只是陆离坐在她身边盯着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没转头都觉着拘谨不安。 就吃个糕点…… 怎么就这么喜欢盯着人看呀,还挨得那么近,头都要碰到他的肩头了。 苏玖不安地动了动腿,几不可察的向另一侧转。 陆离看着她的小动作,习武之人最是敏感,对这些看似微小的动作会格外注意到。 心爱多年的姑娘如今是他的未婚妻,坐在身旁开心地吃着他带来的糕点,心里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 黯然失笑,想起那时苏玖养的小猫桑桑,不管有多饿,喂食的时候都是这般小口吃着。 果真是猫随主人,一样的习惯。 突然想到他提起浮云大师…… 这位大师是灵山寺有名的修行道者,祖母每年也常常拜访,只是陆离离京多年,是怎么认识的。 “那你和浮云大师认识?”话随心出,想咽回去也来不及了,下意识地想再圆回来。 “多年前认识的。” 轻淡的声音落在耳边,她转头,看到他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似乎倒映着星光,又有一丝缱绻。 心里慢慢变得火热,平静的内心泛起波澜,越来越大的海浪般的心跳扑来。 温热宽厚的手掌碰到了她脑袋,轻轻蹭了下,苏玖听到身旁的男人笑着说:“成婚后慢慢告诉你。 苏玖转过头小声地哦了声,猫似的嗓音在寂静有月光洒下的夜中。 这样的姿势陆离便能她耳垂上渐渐泛起的红晕看得清楚,不知觉地伸出手探向她耳边,待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堪堪停下,太过亲密的举动恐会吓着她。 只是目光未曾移开过。 看着她吃完酥酪又吃了梅花酥饼,她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两只手上沾到的油渍让她无从下手,不能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擦手。 伸出两个指尖,颤颤地到袖口准备拿出来秀帕,一只手比她快地碰到腕口,轻轻地抽了出来,放到她手上。 滚烫的指尖戳到了她的手心,泛起一阵酥麻,惊得忙把手撤回,胡乱擦掉指尖留下的糕点碎屑。 慌不择路地从石凳上站起来,天色已经昏黑,圆月挂在当空,和她一起来的秋云也不见了踪迹。 丢下她一个人就跑了,本来的散步怕也是不成了。 苏玖轻咳一声,状似无意般看了看周围,风不吹草也不动,只有方才坐过的秋千还在小幅的晃悠着。 “将军,天色已晚,这儿离京城有些距离,你若还要回京便早先回去罢。” 像是下了逐客令一样的语气说出来,苏玖也没意识到,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正在收拾将瓷碟收进木盒的陆离,继续道:“莫不是将军今夜宿在了这。” 陆离拎起放着瓷碟的木盒,看她想回去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无奈般说道:“不急,我等会儿便走。” 苏玖张了张嘴,等会儿走是什么意思,为何还要等会儿。 “先送你回禅房。”陆离忍着想摸她发顶的冲动,迈开腿向她那儿走近。 “不用……”苏玖微低着脑袋揪着袖口。 “天色已晚,这条路无灯,恐你会怕。” 经陆离提醒苏玖方才抬头看着这条曲径小路,看不见的尽头被高大的树木挡住,小路弯弯,她没提油灯,确实是让人害怕,还有些冷,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这样微小的动作陆离还是察觉到了,他解开外袍衣带,手从她头上扬起,披在她肩头。 苏玖只觉得身上一暖,外袍还带着男人身上清冽气息,暖烘烘的,舒服到不想脱下来,就像是泡了天寒时泡了热水澡不想出来。 上次在元宵节那夜就是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这次也是…… 但还是纠结着要拿下来,手刚碰到肩头,便被他按着。 “我不冷,到禅房再给我罢。” 陆离看透她的心思,柔嫩纤细的指尖就在他手掌下,想动一动牵住握在手里,若是能穿进指缝里,应该很软。 但还没付出行动,那只藏在下面的小手便抽了出去,手的主人无辜的看着他。 不知多少次告诉自己要慢慢来,可还是忍不住,许多个没有她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以后也不会远。 黑沉的夜只有月光洒落下来的亮点照在地上,幽静的小路边种满了绿植,白天看颇有一番情调,可到了晚上,莫名有一丝恐怖在其中。 苏玖怕的缩了缩,将下颌埋进外袍中,静悄悄地向身边的陆离靠近了几分。 心里暗叹还好是他在身边,无论是什么事情,总让她有莫名熟悉的安全感。 路上安静,两人走在一起也无人先开口说话,这样一路到了苏玖所住的禅房门前,院里点了灯,虽不太亮但能照亮院子,周围安静,隔壁祖母的屋子都熄了灯,想是已睡下。 苏玖小心地脱下身上的外袍递给陆离。 向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子,“多谢将军送我回来。” 陆离看着她的动作低声道:“无事,往后不必这样客气。” “欸……好。”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苏玖还是乖乖的应下。 “明天想吃什么?” “想吃……肉。”她犹豫了一会儿,仰头看着他,继续道:“你明日还来吗?” “嗯。”他的声音始终很低。 苏玖也不自觉得放低嗓音:“可这儿是佛门圣地,不可在此处沾染荤腥。” “我带你到别处。” “那明日何时来呀?”苏玖有些迫不及待,虽只饿了一天,对无肉不欢的人能两日里吃上一顿也是好的。 “明日酉时还在花园秋千那处。” 夜风吹来,陆离推开禅房的木门,她穿的单薄,如今与白日不同,初春的夜凉如水,待久了怕会冻着。 “好……”酉时刚好已吃过斋饭,但她可以少吃些,即便是已定婚的男女,在晚上见面若被人发现也是会被人传谣的,也是想着瞒过祖母。 “那明日酉时见。” “进去吧。” 苏玖犹豫不决,还是在晚上,晚上跟男子出去不合适,但这人是她的…… 应当可以说是未婚夫了吧,是她未来夫婿,给她带点吃食也是正常的。 她轻轻点头,乖乖地应下:“好。” 翌日,苏玖晚膳只要了碗面汤,悠悠地喝完,找了借口没让秋云跟着,来到昨日秋千的地方坐下等着。 双脚碰到土地,轻轻地晃着。 时不时地转向从小路来这里的位置盯着,期待等的人早些来。 皮靴踏在鹅卵石路面上的声响传来,她侧头向声音传来的放向看。 他来了!提着昨日拿的那个木盒,快步走到她跟前。 苏玖仰头朝他盈盈一笑,从秋千上站起来。 “我们去哪里吃?” “去后山,不属佛门之地,也不会扰了佛祖清净。”后山是他曾经晨起习武之地,那阵子他独自一人时常常在那边,无人打扰极为清静。 且后山在灵山寺背后,鲜少有人往那冷清的地方去,传言有野兽,但他逛过这座山,只有野鸡这般大小的牲畜。 苏玖跟着他来到寺的偏门,这儿比院子里还要偏僻。 陆离推开门,门外向下是一小段台阶,看着她探头又好奇又不敢动的样子,无奈的伸出一只手。 阿玖 “怕就握着。” 苏玖看向那只在每个关节都覆满薄茧的手,苍劲有力,手掌宽厚有力。 只是…… 若是握着他的手,太过亲近,若是不握,又会负了他的好意。 她犹豫了会儿,伸出小手攥紧陆离的衣袖。 “好……好了,走吧,我不怕。” 陆离哼笑了声,都这样了还不怕,不知道是怕黑还是怕他,快抖成筛子了。 今日倒是穿了她那件雪白织锦大氅,今夜无风,也不会冻着。 陆离走在前头,一只手向后由她拽着,另一只提着木盒,一个一个的下着阶梯,这处的楼梯虽不高但极其陡峭,走得很慢。 苏玖跟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前面的景物,她只得向左右环视,这儿有点儿阴森森的,不会将她抓起来吧…… 不安地动了动手,但却是愈发的攥紧了一直在手里的那一截布料。 “看着脚下。” 即便陆离没回头,仍能感觉到她惶恐的不安,胆子这样小,往后不能再带她来这种地方了。 “不会将你怎样,不必担心。” “嗯……” “我没有在担心。”她嘴硬,才不会承认她在想什么。 但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样想自己的未婚夫也是不好,摇头将心中抵触抽离。 下了阶梯后一路向南走去,也没走的多远,苏玖看到是一个小厢房,门前有条小路,只是长满了杂草,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木门。 厢房前的杂草高,延伸到苏玖站着的路边,陆离停了下来,转头看她专注的模样。 窸窸簌簌的声音自草丛传来,还有林中时不时传来野鸟咕咕的叫声。 苏玖向前一步,紧张地将陆离整个臂膀抱着,屏住呼吸,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处的草丛在晃动,有东西在乱窜,她不敢想那是什么。 她想回去了,吃不到他带来的肉也可以,以后总会迟到,小命要紧。 “我想回去……”苏玖看着陆离颤颤巍巍道,眸中泛着水光,乞求般的眼神看着他。 陆离看向被她抱着的手臂,温热自臂膀传到心里,热烘烘的。 忽然觉得喉中干涩难耐,滚了滚喉结,有意想逗她,问道:“不吃烤肉了?” 方才才说过的不怕。 苏玖最喜欢吃烤的肉食,但现在无暇顾及,这烤肉若是在这样骇人的环境里才,不吃也罢。 苏玖眨眨眼睛,想罢在眼眶里打转的水珠挤走,张了张嘴:“不……不吃。” 再逗弄她恐是会哭出来,从袖中拿出一柄小型器具,朝那处乱动的草丛中扔了进去。 一只灰白野兔窜了出来,就从她脚边风一样地跑走,跑到一处大石头后面躲着,草丛中再无动静。 “还怕吗?”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玖这才意识到她都快贴到他身上了,还抱着他手臂,可比牵着手还要亲近许多。 她回神松开抱着的手,但仍攥着他的衣袖,比方才握住的还要多些。 苏玖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也没多远,他就停下来,将木盒放在石头上。 这儿有一方大石头,可以坐在上面,围成了一个凹陷的圆圈。 里面有一片干草,许是因为地方小,未生出杂草。 “我去找些生火的东西,要一起吗?” 陆离低头,她还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袖,咬着牙看着他,眸中渐起的水雾越来越多,看似是想跟着去。 此处没有高的草丛,也没有牲畜,这儿离灵山寺的红墙砖瓦很近,野生牲畜惧怕人,不会向此处靠近。 但看着她乖巧又让人怜爱的模样,轻出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一起吧。” 用她握着衣袖的那只手反手握住她手腕,像前两次那样,不敢用力,隔着衣物都觉得她腕骨纤细,若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也是小小的一只。 苏玖一直跟在陆离身后,不安又新奇的向四处看着,很快陆离找到曾经的铁架和些许枯木,又回到了大石头那儿。 苏玖终是松开了手,抱膝坐在石头上,看着他忙碌着将生锈的铁甲打磨光亮,又用火折子点着火。 陆离摆好后坐到她身边,从木盒中取出早已腌制好的鸡腿和鸡翅,裹满油脂的肉上面在火上亮晶晶的,滴落下来的油脂掉进火丛,火焰瞬间变大。 莹莹火光照亮周围一片,映在两人脸上,周身都暖了起来。 苏玖伸出两只手,靠近生起的火丛,冰凉凉的手渐渐暖了起来。 火光跃在她脸上,照着她面庞,温暖又安心。 两人都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太暖和了,苏玖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小脸快要埋进膝上。 忽地头一偏,快要仰倒在一边,陆离眼疾手快地扶助她快要掉下来的小脑袋,让她靠在他肩头,接着揽住她将她扣在怀中。 瘦弱的身子软在怀里,陆离低头只见得她乌浓的发顶和微微显露的洁白额头。 夜晚安静,只有烧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和她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多想就这样两个人一直静静地待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苏玖悠悠转醒,发觉似乎被人束缚着,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香气扑鼻而来,她轻轻揉了揉眼。 “醒了?” 陆离仍一只手揽在她肩头,一手转着铁架上串着的快要烤好的鸡腿。 看着她醒来,慢慢松开了固着她的那只手,收回时碰到她后背也不曾被她发觉。 拿下其中一串递给她,苏玖没有立即去接,而是拿出帕子裹住串肉的细铁丝,递到嘴边。 轻轻咬下一口,味道极好,好香,似乎和一以前那个少年给她烤的味道好像。 “将军要不要尝尝?”苏玖将手中腿骨上的肉递到他嘴边。 但说完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和她平时一起吃零嘴的秋云,想收回手时,陆离低头在她咬下的痕迹上咬下一口。 苏玖慌乱了心神,手拿不稳,忽然一只手掌将她的手托稳,覆在她手背下面。 “你……” “嗯?”陆离笑着看她,炭火醺过得肉滑入喉中。 眼中浮现笑意,又问道:“好吃吗?” 苏玖重重点头,“好吃。” 比她自己做的还要好吃许多,肉香而不腻,软烂无比。 “以后常常给你做。” 她没回话,只专心地吃着。 看着她小口的啃着的模样,像猫儿一样,到底是没忍住。 抬手抚到她后脑,轻轻揉了下贴着掌心的柔软发丝。 苏玖抬头看着他,扑闪着清亮的眸子,眼中布满了困惑。 在陆离眼中极为可爱,又问了句:“好不好?” 苏玖发觉两人挨得极近,低头试图离远些,讷讷道:“好……” 有人愿意一直给她做这样好吃的东西,她自然愿意,何况这人还是她未来夫婿。 - 同昨日那般,陆离将她送到禅房门口。 转身离开的那刻,苏玖叫住他。 “将军明日还来吗?” 陆离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回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和她对视,天上的星星都不及她眼中的闪烁。 他轻声开口:“阿玖想我来吗?” 苏玖明显发觉脸上突然变热,小手揪着自己的袖口,攥得很紧,心口那处跳得极快,眼睫扑闪不停,终是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想……想啊。” 随即就觉着自己好没出息,这就红了脸,她不过是想有人给他带些吃食罢了。 月光下她红透的耳垂陆离看得清楚,想伸手试一试那里是有多热,但还是忍住了,笑道:“明日给你带甜酥酪。” - 洗漱后躺在床上,捂住方才涨红的脸,想着他说的话,还有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她都能发觉到脸上热烫,想必他也看到了。 还有跳得极快的心口,和医书里所说的心悸的症状颇为相似。 还觉着头脑发热,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到他揉自己的头发又叫她阿玖。 阿玖……这是她的闺名,只有亲属这样唤她闺名,他怎么能在成婚前就这样说出来了。 自然的就好像说过很多次。 不过他唤她阿玖的嗓音真好听,低低的又温柔的声音,与他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不同,连眉眼间都少了许多冰冷。 以前曾也想过未来的夫婿是何模样,她一直喜欢的便是英勇神武的大将军,保家卫国,骁勇善战,现在她的未来夫婿的确是这样,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惶恐,和不认识的男子成婚自是心不安。 和他遇到的这几次,慢慢的心中的那一块困扰她的石头像是落下了,和他在一起很安心,总觉得他可以把一切事情办好,事实也是如此。 许是看多了话本子里男女间的爱而不得和从相爱走到相看两厌的故事,在母亲给她要定亲的时候是极为抗拒的,只是想着婚后若是过得痛苦不如自己生活。 果然在话本子里写的故事许多都是假的,往后看归看,可不能再信了里面的话。 又想到喊住他问他还来不来,也不只是因着想吃些好吃的解馋,似乎发觉内心的想每天都见到他。 也想同他待在一起。 心急 是日,陆离下朝后便来了灵山寺,路过的佛堂里拜佛的人很多,随意看了眼,苏玖也在其中,很小的一只在里面极容易被忽视。 但他一样便认出了她的背影,跪坐地笔直,低着头。 一路走到一间禅房门口,修长手指曲起扣了扣门。 “进。” 陆离推门走进去,云浮抄写着经文,手中的笔停下来,放在桌上,看着他走近。 “来了?” “嗯。”陆离低声应下。 “坐吧。”云浮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指着书桌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陆离撩起衣摆,不客气地坐下,自顾自地拿起茶盏倒了杯茶,还给云浮的杯子里添了些。 云浮继续抄着经文。 低着头道:“多年未见,长得这般结实。” 方才进门时快把他的整个门都要挡住了,站他面前像山一样,果真是年轻人个头长得快,真想不出这人几年前还瘦弱的风一吹就倒。 陆离早上练兵又上朝,一路赶来没喝一口水,仰首将整杯水喝完放下,这才说话:“练得多自然就吃得多些,总比以前弱的提不起刀要好。” “这次回来不走了?”云浮抄完了今日的经文,坐下拿起茶盏握着,瞧着陆离,不仅身体壮实,长得也与以前有很多不同,晒黑了许多,很少能见得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若是西北安定,应当是不走了。” “只是西北当真会如圣上所想那般安分守己,不再生出事端?” 契丹换了首领,新上任的可汗已亲自修书向大夏言和,且愿意每年向大夏进贡,守卫边疆国土,归顺大夏。 但契丹族人野蛮且有野心,想必也是不会甘心屈服于人之下。 陆离叹了口气,都想到不会这样简单,只是现在在等那个时候,许是百年不会有纷争,也或许不久就会有战争。 “但若契丹失言,势必会攻下他们,只是百姓流离失所,将士苦不堪言。” 曾经父亲苦守契丹一生,被人陷害而死,临终前遗愿不是为他报仇而是攻下契丹,让边疆安定。 但对他来说,防守和报仇同样,势必会找出当年陷害他家族的人。 “罢了,说说你吧,在京城有何打算?年岁也到了……” 陆离出声打断:“我已许了婚配。” 云浮始终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泛起浅淡笑意,问道:“哪家姑娘?” “苏国公家的女儿苏玖。” 云浮蹙了蹙眉,这名字颇为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 陆离继续道:“她今日在寺中拜佛,且每年二月会和祖母一起来住上几日。” 寺中年年来拜佛的人很多,且有许多这样来寺中住上几日的京城贵女,一时想不起来,只摇了摇头。 “她会做梅花酥,应在寺里做过,若是巧了,兴许你还吃过。” 那年她给苏赫安的信碰巧到了他手中,便看到她在信中写到在灵山寺摘了许多冬梅做了梅花酥,还给僧人送了些。 云浮细吃甜食,若是送给僧人,必有他的一份。 “想起来了,是那个苏姑娘……”想起昨日还见得,虽在寺里低调行事,每日只安心拜佛,也没有其他公子小姐的矫情,样貌清丽,确实比去岁长大了许多。 云浮看着陆离满面得意,只笑道:“圣上赐的婚?” “嗯。”陆离又倒了杯茶,继续道:“我刚逃出来后在云阳重伤,她给我医治,那时虽医术不如普通大夫,但至少给我止了血,拣回一条命。” 他转头看向窗外已经发了芽的枝头和从南方飞回来的候鸟,思绪回到那时,一路颠沛流离的人终有一处收留她的住所。 云浮点点头,大概猜了出来,“这样,你就心有所属于她?” 陆离低声嗯了一声,“也不只是这样……” 他顿了顿,又道:“罢了,不和出家人说这些。” - 还是那条走过许多遍的幽径,陆离今日无事,来得早些。 坐在石桌那儿静候着,今夜有风,不知她会不会穿得厚些。 酉时已过,那条路上毫无动静,陆他一直看着来时的那条路。 再过去了半个时辰,发觉不对劲,寺里吃斋饭的时间已过去许久,若是有事,以她的性子也会想方设法托人告诉他。 没管放在石桌上的木盒,起身便向苏玖所住的禅房那儿去。 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又反复试了几次,发觉屋内应是没人。 出了院门向云浮所住的禅房快步走去。 “今日你走后我倒是留意了,午时苏家老太太突发昏厥,死里尚未有大夫,急匆匆回了京,东西还在禅房搁着。” “多谢。”陆离眉头微蹙,转身正要走出去。 云浮喊住他:“夜路慢着点。” 回京已是戌时,多数店铺门已关闭,街南皆是百年世家所居住之地,连新贵都鲜少住在这地。 世家家规严格,虽京城未有宵禁,但正经府邸除却在热闹节日里,皆有夜深不可出府的规矩。 是以,整条街空旷无人,各个府门前的烛灯泛着微弱昏黄的光,安静的唯有马蹄踏来噔噔的声音。 陆离只身骑马向苏府,到苏府门前勒住马停下。 苏府大门紧闭,晚风随着夜深逐渐大了起来,吹得门檐上挂的红色灯笼四处摇晃,坠在底端的红色流苏更是漂浮不定,伫立的两个石狮子在夜里更显孤寂清冷,像人漂泊不定的一生,由一根线拴着,又四处飘荡。 没有停留太久,陆离继而策马朝着南墙离去。 - “今日可是累坏了,还好祖母无事,下午那会儿我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凭我的医术只能保祖母暂时无忧,还得是阿娘医术了得,也不敢耽搁,当即便回了府。” 苏玖脱掉鞋袜,将两只脚伸进秋云备好热水的木桶里,热意随即而来,暖了脚,手也不再凉。 以后还是要仔细和母亲学多一些,少看些话本子,虽不像阿娘那般对医术精进,但可以会些普通的把脉看诊也好过现在。 “小姐聪慧,自然学得快,少看些话本子也多学许多。”秋云拿走苏玖放在床榻边上脱下的衣物放在置衣篓里面。 苏玖红了耳垂,秋云分明是在说她懒散,捂了捂脸颊,往后必要认真学着。 陆离坐在屋顶砖瓦上,手中握紧那一壶在京城唯一一家开门的酒楼里买到的酒,仰头灌了一口,眯着眼看着天上那个弯弯的月牙,肆意地笑了。 还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都没提起昨日里同他说过的半个字。 或许日后相处久了,也能与他有这样的情谊。 随意买的酒竟是烈酒,似乎没喝多少,便看不清天上的月牙和似有若无闪现着的星星,也听不到她在屋里说些什么。 想起身离去,腿脚像是动不了那般,想在这待上一夜,察觉不到冷风吹来。 初回汴京住到苏府那日,他就想不管不顾的到她院中,看看她长成了什么模样,想像以前那样,让那只冬日里喜欢钻进他手心冰凉柔软的小手握着他。 那时想着要做个君子,至少在她面前要规矩守礼,现在似乎和那梁上君子并无不同。 慢慢相处多了,想要的似乎也更多,从前只是想要陪在她身侧,护着她一生安康。 现在想她能多注意自己一些,一颦一笑能与他有关,到底是他贪心了,一个人惯了,竟也奢求这些。 那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伴她左右,但若他那年没有不告而别,会不会是和她相伴,她也不会将他忘了。 若是重来,他还是会在那年冬天离开,不攀上高位,怎能护她平安,怎能报得了困住他一生的仇恨。 不甘心。 一壶烈酒下肚,手支起砖瓦,磕绊着才起了身。 屋里早已灭了灯,不再有丝毫动静。 毛毛细雨飘了好一会儿,淋湿了外袍和头发,还有脸上,眼中,模糊一片,看不清前路。 “陆将军半夜怎么在我苏府?” 苏赫安不曾想出恭都能遇见陆离,还能见到他如此的狼狈不堪。 近来边疆安宁,猜想是因着阿玖,但夜深在其他人府上实是不合礼数,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带他这样随意进人府里。 见他不说话,带着愠怒地开口:“将军下次若是再这般妄然进我府中见我小妹,必定将你捆去官府,让百姓也见见夜里闯人府中的是何人。” “对不住,不再有下次。”陆离声音不大,且苏赫安离得远听得不真切,只隐约听见下次。 走近些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又落魄不堪。 本想着让他回去的话吞了回去,蹙着眉心无奈到:“罢了,竟还是醉了,到我院里先给你找身衣裳换。” 从前在军营中鲜少见得他喝酒,次次庆功时也只喝几两,怪不得不敢喝,原来醉了是这般德性。 若在军营这样,还不得被笑话,难以镇住千万将士。 和一个醉酒之人说什么明日都不会记得,待他明日酒醒时,势必和他说清楚,阿玖待嫁前,陆离应少和她见面。 左右不过还有一个月,就这般心急。 寻他 祖母只是那日受了寒,冬日里血液不易流通导致突发昏厥,休养了几日便有所好转。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细雨,苏玖在家每日照看祖母,闲时看看医书,学些通血化瘀之法,给祖母按摩通血,舒畅身心。 这日天气终于放晴,也暖了起来,太阳高挂,府里养的桃树也挂满了粉色的花苞,看着沉甸甸的。 今日虽不冷,苏玖体寒仍觉寒凉,穿一身鹅黄色长裙,外披一件同色系裘衣,戴上围领,俨然还是冬天的装扮。 祖母已经催了她几日,让她在天晴路好走时到灵山寺拜谢佛祖庇佑,也感谢寺中大师的善心。 路过那片前些日子还是枯木般的桃林时,她看了眼坐在身旁闭目养神祖母身边的王嬷嬷,祖母不放心她和秋云一块儿,便让王嬷嬷随行免得失了礼。 她悄悄掀起帘子一角,这条路和那片桃林隔了一条沟壑,对岸那些郁郁葱葱的林子布满粉嫩,有游人穿梭林中。 苏玖低叹了口气,坐了回去,应先把正事做完,若回程还有时间,就去逛一逛那世外桃源一样的林子。 拜完大师,到先前所住的禅房收拾那日没来得及拿走的行囊,简单收拾完,又打扫清理干净。 踏出院门那刻,突然想起那日和将军约着酉时在花园秋千那处,那天走得急,只随意拜托附近的一个僧人,请他在酉时到花园向在那里的人说清楚,但此刻想一想,那时心急这样的方法实在不妥,私自会见男子本就是不应该和别人说,但事已至此,只能埋怨自己。 这时时候尚早,多数人在前殿拜佛,只几个僧人清扫院落尘土和落叶花瓣。 - 回程路上再经过那片林子,此时已到下午时分,游人比先前多了许多,看来今天是去不得了。 临行前还想着可以去踏一踏那片土地,但见到了那日拜托的僧人,询问了他有没有见到她所说的高大男子。 僧人那日事忙,恰忘了他所拜托之事。 苏玖庆幸别人不知她在晚上会见男子,她知她见的男子是她未来夫君,但别人不知,但又愧对将军,说了会带吃的给她,她却没有告诉他缘由的失了约。 马车在官道上行得很快,穿过市井街道,来到苏府前停下。 王嬷嬷先行下去,苏玖扒拉着车门探出头对嬷嬷说:“嬷嬷,我想和秋云到北街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劳烦和祖母说一声我们已回来。” 王嬷嬷随口应下:“欸好,小姐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苏玖点头,轻轻开口:“多谢嬷嬷。” 苏玖关上车马,让马夫向北街走。 秋云坐在一旁不解,问道:“小姐,北街店铺极少,我们去那里买什么,奇奇怪怪的。” 苏玖捏捏她的脸,哄骗道:“我说去买东西就是买东西嘛,这也说不定。” 秋云奇怪地看着她笑面如魇,忽然想起北街住了何人,惊呼一声:“小姐难不成是去看陆将军……他。” 还没说完,苏玖拿着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嘘……” “不可说,只我们俩知道就好。” 说着收回手,又起身坐到对面的秋云身边,靠在她肩上,喃喃般开口:“我知道女子出嫁前少见男子,但这次是真的有事,若是你不和祖母通风报信,我明日给你做好吃的。” “我……”秋云无奈。 苏玖直起身子,睁着大眼睛祈求般看着她,好不可怜地说道:“好秋云,你到底是同我一块儿长大的,何况我不是去见外男,我下月便要嫁给将军,这次是真的有事……” 秋云从小最不忍她这样撒娇,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好,不过要抓紧回来。” 苏玖点头:“嗯!” 秋云慢慢起身弯腰在坐垫下的储物盒里找出帷帽,这是一直在马车上备着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可算是用上了。 轻轻给苏玖整理好凌乱飘动的发丝,给她戴上,“待会儿我就不去了,我和车夫在街口等着你,太阳落山前回来。” 现在晌午过去不久,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太阳才落下去,秋云也太宽容了,给她那么久时间。 她亲昵的挽着秋云胳膊,眼角弯弯,回道:“还是好秋云懂我,本想问问马车上有没有备着帷帽,你就拿出来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很快的,说几句话就走。” - 北街住的多是京城新贵,从当今圣上登基后才起来的京官,府邸多是新砖绿瓦,但也异常气派,和南街世家的百年府邸有所区别。 马车停在北街口,没有再向前,苏玖自身下了马车走到将军府门前。 是这了,整条街上就这家最气派,不愧是圣上亲自赏修的宅子,比其他人自家修缮的府邸还要阔气很多。 她上前敲响朱红色的大门,门环打在门上的咚咚声音不大不小。 过了好一会儿。 “咯吱。” 府门从里打开,一个侍卫走出来,长得虎头虎脑,不友善地将她通身打量一番,问道:“何事?” 将军未定亲前却有许多人带着礼前来拜访,为了给自家姑娘寻一门亲事。 这姑娘也特殊,今日是初春时节的天气,裹得跟隆冬里穿的一样,戴上帷帽分不清是何模样。 “我……找陆将军,在府里吗?” 苏玖掀起帷帽的白纱,露出小脸。 虎子看到苏玖面容,呆滞一瞬,很快回神。 这样好看的姑娘找自家将军能有什么事,只是前几日将军说过无事不见任何人。 “这位姑娘,将军前几日吩咐过,他近日不见人,谁都一样。”虎子无奈地开口。 苏玖想争取一下,继续道:“将军近来是有要事吗?那何时有时间。” 虎子挠挠头,将军似乎也不是有要事,只是看着心情不好。 “姑娘说你来有什么事吧,我尽量去问一问将军,若是什么说媒娶亲我可不接待。” 苏玖想起还未说来的目的,“我是苏国公女儿苏玖,想来和将军道歉。” 怪不得! 就说哪有女子会敲错将军府的门,原是未来夫人,定当好好供着。 “欸,早说,我带你进去。” 陆离近来在月栖阁,除了上朝和到京郊练兵,大都在那里看书或是习武。 路上安静,虎子发觉方才语气不善过意不去,这位是未来主子,可不能给她了坏印象。 “方才无礼还望苏小姐见谅。” “无事,当心点也好,是我来的时候冒犯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苏玖问道。 虎子笑笑,露出嘴角一个虎牙,“我叫虎子。” 苏玖点点头,果真人如其名,看着虎头虎脑有虎牙,连名字都叫虎子。 虎子继续说:“这名字是我娘小时候取得,好养活也好记。” 苏玖继续点头,带着笑说:“是挺好记,人如其名。” 虎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他一向只跟男子打交道,话也多,什么话都能说,这会儿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将军在里面,苏小姐若是进到里屋记得敲门。” 别的也不多说,若冒然闯入将军房间怕将军会把人掐死。 “不知将军是在习武还是在休息,苏小姐进去看一看吧,我就不进去了。” 苏玖点头回道:“好,多谢。” 这院中冷清清的,连花草都没有,只有象征性的重些绿色树木,陈设也不多,从外面的气派俨然想不到里面竟这样简单。 但胜在很大,有一小片水缸,里面没有游鱼,也是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窸窣树叶落下的声音自前面传来,绕过这边被树木遮挡的地方。 银色剑锋堪堪从她眼前掠过,她向后退了几步,远看着他轻身起跃,手起刀落间便能割了树叶枝头沙沙地落下。 嗤嗤的声响带着风的声音回旋在耳边。 陆离停下,看着苏玖站在不远处,眉间舒展,走到他面前,也没有离得近。 “怎么来了。”粗喘着问她,嗓音沙哑,呼出的阵阵热气飘散成白雾。 语气平淡就好像第一次在苏府见到她。 额角汗珠滴下落进脖颈衣物中,他没穿外袍,汗液浸湿里衣,臂膀肌肉更加凸现,胸膛起伏穿着粗气。 他抬手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脸上快要滴进眼里的汗珠。 面前出现一方粉嫩的帕子,陆离低眸看着走近了些的苏玖,听到她说:“将军先擦擦汗吧。” 陆离没客气,接过手帕擦掉脸上不断出现的水珠,只稍稍后腿两步。 “还是离我远些罢,身上不好闻。” 苏玖乖乖点头没动,只仰头看着他,水灵灵的眸子一直盯着他,有点笑意深不见底。 慢慢道出此次缘由:“前几日……” 她想了想,整理下纷乱的头脑,将想说的先说出来:“那日和将军约好酉时,但祖母突发生病便回了府,我拜托一个小僧人到那儿同你说一下原因,我近日回灵山寺见到那僧人便问了,他把这事忘了。” 苏玖有些愧疚的看着他,让人深夜等在那却还没有按时赴约,是她的不对。 “我应该回府派人到将军府来说一声的,但那天事情太多忙忘记了,今日来……” 陆离走近一步,深沉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真的……不是把我忘了?” 婚服 苏玖摇摇头,怎么会呢,不过是她有些不靠谱,没有把事情想全。 苏玖低着头,手指放在一起绞着衣袖,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没有忘记,我只是没有把事情办全。” 陆离抬手,在碰到她头发那刻突然一顿,还没洗澡,身上难闻,不能沾到她身上。 极力克制着收回手,淡淡嗯了声。 苏玖咬唇抬头,就一个嗯? 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是还在生气? 她不知道他那天等了多久,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应当也是等了一会儿的,记起来那天晚上似乎还下了雨,也不知道在回府的路上好不好走。 苏玖又上前一步,轻轻攥着陆离的锦服袖口,晃了晃,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眸定定的看着他,长睫不停的煽动,嗓音柔柔地开口:“将军不生气了好不好?” 听在陆离耳中就是女儿家撒娇软糯的声音,何况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说是千娇百媚也不为过。 只是这样一句话便能让他缴械投降,不顾一切的想把她揉进怀里。 “以后能不能一直记得我。”不止是记得我,还想要你时刻都在想着。 苏玖眨眨眼睛,他说话好奇怪,她记性虽好不到过目不忘,但人总是记得的,而且还是以后和她一生有牵连的人。 她试探般开口:“你是我未来夫君,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 夫君…… 陆离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从一小团突然烧得越来越大,这些天的郁闷烦扰和不敢去找她的胆怯似乎也消失殆尽。 他走近一步,也不管身上还有没有汗滴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柔软的带有少女香气的身体撞进胸膛。 “呜……”苏玖撞到了鼻尖,小声哼哼。 陆离听到了她的哼唧声,轻轻抬手抚了抚她柔顺光亮的长发,双手在她腰间扣紧,按向自己怀里。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躬身将下颌放在她肩上,在她耳边低低唤了声:“阿玖……”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始终都没有生你的气。” 只是想你心里会有我。 苏玖因着突然被抱住愣愣的,双手木木地垂下,他冬日里一向发热的身体现在却有些凉,是风吹过身上的汗变寒。 尤其是快要贴到她脸颊的侧脸,没有贴在一起却能感到寒意,还有他微微的喘气声,在她耳边听得清晰。 还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在出汗后并未消减,微风拂过带走些粘腻。 贴着他的胸膛,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仿佛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没有生她的气,那为何一副冷淡的样子,还这样抱着她。 “嗯……” 既然说没生气就当是没有吧,一副生气的样子还嘴硬,谁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生气了。 陆离直起身子,但大手仍旧拦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一只在她腰侧扣紧,一只手按着她后颈。 “阿玖。”又是一句从头顶传来。 “嗯?”苏玖软糯糯的应声。 “可不可以也抱着我。”陆离语调平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只是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红了耳尖。 苏玖犹豫,好像每次见他都越来越亲密,下月他们便成婚了,现在应当也可以不避讳什么。 慢慢抬起手虚虚拢在他健壮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小心地慢慢蹭了蹭。 过了好一会儿,陆离才松手,又揉了揉她脑袋,先前还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上有了些笑意,问道:“特地来找我说这的?” 苏玖乖乖仰脸,殊不知自己的白皙的脸颊上一团粉晕格外引人注目,点点头:“嗯。” 想捏一捏那像桃子一样水嫩的脸颊,终究是克制住了,“进屋给你倒杯茶。” 没等苏玖反应过来,便握住她那一截纤细瘦弱的腕骨,推开了正屋的门。 待她回神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已经在她手里。 “喝一口暖一暖身子。” “你先坐会儿,我去冲下身子,很快。” “我……”还没说完,陆离便出去了。 苏玖本来是为了解释清楚那日的事情,现下已经说清,她也该走了,追出去到他隔壁那间屋子时,门已经被关上,屋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此刻推门而入怕是不合适,颤巍巍的收回手。 动作真快,苏玖心想,在这等一会罢,左右离太阳落山还早着。 在院中随意走走,这儿实在空旷,四处无人,宽阔的庭院更显得冷冷清清,让人觉得将军是不是故意没放太多东西而方便练武。 两边的花坛,像是没人打理,中间生了杂草,还有中心鱼缸里只有水,没有鱼,路也是平平的,不似别人家的院里铺上鹅卵石,再砌几个好看的形状图案。 往后若是住在这个院子,她得好好将这里装置一番,至少要种些花草,挂个秋千,种一颗夏天可以乘凉的树,树下放一个躺椅。 …… “在看什么?”带着热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玖转头,毫不隐瞒道:“将军府上……是不喜欢种些花草吗?” 许多布置廊房陈设都格外大气,但若细细看来,少了许多生气,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仆从侍女,极为简单,不像是个生活的地儿。 她继续:“我想这儿太过空旷,若在这里种些树木花草,会好看许多。” “嗯。按你说的来,再留些地方待你过来再修葺。”陆离再隔着衣物握住她手腕,拇指在她细腻肌肤上轻蹭了下。 苏玖边走边同他说道想要修缮的地方和应当添的物件,他一一听着记下。 恰走到府门,虎子在门前石柱上靠着,看见他们,立即直起身,恭敬地行礼。 苏玖笑着向他点点头,侧身对陆离甜甜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秋云还在街口等我。” 此时的天不像午时那般热,斜阳照在两人身上,日光平淡。 “我送你到街口。”陆离握着她手腕便出了门。 苏玖连不用的客气话都没说出来。 刚走几步,传来虎子的大嗓门冲她喊道:“苏小姐,常来玩。” 苏玖转头回道:“好~” 陆离回头剜了他一眼,下了几步路的台阶便松开了扣住苏玖的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并肩而行。 这条路上宽敞通畅,多为住户,现在行人极少,也不必注意有没有人。 没有高大的房子挡着,斜阳照着这条路,给地面铺上金黄色。 两人的身影印在金黄色光滑的石砖,一高一矮,健壮和纤瘦极为突出。 男子身形挺拔欣长,肩膀宽阔,女子如玉人般娇小,穿得厚实也遮不住婀娜的姿态,细腰由丝带系上。 苏玖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向前,全然没注意身旁人一直看着她的动作。 玩了一会儿,快到街口了,马车停在前面。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天边泛着昏黄,苏玖扶额,想不到过了那么久,还说不会耽误太久。 苏玖福了福身子,“我到了,多谢将军。” 谢什么,她也不知道,就当是谢他不生气,长得一副冷淡凶狠的模样,不苟言笑吃人一般,却说他没生气。 谁信呢,她不信,但歉意已经向他说明,让他自个别扭去,她才不要这些来困扰自己,该放下的当放下。 陆离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不明所以,抿了抿唇,“回去吧。” 心里暗想不知下次何时能见到,往后成婚了日日跟着她。 苏玖步履轻盈,欢快的似飞舞的蝴蝶。走了几步,回头摆摆手,向他说道:“下月见。” 就是在成亲那天再见,也是这一个月内说不要再见面了,也免得外人说闲话。 陆离站在房檐阴影下,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蹄声渐渐消失,车也远远地在这一条直通路上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去。 阿玖不让他们再见面,那不让她知道便好,忍了那么多年,一个月何尝不能等。 -- 日子渐暖,院中偶然飘落些桃花瓣到鱼缸里,苏玖养的鱼儿也生龙活虎起来,游得欢畅。 苏玖近来过得舒坦,在摇椅上按着嬷嬷的指点亲手缝制婚服。 慢慢地轻巧自如,绣的龙凤图案有模有样。 只是被扎了的手还是疼,指尖上包着的纱布越来越多,终于在婚前几天绣完。 长出了口气,要是谁不知道这件婚服是她自己绣的她都白受这个罪,因此当日便跑到大哥哥院中炫耀那用了十指里有九指缠着纱布的手才绣出来的婚服。 当即被苏赫安大笑着夸肯定好看,阿玖穿上定会和仙女一样。 成婚那日穿在身上,若是谁说不好看或是绣的金丝线图案不合适,她第一个跟人急。 和阿爹阿娘吃晚膳时,她还没开口,阿娘便在阿爹面前夸了她一通。 平日不苟言笑的阿爹也笑着夸她有长进。 一家人都在家的日子真好,快乐没烦恼,过得无忧无虑。 只是没过几天便要出嫁,一到晚上,心里的空虚在所难免,虽都在京城,但想到不能时刻陪在阿爹阿娘和祖母跟前,眼里的水珠都在打转。 离得越近便越是心急难挨,连着几天都有泪打湿了一小片枕巾,白日里的开心在晚上都化为难过。 但陆将军是她自己选的夫婿,她亲口要跟他试试,怎得自己先反悔了,懊恼那日自己嘴快。 也苦闷日子为何定的这样近,之前毫不在意的每一件事,夜晚时都被在心里想了许久才堪堪入睡。 多年没和母亲同榻而眠,在这几日竟也主动要来和她一起睡。 她小时候喜欢和阿娘一起,特别是冬天,紧挨着她都不用暖炉也能身上暖烘烘的。 但阿娘总觉她睡时不安分,大了些便将她自己一屋,还因此哭了许久。 现下阿娘自己愿意,她自然也答应,只是不能再熬夜看话本子,每日睡得很早,起得也早。 还有前些日子躁动的心和晚上睡不着的思绪也都停了下来,每天都好好睡着,安心许多。 大婚 府中上下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缎,府门前过年时才挂上的红灯笼也换了新,各处贴满了“囍”。 国公府人丁稀少,到底是许多年没有办过喜宴,整个汴京都知过几日是苏国公嫡女和陆将军大婚,连着几日苏国公在上朝时都满脸的春风得意。 很快到了三月初五,婚前这一晚,母亲照例来到她院里,同她说说话,又催着她去洗漱。 秋云也已备好热水,洒了些平日里不常用的精油,是淡淡的梅花香,泡上一会儿,身上香而不腻,是清淡的鑫甜。 洗完来到里间,母亲坐在床榻边上,手里拿着一本小书,有些旧,偏也不像是医书,医书虽有些破旧不堪,但会比这小书大一些。 苏玖走近停下,定睛扫过,不会是她珍藏的话本子吧? “阿娘看什么呢?”苏玖故作淡定,先坐在榻边脱下鞋子,想一股脑钻到床里侧直接睡下,若母亲问起就说太倦了想休息。 但苏母拽着她里衣,让她坐到跟前,摸摸她还略微潮湿的头发,嗔怪道:“都大姑娘了怎么还是不喜欢擦干头发。” 苏玖委屈的看了眼苏母,乖乖地下去拿来干帕子,一边绞着头发一边坐上床榻。 苏母叹气:“阿玖明日便嫁了人,往后我不可在你身旁时刻提醒着你,你就这般不顾着你自己吗?” 苏玖狡辩,圆溜溜的双眼笑着看苏母:“当然不会,有喜欢告状的秋云盯着我,我哪敢。” 小时候秋云便喜欢告状,自己稍微有些不适或者不听话就跑去告诉祖母,祖母知道就是全家知道,秋云作为陪嫁跟着她去将军府,但指定也少不了她的来回告状。 手里的帕子被拿走,苏母细心的慢慢绞着她的柔软发丝。 苏玖失神,母亲似乎好久没有给她这样绞过头发,还是从前那时候,也总是怪她不喜擦干便上了床。 告诫过她许多次,但她不听,有时候也会擦干净再睡觉,但有时太懒散便随意。 只是这样安静的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快要没了,心里酸涩难免。 “那也要记着顾好自己,少让我们操心。”苏母柔柔的声音没有一丝责怪,就像还是以前。 帕子离开的那刻,苏玖扑到母亲怀里,哽咽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倾泻而下,闷闷道:“阿娘……” “不想嫁人,想一直待在阿娘和阿爹身边,还有祖母……” 苏母拍拍她的后背,女子嫁人都要经历这一段,背井离乡,只身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怎会不懂她的心情。 安慰道:“阿玖离得不远,同在京城,南街和北街也不远,若是想家了回来便是。” “呜呜……” 苏玖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那不一样。” 苏母继续拍着她,给她顺顺凌乱的气息:“陆将军无父母亲戚,想必府里规矩也不似世家那般多,且阿娘早已打听过了,陆将军品性极佳,你若想回来,自是没人拦你。” 阿玖自小跟在她身边,虽每日陪着她的时候不多,但一直是在一个地方,她回云阳药庄次次都带着阿玖,一是想让她多学些医术,二是阿玖黏人,乖巧的也让人狠不下心不带着她。 苏国公平日里忙着公事,常常外出,苏玖跟在她身边,不会在忙的时候打扰。 赫安和陆离共事许久,也从他那儿问过陆离这人是否可托付终身,赫安在她耳边夸了陆离半个时辰。 只是欣慰在阿玖找了个好人家,能护着她一生。 想着,苏母也红了鼻尖,但还是镇定下来,继续道:“你不是最喜欢漂亮的小哥哥,现下未来夫婿又生得极好,想必是非常和你心意和眼缘。” 苏玖听着,终是抬起头,擦了擦眼泪,“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阿娘还记得。” 那是在她捡回那个少年后,总是暗里着迷少年清俊的长相,后来总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小时候不懂事,看到人便会贴上去,喜欢被人捏捏肉嘟嘟的小脸,就会开心地笑。 苏母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眼角,故作埋怨道:“哭成花猫了。” 探身拿过柜子上搁着的桂花精油揉在手心里,穿过发丝,变得光滑透亮,握在手里比绸缎还要软。 过了一小会儿,苏玖又轻手轻脚要爬过去。 苏母再将她拉着:“等等。” 苏玖问道:“何事?阿娘,我好困……明日还要早起。” 说着打了个哈欠。 苏母无奈,但这事不得不说,拖了几天了,再不跟阿玖讲明白是不行。 苏母从枕头边上拿过那本小册子,苏玖探头想看清是不是自己的话本子,小书上没有封面,只旧旧的发黄的牛皮纸在外面包裹着。 稍稍松了口气,她没有这样的话本子,她平时看得话本子有些虽旧,但胜在外皮子有插画,也算精致,这许是母亲看得医书。 苏母翻开第一页,摊开到两人中间,用指尖指着那对纠缠的男女。 “嗡”的一声,苏玖赶忙闭上了眼,这是什么,是她从没见过的男女做的事情,尚在深闺的少女怎么能看这些,虽有些话本子里有隐晦描写,她也略略知道大概。 但这冲击扑面而来,实在是……过于让人羞臊了。 苏母拿掉她遮住眼睛的手,低声道:“女子出嫁前都由母亲教着这些,也少让床笫之事受苦。” 苏玖别过头,小脸涨得通红,嘟囔着:“可这……这不好……” 苏母低叹:“你若是不好意思看,阿娘不和你细讲便是,但你要看完免得吃苦,若今日看不完,你可在明日洞房前看完……” 顿了顿,又提点道:“陆将军生得健壮又是武将,阿玖……” 苏玖连忙应道:“我知道,阿娘不必再教了。” 苏母笑道:“你怎会知道?” 又变戏法似的从床边木盒里拿出一小管药膏,让她识得上面的字。 “这药膏在前后都可涂抹,可少些痛处,但若真是受不住便慢慢来。” 苏玖点头,只想回去睡着。 苏母捏捏她柔嫩嫩的脸颊,“这两样给你放到这盒子里,明日记得带上。” 苏玖咬唇继续点头。 待苏玖躺下时长出了口气,这一步可算是迈了出去。 熄灯后,母亲又继续:“从没听说过陆将军房里有其他女子,你哥哥也说在军营里也是洁身自好,且家中许是无长辈教他这些,明日将这册子带过去,他若不知,你们可以一起看。” 苏玖又点头,突如其来的让人难以接受,但也得逐个想通。 那日去将军府上,确实没见过什么人,更别说女子了。 苏玖闭上眼准备入睡,苏母又道:“这册子别丢了,这是你外祖母传给我让我好好收着。” 还是传家宝,传女不传男。 苏玖睁眼,侧过身子支起脑袋,定定地望着苏母:“我若是弄丢了呢?” 苏母点点她额角:“不许丢。” 闻言又叹了声:“早知该请个嬷嬷来教你,也好过我。” 苏玖俯身抱着苏母:“若是请嬷嬷我更不会看。” 苏母将她推回去,掖好周身的被子,说道:“睡吧,明日还要起得很早。” 翌日卯时,苏玖被喊起来梳洗打扮,她鲜少起得这样早,一个府里擅长梳妆,手脚灵活的丫鬟婆子都在她院里忙活。 桑桑困倦的趴在她腿上打盹,一人一猫,皆闭着眼。 苏玖任人给她开脸,这些疼忍忍就过去了,将发髻挽起,画上柳叶黛眉。 嫩白的小脸上抹了脂粉,涂了红艳的口脂,给素白的小脸上添了许多灵动和女子妩媚之色。 任谁看了都是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的佳人,比苏国公夫人年轻时还要美上几分。 刚穿上那繁琐沉重的婚服时,外面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里外热闹,苏母让秋云关了门,只自家几人在房里。 苏母拿着凤冠给女儿戴在挽起的发髻上,给她盖上盖头,桑桑在她脚边来回蹭着她的鞋子。 外面有人敲门:“小姐,吉时已到,该出门了。” 强忍着的泪水在这时终是止不住,就要掉下来,苏母半掀起盖头,拿着一方软帕给她蹭掉将掉不掉的水珠,心疼道:“不能哭,哭了不好看。” 苏玖吸吸鼻子,看着地上还在蹭着她玩的桑桑,带着哭腔道:“我能把桑桑带走吗?它要跟我玩……” 苏母整理好盖头,“今日恐是不便,过几日回门再带着。” 还想说些什么,外面的门已经被打开,亲戚婆子蜂拥而入,都被大哥哥挡着。 苏赫安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出去。” 苏玖乖乖趴上去。 一路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在耳边,府里热热闹闹,街上更不用说,自是围满了人。 苏赫安低声道:“小妹怎么不说话,是哭了?” 苏玖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嘴硬:“才没有。” 她听见一声嗤笑,又强装着:“有什么好哭的,以后我就两个家了,这是喜事。” 她能这样想就好,苏赫安稳稳地背着她快走到门口,“阿玖若是想家回来便是,再不济可带着将军一块回来。” 苏玖笑着锤了下大哥哥有力的臂膀,便觉得身量一轻,将她放了下来。 握着她的手放进了一个炙热到发烫的手心里,带着粗糙的纹路蹭刮着她的手背。 嫁娶 “照顾好阿玖。”大哥哥向来温润的声音听不出有何情绪,但和方才哄着她的不一样。 “会的,多谢大哥。”陆离反手握紧苏玖的手,裹在掌心。 粗糙的茧子磨的得她痒,不安地动了动手,陆离察觉,稍稍松开了些。 “欸。” 苏赫安只听得那声大哥,随口应下。 方才的愁云散去,顿时喜笑颜开,若是没记错,陆离应当与他同岁,让大将军喊他一声大哥,自是让他安心。 苏玖听进耳中,虽看不到大哥哥的神态,就听着那欢快的声音便知大哥哥的神情比那日初回府还要高兴。 隔着红绸缎绣纹盖头她看不清谁在周围,只得由陆离引着拜别了苏父苏母,没看见苏母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还有向来严肃的苏父红了的眼角。 但陆离看得清楚,向他们点头,握紧苏玖的手,一步步牵着她上了花轿。 来到府门前的石阶,陆离扶她稳稳地走下去,提醒着看脚下。 苏玖点头,听得周围闹哄哄的,围着好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她被红色盖头遮住,眼睛看不清外面,只模模糊糊的一片红色,自是听得清楚,有些话便这样传入了耳中。 “果真是圣上赐婚,好大的场面,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你别说真气派,那日陆将军提亲有多少礼,这看着嫁妆也是许多。” “苏国公唯有一儿一女,女儿嫁人自是不能亏待了。” 一人啧啧叹道:“我二舅的姑父的侄子在朝为官,听闻是新朝旧府的联姻,当今圣上登基后,总有老臣和那新晋之官不对付,自从这赐婚之后,朝堂便也少了许多争执。” 轿子抬起,苏玖低头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联姻……她从未想到过和陆离被赐婚是定亲,毕竟说要试试是她先提出而后才有了这些。 但为何那些人是说新朝旧府,她也听闻当今圣上总被以前那些老顽固挑刺,朝堂分为两派局面,圣上看重新官,自然有百年为官的世家看不得眼。 罢了,左右是已成定局,她不知道的事就当是没有。 今日还是个好天气,晨起后阳光肆意照下,初春是汴京最美的时节,街巷两边种着的树开了花,一路上敲敲打打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南街距北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经过汴京最繁华的朱雀街,好事的百姓皆来围观。 上了州桥,苏玖悄悄掀起一点盖头透过轿帘被微风吹起的一角看到外面。 陆离骑高头大马在她旁边,一身红艳喜服,手牵着缰绳,紧跟在一旁。 河边的柳树生了芽,绿油油垂下来的一片丝绦,河岸游船驻留在桥边,挤满了人群,丝毫不比将军班师回朝那日少。 下了桥没了风,便也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端坐着,方才离家那时的忧伤,随着辇轿摇摇晃晃,看过帘外春景,也消散了许多,一时间想得开了,过几日回门便回了家,往后想回家就回便是,想是陆离不会不愿。 蓦地,轿门打开,伸来一只手扶着她下轿,苏玖终于回神,原是已到了将军府,脚尖刚刚站到地面,那只熟悉温热的手便松了开来,她恍惚地攥紧手。 丝滑的质感滑入手心,是陆离方才放在她指尖的牵红,另一端在他手里,相携入门,随行的嬷嬷和丫鬟跟在两人身后。 还未入门,只听得里面纷扰,虽听着不如国公府人多,但多是男子声音,有几个声音大的说些女子听不得的诨话。 刚到门槛那些吵闹之声便消失,苏玖疑惑不解,一时不察,竟被门槛绊倒前倾。 幸被陆离眼疾手快地拦住后腰,便一手扣着她肩颈,一手搭在她膝弯下俯身抱起。 苏玖慌乱地搂住男人结实的脖颈,惊呼一声,也未料到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这般抱着,属实不合规矩。 出嫁前,祖母特意请了教习嬷嬷教着她女子礼仪,有甚着还教她模仿了一遍这流程,女子进了夫家,需得一步步踏实的走过去,寓意着脚踏实地方可走得长远,并命她谨记。 “放我下来……”苏玖挣扎了下。 陆离仿若未听清,只低声在她耳边道:“嗯?” 苏玖听得那原本进府时的安静,又突然变得哄闹,有几个胆大的大声戏谑调侃着。 苏玖登时感到耳朵发热,又贴紧陆离的喜袍,两只小手在他颈后绞在一起。 红着脸道:“不合规矩。” 陆离笑了声,在那些起哄的闹声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进了陆府,你便是规矩。” 头一次不管那些弟兄们的起哄,只抱着她稳稳地向前走。 苏玖的脸贴在他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起伏的呼吸和笑着时微微发抖的胸膛,还有自己没出息红透了的耳朵。 很快便到了正屋,她被那一路上笑意不曾间断的男人轻轻放了下来,理好她有些错了位的盖头。 苏玖看不见,只乖乖的按着礼节规矩行礼。 陆离孤身一人,不曾有过亲友,堂前连父母之位都未供奉,众人只当他自小是孤儿,拜过父母这步便省了。 该有的礼节一点没少,便听那司仪拖长了尾音喊道送入洞房,方才松了口气,终是可以得以歇一歇。 转身迈出步子,便觉身子忽然一轻,又被像进门那般抱了起来,有力健壮的手臂托着她。 苏玖心道,反正也是累了,既然他不累愿意这样抱着,还不用她走路,她也乐得轻松,这一身婚服属实太重,里里外外穿了很多层,沉重繁琐。 “你们不用跟着了。”陆离对后头跟着的教着规矩的丫鬟婆子吩咐道。 苏玖这才意识到原来已到了月栖阁。 那些婆子是特地请来教着新人各处的礼节,还有许多礼节没过呢,怎能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这……”领头的嬷嬷犹豫,给了钱的差事自当得办的出彩,就这么半截回去了…… 陆离转身淡淡看了她一眼,领头嬷嬷默不作声。 停在了院外,念叨着反正是给了钱,不做活也省了自己的事。 踏至屋内,把怀里固着的人轻轻放在床榻边坐着。 蹲在她身前,轻声道:“我不会回来太晚,你若累了便早些歇息,那桌上有你爱吃的点心。” 苏玖乖乖点头,盖头一脚扫在陆离手上,挠得人心里痒。 抬头想摸摸她头,却碰到了那坚硬沉重的凤冠,戴了许久,也会累着。 陆离故作随意地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拿过床岸边放着的喜秤,起身坐到她一旁。 苏玖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忽觉眼前一亮,她被烛火的光刺地闭了闭眼,是他挑开了盖头。 怎么能……外面天还亮着,教习嬷嬷说需得在夜里才能由夫君掀开盖头,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说。 在陆离看来便是红唇粉脂的美人,眼睫扑闪,往日里略带稚气的脸也因着今日的妆容明艳动人,分明妩媚的小脸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眼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那红唇勾得人想亲上去,自己在多个深夜里想着的姑娘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头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男人的欲念。 他转过头去,不能再看,再看下去恐会要命,忽觉喉间干涩。 起身大步走到桌前,倒上一杯温热的茶,端着茶盏又坐到她身边。 苏玖仰脸看他背影,一身红色喜服,腰间玉带束着健壮腰身。 平日里见多了他穿玄色衣袍,头一次见他穿这样艳色的衣裳,少了许多冷意,竟多了些贵公子的温润。 见她只盯着他看,一声不吭,走近道:“许久未喝水,喝一些。” 苏玖伸手要结过,碰到了他的手背,比之前握着她的手时还要烫,他没给她,只盯着她的唇看。 苏玖颤巍巍地收回,分明都说她渴了,倒了水又不给她。 正想着,那茶盏抵在她唇边,确实是渴了。 她顺势喝了几口,便推开摇了摇头。 晨起穿上这婚服时,嬷嬷们把腰封勒得太紧,分明就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衬得更加曼妙玲珑,好在很好看,坏在稍稍吃点东西便勒着。 陆离仰头将剩下的茶喝完,还是未解心头之火。 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将她头上的所戴的镶着玉石的金色凤冠卸下。 头饰繁琐,陆离动作生疏,恐稍有不慎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解了一个个固着的地方,过了许久才将它拿下来。 盘在头上的发髻松散,便顺势取掉那盘着发髻的簪子,如瀑青丝散下,遮掩住他扶在她后脑的手。 指腹将她沾到唇边的那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捧着她的下颌,状似无意地在她唇角压了压。 喝过半杯水比刚才没喝水时还要渴,哑着声音,再次嘱咐:“困了便在这睡,不会有人来闹洞房,不必担心。” 来陆府随礼的人多是同僚,他初初回京,与大多人不相熟,大多是点头之交,同在西北的将士知他的性子,无人会没眼见的来闹。 苏玖乖乖点头道好。 心里却想着让他快些走,好松一松那腰封,不知不觉间小手移到腰后,想扯开那道束缚。 陆离忽的逼近,发觉她手背在后面的动作,苏玖惊得向后挪开些。 “做……做什么?” 陆离没说话,一只大手在她腰上扣着,另一只移到后面,轻轻扯开,那勒了她一天的系带终于松泛些。 “好了。”陆离说着,但并未将人送开。 “往后这种可以让我帮你。” 苏玖红着脸点头,好了都不松开,非得离得这样近。 陆离深邃的眸底覆满了笑意,终是松开她又摸摸她头起身离开,再不离开小兔子都快恼了。 走了几步又回来,将那铺在床上用红布裹着的四样果子拿走,捏起一颗干红枣放进苏玖嘴里。 “呜……”嘴里突然被人塞了红枣,本就不大的嘴咬着说不出话,只恨很地瞪了她一眼。 陆离摸了摸她的头便径直走了,到那摆满糕点的桌子上放下那些干果,听着那吃着红枣咯吱咯吱的声音,也顺手捏起一颗咬着。 确实甜。 烛灯 苏玖来到桌前在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坐下,陆离没瞎说,确实都是她爱吃的:樱桃煎,梅花饼,软香糕,杏酪……还有加了蜂蜜的果茶。 苏玖毫不客气,既然说是她喜欢的,自然是给她准备的,饿了一天,只晨起时喝了些水还有几口面粥,若是再饿会儿,估计人都要升天。 拿起筷箸每样吃一点,就这样也撑着了,摸了摸小肚子,想散步。 她习惯在吃过晚膳后散步,只是今天没人陪,猜想秋云还在院外候着。 罢了,自己先随意走走。 这间正屋宽敞硕大,却毫不空旷,看了看这屋内的陈设,确实与上月来的那日见得的不同。 摆件多了很多,添了黄花梨多开门柜橱,雕镂紫檀木屏风,甚至还放了红木书架。 窗边靠墙放着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榻上放置香几,奇上摆着香炉和插画瓶。 上月见着的屋子里明显是没有这些的,只一张床和一个圆桌,几件随意不知道从哪里挑来的瓶子,这样一看,今日这屋子显然是静心布置后的房间。 挂满了红绸子后更有生气,清逸雅致,倒像是个生活的地方,而不似那冷冰冰的只睡觉的地儿。 推开门,入眼便是那垂下的秋千,修葺了一个小鱼池,开辟出小片花园,花园边垒上摆着花盆,有些花开的正艳,有些只挂着花苞。 满意地走到那树下,果真是种了棵乘凉的树,还有个小伞搭在那摇椅上。 只是……摇椅比她平日见到的要大上一倍,两个人躺在上面都不会觉得挤,难不成将军将这摇椅当床了? 坐上去试了试,铺了厚实的垫子软软的,夏日里换上凉的席面傍晚在这儿乘凉,当真惬意。 坐了会儿,看着天已黑了,四处无人,想必都在院外候着,时不时有几声男人的粗嗓子喊着碰酒的声音传来,天上月牙儿尖尖的,忽然有些想阿娘阿爹祖母还有大哥哥了呢。 他们在干嘛,若是在平日里,她现在正和秋云散步或是陪母亲给花儿草儿浇浇水,父亲在书房看书,祖母睡得早,想必是已吃过晚膳,大哥哥呢,不知道,平日里也见不了他几面,忙上忙下的。 稍叹了口气,真是吃饱喝足就想家。 进了屋里,看到那送来的一部分嫁妆,许多是她平日里用到的东西,看见那木盒子,方才想起阿娘昨夜和她说的话,那本小册子现在还没看。 她走过去从压着的底下费力翻出来,打开拿过那管药膏和册子。 若是真来了那事……如今她已成婚,这本是应该的,那药膏想必是有用的。 阿娘多钻研妇人之症,在云阳一带极为出名,每次看诊时,好些妇人排着队等候母亲给她们医治开药,治好了许多妇人生了孩子后的遗留残症,或有拿着药方抓药吃了后慢慢治愈的病人。 阿娘给的,应是比外面还要好上许多。 苏玖来到床榻边想找个隐蔽之处,左右看了看,都不很合适,纠结一番,还是放到里侧的枕头下。 坐到榻边,翻开第一页,便开始红了耳垂,隐隐感到脸在发烫。 看了看周围,虽知道此时无人会来,但总有心虚不安之感。 换成蹲在地上,将书放在床上,支着脑袋,强撑着一页页大致阅过。 看完叹道当真是天外有天,话本子里写的不过只是微小的一角,这里的,将那姿势都画地清晰明了。 不知是传了几代人,虽封面有些旧,但里面鲜少看出用了很久。 小手捂着脸,稍缓了缓,枕着胳膊想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陆离确实回来的早,他不胜酒力,在西北每每庆功同乐时,也不曾沾过酒,同僚不会贸然同他喝酒,只几个胆大的将士和虎子挑唆着,他才喝了半杯。 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向月栖阁,推开里间的门,便见那红色的小小的一团,趴在床边,似是睡着了。 虽说现在是春日,但毕竟夜里凉,她一向体寒,怎能这样坐在地上便睡了,若是着凉怎么办…… 碰了碰她露出的指尖和一面侧脸,果真是凉的。 “阿玖……” 陆离俯身将她抱起,举止轻轻的,既然没醒,便不扰了她。 但苏玖睡得浅,只听着声音便悠悠转醒,被抱起的那一睡间,在胳膊底下压着的那本小册子就这样露了出来。 她一时慌乱,蹬了蹬腿,要下来。 陆离蹙了蹙眉,只道:“下次不可这样随意就趴着睡了,春日里最易生风寒,再不注意可得喝药了。” 苏玖动作停住,思忖着他说的并无道理,那些煎熬后黑漆漆的药又酸有苦,自从十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后整日喝药,一天喝三次,她最烦喝那汤药。 总是喝着吐着,吃不进饭,但那药确实滋补,也只生过那一次病,后来即便是感染风寒也都是轻微症状。 想到这,她轻轻哼哼,才不会得风寒,搂着她肩颈的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继续挣扎。 “那你放我下来。” 陆离无奈将她放下,伸手探了探她光滑白皙的额头,微微凉。 回身到那圆木桌前倒了杯一直温着的热茶,用指尖在杯壁试了试温,刚好合适,入口应是不热不冷。 端到她身前,便见着苏玖鬼祟的趴在床上,向里侧那枕头下塞着东西,还没注意到他站在她身后。 陆离俯身,问道:“做什么?” 苏玖惊得立即坐了起来,神色慌张,回道:“放东西。” 虽然母亲说要两人一起看,但她已看完了,怎么也不好再拿着让他看。 若是……他也已经看过了呢。 陆离面不改色,继续问道:“什么东西?” 苏玖掐着手心看着他,强装镇定道:“话……话本子。” 陆离忽的笑了,只道:“嗯。” “喝些茶暖一暖。” 苏玖看了他一眼,并无异色,他应当也不会对她那些话本子感兴趣,乖巧地接过那热茶,喝了几口。 本是有些冷的身子,因着热茶到了肚中,都觉着热了起来。 将一杯茶喝完正要起身放到那本来的地方,陆离先她一步接过放在床边木岸上。 “先去洗澡,我已喊了你的侍女备了热水。”陆离看她躲闪着不看他的眼神,也不为难。 “那你呢?”苏玖想到若是他闲的无事翻了她的话本可就…… “我去外间。”陆离起身到橱柜里拿过那红色里衣。 苏玖哦了一声,方才安心到暖阁里去了。 身子浸在热水里,顿时舒了一口气,身心都轻松起来,被束缚了一天的身子终于得以解脱和放松。 秋云知她今天累着了,来到她身后给她轻轻捏着肩臂。 “小姐,我在院外听那婆子说,你今晚怕是要受苦了……” 苏玖没听懂,还沉浸于那热水泡澡的舒适里,问道:“受什么苦,我现在好舒服能受什么苦?” 秋云见她话不对题,红了脸,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若不是听那嬷嬷说得多了,她也不会知道这些。 但总归该是让小姐明白,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陆将军体格大,是床笫之事你要受苦。” 苏玖回头,迷蒙地看着秋云,本已做好心里准备的竟又一时不敢了,他方才还让她来洗澡,他自己也要去外间。 那等会儿洗完了做什么,男女躺在一起,会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吗? “那嬷嬷有没有说那应对之法?” 秋云想了想,应道:“不曾。” “说来也巧,还没说完呢,陆将军便过来了。” 苏玖心里叹了口气,终究逃不掉,但若她不愿,他一定不会强求。 暗自攥紧手心,就是这样的,只要她不提就不会到那一步。 洗完穿好里衣,还是那红艳艳的衣衫,和平日穿的没什么不同,只是颜色艳了许多。 来到里间,便间床上坐着一人,和她穿着同样衣服,手里拿着那本牛皮纸的小册子。 苏玖心下一惊,忙跑过去夺了下来,踹在怀里,像宝贝一样护着。 只朝他瞪大眼睛,说话也磕磕绊绊,分明想是强势的声音变得委屈不已,“你……你看我的……”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许是刚泡完澡的缘故,只觉得脸上发烫,脑袋也迷糊。 陆离定定的看着她愤恨的模样,她牙都快将卸了妆后粉嫩的唇咬破了,开口替她说完:“你的话本子。” 苏玖愣愣点头:“嗯。” 说完便回神,嗯什么呀,那若不这样,还能说什么。 水汪汪的眼睛里溢满了羞愤,陆离便也不逗她了,起身摸摸她洗完后柔顺清香的发丝,笑道:“放心吧,没翻开。” 接着又补充道:“若是哪日你想给我看了,便再给我看。” 苏玖当即便意识到他在逗她,拿下他搭在她后脑的手,爬上床将那册子又藏在枕头下,枕头严实地遮住了全部。 又想起什么,风一样从陆离身边跑过,将那放着合卺酒的托盘拿来。 自顾自地放下托盘,倒了两杯,一杯递给陆离,一杯在自己手中捏着杯柄。 双臂交缠,如交颈鸳鸯一般纠缠在一起,喝了下去。 还好酒性不烈,苏玖不喜喝酒,入口还是发觉有些苦味,蹙了蹙眉,秀眉拧在一起。 陆离将那脱盘连着两人放下的被杯子一并带了出去。 没多时,带来加了盐的清水和小痰盂。 倒了一杯,端到她面前顺势要喂她:“漱漱口。” 苏玖后腿一步,端过来,喝了一口,又吐到小痰盂里。 陆离看她一眼,就用她用过的那只杯子也倒了盐水一并漱了口。 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只盖着一床被子。 微弱的烛火透着纱帘照进来,苏玖晚上不喜点灯,只远远的有一盏烛灯照着,进不得她的纱帘。 这里红烛灯火虽昏暗,但怎么也是睡不着,也不好提起要灭灯的念头。 翻来覆去几次,陆离察觉,平躺的身子侧着对她,问道:“怎么了?” 苏玖注意到他在看她,索性将小脑袋也一并埋进了被子里,嘟囔道:“这烛灯照的我睡不着……” 陆离微微蹙眉,竟忘了这一点。 手伸出帐子一挥手,便灭了那欢舞跳跃着的烛灯火焰。 “好了。” 不待陆离想身伸手将她从蒙着的被子里挖出来,苏玖便自己露出了脑袋,侧头对她盈盈一笑:“多谢将军。” 礼物 苏玖闭眼,脑中思绪凌乱,仍是睡不着。 她不提那事,他也不提,难道他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做或是根本不想。 爬上床时,她特意向里面躺下,陆离正常的在外侧,两人之间隔着好些距离。 只是盖着一床被子,中间难免漏风,里衣单薄,还是有些冷。 她状似无意的向后蹭了蹭,想填上中间那漏风的地方。 陆离瞧见她的小动作,一动不动。 直到苏玖停下,方才意识到离得有多近,她的后背都快贴上了他侧着躺的胸前。 但为了不冷,只好这样了。 终于合了自己心意,但阖眼后,全然在想,他们要不要行周公之礼,为何他也一副淡定不知的样子。 “将军。”苏玖终是没忍住,也不想困了一夜不好安睡。 “嗯?”陆离应声。 “你有没有……”看,苏玖犹豫,一咬牙继续道:“看过那小册子?” 陆离装作不知:“什么小册子?” 苏玖以为他当真不知道,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总不能说是那些觉得羞的事情。 “就是……”她咬唇。 “是那春……春……” “没看过。” 若说是小册子,陆离当真没看过,在军营里荤话漫天,特别是喝了酒后,他在军营多年,光是听说便也懂了些男女之事。 他凑近,就快要贴到她耳边,发觉她微颤着的身子,低声笑了笑:“放心,若你不愿我不强求,你年纪尚小,到你愿意那天。” 苏玖恍神,原来是这样…… 误会了他,苏玖转身平躺,安心的闭上眼。 “将军说句作数?” 陆离给她掖了掖被角,“作数。” 长夜漫漫,有斯人陪伴。 待她睡着后,呼吸平稳,陆离凑近,月光透过纱帐映在脸上,将那缕粘在唇边的碎发抚了过去,她微微蹙眉,似是觉得痒。 陆离看着,俯首在她逛街额头上轻轻将唇贴了上去。 “好梦。” — 翌日睡到自然醒,床外那侧没人,摸了摸,连余温都散尽,应该是起来很久了。 日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红色的纱帘一边被稍微卷起一点儿,伸出胳膊探了探,不冷。 想必今天是个好天,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早膳。 “秋云。”初醒的嗓音微微沙哑,想喝杯水润喉。 话出来的那一刻,门被推开,头掀开大红色纱帐,进来的日光更多,想出去走走。 “秋云给我倒杯水。”苏玖缓步到屏风后面拿过准备好的外衫一一穿上。 “咚咚。”紫檀木屏风被敲了两下,秋云怎么来到这儿变得这样客气,平时都是直接过来,帮着她一起穿上衣服。 她疑惑着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原不是秋云,是将军进来了,还有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 索性不再继续穿,反正昨夜里已经见过只穿着里衣的样子。 她冲陆离笑了下,嘴角挂着那一丝丝的甜,盈盈的从他手里接过茶盏,碰到他指尖,好凉,平时碰到或是牵着她的时候,大都是温热或者很烫到可以在冬日里当作暖手炉的。 抬眼看着他,又走近一步,发觉他身上似乎都在泛着凉意,现下是春日里,且外面太阳正好,不应该呀。 “将军你身上好凉,还是你喝吧。” 苏玖推脱,说不定本就是他自己要喝的。 “刚冲完澡,过会儿就好了。” 陆离早晨习惯先练武,再用井里的冷水冲一冲,可以舒爽醒神。 他这几日休沐,也不用练兵,有很多时间陪着她。 “噢。”苏玖乖乖喝下几口,但没喝完,又给了他,陆离这才将杯中水喝完。 苏玖还没穿好衣裳,但他还在这里站着。 “劳烦将军把秋云叫过来。” 陆离轻笑声,摸了摸她未梳发髻稍显凌乱的小脑袋,应道:“好。” 终于离开了。 身着粉嫩撒花烟罗衫,搭百褶长裙,于细腰处抽出一缕丝带,系着不堪一握的纤腰,显露出少女婀娜多姿的身段。 脸上未涂粉脂,只稍稍沾了些浅色口脂在唇上抿开。 发髻盘起,只钗上一只素色翡翠簪发,耳垂上戴着白色珍珠耳坠。 清丽的穿搭与这春天的气息倒是相配。 出了房门,发觉醒的还挺早,正赶上吃早膳的时候,到隔壁膳厅,陆离正将那莲子粥乘进碗里。 陆离抬头见着她,将一双筷箸和乘好的粥放到他旁边的位置,对她道:“吃完早膳,带你去个地方。” 苏玖正吃着蒸糕,不甜不腻,入口即化,含糊问道:“去哪里?” “我还想去桃林来着。” 陆离看着她,“午时带你去。” “去见一见我父亲母亲。” 苏玖怔愣,从未听人提起过陆将军的亲人,皆以为他是孤儿,甚至连大哥哥估计都认为他没有家人。 这拜见父母,是何种拜见方式,昨日拜堂时,她知道是少了一步,但也未曾多过问。 她嘴里嚼着糕饼,一时无话,只这样看着陆离。 “是他们的灵位,供奉在灵山寺,无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知道,待往后沉冤得雪那天,便可以正大光明的供奉在家中祠堂。” 陆离说得平静,好似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少时他常常不在家,也因此逃过一次劫难,但往后有无数的劫难等着他,只能隐姓埋名等待来日。 苏玖一时未动,不知该怎么说,是安慰吗,但他的样子很平静,可以这样坦然的说出来,想必也是过了许久。 既然将他的过去说与她听,是对夫妇间的信任,他说了不能让人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只乖乖的点头道好。 陆离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掌已不似先前那样冰冷,是温热的。 但是……他好喜欢摸她脑袋。 “定亲那日我给你的那枚梅花玉佩带了吗?” 苏玖摇头,想起来自从送给她之后,一直没有戴过。 “带过来了吗?” “在带来的嫁妆的妆奁盒里。”苏玖说着要起身去拿来,陆离问起必是有用处。 陆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我去拿。” 他很快回来,将缠着的丝线解开,站到她身后,轻轻系在她颈间。 梅花玉坠在颈间,更让人生动鲜活。 — 来到灵山寺下,陆离便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台阶。 上月和他在灵山寺见过两面,但此次一同来,是不一样的心情。 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里破落,进了门是不一样的,屋内简小,但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这儿基本无人会来,只云浮会定时过来打扫。” 陆离拿过木桌上的檀香,用烛火点燃。 递给苏玖,苏玖接过,按着他的姿势一同跪在蒲团上,三叩首后,将那檀香插入香炉里,升起团团青烟。 “父亲母亲,我昨日已成婚,是苏国公之女苏玖,此次携阿玖给您见一见。” 母亲曾将那枚玉石送给他,叮嘱他那是给未来夫人的礼物。 苏玖上身直立,也说道:“父亲,母亲。” 陆离看了她虔诚的模样,眼眶里似是被水遮住,心道这一生,值了。 桃花 桃花坞里,行人不少,两人穿梭树木之间。 陆离始终扣着她的手,都冒出了细汗也不松开,就像是狗叼着骨头,怎么也不会放开一样,握紧了便不会再松开。 桃花朵朵坠满枝头,这一路皆是桃林,沿着溪边,还能听到水声潺潺流动。 上月苏玖就想过来,但因着母亲不让,还得绣着婚服,不曾有机会过来。 走到溪边,挣脱开那紧握着的手,蹲下用流水冲着,细汗也被冲掉,清凉却也被日光晒得温暖的水拂过手面,她抬头闭上眼,日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 春天真好啊,不用一直抱着手炉,也不会像夏日那样走几步便出汗。 还能穿漂亮的裙子,抹胸,不用再裹得像熊一般严实。 也没有冬日里许许多多令人伤痛的离别。 玩够了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手上湿着,今天忘了拿帕子。 罢了,这样晒一会儿就会干了。 陆离看着,拿出帕子自顾自地给她擦着小手,从每一个指尖都认真擦过。 苏玖看着那帕子莫名熟悉,这不是那日…… 去将军府找他,见他练武后脸上都是汗才拿给他擦汗的。 本就是没打算再要,他竟然还留着没扔,还随身带着。 “洗干净的。”陆离擦完收回时对她说,又折叠收好放了回去。 走在她身边,手无意碰到时又将她小手握紧在手心,轻轻捏了捏掌心的柔软,就这样慢慢地并肩走着。 宽大的袖摆遮住底下两人交握的手,苏玖看花看水,陆离一直看她。 就像那时,他们在那一方小院子,他阴郁消沉,最初几个月不说话,腿脚受伤也不方便行动,她喜欢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他就在那坐着看她在小药园里忙碌栽培,浇水,挖坑。 那时头一次觉得就这样坐着,只看一个人也挺好,想这样一直看下去。 思绪回转,即便此时他们已经成婚,但她好像还没认出自己是那时的人,又像是把那时的他已经忘了。 他确实改变很大,从前家境没有败落时,他时常在书院,母亲让他走的是文官仕途之路,他也不负所托,在书院总是最出彩的,得先生器重,但身体也羸弱不堪,十几岁的少年还没长成大人的样子。 那时没有像父亲那般高大魁梧,因着常年困于房内读书,肤色白皙,手上唯有常年握笔的那处生了茧子。 若是一路顺遂,想必父亲也已班师回朝,他一路科考,也可得器重…… 但十五那年之后,乱象丛生。 苏玖给他治好了身体,那之后十几岁的少年也开始长身体,个头愈来愈高。 离开后习武的那几年,肩背越来越宽厚有力,肤色不再白皙,手中的茧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当年父亲的身姿。 面容棱角愈发分明,五官轮廓更为深邃,甚至云浮都曾说他变化很大。 她又怎样认得出来。 想过不管不顾的告诉她,但没打招呼的离开,怕她会埋怨,会不愿再见到他。 或许往后,她不再记得,他们从此重新开始,日子久了便好了。 攥在手心里软软的小手动了动,细长的指尖覆上了他的手背,挠得人心痒。 陆离回神,低头。 苏玖看着他,没被握着的小手指了指那桃源路口。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在那来回人最多的地方,竹竿上插满着山楂球,葡萄,草莓,樱桃串在一起。 苏玖眼里亮晶晶的,步子都快了些。 走到跟前,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陆离。 若是今日她带了银票,才不用求着他掏钱。 陆离自然依着她,午时吃的斋饭想必也不能吃得饱。 他低头问她:“想吃哪个?” 苏玖踮脚看了看,指着上面那处道:“要那个全是草莓的。” 老翁拿下那上面的那一串给苏玖,陆离付了钱。 马车在前面停着,他们已经走完一圈要回去。 苏玖拽了拽他,示意他慢一些。 咬下一口裹着糖浆后的草莓,本身就甜的草莓挂上糖浆,融在嘴里,清清甜甜。 陆离迁就她走得很慢。 苏玖察觉身边人的注视,不忍心地问道:“你吃吗?” 顺势将那挂着吃了一半的草莓的竹签递到他面前,想不到陆离毫不客气,将那剩下的一半含进嘴里,无比自然,就好像两人已是老夫老妻。 “好吃。” 苏玖再咬下一口,是问他吃不吃,而不是问他好不好吃! 陆离笑看她,嘴里甜滋滋的,她咬下的那口应是最甜的。 回程马车上,苏玖有些困倦,看着那只一直被握着的手,都快麻了也不松开,挣都挣不开。 索性头靠着后面的软枕,透着轻薄纱帘看着路过的溪边,草木,游人……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阿玖,到家了。” 苏玖醒来,想揉揉眼睛而抬起的手扫过那一层薄纱,夕阳射进来照到眼睛。 手将要覆在眼睛上那刻,眼前被捂住,后又慢慢松开,眼前的光不再那样刺眼。 “到家了啊……”她含糊道,动了动才发觉被将军搂着,脸趴在他肩头,有些硬,磕着脸。 她揉揉那块微微红了着的半张脸,陆离看着她,枕在她后颈的大手转而扶在她后脑,轻轻地让她直起身子。 然而她又向后倚靠,撞在陆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懒洋洋地嘟囔着:“不想动……还想睡。” 像小猫翻了个身露出白嫩的肚皮一样的撒娇,软塌塌的,显然还没睡醒。 平日喜欢睡午觉,今日走了这样多的路,又没休息,难怪这样累。 陆离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嫩得出水的脸,淡淡地勾唇轻笑:“好。” 说罢,轻轻把她横抱起来下了马车。 虎子立在门头,看到马车门推开的那刻,大喊:“将军回……” 凌厉的眼神扫过他,这才闭了嘴,注意到将军怀里还抱着个人。 嬉笑着继续站在门口当着“门神”。 安顿好苏玖,出了院子,虎子还在门口守着。 “什么事?” 若是无事,他不会在府门前蹲着守他们回来。 “圣上派人来告知,明日带着夫人到宫里觐见,按理说,本也是该到宫里谢恩,何必特意来这一趟。” 陆离手里拿着从桃花坞里带回来的挂满花苞的桃花枝,一边去掉那沾上的污渍,嗯了一声,等着虎子继续。 “会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摸了摸下颌,继续道:“我寻思,许是新可汗阿拿图有新动作,他果真是消停不了,当初看他那眼神,看人贼溜溜的,就不是好人。” 走到了府里小花园,推开矮木门跨进去。 陆离笑了声:“哪里还有好人,谋划多年步步紧逼,吃里扒外的人怎能跟“好人”这个词想在一起。” 他找出个瓷白花瓶,走到水池边,舀上半壶水倒进去。 当初突袭成功少不了阿图拿的助力,对内扬言不费兵力,为了百姓,对外勾结不少人,这出“戏”从父亲那时一直演到了现在,往后怎会平静。 所谓“西北大捷”,许是这“戏”里的一步,等的便是阿图拿往后的动作。 “那为何要带夫人?” 陆离眉眼间皆是笑意:“不知……” “许是只想看看这一段他亲自赐的姻缘相不相配。”他顿了顿,看那花瓶里的桃花枝节。 “或许是避人耳目。” 虎子恍然大悟,不愧是西北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头脑能力皆不输于人。 “欸,将军一点便明白了,佩服。” 陆离瞥他一眼,“你名字倒是和人挺搭的。” 虎子挠挠头,这话似曾相识,小时候听多了便不在意了,长大了没人再提,近来似是有人又提过,但忘了是谁。 他指着那白瓷花瓶里的桃花苞,“挺好看的啊,想不到将军这样会搭配。” 花瓶里全是桃花,谈何会搭配,但当真是不会说话,硬凑话来说。 陆离接着道:“嗯。到郊外给我挖些干土。” 明日到宫里御花园寻些春日里好看的开的正盛的花,那儿的花比花市里的种类多许多。 花市里左右都是那几样寻常的花,宫里各种稀罕少见的来自各地的都有。 但虎子不解,将军的想法越来越捉摸不透,本就不机灵,还是想搞明白:“要干土做什么?” 陆离刚好将多余的枝节剪完,端起瓷瓶向月栖阁走去:“夫人喜欢花。” ~ 苏玖没睡多久便醒了,天边还有夕阳的余光,她缓步走到院中,起了微风,秋千被吹得轻轻摇晃。 春日的风不再像是冬日里的刺骨,带着暖意,吹在身上,清凉舒适。 她不知不觉走到秋千那儿坐了上去。 这和那日在灵山寺的不同,那时由一块木板制成,做得简陋,但这秋千,像是摇椅一样,后面有靠背,宽敞地可以坐下两人。 转眼看了看周围,好像这院里的所有都比往日里用的大了许多,摇椅,秋千,鱼缸…… 她边看,边用脚轻轻蹬起晃了起来。 高大的身形进入眼帘,那人将手中放在石桌上,回身向这儿走来。 “将军回来了?” 进宫 苏玖歪头,看向那被放下的瓷白花瓶,折下的几个桃花枝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困与花瓶,盛开时会一朵朵挨着,满是春色。 未曾察觉间陆离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不算大的地方挤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身体紧挨着她的。 苏玖想,原来这些东西做的这样大原来是这般用处。 也是,毕竟这儿住了两个人,她可以坐在这秋千上,将军也可以。 “花枝修的真好看。” 苏玖仰头看他,她要带来的花枝,由将军出力栽培,不管做的怎么样,自然要夸他,何况还做的这样好看。 “喜欢?”陆离抬起手臂放在苏玖身后的靠背上方。 苏玖点头:“嗯。不过这院里花也不多,春日里就得多看看鲜艳的五颜六色的花儿,来吹走冬天。” “不喜欢冬天?” “不喜欢。” 不等他问缘由,苏玖向后仰,脖颈间靠着他的手臂,继续道:“因为冬天冷,这儿是北方,我只想待在屋子里烤火不出来,离着屋子,披着貂皮大氅我都觉着手脚冰凉。” 随即,她又想了想,“还有冬天白雪落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种离别的伤感。” 陆离顺势揽住她肩头,让她靠地更舒服些,“离别不分春秋,怎会只有冬日伤感。” 另一只手将她揉着眼睛的小手握住,拢在手心。 苏玖做罢,只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总是觉得冬日难熬,药草也难养活,总要在下雪天将那些珍贵的挪到暖房里,一到春天便生龙活虎起来。 她动了动身子,找着最舒服的姿势卧着,换了个话:“大哥哥给我回信时说,西北很冷,即使在夏季,也不热,那得是多冷啊,那里真的是这样吗?” “嗯,但习惯了便好。”陆离捏着掌心的小手,用粗糙拇指磨了磨她手背。 由于常年握刀剑的手生出茧子,在拇指中间有道裂缝微微陷下去,那是不知何时留下的疤痕,长久不在意后成了这样。 和宽大掌心里的那只柔荑截然相反,那是没有风吹雨打的手,还要日日涂上香膏护着。 “大哥哥说还好我没生在那儿,不然以我体寒的体质,怕是早夭了,活不到现在。” 苏玖撇撇嘴,从来都不跟她说好话,都是损人的。 陆离回想那片广袤天地,“那儿在夏日时,从远处看到的山上面,还是冒着白白的尖,那是常年不曾融化的积雪成了雪山。” “但家家户户有暖炕,在床下面烧火,泥土垒的床便会热起来,倒也不会太冷。” “那大哥哥是逗我的,若是我去了那儿,必定也是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去。” 她瓮声瓮气的,秀眉微蹙,指尖轻轻动着。 陆离抚平她额间,低着头看到的是她已散下发髻的乌浓发丝,低声道:“明日带你到宫里御花园带些花回来种在院儿里,还有府上有个小花园,样式不多。” 接着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和他头发坚硬的质感不同。 苏玖转头看陆离,美眸含笑:“进来玉兰开的盛,有白的有粉的,可以挖来几棵在那院子里种上吗?还有……” 她想了想:“散着浓烈香气的栀子花,摘了花瓣做成香膏可好闻了,余下的都是恬淡的香气。” “想起今天手上擦的便是栀子花做的香膏,还是去年做成的,一直用到现在,刚好要做新的了。” 她举起那只手到陆离面前,“到现在还有些香呢。” 陆离捉住那只要收回的手,贴在鼻尖轻轻嗅了下,未消散尽的淡淡余香萦绕在周围,白嫩嫩的手在眼下,拿下时蹭到唇角贴了下。 苏玖察觉,很快地从他掌心收回来放在腿上。 “天黑了,去吃晚膳。” 苏玖站起来,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 夕阳余留的残影里,少女明媚如春日待开的花骨朵儿,浅浅梨涡挂在脸颊。 陆离握着起身,摸了摸她发顶,深不见底的眸里也满是笑意,心里被填满,应道:“好。” --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皇宫,从前只小时候在红墙外远远看着里面,就觉得庄严肃穆,还有少时偶然见过一次皇帝出行。” 沿红墙向宣德殿走去的路上,见着的宫人不多,但一路的红墙绿瓦难免让人觉得走不到头一样,无边无际。 “墙外的人想进来,不知墙里的人想出去。”陆离握紧衣袖下牵着苏玖的手,眯着眸子看向远处,步子随着她渐渐慢了下来。 “累了吗?” 宫内禁止官员臣妇坐轿,无论是谁,都不可忤逆。 苏玖摇头,确实不累,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到。 陆离看得出来,指着前面那道拱门道:“过了那道门,拐个弯就到了。” 苏玖眼前一亮,原来还是能走到头的,不知不觉间加快步子。 宫人在宫殿门前守着,见二人来行了个礼。 “给陆将军和陆夫人请安,圣上已在殿内候着,直接进去便是,奴才就不带路了。” “好。”陆离应下。 踏入椒房殿内,阵阵馨香缠绕鼻尖,殿内的金砖擦得锃亮,恍若明镜一般,层层纱帘叠增,看不到里面,只让人觉着倒不像是书房。 “怎么没人?” 苏玖问向身旁面色阴沉,看着里间的男人。 看见有人出来的那刻,他眼疾手快地捂住苏玖的眼睛,转身将她带到一旁。 又转头看向那从里间匆匆出来的正系着腰间盘龙带的人。 蹙了蹙眉,大白天的,真荒唐。 阿玖还小,见不得这些,宋起元他竟还忘了昨日特意到将军府提醒今日务必来宫里。 “欸。”苏玖感到莫名其妙,就捂住了他眼睛。 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声轻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不用行礼了,直接坐罢。” 陆离松开手,她方才觉得眼前亮了。 只见身穿金丝绣龙纹,由紫金冠束发的男子已来到大殿内,亲手将香炉里的熏香点燃。 这便是大夏圣上了和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和自己曾想象的,差了很多。 听别人说过当今圣上是以逼宫夺位,将从前太子陷害至贬为庶人,其他皇子皆不如他这个养在行宫,生母地位低下的皇子。 是以她便想的圣上必定长得可怕,才能镇得住那些人。 但真正见到容貌俊美的年轻帝王,竟觉着有几分不太帖服的秀气在里面。 “阿嚏。”熏香渐渐散开到各处。 苏玖拿着绣帕遮住口鼻,搓了搓鼻子,香是挺好闻的,只是不太习惯。 “皇后拿来的,说是这味道好闻。” 又在喂着那只会说话的虎皮鹦鹉的人也揉了揉鼻头,确实闻着想打喷嚏,不知道皇后又从哪里搞来的,次次都给他带些不同的熏香。 每次点燃,都像是打开一个暗盒一样,分明不知里面燃的会是什么,还好不是那次误燃的“异香”。 “还养了这?” 陆离看着那叼着米粒的鹦鹉,苏玖侧头,正巧了和那只小东西黑色的瞳眸对视。 眼生生看着它吞下那粒粮食,不想它竟在金丝笼里转了圈。 “养你,我养你。” 苏玖走到那挂着的金丝笼前,问:“什么?” 那鹦鹉又嚼了粒米,嚼完又默默和苏玖对视,机灵鬼一样又绕了一圈:“亲亲。” 苏玖:“……?” 她后退一步,又撞到了人。 陆离顺势揽在她肩头扶稳,苏玖转头,瞪大眼睛,惊恐又新奇的想着,这小鸟儿成精了? 亲……亲谁? 默不作声一直喂着鹦鹉的圣上终是开了口:“这鹦鹉也不一定听见什么就会说什么。” 他顿了顿,拿着一根小木棍敲了敲那金笼,“是以,也不一定说的什么便是它听见什么,外面飞野了,回来说胡话。” 看着陆离还揽着怀里的小夫人,蓦地笑了声,“看样子,朕的赐婚是赐对了,倒也是情深甚笃,天赐良缘。” 他便是那个“天”。 苏玖张了张口,便被打断。 “不如好事成双,苏氏贤德惠良,品行端庄,赐与陆夫人苏氏诰命夫人。” 苏玖:“……?” 今天怎么回事,鹦鹉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它的主人也下着莫名其妙的旨意。 她拽了拽身侧人的衣袖,那人只是反手握住她,粗粝的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臣携夫人多谢圣上。” 尊贵的天子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米粒全放进了那金丝笼里,转过身向桌案后走去。 “皇后想必在隔间,不如陆夫人和她同去御花园里转一转。” “若有想要的盆栽,命人记下,明日送到将军府。” 陆离低头,抬手摸了摸苏玖小脑袋,“去玩一会儿吧。” 苏玖随宫人出了大殿,回头看往那层层纱帐中虚无缥缈的身影。 — “赐予我夫人诰命,是想让我安心地去西北?” 陆离先行开口,早知这狐狸没什么好心。 宋起元到紫檀木槿花雕纹的桌案上从里侧抽出一封信件 。 陆离接过,展开那不似一般信件的纸张。 “阿图拿和吴有斌在兰苑阁吃酒。” 吴有斌…… 陆离想起,是西凉知府,曾见过一次,面相上只觉敦厚老实,从没向别处想,这人不老实啊…… 宋起元翻了翻那一摞折子,从最底侧拿出一小叠,放在桌岸上,长指扣了扣。 “皆是这段时日送上来的,多是无关紧要的话,但每一份都是阿图拿和边防官员的私通。” “还有些不老实的在暗处藏了几年,是时候了……” 陆离拿过那一叠信纸,大致略过一遍,搁在折子上面。 他看向宋起元,暗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你是说,是时候该去了。” 不是问他,只是将他所想的说了出来。 “倒也不是即刻就去,再过些时日,看着他们怎么醒的晚,再闹大些。” “再说你新婚燕尔,正是感情甚浓之际,朕怎么忍心让你们此刻分开。” 宋起元用茶盏倒了半杯推至陆离跟前,薄唇微微勾起:“多年没和你下棋了,来一局?” 回家 此行可谓是满载而归,挑了好些花种盆栽,甚至还要了几颗发了枝芽的小树苗。 苏玖靠着身旁人的臂弯,透过半开着的珠帘,车外碧绿青葱一闪而过,有点儿困倦难捱。 扒着窗檐,微露出半个脑袋,春风拂过面颊,杨柳枝条垂下,好舒服,已经行了几条街,应当是快到家了。 她坐了回去,笑眯眯的看向那闭着眼不知睡没睡着的男人,轻声问道:“将军睡着了吗?” “没。” 说罢伸手又将她扣进怀里,手正巧放到左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起伏的身体和手心下跳动的炙热。 苏玖咽了咽口水,一时无话,她只是闲来无事想问问。 她岔开话,悄声问道:“你知道圣上和皇后之间的事情吗?” “什么事?”陆离抓着那只要拿下去的小手攥着。 “今日见了皇后,去了御花园,那里并无太多人,原以为宫中必得有三千佳丽,但宫里大多都是当值的宫女和宦官。” 苏玖道出心中疑惑,皇后端庄大方,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看起来也极为年轻貌美,许是罕少听过坊间传闻是关于宫中的,是以按着古书上说的宫廷中宫之事,和今日所见所闻大有不同。 陆离想了想,“他们是少年夫妻,自然情深几许,圣上多次拒收下臣觐见要纳妃的折子,只是皇后似乎一直是身子不好,多年来未有子嗣。” 他在几年前前往西北时,就已听说朝堂上公然谈起光开后宫之事,此番回来,还是有朝臣上书要圣上纳妃,送过好些花名册,不同的是,换了一批人上奏。 记起来当初有老臣以告老还乡来威胁此事,宋起元乐得当即批准,省了好些手段去对付那帮冥顽不灵的老家伙。 苏玖莞尔一笑,微微靠近陆离耳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怀了身孕,应当是头胎。” 她抠弄着手上被蔻丹染成娇艳鲜红的指甲,“她已满三个月身孕,估摸着是快四个月了” 陆离捏着她小手的动作一顿,定定的看着苏玖,从哪儿听来的? 他很快回过神来,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怎知道?” “我随阿娘自小学医,且阿娘擅长诊治妇人之症,坐诊多了,长久以来我也就学会了些东西,虽只是皮毛,但不会出错的。” “她拉着我的手时,我顺势扣在她脉搏那儿试了试。” 苏玖习惯于在搭上别人手时,探一探脉搏,不知从何而起的小癖好。 陆离挑眉看她,这他倒是忘记了。 以前,她什么也不会的时候,就喜欢装模作样的搭在人腕上,皱着眉也看不出有何异样,现在过了好些年,倒是精进不少。 他想起进近日来牵着她时,苏玖的指尖总是状似无意的滑过手腕那处,停了好一会儿。 陆离笑道:“终是会少些人在上朝时心心念念着后宫的事了,此事不必告诉其他人,你我知道便好,圣上应当也是知道了还未到说出来的时机。” 苏玖乖乖点头,暖阳从珠帘里穿透进来,映到她还有点儿肉感的脸颊。 暖阳似乎照进了陆离心里,暖乎乎的,像她这个人一样,能照亮人心,真的好乖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亲到。 苏玖来了精神,不再东歪西倒的坐着,想到今日见着的皇帝,年轻的帝王眉眼间自然有神威,但那笑得让人觉着不真切。 皇后就不同,温温柔柔的,对谁说话都带着笑,让人觉着如沐吹风。 这两个人,竟能走到一起,没见过他们俩在一起,真想不出来是何种模样。 “在想什么?” 郁闷的表情都写脸上了,一点儿都不会藏住小心思,手掌在她后脑上搭着。 “我在想今日见着的圣上,他的笑里像是藏着刀子,不太是真心的笑。” 她又补充道:“眉眼间全是做戏,没有感情。” 默念一样的嘟囔一声:“看着好虚伪。” 陆离笑出声,小姑娘平日看着不谙世事,,有些人倒是看得明白通透。 “确实是,面具戴久了,便不容易拿下来了。” 苏玖微叹了口气,其中之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到家了。”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苏玖起身先行推开了车门,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陆离还在失神,“家”这个字许多年没有听人对他说过,将军府里或是在营地他只当是休息的地方,他现在也是有家的人了,本该是高兴的事,心里却无故升起一阵惆怅。 给他家的人,是他的阿玖。 “将军?” 苏玖伸头看向车里还坐在那儿的人,怎么不下来。 “嗯。” 还有人要和他一起回家,是他的阿玖。 -- 花园里,刚送来的树苗和盆栽贴着矮墙排放地整整齐齐,泥土粘在鹅卵石的路面上,空了的几只,木桶在花坛边沿放着。 “今日下午,宫里来人送圣旨的场面真气派,还送了好些赏赐过来,这样年轻就被封为诰命夫人,可是京城头一份呢。” 秋云刚种上的小树苗浇水,回想方才的情景,还是惊叹不已。 大夏历年来所封的诰命夫人人数不过百,大都在知名之年因有功劳所得赏赐,且皆为勋爵世家。 自家小姐不过刚与将军成婚几日,便有此殊荣,不得不说圣上对将军的重视。 苏玖却不这样想,哪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位置越高责任越大,怎么会这样好的事就轮得到她了。 她将那芍药栽倒挖了坑的土里,终于埋好了土,两排芍药整整齐齐有次序的贴着花坛沿边。 终于好了,她扶着花坛站起来。 想起秋云的话,刚刚只愣神在想这些事,她来到球衣那处,另拿过水瓢用手向盆里撒下水滴。 “福祸相倚,谁知是好心还是有意……” 还没说完被秋云碰了碰手臂,她即刻闭了嘴。 “嘘……”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可不好了。” 陪嫁前老夫人便同她说过,在外面说话做事皆要当心,谁能知道走在旁边的是人是鬼。 且她一向话多,管不住嘴,老夫人特意叮嘱她,她谨遵教诲,来到府里见谁都一副高冷的生人勿近的姿态。 这几日姑爷陪着小姐一直在一起,她都很少见,今日得空了,攒了几日的话想全都说出来。 苏玖古怪的看她一眼,何时变得这样小心了,几日不见,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这会儿不会有人,我们来到这儿几天了,也发觉这府里人并不多,将军已告诉我,这里都是可信之人,不用那样防范。” “可是……” 秋云一根筋,还想在说些什么。 苏玖俯身用水冲干净手,断了秋云的念头:“没事啦,我既已嫁过来,就该信任我夫君,这儿也是家,是我们以后会一直待的地方。” 虽嫁来只几日,但这几日将军待她很好,可谓是有求必应,没有所求的也会尽量顾好她的起居日常。 臂如那日洞房夜里遵循她的意愿,等她想时再…… 还有她能看出来他是习惯于点灯睡觉,而为了她却在每日夜里熄了烛灯。 将军每日早起,但动作很轻,从未扰过她,她也从没被吵醒过。 …… 蓦然想起这些,发觉成了婚也挺好,成婚前她很反感与不相识之人谈嫁娶之事,何况是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度过余生,她不能接受。 是以按着内心想法主动一步,将军便朝她走完了剩下的路。 好似一场赌局,她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人,入了赌场,盲目的跟随,但她似乎是赌赢了。 秋云也放下水桶,把手上的泥土揉走。 “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小姐这样信任姑爷,她也再没必要装样子,也不必去怀疑每一个人。 苏玖在花园待了一下午,看着日头快要落了下来,想回去歇息。 “小姐记得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回门,可不能睡懒觉,得早些回去。” 秋云提醒道,按着苏玖的性子,怕也是忘了,且今日恐怕是累着了,若是不说,明早许是起不来。 正要转身离开的苏玖立在原地,确实是忘了,算一算日子,三日回门是在明天,出嫁前母亲也提醒过她。 苏玖应下,使唤几个家仆将那些余下的树苗移栽到院落墙角,待一切安顿好后,夕阳余晖残剩无多,云层间映着一片深红。 午时回来后,陆离同她吃完午膳便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想是有事情要忙,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人影,喜欢在府中闲逛的虎子也没见到,不知回来没有。 不然她晌午炖的鱼汤该喝不完了,里面可是加了上好的药材,熬出来的白汤闻着便是鲜嫩清香。 — 翌日清晨,鸟雀站在窗外树枝叽喳呼唤,是从南方回来的新燕重新垒了窝。 苏玖推开窗子,探头看到屋檐下飞着的两只燕子,是个好兆头呀。 今日也是个好天气,外面的晨光似有若无的照进来,恰好映射到颈下戴着的梅花坠,闪亮亮的一块透粉玉石安静的搭在穿着的浅粉色里衣上。 相配的另一块在将军那儿,不似这块雕了精细纹路的梅花,那块只是简单的一块玉,不知为何不找工匠也做成她那样好看的挂坠。 忽觉背后一阵暖意,是一件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回门 “怎么不穿件衣服?” 一进门就看到苏玖趴在窗檐,快要探出去半个身子往上看,也不知道这样趴了多久。 春日的清晨虽有暖阳,但早晨总会有些寒凉。 背后男人贴的很近,苏玖堪堪回头,“啊……挺暖和的。” 她转过身子,仰脸看向来人。 只见得男人发丝上沾了些许水珠,呼吸稍稍凌乱,应是晨起练武刚回来。 今日穿的是玄色锦袍,腰间束上镀金玉带,玉冠束发。 整个人站在她前面像是一堵墙,她仰脸 才能看到男人的下颌,头顶似乎是在他肩膀那儿,比大哥哥还要高一些,还有看起来壮实的…… 陆离轻握住她手腕带到雕花屏风那儿,面朝着苏玖,给她别过微风拂过而凌乱的发丝。 “煮了赤豆粥在炉子上热着,苏府已来人提醒要我们早些去。” 他拿过屏风里一架上拿过一件襦裙,作势要给她穿上,苏玖慌忙从他手里夺过。 他怎么能拿她的…… 何况他也不会知道女子襦裙怎样穿,她还要换件里衣,还有披帛也没在这儿。 她猛地推上陆离后背,将他推了出去。“你……你先出去啊。” 陆离笑了声,走到梳妆台前还催道:“快些。” 苏玖心里想着已经很快了,苏府为何还要派人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今早都未见到秋云,好在春日的衣裙不似冬日那样繁琐,穿上淡色罗纱襦裙,丝带系上盈盈纤腰。 — 马车稳稳的停在苏府门前,苏玖跟着陆离身后刚迈出一只脚,没有木凳踩着,只得跳下去。 蓦地有只温热的手隔着衣物薄纱拢在她细腰,托着她离开了车门。 苏玖顺势揽上了那人的脖颈。 双脚刚碰着地面,她不经意间便看到门口整齐站着的父亲,母亲,大哥哥…… 还有一众家仆,齐刷刷的向他们这边看。 她慌忙挣脱了还揽在她腰间的大手,即使已经抱过了,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孩童一样把她抱下来,还有家人离得这样近的看着,难免会觉得羞赦。 苏玖忽视一众目光,跑到苏母跟前扑进她怀里。 撒娇道:“阿娘,我好想你啊……” 苏赫安嗤笑一声,还是那个妹妹,一撒娇就嗲的声音不曾变过。 “不过三日没见,就这样想?” “成了婚就不是小姑娘了,还是这样闹腾。” 话里话外虽都是嫌弃,但还是拍拍她后背安抚着,女儿自小养在身边,鲜少有离开的时候,几日不见自然也想,但雏鸟总要离开窝去捕食。 进了府里,苏玖和苏母行在后面,避开前面说话谈笑的几人。 “这几天过得如何?” 苏母悄声问道,不担心是加点钱,阿玖出嫁那晚便是睡不着觉,起来点了安神香后好一会儿才睡着。 苏父也是,明面上看着波澜不惊,但也是辗转反侧,平日吃的两碗饭都少了一份。 说来有趣女儿尚在闺阁时,便想为她寻个好人家,待嫁人后,又担忧过得可否如意。 也就和苏玖从小打闹的苏赫安稳如泰山,用膳时就他吃的最香,还时不时提起阿玖,直戳人心窝。 “将军待我很好。” “平日里对我很照顾,将军府里人也不多,不需要我管太多的事,家仆都有他们的规矩,过得也自在,也就同在闺阁里那般清闲。” 苏母闻言便放心了,赫安放心的人他们自然也要放心,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得到必然也不是好事。 仅从方才下车时陆离将她抱下来,照顾得周到也能看得出此人很是顾着阿玖。 苏母想起一事,对苏玖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没让她来迎你。” “我待会儿去找祖母,方才路过糕点铺子顺手买了些祖母爱吃的,是铺子的师傅破晓时分就起来做的,在那盒子里放着,我去给祖母送去。” 苏母想起还有事要做,便轻声道:“去吧,待会儿午膳前早些回来,若是老太太不愿一起过来便罢了,不要闹你祖母。” 方才还说不是小姑娘了,话里话外还是把她当成小姑娘,她哪里会闹祖母。 转念一想,应是祖母那日在寺里突然昏厥,还未休养好。 苏玖松开挽着苏母的手,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木盒,应道:“好。” 穿过回廊,听到花丛抖动,传来几声猫叫。 只闻喵声不见喵,苏玖将食盒放到回廊的木砖上,费力从那躲在花丛后的桑桑挖了出来。 拍落掉它身上黏着的粉色花瓣,凑近些还能闻到花的清香。 抱在怀里的胖团子不愿下去,安心地窝在苏玖怀里,也不叫唤,只蹭着她的衣襟。 “桑桑长得太快,都抱不动了啊。”抱着沉甸甸的,还想打盹。 这样不便于拿着食盒,她试着一只手拖着慢慢蹲下,屈膝拎那放在台阶的食盒。 忽而一只手挡在她前面将食盒轻松地拎了去,她站起来才看见那盛满笑意的眉眼。 “将军怎么来了?” 她以为父亲和大哥哥同他有事要谈。 “自然要陪你来看祖母。”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任谁都觉不出有何不妥。 苏玖抚着怀里桑桑柔软的毛发,毛茸茸的一团在手心底下,她也爱着它这样黏人。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让陆离认识这个她即将带回府的小团子。 “这是桑桑,以前在云阳时捡到的猫。” 桑桑配合地仰头喵了声,陆离摸了摸那小猫头,桑桑仰头眯眼,看着很是享受。 陆离忆起这只小黄猫,是那年春天在云阳药庄,她在院里的桑树上看到只幼猫,蹲在桑树分叉的枝干上。 她那时才不过十岁,踮脚都碰不到树叶,便带着他偷溜出去,才将那小猫拿了下来。 几只桑叶落在它身上,苏玖给它拿掉。 刚刚获救的小猫眼里都是水,怯生生的不敢看人,瘦弱幼小的身体埋在苏玖怀里,不敢呜咽一声。 也不知是谁把小猫放在树上,药庄每日来往的人多,在前院找到的小猫自然不能在前院养着。 她偷偷把它带回她的小院子。 临近晚上还思索着叫什么,那晚他难得出了屋子,同她坐在廊前台阶上,月亮和漫天的繁星映在水池里,泛起涟漪。 她没察觉身旁坐着个人,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羊奶,喃喃道:“叫什么啊喵喵?” 小猫喝着羊奶,她侧身揉揉那只低着头喝奶的小脑袋。 “叫桑树?” 少年冷淡的声音响在背后,苏玖吓得一哆嗦。 “你……怎么出来了?” 少年看着她,苏玖眼里的恐慌和小猫眼里的一模一样。 “出来看月亮。”仍然清冷的嗓音在背后,听起来凉飕飕的,让人后背升起寒意。 小猫喝完,苏玖拿着帕子给它擦了擦软毛上沾着的奶渍。 抱它在怀里坐正,抬眼看着天边,今日十五,饱满的圆月挂在上方,月光穿透覆着的一层朦胧薄纱,洒落在小院儿。 是挺好看的,他来这儿住了已有一个多月,很少出来,真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情调。 “噢……”苏玖应声。 转眼又想起来小猫,细细想了番,且不由道出心中所想:“桑树是树的名字,那又是在桑树那儿找到的,叫……” 她撑着下颌,手肘放在膝盖上,眼睛一亮:“桑桑。” “喵~” “看样子是很满意……” “它以前不这么胖的,祖母喜爱它,我不在府里时,都是祖母喂养,给它什么酒吃什么,这才从桑桑成了胖桑。” 从前少女的软软声音和眼前说话的人重叠,将陆离从思绪里抽回。 “胖些也好。” 总比那时候趴在树上饿得奄奄一息要好许多,即使撑死也好过饿死。 说话间已到了祖母所住的扶桑院,清扫树下落着的花瓣的嬷嬷闻声赶来。 “老夫人已等候多时,小姐和姑爷直接去便是。” 苏玖踏进房内,浅淡的安神香气味探入鼻尖,她蹙了蹙眉头。 平日里祖母虽喜爱点香,大都是白日里点上熏香,晚上才会点上安神香。 许是进来时的动静让老太太听到,她便睁开了眼,靠坐在软榻上。 “祖母安好。” “快来坐吧。”老太太见着陆离放了个食盒在岸几上,问道:“这是带了些什么?” 苏玖把桑桑放下,小团子直接一跃到陆离怀里。 苏玖一边暗道没出息,一边打开食盒,端出里面放着的小瓷盘,“今早路过糕点铺子就买了些,还温热着呢。” 老太太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你母亲让我少吃甜食,你倒好,就喜欢给我买这些。” “阿娘方才见着了也没说什么,祖母少吃些没事的。”苏玖也捏起一块糕饼吃着。 老太太不推辞,夹起一块酥饼,小声道:“馋这一口一个多月,本是打算让嬷嬷偷溜出去买,这算盘还没打起来,就不用打了。” 苏玖笑弯了眉眼,寻常时候祖母半月不吃甜食就急得不行。 祖孙二人相谈甚欢,忽视了一直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咬着凤梨酥的大将军。 忽然谈到了苏赫安,老太太握着苏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大哥啊……” 西梁 “你大哥啊……” 老太太不经意扫过挨着苏玖坐着的,正在低首专注喝茶的陆离,低咳了声。 苏玖循着祖母的眼神,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陆离。 她转过身子,附在陆离耳边,“我和祖母说些贴心话,你先去前厅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后,像小猫爪挠痒痒,淡淡看了她一眼起身。 陆离俯身行礼,恭敬道:“祖母,父亲方才叫我早些去前厅,晚辈先告辞了。” 老太太摆手,笑道:“好,好……” 待陆离出了门,老太太还向门口张望,端起茶盏,“从你定了亲那时就开始担心你们合不合的来,现下看来,倒是我这老婆子多想了。” 苏玖微红了脸,喝了口备好的温热茶水,来遮掩微热的脸庞,白皙脸蛋上透着粉嫩。 “祖母……” “不是说大哥哥么,他是……” 复一谈起苏赫安,老太太就来气,一杯茶下肚,才说道:“他啊,净知道惹人不快,这阵子都没敢朝我这儿来。就说前几日豫亲王家的王妃,借着探病的由头,话里话外都有意将他们家的女儿嫁过来。” 听到此处,苏缓缓摸了摸下颌,轻轻嗯了声,豫亲王家的女儿,想是那位郡主吧,似乎比她年长两岁,倒也听说的不多,只知道这些。 待晚些回去问一问秋云,她时常跟在祖母身边,知晓的事情也多。 老太太见状,以为是苏玖不认得这位郡主,继续道:“是豫亲王嫡女,十五岁封为郡主,求娶的世家公子多着,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苏玖思量着,祖上家规男子需得立业方可成家,大哥哥确实是立了业,此次回来加官晋爵,也是该到了时候。 但她稍有疑惑,“祖母怎知大哥哥不愿先试一试?” 大夏没有太多规矩束缚,男女婚前走在一起,或是相看喝茶,皆为常事。 若是见了面不愿再谈其他,也是行得通的,若是一面定了下来那便更好。 老太太悠悠叹了口气,“豫亲王府前日办了场赏花宴,近来我身子不好,让他代我出席,去的也都是公子哥,礼倒是到了,人没到,被我逮个正着。” 一旁的嬷嬷把喝完的茶水续上,老太太端起抿了口润喉,继续控诉苏赫安的“罪行”。 “若是问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他闭口不言,问多了便是说不想耽误好姑娘,娶妻怎会是耽误人家……” “咳咳……” 苏玖赶忙拍着祖母后背,给她顺一顺气息,越说越心急。 她端起茶盏到祖母嘴边,小心道:“祖母先喝茶,我待会儿去找大哥哥,为祖母问清缘由。” 她能明白,人一旦到了岁数,便有了为子孙成家立业的夙愿,如今她已嫁人,不用再为她的婚事操心。 全家的精力便到了大哥哥那儿,父亲和母亲又各有其事,唯有祖母闲来无事,自然与大哥哥唠叨得多。 老太太年轻时常去参宴,说话做事圆润有余,且有诰命之封,与官家贵妇多有来往,她看中的女子必然是不会出错的。 苏玖继而安慰道:“祖母且放宽心,待时机到来,您想拦也拦不住。” 老太太长舒口气,“就怕他不喜欢……” 她顿了顿,苏玖疑惑地问道:“不喜欢什么?” “罢了,无事。”同姑娘家的说这些做什么。 苏玖还想再问,此时前厅来的家仆进来道:“夫人已在前厅备好午膳,请老太太和小姐过去。” 苏玖看向祖母,眨了眨眼。 “阿玖去吧,我便不去了,午时还要喝药,膳食也是你母亲每日安排好不能乱了,来回要走好些路,我身子才好些经不起折腾。” 听闻此言,苏玖也不再久留,只让祖母安心养病,不必想太多。 --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午后,暖阳照耀下来,阳光穿过窗棂撒在木桌和书架上。 小院儿里,苏母从书房翻出了一摞书,还有些沾了灰尘,她一一拂去擦干净,一叠叠的摞在木桌上。 “前些日子你忙着备婚,足有一月多没让你看书,给你找好了,这个月就看这些。” 苏母指着桌上那几本,对着刚刚才推门进来的苏玖说道。 苏玖搁下手上端着的那盆绿植,犹犹豫豫地:“啊……这么多。” 苏母轻轻扣了扣苏玖脑袋,笑道:“这些虽多,但许多是画上的药草,没让你把上月的补上,不然……” 她停下,苏玖忙撒娇道:“多谢阿娘体谅。”不然看得可不止这些了。 她打开陈旧的书封,随意翻了翻,果真都是些稀罕的草药,之前已把常见的认完了。 苏母继续整理着书目,低着头将其归类,“如今已是三月,五月时按惯例去云阳为妇人看诊。” 说着她抬眼看着苏玖,眼里冷清清的,“你还去吗?” 正在翻看着书页的苏玖蓦然抬首,去吗? 以往她随着母亲去云阳,跟随母亲学习,如今她嫁人,不止是苏府的女儿,也是将军府里的女主人。 静默一会儿后,苏玖合上书页,坚定道:“去!” 她想了想,将军府里的大小事务不多,有管家在,也不需她来管事。 至于将军,他应当会顾着自己的想法,成婚前他曾说,若是想做什么便做,不必再同他商议,思虑周全便好。 苏母从另一边陈旧的书架上拿过几本,堆在那摞书上面,葱白指尖点了点,笑道:“那便把这几本下月要看的一并给你了。” 苏玖张了张唇,原来母亲已知道她会怎么决定,书都给她找好了。 苏母没给她辩解的机会,“看完这些我再给你些病诊和以往妇人的症状记录。” -- 彼时,宽阔明亮的茶室里,炉子里温着热茶,摆满新鲜果实的果盘放在矮脚圆桌上,岸上青铜鎏金香炉飘出缕缕沉香。 苏家父子连同陆离一并跪坐在矮脚圆桌边。 苏国公喜好品茶,且自成一套饮茶次序,坐在这儿喝的茶都是由他亲手泡制而成。 他将泡好的三盏龙井茶推至两人面前,自身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满意的点头,许久不泡茶,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苏赫安夸道:“父亲沏的茶就是与旁人不同,这茶香甜不腻,清爽甘醇,必是上等好茶。” 他虽然不懂茶,但他会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个本事,何况父亲最受用这一套。 说完,他又转头:“是吧,将军?” 静静品茶的陆离闻言搁下茶盏,轻声开口:“嗯。” “这由江南一代采摘后晒干再取其精华,经岳父之手,是将原本的茶香有了后劲,到喉间润如春雨,回味无穷。” 苏国公蓦然抬手,想不到他竟有如此体会,说的有模有样,若非和他一样喜好品茶之人,是道不出这些的。 “说得好啊,赫安,既然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也不必凑词啊。” 他欣赏能和他一起品茶又能娓娓道出其中品味的人,恰好,这人就在他眼前,只寥寥几句,便让人心生好感。 赞赏的目光将那冷静沉着的人上下打量一遍,这女婿果真是没看错,挑不出毛病,看着比亲儿子还喜欢。 苏赫安登时涨得脸红一片,这套话术他说了好些年,只把其中几个词来回改一改,父亲很受用,今日本是想逞口舌之快,他以为陆离不会说违心话,或是不懂这些。 想不到啊,只陆离几句话,便将他扳倒,这人不止表面那样,还是只大尾巴狼。 他微眯眸看向低垂着眼睫认真地细细品茶的男人,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情绪。 但那没有一丝波澜的眸里不曾泛起过涟漪。 果真还是猜不透。 苏国公咳了两声,说起正事。 “过些时日便是先帝祭祀之日,西梁王定会前来京城,有何打算?” “不必瞒我,我也知道些宫里早年的那些恩怨,如今我女儿已嫁给你,我自然不能帮着别人一同欺负你们。” “那还要看岳父会告知多少东西,”说罢他修长指尖碰着青绿色的玉瓷杯壁,继续道:“西梁王当年在先皇离世前,曾是登上皇位的第一人选,他自作孽犯了事,但仍有些冥顽不灵的私底下做了些什么,若岳父知道,还望告知。” 苏国公原也是那帮“冥顽不灵”之一,当今圣上继位后,也是常常领着些人每日觐见告状,对其中事情和那些人的了解颇深。 但当今圣上励精图治,不过两三年,百姓生活,赋税劳役的一些地方有了明显的改善。 方有一天,苏国公行在路上,见那几年前还是干燥开裂的土壤已挖掘播种,到江南水乡巡视时,游船接踵而来,夜晚出行的人多了,贫苦之人少了,他突然悟了。 不得不承认新帝有治理一个大国的能力,便开始疏远那帮“冥顽不灵”之人。 苏国公闻言,朗声笑道:“好办,待明日我拟了册子给你送过去。” 苏赫安抽出腰间折扇,展开扇了扇没有波纹的茶水,试图驱散其中的热气。 夕阳 “西梁王此番进京不会如此简单,阿图拿成为首领后藏着野心,但骗的也只是百姓,骗不得我们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人。” 苏国公黯然伤神,恐怕又是会有五年前那样的动乱,这样的动乱任谁都会担心的夜不能寐。 陆离闻言蓦然抬首,不曾想过苏国公有这番心意,话间也表明了他与圣上间的信任,不再会是那帮为了先帝冥顽不灵的人。 他既然知道阿图拿对大夏的威胁,他也不必再避讳。 “西梁王确实与阿图拿有所勾结,至少,他们一起吃过饭。” 西梁王自认为他掩藏的很好,但阿图拿是个无脑之人,他找错了共事之人,走错了路便步步错了下去。 沉默了半晌的苏赫安开口:“你们有何打算,将其关起来?” 有陆将军在,他这个军师似乎用处也不大。 陆离将茶盏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眼里满是冷淡,“自然要智取,但少不了蛮力。” — 回程已是落日时分,马车行在南街上,车外是商贩推着小车向城门外离去,都是归家之时,有些带上两根糖葫芦回家便能惹得孩童欣喜几天。 车窗半开,苏玖喜欢暖风透过窗子吹在脸上,携着暖暖的阳光,春日气息在周身缠绕着。 她半眯着眸子倚靠在软软的靠背上,手掌抚着桑桑的软毛,蜷缩成一团趴在膝头的桑桑打着盹,她面朝窗外,无意间瞥到那裹着糖酥红艳艳的果子串起来,一个商贩举着还剩几个的糖葫芦的用干草编制的木棍。 馋劲又上来了,想吃,但车夫还在驱使着马缓步前进。 她看了眼又在合上双眼,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的陆离。 她俯身向前,敲了敲车夫背后的木门,低声道:“停一下。” 车夫应声而停,滚轮声渐小,苏玖静悄悄起身,把桑桑慢慢放到软垫上。 “喵呜。”午睡的小猫不耐地哼唧,苏玖揉了揉小猫头以示安抚,被撸了一把头的小猫友乖乖的抱手趴着。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车门,正要缓身跳下去。 忽然手腕被人扼住,她转头,看见陆离意外不明地看着自己,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两人互相凝视着,苏玖还沉浸在被人突然拦住的尴尬里。 男人缓缓说出两个字:“去哪。” 这样偷偷摸摸的,很难不让人怀疑。 苏玖看到原本在她那儿趴着的桑桑已挪到了陆离怀里,一同看着她。 猫骗子,撸猫那么久,让它自己待会儿都不行。 她指了指那边卖着的仅剩最后几个的糖葫芦,“我想买个糖葫芦。” 陆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去,微皱起眉头,“昨日不还说牙疼么?” 知道她喜爱甜食,但吃这样酸酸甜甜的还会牙疼。 今日到糕点铺子买糕点时,便能看出来她有多嘴馋,无奈只能忍着 。 苏玖莫名慌了,原就是怕将军会再像父亲哥哥那样管着她,才想趁着他睡着偷偷去买,只差临门一脚,想不到他就醒来了。 “我……不疼了,”她无意识的用舌尖扫过昨日疼着的那颗牙,不知为何今日确实不疼了,但也因此不长记性,还是想吃甜的,今日在祖母那里只吃了一块含糖极少的糕点。 她扯了下陆离衣袖,掐着嗓音,“好不好嘛?” 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陆离,若不让她去买,恐怕是走不了了。 只这样一句话,便让陆离心软了下来。 她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脚有些麻木了,她动了动身子,试图换个姿势。 陆离将桑桑抱到一旁,抬手把车门完全推开,先行下了车。 苏玖看傻了眼,什么意思? “你……” 她还没回神,便被有力的双臂箍住,托着她下了车。 蹲久了的双脚才站到地上,腿便软了下来,好在即使将她扶住,手掌拢在她腰间。 苏玖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听到他笑了声,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微微震颤的身子。 她把脸埋进去,丢人丢到大街上了,怪她嘴馋,也怪将军不让她自己去买。 不知觉间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小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怪你。” 陆离将她搂紧,不顾周围过往的一切,“嗯。” 苏玖抬起头,见那卖糖葫芦的老翁向北离去。 “他走了。”语调气里是遮掩不住的伤心,脚麻的一时还走不了路。 “你帮我买一个,要最上面那串最大的。” 陆离顺着她莹白指尖看去,那老翁约莫是不想再卖了,径直离开。 他一把将苏玖抱起,托着坐在他右侧臂弯上,朝着那儿大步走去,但走得很稳。 “啊……” 突然的动作让她无所适从,小手紧紧攥在陆离肩头的衣服。 这样坐着她比陆离还要高出一个头,视野开阔,有将军在,她也不必担心掉下去。 陆离稳稳地托着她,很快喊停了老翁。 “要哪个自己拿。” 苏玖抬手将最上面的那根拔了下来,看着就是最好吃的,里面的果子都是红透了的,恐是买的人没有那样高,这里的到现在还没有卖出去。 待她一只手拿下来,另一只手臂圈在陆离脖颈间,低首看陆离付了银子。 老翁满面笑容的收下银子,还不忘说道几句:“公子和您妹妹感情可真好。” 闻言苏玖的脸蹭地红了,连耳朵尖也泛起红色,夕阳晒红了白皙的脸庞。 她敛着眸子,指尖只将陆离肩头的锦缎攥地更紧,不敢看老翁,也不敢看周围过路的行人,哪有人在大街上这样的啊…… 像是抱着小孩儿一样,三岁大的孩童才被这样抱着。 陆离浅笑着应道:“是我夫人。” 不只是妹妹,也是他夫人。 确实是许久没唤过他哥哥了。 老翁大声笑道:“害,我说嘛,夫妻感情这样好,你们必会长长久久。” 苏玖的头更低了,偏偏那老翁似乎似乎是个喜欢聊天的,还在继续说。 老翁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感慨道:“瞧着这小夫人和您的面相,倒是天作之合,是有缘之人。” “您还会看面相?”老翁的言行让人觉着并不只是个卖糖葫芦的商贩。 老翁摆了摆手,唏嘘道:“不过年少时学了皮毛罢了,不值一提。” 苏玖耐不住了,挣脱着想下来,虽不知会有谁在意他们,但还是害羞,从没和谁在大庭广众下与人这般亲近,就连和阿娘行在街上,最多也是挎着臂膀。 陆离见状,扣住她纤薄的后背。 向老翁颔首,“告辞,有缘再见。” 待人走远了。老翁看着两人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喃喃自语:“有缘的人终是会再相逢啊。” 不知是说离去的两人,还是在说他们。 — “我不想坐车,想走一会儿可以吗?” 两人在车边,陆离正要把她抱到车上的动作顿住,摸了摸她小脑袋,嗯了声,想走着就走吧,离府里的也就约莫二里地。 陆离轻轻把她放下来,松开箍着她的手臂。 苏玖松了口气,这才把低了好久的抬起来。 正要开口之时,车里被冷落已久的桑桑扒着门缝,露出两个小猫爪。 车门松泛,还被推动了,苏玖帮它一把,桑桑顺势跳到了地上,咬着她的裙摆。 “喵呜。”宣泄一样的叫声,是生气了。 苏玖蹲下,撸了把它的毛,炸了的毛立即变得柔顺。 “真粘人,一会儿都离不开。” 陆离低头看着他们,她不也是粘人么,一会儿都离不开。 那时他只去找些东西,回来见不到他都要哭鼻子。 “走吧。”安抚好它,该回家了。 此刻正是夕阳将将落下之际,金色的光芒给路边白色的梨花树镀上了一层金箔,温柔的云层在天上幻化成不同的形状。 汴京的夕阳很美,不同于在云阳药庄山顶上的所见,这儿似乎离天边更远了。 桑桑走在两人中间,但两个人似乎越走越近,已没了它的位置,不再反抗,自觉的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没说话,搭在身旁的手时不时的相互碰到,在碰到几次后,陆离握住她手扣在掌心,分明不止一次的牵了,似乎每一次牵上去都要一种合适的契机。 苏玖的心砰砰直跳,微凉的手被炙热包裹着,粗糙的布满手茧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觉着很心安,她侧头看向陆离,冷硬的下颌和俊美的棱角分明的脸庞,从前真难想到她会有这样长相符合她心意的夫君,体贴还会照顾人,似乎也很温柔,至少待她很好。 同床共枕也有几天,每当看到这张脸,仍然会心生欢喜,她对好看的事物或是人从来不拒绝。 陆离松开扣着的手,将指尖插入,十指相扣,似乎只有这样扣着才能让她一直待在身边。 也想就这样和她一直走下去,看落日余晖,云卷云舒,周围纷扰不宁,但身旁始终有她一人陪着。 — 连着几日都是晴朗日空,苏玖没在出去踏青赏景,只在月栖阁里啃着那摞书,看了有三四天,一本也没看完,书页翻的倒是很快,但每一页都要吃透了便需要许久。 她正烦着,守门小厮突然来报容家小姐来了。 她看书看得入迷,念叨着容家小姐,忽然脑中光芒一闪,不就是容婉清么。 她即刻放下书,小跑着来到前院。 “清清!” 见前面一纤细优雅的女子身影,便知这是她好姐妹。 “慢些,不用这样着急。”容婉清扶住她,见她因为跑着过来,发髻上簪着的步摇都歪了,抬手为她扶正。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自然无比想念。”苏玖面不改色道。 “每次见我你都是这几句话,必要先来句我想你了。” “那我下次换几句话。 ” 此言一出,容婉清便笑了起来。 “这次来是要跟你说些事情。”容婉清正色道。 “何事?” “我要成婚了。”容婉清在苏玖耳边小声道,面上是遮不住的少女的欢喜。 “只是还没下聘,明日他便会道容府下聘,成婚的日子约莫在半月后。” “这样快?”一般成婚的日子是在定亲一两个月后,苏玖摸不清日子。 “不快了,长辈早年间定下的婚事,算是很久了。” 而且他们现在心意相通,也都到了成婚的年岁,快些没什么的,阿玖比她还要小,不也很快成婚了。 苏玖点点头,也是,他们彼此了解自然不需有太多的顾忌。 “过几日母亲准备开个赏花宴,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宴会,我也不常参加,但这次母亲筹办的我不得不出面,所以……” 容婉清难为情的开口,最后还是说不出为难人的话。 “所以我就去嘛,就当散心了,这几日啃书啃的让我觉得参加宴会也是为数不多的一件乐事。” 苏玖正愁着没地儿散心呢,容府里她去过许多次,是很熟悉。 容婉清欣喜地抱住她,“果真是来对了。” “京城没有与我相熟的人,我家也只我一个女儿,我最怕待那些夫人挑刺儿。” 苏玖想到她及笄那日,容婉清为她所做的,“我及笄那日你不一个人也很……” 容婉清接过话:“为别人可以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为我自己可不敢。” 现下该苏玖为她两肋插刀面对那些人了。 宫宴 两人又说了许久,待到日落时分才将容婉清送走,苏玖才悻悻而归,捧着没看完的《寒病论》继续翻来读着。 连着又清净许多日,因着要看书,一直没得闲空去看其他的杂书。 只在二十六这日到容府送容婉清出嫁。 陆离似乎也很忙,早出晚归,有时很晚才回来甚至于那时苏玖已经睡熟,晨起在苏玖没醒时便出了府。 只有极少的几天会回来陪她吃晚膳,苏玖知晓他定是有朝堂之事要忙,也不会扰他。 时不时还会体贴的说几句关怀的话,让将军休息好,吃得好,睡得好。 这日,苏玖悠悠转醒,抬手揉了揉还没睁开的眼睛,红色纱帐隔绝屋外的天光,微风穿过开着的窗子拂过薄纱,轻轻浮动着。 苏玖习惯般摸了摸一旁微凉的床榻,方才睁开眼睛。 又走了啊。 她坐起来,身子软趴趴的还想躺回去,忽然一只手将那纱帘拂开卷到一边。 没了红色纱帘的隔绝,这边更亮了些。 陆离坐在塌边,瞧着她眼里尚存的困倦,轻声问道:“还睡么?” 男人的声音响在耳边,苏玖猛然惊醒,他怎么还没走? 她以为是秋云过来喊她,昨日和秋云说好要把她喊起来。 苏玖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慢悠悠道:“不睡了。” 她掀开被褥,丝绸里衣的袖口顺着手臂滑下,露出莹白细腻的一截,坐直身子,如瀑青丝散落搭在纤薄后背,柔柔地问道:“你今日不忙的吗?” 刚醒的声音软糯糯的,不由让人觉着是在撒娇。 陆离听来觉着可能是怪他好些日子没陪着她,他将手放在她后脑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柔软顺滑的长发。 “这段时日是有些忙……” 他稍顿了下,想着过了这段时日恐怕还是不能陪她。 陆离俯身拿过案几上一盏清茶抵到苏玖唇边,苏玖顺势喝了口。 听着他小心道:“若是觉着无趣,便可去街上逛一逛,或是到苏府,出门的时候让虎子陪护着你,近来汴京不太安生。” 苏玖听着蓦然抬起头,同陆离对视,“是因为西梁王要来汴京了么?” 陆离揽过她肩头拢在怀里,下颌抵着她发顶,左手捉过她散落的一缕秀发在手心里,只有将她抱在怀里才会安心,只怕不知哪一天便要离开了。 “嗯。” “那……” “阿玖。” “嗯?”苏玖疑惑,想转头,奈何被他手臂箍着动弹不得。 只听得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无事。” “明日宫里有晚宴,去吗?” 苏玖方才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几封请帖里,其中有一则是宫里送来的帖子,相邀于四月廿九在华容殿内。 “宫内的宴邀可以不去么?” “可以。”陆离答道。 他轻轻松开固着她的手,待他离开些。 苏玖继续问道:“那你去吗?” “去。” 苏玖笑意盈盈:“那我也去。” — 转眼便到了时辰。 苏玖着一身淡紫色流云暗纹宫装,绣梨花百褶裙,发髻挽起,钗上镶金翡翠蝴蝶簪。 想着晚上并不能看得清脸,只涂了红艳的口脂,她本身肤色白皙无一瑕疵,画上柳叶眉,不染粉脂的脸多了许多端庄。 照着铜镜,她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没见着将军,出了月栖阁,便见着虎子在门外候着。 “夫人,将军在宫里等您。” “好。” 心里暗想他还是很忙,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__ 行至宫门,踩着轿凳下马车。 红色宫墙上点着排排壁灯,烛火照亮整条路,一同前往华容殿的夫人小姐和公子大都在此时将车驻足在此处,现下是个不早不晚的时辰。 一时间,素日里宁静的地方变得热闹万分。 因着是皇宫,鲜少有人敢大声讲话,只端着矜贵的架子赶往殿内。 跟在几位夫人身后,苏玖一直没说话,秋云在一旁忍了许久。 与那几位身着宫服的夫人走得越来越近,也逐渐听清她们的低语。 前面说得还好些,只话着家常,说道她们各自府里的琐碎事,或是埋怨几句不痛快的话。 深蓝色锦袍的夫人突然提起:“几年了都没办过这样盛大的宫宴,往年都是皇后每年开春办一场赏花宴,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我们这些喜欢聚一起的在自个府里邀些女眷。” 不知几人中谁又提起,“这次会见到陆将军夫人吗?” 苏玖闻言,打起精神来,又走近了些,说她的,必须得听一听。 一人不耐道:“哟,自打上次她的及笄礼,去了的都说容貌倾城,后来我们一个个的请帖往将军府送去,她有去过谁府里吗?” 接着那紫襟绿袍的夫人又补充道:“害,也不是非得她来,就看这次皇后宴请她来不来。” “真不知仗着什么这样傲慢无礼,她祖母苏老太太做事那样圆润周到,怎么孙女儿是这样……” 说话间便到了华容殿外,殿内灯火通明,金砖玉石铺砌的墙面,紫柱金梁,绿瓦廊桥,无不显露出此殿的奢靡华贵,据说是先帝特寻名匠修建,耗时三年,虽不大但处处精致。 此处的宫墙都与别处不同,雕了不同花纹的窗子,进出的太监宫女有序整齐。 众人沉迷在这奢华宫殿里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般沉寂。 “高夫人来了。” 苏玖听得是祖母的声音,踮脚向前面看,奈何前面几人站在一起。 紫襟绿袍的夫人走上前去,双手握住苏老太太的手,亲热道:“老夫人来得这样早,怎么不进去候着?” 老太太见着后面的苏玖,像她挥了挥手,苏玖绕过她们走到老太太身旁。 “在等我孙女儿,还没见过吧。” 说罢拉着苏玖的手向高夫人道:“我们家阿玖,此月初方才成亲嫁与陆将军。” 苏玖浅浅一笑,端庄大气的行了个礼,恭敬道:“高夫人安好。” 高夫人立即变了脸色,方才的满目笑容僵在脸上。 还有方才一同说话的几个夫人,都瞪大眼睛拿着帕子半捂住脸,一边埋怨着是谁先提起的,一边懊恼自己话多。 她……一直跟在她们后面? 她们方才说的话又听到了多少,若是她听到了再同苏老太太说一说,再和陆将军吹吹枕边风。 她是惹不起的啊。 但多年的狐狸总能打圆场,赔笑道:“小姑娘长得真标志,小脸水灵灵的像水蜜桃似的。” 这话不是她胡说,殿内烛灯的光照出来,打在苏玖脸色,确实美若天仙,那些见过她的人说得没错。 深蓝色锦袍的夫人上前一步,“头一次见着陆夫人,打眼里就喜欢,这样好的姑娘,知礼数又懂事谁不喜欢。” 苏玖面上仍挂着浅笑,嘴角微微弯起,微微颔首道:“夫人谬赞了。” 让人挑不出错儿的一句话,场面一时让人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各位夫人小姐,娘娘已备好宴席,请随奴才前往正殿。”一名小太监出来缓了一时的氛围。 苏玖陪同在祖母身旁一同踏进了华容殿。 她极少参与宴会,即便有也是在小时陪同在祖母身边,这一点和她母亲很像,不喜和不相熟的人打交道。 华容殿内比在宫墙外看到的还要奢靡繁贵,紫檀木匾额上刻着镂金的三个大字,石柱上雕着双龙戏珠的样式,一草一木无不彰显着“高贵”二字。 纵使见多了珍稀物件的世家夫人,也不由得为此感叹。 女眷已悉数被引到了位子上,苏玖坐在祖母旁边的位子上,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待看到容婉清所在位置时,便心里有了打算。 待宾客满座时,圣上和皇后驾临,简要说了些话。 宴席很快开始,隔着珠帘看不见对面男眷之席。 苏玖浅尝了一口香味飘逸的桃花酒,正要拿起筷箸,便听得一道唤她的声音。 “陆夫人。” 在此宴上可以被唤为陆夫人的也只苏玖一个。 苏玖侧头,是一旁席座的年轻女子,年岁和她差不多,长得小家碧玉,仪态端庄。 只见她端起酒盏,朝她笑道:“我敬你一杯。” 苏玖不认得她,但认得她身后的长宁侯府的宁夫人王氏,便是她及笄那日未见着她便诋毁她的人。 想来这位就是她女儿宁霜儿,只是不知为何要无故敬酒。 她来者不拒,端起酒盏以示碰杯,以袖口遮脸,一饮而尽。 桃花酒酿的甘甜慢慢地回笼,越品越甜,淡雅幽香,不愧是宫里酿的好酒。 放下酒盏,宁霜儿面上挂着笑意,又继而同她讲话:“不知陆夫人近来过得可好。” 苏玖莞尔一笑,“那必然很好。” 不知宁霜儿为何这样问,但嫁入将军府后过得很是舒坦,将军对她有求必应,她只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管束。 “往后不见得会好。” 即便乐竹管弦之声响在大殿上,她这样一声清脆的话苏玖听得极其清楚,但她过不过的好与旁人无关,也不能由别人指手画脚,只默默转过头,不与她争辩,若是争辩下去,恐会落入圈套,何苦呢? 忽而管弦之声停下,歌女退出殿内。 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此宴一为相聚一堂,二为西梁王接风洗尘。” “西梁王千里迢迢赶来汴京,想来路途艰辛,是以宴请,歌舞相奏。” 夫君 隔着珠帘屏风,隐隐约约见着一人站起,拱手相向,嗓音却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阳刚,若只是听着声,分辨不出男女,他像是刻意加大了嗓音,让全殿内都可听见。 “多谢圣上设宴款待,臣感激不尽。” 是臣,而不是以兄长相称。 足以见得两人的疏离。 一时间席上静默,也难怪会疏离,当年二皇子和四皇子本身并无交集。 那年西梁王犯的事丢的脸京城谁人不知道,先帝驾崩前还在名人极力为他隐瞒,但坏事传千里,至少那阵子在汴京的大街小巷是大家茶余饭后所谈论的。 不知为何还回来了,恐怕任谁都没脸面。 坐在高位的人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笑道:“皇兄不必跟我生疏,既然回来就是自己家里,若有吃不惯住不惯尽管吩咐。” 陆离轻扣着倒满清澈茶水的金樽,不动声色地盯着对面站起来仍在叙话的西梁王,有段时日没见到,西梁王脸上的粉脂倒是愈发的厚重了,遮不住眼角那缕缕细纹。 下座大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自知无话可说,也不敢窃窃私语,曾经和身为二皇子的西梁王交好的人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时没看出当今圣上有和手段或是才气,但几年来大夏朝堂稳定百姓安乐,他们如同梦中惊醒,皇帝是才不外露,若是早年便显露出有此才能,以他的出身必会被其他皇子生母想办法除掉。 他在等个时机,索性等到了一举登上高位,受千万人景仰。 — 戏台出现在大殿门前,舞女登上戏台唱起曲儿,座下互相交谈,女眷戏谈舞曲,男子对酒相谈。 苏玖喝了两杯桃花酿,这个酒酿后劲十足,初始并不觉着会醉人,现在似乎觉着脸都红了,听着戏台上唱着的戏曲,旋律相熟,是江南民调。 整个人都坠在梦里,身旁祖母看得出她是贪嘴喝多了酒。 “秋云。” 听得老太太唤她,秋云忙走上前俯身。 “阿玖喝多了些,你带她出去吹吹风,这酒劲一会儿便过去了,切莫着凉。” 苏玖被秋云扶着站了起来,缓缓走出殿外。 另一边席位上的男人隔着珠帘便能认得出这样一道纤细的身影,待看着秋云跟着才敛下眸子,喝了口茶。 出了大殿,丝竹乐声不再一直缠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来到一处廊亭,这儿人少,只偶尔路过的几个宫人,只当她们是出来解闷罢了。 苏玖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一只胳膊搭在拦边,夜晚微风轻轻拂过面颊,眼前看得清了,确实清醒许多。 秋云到廊亭外,看那亭子底下的溪水涧流。 风吹进眼里,痒痒的。 苏玖从衣袖里抽出丝绢帕子轻轻拭着眼角,慢慢的眼里浸了泪水。 她索性闭上眼不擦了,帕子被不经意间扔到地上,她没睁眼看,想着待会儿再捡起。 “小夫人。” 听着一些动静,苏玖睁开眼,是唤她吗? 只见她的丝帕在一只瘦弱苍白,骨节明显突出的手上,她先是迷迷瞪瞪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真白啊,这样黑暗黄昏的地方,他的肤色白得像在发亮。 一双丹凤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长相俊美,总有些眉清目秀的感觉,如果不看他眼角皱纹的话,是很像年岁小的人。 苏玖回神,慌忙站起来,将那丝帕接过,屈膝福礼。 “多谢……” 转眼间,手里捏着的帕子被夺了过去。 温热的大手搭在苏玖肩头,苏玖茫然转头,待看清了来人,便放松警惕轻轻靠在陆离手臂上,眉眼弯弯,眸里浸满了笑意望着他。 “多谢西梁王。” “这位便是陆将军才娶进门的小夫人罢,怎么方才一个人坐在这?” 西梁王眼睛直勾勾盯着窝在陆离臂弯间软绵绵的苏玖。 喝醉了的小姑娘面上泛起粉晕,眸子半眯着,小猫儿似的,看着就惹人怜爱。 “我……”苏玖翕动着唇瓣,想开口答话,她没听清是谁在问她,只听得后一句。 “与你何干。”陆离接过苏玖的话,冷冷道:“西梁王还是顾好自身,不该惦记的尽早断了念想。” 说罢将苏玖直接抱起,她将脸埋进陆离脖间,呼出的气息裹挟着幽淡的酒香洒在他脸庞。 她迷糊间看到陆离脖间突出的东西滚动了下,她抬起一只手,快要碰到那个一直滚动着的。 突然脚尖碰到地面,她被放了下来,禁锢着她的温热的手臂也松开来,亲眼见着陆离后腿一步。 苏玖不耐地撇撇嘴,不让碰就算了,还离她这样远。 她哼了声,转过身要走,但被捉住手腕,温热粗糙的掌心轻轻覆在她腕间。 “喝酒了?” 方才惦记的事转脸就忘,又扬起唇笑道:“嗯,桃花酒酿,比以前喝过的都好喝。” 苏玖上前一步凑近,都快要趴在他身上,尽力踮脚也只能凑到陆离脖颈间,轻轻嗅了下,是淡淡的梅花香,很熟悉,没有喝过酒的味道。 她蓦然抬头,和陆离对望着。 “你用了我的香胰子。” 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掺了梅花做的胰子她用了许多年,都快把自己腌入味了,她肯定在将军府里不会有别人再有这样味道的胰子,他指定是拿了她放在盥洗室里的用。 陆离顺势揽着她的腰,凑近许多,快要抵上她的额头,“我不能用吗?” 苏玖不答,上句不接下句,又反问道:“你没喝酒么。” 这样香甜的桃花酿不喝亏了去。 陆离收紧力道,一只掌心紧扣在她腰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看着半醉的人,喝醉了什么都忘了。 “我不能喝。” 宫廷御酒浅尝时并不会觉着醉人,待时候到了,后劲比其他酒要烈上许多。 苏玖喃喃道:“为什么呀……好甜。” “喝了谁带你回家?” 苏玖突然笑嘻嘻地张开手臂扑进男人怀里,陆离将她搂的结实。 听着他问的话,苏玖小心地转头像后面看了看,又侧头环视周围一圈,正过脸,亮晶晶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离双眼,“我夫君呀。” 瞧着她的小动作,陆离蓦地笑出声,头一次听着她说夫君二字,“还知道你夫君是谁么?” 苏玖左脸上浅浅的梨涡笑了出来,神情颇为骄傲:“是大将军哦,长得俊俏,身材魁梧,就像话本子里的那……” “是仙女姐姐都愿意下凡嫁的啊。” 陆离笑意渐浓,握住她作乱的小手,“那你岂不是仙女姐姐?” 苏玖听懂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是……” “但我下辈子一定是仙女妹妹。” 陆离曲起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应下她的话:“嗯。” 就这样互相看着,也不说话,手随着鼻尖到了眼尾,粗粝的指腹磨蹭着那块微红的眼角。 “眼睛红了?”陆离见着她眼睛眨着,像是不舒服。 “呜……” 苏玖呜咽一声,“好像进了尘土,揉不掉。” 说着抬手放到眼尾想揉掉不知是风吹进的尘土还是喝醉了浸出来的泪。 陆离握住那只手拿下来,另一只手轻轻捧起她的侧脸,桃花酒酿的清幽淡香越来越近。 他低首凑近到苏玖面前,见着她杏眸不受控制的眨着,指腹按着苏玖的眼尾,轻缓地揉了下,接着朝她眼睛吹了吹。 苏玖只觉得痒。 “好些了吗?”陆离低声问道。 见她不说话,便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绣着梅花的丝帕,擦拭着她眼角浸出来的水珠。 苏玖睁开闭着的双眸,仍然开心地笑,“好啦。” 待看清陆离手上给他擦眼角的绣帕时,忽然变了脸色。 “你又拿我的绣帕。” 怎么这人好喜欢拿别人的东西啊…… “不是你自己说给我的?” 这还是那日苏玖头一次到将军府寻他时给他擦汗的那条,他洗干净之后一直收着,苏玖怕是早就忘了。 “那好吧,给你了,谁让你……” 她停下来,又看了看身后,见着四处无人,继续道:“长得好看。” 她嘻嘻笑起来,陆离无奈轻扶着她向殿内走去,再不回去,恐怕失了礼节。 待分开时,陆离贴近她耳边,像是威胁着她,用极冷淡的语气:“不要再喝了。” 苏玖明白似的点点头,不要喝什么啊。 苏玖还在想,一直在那儿守着的秋云急忙走了过来,搀扶着她细弱的胳膊。 “小姐,方才见着你和将军一块儿,我便先回来在此候着了,有没有比之前好些,还晕吗?” 秋云关切地问着,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 “好多啦。” 见着了俊俏的夫君,还送她回来呢。 突然到门槛那儿被绊到,苏玖踉跄一下,好在秋云眼疾手快的扶住。 她默默叹了口气,这能是好多了的样子? 来到席坐,才发觉宴会快要结束,众人也是看倦了歌舞,皆在互相调侃或是默默喝着酒。 宴席结束之时,苏玖悠悠站了起来,苏老太太在她身边,瞧着她的神态。 笑道:“我还念着阿玖能送我回去呢,现下瞧着是我这老人家送你回去。” 苏玖歪头,轻轻贴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 “祖母,阿玖交给我吧。” 散了宴席陆离便寻着苏玖的位置,终是在这门前寻到了,别人都散尽归家去了,也不知她还在这处。 亲 月上中天之时,宫道上的人已悉数散尽,沿着红色宫墙停靠的华贵富丽的马车也只余下一辆。 金砖地面上只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向前移动,宫墙里探出头的梨花被风吹下白色花瓣落在地上。 一直安静窝在怀里的人儿睡醒了般睁开眼,陡然见着的是男人凸起的喉结和下颌,像是在昏黄的光影中跳跃浮动。 苏玖不禁抽出揽住男人脖颈的手,用细嫩的指尖蹭了蹭那凸起,那块儿蓦然滑动。 “做什么?” 头上响起低沉暗哑的嗓音,苏玖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 悄悄收回手,脸上红晕还没散尽,不知是喝的酒还是羞的,一股脑的将脸埋进陆离怀里,两只手紧紧抱住他,像是小猫钻进人怀里。 苏玖嘻嘻笑着也不说话,脸上的酣红比先前还要多上些,不难想是她又喝了酒。 “又喝酒了?”陆离沉声问着那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人。 苏玖暗暗撇了撇嘴,“宁霜儿她又要同我喝酒,我根本不认识她,但她好像喝不醉……” “呜呜……” 又不是她贪嘴喝的,回到大殿后祖母给她备了清茶,宁霜儿瞧见后又惺惺作态的同她说话,拿起杯盏时她误拿了酒盏不好再搁下,便将那倒满酒酿的一杯酒饮尽。 闻言陆离淡笑出声:“你怎知她喝的是酒?” 苏玖一时 将军府门前的守门小厮见着马车迟迟来到,掌着灯走近照亮前路。 现已是深夜,偶有几道乌鸦嘶鸣,犬吠声,衬托着夜里的孤寂。 马车缓缓停下,陆离看着趴在他臂弯里睡熟了的姑娘,心里变得柔软,酸涩的在那里徘徊。 一只手轻轻揽在她的腿弯,另一个拖住她后背,将她打横抱起下了马车,稳稳地走回府里。 刚走几步,她便不安稳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腿脚挣扎着要下来。 陆离脚步停下,轻声开口问她:“醒了么?” 怕她是在梦魇。 苏玖睁开眼睛,她一直都没睡好不好。 “要你背我。” “以前睡着的时候都是大哥哥背着我回去。” 她又用指尖戳了戳陆离喉结,像以前和家人撒娇一样,语气是小女儿家的骄矜。 陆离眸色骤然深晦,但还是轻轻把她放在府门前的矮阶上。 忽然沾了地,站不稳一样晃了下身形,好在陆离一直扶着她。 待她站稳后,陆离转过身子半蹲着,宽阔的肩背就在苏玖眼皮下。 苏玖得胜了般,面上笑靥如花,轻松地跳了上去,小手紧紧搂住他脖子,将脸搭在陆离左肩头。 陆离扣住苏玖的腿,带着她缓缓起身。 进了府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空气里透着甜腻腻的香气。 苏玖凑近在他衣襟上露出的一截脖颈上,把鼻尖抵上去,骤然发觉陆离脖颈那处紧了紧,在黑暗里隐隐看见那儿似乎暴起了筋。 她慢慢别过脸,才慢吞吞道:“以后不许用我的香胰子。” 缓了好一会儿,陆离才叹了口气,哑声道:“我是你夫君,为何不能用。” “啊……”她想了想。 细算起来:“梅花在下雪的时候开,化雪时冻着手指摘梅花,可冷了,然后又要晒干磨粉,好些东西要预备着,大哥哥向我要我都不给的……” “你大哥哥好还是夫君好?” 陆离沉声问道,迫切的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嗯?” “都一样。”陆离稍缓了缓神色,地位还是一样的。 忽然背上的人又开口:“不好。” 随着她的话而忽起忽落的心情骤然跌落,可说话的人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阿玖……”陆离继续唤她。 “嗯?” “我是你哥哥吗?” 他不知道阿玖有没有认得出他就是当年不告而别的人,苏玖从不提起,他只当不知道。 他不敢同她坦白,怕她会怪他,这是他唯一担心的事情,最怕苏玖离他而去。 但私心里又想她知道,那是两人相遇初始的一段时光,即便年岁尚小,路上留下的脚印不应该被抹去,让其中的人再记不起来。 恍惚了很久,没有听到她应声,耳边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陆离在心里默叹,也好,何苦再提,阿玖现在已是他的夫人,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思绪回笼中,又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吐在他耳边:“小哥哥……” 陆离身躯蓦地一颤,她记得? 仿若第一次睁眼见着她时唤他的那一句“小哥哥”,她从没问过他叫什么,这是在那一年里唤过无数次的称呼,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又好像他们还在曾经的小药园里度过的那段时日。 复杂的多重情绪在心头涌动,不知哪一种才是好的,头一次有了茫然。 他不会坦然地承认,但若终有一天她知道了也不会瞒着。 他本是黑夜里独行的一人,现在多了一人陪在身旁,便是世上最让人幸福的事。 他想这条昏暗的路再长些,能够延展到永远。 本就不长的连廊他走了许久,进了房内轻轻放下背上的人。 又倒上热水给她擦拭,脱下身上繁冗的宫装,卸掉头上用发簪挽起的长发…… 一切收拾好后,沉睡的人翻了个身,侧面对着他。 揽在苏玖腰间给她系上丝带的手顿了下,忽然又很快的系好。 陆离俯身半跪在榻边,将她一缕散落到脸颊的发丝撩到背后。 凝视着睡熟的那张曾让他日思夜想的脸,见得她唇微微张起,粉嫩的颜色像春日里桃花盛开时的美。 陆离慢慢凑近,鼻尖快要抵到苏玖的脸颊,见着人还在睡着,他用唇轻轻贴了上去,只是贴着,并无其他。 贴着的樱唇很软,像她喜欢的丝绸被褥般,似乎还能闻到她今晚喝的桃花酒酿的甘甜,他没喝酒,但醉了的人好像也是他,宁愿沉浸在此。 他试探着继续。 但苏玖微微动了动脸,眼睫扑动,长长的睫羽扫过他鼻尖。 陆离急忙离开,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大步向房外走去。 -- 清明将近,容婉清听得府里姊妹谈论西南城郊有一处庄园,三四月的时节,庄子里大片梨花开的正好,围绕着湖中心,最是好看。 还有些商贩到庄园里卖些小玩意儿,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庄子,每到春日秋时适合游玩之际,许多汴京周边的富庶人家到庄子里逛一圈或是住上几圈。 容婉清得知她的新婚夫婿近来较忙,抽不得身和她闲逛,她和夫家的几个姐妹也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相熟,便到了将军府寻苏玖,想同她一块儿去玩上一两日。 苏玖欣然答应,左右近来废寝忘食地把那些书看完了,下月便要随母亲到云阳,又会是许久不能相见。 晚上洗漱后坐在床畔,从她的小盒子里翻出了许久不曾看过的话本子,坐在床里侧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已是她看过一遍的书,重温下来却是没有初看时有趣。 她注意着门外动静,时不时看向外边,陆离此刻还没回来,自从宫宴那日后,他再没回来吃过晚膳,从来只是在临近出门前给她留个字条。 她知道将军晚上都会回来,有时很晚,那时她已睡着,即便他动静极小,在晨起时总能看到床榻外侧的被褥稍稍凌乱,是他睡过的,只是字条不知道是晚上留的还是早上。 看了没一会儿便哈欠连篇,她坐直身子,背靠着软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那书上的字,就在眼前的字越来越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咯吱。” 是门开的声音。 刚闭上眼睛,头仰在后面的苏玖立即拿起垂落在腿上的书,静待着人来。 好一会儿没声音,她想即便不想吵着她入眠但也不会这样慢吧。 “喵~ ” 苏玖轻呼口气,心里又是一阵落寞,不是将军啊。 她没把门关严实,留了道门缝,桑桑能轻而易举地推开。 看着作势要跳上床榻的桑桑,她赶忙起身捉住桑桑的小爪子,下了床榻拿来一条沾湿了的棉帕给它擦干净小猫爪,下午才给它洗过的毛现在摸着干净舒爽,直接放到榻上。 苏玖继续拿着话本翻到那一页,女将军和狐狸变得文弱书生,她看到了两人分开,第一次看到这故事的时候,看到这处便心酸的掉泪珠子,这次看唯独觉着可悲,遇人不淑罢了。 桑桑钻进了她怀里,倦怠的打盹儿,她一手抚着小猫的头,一手固着薄皮书。 正看得起劲,忽而有阴影落在黄色的书页上一动不动。 苏玖抬头,见着陆离立在榻前,高大健硕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烛光,长发没了束缚散落下来,只穿着黑色的里衣,紧贴着身子,臂膀那儿的肌肉看得明显,俨然是方才已经洗漱过。 再往上看,恰撞入那双深邃眸子里,她嘴角不禁浮起淡淡笑意。 “你回来啦。”她把书搁在一边,睡着的桑桑因着她的动静也慢悠悠地起身挪到了一旁趴着。 陆离嗯了声,坐了下来,看着她问道:“怎么还没睡?” 往常在这之前回来她已是睡熟了的,他俯身把苏玖放在枕边的话本子拿开放到了外边柜子上。 “我有事同你说。” 苏玖眼见着陆离把屋子里仅余下的烛灯熄灭,掀开他的被子躺了下来。 两个相同样式的锦缎棉褥像是不能逾越的鸿沟,中间能趴得下约莫一尺的桑桑。 梨园 熄灭烛灯后的屋子立时变暗,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棂洒进来,照不到床榻上的纱帐里。 深夜寂静,隐隐约约能听到很远处的打更声,一时之间听得更清晰的是两人缓缓的呼吸声,一轻一浅。 两人中间放着的是苏玖方才背靠的粉色软枕,桑桑卧在枕边,谁也没打破这一时宁静祥和的氛围。 “西南城郊有处庄子,听说近来景色宜人,有一片梨花园。” 苏玖侧过身子,把手搭在桑桑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它柔软的毛。 陆离嗯了声,苏玖继续道:“我和清清约了明日到庄子里玩上一两日。” “万梨庄园?” 西南城郊有几个庄园,大都是商形式般的庄园,用来吸引游人,近来风头正盛人很多的便是万梨庄园了。 “将军去过?” 苏玖支起脑袋,来了精神,对于没去过的地方深感好奇。 “没有。” 两个字浇灭了苏玖刚燃起的新奇。 “是一故人开办的庄子,只是听说近来办得风生水起。” 陆离阖上眼,尽力忽视身旁人的动静。 偏偏苏玖靠得更近了,仿佛就趴在陆离耳侧。 “故人?未曾听说过将军有哪些交好的友人。” “多年前的故人罢了。” 他不想让苏玖知道他那段晦暗不明,前路惘然的时候,左右已过去多年,最难的日子已经熬了过了。 侧过头,也将手探出来放在桑桑的尾巴脑袋上,另一只放在桑桑背上的小手还未察觉。 他试着转移话题:“若是想去哪里,不必再等我这样晚,给我留下字条或是让人知会我一声便好。” 苏玖也不知为何要等他回来亲口和他说,就是想等着,没有缘由。 近来愈发觉着心中不安,白日里没办法见到他,现下能在一块说说话也觉着安心许多。 “嗯……” 桑桑似乎被两人声音吵到,挣着起身一溜烟从两只手心下窜到了床榻边上它自己的小棉窝里。 苏玖的手忽然落下,落到软枕上,想将手放进被子里暖一暖,忽觉手背上覆着一只手。 比她的手热许多,像一个暖炉,粗茧剐蹭到她细嫩的手背上,泛起痒意。 手上比先前要粗糙许多,整个手心指腹布满了茧子,不难想是这些日子忙碌的操练,还要来回奔波,握着马鞭和刀剑的手自然与旁人不同。 苏玖反而将手背转过去,手心贴着他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点了两下。 “我给你拿些手脂带着,无事时涂上,手上也不会如此干燥皲裂。” 这样的干燥的指腹若是在冬天恐怕是会裂开出血,不如整日养着,虽见效慢但有妙用。 陆离安静听着,那句不用还未出口时便咽了回去,侧头凝视专心抚着他手心的苏玖。 好一会儿,才道出一个字:“好。” 黑夜里所有的触感都在放大,尤其是只有两人的地方,在他们共同的床上,怎能让人不生起其他心思。 正当苏玖要收回手睡觉之时,手指忽然被扣紧,指缝被塞进男人的手指,十指相扣。 在她还在愣神之际,忽觉手背碰到了滚烫干燥的东西,很软。 是他的唇。 苏玖忙抽回手,微红着脸,藏进被子里。 “我要睡了。” 像是她的喃喃自语,轻到快要听不见。 偏传到陆离耳畔,他轻笑了声,附和着她:“明日还要早起。” -- 翌日。 天微亮,苏玖难得这样早醒来,想着今日去庄园便起身。 身旁早已无人身影,她摸了摸留下的地方,尚有温热残余。 穿了身前几日才做好的湖水蓝齐腰对襟襦裙,外搭绣着蝴蝶兰花的白色薄纱罩衫,露出颈间戴着的梅花玉坠,和她的肤色极为相衬。 待她换好衣裳,站在窗前又看了会儿,方才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消失,天光大亮,有凉凉的风拂过,却觉不着冷。 这样的天最适宜出游踏青,赏景看花。 唤来秋云为她梳妆绾发,发髻半挽起,用玉簪钗上,还是曾经的少女发髻,秀发半披在纤薄的后背,隐隐露出耳垂上坠着的雪白珍珠。 “小姐,带一件外衫吧,若是天晚了,恐会着凉。” 秋云说罢便要去找件夜晚防寒的外衫,苏玖瞧着穿过窗棂洒进来的光线,暖暖的照着梳妆台一边。 “不用了,今日去得早,傍晚约莫就能回来。” 苏玖站起身,已有小厮来敲门示意容婉清已在等着她。 晃眼间,房门已被打开,大片日光照进。 这样好的天气,应当不会冷,便抬脚跟了出去。 — “好多人啊。” 苏玖感慨一句,许久没见着这样多的人了,莫名不想去玩了。 才下了马车,入眼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男女老少,或是挑着扁担到庄子里去的人。 庄子的门大开,黑色檀木匾额上,用金粉撰写“万梨庄园”的四字在太阳下极为显眼,明晃晃的昭示着这个庄园的富贵华美。 门前两座石狮气势磅礴,右侧有个专供马车停放的偏门,从外面足可见得庄园的华丽,偏和别处不同,只要交些银子,便可在园子里售卖任何东西,对贫贱富贵之人同等看待。 容婉清在苏玖之后踩着脚蹬下来,“那是自然,正是踏青的时候,往日到郊外都是翻乱无序野生的花儿草儿,若碰巧了才会寻得一处美景,现在这儿现成的一处便都到这里玩。” 桑桑跳进苏玖怀里,它不愿在家,一直赖在车上不走,苏玖只得把它带着。 说话间已到了庄园里,沿路许多小摊商贩,卖着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倒有集市那般意思了。 梨园在庄子最后面,若是想到那儿,需得走上一段路,路过这些摊贩便会停下步子看一看。 不得不说,庄主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远处看这庄子后面是有一座小山,藏在高大的树丛后面若隐若现。 “夫人。” “这……猫,我来抱着吧。” 一直跟在身后不曾说话的邬月主动上前一步,本是瞧着苏玖抱着有比她两只胳膊还大的猫实在吃力。 桑桑少见的乖顺窝着,睁着圆眼瞪着苏玖背影。 走走停停用了许久,园子地处郊外,路过的大小山坡不少。 眼看着看到了雪白的梨树枝头,天色没有先前的光亮,远处的半边天已覆满了灰沉沉的乌云。 路边经过一茶馆,容婉清提着先去喝口茶,看一看天气,若是天色不好便回去。 茶馆设的精巧细致,只一层楼,内里装的不俗尔雅。 他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偶尔有远处的花瓣飘来。 “桑桑放在这儿吧。” 苏玖指着她身旁的桌子,桑桑顺着她指的方向跳了山去,俨然看不出它的神情。 小茶馆里多是花茶,有些加了蜂蜜,倒是与满园春色应景。 “茶来了,客官慢用。” 苏玖轻缓地端起茶盏,走了好久的路确实渴了,茶馆设的位置真是巧妙。 “陆夫人和贺夫人好有闲情逸致,这样的天……” 原是宁霜儿踏了进来,走到他们桌前,故意看了看天,继续道:“怕是等会儿去不成梨园,赏不成景了。” 苏玖和容婉清相视一眼,心里念着和你什么关系,真是和她母亲一眼的德行。 “宁小姐不也来了。” 宁霜儿却不见好就收,本就没捞到好处,怎么甘心走。 她以扇遮面显露出那柄绣着梨花的粉红色轻纱团扇,掩着嘴角笑意。 “这是我亲眷开的庄园,我已在这住了几日,只是闲来无事喝口茶。” “我本想着约二位姐姐一起姑娘家嫁了人便要在家里伺候夫君。” 两人看着她那柄团扇,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她们刚买的团扇,除却底色外其他一模一样。 晦气。 苏玖想起宫宴那日本与她不熟又是第一次见面,偏要同她对酒,她实打实喝的醉人的酒酿,晚上回去都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而宁霜儿喝的应不是酒,这账还没和她算,还送上门来挑事。 “嫁了人又不是入地狱怎么不能来了,若是让我亲力亲为伺候夫君要那些丫鬟婆子做什么。” 宁容婉清先行开口,也拿起那竹柄,用手抚过扇面。 苏玖轻柔一笑,看不出任何敌意。 “若是没记错,宁小姐应当比我年岁大些,怎得叫起我姐姐了。” 她端起茶盏吹过上面飘着的花瓣,“若是你想认我做姐姐……”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截了去,“这猫儿……” 宁霜儿凑近了许多,抬手伸向窗边趴着的桑桑。 刚碰到头,桑桑偏过爪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朝着那想碰她的手上抓了三道血痕。 “啊……”宁霜儿吃痛地叫了声,刻意用团扇拍了拍它的头。 桑桑迅速从窗边跳了出去,眼见着跑远了,奔着的是梨园方向。 苏玖快速站起来,茶馆外面走去。 隔壁桌的秋云和邬月见状跟到了门前,“夫人安心,我去找。” “眼看着还没下雨,我对它熟知,很快便能找到。” 她提起裙摆向梨园小跑而去。 而在梨园里的人看着天色不对,大都向这边赶。 苏玖和邬月属实是逆向而行,在人群中穿过去。 看着近在眼前的梨园走起来还有一段路,不巧有滴雨珠落在脸上。 有糖 春雨将至,乌云已经飘到庄园上方,乌蒙蒙地压在头顶,让人顿感不妙。 春雨来得慢,是细绵绵的雨滴,不是夏天那般瓢泼大雨,像不断的丝线落在没有遮挡的额头。。 苏玖喊住前面将要跑到梨园里的邬月:“我们分开找,它许是会找个杂草堆藏着。” 邬月停下脚步,焦急的看着追上来的人,微微颔首:“将军吩咐要时刻跟着夫人,保护夫人安全,夫人还是……” 苏玖截了他的话:“你不跟他说就是了,我们分开找的很快,它不会走远,我瞧着它向林子走去,不会出错。” 说罢匆忙跑向梨园北边。 园子里偶尔匆匆地走出来一两人,跑向远处屋檐下避雨。 梨园里大都是树,高矮不齐,此时园内已无人,只有灰色的树干和雪白的梨花,以及铺满地面的白色花瓣。 连绵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到脸上变成一串流到脖颈,浸湿了衣裳,胸前的梅花玉坠沾了水,变得更加鲜亮。 苏玖按着以前喊桑桑的方式大声唤着,丝毫没动静。 不对劲,下了雨,它应该不会跑到这边,它最喜爱那身皮毛,怎么能舍得沾到雨水泥土。 本以为不过是连绵细雨,但这快到了立夏,想不到大雨倒是来得这样快。 她搓了搓冰凉凉的胳膊,转身向外面走去。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转过头看着后面未曾到过的地方,不想走了几步,便撞到了树干,后脑被生猛地撞击,一阵眩晕。 忽觉后颈也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到,很疼,随即倒了下去,躺倒在一片雪白梨花之中,雨水打湿了她的襦裙和罩衫,那块玉坠沾了泥泞。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喊她苏苏,五年前才能听到的名字。 还有人喊了声什么,她听不清,好冷。 —— “阿玖!” “阿玖……醒醒。” 陆离赶到时,苏玖已是全身湿透,锦缎的衣料紧贴在身上,见着她嘴唇原本红润的颜色已变得失血一样的苍白。 他脱下外衣,半跪下来把衣袍罩在她身上,俯身将苏玖打横抱起来,顺势把她的头遮住,紧紧搂在怀里。 紧贴着的少女身上的凉意穿过衣袍渗透到他身上,清晰地感知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本能似的朝着一片火热的地方贴上去。 陆离冷飕飕的眼神只向身后模糊的雨雾中看了一眼,抱着妻子大步走出梨园。 站在梨园前等着的邬月自知犯了错,一直杵在雨里。 陆离淡淡看了眼他,“去买一顶斗笠。” 不远处的树下木屋里便是一卖斗笠的老翁。 在陆离经过方才她们一起喝茶的茶馆时,邬月才跑来追上。 “将军,买来了。” 陆离侧头低首,邬月随即会意,将竹编的斗笠戴在他头上,雨水顺着宽大的帽檐落在他手上,地上。 再也落不到遮盖着苏玖的衣袍上。 茶馆里的宁霜儿瞧着那边的一幕,陆离稳稳地抱着苏玖,尽力在雨中护好她全身,宁可他自己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不顾檐下看戏的人戏谑的目光,虽在雨中淋着,却没有狼狈落魄,身形挺拔,只能从神情看得出慌乱。 她不自觉的用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心,他们分明是刚成婚,哪里有来的这样好的感情? 她母亲早向她保证,让她嫁入将军府,起初她不愿嫁与这样像暴发户一样突然起势的泥腿子,但在他班师回朝那日,从楼阁上看到那骑在马上的人,一眼心动,认定了那人便是她往后的夫婿,父亲也曾问过她愿不愿嫁,她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想却被一个在京城几乎没人见过的苏国公的女儿抢走,她自小心高气傲,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会想尽办法,包括陆离这个人。 巧在宫宴上见着了陆离新娶的夫人,刻意要同她对酒,而她自己喝的却是清茶。 苏玖这个人,不过如此,蠢得可以。 即便不能当他第一任妻子,当第二任妻子也未尝不可,哪个男人一生只一妻。 前提是她不做妾,她要苏玖永远离开,然后顺理成章的替换她的位置。 那人已走远,在雨幕里看不见身影。 — “小哥哥,你在哪?” 十岁大的苏玖推开她闺房旁边侧屋的那扇木门,四处寻着人,外头下了雪,她想找他堆雪人。 屋里没人,那这会应该是在后院给她的草药搭个暖蓬,昨天答应过她的。 她找了一遍后院,空无一人,只有落下的雪铺在她的毡帽上,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 她从小门溜了出去,来到他们以前会来的后山,或许在这里已经给她堆好了雪人呢。 后山的雪已经堆积到了她的脚踝,步步艰难,深陷的脚印在雪里格外显眼,她回头看,这条小路上全是她的脚印,恍惚间才发觉他应该不在这,雪越下越大,她抖落掉毡帽上的雪,呼出的热气和飞舞的雪花纠缠在一块。 回去后已到了晚上,她很累,来不及吃晚膳,匆匆到了少年住的那间屋子,还是像以前那样整洁,所有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应该只是有事出去了吧。 不巧的是当天夜里发了烧,梦里是这一年小哥哥陪着她的日子。 第二日醒来仍在烧着,她起身便到了那间屋子,还是没有人,和昨日一样。 后来的每一天她都推开那扇木门,看那间屋里有没有喜欢坐在窗前的那个身影。 雪下了几天,她就烧了几天,但每天都会到那间屋子。 约莫半月终于不再发烧,她还是来到了那间屋子,但是记不起来了,她找谁? 或者,她要找什么东西? 这间屋子不就是间小小的偏房,到这里做什么? 睡着的苏玖发出呓语,梦里闪过那一幕幕情景,是她坐在小木椅上,看着少年提着木桶在她的小药园里浇水。 “苏苏。” “嗯?”她提起裙摆跑过去。 “明日要不要堆雪人。” 梦的外面,有人在喊她,只是头好痛,一阵阵的痛感打在那里,后颈很不舒服,僵硬着动弹不得,浑身酸软,做什么都很吃力。 “阿玖。” 是和梦里的少年有几分音色相似嗓音。 她尽力想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的那一刻,入眼是男人闭着的眼睫,扫过她的眼尾。 额头抵着她的,是在试探性她的体温。 陆离低声道:“还是烫。” 转眼便看到苏玖半睁开眼,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捉着她的手,轻声问她:“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里的疲惫遮掩不住,还有眼下的青黑在不算白的脸上极为显眼。 “头……” “渴……” 脑袋发胀,嗓子干燥,很难说出话来,她尽力挤出两个字,无神的眼睛看着上方白色的纱帐,方才在梦里还没缓过神来,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梦。 她被轻轻扶了起来,被陆离揽着肩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勺子抵在她唇边,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温热的水滑到喉咙,滋润着干涸,才勉强能好受些。 后颈很疼,脖子上的脑袋完全动不了,她只能用肩背靠在男人身上。 喝了几口清茶,又继续喂着她喝白粥,掺了糖的,有点甜。 身子逐渐暖了起来,头不能动,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喝了。 但陆离仍没有松开她,拿过药碗。 黑乎乎的药在眼前,看着就觉得方才喝的粥一点都不甜。 “难受。” 不想喝药,她最讨厌那种又酸又苦的汤药。 “这里?” 陆离用指腹摩挲过她后颈没有受伤的地方,极力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暗。 本能的想点头,奈何动不了头,只嗯了声。 陆离微微低下头,下颌搭在苏玖柔顺的发丝上,轻声哄着她:“乖。” “喝完就好了。” “可是……我会……”她的嗓音仍然沙哑,说不成连续的话。 “恶心。” “有糖。” 听着她不成段的话,还有烧的微红的脸颊,深邃的眼眸里的狠戾和温热交缠。 不能让她发觉,在苏玖面前,他应该是待她温柔体贴的夫君,而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暴戾。 苏玖瞧着那一小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握着陆离的手,将那小碗里的药全部喝完。 酸苦的味道还未完全泛滥,一块糖便入了口,甘甜中带着梨子的清甜,软软的融在口中,融化了舌尖泛起的苦味。 一直无神的杏眸忽然亮起,是梨膏糖。 发丝被男人轻轻亲了下,“真乖。” 本来就烧红的脸现下更红了,哪有人像夸几岁孩童一样夸她啊…… “桑桑,找到了吗?” 许是脑袋烧糊涂了,现在才想起来。 “找到了。”他捉过苏玖那只想摸一摸后颈的手,握在手里。 “在梨园旁一家铺子里找到,它受了惊,趴在桌子下面不愿出来。” “是我不好。”苏玖看向他们交握的手,是她没有带好桑桑,还任性跑到雨里。 “应当是有人故意的,我撞到了树干,但后颈好像被人打到才晕过去的。” 现在还疼着。 “阿玖。” “嗯?” “不怪你。”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我没护好你。” 玉坠 “但阿玖,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说起找不到,她猛然想起梦里她找人的场景,脑袋向后一转。 “嘶——” 陆离用揽着她肩头的手扣住她脑袋不让她乱动,低首问她:“再睡一会儿?” “不要。” 苏玖用手摸着胸前那原本挂着梅花玉坠的地方,她的衣服被换掉,现在穿的只一身寝衣。 “我的玉坠呢?” “这里。” 梅花玉坠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晶莹剔透的梅花玉坠安静地躺在男人厚实的掌心里,对比尤为明显。 苏玖从他手心里拿起那块玉坠,捏着细线举起放到眼前,透过若有似无的光仔细看着那玉的成色和形状。 “另一块呢?” 她记起应当还有一块是磨成了圆石无任何的雕刻,许是同一块玉,分成了两半。 “在府里放着,”陆离用左手移到她后颈,在淤肿的周围轻轻碰着,“若是你要,明日我给你带来。” 苏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房间,白色云纹被衾不是她的,拂起的白纱帐幔不曾见过。 这不是她的房间。 陆离瞧着她蹙起的眉尾,看出了她所想之事,“这还是在庄园,你昏睡了一天,现下外面还是阴雨天,不便回去,等你好些的时候再带你回去。” “好。” 苏玖轻声应下,“我想再睡会儿。” 被抱着躺下时,却了无困意,所想的全是那个梦,好真实。 她记得十岁那年确实也像这会儿一样,生了场病,半个月才转好。 陆离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她还是睡不着,睁开眼便和那道炙热的目光对视,饱含情深。 “将军。”苏玖唤他一声。 “嗯。”陆离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烫,昨日苏母来过,给她配了药,也说了发烧估计几日才能消退。 “我是怎么被找到的。” 她只记得自己在梨园里撞到了树,淋了雨,后颈被什么东西打到。 “恰好昨日我到这里办事,眼看要下雨,在茶馆门口得知你冒雨进了梨园。” 陆离想起昨日就有些后怕,若是不巧他没有来,她和邬月分头找,会在雨里淋多久,或者说林子里藏着的那个人也许会下狠手。 大约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害她,但这不能脏了阿玖的眼,由他去解决,还有曾经那些人,到现在还在肆意妄为,一个都跑不掉。 苏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巴,轻轻哦了声。 看着他乌青的眼底,难为情的开口:“你……你要不要一起睡会儿。” 瞧着她的眼里浮现了笑意,陆离用手拂过她脸上散落的几根发丝,又搭在她头顶抚摸着。 “当真?” 这床小,不敌他们所住的一半大小,且只有一个枕头和被衾,在家里他们分别有着各自的被褥,和分榻而眠并无太大区别。 若是他睡在这,当真是同床共枕了,这样小的床即便躺下来两个人也会很挤,她的后颈伤着绝不能有一点闪失。 眼见着苏玖向里面挪了挪身子,陆离手快地按住她,“不了,我出去一会儿。” “乖,睡吧。”他用温热的手心遮住苏玖的双眼,抚过她眼睫。 苏玖乖顺的闭上眼睛,悄声红了耳垂。 从来不知道这样冷硬的男人会说她很乖,在家人眼里,她一向是调皮好动的,头一次有人说她好乖。 — 外面大风凌厉地吹扫过地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下,不曾停歇。 苏玖已经睡了一下午,喝完药到现在毫无困意,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靠坐着软枕失神,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因为一直做梦,她想去云阳那个侧屋再看一看,和梦里的一样吗。 她只以为那是个放杂物的房间,几乎没有进去过。 “想什么呢?” 思绪被人打断,她缓缓转过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陆离。 陆离走近,笑着摸了摸她额头,把纱帐放下一半,退到纱帐外面,将抱着的被子铺在床榻边的地上,又放上枕头。 苏玖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待他站起来,才问他:“你……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睡在地上? “守着你。” “伤口没好,晚上若是不舒服就唤我。” 他脱下外衣,搭在床尾,一身紧实的肌肉贴着黑色的里衣,动作间时不时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小麦色的肌肤。 苏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看来他的里衣是小了,回去给他做几身,总不能一直是这个颜色。 “你要不还是在这睡吧,”她说着拍了拍自己身旁仅有的一点地方,有些小但她可以往里挪很多,“地上凉。” “怕是会挤着你,碰到伤口怎么办。” 他收拾好,轻叹一声。 苏玖瞧着他健硕的身躯和体格,又看了看窄小的床榻,恐怕躺在他身上才能睡下两个人。 那……还是算了吧。 忽然颈后多了两根手指,摸在她略微疼着的地方。 陆离坐在她身边,紧挨着她的后背,手掌拢住她的后颈,轻缓地按揉。 “母亲说,要多给你按一按,才能好的快一些。” 他的指腹只在旁边绕着圈打转,比她后颈还要热,揉着很舒服。 苏玖心安理得的享受,阖上双眼,“母亲来过?” “嗯。” 他的手移了位置,来到苏玖的肩背处,低着头,那片红紫色的地方在她白皙的后颈上格外显眼。 “可以趴下去吗?” “给你按一按后背。” 陆离松开扣在她肩上的双手。 只见她听话的躺了下去,翻过身。 那双拿过冰冷刀剑的手覆在她的纤薄的脊背上,从脖颈到后腰,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缓慢揉着。 指腹移到后腰时,苏玖微不可查地颤了下,酥痒的感觉直窜到头上,一直觉着发热的脸颊变得绯红。 偏偏男人把双手掐在她腰侧,只用指腹按着没什么肉的地方。 “唔……” 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声音,苏玖慌忙闭紧嘴巴。 “好……好了,不用了。” 虽然很舒服不想停下来,但确实有点痒,那种感觉从没有过,再继续下去恐怕控制不住自己。 她红透了的耳朵在光影下格外明显,他嘴角上扬,没笑出声,终是松开了手放过她。 玉石 连着几日阴雨绵绵,这雨似乎和苏玖的病同步,雨停了,她也不再烧着了。 将军这几日只晚上回来,给她按揉一会儿,就在她边上打地铺,天亮时又不见了人影。 回城这日,穿透云层的阳光透过树荫落下,撒在帷帽上,前几日的阴雨仿佛不曾有过。 冲刷之后是落了一地的梨花和新长出的枝芽,和来的那日一样,庄园门前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什么?” 牵着苏玖的那只手轻轻捏了下,陆离低下头单手拿下帷帽,生怕她再吹了风受寒才给她戴了帷帽,见着她一直向里面看去。 苏玖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离把她抱上去,随即跟着坐到里面。 “若是还想来玩,等夏季这儿也是避暑的好地方。” 苏玖还是摇头不说话。 “还难受么?” 陆离把手放到后颈那块尚有痕迹的地方,轻柔的按着。 “不疼。” 如今也不烧了,身子渐渐好转,头可以转动,好在只是皮外伤,没磕到脑袋。 “我在想……” “害我的人还在那里么?” 害她的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若不是宁霜儿刻意去碰桑桑,一向只喜欢趴着的桑桑怎么会跑走,而且像是故意被人抱走到其他的地方。 车轮开始转动,陆离把车窗严实地拉上,不透一点风进来,也隔绝了车外嘈杂的声音。 回身看着苏玖低垂着头,敛眸盯着手里的那一块前几日拿给她的玉石,在手里把玩着,不时地用指腹摩挲那光滑的表面。 “很快便不在了。” 他说的是害苏玖的人。 苏玖蓦然抬首,好一会儿才启唇说出一句话:“你……会做什么?” “交给我便好,做错事总要受罚。” “噢。” 苏玖转过身背对着,指着脖子上的梅花玉坠道:“麻烦将军给我解下来。” 陆离蹙眉,今日才给她戴上的怎么又要拿下来,心里虽这样想着,动作已比思绪快了一步,灵活地解下那红绳放到她手心里。 苏玖将玉坠和玉石放在两只手心中,拢在一块儿,仔细瞧着。 “这个玉坠和玉石是同一块上面的么?” 连晶莹透亮的程度都一样,放在一起细看着,并无不同。 “嗯。” 路途不近,足够让人打个盹,陆离从贴着车壁那拿出软枕,一手搂住她瘦弱的肩头把身子稍稍前倾,另一只手将那软枕垫于她身后。 “睡会儿,到了唤你起来。” 苏玖嗯了声,乖顺地卧在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他身前。 厚实的帘子将外面的光景遮了大半,里面暗沉沉的好似前几日的阴雨天,坐车实在是无聊的,奈何还不能看一看窗外景色,不睡觉干什么去。 过了一会儿,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握着玉坠和玉石的手渐渐松开,陆离拿过那两只握在手中,低头瞧着怀里人,眸色渐深。 — 梦里,又是在云阳药庄的那个小院子。 已是晚秋了,落叶到处都是,只留下光秃秃的树。 这小院不大,只苏玖一个人住,母亲便让她自己打扫,每日都要扫得干净,但傍晚一扫过,第二天又是一地的黄色树叶,落得到处都是。 她偷懒,便命令住在她那儿的少年给她扫,美名其曰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少年不拒绝,沉默地拿起扫帚一天天不厌其烦地扫走满院落叶。 苏玖裹着厚实的棉衣,搬个小板凳坐在庭前看他来回忙活。 “啪。” 沉重的声音响在堆起来的一片枯黄的落叶上面,白莹莹的东西躺在那儿。 苏玖飞快跑过去,趁着他还没弯身捡起来时把那个白莹莹的似乎闪着光的东西捡了起来。 她拿在手里端详,爱不释手。 她抬头看着比她高出很多的人,脸上绽开纯真无邪的笑:“小哥哥,这是什么?” “玉石。” 少年嘴里从不多说一个字,再多一句话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苏玖撇嘴,她知道是玉石,难道他没看见她眼里闪着的星光,满脸都写着想要送给我这几个字么?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白皙透亮甚至闪着光的玉石,谁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是别人的。 她慢吞吞地把比她手掌还要大一些的玉石递了过去,仰头对他道:“你的。” 少年低头看着到他腰侧的小姑娘含水的眸子渴望地看着他,最终别过脸,从她小手里拿走塞进粗布衣服里。 过了几日,那块玉石竟然出现在苏玖的小荷包里,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可不是她偷的,是石头喜欢她,长了腿跑过来的。 她欢喜的抱着那块玉石睡了一夜,不曾撒手。 但耐不过思绪的斗争,阿娘说过不能拿别人东西,别人丢了的东西也要还回去。 这不是她拿的,是别人丢的,她要放回去。 一不做二不休,她即刻来到侧屋,敲了敲门,没人应。 她干脆推开门,寻着住在这儿的少年。 “小哥哥……” 她喊了几声,始终没人应。 她看了看这间房,就比小哥哥刚住在这儿时干净些,多了几件衣服和被褥,没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她来到窄小的床边,将那心爱的玉石塞到折叠整齐的衣服里。 依依不舍地瞧了几眼,才离开。 后来,苏玖再没见到让她一眼就这样喜欢的玉石。 女儿家都喜欢这样闪亮的东西,她也不例外,她看过很多玉石店铺和摊子,没有像那块玉石的成色一般好的。 恍惚间来到新婚那夜,将军坐在她身后,拂过背上披散着的长发,将玉坠系在她颈间,昏黄的烛光下闪亮着,一眼心动。 从此便一直戴着。 跟那一块玉石的成色真像啊,即便她不懂这些玩意儿,但总有这样的感觉。 马车驶过长桥,被路上小石块硌道,微微颠簸一下。 苏玖睁开眼,短短一会儿做了个很长的梦,脑袋都在发胀。 “再睡会儿。” 陆离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半阖上的眸子一眼便看到陆离的手里握着的两块玉石,和方才梦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记不清的梦在此刻瞬间涌入脑海,她急切地从陆离手里夺过那块玉石。 摊开手,和陆离掌心的玉坠挨在一块儿。 苏玖侧首,杏眸里再没了方才的困倦,“这块玉石……曾经是不是这么大。” 她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和我的手掌这般大小。” 陆离用两根手指柞量着她手掌的宽度,随即应道:“差不多。” 一瞬间,苏玖脑袋里仿若炸开了花,难道,将军就是曾经那个小哥哥? 几次启唇又合上,应当不会这样巧吧,不过五六年的时间罢了,小哥哥长得和陆离很不像,看不出半分的影子。 那时的少年肤色白皙,和她差不多,一看就跟养尊处优的少爷似的,掌心细腻,只握着笔的那只手的指尖处有一点茧子。 而陆离则是肤色不算白,眉眼间皆是冷淡,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满手都是茧子。 她试了几次,终于吐出一个字:“你……” “嗯?”陆离瞧着她的模样,以为是没睡好,便要重新揽住她。 苏玖侧过身子避开,朝着窗子靠近,一双眼睛不看他,“我想自己待会儿。” 她要细想一下,也不能仅从这一点便下了定论。 只从玉石决定他就是那人,未免太过荒谬,还会方才止住了没说出剩下的话。 陆离眼瞧着她刻意的远离和空荡荡的掌心,只将胳膊收回。 半晌,他才说出来:“好。” 苏玖靠在软枕上,脸面朝着车窗那儿,闭上眼睛,仔细想来。 说到这般像的玉石,也不会只有将军一个人有,若是有很多便误会了,总不能无缘无故地生了嫌隙。 看来那年的那场病让她忘了一些事情,她要慢慢回想。 执念 近些日子天气晴朗,无风无雨,苏玖每日到庭院里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仿佛还是在闺阁的那段日子。 期间苏母来看过她一次,叮嘱她许多,坐了会儿匆匆走了,到底是闲不住的人,一会儿都坐不住。 “秋云。” 苏玖将在那边浇水的人喊了过来。 秋云应声而来,“欸,什么事?” “给我找几本书来,什么书都行。” 她在颈间围了个绣纹绸缎丝巾,堪堪遮住后颈的伤痕。 “夫人嘱咐我不要让小姐低头,要向这样一直抬着。” 说着她仰头示范着那种抬首的姿势。 “那我这样看好了,把书举起来。” 她微抬下颌,做了个看天的姿态。 “算了,靠人不如靠己。” 她从树荫下的摇椅上站起,留下秋云在后面想阻止。 “书房在哪里?” 走了几步的人折了回来,转头问向秋云。 秋云默默叹气,罢了,左右她也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 寻着了书房,原来是在月栖阁旁边的小院儿里,不过几步路,但这院子里却有许多屋子。 推开木门,屋内没有烛灯没有打开窗户,昏暗暗的屋子里悄无一人。 苏玖把门敞开,先进去环视一周,桌岸上放着整整齐齐的几本小册子,砚台和墨条分别放着,看不出一丝有人动过的痕迹。 几列书架围着屋子,唯有一扇小窗可以透光。 她走近把小窗打开,透近午后的阳光,驱散屋内的死寂。 阵阵微风吹进来,掠过乌木石桌上的几本薄皮小册。 苏玖走过去,将墨条压在那上面,以防被吹散。 不想,还未把墨条压上去,那薄薄的纸便被吹了开来,她本无意要看里面内容,但视线一扫而过。 那翻开的第一页,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那分明是她写的…… 致兄长 近日安好,不知…… 她颤抖着手伸向那被风吹掉的信纸,泛黄的书信被握在手里,她一一看过。 最后署名阿玖。 这是她寄给大哥哥的信,有时能收到回信,有时收不到,她只以为大哥哥忙碌来不及回信。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中,难不成是他…… 她摇头甩掉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又把那薄册子打开,每一页上面覆着的都是她给大哥哥写的书信。 足足有近二十张书信,她一个月最多寄去两次书信,大哥哥到西北约莫有一年多,大部分的书信都归拢在这里。 她以为按着大哥哥的性子,早就把那些书信扔了,从没想过还能被这般好好放着保存起来,书信的边角似乎被磨起了褶皱,有些字迹已不清晰。 她想不明白,即便大哥哥没扔,为何这些书信会在这里? 将军若是当初不认识自己,何必收着这些书信,但若是认识,她想了所有可能遇见的认识的人,都告诉她不曾见过。 蓦然回首,想起初见时和几次偶然的遇见,似乎又不是巧合。 偌大的汴京城,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巧合让两人遇见,那只有一种原因,他们曾经认识,是陆离刻意与她遇见。 他为何这样,目的是什么? 想不通。 她将那最先掉落的一张折好,其他的放在那本薄册子里,关好窗子,走时将那门带上,又仿若无人来过。 —— 月亮渐升,天空将将转深之际,屋内只燃着一只烛灯,苏玖坐在床榻上,盯着那张泛黄褶皱卷边的信笺来回翻开。 恍然想起脖子上挂的玉坠,前几日的怀疑涌上心头,难道是他么? 想了一个下午,本就烧过的脑袋发胀,像要烧起来。 罢了,还是等他回来问个清楚,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或是冤枉了人。 她直接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闭上眼想静一静,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想不明白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想通,不如睡一觉来的痛快。 她把信笺折起收着,放在她枕头下。 苏玖躺在外侧,是平时陆离睡的地方,他若是回来,见着她在他的位置,势必会喊醒她或是把她挪到里面,尽量睡浅一些…… 手搭在枕头旁,正欲翻个身,无意间摸到了枕头下,忽觉有个东西在手下,她将那东西从枕间抽出来。 是个粉色的圆形荷包,白色丝线歪歪扭扭的绣着的梅花,旁边坠着两个流苏。 苏玖猛地坐了起来,执着那小荷包瞧着。 她记得清楚,这是第一次她学会绣荷包时做的,做了两个。 一个给了阿娘,绣的是朵荷花。一个给了那个小哥哥,绣着梅花,即便绣得再丑,也能分得清是什么图样。 她没有给自己绣,只想着往后还会绣很多,待她愈发精进的时候再给自己做一个满意的。 但她一向对不敢兴趣的事只一会儿的热度,这劲儿过了,便将这些事这些想法都忘得一干二净。 臂如绣花做荷包这件事,自那之后,她便忘了,再也没碰过这些。 怔愣间,她颓然地低首,真的是他啊…… 玉坠,信笺,荷包,加之多次碰巧的偶遇,不得不信。 是了,就是他。 沉重的脚步声想起,她才堪堪回神。 “还没睡?” 苏玖尽力克制涌起的情绪,抬首和男人对视,只瞧着他面色凝重,仿若不是从前那般。 陆离眸光扫过,定在她手上握着的那个荷包上面,那是……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陆离拨开半敞的帘帐,坐在床榻边上,正欲碰到她头发,便被苏玖向前躲开。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阿玖……” 沙沙的声音自他喉间传出来,是掺杂的不一样的情感。 他回来的这样早,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该跟他闹么,问他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与她遇见? 苏玖阖了阖眼,来回几次,方才转过身,指尖用力攥着被子,“我先说。” “嗯。”陆离应下。 “我们……曾经见过对吗?” 好半晌,他刻意错过苏玖凝着他的眼神,他有多少次想让苏玖这样看他,但不是在这般审问,原以为藏的很好的秘密即将暴露的这个时候。 “对。” “五年前?” “是。” “你是他,对吗?” 即便已经确认就是他,但苏玖还想听着他亲自说出口,是她的执念。 解释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娇似月最新章节、娇似月阿沅mo、娇似月全文阅读、娇似月免费阅读、娇似月 阿沅mo 《娇似月》简介: 会医术小太阳嫡女×骁勇善战将军互相喜欢的人先婚后爱的故事 国公府嫡女苏玖正是豆蔻好年华,性子活泼灵动,外人看来她与姜家表哥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也是天作之合。 但在苏玖及笄那日,却被刚回京的护国大将军陆离抢先定了亲。 成婚后不久陆离再次到西北稳定边疆,两年后回来怀中还带着一个女子。 当众人可怜苏玖守了两年活寡时,那女子露出个脑袋,可不就是陆将军的夫人。-男主版: 初见时,陆离死海逃生,将将捡回一条命。黑夜里,他躺在雪地中,血染红了一片白,一个小姑娘将他捡回去,藏在她的小药园中医治。 在他没了活下去念头的时候,她贴心为他诊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想,不能负了她的好意,不然她又要因着浪费了她的药材而哭了,小哭包哭起来可难哄了,要活下来。 再见时,陆离精心谋划将她甘愿嫁与他,只有他知道,他肖想了她多久。-女主版: 苏玖幼时捡到一个少年,少年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中,她很怕,但阿娘教过她为医者,应当救助任何人。 少年成了她的第一个病人,他在她的小药园中住了很久,每日帮她种田浇水,还会烤鸡给她吃。 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在下一年初雪落 离开 清晨朝露方才挂在枝叶上,早起的鸟儿已在枝头鸣唱。 宫廷大殿内灯火通明,火烛排排照亮宽宏的殿宇金柱,正殿更是用玉石金器装饰的气派。 帝王在三拜后起身,跨过殿门。 “久等了。” 宋起元接过宦官奉上的帕子擦着手指,一边对着已穿好盔甲,整装待发的陆离说道。 “此番贸然出征,恐将士们会心有不顺,且比以往更为艰难,若要将内忧外患连根拔起,还需你多费心思。” “嗯。” 陆离望着前方殿宇,在太阳半升起时,银光洒落在紫柱金梁之上,穿过敞开的殿门,铺到踩在脚下的路上。 “臣自会尽全力,臣妻独居家中,还请圣上莫让闲散人叨扰。” 这座殿宇面朝着的是北街方向,不知道她有没有醒来,昨晚休息的晚,这个时辰应当是还没睡醒。 宋起元笑,当初赐予陆夫人诰命之封便已是宣告她的地位,以皇权为靠山,不知道是有多不长眼的东西才敢惹。 —— 这边,月栖阁里。 苏玖睡得不安稳,不长的夜里频频惊醒,总有些奇怪的场面来到梦里,她挣扎着想醒来,却被束缚在那一方天地,面对即将逼近的血淋淋的怪物,她忽而惊醒,大口喘着气。 她坐起来平静了许久,才拉开纱帘,瞧着屏风那头的软榻上,究竟还有没有人。 随意披上外袍,她轻手轻脚绕过屏风,来到外间探头看了眼,心中燃起的小火苗忽的一下落到了地上。 走的那样早,连枕头被褥都不见了,完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走就走吧,大不了晚上再等他回来。 她出了屋子,坐在秋千摇椅上,面朝着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静静等着。 半升起的太阳挂在东边天空,月白色的天有些暗沉,清晨凉风习习,吹在身上不觉得冷,有些舒服。 “夫人醒得这样早。” 秋云从院外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秋千上微仰头望天的人,颇有那望眼欲穿的感觉。 苏玖恹恹的,终是脚尖踩地,让晃动的摇椅停下来,手把着粗绳,小脸儿靠上去,满脸的不开心。 “秋云啊……” 她仰头看站在她前面手上捧着篮子的秋云,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秋云微微歪着脑袋,纠结着:“夫人你知道……” 话还没完整出口,“知道什么?” 苏玖伸了伸胳膊,眼睫低垂着打了个哈欠。 “我有点困了,再去睡一会儿。” 她起身揉了揉酸胀的眼,拢了拢披着的宽大外袍,向房内走去。 秋云瞧着她背影,纳闷着,这与她所想的不同,她以为夫人起码会去送一送。 一脚踏入房门之时,忽觉喉间干涩,想喝点温热的茶水,转而走到外间软榻上,将外袍脱下搭在身上。 岸几上放着一茶壶,她用指腹碰了碰,摸着是热的,直接拎起茶盏,这才看到被遮挡住的后面放着她的玉坠,下面压了一张纸。 慢悠悠倒上茶后,轻轻抿了一小口,才将那折起来的信笺翻开。 看到最右边,她的手一抖,不小心将茶水洒落在身上。 致吾妻阿玖: 见此信时,恐我已行远,此行不知何时回来,望阿玖在天寒时加衣,热时避暑,不必听他人闲碎之语,若是可以,能与阿玖半月通信…… 还没看完,长长的一段字覆满了整张信纸,滴落的水珠已打湿了末尾的几个字。 待苏玖着急出了院子时,恰碰到邬月候在外面。 “将军现下行至何处?” 她边向外走着,一边问后面跟着的邬月,想必他是陆离特地给她留下的,是个闷葫芦。 “怕是已出了宫,夫人若是想见到,现在到城楼还有机会。” 邬月紧跟着,是将军给他的使命。 —— 街道上人很多,车马难行,只好下了马车,从人缝里钻到城楼外。 人群熙攘,皆在议论此次护国大将军再次远征西北,贸然出征,必定是出了事,只是消息还未传来,便有人各种猜测,以讹传讹。 传得人心惶惶。 “来了!” 眼瞧着行军队伍越来越近,苏玖难以止住的湿了眼眶,大军回京那日的场景仿若还在眼前,他们还没开始,她还不知道曾经的少年郎会是她的夫君。 街上也还是有这样多的人,这样杂乱的声音。 日子怎么过得这样快,还没开始好好得相处过,他就要走了,怪不得他先前那样忙碌,甚至于到半夜才回来。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 晃神间,眼前不再有光照的明亮,覆上了一层阴影,有人站在了她前面。 她稍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银色盔甲,隔着些距离都能感知到它的冰冷。 “陆……” 她向前走几步,来到男人身前,仰头看着他。 陆离低头,指腹蹭过她脸颊,将那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 一时间,相顾无言,附近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听不见。 苏玖只觉着城墙外的风似乎含了沙粒,吹得她眼睛酸疼,泪水止不住的转。 “你要走了。” 陆离抬手将她发丝上一片飘落的梨花瓣拿下来,应道:“嗯。” 城墙外的大风吹过,扫起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苏玖打量他上下,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她不该拦住他。 她应该说些什么吉利的话,但堵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那你……”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完便后悔,谁都不知道何时能回,或者说,还有没有命回来,自古战死沙场从来都只是常事。 陆离手掌挪到她脑后,像往常般轻抚她柔顺的发丝,又用指腹轻点了点她微红的眼尾。 昨晚哭了那样久,今天又哭了。 只听得他轻声叹息。 “少哭些,谁若惹了你,去圣上面前告状,不要忍着。” 他没回应她问的话,谁也不知何时能回,只告诉她给她找了靠山,是大夏最强的靠山。 她乖乖点头,不让他担心。 鼓锣声震震响起,苏玖向后看去,时辰到了,他该走了。 忽觉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只一瞬便离开了。 苏玖向前一小步,踮起脚尖,双臂抬起想圈住男人脖颈,但他太高,只堪堪碰到肩头,飞快地在她能够得着的下颌处亲了一口。 只那一下,她腰身被圈住,按在冰冷的盔甲上,是最后的温情。 “阿玖,回去吧。” 陆离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翻身上马,再没朝她看一眼。 远方刮来的大风确实是含了沙粒,进了眼睛,溢出的泪水浸湿眼眶,看不清眼前人。 待他走远了,苏玖慌不择路的跑到城楼上,在高处远远看着行在最前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她还在那盯着那个方向,想着他应当到了哪里。 “还看呢,陆夫人好痴心。” 直到这一声在耳边响起,苏玖才回神,方才意识到远方早已看不见了影。 她侧首看着是拿着团扇时不时遮面的宁霜儿,本就郁闷的心结在此刻烦躁透顶,偏有人不长眼撞上来。 “我对夫君痴心有何不可,倒是你,连想痴心的人都没有。” 苏玖松开扶在城墙边上的手,扭头朝另一边走去。 宁霜儿跟上,扯上她的袖口,“谁说没有,我明日便要定亲了!” 说完又补上:“那可是左丞相的长子,相貌品性不凡,重要的是,他能常伴我左右。” 苏玖回首,瞧着她被攥着的衣袖,冷冷道:“松开。” 宁霜儿回想方才见到苏玖和陆将军依依不舍的模样,再舍不得,不还是得分开,还好她那时没有嫁过去,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她想着更得意了些,微扬起下颌,又侧首瞧着那远处,未曾分开手。 “我说啊,陆将军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你才刚嫁给他,便守了活寡,谁……”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她脸上。 苏玖从她手中拽出她的衣袖,向后退一步,打她的那只手在衣袖上蹭了蹭,“你爹娘不教你,朝廷命官由不得你造次。” “你,”宁霜儿已抬起了手想打回去,苏玖再后退一步。 “宁小姐莫不是觉得我苏府无人。” 抬起的手忽然被强劲的力道截住,苏赫安将她手腕重重甩出去。 宁霜儿被娇养惯了的,宁国公只她一个嫡女,要什么得什么,何时受过这委屈,她眼眶发红,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奈何这里只她一人,不好下手。 方才叫她那没用的大哥一起上来,却怎么也不愿,窝囊废一个。 她一手捂住被打了的半边脸蛋,眼泪噗簌噗簌的流了下来,“你们苏府也太欺负人了……” 苏玖冷笑,“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你这张嘴若只会胡扯,要了也没用。” 宁霜儿气急,用手指着她,“我要告诉我爹,你们仗势欺人。” 疯子,长这么大还有病的疯子。 苏玖只冷淡瞧着她做戏,身旁苏赫安用手帕擦了擦手,又给她扶正有些歪了的发簪。 “阿玖,回家吧。” 想念 城楼阶梯似乎很长,红色的城墙,灰色的板砖,在眼前都化成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前路。 走到一半,苏玖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苏赫安。 “大哥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她的嗓音带着干涸的沙哑,像是着了寒,在人群中被挤得略微凌乱的发丝,无助惶恐的神情,无不惹人心疼。 小妹何时这样过,只在几年前那场病重时见过她那样失神的双眼,大多时候眼里都在泛着光,那股精气神儿谁瞧着都羡慕。 他轻轻点了点苏玖脑袋:“傻啊,别人说什么都信,你当陆将军舍得不回来?” “可是……” 真的很难过啊。 “哪来那么多意外,他从军多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阎王都不敢收。” “家里做了糖醋鱼,今天回去吃?” 苏玖接过苏赫安递来的绢帕,将眼尾上沾着的水珠擦了个干净。 不假思索的应道:“好,我还要喝鱼汤。” 苏赫安摸摸她小脑袋,这才是他小妹,走脚下路,不想以后事。 不可见的是他们身后,宁霜儿盯着他们一路走下去,身边宁家长子要把她拉走,她反手一拍,只瞧着他怎么都不顺眼。 就不能像苏玖她大哥一般护着自己妹妹,整天畏畏缩缩,上前招呼一声都不敢,真不敢想阿爹以后把爵位继承给他之后,会被糟蹋成什么样。 带着怨气的剜了他一眼,甩着袖子从另一边走了。 —— 临近夏季,夜短昼长,小院里的树枝在月光下摇曳,今夜有风,把寝屋未关严实的窗子吹得咯吱响。 秋云走近,把窗子扣上,怕晚上会下了雨,还是关上妥当些。 扭头瞧着蹲在壁柜前翻着衣物的苏玖,回想起大公子的叮嘱,让她看顾好夫人。 瞧着夫人今日除了话少些,与平日并无两样,应当还是心里不舒坦,毕竟晚上吃得很少。 她无声叹息,但愿过几日能好些吧。 苏玖蹲在柜边,翻找东西的时候看到那柜子里放着的两件里玄色丝绸里衣,是前两日才给他做好的,还没给他试一试他就…… 心里想着,不禁眼中酸涩,堪堪控制住的情绪在此时崩塌。 缓了一小会儿,她揉了揉眼,将那两件衣服拨到一边。 “夫人,这个要不要带上?” 秋云拿过那块之前被苏玖扔在软榻上的玉坠,朝她走过去。 苏玖回首,瞧着那玉在烛光下似乎发着光,昏黄的光映着白莹莹的剔透玉石。 “给我戴上吧。” 秋云上前站在她身后,拨开披散的长发,将线绳系在她颈后,恰看到她颈后伤着的那处。 她还不曾见过这后颈伤势,药膏大约都是将军亲力亲为给夫人涂上,现在看来,雪白玉颈上只留淡淡痕迹。 想到那日情景,她忍不住出声:“夫人,找到那日林子里的人是谁了吗?” “还没。” 苏玖继而蹲下翻找出一些要带的东西,此次回去说不定很久才会回来,若是漏带了东西还要回来拿太过不便。 “我觉得是宁……” 秋云在她身后继续说出她那天所见,她现下仍记得宁霜儿那日的神情,愤恨不满,连只猫都不放过。 “秋云,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不必太过惦念。” 回想起今日见着宁霜儿,当时只顾着伤心,忘了从她口中探一探实情,现在想起真是后悔,怪那时打的太轻。 她突然站起来,兴许是蹲久了,腿脚发软,一时间没站稳,秋云急忙上前扶住。 “夫人今日吃得太少,现下可是饿了?” 她扶着苏玖在一边的软榻上坐着,抬脚便要去拿些吃食。 苏玖忙喊住她:“秋云,我吃不下东西,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单手支着脑袋倚在榻几上,半阖上眼。 失神间秋云已拿来一个小盒,打开便是一个个用糯米纸裹着的糖。 小盒推至苏玖的手边,她定睛一瞧,心中的阴霾散却了些。 “哪里来的?” 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淡淡梨子的香甜化在唇舌之间。 “那日将军带回来许多,”秋云手指了指柜子旁摆放物件的地方,“在那里。” 说罢又继而说些无厘头的话,臂如哪家公子和哪家小姐,都是她今儿回府从别人那处听来的。 苏玖听得快要睡着,她顺手再拈起一块塞到秋云嘴里,顺势堵上了她的话,秋云支吾着闭上了嘴。 “好甜啊……” 秋云皱眉,瞧着吃得开心的苏玖,“夫人不觉得太过甜了?” 正要再吃一颗的苏玖手顿了下,口中未化尽的甜留在舌尖,“我不觉得啊。” 她捏起那一小块儿,“我夫君买的当然甜。” 秋云咋舌,默默转身回去收拾着小匣子。 —— 夜里忽然起了风,外面树叶吹得嗦嗦响,苏玖走上前把靠近床榻的窗子关上,仰头望天,没有星光,乌云遮住了月亮,似乎是要下雨。 她看了会儿,啪嗒一声重重的关上窗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这样多愁善感。 她裹着被子躺了回去,翻来覆去许多次,最终还是睁开眼。 下榻走出外间,回来时抱着陆离昨晚盖的薄被铺在外侧,再躺回去,摸了摸自己的小玉坠,心安了许多。 虽被子上和她的是一样的浅淡香味,但总觉着其中不同。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陆离就是少时相伴一年之久的人,即便他已解释说迫不得已,但心里总还是惦念着,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不得向前。 苏玖摸了摸身侧微凉的地方。 回想起那时,她喜欢在睡前看话本子,他便给她在床尾的岸台上放上一盏小烛灯,照亮一片。 她看会话本子,他就陪着她,在她身旁随意翻看着一些信笺或是古旧的书。 有时不留意睡着了,他便拿走她压在脸上的书,熄灭烛灯。 想着,眼角有些湿润,抬手抚了下脸,沾湿了手背。 好矫情,以前闺阁时那么多年都是自己占了整张床睡着,也就和他同床这么些时日,便不习惯身边无人,没有人给她吹了烛灯。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啪啪的声音打在窗子上,呼啸着的风声似乎能从门缝里钻进来。 苏玖猛地坐了起来,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一声声打到了心里。 那夜也是下雨,就在她在庄园醒来那天的晚上。 陆离半跪在她窄小的床边,恰在那时她没睡,只闭眼装作早已熟睡。 她额上碎发被轻拂过去,紧接着便是轻柔的一个吻落在光洁的额头,。 但这样一个吻之后还没结束,他便继续往下,轻覆在苏玖紧闭的眼皮上。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尖,甚至于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她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陆离察觉停了下来,转过身子装作要给她倒茶。 好想他…… 她翻了个身,来到床外侧,他经常睡得地方,盖着他的被褥,似乎还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听说行军打仗一路很辛苦,吃不饱穿不暖,是在刀林箭雨中搏命,这样的雨天,行在途中,应该更为艰辛。 夜色深沉之时,一人辗转难眠,另一人又何尝不是。 若是未曾得到久违的温暖,便不会日日惦念,得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此番离去,比以往更多的是挂怀。 简陋的营帐里,一张黄色的信纸上用浓墨撰写着, 往日不可回首,来日犹可期待。 —— 马车里的竹帘卷到一边,一层透光的薄纱挂起,坐在车内便可将外面之景尽收眼底。 昨夜的雨已将街道石桥冲刷多遍,已将石砖墙瓦冲洗干净,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似乎泛着光,微风中拂过清新的气息。 马车行在宽敞的官道上,身着蓝色官服的禁军列队经过,好奇者停下步子张望官兵所行方向,极少见得这样多的禁军在外,怕是哪家又生了事。 苏玖静静瞧着外面的热闹,左右与她无关,现下更没心思看热闹,只催促着前面驾车的邬月换条路子走快些。 “夫人不好奇吗?” 刚趴在车窗费力向外瞧的秋云不舍得坐了回来,瞧着外面像是京城又要有大事发生。 从前夫人虽不问窗外事,但能凑得热闹一个不少,今日甚至一眼都没瞧。 苏玖侧首轻靠在软枕上,淡淡开口:“不想好奇。” 也没了那个心思。 秋云看着自家曾经多么活泼爱笑的小姐,如今看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样子,到底还是没走出来。 还是要想法子哄她开心。 “夫人近来可想出去玩,听说灵山寺的芍药开得正好,顺便同老夫人一块儿去上柱香。” 苏玖摇头,“不想去,你若同祖母去了,替我上柱香。” 秋云不死心,“香林苑出了新样式的糕点,可要去尝尝?” “不想吃。” “我困了,秋云。” 苏玖索性扭头面朝着车壁。 秋云瞧着外面东边起来的太阳,可这才刚起床不到一个时辰啊…… 默默叹息,罢了,兴许过几日就不会这般茶不思饭不香的模样了。 着急 这日晌午,苏玖浅眠一会儿,便起身到了苏母常在的院子。 这院子无人居住,皆是些花花草草的,还有母亲的一些珍稀草药。 姜氏瞧着苏玖闷闷的模样,不知是为何,这次可不是她把苏玖唤来的。 待苏玖给她新栽种的花儿浇的水都溢了出来。 “阿玖。” 这一声让苏玖回了神,手一抖,壶里的水全倒了出去。 姜氏心疼,这可是她向别人特地求来的小花苗,这么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成。 姜氏嗔她一眼,并未责怪。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苏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应道:“没想什么,有些热。” 她面含亏欠地看着姜氏:“阿娘,这……” 指尖指着那盆还在滴水的地方,“还能活吗?” 浮在泥土上面的水慢慢向下渗出,有些洒落在石坛边沿。 “不碍事,阿玖去那边歇一歇吧。” 姜氏无声叹息,想也知道她这样是为什么,说来让谁会每日乐呵呵。 只是没成想阿玖会这般模样,一起用膳时也只吃几口,一句话都不说。 “阿玖!” 院门外响起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听着声音是容婉清,发呆看地上草虫的苏玖抬起头,瞧着容婉清风风火火的跑到她身边。 她先行给姜氏福了福身子行礼,恭敬道:“伯母安好。” 姜氏笑应。 容婉清一手拉起坐在小木椅上的苏玖,拜别了姜氏,一路向外跑。 “清清去哪儿?” 苏玖提着裙摆跟上。 “看戏。” —— 这边茶馆楼阁上,一扇靠近南街的窗子大开,燕雀在这屋檐下扎了窝,时不时飞来飞去。 苏玖支着脑袋仰头,只瞧着窝里几只嗷嗷待哺的燕雀,她百无聊赖的揪着袖口。 清清已经带着她在这坐了半个时辰,只和她说看戏,看哪家子的戏。 “等到最后的才是大戏,这儿看得可比戏院里的精彩多了。” 这窗子恰能看到宁国府的半个门前和宅院里的一小部分,想必她口中的戏便在这里。 院内树影婆娑,依稀看得见几个藏蓝色官服的官兵,有小厮急切奔跑,婆妇大声嘶吼的声音传来,引得过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着那高耸的院墙。 苏玖转头和容婉清对视一眼,好戏要开场了。 她端起茶盏,慢品其中的清香甘甜,眼神飘到那立着两座石狮子的门前。 妇人的喊声传来:“我要见国公爷,不能就这样被你们抄了家!” “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般毫无缘由,我们谁犯了什么错捉走便是,为何要把府里搅乱成这样!” “宁国公府可是百年世家,容不得你们糟蹋!” 一句句喊声穿过院墙,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南街一向安宁祥和,几年出不了一件大事。 宁国公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飘到附近每一个人的耳朵,还要儿女仆妾抽噎着的哭声,一时间恍若人间地狱。 和从前宁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宁霜儿不依不挠高傲的纠缠相比,此时却更显得无能为力。 忽而有道尖刻凉薄的声音:“圣上有旨——” 骚动纷停,包括于街上仰头张望的百姓,自然而然的看着伫立在国公府门前廊下的王公公。 这可是圣上跟前的掌事太监,现下看来,加之其内的哭喊声,想必是这屹立百年的府邸要倒了。 “宁国公宁通海,勾结外敌,扰乱内党,将其关入内牢,家眷流放——” 还没念完,宁夫人疯了似的爬上前去,抓住王公公的小腿,嘴里嘶喊着什么,嗓音已是沙哑透了。 “宁夫人莫急,还没念完呢。” 王公公后退两步,费力甩开。 “其女宁霜儿,妄图谋害一品诰命夫人未果,将其关入牢狱,等候发落。” 只听得内院一女子啊了声,约莫是王公公同时带回来了宁国公,不停地央求着。 苏玖扭头,看着袖口上亮晶晶的丝线,坐看人高楼摔的感觉,挺好。 只是没想到,宁国公倒下的缘由,就有一则与她有关,昨日宁霜儿还恶狠狠的瞪着她,今日若是再见了她会是何种神态。 若她只是嘴上不饶人便罢了,只怪她心思恶毒,动了杀人之心。 只是容婉清怎知今日是宁国公府出了事,这事发突然,任谁都不知道禁军前往的竟是宁国公府。 苏玖盯着容婉清,试图看出些什么。 容婉清嬉笑一声,似是看出了苏玖的疑惑,“我夫君现任大理寺卿,他同我说,我便来找你了,先前她为难我,有意无意贬低我母家。” “啧,太嚣张了,圣上面前估计都能咬人。” 说罢又念起近来未见苏玖,不知她伤势有没有痊愈。 “阿玖的后颈现下还疼么?” 沉默半晌的苏玖终于开口:“不疼,涂上药膏,痕迹都快没了。” 苏玖撩了撩披散在脸侧的长发,黄昏时的日光洒在她半边脸上,白皙柔嫩的肌肤似乎蒙了一层浅淡的粉晕,手掌捧在脸上,纤细指尖划过脸颊。 凝视外头半晌的容婉清恰看到这一幕,忽而觉得这面前的苏玖似乎与从前不同,现下长大了,简直是愈发漂亮。 一时间看得失了神。 “看什么呢清清。” 苏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回她的清醒。 “喏,看下面,戏看完啦。” 容婉清蓦然起身,手指轻捏了捏苏玖脸颊。 轻叹:“手感真好。” 苏玖拿过一旁团扇打掉她作乱的手,轻哼了声。 —— 路过宁国公府前时,人已经散去很多,只零零散散几人还在观望,从正门看去,一片狼藉。 走近时,那几人还在窃窃私语,丝毫未曾注意到过路之人。 苏玖从容婉清手中拿过团扇,状似无意的摇了摇,半遮住脸颊,放慢步子从几人身旁路过。 粗犷男子手里还拿着刀,出口却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一品诰命是前阵子才封的啊,宁家怎么敢。” “不过是仗着那百年荣耀,祖上的功德全没了。” 另一书生气的人摇着折扇,“陆将军昨日启程不正是因为揭穿了宁国公勾联西北附属国,若不是这般,怎又会这样急的出征,士兵百姓怕是多有怨言。” “不过早晚的事。” 苏玖已分不清是谁说的话,只听得几句,有关陆离,她头脑嗡嗡作响,走过了这几人,逐渐加快了步子。 容婉清紧跟上,“阿玖,怎得走这么快。” 苏玖转身把团扇塞给容婉清,急切道:“清清,我有事要先回去。” 说罢风一样的离开。 容婉清在后面瞧着她身影,不由的愣住,什么事啊突然这般。 无奈的摇摇头,终究是不放心,跟在后面去了苏府。 “大哥哥!” 进了苏赫安的院子,苏玖便着急的喊出声。 本在书房内的人听见声音,忙推开门,正撞见要进去的苏玖。 “什么事这样急?” 他扶住被门槛拌了下的苏玖,轻皱了皱眉。 表姐 膳厅里的圆桌上摆满了吃食,苏玖的小碗里堆满了苏赫安夹给她的菜。 但她只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甜粥,甜滋滋的漫尽肚中,心里却含着哭,总觉得不甜,分明加了两勺糖。 苏赫安瞧着不忍,看来不同她说明白,她当真是会寝食难安。 “那日上朝,宁国公被弹劾勾结西北官员,共谋密事,那封弹劾奏书上,是陆离的名字。” 苏玖放下手中捧着的小碗,稍稍抬起头,静静听着哥哥说。 “以往多是文官弹劾,鲜少有武官请奏,他做了第一人揭穿西梁王和宁国公私自会见,一旦这事败露,所有事情必得提前去做。” “还不止是这些,武官越级弹劾之事自然会引起朝堂不满,即便他拿出再多的证据,他只身一人,背后无一人为靠山,立足于朝堂之上更为艰难。” “即使现下他不在京城,满朝官员对他颇有微辞……” 再看向苏玖之时,泪水自她眼睛无声的滑落至脸颊,滴在桌上。 她明白,身居高位必定会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不能走错一步,像陆离这种回京便让不知多少人红了眼。 表面赞誉他是大夏战神,背地里不知怎样诋毁他背后不可见人的身世和抹不去的记忆。 “哥哥,我知道的。” 她悄悄抹去滑落至唇角微咸的水珠,诺诺的低下头,她又钻进了一个死角,怎样都走不出来。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苏赫安将她喜爱吃的甜酥酪推至她面前。 “从几年前他就配得上护国大将军的名号,初时圣上在姑苏,他只身护送回京,那一路险要,且数人追杀,每一步可能都会有刀剑袭来,那一路走来,当真是世间最艰难的事。” “后来久经沙场,战功赫赫,世间无人能敌,没有什么能夺去他的命,出征不过早晚的事,不怪任何人。” “当啷”一声,银箸搁在桌上。 “好了阿玖,不要太钻进牛角尖,也不必知道的太多。” 他能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只待来日。 只见那低着头的小姑娘小口小口地咬着酥酪,分明啃了许久,但只少了小半个。 苏赫安起身,搁下一块放帕在她手边。 出门时仍不放心的向里看了会儿,早知这般,就不该让她早早嫁人。 才多长时间,感情怎就这样深。 屋里的人儿已不知在想什么,她好累,只想啃完这一块儿,回去睡上许久。 —— 月上中天时,小雨又淅淅沥沥的落下,沿着临时搭建的营帐落在泥土地面上。 “将军,西梁王已抵达西梁,沿途并未受到阻拦,各个城主纷纷相迎,以美人好酒款待。” “到了西梁后,仍与往常一般,似乎没把出征之事放在眼里……” 陆离听着下属禀报,俯身在图纸上点了下,手下是一段连绵的山峰,前方多山路,地势不好走。 加之天气不好,时雨季节,要加快赶到西梁。 随即,他唤了人进来。 “给我找些针线过来。” 那人大惊,要针线做什么,那不都是营里其他人的活计,军营无女子,破了的衣服多少找些针线随意缝补上。 “属下可替将军缝补衣裳,虽技艺不精,至少能穿得出去。” 虎子走上前,这一手的技艺在一众屁也不会的糙汉子里也算得上是好的,大家伙有些缝的补的都来找他。 陆离从那块破碎的地图上抬首,淡淡道:“给我找针线就好。” 虎子视线瞥见那图布,想着约莫是用来缝补地图,这活细致,且要对那块地方了解颇深。 他咂咂嘴,确实做不来。 默默退了出去,回来将他那珍藏许久,五颜六色的针线放在铺着图布的方桌上。 夜深寂寥,林子里的飞鸟噗嗦穿过枝叶,咕咕的声音旋绕在上空。 这边营帐已熄了大多烛火,独留一盏燃在桌边。 飘飘然的烛灯下,是一双大手穿着针线,粉色丝线钻进小孔,手边是一个小荷包和断掉的流苏穗子。 陆离手指粗长,拇指和食指总是捻不住那细细的丝线,似乎天生做不来穿针引线的活计。 费了好些劲才勉强将丝线套上去,他没做过这种缝补,不知头一步该做什么,想了许久,才琢磨出来一针一线该到的地方。 却总是不满意,不是歪着就是距离大小不一,或是穗子没到那中间的位置,拆拆缝缝许久,才勉强缝上去,却不似以前那般会随着走动晃荡,而是被死死的钉在那儿。 陆离将荷包收起,放在贴着胸膛的衣襟里。 此刻明月已高挂于正空中,他却了无困意,思念当真是让人难熬的事情。 若说未曾得到便罢了,已经得到的再离开,是比以往多了千万倍的思念在心里。 也终于是理解为何多人愿沉浸于温柔乡里,若是能一直陪伴在妻子身旁,有谁愿再摸那冰凉的刀剑。 床榻的另一侧,再无少女困倦的裹在棉被里的一小团,也没了她等到很晚,趴在床上看书的身影。 —— 初夏时节,苏玖随着母亲到了云阳,如往常那般,辅佐母亲坐诊,一路倒也顺心顺意,没遇到过太大难处。 唯有姜表哥时不时在她面前装作路过,带着他那新婚的妻子。 却不是京城里与他要好的风月场里的如儿,而是—— 姜洛川小姑妈家的女儿赵白薇。 也就是苏玖小姨的女儿,小姨曾嫁与一寻常百姓,那个与她同岁的妹妹她见过,在人前人后表现得极为乖巧。 次次随母探亲时,从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吃饭喝水时都犹犹豫豫。 然而那个赵家妹妹赵白薇却是在眉眼间与苏玖有几分相似。 次次二人携手与苏玖撞见时,苏玖只觉得喉后被堵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心头。 白薇却还是与以前一样,乖巧可人,姜舅母十分欢喜。 即便姜洛川未得再次高中,整天窝在药庄无所事事,却也对他少了很多打骂。 这日,苏玖收拾好篮子,装满了母亲要的东西,正要前往西苑。 “表姐。” 一道声音唤停了苏玖的脚步,苏玖回首,紧握着竹筐的边缘。 是赵白薇,若按现下的处境,应当苏玖唤她一声姐姐才是。 信笺 “阿玖,你的信。” 陈仓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褶子的信件,不知道把什么鼓囊囊的东西塞在了里面,好在纸张够厚,没有突显出来。 坐在木桌边上捣碎药草的苏玖立时站了起来,拿过沾了水的帕子擦干净手,才将那信笺接了过来。 “多谢师兄。” 苏玖指尖覆着那鼓起的地方,摸着像是个长条物件。 “你这半月一封的信倒是准时,倒像你掐着点来学堂时一样。” 陈仓笑着,忆起往日一起上学堂的时候似乎还在昨日,转眼间,小师妹回趟京城却已嫁人了。 “啊,师兄等一下。” 苏玖小跑着到存放物件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一封信件,里面有一张信纸,簪上了一朵捡到的芍药花瓣。 “辛苦师兄下山时替我到驿站跑一趟,”她笑盈盈的递出那封信笺,右手从背后掏出一包油纸裹住的糕点,“自然是给师兄备好了米糕。” 陈仓不客气的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份量,想来是早有准备,“这活接的不亏。” 眼瞧着苏玖用手来回翻弄手上的信笺,一副急切的神情。 “你忙去吧,师傅还要我到西苑去一趟。” 陈仓揣着信笺和油纸包迈步离去。 苏玖忙将那封糊得严实的信一点点撕开,里头是一根黑檀原木发簪,簪头雕成梅花形状,坠了一颗珍珠,黑色与白色搭在一起,颇有美感。 指尖拂过篆刻过得地方,雕文细致,手下绽放的是一朵精致秀丽的梅花,就像他们在梅园看到的那般生动。 随即展开那封信,纸上洋洋洒洒书写的都是这些日子所做所遇之事,并未提起过“思念”二字。 但却让她湿了眼眶,他说汴京已是炎炎夏日,西北却还下起了雪,不远处的雪山上似乎在发光,很美。 还说待汴京再下雪时,他会陪着她堆雪人。 可是…… 还有许久啊。 微风吹过,飘在空中的柳絮飞舞着。 苏玖想,一定是这些柳絮进了眼睛,她才没那么难受,她还要捣鼓这些东西,儿女情长什么的放在一边。 “表姐——” 一道异常兴奋的声音打破了沉浸情绪中的苏玖,她用手背擦了擦眼尾,折好信纸与木簪一块儿塞进袖口。 “白……” “表姐,你眼怎么红了,”赵白薇拂过飘在眼前的棉絮,啧了一声,“柳絮多得让人不想出门。” “我给你吹一吹,揉一揉眼睛,进了眼里的东西就下来啦。” 赵白薇靠近,随即俯身向前。 苏玖惊得向后躲,避开了她。 “没事。” 苏玖去哪儿,赵白薇就跟着去哪儿,瞧着她一副有话不能说的样子,很是憋人。 “白薇。” 赵白薇应了一声,低头抠着染上豆蔻的指甲。 苏玖伸了伸胳膊,把宽敞的袖口用线绳捆住束在手臂上。 “说吧,有什么事?” “听说师兄明日下山,我想——” 赵白薇说出心中所想,可算是等到了这一日。 却被无情打断。 “不,你不想。” 苏玖闭着眼都能想出她要做什么,连着几日来闹她,要陪她下山去玩。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着声音,苏玖扭头看着端坐在她边上的人,只见她低着头。 轻叹了一声,慢悠悠的开口:“好吧。” “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苏玖无奈摇头,可真有毅力,也没问过她为何不能自己带着丫鬟下山去玩罢,非得要找人陪同。 但在药庄里的人哪个不是忙来忙去,闲上一会儿便被抓住去锄地。 —— 入夏时节,只有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拂过山岗,闷燥的院子才有了一丝凉爽。 “白薇,火小一些,咳——” 烟气顺着锅炉地下冒了出来,搪瓷瓦罐里的汤药咕嘟咕嘟冒着泡,听着像是要溢出来。 “啊……” 赵白薇回神,慌忙搁下竹扇,试图将火焰变小。 “想什么这样专注?” 苏玖蹲下身子,把下面的柴火抽出来,冒出来的火焰才收了回去。 “天色晚了,回去吧。” “表姐,今晚我想和你一块睡,”赵白薇侧头瞧着苏玖忙碌的身影,慢慢低垂下眼帘,说不出的委屈快要溢出来。 “嗯?” 苏玖在忙,一时没留意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身后的白薇还坐在那,手上僵硬的持着竹扇,轻轻煽动着炉火。 “你平日不是太阳下山就回去了,今日怎么还在这待着?” 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捞过一旁的折椅坐在白薇身边,微弱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 “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一起睡。” 赵白薇仍低着头,搭在后颈上的发丝垂了下来,遮住她的半张脸。 苏玖恍惚间觉得,这莫不是她的孪生姐妹,从侧面瞧着那半张脸,同她的很像。 好半晌,待院外传来一些动静,她才应道:“好,但要先和……” “白薇——” 从院门传来的妇人的声音不禁让赵白薇抖了抖,她最怕也最烦听见这声音,一旦喊她的名字准没好事。 院内只寥寥几盏烛灯,习惯了的人自然轻车熟路的走进来,没来过的人恐会踩了空。 果然,只听见一声哀嚎。 苏玖提起夜灯走近,小路边上虚晃的站起一个人。 “舅母?” 一阵窸窸窣窣衣裳与草木刮蹭地声音,妇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阿玖也在呢,我来找我们白薇,南苑离晚阁远着呢,夜黑路长,我怕她不好走回去,特地来接她。” 姜夫人个头不高,比苏玖矮了近乎半个头,小路窄小到仅容一人通过,恰被苏玖挡住去路。 苏玖转过身子那刻,忽觉袖口被人拉住,眼见赵白薇低着头躲在她身后。 忽的一阵风吹过一样,姜夫人扯过赵白薇,还笑着对苏玖道:“我先带她走了,免得她折腾。” “表姐……” 赵白薇没挣脱缚在她腕上使力的手,可怜兮兮的看着苏玖,眸中闪着水亮。 苏玖看了出来,她不愿走,不知是何原因,才想起赵白薇今日很是反常。 从来到南苑时就心不在焉,平时像百灵鸟似的,但今日都没怎么说话。 “舅母,夜太黑,不若让白薇在我这里住上一晚,明日让她早些回去。” “我这也来接她了不是,就不便在这里扰了你休息,再说明日还要忙着随你母亲看诊,自然是要休息好了的。” 姜夫人推辞,指尖轻掐着手下小姑娘细嫩的胳膊。 只听得赵白薇嘶了一声,费力挣脱掉她的手,“母亲,我想和表姐谈谈心,明日一早我便回去。” 姜夫人不愿,又要抓着赵白薇,“你给我回来,哪有做妻子的四处乱窜,现下竟然还不回去伺候夫婿,你——” 奈何小姑娘身姿矫健,躲闪到苏玖身后。 苏玖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大嫂。” 苏母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道上,及时止住了这场闹人的争吵。 “既然白薇不想回去,便和阿玖在此住上一晚,自是不会亏待了她。” 白薇也是她的外甥女,即使不常见,但连着血脉,小姑娘不想走的样子直接写在了面上,还非要将人拽走。 姜夫人无奈,她也怕了这位小姑子,在药庄还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下山 原是赵白薇的母亲生了病,前来药庄为其母拿药,不巧被姜洛川遇见。 二人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后来姜洛川常在京求学,再没见过。 不过几日,姜洛川随着他母亲上门提亲,还在照顾母亲的白薇穿过破败的竹帘看见外面有小厮提着几箱东西摆在院中。 阿爹因着母亲的病也是精神不济,初时还不知道姜洛川为着此事而来。 待他说明缘由,不等赵父开口,姜母便提出要单独与赵白薇谈一谈。 赵白薇给母亲盖好被子,安抚好她,起身来到外间,来客身上的衣料头饰和这草屋很是不搭,以及—— 她自以为好看的衣裳在鲜艳华丽的锦缎勉强简直不堪入目。 他们来到院外的一处草堆,白薇用手挡住她裙摆上修补的一块布料。 阿娘已经病有许久,她也许久未曾做过新衣裳。 她低着头,始终不敢直视她的这位舅母,毕竟她的母亲和外祖几近断绝了关系,那位表哥盯着她的眼神也让人感到不适。 终于—— 他们说出了此行目的。 她自是不愿,她有喜欢的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别村的猎户。 她只想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她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想要一生顺遂。 但他们说只要她嫁过去,定会找到最好的医师来他们家里给阿娘治病,还会治了阿爹多年的顽疾。 这不足以让她答应,毕竟阿娘的病慢慢治,总会治好,且阿爹的顽疾并无大碍,只是日子会苦了些,咬咬牙便过得去。 但他们提到了她早已嫁人的姐姐,她阿姐在婆家过得不如意,虽嫁与的是当官的庶子,但过得不如寻常百姓。 阿姐被姐夫纳的小妾骑在头上欺负,稍有不慎便要被休弃,白薇知道她阿姐不愿离开,也不想被休弃。 姜洛川和她娘像抓住了把柄似的,直言若她愿意,便不可能让她阿姐被休而名声扫地。 他们走后,给了她两天时间考虑。 不成想在那一日后,阿娘突然病情加重,几近神志不清,她到药庄想见一见舅舅,却被人刻意拦在门外。 姜母逼着她应下这门婚事才肯给她找人到庄里给阿娘治病,赵家已付不起阿娘的药钱,无奈只好求助于人。 情急之下她答应了下来。 新婚之夜,她想了个法子,只道她身有疾病,不便圆房,甚至于在当晚咳出了血。 姜洛川本就不喜欢她这乡野丫头的模样,自然不会逼迫她,只让她另寻地方睡。 直到一天,她见到了与她神似的苏玖,才恍惚想起来自己这个表姐。 白薇问了姜母给她的丫鬟,不等她套话,那丫鬟一股脑的把姜洛川的事全讲了出来。 她才明白,姜洛川认定了要娶她,只是因着她的相貌,让她当一个能看得,和苏玖长得像的花瓶。 若只是当个无用的花瓶便罢了,直到一日下山,恰见到姜洛川进了一巷子,出于好奇,她跟了进去。 她绕到后面紧挨着窗子,听到里面传来的男女喘息声,没吃过猪肉自然是见过猪跑的,她当即会意。 白薇并不气恼,还为抓住了他的一个把柄而窃喜,她要等阿娘痊愈后想法子离开。 多次要和苏玖下山,也是想去探寻姜洛川那些不敢示人且会污了他读书人名誉的事情。 姜母管着她不让她出了药庄,是以才几次三番的找苏玖同去。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雷雨已渐渐停歇,屋檐上雨水滴落到地面上格外清脆。 赵白薇长舒了一口气,缠绕在心间的事情终是说了出来,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本就是从不会把事情藏在心里,但这件事至此为止只与苏玖讲清道明,这一刻便不会再想自己的决定是否可行。 “白薇……我不知道姨母生了病。” 微微泛哑的声音从苏玖唇间溢出,带着难言的懊悔。 “本就是我阿娘先前早已与姜家断了关系,如今这样也怨不得人。” 白薇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轻蹭掉眼尾的水润。 儿时阿娘只带着她回来过几趟,后来外祖过世后再没来过此处,她不知缘由,但也大概猜到。 “表姐,”她犹豫了会儿,“明日可否再同我下山一趟。” —— 翌日天晴,山路有些泥泞,不平坦的阶梯上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潭。 两双绣花鞋踏在水坑里,溅起水珠打在裙摆上,山路旁草木枝叶上的水珠也顺带着扫到了两人的裙子上面。 她们走了又小又窄的偏道,山雀时不时飞扑过来,打落一片水滴在她们披散的发丝上。 路上经有满墙盛开的蔷薇,雨落后将花苞洗刷的更加艳丽,盛开的花瓣上有晶莹的水珠。 “实话说,每次下山都有些激动,不是为着吃喝玩乐,就好像我是抓人的捕头,次次去抓那个人。” 赵白薇俯身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蔷薇在手里玩着,不经意间落下一片花瓣。 苏玖含着笑,纤细指尖拂过花朵,已被水沾湿指腹。 “还望这次是最后一次下山抓人,每次上山下山都能用将近半日,若你不拉着我,恐怕下次下山还是在我回京的时候。” 赵白薇坚定道:“我今儿特地去问了下,姜洛川昨日不在西苑,定是下了山去会见美人了。” 她信誓旦旦,但能否人赃并获并且人尽皆知许是还需要很久。 —— 集市上多有农夫挑着担子卖新鲜果蔬,串珠似的雨水顺着房檐间断滑落打在蓑衣上。 赵白薇领着苏玖来到一处巷口,里面住的皆是寻常百姓,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不时有路人经过向这两个身形纤瘦,戴着面纱的少女,在巷口犹犹豫豫踌躇不前的样子,若不是看着瘦小,在这青天白日下倒像是前来偷盗的贼。 “你前几次没被人当成贼倒是你的好运,哪有人在这巷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啊……” “经过的人不注意到你都难,你瞧着我们像不像要潜入人家中,再把他们家里的鸡鸭鹅狗都抓走——” “表姐,你是不是想多啦!” “你瞧,你不看别人,他们也不会注意到你。” 赵白薇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对,扒着墙探出脑袋向里看那第四家的木门。 苏玖无奈,将她脑袋拉了回来,看样子说不通,他们本就是来捉人,哪能让人瞧见。 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站了半个时辰,除掉收获的那些奇怪的眼神外别无所得。 忽的胳膊被人攥紧,赵白薇紧张兮兮的拉着苏玖避到店家摆放的空酒坛后面。 苏玖吃惊得看她,方才没人说话呀。 赵白薇覆在她耳边解释:“听着那脚步声我便知是他们过来。” “狗男女迈不出别的步子。” 苏玖张了张嘴,便听得那巷口隐隐约约传来一男一女说话之声。 “当心,方才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 姜洛川前所未有的小心护着身旁的女子,生怕路上的石头磕碰到。 那女子娇嗔:“不过三个月,未免太小心了,你若不放心,天天在这陪我就是了,也何苦再回去受气。” “如儿也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家里还得应付。” 姜洛川安抚好她的情绪,一边提醒她当心。 躲在角落的苏玖恍然,竟还是和那个如儿牵连着,如今怀了身孕,下一步怕不是就要被抬进府里。 赵白薇掐了下苏玖的胳膊,她听得恍恍惚惚,抬首却见得苏玖眉头紧锁,似是知晓她们在说什么。 苏玖摇头示意她仔细听着动静,脚步声渐近,一步步踏在青石地砖上,声音也越发的清晰。 “真不知道你是在应付那多事的娘还是不长脑子的妻,不若待在这,便说你去了学堂学课,路途太长不便往返。” 如儿说话也有了底气,不似先前那般娇弱的只会依靠男人的模样。 姜洛川感慨:“在这里我哪能读得下去书,美人在怀坐不住……” 远去的声音渐渐模糊,被当街叫卖的人挡住的话音再也听不清。 苏玖回首,只见赵白薇握紧了拳头,死死咬着泛白的唇瓣,一时间竟不知能如何宽慰。 “白薇,人走远了。” 赵白薇扶着腰站起来动了动泛酸的脚,太可恶了! 竟然说她不长脑子,她亲近的人可以说,但旁人绝对不行。 “白薇?” 苏玖继续问道,若不跟上,恐怕会跟丢了他们。 赵白薇“啊”了声,话过如风吹,告诫自己不必在意。 “不急,我知道他们去何处。” 她早已摸清了门道,不过是去那最大的酒楼用膳,再到最高的成衣铺子里挑几身衣裳,最后买几盒胭脂。 …… 赏槐阁二楼,高大宽厚的屏风分隔出多个小室,雕花红木屏风美观却不隔音,若隔壁声音稍大些便能听得清楚。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毫不避讳。 苏玖坐在窗前,面前只上了一壶茶,茶水的热气从瓷盏中溢出,听着水打在地上的啪嗒声,品着上好的茶,倒是闲雅。 只是—— 方才小二鄙夷的眼神让苏玖难以忘记。 苏玖压低了声音问道:“只喝茶么?” 此时正是晌午,前来用膳的客官络绎不绝,只是没有他们两人那般只要了一壶茶。 第 40 章 “早知表姐这样阔气,我才不会每次只点一壶茶,坐上一个时辰。” 赵白薇夹起一块裹满糖汁甜糯的团子放入口中,甜滋滋的漫进唇齿间。 苏玖微微一笑,盯着楼下胭脂铺子中姜洛川和如儿的身影,如儿小鸟依人般依偎着姜洛川。 姜洛川掏出钱袋付了碎银,又搀扶着如儿出了铺子,转而进了这家酒楼。 苏玖转头,瞧着面前没心没肺的姑娘把每到菜尝了个遍,喝了口甜汤才向楼下看了眼。 赵白薇低声道:“他们待会儿就到你身后那个小室,然后腻歪一个时辰。”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得姜洛川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不是没办法,等空闲了,我便来看你,给你找的王婆子若是手脚不便利,再给你换。” “公子找的婆子,妾身哪敢说不好,左右不过都是你不想再来看我,何苦说这些。” 如儿自知拦不住他走,少不了几句嗔怪。 二人已在席间落座,姜洛川还在好言安抚着如儿,生怕她气恼了伤着孩子,待她生下个儿子,一切都好说。 …… 约莫在未正十分,太阳当空照,如今已是炎炎夏日,街上行人不如先前之多,昨夜的雨水已被热气取代,不宽敞的街道只零零散散几个人。 苏玖去了驿站取回陆离寄来的信封,信封中除却一张薄薄的信纸,另有一样物件。 她将信封妥帖收好,放进带着的小包裹中,回身便看见赵白薇坐在阴凉之地放的一个小木椅上面,盯着她看。 “走吧。” “哦。” 赵白薇跟上,脑中浮现着苏玖方才捏着信封来回揉搓,又突然笑起来的样子,好生奇怪。 —— 山路上的水洼已消失不见,崎岖小道上只零零散散的落叶和掉落的花瓣扑散在路面。 绣花鞋踩在石砖上的声音似在这片山间回响,伴有鸟雀鸣叫、扑腾着翅膀打到树叶的声响。 “今日下山算是知道了件大事,想来姜洛川会在药庄待上一阵子,我要想法子将这事告与舅父。” 赵白薇思索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让她尽快和离,她也许久未回家了。 “说来他们一家最信得过的便是舅父了,一心只向钻研,只是对姜洛川疏于管教,才养出来这么个混账。” “舅父是不指望他继承家业,舅母纵爱他长大,盼望他能入仕为官,只是这路走得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顺畅。” 苏玖低着头看着阶梯一步步向上走,下山时绣花鞋上沾染的泥污已经粘在上面,漫不经心的想着晚上免不了一顿指责。 赵白薇一时未曾察觉,自顾自的向上走,“舅父不还有个儿子么,听说那个哥哥倒是和舅父一个性子,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 那个哥哥是姜父姜流海庶子,其母早逝,比姜洛川还要大上几岁,她只偶然遇到过一次,身上的古板刚正和舅父别无一二。 提起姜洛云,苏玖也与这位表哥交情不多,只记得那时在学堂一起读过书,不过一个月他便没再去。 “表姐,今晚我还能同你一块睡么?” 赵白薇小心问道。 “舅母不来寻你了吗,昨夜在南苑便是因着下了雨,今日哪还有这样的巧合。” 瞧着这样的好天气,恐怕不会再来一场及时雨。 “姜洛川今日回来,她自是要说教他,没有闲工夫逮着我回去。” 赵白薇只当苏玖答应,笑嘻嘻挽着苏玖拉着她向上走。 —— 七夕那日,苏玖坐在院中石阶上,望着那轮半弯的月亮,不知西北的月儿是否一样。 那夜,她梦到了许多。 黄昏烛灯下,帘帐内印着苏玖坐起来的影子,她在给他缠着纱布,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绕着,遮住里面渗透出来的血迹。 缠好后,她仔细看了看,又在周围用指尖整理着,时不时触碰到男人胸前肌肤,丝毫没注意到头顶愈来愈重的急促呼吸声。 外面仍然嘈杂,将士的喊声传遍好几个营帐,在这里却是觉得宁静。 苏玖还想继续整理,将那边上多余的布料减掉,一时间被人握住了手,牢牢握着不松。 “别弄了。” 沙哑的声音自男人嘴中传出来,像是干涸了许久的沙漠。 苏玖抬首和他对视,眼里尽是心疼,“你……你要喝水吗?” 再多看一看怕是就要哭了,她急忙想抽出手去倒杯水,奈何抽不出来,还被拽倒。 猛一摔到陆离身前。 那只握着她的手转而松开,扣住她腰身,按在男人胸前。 陆离抵着她的额头,离得很近,呼吸交缠在一块儿,在这昏暗不明的烛影下暧昧不清。 “阿玖。” “嗯?” “想亲你……好不好?” 苏玖脑袋嗡的炸开,就……为了这? 她阖上眼,心跳声在嘈杂的声音里似乎听得清晰。 不就是亲一下,又不是没亲过,他离京那日不还亲了么。 好字还没出口,便觉唇上贴着柔软的东西,轻柔地覆在上面。 只是轻轻贴着,男人似乎不满足,伸出舌尖描摹着她的唇瓣,继而抵开紧闭上的唇缝。 苏玖一惊,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横冲直撞的热意滑过唇齿间,全身上下的感官全集中到那一处,正撞上那一双覆满浓情的黑眸。 苏玖被盯的心里发麻,后知后觉闭上眼,眼睫轻轻扫过,只觉揽在腰间的手掌收紧了力道,按压向男人炙热的胸膛。 她手被攥住,拢在宽厚的掌心里,另一只攀在他肩头,紧握成小拳头搭在那儿。 一声呜咽从唇齿间溢出,苏玖身体颤了颤,唇被松开,粘连的水润漫开。 “阿玖,阿玖。” 男人沙哑的声音贴在耳畔,不停叫着她的名字,五指分开她纤细柔嫩的指尖,穿插进去,十指紧扣。 另一只手扶在她腰上,将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控住她后颈埋在颈窝里。 侧头又亲了下她白嫩的颈侧,察觉她几不可察的又颤动一下,忽的低笑了声。 身子这样敏感,哪里都不能碰。 又将唇一直贴在她颈处,时不时蹭动一下,怀中少女终是受不住,推搡着要下来。 “陆……” “嗯?” 陆离装作不知,默默收紧了揽在她细腰上的手臂。 “我要下来。” 陆离阖眼,呼吸重了起来,“阿玖。” “让我抱会儿。” 深重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一吸一喘间的温热尽数落在那一处。 苏玖缩了缩脖子,却被一只大掌扣住后颈,动弹不得。 “夫君……” 她咽了咽喉,从喉中勉强说出这两个字,却让连绵在她颈侧的轻吻停顿。 “嗯?” 陆离扣住她腰侧的手将那截控着的腰肢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半分。 “好想你。” 那时候的思念还没有完全散尽,沉迷于幸福之时也无比担忧着会不会再次分离。 “我一直在。” —— 晃眼间便来到这月十五,是姜瑜青专为女子义诊的日子。 太阳照得晃眼,流火炙热烧灼,天气闷热得让人难捱,好在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下有大片荫凉之地,热风吹过使得树叶浮动,散去些躁人的热意。 尚有好些妇人在等着看诊,因着人多,院中难免有些嘈杂。 戴着轻柔面纱的女子袅袅婷婷的伸出手腕搭在,眼神却四处飘荡。 “姑娘已有身孕三月有余,脉象平缓,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姜瑜青拿下覆在她腕上的白色丝帕,低首在桌案上的小簿子中记下些什么。 只听得那女子问道:“大夫可知,最迟在几月落胎对身子最为康健?” 姜瑜青猛然抬首,撞进年轻女子平淡的眼瞳中,定定的看着她。 女子养胎生产的十个月中步步皆是艰辛不易,哪里会有人想着要落胎,稍有不妥便会伤了身子。 那女子似是从她震惊的神情看了出来,“大夫不知,小女子被情郎抛弃独自一人居在城郊,恐不能养活自己,要我生他养他怕是不易。” 她攥着帕子轻拭了下眼尾。 姜瑜青不好为别人做主,只道:“现下若是落胎恐会让你往后不易有孕,还望姑娘慎重。”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从正门离去。 —— 前院热闹纷繁,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两个姑娘在树荫下下忙碌:一个在纸上 写下药房,另一个在一旁分拣药材。 无人出声,唯有风扫过枝叶莎莎作响,伴着时远时近悠长的蝉鸣在耳边,细风拂过衣摆,轻掀起衣襟上系着的丝带。 苏玖搁下墨笔,将一叠镇纸妥帖收好,把用线绳捆住的宽松垂落的袖口松散下来,白皙的腕间,一根红绳隐于衣袖之中。 恰在这时,赵白薇也将分散开来的药材放入木匣子中。 “我们将这些送至西苑交给舅父,晚些我做些绿豆糕解解馋。” 苏玖把厚厚的一沓册子抱在怀中,迈出几步,等着手忙脚乱整理木匣锁扣的白薇。 赵白薇应了声,费了好些力气将锁扣“啪嗒”一声扣紧。 彼时正是落日时分,在这山头间的落日比别处看得更为清晰绚烂,染红了的太阳沉入山林,丝丝缕缕的光线穿过茂密枝叶照到地上,形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圈。 行在花园小道上,仅容一人通过的路上被弯了的枝头挡在上面。 苏玖弯身走过这段路,跟在后头的白薇亦步亦趋紧跟着,生怕从角落里钻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刚要踏出这花园,又听得花树那儿传来一人慌张错乱的声音。 步子顿了下,苏玖赶忙示意白薇不要出声,她本无意偷听别人私事,只是这人的声音与姜洛川的太过相似。 她们又钻到那繁茂枝叶遮挡的小道上,在此不易被人发现且将那声音听得清楚。 “与你说了多少回,千万不要贸然来此,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来药庄,你若有事寻我派人来告知我便是,你还是不听——” “我……妾身只是听说这里有义诊,便想来看一看腹中孩子是否康健,不是有意见你……” 蹲在阴影下的两人瞳孔一阵,竟然又是他们。 只是想不到如儿这样胆大,一个称不上外室的女子堂而皇之地找上家里来,想必她的目的也不简单。 那份娇柔软弱也只有在姜洛川眼里会心疼,置身事外的人明显看出如儿并未付出真心。 “我现在就走,在天黑前还能到家……” 如儿擦掉挂在眼睫上的泪珠,摸着小腹缓了口气。 姜洛川看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他于心不忍,但现下只能忍耐,再过几个月,他们便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恰在这时,豆大的雨珠打在枝叶上,造出“哗啦”的声响。 夏季的雨,来得异常快,方才还是炎热酷暑,现下已“呼呼”的刮起了大风。 “啊——” 如儿叫了一声,指尖紧掐住握着的姜洛川的的手背。 姜洛川着急问道:“怎么了?” “如儿?” “妾身突然腹痛,像是在抽搐,这儿一阵一阵的疼。” 如儿泪眼汪汪的看进男人眼里,雨水已打湿了她微微凌乱的鬓发。 姜洛川叹气,还是将她带走。 蹲守着的两人倒是未曾淋到雨,这处“秘密基地”是个好地方,遮风挡雨,还能躲藏。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多时,他们便从那里出来,夜幕已经降临,想来去西苑送东西已是不成,不若明日再送去。 回到南苑后,苏玖给赵白薇倒了盏热茶,下过雨的山林之间尚有一丝微凉。 “表姐,你觉得姜洛川会带着如儿去何处?” 赵白薇浅浅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水雾弥散在她眼中。 苏玖摇头,忽然有个想法冒在心头:“总不能……带她回你们住的地方吧……” 但也不是不可能。 赵白薇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急而踢翻了凳子。 “我要回去看看,若是你我想的那样就好办了。” …… 晚阁中一如往日那般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似乎在昭示着里面的主人还在废寝忘食的刻苦之中。 赵白薇猫着腰来到窗下,躲在花草之后。 果然! 姜洛川根本没那个脑子给她找地方藏起来。 现下他们两人还在温情呢,真是个好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出了院子,见着苏玖便拉着她的手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要做的便是让她哭得痛快些,让眼哭红,让人相信是她受了委屈。 但已快到了舅父所在的西苑,赵白薇仍是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急切,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怎么就哭不出来! 苏玖已将她的手掐出了红色痕迹,她却还在咧着嘴笑, 突然眼前一亮,那个红色! 苏玖跑过去摘下来,不知是谁在这种了一片蔬菜,那红色的辣椒长得正盛。 辣椒沾到眼睛的那刻,赵白薇的眼便止不住的红,泪水像小溪一样全都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