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 第1章 01 「爱会赢。 爱永远是胜者。」 ——米奇·阿尔博姆《tuesdayswithorrie》 - 八月底,海城正处于夏末时节。 台风刚刚过境没多久,气温已经开始再次攀高,仿佛一夜回到三伏。 从早至晚,闷热不眠不休。 天一热,连蝉鸣也叫人心生不耐。 陈丹彤走到旁边,关上窗,将噪音与燥热隔绝在外,再打开空调。 家中只有一台窗式空调,老旧不堪,寿命大约已有20年,居然还没有坏。 因为需要辐射两间房,制冷效果难免堪忧。 一启动,立刻发出“嗡嗡嗡”震动声,像是某种抗议。 颜北栀看了眼,没说话。 只垂下头,继续自顾自地吃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片刻,陈丹彤在她对面坐下。 她抽了张餐巾纸,随手丢到颜北栀面前,语气不太好,“留这么多汗,也不知道擦擦。17岁,又不是7岁,还要事事让我操心……” 颜北栀没反驳,也不计较,低声道谢:“谢谢妈。” 陈丹彤没头没脑絮叨了半天,总算想起来正事:“等会儿你是不是要去返校?” “……嗯。” 颜北栀将最后一口馄饨咽下去,应了一声。 陈丹彤冷笑,“挺好,也算挤进那个圈子了。以后要查什么都方便点。” 闻言,颜北栀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完全可以理解陈丹彤这种执念,但若是由她来成为执行者,她自认没有这个能力,也并不想将精力浪费于此。 很大可能,最后依旧无疾而终,反而白白空耗了自己的时间。 颜北栀将手中那张餐巾纸捏成一团。 松开。 再紧紧捏住。 踟蹰许久。 最终,她还是坚定地抬起头,看着陈丹彤,将酝酿了半个月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妈,一定要转学吗?我不想去宜光。” “……”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引爆炸·弹。 下一秒,陈丹彤站起身,扬手,给了颜北栀一个巴掌。 “啪——” 这一下不算太重,加上位置没有掌控好,只打到颜北栀的耳廓和小部分脸颊。 但因为动作猝不及防,她没有准备,还是被扇得侧过脸去。 陈丹彤高亢而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北栀!你有病吗?多少人想进私立学校都进不去,你能不要钱去上学,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你是脑子有毛病,还是嫌你妈太闲了,赚钱供你太容易了?……我知道了,你是没胆子是吧!你怕你也会和你爸一样!是不是?!” 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喋喋不休,逐渐歇斯底里。 颜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反抗就此宣告失败。 算了。 好歹尝试过了。 她起身,先扶着陈丹彤坐下,再快步去端了杯温水,从五斗橱上拿了药片,喂她吃下去。 “对不起,妈,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道过歉,陈丹彤却依旧还在咒骂着。 药吞下去,过了几分钟,才略略好些,有了收尾的架势。 “……行了,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颜北栀直起身,恍然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正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像第二张皮肤。 空调打了这么会儿,房间竟然还没有凉下来。 她觉得焦躁,开始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些事情经常需要做,早就已经十分熟练。十五分钟差不多就能全部搞定。 等颜北栀从厨房出来,墙上挂钟刚好指到八点整。 陈丹彤已经回了卧室。 客厅重新恢复平和。 那药有安眠效果,但陈丹彤每次发作,不吃药是不会停下的,所以只能给她吃。再加上她晚上本就睡不太好,医生说,能借着药效睡一觉也好。 返校时间是九点。 颜北栀匆匆去洗了个澡,换上短袖牛仔裤,准备出门。 路过门口穿衣镜,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脸颊侧边有一点红印。是刚刚陈丹彤打得那一下,留下来的痕迹。 似乎,是比没有空调的夏天、更难坚持的现状。 …… 颜北栀家距离新学校不算太远。 地铁三站路,大约十多分钟。 因为时间还充沛,为了省钱,她还是选择坐公交。路上不堵,用时也没有加倍,顺利赶在八点半前下车。 学校附近没有车站,下车还要再走七八分钟。 远远地,学校那个豪华校门已然映入眼帘。 ——【宜光私立高级中学】。 越过门,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校园、崭新华丽的校舍和金光闪闪的校内配套设施,仅给高中部使用。 颜北栀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宜光这两个字,在海城算得上赫赫有名。 所属学校从私立幼儿园到私立小学、初中、高中,全部囊括其中。 无论家中有没有学生,只要提到宜光,所有人的反应大多出奇一致,“哦,就是那个私立学校啊。里面的学生都很有钱很有钱的。” 这个年代,已经不兴说“贵族”这种老掉牙的词。但毫无疑问,宜光私立所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富有和社会地位,以及名校敲门砖。 学校一年十几万高昂学费,基本能淘汰掉绝大部分普通人,尽可能保证只面向王子和公主们招生。 在这个夏天之前,颜北栀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居然还能有和宜光挂上钩的一天。 只因为,高一一共四次市级八校联考,她全部拿到了全市第一名的绝佳成绩。 宜光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要以贫困特招生的名额将她特招入校,免除所有学费和学杂费。并和本校学生一样,享受每学年按照考试成绩发放的高额奖学金。 目标只有一个。 希望她能在高考中竞争到市状元的位置。 宜光办学基金充裕,师资力量弥足雄厚,无论是国际班还是普通班,都算是名校里的顶级水平。每年,绝大部分高三毕业生会成功进入国外藤校,或是国内顶级985高校。 只是,近三年里,海市的高考状元皆不是出自宜光,使得他们产生了一丝危机感。这才找到了颜北栀这个潜力股,试图要把所有黑马纳入麾下,用以彰显学校实力,让名气更大更好听,吸引更多投资。 颜北栀一点都不想来。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这种学校,自己必然会变成“怪物”。 什么阶级跳跃、什么打入圈层,说来说去,都不过是把血肉骨骼尽数碾碎、重新塑型,去迎合另一个世界的那些天之骄子,让自己渺小得更渺小。 荒诞,且极具黑色幽默感。 她也不愿意给自己贴上“贫困生”标签,接受审视。 只可惜,陈丹彤不这么想。 免除学费这个条件算不上多诱人,毕竟,颜北栀本来也是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等生。 重点在别处。 她做不到、完不成的期望,便想要把仇恨寄托在孩子身上,强硬地、丝毫不讲道理地按在她身上,由她去做。 颜北栀莫可奈何,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最近叹气频率实在太高,不利于身心健康。 她没有再多想,将书包往上提了一下,顺着人流,踏入了宜光大门,正式进入这个光怪陆离的新宇宙。 …… 学校太大,各种各样的楼错综林立,好像迷宫一样。 颜北栀没打算逛街,问清保安方向,径直往前,顺顺当当地找到了招生办办公室。 作为高二插班生,还是特招,和高一新生入校流程不同,招生办负责老师直接将颜北栀领到班主任面前,低声交代了一通。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不苟言笑,很是严肃。 他上下打量了颜北栀几眼,“颜北栀是吧?之前听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成绩很好。欢迎你来宜光。我姓柴,叫柴卫,暂时担任你这个学期的班主任,教你们班物理。”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颜北栀注意到,他用的表述是“暂时”、“这个学期”。可见,宜光每学期会根据某些指标,重新调整班级。 她心里有底,不卑不亢地应声:“好的,谢谢柴老师。” 柴卫很满意,点点头,又看了下时间。 距离九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从桌上拿起一叠单子,递给颜北栀,“这是一些校内需知、校规、还有活动宣传简介,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下。最底下两张是校服订单和住校申请。书本费和住宿费是给你全免的,但是校服需要自订。如果有需要住校,可以填那张单子交给我。” 颜北栀将后两张抽出来,简单扫了一眼。 因为要照顾陈丹彤,住校不现实,不需要申请。 她的目光在校服清单上停留许久。 宜光是私立学校,和公立高中不同,连带校服配备也不够接地气。 运动服、西装西裤、衬衫、短裙、大衣……各类校服列了一长串不说,旁边还特别标注了品牌logo,以及每类的价钱。 单一件白衬衫,就是四位数。 这会儿,柴卫已经站起身,见颜北栀站着没动,喊了她一声:“颜北栀?走吧,带你去班上和同学们认识一下。” 颜北栀的视线从单子转到柴卫脸上。 停顿数秒,她淡声开口:“柴老师,我想请问一下,学校有规定必须要穿校服吗?这个太贵了,我买不起。” “……” 柴卫愕然看向她。 尚未来得及说话,办公室门口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是女生娇软动听、且略带不耐烦的嗓音。 “柴老师,你什么时候来啊?班上同学都急着去参加社团活动呢。” 闻言,柴卫应一声,“马上。” 说完,又看向颜北栀,“这个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先去班上吧。” 颜北栀:“哦,好。” 她拿着那叠单子,跟在柴卫身后,快步往外走。 刚刚门口喊人那个女生,正走在两人前面,大约十米距离。 看背影,她个子很高。 颜北栀在女生中已经算中等身高,有1米66。 女生目测比她还要高小半个头,大概超过170,身材比例极好。 返校日学生不用穿校服,女生穿了一个灰色长袖防晒衣,衣袖上有硕大且显著的双c标志。头发长至腰后,染成深棕色,发尾微卷,像是精心造型过。 柴卫指着前面那女生,给颜北栀介绍:“这是我们b班的班长,叫林清乐,之后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就好了。” 走廊明明不安静,林清乐还是听到了柴卫说话。 她转过头来,轻飘飘地看了颜北栀一眼。 果然,和背影声音相符,林清乐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大眼睛高鼻梁,长相明艳。 化了一点点淡妆,突出五官优点,模样十分精致。 只是,颜北栀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不屑,便没有继续看,默默转开视线。 林清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落到柴卫身边。 “这是新同学吗?” 柴卫:“对,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颜北栀。” 林清乐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微妙,“啊,这位就是颜北栀啊……” “……” 原来自己还挺有名呢。 颜北栀在心里嗤笑一声,面无表情,任凭她打量。 三两句话功夫,三人已经抵达高二b班教室门口。 教室看起来和外面一样,也是很新,空调暖气投影学生储物柜等等全部配齐。面积大概是颜北栀以前学校教室的两倍,但里面却没坐多少学生,粗粗望去,大约只有不到三十个人。 里面很吵。 大部分学生都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柴卫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就是惯例的简单开场白,再两三句话介绍了一下颜北栀,让大家好好相处云云。 “你就坐在……林清乐后面那个位置吧。等开学看情况再调整。” 教室学生不多,但也没什么空座位。 林清乐坐最后一排,后面凸出来一套空桌椅,孤零零的,两边都没有人,是比最后一排还后面的位置。 颜北栀毫无异议,背着书包,在众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中,走向教室最后。 安排好这些琐事,但新学期课本还没送来,柴卫又开始新学期动员。 可惜,底下压根没人听。 只不过片刻,悉悉索索聊天的声音变得嚣张起来。 林清乐虽然是班长,但明显没有想要当这种表率,也和身边女生在说着悄悄话。 颜北栀离得太近。 基本能把他们所有对话全部听清。 邻座女生问林清乐:“清乐,你昨天又去重新弄头发啦?” 林清乐娇俏地笑了一声,“嗯。重新做了护理,怎么样?” “好看。今天的妆也好看。” “谢谢宝贝,嘴真甜。下次带你一起去。” 女生笑起来,“晚点去学生会那边?那个谁今天会来吗?” 林清乐:“会的,今天他们要开会。” 听到这句话,另一边的男生也转过来,试图加入她们俩的闲聊,“那个谁?你们说盛厌啊?” “……” 听到这个名字,颜北栀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 但她一直低着头,也没有人在关注她这边。 自然,无人发现什么异常。 前排,林清乐瞪了那个男生一眼,“你干脆喊给全世界听好了。” 男生“嘿嘿”笑了笑,并不介意,继续道:“你之前在朋友圈说迫不及待想开学,大家都懂的好吧。……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林清乐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那个男生缩了下胳膊,又侧了点身,和颜北栀搭话。 “你就是我们学校特招来的那个学霸是吗?你长得好漂亮哦。” 颜北栀:“……” 这开场白,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教材姗姗来迟,此刻,终于送到教室门口。 柴卫结束动员,让大家到外面来拿书。 颜北栀默默起身,跟在人群最后。 林清乐和邻座那个女生动作略快,已经到前方人群里去了。 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极具个人色彩,颜北栀还是听到了她正在说的话。 林清乐:“……真烦,我们班进了个鬼。” 闻言,邻座女生吓了一跳,花容失色,“什么?我们班闹鬼了?什么时候的事?” 林清乐哼笑,余光往颜北栀方向一瞥。 “喏,穷鬼。” 第2章 02 颜北栀并不放在心上。 在踏进校门那一刻,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被冷言冷语地嘲讽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若是桩桩琐事都要费神痛苦,在很久之前,生活就已经把她压垮了。 颜北栀脚步放得更慢,落出林清乐他们十几步远,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自顾自地在教室外拿了书,抱在怀中,返回座位。 刚刚那个男生还在和林清乐说话。 看到颜北栀过来,又回过身,再次嬉皮笑脸地同她打招呼。 “新同学,我叫康易维,白居易的易,王维的维。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你要记住哦~” 他好像是把“招猫逗狗”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见着谁都要撩一下。 这种男生,若是长相尚可,在学生群体中甚至还会比较受欢迎。 颜北栀能看得出来,康易维没什么坏心。但她也没心情和他套近乎,语气十分客套:“康易维,你好。” 话音刚落,林清乐转头,若有似无地瞟她了一眼。 康易维没注意到暗潮涌动,依旧兴致勃勃地搭讪:“所以,你是免学费转校来的吗?哇,这破烂学校,终于大手笔了一回。啧啧啧。” 闻言,林清乐旁边那个女生凑过来,嗤笑,“……康易维你会不会说话?我们学校只有一种特招生,那就是‘贫困’特招生。人家能是自己付学费的吗?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别揭人短,懂吗?” 她在“贫困”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康易维:“但新同学是市第一啊,学校这应该算挖人吧?这叫什么,人才引进!白濛,你是市第一吗?怎么还看不起人呢?太不友善了哦。” 白濛不服气,立刻抬高声音,“那还不是因为t班不用参加市联考吗!要是t班也考,全市第一必然是盛厌啊。” “……” 短短十几分钟内,颜北栀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可以预见,这个叫“盛厌”的人,在学校里应该很有知名度,人气很高。 颜北栀垂下眼,不理不睬,随便他们去说。 康易维明显和白濛很熟悉,用不着附和,两人一人一句,就开始互相抬杠。 不知不觉,话题跑偏到外太空。 最后,还是林清乐出来阻止,“好了,你俩打住,老柴要来了。别耽误我们放学。” 白濛这才“哼”了一声,悻悻收声。 康易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等于整个人都往后坐了一排,刚好能和颜北栀同排说话。 “新同学,看起来马上就要放学了,你要去报名社团活动吗?或者是进学生会之类的?你不认识活动楼吧,我可以带你去。” 他瞄了一眼讲台上的柴卫。 虽不以为意,到底还是压低了点声音。 对于宜光一个高中就有社团和学生会活动,颜北栀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毕竟,这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要快乐教育的就每天在学校快乐教育,想考名校的也有名师带着学习,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再说了,各类校园活动,包装一下,写到履历上,对出国申请学校也有帮助。 颜北栀想了想,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返校就是来领一下书吗?” 康易维:“啊,还要认认新班级认认人嘛。不过我们都是一个初中小学上来的,基本都认识,就省点流程了。怎么了吗?” 颜北栀摇摇头,“没什么。” 她还以为,一个暑假过去,至少会需要做个班级大扫除之类。 但想到这些少爷公主,连教材都是送到教室门口、不用自己下去搬,可见也不会让他们来做打扫。 康易维还想再说话。 刚好,柴卫宣布了放学。 林清乐第一个站起身,迫不及待,“走了走了。” 白濛也跟着起身。 顿了顿,林清乐看向没动静的康易维,皱起眉头,“你不去?那我们不等你了。” 康易维虽然一直和白濛抬杠,但明显很听林清乐的话,笑着同颜北栀摆摆手,立马追过去。 三人都从教室后门走。 远远地,颜北栀还能听到白濛讲话。 “你和她有什么好多说的,你看她穿的什么啊……” 颜北栀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 白色短袖棉t,浅蓝色牛仔裤。 很整洁、也很高中生的穿搭。 只是,短袖领口已经有些松垮,牛仔裤也被洗得微微泛白,膝盖处还有磨痕。这一身,站在一个一年学费十多万的私立学校里,确实像个“怪物”。 这才是第一天返校日呢,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学,她竟然就已经觉得不适应了。 颜北栀扯扯嘴角,把那叠宣传单、连同书本一起塞进书包,打算快点离开。 不知道陈丹彤醒了没有…… 思索间,倏地,有人远远喊了她的名字。 “颜北栀!” 颜北栀抬起头,看到柴卫去而复返,正在教室门口冲她招手,“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 颜北栀跟着柴卫回办公室。 宜光财大气粗,给老师办公室都有单独的一栋楼。 但因为学校大,办公楼距离教学楼不算很近,任课老师嫌每节课来回麻烦,一般都会在教学楼里的办公室工作,只有没课、或是休息时间,才去隔壁办公楼。 柴卫今日学生工作结束,便领着颜北栀穿过一段路,去隔壁教师办公楼。 路上,他低声给颜北栀解释:“我们学校每周一是必须要穿校服的。平时……尽量也要穿。但是你的情况我也大概了解,如果家里情况比较拮据的话,可以在学生会里做一些活动兼职。申请表在大办公室,我手边没有,现在带你去拿。” 颜北栀微微瞪眼,“未成年也可以做校园兼职吗?” 柴卫:“不算兼职,就是帮忙。学生会有活动基金,到时候会以奖学金的形式发放给同学们。” “哦。” 颜北栀懂了。 柴卫继续说:“这种校园活动都算课外活动,能写进推荐信里的。国际部的同学们经常会去申请,有时候名额还要抢,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颜北栀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谢谢柴老师。” 她这态度不卑不亢,显得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稳重。 柴卫心里蛮感慨,脚步不自觉加快几分。 走进教师办公楼,他从抽屉深处翻出申请表,拿给颜北栀。 “你填完之后交到育才楼6楼。今天就要交。开学前他们就会确定名单的。我想想啊……没记错的话,底下的项目每个月会补贴1000元,麻烦一点的就会更多。你自己斟酌一下。” 颜北栀点头,顺着申请表往下看。 前面是常规的一些个人信息,比如年级班级之类,还要写个简短的个人介绍。 底下是申请活动项目的选项。 可选的挺多,比如定期去图书馆整理珍贵藏书、校内活动摄影之类的。 最下面一条打了个星号,写着【整理学校花房】。 颜北栀刚想问柴卫这个星号选项是什么意思,一抬眼,他人已经没影了。 她蹙了蹙眉,只能自己猜测。 这个……应该就是说“比较麻烦、补贴较多”的选项吧。 挺好的,不用和人打交道,适合她。 颜北栀拿出水笔,趴在桌上,“唰唰唰”飞快填满信息,再在【整理学校花房】这个项目边打了个勾。 …… 育才楼在学校东北角,距离办公楼相当远,算得上横穿整个宜光高中校园了。 颜北栀第一次来,对这里很不熟悉。 绕来绕去,找了大半天,大操场都来回走了三遍,总算找到了这栋楼。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时分。 太阳很大。 颜北栀晒得脸颊通红,满脸都是汗,在育才楼一楼吹了好一会儿空调,才搭电梯上楼。 电梯上,每一层按钮都有具体标注。 比如二楼旁边写【科学实验室】、三楼则是【社团活动室】等等。看得出来,育才楼就算是学生课外活动楼。 唯有六楼,只标注了三个字。 ——【学生会】。 颜北栀盯着看了会儿,蓦地,想到刚刚白濛和林清乐的只言片语,“盛厌”、“学生会活动”之类,表情逐渐变得冷凝。 “叮。” 正此时,电梯抵达6楼。 没有给颜北栀时间多想,轿厢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学生会应该有不少人参加。 应该不会这么巧。 而且,只是交个表而已,几秒钟就能解决。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上的申请表,跨出电梯。 楼道里不算安静。 走过去,第一间房间里就有几个人在说话。 看模样都是学生。 颜北栀迟疑数秒,抬手,敲敲门,“你好,请问一下,校内活动申请表交给谁呀?” 门口,一个女生坐着玩手机,听到她问,头也不抬,往右边一指。 “你到走廊尽头去问,我们都是高一的,刚来,不清楚。” 颜北栀:“哦,好,谢谢。” 她转过身,依言往走廊深处走去。 最尽头那个房间和这层楼其他房间不一样,门是实木的,更大、看起来更贵,上面也没有装玻璃,看不到房间里面。 此刻,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掩着。 空调冷风簌簌往外吹。 颜北栀猜测,这应该是负责老师的办公室,便没有多想,再次敲了敲门,推门,往里跨了一步。 “老师好,我来交……” 她卡了壳。 入目处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面积比他们教室还大得多。里面堆了好几张软皮沙发,还有各种柜子和杂物,比如书架、电视、跑步机、绿植等等。 甚至还有一架三角钢琴,被随意地放在窗边。 因为空间够大,东西多,也显得杂而不乱。中间还能有一大片空地,铺了地毯。 这样一看,说是办公室,也不太精准,只是因为房间最里面放了一张办公桌。颜北栀在之前学校的校长办公室见过一样的办公桌。 此刻,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在,都不像老师。 其中一个男生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摆弄,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 他长得不赖,五官很协调,属于那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男生长相。 穿着黑色字母卫衣,朝气蓬勃。 只是染了一头金灿灿的黄毛,不太像正经高中生。 另一个人则是躺在沙发上,脸上盖了一本书,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看不见脸,只能感觉到他很高很瘦,长长一条。 黄毛目光专注,紧紧盯着屏幕,一错也不错眼。但居然还能分神开口:“你找谁?” 颜北栀低低“啊”了一声,“我是来交课外活动项目申请表的。” 黄毛用下巴点了点旁边。 “放茶几上就行。” 颜北栀:“哦,好的。” 她走过去,把申请表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动作很轻,争取尽量不吵醒旁边睡觉那个人。 做完这个动作,颜北栀直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开几步。 正欲离开,那头,黄毛突然“诶”了一声。 颜北栀条件反射地脚步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屏幕上,这局游戏已经显示“gaover”。 手柄已经被随手扔到地毯一边。 黄毛看着她,摸了摸下巴,表情带着一丝兴致盎然,“你是新高一的吗?哪个班的?” 颜北栀不明所以:“我是高二的。” 黄毛:“怎么可能!我之前没见过你啊。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不可能不认识呢。” “……” “老大,快起来看看。” 沙发上,那个躺着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一个单音节字,都让他念出了一种奇妙的魔力,像是能勾魂夺魄。 接着,微弱衣物摩擦声响起。 颜北栀注意到,男生把脸上的书拿开,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他倒是黑头发,只是有点乱,刘海垂下来,虚虚盖在眉骨上。 底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双眼皮不明显,但形状非常好看,搭配着高鼻梁、薄薄的嘴唇,皮肤很白,下颚线清晰,轮廓分明。整张脸显得精致又凌厉,无比耀眼。 这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长相。 颜北栀表情冷下来。 男生也在看她。 浓墨似的眼睛里有暗潮起伏。 最终,他扯扯嘴角,将各种情绪掩藏,化成了嘴角一抹痞坏笑意,“是不错。” 颜北栀并不想被这两个男生评头论足,转身,拔腿就往门的方向走。 见状,黄毛有点惊讶,“哈,怎么就走了?……你不是来找盛厌的啊?不会吧,还真有人只是交表来的吗?” 有意思。 盛厌坐着没动,只是略略掀了掀眼皮。 等颜北栀人已经走到门边,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有说你可以走了么。” “……” 颜北栀脚步一顿。 天气热,她出门时将长发尽数扎起,梳成马尾,垂在脑后。 此时,随着身体动作,发尾扫过肩头、落到后背,有种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她深吸一口气,冷淡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杭景,关下门。……这位同学,你想到学生会打工,总得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们才好安排工作吧。” 说完,盛厌屈身,长指一挑,将颜北栀刚刚放在茶几上的申请表勾起来。 目光扫过第一行,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念:“颜、北、栀、同、学。” 第3章 03 “颜北栀”这三个字,从盛厌口中念出来,有种奇妙动听的韵律感。 比起抑扬顿挫,更像是情人间的缱绻亲昵,能叫人脸红心跳。 但如果对陌生人而言,就是不怀好意、沾花惹草。 颜北栀微微蹙起眉,算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盛厌”同学有了初步了解。 盛厌盛厌,确实十分讨厌。 她没有动,也不打算回答,沉默以对。 抿着唇,端看他想做什么。 “……” 因而,气氛悄然停滞数秒。 黄毛杭景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闪到颜北栀身后,将房间门重重关上。 “咔哒。” 门落了锁。 随着这轻微一声响,颜北栀眉头跳了跳,站直不由得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给自己增加点气势。 她淡声开口:“为什么要向你们自我介绍?” 盛厌挑眉,视线从申请表上挪开,落到颜北栀脸上。他盯着她,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重复一遍提问:“嗯?为什么?” 杭景靠在门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想到盛厌不喜欢在室内闻到烟味,又把烟塞回口袋,去旁边抽屉里找了两粒口香糖,丢进嘴里。 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为颜北栀解释:“因为厌哥是学生会会长啊。要为学生会打工,当然得他审批。美女,你到底是不是宜光的学生啊?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 闻言,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过去,走到盛厌面前,倏地一把抽走了他手上捏着的申请表,“那我不申请了。” 就算穿上校服,难道和他们就是一路人了吗? 她压根不在乎。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颜北栀问。 她这一串动作足够出乎意料,盛厌手中骤然空下来,便顺势仰头看她。 他眼神很沉,像一弯深潭,深不见底。 紧紧盯着旁人时,似是有杀伐气从里面漾出来,扼得人不能呼吸。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点上位者那种高不可攀的气势。 想来,这都是金钱和地位给他这种人的底气。 实在让人心生厌恶。 颜北栀不再等他回答,转过身,自顾自地往门边走。 眼见着指尖就要触到把手,杭景赶紧挑过来,一把按住门,“老大?怎么说?” 盛厌玩味地“啧”了一声,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叩了几下。 沉吟数秒,开口:“让她走。……我们总不好强迫新同学吧。” 颜北栀顺利离开这个学生会办公室。 最后一眼,是她在走廊里侧身时,余光不小心掠过办公室里面、盛厌所在的位置。 他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挪动半寸。 坐姿懒懒散散,漫不经心。 但又架不住身材好,手长脚长,怎么样都像是在拍画报,看着还蛮有感觉。 他和杭景一样,穿了一身薄款连帽卫衣,不过上面没有字母LOGO,就是纯黑色。袖口处挽起,挽到小臂上,露出一截手腕。掌心压在黑色沙发皮面上,衬得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颜北栀眼神很好。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视网膜也能飞快抓住一些细节。 比如说,沙发上放着那本盖脸用的书,书名是《帝国的崛起》,硬壳精装。 又比如说,盛厌右手食指上,戴了一只金属黑的男戒。 …… 颜北栀前脚刚走,宗想想后脚就推门而入。 她还是那副睡不醒模样,一直揉着眼睛。走进办公室,便直奔空沙发躺下。自然,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厌哥,你还打女生啊?” 没头没脑一句话,成功把杭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想想,厌哥打你啦?!什么时候的事儿?” 盛厌抄起旁边的书,随手丢到杭景身上,“你找抽吧。” 宗想想:“不是我,是刚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生。她脸颊上有巴掌印。不是你们扇的吗?” 杭景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我说,你把厌哥当什么人了啊。” 宗想想睡眠不足,压根懒得动脑子,直接往他字面意思回答:“当少爷呗。大少爷有点非人爱好,可以理解。我们搞艺术的人,想法很自由开放的。” “……快睡吧你。” 杭景不和她争辩,摸了摸下巴,细细回忆起来。 刚刚,他第一眼看到颜北栀,就觉得眼前一亮。 他还以为对方是盛厌新的追求者,想帮帮她,这才出声喊醒盛厌。 在宜光里、或者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女生大多有钱、从小会打扮,从小耳濡目染下,也有品位有审美,漂亮靓丽的非常多。 颜北栀和她们都不太一样。 她人很瘦,冷白皮,皮肤很好,显得十分透亮。普普通通的平刘海和黑色高马尾,没有化妆,却五官分明,一对眼珠葡萄似的,眼尾微微下垂,下巴尖尖的,微微上翘。 一笔一划,都是恰到好处。 关键是,她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有破碎感。 明明是属于那种我见犹怜的女生,气质偏偏又有点清冷,相当特别。 杭景是男生,能欣赏得了美女,但不可能观察很仔细,哪能注意到她脸上有什么巴掌印啊。更何况,宗想想是搞艺术的,从小在色彩盘边打转,眼睛毒得很,不是一般人。 他抓了一把头发,懒得多想,把手柄找回来,重新开了局游戏。 顿了顿,又顺嘴问一句:“这妹子到底是哪来的啊?和我们一届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盛厌指腹抵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杭景问,他沉吟半秒,眼睛里闪过一丝笑。 “她是转学生。” 杭景一下就想起来了,拍了一下大腿,“噢!学校挖来那个市一学霸?哇靠,还是美女学霸吗?” 盛厌:“嗯。” 杭景有点诧异,扬眉,“她不知道宜光的特招补贴全是你家出的吗?她还没看校园手册吗?那是怎么知道学生会这个课外项目的?” 盛厌揉了揉鼻梁,低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杭景从小和盛厌一起长大,算得上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熟悉非常。 陡然间,便听出了一点端倪来。 他“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柄,把摇杆弄得摇摇欲坠,竟然还有办法分心调笑:“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挟恩图报的话,应该很容易弄上手。” 盛厌:“没什么想法。” 唯一的想法就是,终于落到他手心了。 盛厌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最里面那张桌子旁,拉开抽屉,随意地翻了翻,找出一张申请表。 这张和刚刚颜北栀交来那张一模一样。 他垂眸,思索片刻。 又拿了支水笔,拔开笔帽,“唰唰唰唰”,行云流水地开始填表。 一行一行,几乎完美复刻了刚刚看过那张,只是字迹更加潦草一些,不如女孩那般秀气,铁画金钩似的。 填到最后。 盛厌在【整理学校花房】前打了个勾。 他将申请表举起来,对着光打量片刻,满意地吹了口气。 …… 正午时分。 日头愈发晒。 颜北栀匆匆回到家,不知不觉间,脸都晒得发烫。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颜北栀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来不及休息,又要开始洗手、做饭。 她做家务还行,厨艺水平却十分有限,平时主要还是陈丹彤烧。但这个药药效比较重,吃完一粒,陈丹彤会睡得很沉不说,再醒来也会有点迷糊,懒洋洋地不想动。 这种时候,就需要颜北栀来掌勺。 家里房间小,隔音水平也堪忧,她怕吵醒陈丹彤,不敢开老式油烟机炒菜,就随便拍了点黄瓜,再加早上包馄饨剩下的肉馅,捏成丸子,煮了一锅肉丸粉丝汤。 颜北栀把菜端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陈丹彤也醒了。 气氛仿佛陡然低沉下来。 颜北栀习以为常,给她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妈,吃饭了。” 陈丹彤沉沉地“嗯”一声。 坐下来,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你早上去新学校报道了吗?” 颜北栀低眉敛目,“去了。” 陈丹彤:“碰到那个人了吗?” 话音落下,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陈丹彤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之后总会认识的。” “……” 刹那间,颜北栀开始怀念曾经那个温柔又和蔼的妈妈。 几年之前,陈丹彤还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 脾气温和,为人亲善,讲话慢吞吞的,总是未语先笑。 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学历不高,但做得一手地道的海城本地菜,尝过的人都会称赞。 每天,颜北栀放学回到家,迎接她的总是陈丹彤的关怀和飘香的饭菜,让人心情平和,疲惫一扫而空。 所以,陈丹彤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被生活吃掉了吗? 变成了偏激又疯狂的行尸走肉了吗? 答案不言而喻。 颜北栀没有办法拯救她。甚至,她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她舀了一勺丸子。 咀嚼时默默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校服的事情了。 ……算了吧。 - 开学第一天,因为校服而引发的难熬,逐渐开始显露。 颜北栀是转学生,并不太清楚宜光的各项传统。 比如,开学第一天会有开学典礼。 而开学典礼,大家都要穿正装校服。 偌大一个礼堂里,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藏青色西装,内搭白衬衫,衣冠楚楚。男生还要打领带,搭同色系西裤。女生则是领结,配深蓝色条纹百褶裙。像是误入了什么校园剧拍摄现场。 唯有颜北栀,穿了一件白色运动服,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显眼又古怪。 毫无疑问,周围人都看了看她,开始窃窃私语。 颜北栀却是面不改色,任凭他们去看、去讨论、去嘲笑,始终岿然不动,定力强得非同一般。 这下,连康易维都开始有些佩服她。 他在班级队伍里换了个位置,换到颜北栀旁边,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新同学,你好酷啊。厉害。” 颜北栀客套地笑笑,“还好。” 康易维:“虽然但是,清乐没通知你今天要穿校服吗?你没有加班级群吗?你这样,一会儿老柴肯定要找你谈话。” 林清乐是班长。 这本该是她要干的事。 颜北栀确实没有收到通知,但就算收到了,她也没有合适的正装,最多换个深色衣服来,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瞩目而已。 她无意解释,摇摇头,干脆不再应话。 …… 没过多久,柴卫果然过来找她。 颜北栀走出队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柴卫走到礼堂最后排。 柴卫推了推眼镜,低声说:“颜北栀,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呢?” 颜北栀一怔,疑心他是不是忘了之前自己说的话。 没办法,她只好再次重申:“柴老师,校服太贵了,我买不起。” 柴卫扼腕,“不是让你去申请课外活动项目嘛,没申请上?” 颜北栀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点头,“嗯,没申请上。” 况且,就算申请上了,也不可能没干事先给钱吧。 再怎么样,她也没法在开学第一天就买上校服。 这下,连柴卫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只是宜光的老师,和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出身不同,还是普通人。 虽然学校教职工工资很高,但他也绝对说不出“你让父母去想想办法”这种朱门酒肉臭的话来。 刚好,开学典礼即将开始。 柴卫挥挥手,示意颜北栀回到队伍里去,“你先过去吧,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颜北栀低声说了句“谢谢”。 …… 虽说宜光是私立学校,但作为一所高中,开学典礼流程和普通学校也大差不差。 先是校长讲话,介绍介绍学校、介绍一下上一届高三升学数据等等。 接着,就换教导主任上来,做一下新学期动员。 最后由新生代表和学生会代表上台发言。 盛厌上台时,引起底下一片骚动。 “是盛厌诶——” “他好像比暑假前瘦了点啊。” “好帅……” 还有相熟的男生在下头鼓掌起哄,“哦吼!厌哥——” ……果然是人气超高。 颜北栀抬头,望了他一眼。 今天,盛厌也穿了正装校服,不过他没有打领带,里面的白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截修长脖颈,有点玩世不恭的随性散漫感。 颜北栀注意到,他的西装领子上,别了一枚金灿灿的徽章。 金光一闪而过,只有拇指大小,看不清徽章具体是什么。 她刚刚看过康易维的校服,只有胸口别了胸牌,其他地方并没有这样的徽章。 正思索时,下一秒,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到她身上,强烈到不容忽视。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抬眼。 刚好与台上的盛厌四目相对。 隔着大半个礼堂,盛厌遥遥朝着她牵了牵唇角。 接着,他对着话筒,居高临下地、慢条斯理地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高二T班的盛厌,也是宜光高中学生会会长。” “……” 颜北栀浑不在意地挪开注意力,随手理了理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14 00:52:08~2023-01-15 03:0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山 29瓶;哭泣的小鲨鱼 3瓶;四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04 盛厌没说什么假大空发言,只是简单介绍了宜光学生会组织、以及一些学生会活动,并表示欢迎高一新生参加云云。 “……祝大家在宜光玩得开心。废话就不多说了。就这样。” 而后,他便撂下话筒,三两步下了台。 全程发言不超过五分钟。 比前一个侃侃而谈20分钟的新生代表精炼得太多。 还嚣张过头。 再加上,盛厌是属于容易极受欢迎的痞帅长相,身材高挑清瘦,五官精致,还声音好听,语调散漫,整个人很放松。上台这样寥寥几句话,看起来简直酷得没边。 等他一走,底下新高一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盛厌好帅啊……” “我们都是宜光初级直升的高中部,他初中就这样。人家家里有背景的,校长都不敢管,才敢那么狂呢。”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不知道,多半有吧?我比他低一届。据说、都是据说哦,他们一帮人都是玩咖诶,漂亮女生前赴后继的。” “唉,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呜。” “……” 颜北栀一直在神游天外。 昨天,她提前翻了一下教材书。 宜光用的就是海城高中规定教材,版本和之前学校一样。但是除了这部分规定用书外,学校还发了好几本自编书,都是宜光私立自用,几个主科都有。 自编书的难度比规定教材大得多,还有很多课外增补,划分了教学进度,速度相当快,远超普通高中。 如果老师按照这个来上课,大约在高二第一学期结束,差不多就能学完高中全部考点。 颜北栀心里清楚,她能拿到四次联考市第一的绝佳成绩,全靠自己拼命努力,是笨办法。 但那也仅限在高一,科目难度还不算大,联考考卷为了平衡学校差距、出得相对简单基础的情况下。 真往后,她只靠自己刷题,未必考得过那些课外补课、名师提点诀窍的学生。 像宜光的教材上,很多题型,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反复研究,也只觉得无处下手。 私立学校确实有水平,也怪不得宜光里少爷小姐扎堆,各种课外活动数,看起来都不在乎学习的样子,居然还能年年高考都有亮眼成绩了。 对普通学生来说,能进入宜光,完全属于撞大运。 要是一直自怨自艾,纠结校服这种无聊的小事,反倒是浪费了机遇。 颜北栀默默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定。 她和陈丹彤不同,不会陷于过往。 睁开眼,就要向前看。 她不在意掌纹的走向,只相信自己十指握成拳的力量。[注] …… 毫无意外,经过一场开学典礼,盛厌的名字在新高一中也开始流传。 不过,宜光有很多新生都是从初中部直升。或者说,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从宜光私立一路上来,同学朋友一直都是那圈人。 对于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哪怕不认识,泰半过去也听说过事迹,没什么新鲜。 相比之下,颜北栀就是全新面孔。 像一条误入沙丁鱼箱的鲶鱼,大张旗鼓地混迹其中。 转学生、贫困特招、状元预备役,有点叛逆、因为开学第一天就敢不穿校服……关键还十足漂亮。 第一周,知名度已经彻底拉满。 校内超市里,白濛正和林清乐聊得肆无忌惮。 话题中心自然就是新同学颜北栀。 “……到底在装什么啊,搞不懂这人。你们看到她的表情了没?装傲。每天也不说话,特别目中无人的感觉。”说着,白濛不屑地撇撇嘴。 康易维跟在俩女生后头,从冰柜里抽了一瓶饮料,随口反驳:“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 白濛扭头瞪他,声音又尖又细,“你一个男的懂什么!还不就是看人好看,所以总帮她说话!肤浅!清乐,你说是不是?” 林清乐没作声,继续在货架上挑选零食。 白濛:“这是要去送给盛厌的吗?” 林清乐点点头,“他中午没去食堂,不知道吃了什么。” 学校这个超市虽然看着不大,东西却很齐全,还能买到不少进口零食。 完全是专业对口,明摆着赚这些小王子小公主的钱。 林清乐挑挑拣拣半天,捡了七八种零食,一件件放到收银台上。 结完账。 店员开始给她装袋。 直到这时,林清乐才倨傲地看了白濛一眼,漫不经心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搭理这种穷鬼做什么,她想怎么样特立独行都随便咯。你看我们班上,有人和她说话么。” 少年人的刻薄向来最狠毒。 颜北栀站在超市门口,听完全程,心里微微一哂。 虽然不知道林清乐和白濛具体为什么讨厌她,不过,想来多半也和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有点关系。 只是,她们年纪尚小,还不太会伪装,显得略微直白了一些。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进超市里,拿了一瓶最便宜的水,回到收银台边。 转眼,林清乐和白濛都已经离开。 只剩下康易维还在结账。 在颜北栀看来,康易维绝对是个奇葩。明明刚刚还在和白濛她们说话,见到被议论的当事人,竟然也不觉得尴尬。 他朝颜北栀咧嘴一笑,比了个手势,“新同学,我请你喝吧。一起结。” 颜北栀:“不用了,谢谢。” 她摸出手机,自己扫了码。 康易维被拒绝之后,也不走,竟然就站在门口等着,明显是想和颜北栀一起回教学楼。 颜北栀始终心平气和,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大变化。 不急不缓,任凭康易维和她并肩而行。 几十秒,康易维这个话痨就有些憋不住了,“新同学,开学快一周了,你对我们学校有什么想法吗?感觉还习惯吗?” “……” 原来是要做街头采访来了。 他该不会是校报的吧? 颜北栀在心里腹诽几句,不过还是略略想了想,耐心作答:“挺好的,校舍很好,老师很好,食堂也很好吃。” 康易维重重地“哦”了一声。 笑起来时,眉梢眼角都显得生动。 “能习惯就好。林清乐的话你别介意,她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颜北栀:“我没有介意。” 林清乐说的是大实话。 大实话有什么好介意的。 况且,别人怎么想,对她压根没有影响。 康易维耸耸肩,“你是真的酷啊。” 超市在艺体楼附近,和教学楼隔着一整个大操场。 正值午休时间,一路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同学,叽叽喳喳、聊天微笑,将整个宜光校园衬出满满青春气息。 倏地,颜北栀注意到迎面走来两个男生。 柴卫说,学校每周一必须穿校服,剩下几天“尽量”穿,可见不算强制规定。因而,很多学生都会把校服外套直接放在教室,需要的时候往身上一披了事。 但这俩男生却是穿了校服白衬衫,衬衫领子上别了一个金色徽章。 和那天盛厌西装外套上那个徽章似乎一模一样。 颜北栀反复确认了几眼。 等两人走远后,她转过头,第一次主动开口:“康易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康易维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当然当然,为美女答疑解惑是我的荣幸。您请说。” “……” 颜北栀牵牵唇,“刚才那两个男生,领子上有一个金色徽章,那是什么意思啊?是学校发的么?我看你没有。” 闻言,康易维有些讶异,“你不知道吗?那是T班的班徽,只有T班学生才会有的。” “T班?” 颜北栀低低重复了一遍。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盛厌的自我介绍——“高二T班盛厌”。 在宜光私立高中里,分班制度和普通公办高中完全不同。 他们不局限于平行班和冲刺班,而是将学生以不同的发展方向,分成了国际部、艺术班、体育班等等。 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国际部的学生都是要出国的,让他们跟着普通学生一起学国内高考内容也没意义,所以课程都以托福雅思为主。 像艺术生和体育生,有各自的入学政策,文化课要求不同,也可以因材施教。 剩下那些打算参加国内高考的学生,按照成绩分成上下两等,各自打乱安排进AB班和CD班中。 这些颜北栀早就清楚。 康易维:“……T班就是完全独立于ABCD班和国际部艺体部的一个班级。那个班人很少,大概也就20来个?基础要求是特别特别有钱,并且对学校有突出贡献。啊,贡献就是捐赠。你懂的。” “他们不需要参加模考联考,有自己班专门的考卷,自己班独立授课,独立排名。里面的学生自由度也比普通班级更大。然后,因为咱们学校每年百分之60的办学基金来自T班家长们的捐赠,所以他们在学校运行上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颜北栀想了想,“比如呢?” 康易维笑笑,“……比如你说好吃的食堂,就是我们这届T班要求改进的。那个徽章算是他们的班徽吧。一般同学都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说话功夫,操场被两人远远甩到身后。 崭新气派的教学楼近在眼前。 颜北栀抬头看了一眼,喃喃:“原来是当代版《流星花园》啊。” 简单说起来,就一群天之骄子搞特权的游戏。 康易维明显没看过这个剧,问了一句:“什么?” 颜北栀摇摇头,“没什么。谢谢你告诉我。” 康易维:“不用客气。反正,你别惹他们就是了。敬而远之。” 颜北栀“嗯”一声,收下康易维这个善意提醒,再次道谢。 “谢谢……要上课了。我们走吧。” - 次日就是周五。 宜光每周五下午都只有一节课,剩下是学生课外活动时间。如学生会、社团、各项体育运动校队,都会把活动安排在这个时间点。 如果什么都不参加,学生也可以自由选择去自习。 下课铃响起,走廊瞬间开始喧闹起来。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正在津津有味地聊着社团的活动。 康易维趴在桌上半梦半醒。 颜北栀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麻利地收拾好书包,打算去图书馆自习。 周五虽然是课外活动,但为了保证学生安全,放学时间是固定的。到下午三点,校门才会打开,才能出去。 今天早上,陈丹彤状态不错,接了一个小活。 颜北栀打算在学校里多完成一点作业,放学就赶去帮忙。以免出什么岔子。 哪想到,她刚背着包站起身,猝不及防,正对上了一头熟悉的黄毛。 “……” 黄毛杭景就站在B班教室后门口,四下张望一圈,很快,和目标人物对上视线。 他朝着颜北栀一扬眉,目中无人地打招呼:“嘿!颜……那什么……颜北栀!” 顿时,整个班级同学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大部分人都停下动作。 交头接耳声响起。 “……T班的杭景?” “他怎么会认识转学生的?” “难道,他们俩?” “不会吧……” 颜北栀瞥了一眼他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没作声。 杭景也不介意,依旧朝她招手,“颜北栀,你来一下呀,有事和你说。” “……” 颜北栀不想被看热闹、和他进行无意义的对峙,迟疑半秒,便干脆利落地迈开步子,走向教室后门。 走廊也是人来人往。 不算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颜北栀看了眼手表,不说废话,单刀直入,“你有什么事吗?” 杭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轻描淡写地递到她手上。 “喏。” “这是什么?” 颜北栀随手把纸打开,扫了一眼,“……” 这居然是上次她拿去学生会的活动申请表! 她蹙起眉,又问一次:“这是什么?我明明没有交申请表。” 如果自己没有得阿兹海默症的话,清楚地记得,因为盛厌,她那天就把申请表拿回来撕了。现在,这张纸应该在某个垃圾分解站,或是已经变成了肥料。 可是,这张申请表上,确实写着她的名字、她的个人信息。 除了笔迹不一样之外,每一行都和她那张写得一模一样。 杭景耸耸肩,“我不知道咯,我只负责筛选。你的条件很符合要求,所以申请通过啦。之后每周五,你都要负责整理学校的花房,怎么操作花房里有工作手册,你到时候自己看就懂了。哦对了,下周把你交学费用的银行卡带来,学生会补助每个月会打到那张卡上。”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颜北栀挥挥手,“一会儿就去花房开始工作吧。加油哦。” 交代完,杭景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头灿烂的黄发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花房不在普通学生日常活动会经过的区域,平时压根没见过。 颜北栀再次陷入返校日那种情况,背着书包,在太阳底下围学校绕了好多圈,总算在靠近育才楼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目标。 花房面积不算很大,但做得很漂亮。外观像是美式田园风,白色骨架支撑,顶部被藤蔓绿植覆盖,四周则都是玻璃。 从玻璃里往里看,里面是各类土培花枝。 有直接种在地上的,还有种在花盆里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颜北栀擦了擦脸上的汗,独自走进花房内。 “请问有人在吗?” 她站在门边,试探地问了一声。 下一秒,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好听声音,从花架背后慢悠悠响起。 “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不相信掌纹的走向,我只相信十指握成拳的力量。——毕淑敏 来晚了,天气太冷,昨天晚上懒得码字呜呜呜(轻点打T T 大家不要担心,因为晋江榜单有字数要求,少更的一章会在这两天里补出来哒。 本章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15 03:05:54~2023-01-16 23:1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哭泣的小鲨鱼 3瓶;四季、佳人、甜橙气泡水、故城旧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05 颜北栀表情微微凝固。想要回头离开花房,好像又已经有些来不及。 盛厌没打算卖关子、捉迷藏,回答完,很快从花架后面绕出来。 修长身影在颜北栀面前停下。 “……” 这样看,他确实个子极高,大约有187、188左右。 颜北栀自己有166,面对面站着,看起来要比他还矮二十公分多,必须得抬起头,才将将能和他对上视线。 花房里花香馥郁。 他似乎是在里面待久了,身上也隐隐约约沾了些香气。 味道很淡,离得近了才能感觉到。 不过,闻起来并不甜腻,很是清淡爽朗。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花香,倒像是薄荷叶与某种树叶混合之后的清香。 颜北栀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 本以为自己已经都忘了。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又再次回现。诅咒一般,如蛆附骨。 她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后退半步,“你怎么在这里。” 盛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蓦地,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嗯?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颜北栀:“……” 盛厌挑了挑眉,目光如炬,悄无声息地逼近她,“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这个,才特别为此申请的花房整理呢。新、同、学。” 这下,颜北栀大概能猜到,为什么申请表上这个选项要打星号了。 大概是心怀不轨的女生比较多,和其他项目流程、或是要求,会不太一样。 对于盛厌的调侃,她依旧面不改色,“我记得,我没有申请这个项目。” 盛厌:“呵。申请表就在你手上,上面是你的个人信息吧?全部录取流程都符合学生会规定。你现在说没有,就没有吗?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缺乏责任心的表现。” 闻言,颜北栀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眼波流转,依旧显得疏离清冷。 “盛厌同学,我的申请表,只有你一个人看过。你记忆力不错,但是那天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压根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提问时,她像是很好奇,不自觉歪了歪头。 她身姿挺拔,双腿笔直,完全可以用亭亭玉立来描绘。加上人瘦又纤细,背薄,天鹅颈,整个人线条非常好看。无端就让人联想到白色栀子花,立在花圃,羸弱又倔强,纯洁又清雅。 明明一身傲骨,偏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但这种矛盾气质越是强烈,越是容易叫人生出凌虐欲。 想沾染她。 想把她从枝头摘下来。 想握住她的腰,想按住她单薄的骨头。 想……撕碎她的冷淡,给她的清冷纯白染上靡艳绯色。 盛厌捻了捻指腹,眸色晦暗不明。 顿了许久,他轻咳一声,故意装听不懂,“什么为什么?” 颜北栀垂下眼,目光落在他食指上,停格倏忽。 他确实戴着一只戒指。 低调的金属黑。 设计很别致,并不是寡淡的一个圆戒,造型像是一圈荆棘,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手指。有种特立独行的叛逆感。 颜北栀挪开视线,没有多看,只是再次后退半步。 不知不觉,脚步一半已经踩在花房外。 她淡声开口:“这不是我个人意愿的申请,我不会做的。” 本来,她今天找过来,也是想着,既然都进了,那抽空在学校里赚点补贴也不错。 一个月一千,对宜光里这些学生不算什么,对她来说,却已经数目可观。 但既然花房是盛厌的地盘,就没什么必要了。 颜北栀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多待。 她转过身。 拔腿欲走。 身后,盛厌倏地开口,喊了她一声:“颜北栀。” 颜北栀没理,继续往前。 盛厌:“转学来之前,你见过我?你认识我吗?” “……” “在学生会办公室,第一次见面,你好像就很想避开我。”为此,还强行抽走了申请表,“啧,我们之前有见过么?” 颜北栀停下脚步,扭头。 盛厌懒洋洋地靠在花架上,两手插在口袋里,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短短几分钟内,颜北栀再次露出了那种很浅很浅的笑,像脸上套了个冰凉面具。 海城的夏末依旧闷热难挡,室外一点风都没有。 自然,吹不开这个面具。 花房地处偏僻,周围堪称静谧无声,愈发衬得她的声音清晰悦耳。 她说:“没见过。” …… 经过花房这个小插曲,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三点。 颜北栀没时间再去图书馆写作业,背着书包,径直离开学校。 陈丹彤今天的雇主住在市郊。 她先搭地铁,再倒了辆短驳巴士,才抵达市郊别墅区。 因为之前陈丹彤就来这家做过短工,颜北栀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从别墅的佣人门走进去,先擦擦汗,立在廊下,吹了两三分钟空调,再去把书包放到杂物间。 佣人通道尽头就是厨房。 此刻,陈丹彤正在料理台边忙碌。 厨房不止她一人,还有佣人专门负责洗菜切菜,她只需要料理调味和最后烹饪装盘即可。 颜北栀默默走过去,喊了一声“妈”,再从她手上接过筷子,“我来吧。” 她没有陈丹彤这份厨艺,帮忙也只能打打下手。 幸好,到底是年轻女孩,审美还算可以,也在网上刷到过一些厨房视频,能帮着简单装个盘、擦擦盘沿之类。 雇主家今天有家庭聚会,菜色品种量要求很大,陈丹彤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同她多说什么,抽回筷子,伸手指指灶边,示意她去看顾那边。 颜北栀走过去,打开锅盖。 热气瞬间蒸腾而上,随着食物香味飘散开来。 锅里面是一只三黄鸡,应该是用来做白斩鸡的。火早已经关掉,看来是煮好了。 她洗干净手,将三黄鸡拿出来,操起刀,麻利地把整鸡剁成小块,再装入水晶盘中。 “剁——” “剁——” 菜刀锋利。 刀刃穿过鸡块,落在砧板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响动,回荡在偌大厨房中。 好似沉默着的呐喊。 …… 六点前,所有菜品备齐。 雇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家也穿高跟鞋,“笃笃笃”地踩在地面上,姿态优雅又漂亮。 她从前厅进到厨房,熟稔地和陈丹彤打招呼:“陈姐,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 自从生病之后,陈丹彤性格日渐变得刻薄古怪,也鲜少有机会再和人寒暄,也显得不甚熟练、磕磕绊绊,“蛮好、蛮好的。” 对于这种手足无措,雇主似乎浑然不觉,笑了笑,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想想问了好几次呢。” “想想”是雇主的女儿。 颜北栀以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跟着,雇主也看到了颜北栀,视线转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 “这是栀栀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到我腰这么高呢。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挺好。”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栀栀和我家想想是一年的吧?你现在在什么学校上学呀?” 颜北栀迟疑了一下,低声作答:“今年转到宜光了。” 雇主一愣,“宜光?那和我家想想一个学校啊!……哦哦哦对哦,你妈妈之前说过,你成绩很好的。那你认识想想吗?宗想想。” 颜北栀摇头,“不认识。” 雇主:“不认识也正常,她是艺术生,平时懒得很,动都不肯动一下,肯定很少走出班级去接触新朋友的。对了,她应该马上要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去认识一下?等会儿我去喊她过来。” 颜北栀垂下眼,“……谢谢阿姨,不用麻烦啦。我和妈妈也要回家去了,不好耽误阿姨吃饭。” “对对对,也是,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也可以。” 雇主将钱转给陈丹彤,还多结了两百,“陈姐,别推辞,算是我栀栀买点零食吃。” 说完,她朝着颜北栀笑笑,收起手机,踩着高跟鞋,一路“笃笃笃笃”,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脚步复又停了一下。 “陈姐,栀栀,你们别太难过了。日子总得向前看。” “……” 闻言,颜北栀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望向身边的陈丹彤。 果然,陈丹彤眼底浮起一抹阴郁。 像化不开的黑雾,凝结在瞳孔深处。 颜北栀立马挽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佣人通道走,“妈,妈,好了,我们快回家吃饭吧。” 她身上没有带药。 陈丹彤发作起来,从来不论时间地点。 颜北栀制不住她的。 …… 宗想想家有家庭聚会,要赶时间,越暄难得和她同车一起走。 不过,纵然在一辆车上,前排和后座也是天差地别。 越暄的爸爸是宗家的司机,对宗想想总是毕恭毕敬,连带着也时常教育越暄,让他态度要好,不能这么沉默寡言,让人看了不高兴。 越暄始终一言不发,不反驳,也不改,自顾自地看电脑,每每总能气得他爸咬牙切齿。 幸好,宗想想睡眠不好,坐车总是昏昏欲睡,话都不会多说,也无需客套什么。 今天亦然。 暮色四合时分,三人沉默地抵达宗家别墅。 宗想想最后一个下车,揉了揉眼睛,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奇怪地“嗯”了一声。 越暄一直站得很远。 直到他爸去停车,离开两人附近。 周围没了旁人。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越暄靠近宗想想,低声问:“怎么了?” 宗想想:“我好像在路口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人。” 越暄:“谁?” 宗想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我们学校这个学期挖来的转学生,你见过吧?那个女孩子。” 越暄听得认真,还能分心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没注意过。” 他回答。 “哦对,你是A班的,她可能不是。” 宗想想知道越暄的脾气,继续介绍,“上次我去办公室午睡,正好看到那个女生从里面走出来。盛厌好像对她有兴趣,让杭景把她弄到花房里去了。她怎么会从我家出去?” 这个问题,越暄也无法回答。 恰好,宗夫人开门出来接宗想想。两人很自然且熟练地拉开了距离,恢复到陌生状态。 “想想,怎么还不进来呢?我都听到汽车声啦。” 宗想想眯着眼,抱怨似的嘟囔:“累了呀,不想进去。” 宗夫人很心疼,踩着高跟鞋走到她旁边,揉了揉她脑袋,把越暄刚理好的头发再次搞乱。 “随便吃一点晚饭,你就上去休息好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她揽住宗想想的肩膀,仿佛这时候才看到越暄,“越暄也在啊,是在等你爸爸吗?” 越暄:“嗯。” 宗夫人笑着问道:“要不要进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陈姐做了很多菜呢。我记得你们俩以前都喜欢陈姐做的菜。后来她不来了,想想还问过好多次。” 越暄:“不用了。谢谢您。” 宗夫人没有勉强,“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辛苦你们送想想回来,路上小心。” 她带走了宗想想。 宗想想也没有再回头。 徒留越暄一个人,静静站在原地。 …… 宗想想还在好奇刚刚那件事,干脆直接问她妈:“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一个女生,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宗夫人“嗯”一声,讶异,“你看到了啊?那是陈姐的女儿。你认识她吗?” 宗想想继续揉眼睛,“不认识,但是见过的。好像是个转学生。” 宗夫人:“那个女孩子成绩很好的,小时候就很乖。应该是走了什么补助通道进的你们学校吧?想想,你用不着去认识人家的。没必要。” 宗想想点头,“哦。知道了。” 短短几句哈功夫,两人穿过花园。 房门就在眼前。 宗夫人握住门把手,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呢,那个女孩子也是蛮可怜的。陈姐做饭好吃,工作蛮多,陈姐老公也能干。她家本来条件是还可以的。” “后来……大概是两三年前?她爸爸出车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三)还有两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就更~ 拖更一时爽,赶榜火葬场,哭哭QAQ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还是100红包~ 感谢在2023-01-16 02:25:29~2023-01-18 01:3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后天晴 10瓶;雨天失眠症 4瓶;哭泣的小鲨鱼 2瓶;故城旧巷、42068196、甜橙气泡水、四季、~Devil~、佳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06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史铁生《病隙碎笔》 - 新一周。 海城开始连绵不绝地下雨。 顾名思义,海城是一座沿海城市,地处东南区域,四季分明,但每个季节都很潮湿。 像是被浸透墨水的宣纸,拧来拧去,还是怎么都氤不干。 且,九月尤甚。 明明该是夏秋交替时节,从闷热到凉爽过度,但海城却只有降雨量节节高升,气温一点都不见回落,只能任凭“秋老虎”横行肆虐。 周三上午第一节课结束,老师布置了一份随堂练习,让班上同学放学前完成。 窗外,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 教室里依旧开足了冷气。 颜北栀坐在最后一排,勉强写了几道题,默默站起身,将外套从后头储物柜里拿出来,披到身上。 早上雨有点大,她出发得匆忙,一路跑到地铁站。打了伞,但雨丝还是飘到了衣服和头发上,弄得全身都有点潮。 等湿气自然风干之后,再吹空调,只感觉通身发冷,像是要感冒的前兆。 但是,颜北栀心里明白,自己不能生病。 宜光每学期除了期中期末两次大考,每个月都会有月考,中间偶尔还有大周考之类。 普通学生考好考差全凭自愿,不过对颜北栀却不同。她是特招生,享受到私立学校的各项免费福利,自然必须要表现实力。这是入学合同上签订的明确条款。 更重要的是,学校考试大多自主命卷。 名师金卷,这是普通高中拿课外参考书出卷、所不能比拟的。既然来了,就要把握这种机会。努力提升自己,才有可能走出生活的困境。 她不能放弃。 所以,不能生病,不能躲懒,也不能错过。 萤窗雪案,是穷人的独木桥。 思及此,颜北栀拢了拢衣服,迟疑片刻,决定还是去洗手间,拿吹风机再吹一下衣服和头发。 学校每个洗手间都配备了吹风机和眼部、颈部按摩仪。女洗手间还会有女生生理期用品、护手霜,以及一次性清洁湿巾、一次性梳子牙刷等。 像豪华酒店一样,种类齐全,十分贴心。 第一次看见时,实在令颜北栀觉得大开眼界。 她放下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然而,下一秒,教室门口传来了林清乐的声音。 “颜北栀。” 颜北栀一顿,条件反射望去。 林清乐怀里抱了一叠表格,人高腿长,身材丰满姣好,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乍一眼都是赏心悦目的姝色容色。只是眼睛里的傲气,让少女显得难以靠近。 她虽然坐在颜北栀前排,距离很近,但几乎不会和她说话。 讨厌之情溢于言表。 会主动叫她,泰半是因为对方是班长,需要传达一些老师的指示。 果然,林清乐停在讲台边,颐指气使地点点她,“颜北栀,老柴叫你过去。” 颜北栀:“哦。谢谢。” 她离开座位。 习惯性地从较近的后门走。 刚到门边,就听到白濛和林清乐开始讲话。 “清乐,学生会今天是不是要出名单了啊?你已经提前看到了吗?” “还没呢。” “但今年你应该能申上花房吧?盛厌有没有说过什么?” “不知道呀。他要是会说什么就好了……” 提到盛厌,语气里的倨傲彻底消失不见,变成了怀春少女的满腔情愫,还能听得出些许游移和紧张。 不远处,颜北栀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脚步加快,自顾自将教室甩在身后,兀自远去。 …… 柴卫上午有课,人在教学楼这个教师办公室。 除了他,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老师,正笑着聊天说笑,一派轻松惬意。 颜北栀敲敲门,成功打断这氛围,“柴老师,您找我?” 柴卫看到她,收了笑,回到自己桌边,再朝她招招手,“颜北栀,你到这里来。” 颜北栀“哦”一声,靠过去。 柴卫从桌上拿了张纸,递到她手中。 “这是学生会那边发过来的名单,课外项目上有你的名字。上次,你怎么还说自己没申请上呢?” 颜北栀:“……” 她扫了一眼,在【花房】那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和学号。 真是阴魂不散啊。 还是说,因为运气太差,所有现实都会和预想背道而驰吗? 颜北栀将表格还给柴卫,思忖数秒,低声开口:“柴老师,这个项目我不想去,请问怎么才能取消申请呢?” 柴卫“啊”了一声,不解,“为什么不想去?是不方便吗?” 颜北栀含含糊糊,试图找借口:“我花粉过敏。” “花粉过敏?那你怎么自己去申请这个啊?这些活动都是学生会组织的,学校和老师不会干涉学生会的正常运行的。我今天只是想让你来补一些入学缺失的个人信息,正好单子发过来了,才顺便通知你。” 柴卫叹了口气,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你要是实在做不了,就去找他们负责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换人。但应该是不能换去别的项目了。” 颜北栀了然。 应该就像康易维之前说过的那样,在私立学校里,学生话语权是很大的。 再加上盛厌身份特殊,他当会长,学生会甚至能直接和校领导分庭抗议。 无意继续纠缠这事,她垂眸,朝柴卫道谢,“知道了,谢谢柴老师。要填的表在哪里?我现在写。” …… 临上课,颜北栀才填完信息,离开办公室。 柴卫让她抱了一套考卷,交给课代表发下去,所以也没法再绕一圈卫生间去吹头发。 雨还在继续下。 阴冷感和闷热沉重在身上交替更迭,绵绵不休。 颜北栀步子迈得大了点,踩着上课铃,把考卷交给课代表。 回到座位。 老师还没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 前座,林清乐将手机随手丢进口袋,难得一见地主动扭过头,默不作声,看了颜北栀一眼。 这一眼,不再是她惯常那种不屑神情。 竟然带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感。 颜北栀:“……”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十来分钟,又是哪里惹到了林清乐。 幸好,老师及时进来,打断了林清乐的视线。 “同学们,上课。”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将单科笔记本找出来,翻开到新一页,开始全神贯注地听课。 宜光的老师,和她开学前预想得一样,讲课速度非常快。但却并不是随便把知识点一笔带过,而是注重在学生能力培养,将各种重点综合起来,试图让大家能融会贯通。 这种模式,课上只要稍微一走神,就有可能再也跟不上节奏。 颜北栀本就状态不好,神经还得绷紧,一节课下来,整个人只觉得精疲力尽,恨不得立刻趴下睡过去。 但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或许,引发燎原野火的火种,往往只在一场雨后的细微之处。 世间种种,都妄图有迹可循。 一下课。 林清乐立刻站到颜北栀面前。 “颜北栀,你动了什么手脚。” 她叫“颜北栀”的声音很清澈悦耳,但语气和说“穷鬼”时没什么分别。 颜北栀还是迷茫,不过倒是很给面子地直起身,“什么?” 林清乐敲了敲她桌子,语调开始不受控地上扬,“你是怎么通过花房项目的?这个项目从来没选过女生去做。” “……啊。” 颜北栀蓦地反应过来。 林清乐蹙起眉,“啊什么啊!你干什么了?说说看呗。” 颜北栀:“我不清楚。” 白濛还在旁边确认校网的公示单,这会儿才终于加入这场“拷问”。 明显,她很擅长旁敲侧击、煽风点火,“新同学,你在学生会里是不是有认识什么人呀?啧,听说每次花房项目的人选都是由盛厌亲自选的,该不会……”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及“盟友”哪里的逆鳞。 林清乐转过头,狠狠地瞪了白濛一眼。 “盛厌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她低喝。 白濛有些讪讪,“我不是那个意思……” “……” 要不是情况不合适,颜北栀都想笑了。 现代虽然不是奴隶制社会,但确实还是有一些隐性的阶级壁垒。 像她自己,和宜光私立里这些学生,没有交集才是理所应当。林清乐也没说错。 她抿了抿唇,淡声开口解释:“不认识,也不清楚。柴老师说课外项目有补贴,我就申请了。” “就这样?” 林清乐满脸写着怀疑。 颜北栀揉了揉鼻梁,知道这节课间注定也无法休息,便先把刚刚没完成的随堂习题拿出来,拿了支笔,再应一声:“嗯,就这样。” 她讲话总是清冷淡漠,人也没什么过多表情,显得说什么都很具有可信度。 林清乐盯着她看了很久。 似乎并没有打算偃旗息鼓。 她眼神微微一转,从旁边喊了个女生过来,问:“琴琴,我们班这期黑板报是不是还没有出啊?” 女生点头,“是啊,主题不是规定了国庆嘛,我还在考虑排版。” 林清乐笑了笑,指着颜北栀,娇声说:“那你带着新同学一起吧,她刚转来我们班,还没有什么参与感。最好有点集体活动,能让人家融入进来嘛。” 女生:“行啊。” 林清乐:“我看新同学的字不错,就把写字的部分给她做好啦。下周有板报和教室创意评比,这是关于班级荣誉的事情,不能出什么失误哦~” “知道的。班长,你放心吧。” 当事人还没有说一句话,这件事就这样被敲定下来。 尘埃落定。 那个叫“琴琴”的女生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全名叫张希琴。她不知道林清乐在打什么算盘,爽快地加上了颜北栀的微信。 当晚,她将自己的板报设计图发给颜北栀。 张希琴:【你先看一下。】 张希琴:【……反正主题就是迎国庆,你会画画吗?】 看到消息时,颜北栀刚洗漱完,看着陈丹彤躺下去。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光线黯淡。 她坐在架子床上,看着手机屏幕,默默皱起眉。 迟疑半晌。 颜北栀开始打字。 【不会。但是我必须要做这个吗?】 张希琴秒回:【啊?你不想做啊?】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做一下比较好吧。】 【班长都那样说了。】 【很简单的啦,就是写点黑板字。你不会画图的话,我来画就行了。】 【我们之前的黑板报,每期也都是班上同学一起帮忙出的。】 【清乐可能是想给你一点表现的机会嘛。】 她打字飞快,消息一条连一条,不见停息。 颜北栀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拒绝。 为了防止林清乐继续在别的地方找麻烦,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颜北栀:【好吧。】 颜北栀:【我可以写。】 张希琴:【好哒!麻烦啦!那你这周五下午不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哦,我们争取一下子搞完。】 - 周五,雨总算停下。因为没出太阳,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视觉效果,总显得预兆不好。 下课铃打响。 颜北栀开始收拾书包。 林清乐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说:“颜北栀,你答应了琴琴今天要出板报对吗?我帮你去整理花房吧。” “……”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挺好,反正她本来也不想去。 颜北栀“哦”一声,动作不停,“麻烦你了。” “说好了。那你加油哦。” 林清乐回过身,又换了一副面孔,同旁边的白濛咬耳朵,“……算她识相。” 她压根不在乎颜北栀听没听到,理了理长发,步伐轻快。像只小鸟一样,飞出了教室,直奔花房而去。 花房门没有锁,里面安静祥和。 没有别人在。 林清乐终于踏进了自己梦想之地,脸上的笑意简直止不住。 她先转了一圈,东碰一下、西摸一下,动作都很轻,只是想象着盛厌在这里时的模样。 最后,回到门边,目光开始逡巡。 在矮花架上,找到一本花房工作手册。 林清乐把那本册子拿起来,开始细细研读。 一切都是美好而静谧的。 仿佛能瞬间永恒。 直到,煞风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乐心里一颤,整个人几乎快要蹦起来,倏地转过身,“盛厌!你来啦!” …… 教室里,颜北栀听张希琴讲解几句,很快明白了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宜光每个月都有教室环创评比。打分内容包括黑板报、还有两边墙上的装饰、以及教室整体创意。 一般是月初两周时间给每个班做,第三周开始评分,第四周展示。 这两周里,张希琴和班上另外两个宣传委已经把教室两边都贴上了红色元素,教室后那面黑板底图也已经画完。剩下就是要填上内容、再补充画面元素。 颜北栀负责写字。 张希琴也留下,要画完最后一张图,以及其他一些元素。 颜北栀已经看过内容文稿,知道大概字数。 她站到教室中间,观察了一下板报整体画面,先在心里分配好字的大小与距离。 接着,拿起粉笔,踩着凳子,站到黑板面前,开始工作。 “沙沙。” “沙、沙沙沙。” 时间在粉笔与黑板摩擦中,悄然流逝。 张希琴率先画完最后一笔,长长地松了口气。 “颜北栀,你还有多久?” 颜北栀停下动作,看了看,“大概还要写10分钟。” 说话时,有一点点轻微鼻音。 张希琴点头,“我这边搞完了,我就先走了?你写完不用收拾,直接锁上教室门就行。” 颜北栀:“好。” 话音刚落,白濛突然出现,远远喊了张希琴一句:“琴琴!好了吗?就等你啦!” 张希琴:“来了来了……” 两人肩并肩离开。 顿时,教室只剩下颜北栀一人。 空空荡荡,显得有几分凄清寂寥。 颜北栀并不在意,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部分。 又过了十来分钟。 最后一个字终于写完。 她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粉笔,准备撑着储物柜、从椅子上下去。 在这里站这么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身体都僵硬了不说,还有点头晕。 颜北栀不赶时间,动作非常小心翼翼。 只是,她没预料到,椅子附近的地上有一滩水。 “砰——” “咚!”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QAQ 感谢在2023-01-18 01:30:23~2023-01-18 20: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 4瓶;南桥君子 3瓶;哭泣的小鲨鱼 2瓶;四季、木心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07 颜北栀没能踩稳,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下去。 陡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左边肩膀砸到地板,传来一阵巨痛。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 她半天没能爬起来。 良久,久到第一阵痛终于过去,久到地板上的凉意浸透皮肤,大脑才逐渐开始恢复清明。 颜北栀撑了下椅脚,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目光四下一转。 果然,不远处,地上有一滩水,像是谁的水杯打翻在那里没管,只干巴巴地等着保洁阿姨晚点过来拖地,把水渍一起拖掉。 因为那天着凉,颜北栀这两天状态不好,下椅子时眼花缭乱的,也没看清,整个人就踩了上去,酿出惨剧。 她在心里叹口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再拍拍裤子上的灰。 接着,颜北栀试着动了动左边胳膊。 还好椅子高度不高,手臂没骨折,还能转。 只有触到地板那块地方碰着很疼,应该是摔伤了。膝盖也有点疼,大概也擦破了皮。 检查完,她将椅子归位,背起书包,面无表情地锁了门,离开教室。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社团活动全都结束得差不多,大部分同学也已经各自回家过周末。似乎只剩操场上还能看见一些精力充沛的男生,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打篮球,挥洒着汗水。 篮球被拍到地上。 “咚、咚、咚。” 一下一下,像是和着步伐节奏。 颜北栀目不斜视,清瘦背影独自穿过偌大校园,走到学校大门口。 附近没有车站,离开学校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 旁边,马路上车来车往,速度一快,容易掀起尘土飞扬。 颜北栀默默往里边靠了几步。 倏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边降速急刹。车轮和柏油马路产生巨大摩擦力,发出刺耳的悲鸣。 “……” 颜北栀脚步放缓。 侧目望过去。 轿车的车型比普通小轿车要大一号,车身流畅,车头像野兽的牙齿,看起来张牙舞爪的,上面还站了一个带翅膀的黄金小人。 后座车窗慢慢降下,露出半张白皙英俊的侧脸。 盛厌坐在里面,手肘虚虚地搭在窗沿,朝她轻佻地抬了下眉。 “颜北栀。” 颜北栀满脸冷淡,不答话,也丝毫不为所动。 盛厌:“今天怎么没来花房?” “……” “想起来了,你们班同学说,你今天要帮忙出黑板报。”他轻笑,声音有种戛玉敲冰的清爽质感。 颜北栀懒得听他讲废话,转过身,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 黑色轿车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旁边。 像是乌龟在挪动。 盛厌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道:“你有事不来也没关系,不要让别人来。” 花房是他的地盘。平时,除了亲近的朋友、还有他指定的人,没有人敢进去。 所以今天看到林清乐在里面,他实在算不上心情很好,便忍不住同颜北栀多交代了两句。 哪想到,话音未落,颜北栀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须臾间,她似乎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你和林清乐说什么了吗?” 盛厌声音被截断,也丝毫不见生气,只是“嗯”了一声,“我让她以后别来。” 颜北栀:“……” 两个小时前,林清乐和盛厌在花房打上照面。 林清乐不是会察言观色的性格,没看出盛厌心情不好。 见到人,就立马飞奔过去。 她想挂到盛厌手臂上,但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拨开,只好悻悻作罢。顿了顿,才嘟嘟嘴,娇柔做作地卖弄乖巧:“我来整理花房呀。刚刚在看工作手册呢。” 盛厌蹙了蹙眉,“怎么是你来?颜北栀呢?” 闻言,林清乐陡然抬眼,似乎很诧异他为什么问起颜北栀。 心随意动,手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攥起来。 她撇撇嘴,“怎么问起她啊。她在班上帮忙出黑板报呢,我来替她。盛厌,你认识她吗?” 两人从小就在一个学校上学,小学和初中都同班过几年,可以说是相当熟悉的青梅竹马关系。 当然,这种关系主要是林清乐单方面认为,也是她追着盛厌跑的底气。 事实上,有钱人圈子也要划出三六九等。 盛家无疑属于顶层,称得上权贵阶级。 而林清乐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在她出生后才逐渐开始发家,没几分底蕴,也没资格打入盛厌的圈子。若是两家真有什么交集,比如生意上的事,也是林清乐父母要看盛家脸色,是要卑躬屈膝一点的。 只是,此刻,林清乐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她用熟稔的、亲昵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试图打探盛家太子爷的心意。 盛厌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么。” “……” 林清乐愣住了。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眼睛发酸,绞着手指,讷讷,“盛厌……” 盛厌还在冷漠地、毫不留情地说:“林清乐,你也是学生会的成员,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来这个花房。以后别再过来了。” 说完,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林清乐赶紧离开。 林清乐红着眼睛跑走了。 …… 颜北栀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盛厌一句话,猜测林清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不,不能说误会。 应该是说找茬么? 她拧起眉。 如果是这样,那刚刚,白濛会出现在教室,应该就不是意外。 那滩水可能也不是意外。 随着颜北栀猜想,肩膀开始隐隐作痛。膝盖也是,摩擦着裤子,火辣辣的疼痛。 仿佛是身体在对这场无妄之灾产生抗议。 盛厌不知道,还在追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刹那间,颜北栀感觉自己好累,累得快要倒下。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男生。 她咬了咬牙,几乎快要无法保持平和,只能做了个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要怎么样才能退出这个项目?老师让我和学生会交涉,请问谁是负责人?”颜北栀问。 盛厌笑了笑,曲起手指,抵着下巴,抬眼看她。 “如果你是说课外实践项目,负责人有好几个。但如果你问的是花房,那就是我。我一个人说了算。和我交涉就可以。” “……” “上车说吧。我送你回家。” 这个始作俑者。 这个罪魁祸首。 颜北栀头痛欲裂,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校园生活不会有停歇,只会叫人愈发精疲力竭。这一现实,实在让人心生无奈。 她冷着脸,不想再多看盛厌一眼。 “离我远点。” - 周末两天,陈丹彤又接了两家单。 这两家都是日常菜单,量不大,也没配洗菜助手,需要陈丹彤以一己之力完成。 颜北栀实在不舒服,但却也没法放陈丹彤一个人。 只能提前吃了感冒药和退烧药,跟着她一起去帮忙打下手。 路上,陈丹彤再次问起关于学校的事情,“你在学校呆得怎么样?你见到那个人了吗?” 颜北栀正阖着眼闭目养神,听她说话,心里猛地一跳。 “……还好。没有。” 陈丹彤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点点头,老调重弹:“既然都已经进这个学校了,那就把握住机会。颜北栀,你别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话题,她居然难得没有发病。 只是恨恨地、咬牙切齿地提醒着颜北栀,似乎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颜北栀,你不能忘了。知道吗?” 声音如同索命厉鬼。 …… 周一,阳光重现海城。 颜北栀忙了两天,自己只好又是吃药又是拼命喝水,总算把感冒压了回去,没发出来。现在再晒晒太阳,出出汗,基本恢复元气。 膝盖也结痂了,只剩肩膀上一大片乌青,还在慢慢褪色。 她走进教室。 早自习还没开始。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班上应该是很热闹的,但今天的气氛却十分奇怪。 颜北栀脚步不自觉一滞。 教室里,不知道是谁率先看到她,轻声说了一句:“她来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 颜北栀立刻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白濛站在教室最后,声音尖锐,第一个发难,“颜北栀,你要是不想帮忙出板报,可以跟清乐说,没必要这样做吧?” “……” 闻言,颜北栀立刻望向教室后面那块黑板。 上周五她离开前,还是满满当当、色彩艳丽的黑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乱七八糟。上面的图和字全部被擦除,只用白色粉笔胡乱画了几道,丑陋又难看。 不仅如此,连教室里贴着的装饰,也全部都被撕烂,只剩下一些残骸,七零八落地挂在墙上。 张希琴站在人群里,扁着嘴,表情有点委屈。 林清乐在她旁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后背,“没事啊,没事的琴琴。” 白濛继续说:“周五下午,我们班同学全都去了KTV唱歌,大家都在的啊。我和琴琴最后也到了。只有颜北栀没来。她也是最后一个留在教室的人,我和琴琴走的时候她还没走。除了她,谁有时间弄啊?” 面对这种指控,颜北栀只觉得好笑,“我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上面的字都是我写的。” 她有病吗? 又不是小学生,这种栽赃,实在太过低级。 但白濛可是振振有词,“还不是因为清乐让你帮忙,你嫌麻烦是么?所以要让我们班出糗。” 这学校有个本事,就是把所有学生活动都办得有模有样。 像这种以班级为单位的环创评比,都是要拍了照片放上校园网站和公众号,让全校、包括宜光初中、小学的学生一起欣赏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教室设备已经完全现代媒体化,居然还给教室后面留了一块黑板,能让学生们发挥。 颜北栀相信,他们班同学的班级荣誉感有限。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林清乐想找由头整她,故意给她拉班级同学的仇恨。 她没有再关注张希琴,目光直直地投向林清乐。 “……有意思么?” 林清乐皱了皱眉,“颜北栀,要是不是你,你就好好给大家解释,我们一起去找是谁弄的,不要这么……” 颜北栀牵起唇,语气淡淡的。 和她人一样,弥足清冷。 “林清乐,你觉得有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18 20:17:01~2023-01-18 23: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陳小咪 9瓶;哭泣的小鲨鱼、熙熙攘攘 2瓶;嘻嘻、木心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08 须臾间,气氛坠入谷底,又变得剑拔弩张。 林清乐敛起表情,从人群里走出来,在颜北栀面前站定。 面对面,自然形成对峙之势。 两人虽然身高差了一些,颜北栀还有些过于纤瘦、纸片人似的,但她眼神里满是倔强和坚定,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丝毫不见退缩动摇。 这么一看,气势也并不比林清乐差多少。 林清乐冷冷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我什么意思?新同学,你是想说,是我偷偷擦了黑板报,毁了装饰么?还是想说我故意嫁祸给你?你别太搞笑了,上周五我最早走,所有人都看得见。” 颜北栀平心静气,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不是你心里很清楚。” 按照一般情节,这时候,林清乐应该会装模作样地泪眼婆娑,以表达委屈。 但很显然,她并非普通女生。 准确来说,在这个学校里,除了颜北栀以外,几乎所有人全都出身良好。从小被捧着长大,做什么都会轻而易举地显得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林清乐就是这样的大小姐。 强词夺理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卖惨始终是没面子的下下策。 所以,她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颜北栀。 “走,我们去查监控!作为班长,我本来是想让班级氛围团结一点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就算了。趁着没上课,我们赶紧想个办法。但你非要狡辩,那就去拿事实说话。不能让你一个转学生破坏我们班同学间的关系。” 她语气很凌厉。 三两句,轻松占据道德制高点。 但好巧不巧,林清乐这一下,直接碰到了颜北栀肩膀上还没好透的伤。 骨头在吱吱呀呀地叫痛,颜北栀条件反射把人甩开,人也惯性“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 林清乐扬眉,“怎么了?你不敢去吗?” 因为这个好巧不巧的巧合,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颜北栀心虚的表现。 另一边,白濛继续火上浇油:“校规里有破坏公物这条吗?新同学估计是刚来,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室的墙面是很贵的,破损了就要花大价钱修理诶。” 颜北栀眉心微动,目光一点点扫过眼前这些人。 和大部分学校不同,宜光作为一个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从始至终都奉行小班化教育。顾名思义,也就是一个班的人不太多,所以每间教室才显得宽敞得过分。 这会儿,除了几个不爱凑热闹的男生在后面低头玩手机,剩下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 他们或站、或坐、或围在张希琴左右。 他们看向颜北栀的眼神里,并没有赤.裸裸的鄙夷和嫌弃,更多的是某种好奇。 可能是好奇她这个人。 或者,是好奇某种杀入他们之中的、代表无权无势穷困潦倒的平凡人。 他们在剖析她的想法。 他们试图解构她。 因为她没有穿校服,因为她付不起学费,因为她是贫困生……所以在他们看来,她和他们不同,可能会做一切无聊的事,比如把板报擦了,或是把环创贴纸撕毁,又或是当众和班长开战之类。 真是可笑。 肩膀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痛感,颜北栀站直身体,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睫毛很长很密,鸦羽似的,顺着眼尾弧度微微向下延展,生生勾出一抹楚楚可怜的脆弱意味,极具欺骗性。 “好啊,我们去查监控。”颜北栀淡然开口,“林清乐,先说好,如果事实证明是你污蔑我、嫁祸我的话,你要怎么给我道歉呢?” 语气里不带丝毫挑衅意味,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 “……” 这已经足够叫林清乐更加恼怒。 颜北栀却不惧她,依然静静地与她对视。 脸上表情始终很淡很浅,唯独一双眼睛如琥珀一般剔透。 目光如炬,灼灼明亮。 谁都没能发现,颜北栀单薄的身躯里,装着足以和这个世界抗衡的凛然,无远弗届。 她是荆棘前路上披荆斩棘的勇者,是可以自己拿起剑斩杀巨龙的公主。 …… 事实上,颜北栀早就想到,既然林清乐敢主动提起去查监控,肯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 果然,监控室说,教室摄像头周五下午四点就会全部关闭。 走廊监控则是等保洁阿姨打扫完再关。 “……什么?一定要看走廊监控?那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看。让你们班主任老师开单子再说吧。” 几个女生铩羽而归。 因为早上爆发过矛盾,这时候已经被逼上梁山,无法叫停。 林清乐主动说,要去找柴卫,让他开条子,非得把这个监控查出来才行。 颜北栀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和林清乐和白濛他们落下好几步远。 林清乐扭头,下巴高高扬起,“颜北栀,我现在去找老柴,你没意见吧?” 颜北栀对此不置可否,“随意。” 林清乐嗤笑一声,带着白濛往另一个方向走。 颜北栀、张希琴和另外两个女生则是原路返回教室。 此刻,早操已经结束。第一节课上课铃大概还有五六分钟才会打。 人没到齐,教室里稀稀落落的。 颜北栀一走进去,立马将气氛搅动得古怪。 窃窃私语声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不绝如缕,比空调外机声更吵。 她恍若未觉,自顾自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摸出笔记本和书,开始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班里没人会主动和颜北栀搭话。 唯有康易维频频回头,看了她好多次。 最终,他还是按讷不住,偷偷地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直到可以和颜北栀小声交谈的位置。 “颜北栀,你们去查得怎么样了啊?” 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随口作答:“监控关了。” 康易维:“哦对哦,放学时间会拉开关。垃圾学校扣扣索索的……” 颜北栀:“现在林清乐去柴老师那里开条子,查走廊监控。” “……” 康易维打心底佩服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任何话来,忍不住再次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的酷。” 然而,敬佩是敬佩,却并非他想说的心底话。 他缩回手,迟疑许久,表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颜北栀已经整理好本章重点,是等下这节课要仔细听的部分。她怕忘记或者错漏,每次都会先用铅笔先勾出来。 “康易维,你还想问什么?” 她放下笔,抬眸。 康易维皱了皱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压得比刚刚更低,“你是怎么惹到清乐了啊?” 原来,他们心里都知道。 但哪怕知道是林清乐故意找茬,却也不会上来阻止。 颜北栀心里想笑,没作声。 康易维:“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劝你,还是别和她作对……” 话音未落,颜北栀便出声打断他,“我没时间搞这些事。” “……” “如果你跟她关系不错,就去劝劝她,让她少搞点小动作。” …… 午休前。 柴卫将颜北栀带到教室外谈话。 “颜北栀,听班长说,今天你们吵架了?有这回事吗?” 他用词用得很好。 吵架。 这就显得双方各有过错,一碗水端平。 颜北栀态度自然放缓,不再十分尖锐,“嗯。” 柴卫叹口气,双手背到身后,“我已经带着班长和宣传委员他们去看过监控了,走廊里没拍到什么。他们都知道不是你了。” 颜北栀侧了侧脸,嘴角微微牵起,看起来脆弱又残忍,“所以一上午过去,他们为什么不来给我道歉呢?” “……” 柴卫被她问得噎了一下。 好半天,他再次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颜北栀的肩膀。 “颜北栀,到学校来不仅仅是学知识,如何和同学们相处也是一门学问。你刚来我们班没一个月,和大家还不熟悉,有点摩擦是很正常的。老师不是包青天,也不可能天天给你们这些矛盾断案。” 言下之意,就是他管不了。 颜北栀嘴角弧度拉得更大。 柴卫继续说:“我已经批评过班长了。但是教室也不能一直这样放着不管。他们会想办法把四周的墙壁重新装饰起来。你辛苦一下,午自习抽点时间,把板报稍微整整。我们班不求得奖拿名次,简单点写几笔就行了。好了,你先去吃饭吧。” “……” 宜光的学生食堂也和普通高中不同,属于那种自助打饭模式。 学校里有住宿生,食堂一天开三顿,且顿顿都保证有十个菜可以选,还会提供甜品、饮料、自助沙拉之类。选择丰富,且味道都相当不错。 颜北栀走进食堂,随便选了个几个菜,端着餐盘,独自到角落坐下。 因为刚刚被柴卫叫走说了几句话,食堂用餐高峰已经过去,剩下还坐着的学生不太多,声音也没有平时中午那么嘈杂。 颜北栀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心情十分平和。 这种平和,如同每次给陈丹彤吃了药、再照顾她睡下后,一模一样。 现状无法改变,人大抵就会变成这样,一往无前。 挺好。 …… 片刻。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颜北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 盛厌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身上有种因常年身居高位、众星捧月而生出的凌厉,没有表情的时候,压迫感格外足。 代表T班的金色徽章别在领子上,正熠熠生辉。 因着他出现,此刻,食堂里仅剩那些学生都停止了动作,纷纷向这个角落投来窥视的目光。 “那个是盛厌?” “盛厌怎么会来食堂啊?T班不是有独立食堂么?” “他对面那个女生是谁?” “新女友吗?” “……” 盛厌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始终只紧紧盯着颜北栀一个人。 “听宗想想说,你被人打了?”他终于开口,问道。 颜北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本章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18 23:58:05~2023-01-20 23:4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可爱 276瓶;雨后天晴 5瓶;烟雨双飞 3瓶;9%_ 2瓶;嘻嘻、南桥君子、佳人、木心7、59703879、F.、四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09 颜北栀额角跳了跳,放下筷子,和盛厌四目相对。 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有病吧”。 盛厌面无表情,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颊和脖子。 颜北栀皮肤又白又嫩,称得上一句吹弹可破。 这便导致,只要稍微在她身上用点力,很容易就会留下痕迹,且很久才会褪去。 比如说上次陈丹彤那一巴掌。 虽然打歪了,却也在颊侧留下了半截指印。 直到第二天才消失。 再比如上周摔倒,肩膀上那个乌青块,洗过澡之后看,好大一片,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胳膊上端。印在白色皮肤底子上,显得无比可怖,至今还没有完全褪掉。 宗想想就是凭借此,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发现她脸上有巴掌印。 但今天却不是这样。 上节课下课,宗想想迷迷瞪瞪,去小超市买饮料。 刚好,遇上了林清乐和白濛。 宗想想平时精神不好,晚上入睡困难,白天便总是有气无力,提不起劲儿,几乎不与别班同学交流,只和几个熟稔的朋友一起行动。 所以,宗想想并不认识这俩女生。 但她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聊天内容。 “……真搞不懂学校找这种人来干嘛?用我们的学费养个穷鬼么。” “呵。” “这次就算给她个教训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去招盛厌……” “嗯……” 恶意从货架后扩散出来,没有丝毫遮掩,肆无忌惮。 很快,对话声消失在门边。 “……” 宗想想瞪大了眼睛。 她因为睡眠不足,大脑时常缺氧。加上性格还是个天真无邪的粗神经艺术家,很少深入思考,听话都只听字面含义,直接将这几句聊天理解为“有人为盛厌争风吃醋,然后就把新同学打了”。 之前,黄毛杭景偷偷跟她讲,说盛厌好像对新同学很有兴趣。 宗想想和盛厌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为了这份一起长大的革命友情,她觉得,这件事势必要跟盛厌说说。 毕竟,盛厌这少爷脾气,从小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午休甫一开始。 宗想想就去T班专用餐厅找盛厌。 最近天气热,盛厌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一只手掌半撑着脑袋,瘫在软皮沙发上玩手机,表情看起来比宗想想还困倦。 宗想想走过去,开门见山,“厌哥,你最近想追的那个妹子被她们班同学打了。” 盛厌头也没抬,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宗想想:“就之前那个漂亮女生。” 旁边,另一个男生听到他们说话,凑过脑袋来,“咱们厌哥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怎么可能去追人呢!人坐在这儿,都一堆妹子排着队往他身上扑呢!……想想,今天该不会是又睡蒙了吧?” 宗想想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皱起脸,嘟囔:“那是杭景又骗人啊,还说什么厌哥把妹子弄到花房去,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挠了挠脸,觉得有点饿,默默收了声,打算去拿餐盘。 下一秒,盛厌却捏着手机,陡然站起身。 高大身影瞬间将宗想想的去路拦截。 宗想想不明所以:“?” 盛厌这小少爷,看着散漫不羁,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势很盛,且极具压迫感。 哪怕是他们这些从小一起玩的朋友,偶尔也有点怕他,所以才齐齐管他叫“老大”。 男孩子们更惨,大多都是被他打服的。渐渐,心甘情愿、潜移默化地形成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 此刻,盛厌就难得露出了那种狠厉冷峻的表情,仿佛周身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他站在宗想想面前,眉峰拢起,眼神凌厉,“你说谁被打了?颜北栀?” 宗想想“啊”了一声,“她叫这个名吗?就上回从办公室走掉那个女生呀,平刘海、脸上有巴掌印那个……该不会,那一下,也是被他们班同学打的吧?哇,咱们学校的同学那么暴力的吗?” 刚说完,盛厌已经大步从T班专属餐厅走了出去。 眨眼,人没了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 宗想想这个错误情报,促使盛厌冷着脸在学校里找了一大圈。 最终,跟着稀稀落落的人流方向,来到学生食堂。 颜北栀果然在这里。 半晌,盛厌确认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什么印记,也没什么肿胀。 “幸好。” 他敛起戾气,慢条斯理地丢下两个字,将颜北栀桌对面那张椅子抽出来,好整以暇地坐下.身。 嘴角勾一下,似笑非笑,恢复了之前那种邪气痞帅模样。 “……这两天刚好有点手痒。”盛厌轻轻“啧”了一声,“可惜了。” 颜北栀:“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驱逐之意溢于言表。 看起来,她似乎是只想让盛厌赶紧离开自己视线,别影响食欲,也别再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盛厌从口袋里摸出校园卡,随手在颜北栀眼前一晃。 “吃饭。” 他答得言简意赅。 颜北栀直起身,眼神在食堂四下一转,似乎能完全无视那些窥探视线,只短暂停驻在空桌上,再飞快地收回。 接着,她下了结论:“空位置很多。” 盛厌:“我就想坐这里。” 颜北栀点点头,端着餐盘起身,打算直接把桌子让给他。 只是,人尚未从桌边离开。 下一瞬,手腕便被人牢牢扣住。一时之间,挣脱不得。 皮肤与皮肤相触,暖意相融,叫人不自觉生出一丝战栗来。 颜北栀头皮发麻,汗毛瞬间竖起。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她手臂开始发力,“唰”一下,重重甩开了对方的手掌桎梏。 “别碰我!” “哒。” 颜北栀用的力气太大,不小心牵动了全身肌肉。 餐盘里放了把勺子,她身体这么一晃,勺子滑落,掉到地上。 再加上声音分贝失去准度,比刚刚上扬了数倍。平日清冷淡漠的语气,也少见的显得尖锐失控。瞬间,周围一圈变得杳然无声,属于食堂特有的细小杂音尽数湮灭。 很多人从偷偷看向他们这边,变成了大众旗鼓、明目张胆地看过来。 “什么情况?小情侣吵架?” “居然还有人敢跟盛厌吵架啊?” “嘘,轻点……” “……” 食堂角落里,颜北栀身体紧绷地和盛厌对峙,满脸警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盛厌面色铁青,眼里像是淬了霜。 “颜北栀,至于么。”他咬了咬牙,“……这么讨厌我?老子没惹到你什么吧?” 连碰一下手腕都这么大反应。 好像他是什么毒药一样。 盛厌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不论是不是给他家、给他这个姓氏面子,结果总归是不会改变的。 没人敢给小少爷看脸色。 她颜北栀算什么?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对他嫌弃成这样? 颜北栀垂眸。 顿了顿,又蹲下.身,将那只勺子捡起来,随手丢进餐盘里,决定放弃这顿饭。 她一眼都没有再看盛厌,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出了食堂。 一次也没有回头。 盛厌咬牙,死死盯着颜北栀远去的背影。 女生穿着半旧短袖,梳着再普通不过的马尾辫,没有做过任何护理造型,也没有什么发饰,就那样直愣愣地垂在肩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她的肩膀单薄,从背后看,整个人瘦条条的。但走姿却漂亮,不偏不倚,显得亭亭玉立,气质很出众。 很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擦拭着手腕。动作用力得吓人,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就是那片、被盛厌抓过的皮肤。 …… 颜北栀回到教室。 犹如“怪物”重现世间。 气氛凝固一瞬。 她没搭理,自顾自地抬起头,目光四下逡巡。 四周的墙面已经被复原得差不多。 此刻,张希琴和林清乐都站在桌上,正拿着新的红旗和装饰品,在墙上反复试着位置,应该是要重新贴。 教室后面那块黑板报也已经被擦拭干净,上面一片空白。 想必是柴卫和他们通过气,要留给她发挥。 颜北栀在心里冷笑一声,思忖几秒,随手抓了一把粉笔,大步走到黑板前,踩着凳子爬上储物柜。 她不会画画,也没打算真帮这场闹剧收尾。 但既然林清乐这么会装模作样,她自然是不能认输。 颜北栀将黑板均分成四块,先浅浅画上辅助线。而后,拿出红色粉笔,在四个格子里写上四个大字。 ——【喜迎国庆】 接着,她换了支黄色粉笔,在四个字的线条外面勾了一圈。 镂空花体字立刻成型。 再把镂空里涂上色。 一切便大功告成。 颜北栀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稳稳回到地上。 这次动作比周五那天小心了很多,也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她坐回座位,拿出练习册,开始投入学习中。 斜前方,康易维觑了觑林清乐所在的方向,确定她没有在看这边。这才侧过身,偷偷给颜北栀比了个大拇指。 -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周五再次到来。 中午吃饭前,颜北栀收到了陈丹彤的消息。 陈丹彤:【颜北栀,你在学校吗?】 陈丹彤:【你去找他!】 陈丹彤:【你快点去找那个小孩!去报仇!去给你爸爸报仇!】 陈丹彤:【你爸死得好惨啊!!】 …… 颜北栀二话不说,收起手机,调转方向,往校门口跑去。 陈丹彤发病了。 不知道会做什么。 她必须要立刻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 本章2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20 23:40:16~2023-01-22 20: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68瓶;关山 30瓶;雨后天晴 5瓶;佳人、四季、南桥君子、木心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10 宜光高中部地处海城近中心区域。 近十年,一线城市房价飞涨,海城乃其中佼佼。因而,市中心区域寸土寸金,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挤作一团。 纵然如此,宜光的占地依然大得惊人。 校园面积比一些普通高校都大,堪称财大气粗。 地方大,环境和绿化也没有落下。 学校里有人造的小桥流水、景观假山,还有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排排树。 春夏时节,一眼望去,绿荫盖顶,遮天蔽日。 颜北栀穿过一长排香樟树林。 学校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谁曾想,杭景顶着一头黄毛,刚好从一棵香樟树后绕出来,距离她不足一米远。 颜北栀刹不住车,差点撞进他怀里。 “我操!” 杭景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抽烟被老师抓了现行,往后急急退了三四步。 等看清来人,他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是你啊,颜北栀——” 尾音拉得老长,似乎生怕别人听不清。 颜北栀没工夫和他闲聊,随意点了下头,兀自继续大步往前。 杭景犹豫一瞬。 想到好哥们儿刚被这女生在大庭广众下下了面子,结果还被人偷拍传到学校论坛,弄出一大堆爱恨情仇的流言蜚语,他立马后撤几步,挡住了对方去路。 “别走啊,我刚好要去找你呢。” 颜北栀脑袋正在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控制表情的能力也跟着下滑。 她蹙起眉,满脸烦躁,“我有急事,下次再说。麻烦让让。” 杭景死活不挪步,像个牛皮糖一样,嬉笑着朝颜北栀摆手。 “别啊,你不知道T班教室和你们不在一起吗?下回我要找你可麻烦了。要不然,加个联系方式?可以微信说。” 说着,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名片,向她示意。 颜北栀懒得继续和这个黄毛纠缠,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几下,扫他的名片,发送好友申请。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她声音里已经有了愠怒,“可以了吗?” 杭景让开一个身位,做了个标准摊手动作,“您请。” 颜北栀没再给他一个眼神,收起手机,小跑着往校门方向而去。 …… 回家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出租车停到楼下,让老旧小区里本就逼仄的车道,愈发显得出入困难。还好是中午这个点,没有什么人进出。 颜北栀付清车费,飞奔上楼。 上升气流将她的马尾捧起,又摔下,一下一下落到单薄瘦弱的背脊上,像是一道道无形鞭笞。 打开家门。 这种鞭笞陡然变得有形。 陈丹彤正坐在沙发上,低低啜泣着。 地上是满目狼藉。 大部分看起来应该是煮烂的速冻水饺。 她只是精神状态不佳,医生诊断为某种躁郁症,并不是失去神智。自然,不会砸掉什么贵重物品,只是给打扫卫生增加一些麻烦。 颜北栀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换拖鞋,径直跨过那些饺子,走到沙发边。 “妈,吃药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抽了两张餐巾纸,给陈丹彤擦眼泪。 陈丹彤没说话,伸手,重重掐了一下颜北栀的手臂。 顷刻间,她雪白皮肤上留下一块红痕,触目惊心。 不过没人在意。 陈丹彤低垂着眼,表情看起来很阴郁,“我梦到你爸爸了。” 颜北栀:“嗯。” 陈丹彤不需要什么回应,也能自己继续往下说,“……他跟我说,他死得好冤。他怪我们没能为他查清楚真相,让他死不瞑目。” “……” 这个话题,在过去三年里,已经讨论过无数次,再继续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颜北栀站起身,从柜子上拿了药片,给陈丹彤喂了一颗。 接着,再跨过狼藉,倒了杯水过来,放到陈丹彤手中。 药起效很快。 陈丹彤困意涌上头,扶着墙,打算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种超出年龄的苍老、疲惫和无助。 这般模样,投射在任何人的视网膜上,都无法转瞬即逝、视而不见。 事实上,陈丹彤明明才刚过四十岁。 颜北栀注视着她,手指不自觉捏成拳。 “……妈。” 声音木讷又茫然。 陈丹彤脚步顿了顿,迷迷糊糊地回过头,“怎么了?”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地问:“到现在,你还是觉得,爸爸的车祸不是意外吗?警察仔细调查过,司机自己承认是酒驾,那个同意书也做了笔迹鉴定,是爸爸自己签的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验证你的猜测,你还是这么觉得吗?” 哪怕意识不清醒,陈丹彤也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对。你爸爸我最了解了,他根本不懂那些,怎么会签那种同意书呢?他就是个连电脑都玩不明白的原始人啊。而且,世界上会有那么刚好的巧合吗?我不能相信。”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丹彤语气太过斩钉截铁,顷刻间,颜北栀竟然觉得有点窘迫。因为自己事不关己似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她仓促地避开了陈丹彤的视线。 - 宜光私立高中里,因为丰富的社团活动,每周五下午都差不多一样热闹。 穿过走廊,杭景晃晃悠悠,走进学生活动室。 “老大,你怎么不回消息啊?我都找你半天了……”他抓了抓脑袋,随口抱怨。 盛厌握着球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有事说事,别这么怨妇。” 说完,又继续观察球桌。 这间活动室平时就是学生会专用,入学没多久,杭景让人搬来了一张台球桌,总叫嚣着要在自己擅长的项目上和盛厌一决胜负,赢的人做大哥。 结果还和以前一样,自始至终,压根没能赢过盛厌一次。 台球桌倒是被留了下来。 他们几个偶尔会过来放松一下,打一把玩玩。或是以此为借口,逃掉一节烦人的课。 T班学生在这个学校的特权,比想象中还多。 转眼,杭景人已经靠到了台球桌边,笑眯眯地继续说:“厌哥,你猜猜我中午做了什么?” 盛厌头也不抬:“你换新女朋友了?” 杭景:“NONONO~我加到了一个美女的微信。” 盛厌完全没兴趣,随口“哦”了一声,“恭喜你。” 杭景挑眉,语气轻佻,带着调侃意味,“厌哥,你都不好奇这个美女是谁吗?啧,前几天,你俩的八卦故事刚在学校各个小群里流传开来呢……” “咚——” 白球和红球在绿色台布上激烈碰撞。 后者精准地落入球袋。 盛厌握着球杆,直起身,看向杭景,“颜北栀?” 杭景:“嗯哼~” 他点开微信,将好友列表里的新人找出来,拿给盛厌。 盛厌扫了一眼。 【Nrth】 北? 颜北栀的微信名和她本人一样冷淡。不过,头像倒是挺可爱,是个白发动漫女孩。 朋友圈是一条杠。 应该是压根没对杭景打开。 盛厌沉吟数秒,慢声问:“这是什么动漫?” 杭景喜欢打游戏,也喜欢看动漫,一眼就能看出来。 “《未闻花名》吧,应该是女主角面码的同人图。” 盛厌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随手把手机还给他。 “打个语音给她。” 他言简意赅。 杭景“啊”了一声,“现在?说什么啊?要不然我还是把她的名片推给你吧。” 话音未落,盛厌已经弯下腰,继续比划着下个球的位置。 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就说,你是负责课外活动的管理人,让她下周记得去花房干活,免得让你的工作不好开展。” …… 陈丹彤睡下后,颜北栀先给柴卫打了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下午要请假。 柴卫倒是没多想,只是关照她:“身体要多注意,马上就要月考了,尽量不要影响学习状态。” 颜北栀垂下眼,“好的。” 柴卫又问了一句:“学校的课程都跟得上吗?有没有什么困难的?” “……没有。谢谢老师。” 切断电话。 颜北栀开始收拾客厅。 饺子凉掉之后,皮整个塌下来。 砸到地上,皮肉分离,汤水也簌簌往外流,划下一道道浅白色水渍,显得肮脏油腻又反胃。 颜北栀面无表情地把它们全都丢进垃圾桶,再用水拖地。做完这些,她还需要把陈丹彤弄倒的椅子搬起来,重新擦一遍。 做家务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间,已经是下午第一节课结束。 倏地,语音通话铃突兀地响起来。 颜北栀生怕吵醒陈丹彤,放下抹布,飞快地走到手机充电器旁边,也没有仔细看是谁,拔了充电线,顺手就接起来。 “喂?” 听筒彼端,男声明显顿了一下。 “颜北栀同学?” “……” 颜北栀蹙了蹙眉,没说话,先看了一眼屏幕,“……你要说什么事?” 杭景笑一声,清了清嗓子。 想到目的,又将笑意憋回去,换成了有点可怜巴巴的语气。 “我是想说,花房的那个工作,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拒绝?因为我是负责学生活动的,学期间中途换人,走流程很麻烦的,还要给学校写报告……咳,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 颜北栀垂下眼,一言不发。 刹那间,她想到了陈丹彤刚刚说的话。 她心里很清楚,陈丹彤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家落到这种结局,才会想出那些无稽之谈。 可是,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她那么坚信,以至于颜北栀也被她影响,竟然逐渐开始动摇起来。 …… 杭景半天没等到回答,疑心她是不是已经挂了语音,只好顶着盛厌灼热目光,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颜北栀?” 颜北栀:“啊。” 杭景松了口气,继续开始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 “真的,咱们商量一下吧?而且你知道吧,学生会的资金都是要走账的,第一个月的薪酬已经往你卡里打了,估计下周就能到账。要是换人,周期很长,而且很麻烦。主要是我们没这种换人的先例啊!……或者这样吧,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你的工作都由我来对接。周五下午这个时间段,任何人都不会走进花房,影响你的工作,行吗?” 颜北栀:“我考虑考虑。” 没给对方继续发挥的机会。 她挂断语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喜欢!甜会努力大战拖延症的>< 本章还是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22 20:20:42~2023-01-24 02:2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后天晴 5瓶;木心7、南桥君子、·听海的心事、~Devil~、佳人、四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11 「生在这世上,没有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张爱玲《留情》 - 国庆长假前一周,宜光私立进行本学期第一次月考。 按照惯例,考试时间安排得很紧。 所有科目要在三天里考完。 当周后面两天,则是留给老师批卷、出分数和排名。 颜北栀自认自己还算擅长考试这桩事,但考卷比想象中还要更难些,题目大多又偏又怪,基础题相对不多,且全部置后。 从繁到简,很容易让人拿到考卷第一眼,就开始心生焦虑。 她学习向来努力,基础扎实,之前所有老师都夸奖过她。 只是,这个优势在这里,几乎发挥不出来效果。 正值九月末,海城秋意不显,流金铄石,白天气温依旧在32度以上。 考场教室全都开着空调。 交卷时,颜北栀从高度集中状态脱离出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手心居然已经有些汗津津。是因为过于紧张,身体给出了不容辩驳的反应。 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活动着十指,轻轻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自己还差得远。 暂时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因为国庆换休,周六还要上一天课,再开始放小长假。 宜光很人性化,将周五周六两天的课程表对调,让学生们最后一条可以早点放学回家。 月考成绩还是周五下午出,刚好周六上课也能趁热打铁分析考卷。 为了照顾学校里这些少爷小姐、以及他们父母的自尊心,这里也和普通高中不同,不会大庭广众张贴排名。他们开发了一个宜光校园APP,里面有课表、校园公告、匿名论坛之类,当然也有分数表。 周五午自习开始前,颜北栀坐在B班教室最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软件。 输入学号和密码。 跳出来一个月考弹窗。 她点开,咬着唇,目光一行一行扫过。 【高**班-颜北栀 月考语文118 月考数学99 月考英语133 ……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3(注:此排名不包含T班、国际班及奥数竞赛班)】 “……” 她忍不住咋舌。 数学没有上三位数,竟然能排到年级前三。 这试卷难度,可见一斑。 颜北栀退出页面。 顿了顿,又打开排名总榜。 年级第一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叫越暄,来自A班。 这个人数学142分,物理化学也全部都是130分以上。但语文竟然只有68分,甚至距离90分及格线还遥不可及,让人疑心是不是作文交了白卷。 颜北栀没有多想,将手机收起来,拿出笔,翻出笔记本,继续投入学习之中。 正此时,林清乐白濛和康易维三人组,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刚好,他们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这次第一名还是越暄吗?” “应该咯。人家是计算机天才,以前搞竞赛的大佬,这种高中理化还不是随便考。啧,咱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那那个谁呢?” 林清乐朝颜北栀方向努努嘴,娇俏的脸上漾出一抹哂笑。 白濛瞥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清了清嗓子,旁若无人似的,故意说得让颜北栀能听见,“显然不怎么样呗。我早说了,学校想扶贫就去村里扶贫,干嘛弄这种人来学校里啊。” 只可惜,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对他们视若无睹。 没有反馈,单向输出也显得没什么意思,总叫人觉得败兴。 白濛有点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拉开椅子坐下.身,想了想,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在向谁示威一般。 “……不过呢,说不定下学期就被开除了。” 林清乐启唇轻笑,又和白濛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在她们俩再次开口前,康易维适时出声,将这个话题扯远。 “今年咱们学校的运动会是不是快要开了啊?” 林清乐是班长,消息自然弥足灵通。 闻言,她点点头,“十月底。国庆回来就要开始报名了。” 康易维打了个响指,“那刚好,放假我找他们练练球。” 白濛嗤笑一声,满脸做作的惊诧,“就你们啊?有盛厌他们在T班,你们估计连年级赛都杀不出去。忘了去年咱们几个班是怎么被T班他们虐的了嘛,那比分……啧啧啧。大诗人,还是死心吧。” “白濛,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可以自己把舌头咬了。” - 除了颜北栀,这所学校里,似乎没有人在意月考。连老师也不会刻意耳提面命,任凭即将放假的轻松氛围充斥校园。 可能也是因为此,他们永远肆意,永远昂扬。 周六,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 班上欢呼了一声。 “放假放假放假——” “一会儿还有社团呢,不去啦?” “我们社安排今天聚餐哦!” “……” 颜北栀没急着收拾书包,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 昨天晚上,她收到了来自学生会的活动补贴打款。 银行卡短信提示,显示金额【1200元】。比柴卫说的还多。 但事实上,九月这四周,颜北栀一次都没整理过花房。 她无法断定,是不是真如杭景所说,换人很麻烦,也会影响他工作,所以他们必须要她去做这件事。 或是……其实是因为盛厌的要求? 他之前不是说过,花房是他的地盘么。 但如果是前者,且盛厌不会出现的话,于她而言,这个工作实在不错。 一个月一千二补贴,一次三百块。就算需要弄三个小时,时薪也称得上极高。 当然,是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说。 可能对这个学校的学生而言,没人会为这点钱浪费周五下午的活动时间吧。 思索片刻,颜北栀拿上包,决定去一看究竟。 …… 玻璃花房地处偏僻。 隔绝了喧嚣,显得静谧无声。 这次,颜北栀推开门,没打招呼,直接沿着排排花架转了一圈。 确实没有人。 只有芬芳扑面。 她松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书包放到门口。再去旁边找了花房工作手册,开始研读。 事实上,这个花房是有专门的花匠定期打理的。 留给学生做的部分不多,且大部分很简单。 算是弥补上花匠无法来学校的时间。 如打扫卫生,按照季节调节花房室温,给某些特定的花浇水、松土、剪枝、换花盆位置等等。手册上都有详细操作流程。 颜北栀小时候也喜欢买花,但却是第一次接触种花这个工作。 她对着手册研究了很久,包括水枪、还有各种器械工具的使用方法。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操作着,生怕把这些娇弱的花朵给弄坏。 到下午四点半出头。 总算全部完成。 颜北栀放下册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四下端详一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拿上包,关门离开。 斜阳静静地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爱抚。 直到走出这一片区域,重新回到学生会时常经过的路线上。 许是因为校运会临近,或是后面有七天长假,不需要上课。难得的,这个点,学校里竟然还是热闹。 来源是操场旁边的篮球场。 这会儿,球场边围了一圈人,密密实实,人声鼎沸。 里面似是在打比赛。 旁边那些人都在加油。 颜北栀急着回家,压根没有往球场方向看一眼,只是离校必经之路。如果不是刻意想绕个圈子,不得不从这边走过。 离得近了,就能听清加油内容。 “盛厌!加油!” “啊啊啊啊啊盛厌好帅——” 颜北栀:“……” 她的步速比刚刚更快了些,须臾,便将那些人抛在身后老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后跟上了脚步声。 不紧不慢地,始终和她保持着几步距离,完全就是在跟着她。 颜北栀停下脚步,倏地转过身,和身后那人面对面。 下一秒,她皱起眉。 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烦躁。 三步之外,盛厌一只手抱着篮球,正定定注视着她。堪称阴魂不散。 颜北栀应该是在花房呆得有点久,身上沾了花香,萦绕在鼻尖。 不过,香气并不浓烈。 和盛厌记忆里的味道很相似。 连表情都没怎么变。 他扬眉,嘴角往上一勾,露出满意的笑,神采飞扬的少年气很重,看起来帅气又张扬。 但距离感丝毫没有削弱。 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颜北栀。”盛厌慢条斯理地出声,喊她。 颜北栀心里烦躁,语气比平时更冷。 “别跟着我。” 说完,转身就想走。 盛厌人高腿长,三两步追上去,轻轻松松地走在她身边。 他好像没什么要紧事,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转着球,漫无目的的样子,叫人看了觉得碍眼。 颜北栀余光扫过。 入目处,是他手指上那枚荆棘戒。 她心脏停摆半拍,刹那间,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 如果是他自己…… 不行! 颜北栀摇了摇头,在心底否定自己刚刚骤然升起的邪念。 身侧,盛厌对此完全无知无觉。 他一路跟着她走到校门口,终于,停下脚步。 球赛还没打完。 也不能直接跟着她回家。 思及此,盛厌又喊了她一声,“颜北栀同学。” “……”她不做声。 盛厌:“你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小少爷几乎没有主动约过女生,没什么方法,只能直接点。 颜北栀已经走出校门,闻言,脚步顿了顿,背着身,面无表情地淡声作答:“关你什么事。” “……” 盛厌敛了笑,薄唇抿成一条线。 “咚”一声,篮球被重重丢到地上,弹起老高,又随着重力下落,一下一下。 渐渐地,不再反弹,只是骨碌碌滚到远处,躲到了香樟树后。 天际,日暮即将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个文应该算是个普通、但又不是很普通的校园故事。 因为我本人很爱校园文!所以该有的校园日常情节都会有哈~ 谢谢大家喜欢!本章惯例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24 02:22:33~2023-01-25 05: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7瓶;佳人、南桥君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2 国庆假期,颜北栀也没有空闲下来。 自从陈丹彤状态好些后,已经收到了不少老主顾邀约。 她厨艺说不上多大厨水平。 只胜在一个地道。 有钱人癖好大多奇怪,明明吃不出什么差别,放着米其林大厨不用,偏偏喜欢这种带有强烈地方特色的小众格调。 早些年,颜北栀父亲颜将为还没有出意外,家里条件蒸蒸日上,两夫妻也有商量过,是不是要借钱给陈丹彤租个门面,专做海城私房菜。 但算来算去,租房成本太高,装修还需要一大笔钱。 哪怕跌跌撞撞开起来,人手不够也很难维持盈利。最后便不了了之。 现在,颜将为离世已经数年,车祸赔偿金早已几近耗尽。 为了生计,陈丹彤只得再次重操旧业。 颜北栀既然休息不上课,每每总得随行。一是为了能帮陈丹彤分担一些工作,让她轻松一点。二也是怕她突然闹起来,在雇主家胡言乱语,弄得难以收场。 虽然疲惫,但幸好假期天气不错,没有下雨,往返路上也省了些波折。 暮色四合时分。 母女俩乘上公交,在最后一排找到两个空位,并肩坐下。 这班车路线长,横跨三个区,当中站点又多,速度相当慢,平时人就不算多。上班族大抵宁可选择地铁。 车身在柏油马路上摇摇晃晃,时停时动,耐心十足。 车厢安静,开了一点空调,密不透风地闷,更叫人觉得昏昏欲睡。 颜北栀坐了几站,忍不住阖上眼,打算眯一会儿。 倏地,身侧,陈丹彤低声开口:“颜北栀,你去买套校服吧。” 颜北栀怔了一下,人彻底清醒过来。 不知道陈丹彤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难道是听说了什么吗? 她做了个深呼吸,正襟危坐,“不用了,学校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的。” 这些年,陈丹彤抑郁加重,脾气古怪偏激,面相也随之显得刻薄几分。 但像现在这种平静的时候,语调里还是能听出昔日温和。 “我那天坐车路过你们学校,看他们都穿了,很精神。你也买一套吧,不要太特立独行了,会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的。” 闻言,颜北栀牵了牵唇,自嘲地笑笑。 她和宜光这些学生,不是穿上一样的衣服,就可以变得一样的。 特立独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显得特立独行。 不过,这种话也没必要告诉陈丹彤,徒增难受。颜北栀垂下眼,慢吞吞地答道:“我是去上学的,别的都没关系。” 陈丹彤侧了侧脸,答非所问,“是钱不够吗?我给你转一点。” 话音甫一落下。 颜北栀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两下。 “……” 她将手机摸出来,点开微信。 刚好,通讯录那一栏,跳出来一个小红点。 是新好友添加提示。 颜北栀没仔细看,直接拒绝掉,再切回聊天界面,点开和陈丹彤的对话框。 陈丹彤:【[转账-?1000]】 她拧起眉,没收,按灭手机屏幕,扭头看向陈丹彤。 “我在做课外项目,有工作补贴……就是觉得用不着浪费这些。” 陈丹彤喃喃:“要的,要的。你每天这样随便,都不像学生了。” 颜北栀叹了口气,决定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生怕她又突然想不开,钻牛角尖。 “我知道了。回学校就买。” 她颔首,淡声答应下来。 …… 忙忙碌碌中,七天假期眨眼而过。 颜北栀第一天回到学校,早上就去后勤部门订了一件白衬衫。 白衬衫是所有校服配件里最便宜的,不需要量身剪裁,都是标准尺码的成衣,但单件价格也要四位数。 颜北栀拿到之后,顺手就把白衬衫套在短袖外。 袖口往上翻折两圈,显得利落些,再把铭牌别到胸口。 想了想,她又低下头,摸了一下衬衫布料,依旧没看出来贵在哪里。多半就是一个品牌溢价。 回教室路上,刚好遇到康易维。 林清乐不在附近,康易维朝着颜北栀爽朗笑笑,自然地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向前。 “你买校服了啊。” “嗯。” “蛮好看的。这破烂学校,校服也坑钱。幸好样子弄得还不错。不过,主要是你长得漂亮啦。” 他夸奖的态度很自然,不算太浮夸,颜北栀便给面子地弯了弯唇。 两人步子不慢。 几句话功夫,教学楼近在眼前。 康易维又想到什么,猛地一拍手,“对了!放假你看学校论坛了吗?” 颜北栀摇头,“没有。” 她哪有功夫看那东西。 就算有时间,也没兴趣。 康易维:“30号那天,放学之后,他们在搞篮球赛。打一半,T班的盛厌就跑了嘛,耽搁了好久才回去。有人在论坛里说他是跟着你走的。上次你俩不是还在食堂一起吃饭呢嘛?这事儿被讨论了好些天,今天早上首页还有帖子在讨论你们的关系呢。女侠,你之后要小心一点啊。” “……” “女侠”这个称呼,实在让人敬谢不敏。 颜北栀垂眸,语气漫不经心的,直接略过,“小心什么?” 康易维挠了挠头发,视线四下一扫,确定周围没什么人。这才低声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清乐很不讲道理、很欺负人啊?她确实是有点大小姐脾气。但在这种学校里,谁没点脾气呢?大家都是这样,没人能忍,同学之间的矛盾肯定比普通学校多咯。” 颜北栀没说话。 教室到了。 在走进教室前一秒,康易维接上了最后一句话:“对很多人来说,盛厌就是矛盾产生的诱因之一。” 声音很轻。 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 放学前,体委下达通知,说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已经确定,安排在十月中下旬,距今大约还有两周多。竞赛项目已经更新在班级群里,希望大家能踊跃报名。 “啊,一定要报名吗?这么热的天,谁乐意去跑步啊……” 底下有女生率先发出抗议。 体委耸耸肩,“无所谓,不强制。但是团体项目得参加。老柴说的。” “今年团体项目有哪些?” “常规和去年差不多,篮球赛足球赛接力跑游泳之类的吧,再加个高尔夫积分赛。今年据说还有马术比赛,不过不在学校里搞,去外面借马场。” “……” 颜北栀正在写作业,随意听了一耳朵,就听到“马术”两字,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马术比赛。 真是在宜光这种学校才能听到的词汇。 不说普通人家、谁家会有马。 就说普通高中生里,会骑马的人能有几个? 她倒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报这个项目。 不过,颜北栀压根没有加班级群,也就无从看起。 刚好,也省事了。 可以顺利隐身,降低存在感。 前方,白濛和林清乐也开始讨论起来。 “清乐,你报马术吗?” “报。” “太好了,盛厌肯定也会参加的。你们可以一起了。” 林清乐笑了一声,娇声说:“要不是知道盛厌家有个马场,他一直去,想着以后能和盛厌一起,我早就和我妈说不想学了。马身上臭烘烘的,骑久了还累,太麻烦了。” “清乐你这么努力,盛厌肯定会感动的。” “……” 颜北栀握紧笔杆,轻声冷笑。 幸好,没给前面这俩人时间继续发挥,体委又开始说起另一项任务。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事儿。和之前一样,每个班需要有个入场式,我们最好趁着这几天简单排一排哈。学校会拍视频的。” 现今,互联网发达,各大社交媒体盛行。 宜光在网络宣传上也做得很好,各种短视频平台、微博、公众号都开了账号,时常会发一些校园活动,用以招生和吸引赞助。 颜北栀在接到宜光递来的橄榄枝后,第一时间就去搜索过这个学校。 热度排名第一的视频,拍摄的是学校去年的圣诞舞会。 礼服裙、珠宝、手表……宛如闯入了贵族晚宴。 她仍旧记得,这条视频底下,有人评论说:【卧槽!第四个女生,穿的是DIOR季度高定!】 在此之前,颜北栀甚至不太了解、什么叫做高定。 …… 因为要拍视频,校运会入场式似乎也变成了出风头的舞台。 林清乐拉着几个班委开会讨论,要排什么队形、要搞什么花样,要艳惊四座、要吸引眼球。 “……毕竟,入场式也要打分呢。” 商讨了好几天,拿出来几个方案。 又搞了个班级举手投票,终于敲定下来,开始进入练习阶段。 毫无疑问,颜北栀再次被排除在外。 这种小儿科的排挤让她乐得十分自在,体育课就一个人在教室刷题,下楼也懒得下,还不必晒太阳。 周四物理课上,柴卫布置了一道物理综合题,留给他们当家庭作业。颜北栀看了两个课间,始终没什么思路。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班上所有人下楼去练队形。 她再次把题目拿出来,找了张草稿纸,开始写写画画。 小球下滑,受到斜角和弹簧的作用力……求摩擦因数,应该用什么公式呢? 颜北栀试着写了两个公式。 又都觉得不对劲。 只能划掉重来。 她不自觉咬住下唇,水笔架在虎口,顺时针、逆时针,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转。 倏忽间,右手一轻。 前方光线似乎也被遮挡,变得暗淡了几分。 颜北栀骤然抬起头。 “……”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厌悄悄走进了他们教室。此刻,正站在她桌边,手里拿着她的笔。 今天,他也穿了校服衬衫,和颜北栀身上这件一样,衬得人唇红齿白。 唯独领口校徽金灿灿的,昭示着T班的身份。 颜北栀想把笔从他手上拿回来。 盛厌没给机会,长指一勾,顺手把她的草稿纸也抽走,挪到了自己这边。 接着,他弯下腰,在她那排被划掉的公式底下,龙飞凤舞地写上了两行字。 【F1=mgsinθ】 【mgsinθ-F2=ma】 盛厌把草稿纸还给她,语气慢条斯理地问:“有思路了吗?” 颜北栀没说话,默默垂着眸,看着那两行字。 眼神有些懊恼,还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盛厌拉开前面林清乐的椅子,反着坐下,刚好能和颜北栀面对面。 他个子高,坐下也比她略高一些,还是低头看她。 “喂,颜北栀。” “看在我给你解题的份上,和解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盛厌:老婆快点来问我问我问我! 本章100个红包~ 感谢在2023-01-25 05:09:20~2023-01-26 05: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y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怎么还不睡觉 2瓶;佳人、南桥君子、车厘子、~Devil~、firstfrs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13 颜北栀没说话,重新拿了一支笔出来,压在指尖,指腹轻轻摩挲着笔杆,似是思索。 教室里只有他们俩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刚刚那句话,决计不可能是没听到。 不过,盛厌大差不差已经摸透了颜北栀的脾气。 她可是能任凭校内论坛闹得沸反盈天,依旧岿然不动的人。从内到外,都是冷淡疏离的,总是带着一股冰凉寒气。 盛厌难得耐心那么好,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一言不发、自顾自忙碌。 说到底,也只是对她这么有耐心而已。 大约两三分钟,颜北栀的思路终于变得清晰。 她重新拿了一张草稿纸,先做重力和摩擦力辅助线,在图片上下各自标了两条基础公式。再将盛厌那条公式写在第一行,代入具体数值,继续流畅地往下解。 她自己很清楚,自己不算什么天才学生。 能取得优异成绩,全靠超过旁人百倍的努力。 像这种物理综合题,难度高,变化多端,需要有灵活的思路去举一反三,一般都是放在考卷压轴,用以拉开分差。她没有什么窍门,只能千万遍的刷题,在题海战术中寻找套路,试图去拿到这些分数。 但盛厌,气质看起来懒散又玩世不恭,怎么看都不像是学霸,居然能扫几眼就轻松得出解法。对比之下,还是难免让人心生挫败感。 怪不得林清乐之前嘲讽说,如果T班参考,她肯定拿不到全市第一。 原来如此。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应试教育体制下,努力也是一种天赋。 更何况,她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在宜光里上学。能感受到差距,还能享受到强大的师资力量,就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颜北栀没有胡思乱想太久,抿了抿唇,兀自垂眸。 笔尖在纸上滑动得飞快,“沙沙”作响。 很快,她将最后数值解出来,松了口气,放下笔。 下一秒,盛厌便凑过头来,“我看看。” “……” “啧,全对。” 他挑挑眉,顺手将刚刚拿走那支水笔放回颜北栀的笔袋中。 “哒。” 笔杆与笔杆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很轻很轻,却难以忽视。 因为,盛厌看完答案,并没有退回去,依旧一只手撑着桌面,整个人半躬着往前倾,保持着脑袋将将快要撞到的危险距离。 两人离得太近,容易产生某种错觉,仿佛连呼吸都交错到一处。 盛厌的视线逐渐变得灼热,叫人难以忽视。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稳如泰山。 “怎么?” 盛厌牵唇,笑得有点邪气,“和解,行么。” 颜北栀随手把桌面理好,人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眼睛里像是储了一汪湖泊,凝眸望他。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解的? 她问得很平静,尾音上翘,似乎是真的不明白而产生了好奇。 盛厌耸肩,“返校那天,学生会办公室。” 细细想来,两人似乎从初次见面,就没能开个好头。 盛厌小少爷从小高高在上,在朋友圈子里也堪称一呼百应,是绝对的话事人。霸道桀骜惯了,脾气难改。随口逗了颜北栀两句,看到她转身想走,就非得支使杭景去拦住她,想再和她多说几句。 对于颜北栀来说,这种强迫,肯定显得十分糟糕。 后来在花房里,他又再次故技重施。致使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同学关系,再次恶化,坠入谷底。 盛厌有心改变这种现状,这才主动退让。 若不是颜北栀,主动提出和解这种事,大抵是不会在盛家小少爷身上发生的。 可惜,对方显然不想领情。 颜北栀:“不用,我不介意。没什么需要和解的。” 闻言,盛厌却是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 颜北栀拿出单词手册,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低下头,温吞作答:“字面意思。” 盛厌:“必须要针锋相对么?” 这话一出,颜北栀倒是陡然笑了笑,“为什么针锋相对?我们不是一个班,充其量也就讲过十句话,本来就不熟。盛厌同学,你不用脑补这么多。” 盛厌敛起表情,莫名显出几分倨傲。 他曲指,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沉吟数秒,出声:“既然能在一个学校里上学,做朋友也可以吧。每学期都会调班,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同班同学。” 说话时,窗外阳光轻轻扫过领口徽章,金色折光一闪,像是能刺痛眼睛。 颜北栀眯了迷眼,“盛厌同学,还差我一个朋友么?” 盛厌:“差。” 颜北栀点头,“谢谢。但是不可以。” “……” “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交友的,没工夫和你聊这些。所以麻烦你,离我远点。以后也不要再来我们教室了。” 空无一人的大教室里,少女嗓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顺着呼吸频率,浅浅飘散开来,宛如回荡于深不见底的井中,无端寒凉。 盛厌捏紧拳头,咬了咬牙,“哗”一下骤然站起身,带起桌椅“乒铃乓啷”对撞。 他视若无睹,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呵。” 一番耽搁下来,午休时间悄悄临近,只待下课铃敲响。 时间已接近正午,太阳光线也逐渐炫目。但室外气温不高,足可见秋意浓烈,稀薄了燥热。 数年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差不多的秋天。 颜北栀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学习。 - 盛厌被颜北栀几句话搞得一肚子火,好几天脸色都沉得滴水,满脸生人勿近。自然也没再去找她。 自习课。 T班教室几乎空无一人。 杭景去篮球场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直接改道往育才楼走。 学生会办公室里,只有宗想想一个,正躺在那张真皮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薄薄一层毛毯。 杭景习以为常。 还顺手给她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正欲关上门离开,却听到宗想想困倦的声音响起:“……杭景,谢啦。” 杭景乐了,动作停顿,“想想,你丫的装睡偷懒啊。” 宗想想眼睛都没睁开,含含糊糊地问:“偷什么懒?……运动会我们班也要出节目吗?” 杭景:“用不着。谁给他们当猴子去啊。睡你的觉吧。” “哦。”宗想想翻了个身,留下最后一句密电,“……厌哥在打台球呢。你去楼下找他吧。” “谢了。” 杭景依言下楼,去到活动室。 盛厌果然在里面。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杭景,弯着腰,瞄准黑球,全神贯注地一击—— “嗒。” 黑球精准入袋。 杭景在旁边“啪啪啪”鼓掌,调侃:“好球好球。就是不知道这台球桌,是不是快被咱们厌哥打得冒火星子了。” 盛厌站直身体,随手把球杆放到一边。 “你来干嘛。” 杭景抛了一个袋子到他怀里。 “高一有个学妹,让我帮忙把这个带给你。我帮你看过了,人还挺漂亮的。”就是不记得叫什么,应该不是宜光初中部上来的老面孔。 盛厌拆也没拆,径直把那份礼物、连同袋子一起丢进垃圾桶,“下次别帮人干这么无聊的事。” 说话功夫,杭景已经在旁边坐下。 闻言,又解释道:“我说了厌哥不收礼,她偷偷把东西塞我包里,人找不见影了,我能怎么办。” 盛厌没说话,揉了揉头发,眉峰微微拢起,看起来相当烦躁。 杭景觑他一眼,笑笑,开始不怕死地火上浇油。 “说起来,我前两天看社团群,街舞社有个女生,说你是宜光历史上最难搞定的选手,所以才弄得大家前赴后继。啧啧啧。” “不过嘛,我非常不赞同这个观点。” “别人搞不定你,颜北栀同学来了,不用搞,咱们厌哥就巴巴往上凑了。是吧?” “……” 听到这个名字,烦躁瞬间具象化。 盛厌:“别提她。” 语气已经有百分不耐。 杭景生怕他暴起动手,当即跳到门边。动作灵活,似乎做好了扭头就跑的准备。 于是,这才将最后一句心里话说出来:“老大,你该不会是被下降头了吧?!” “……” “不说了不说了——厌哥息怒!那什么,校运会有入场式评分,麻烦厌哥代表学生会去参与打分哈。哥~别忘了~” “不去。” “不去也要去啊,老大,谁让你是会长。而且,总不能让我一头黄毛上台吧?多不合适……不过,发根已经长出来了,我打算过几天再去换个色。蓝的,怎么样?酷不酷?” 喋喋不休、聒噪得要命。 盛厌耐心彻底告罄。 …… 宜光私立的运动会,要一连连开三日。 甚至,最后一天还会有和初中部的友谊赛,办得弥足隆重。 因为三天都是停课举办,对没有项目、也懒得到校观赛的同学来说,就像个小长假一样轻松。唯独第一天早上的开幕式,规定必须要全员参加。 十月下旬,海城气候很好。 虽然这个季节经常会下雨,但不下雨的时候,微风拂面,秋高气爽,相当舒适宜人。 盛厌坐在主席台上,一席藏青色校服西装外套,大咧咧地敞着,满身矜贵气,看起来耀眼夺目。 吸引了许多目光,频频望向这边。 只是,听着响彻校园的音乐声,他皱着眉,薄唇抿得很紧,并不太高兴。心里骂了杭景一万遍。 入场式,各班花样频出。 唯有盛厌懒得多看,随便扫两眼,在计分板上打分。 【9】 【9】 【9】 【9】 【……】 从上到下一排数字,完全一模一样,连变都懒得变。 直到报幕:“接下来出场的是高**班……” 盛厌终于坐直了一点,目光居高临下,往班级入场方向望去。 举牌人是个男生。 后面领头的则是林清乐。 林清乐穿了一条白色的拖地长裙,上半身收腰设计,贴合曲线,衬得她身材极佳,整个人摇曳生姿。 这一幕,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期待,想看他们要表演什么。 主席台上的盛厌却是只瞥了一眼,飞快掠过她,视线往队伍后面逡巡。 没有。 颜北栀没有在。 开幕式是要班主任点名的,她就算没有参加入场式,也不可能走掉,人必然在这个大操场的某处。 盛厌咬牙,眉头拢得更紧,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搜寻起来。 观众席是安排班级安排座位,此刻,高二整个年级的位置全部空着,一个人都没有。 再往远一些…… 大操场尽头有一栋矮楼,一楼用作体育器材室,二楼三楼则是游泳馆和室内体育场。 矮楼旁边是个小花园。 里头建了一条仿苏式园林的长廊,供学生休憩。 此刻,颜北栀就站在廊下,白色校服衬衫,身形清瘦伶仃,仪态却挺拔。 她梳了一条长辫,发尾用丝巾穿起来打结,落在肩头。 阳光透过树荫,斜斜地擦着脸颊拂过,皮肤莹白,明眸皓齿,气质飘然出尘,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隔着老远,盛厌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直到一个男生走到颜北栀旁边。 两人开始交头接耳。 “……” 主席台上,盛厌蓦地站起身,当众走下台,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颜北栀所在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一则消息,本文下章要入V啦! 按照惯例,说一下计划—— 这个文计划是三月中旬完结,但是大家知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说甜会尽力的! 然后下个文可能会开《你别拆穿我》,也是一个校园文,文案放在下面。 或者开个**电竞《最高荣光》。 具体还不能确定,所以希望大家可以收藏一下甜的专栏,开文早知道~或者喜欢专栏里的哪个预收,就提前收藏一下让我知道~ 甜的wb:木甜w 可以来找我玩! 感谢大家啦!挨个亲亲!啾咪! 本章200个红包! 预收《你别拆穿我》文案: 众人皆知,三中的季闻赫生得好看,唇红齿白、芝兰玉树。但气质却冷漠阴鸷,向来是生人勿近。任凭女生们如何蠢蠢欲动,他都能视若无睹。 偏偏,方嘉希不信邪,非要将季闻赫这高岭之花从神坛摘下。 黑暗中,她将男生压在器材室,手指微凉、抚上他纤长眼睫,妖精一般勾引他:“季闻赫,你亲这里试试。” 季闻赫眸中落了火,“试试就试试。” 没用多久,方嘉希成功将季闻赫追到手,叫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自然,没过多久,她玩腻了季闻赫,又很快将人甩掉,远走出国。 - 再见时,季闻赫早就不再是高中时那个穷小子,成了海城金融新贵。方嘉希却家道中落、每日要为还债奔波。 季闻赫将她带回海城,主动替她还清了欠款。 无人角落里,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方嘉希,这次,要换我来玩弄你了。” -多少人爱我,偏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 -只剩你没拆穿我。 感谢在2023-01-26 05:09:20~2023-01-27 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锁文区读者 7瓶;雨后天晴 3瓶;怎么还不睡觉 2瓶;******J·H、佳人、甜橙气泡水、nj、南桥君子、~Devi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4 最后几级台阶, 盛厌似乎不耐烦慢吞吞地走,拧了拧眉,直接干脆利落跳下去。 “……” 此刻, 主席台上不仅有学生代表, 还有学校的老师和领导,连书记都在。 这个举动,无疑是嚣张得目中无人。 居然没一个人去喝止他, 只是惊诧地面面相觑, 不明所以。 盛小少爷满脸戾气, 但还算理智,没从入场学生队列里穿过去。 他大步绕了一圈, 绕开高**班的队伍,顺便把手里的笔丢到迎面走来的黄毛身上。 杭景:“老大, 你干嘛去?人都看着你呢。” 盛厌这种长在光环里的少年人, 睥睨众生是无师自通的本能,压根不会在乎这些目光。 他嗤笑了一声,“让他们看,还能把人眼珠子扣了?” “……” “你替我上去装样子吧。” 说完, 盛厌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一抹纤影走去。 …… 树荫下,颜北栀从越暄手中接过那一张纸, 低声道了谢。 她是前些天才知道这个年级第一的长相。 原因是柴卫拿了几道自主招生题, 一份给颜北栀,顺便让她拿去给另外几个班的优等生。 其中就有越暄。 颜北栀是宜光挖来撑场面的状元预备役, 像各名校为招生举办的夏令营冬令营、自主招生、千分考之类,她统统没有打算参加。 只有高考裸分漂亮,才能拿到最后一笔奖金。 这也是签约内容之一。 等于保送名额也和她无缘。 更何况,那些额外的加试, 似乎大多都是怪奇偏难,用来筛选能力强的学生。 她从小按部就班地上学,并不在其中。 要再往此寻求保底院校,专门训练,有可能更加浪费时间,不如干脆作罢。 不过,里面一些题目倒是具有参考价值。 宜光的老师们研究了近几届自招笔试题,筛选了一套题,趁着三天校运会、没家庭作业,准备发给高二的优等生试试。 当时,颜北栀收了考卷,按照柴卫给的名单,依次拿去其他班同学。 唯独排在名单第一位的名字,一直找不到人。 在A班同学的指引下,她走到学生休息室。 私立院校设施配备齐全,不仅仅是宿舍区,连教学楼都配有休息室,供应热水饮料和软皮沙发,供学生们使用。 越暄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速度很快,人却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专注,不像是在玩游戏。 颜北栀走到他面前,遮住些许阳光,他依然没抬头。 “你是越暄?” 颜北栀向这人确认。 得到肯定回馈后,她将考卷递过去,寥寥两三句,转达了老师的意思。 闻言,越暄“哦”了一声。 眼神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半分,也没有停下敲击键盘。 “多谢。” 颜北栀点点头,转身欲走。 只是,想到什么,脚步倏地停顿了一下。 她思索数秒,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越暄同学,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请问你课外做什么参考习题?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月考时,越暄那排理科分数,实在华丽得让人咋舌。 颜北栀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参加课外补习,想要追上他,有种无从努力的迷茫感。这才会突然冒犯地多嘴提问了一句。 话音落下,她自己就有些后悔,不自觉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哪曾想,越暄看起来很冷很傲,听她说完,却很突兀地停下了动作,仰头看向她。 “你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颜北栀不明所以,点点头,“是。” 越暄:“等过两天我有空,给你写一个书单。” 说完,他重新低头,埋首于电脑屏幕之中。 颜北栀愣了愣,反应过来,立马肃然道谢:“谢谢你!” 越暄:“不用。” …… 不久之前,颜北栀去柴卫那边点完名,就躲到了体育楼边的长廊里。 在这个角度,几乎可以看清操场全貌。 她打算等开幕式结束,主持人宣布解散后,第一时间就立马走人。 不多时,越暄从花园某个角落出现,走到她旁边。 “颜北栀。” 男生声音很平淡,没有掺杂丝毫感情,像机器人。 听到声音,颜北栀侧脸看过去,愣了愣。 “越暄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很显然,越暄也是班级边缘分子,并没有参加他们班的入场式。 他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摸出参考书单,随手交给颜北栀。 颜北栀瞟了眼,心中有惊有喜。 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早忘了呢。 她再次诚恳道谢:“真的太谢谢你了……等会儿我请你喝饮料吧。” 越暄:“免了。” 他甚至没有仔细看她一眼,转过身,大步顺着来路离开。 颜北栀收起纸条,默默注视着越暄修长背影。 等人消失在花园尽头,才收回目光。 只是,她一扭头,便瞧见刚刚还坐在主席台上的盛厌,从操场那端,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颜北栀:“……” 盛厌人高腿长,步速又快,眨眼功夫,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颜北栀,刚刚那个人是谁?”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颜北栀语调轻巧又淡定:“你管得着么?” 盛厌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么’、‘离我远点’……除了这几句,你是没别的话会说了么?哦,还有‘我不交朋友’,不想和同学相处的话,刚刚那个又是谁?” 她的嫌恶是带针对性的。 似乎,唯一目标只有自己而已。 这一认知,令人很难接受。 对于这种质问,颜北栀表现得相当不以为然。 等盛厌说话,甚至还有闲心,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发尾的丝巾结扣。 为了方便活动,颜北栀一贯梳高马尾,用黑色电话绳发圈随意地绕两道,碎发松松垮垮地落在耳边,无需打理,就是“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漂亮,赏心悦目。 今天这个侧边麻花,是陈丹彤早上起了兴致,亲自帮她编的,连丝巾也是她打上去的。 颜北栀没有这些发饰,大抵是早些年、陈丹彤尚年轻爱打扮时,买了放在家中,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去找出来。 陈丹彤有闲心做这些小事,是状态逐渐恢复的征兆。 颜北栀不会忤逆拒绝,任凭她高兴。 不过,看在有心人眼里,颜北栀发型这么一改变,就好像是为了特地见什么人、赴谁的约,而精心做了打扮。 盛厌手指微微动了动,再往前半步。 心底正在抑制,要将她发梢那根丝巾抽掉的冲动。 距离拉近。 这下,盛厌已经能闻到颜北栀身上的一点点微弱冷香。 她应该是刚刚碰了什么花。 花香染到了手上。 顷刻间,多年前的画面在盛厌脑海中闪过。 一样的瓷白面容,一样忧愁又倔强的眼,一样干净的气质,一样的香气。 不同的是,此刻,她已经从人海坠入网中,产生千丝万缕的耦合关系。 盛厌深吸了一口气,敛起表情,无意识地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 没有等到回答,他似乎也不再介意,调转步伐,从和颜北栀面对面,换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 “你参加了什么项目?”盛厌若无其事地问。 “……” 颜北栀不理,自顾自地看着操场。 “后天来看篮球赛么?” “……” 宜光奉行精英小班化教育,每个年级班级不少,分得很细。 虽然不是那种每届二十几个班级的规模,但一个一个班级队列走,也是相当耗时。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只是,有盛厌站在旁边,气氛诡异,颜北栀想离开的情绪愈发严重。 须臾,她便决定,还是回到观众席去。 观众席在操场最远端。 颜北栀没有盛厌这种横穿队伍的随心所欲,扫了一眼,打算直接从长廊出去,绕过小花园和旁边一栋楼,再从主席台后面上去。 她迈开脚步。 刚跨出去半步,蓦地,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荆棘戒指外圈凹凸不平,蹭过柔软的皮肤,冰冰凉凉,像风信子。 颜北栀条件反射地拧眉。 但这回,没能甩开。 盛厌到底是男生,力气很大,加上他也有防备,五指牢牢地扣着她纤细手腕,像铁钳一样挣脱不开。 或者说,像猛兽的利齿,只要咬住猎物的喉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松开。 颜北栀“唰”一下抬起头,声音里淬了霜。 “你想做什么?松手。” 盛厌和她对视,似笑非笑地,轻描淡写地开口:“就这么不想和我站在一起?” “……” “但是怎么办呢,你,一定是我的。老子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盛厌松开桎梏,随意打了个响指,示意颜北栀可以自由行动了。 秋日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将他狂妄又嚣张的模样,模糊得只剩树叶的阴影,看不分明。 很快,颜北栀表情从一瞬间的愕然变成了冷淡。 她低低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走开。 她仍旧年少,但已然从生活坎坷中窥见了与世偃仰的轻盈,愿意践行于此,尽量低调不惹事,尽量虚与委蛇。但是,性格里的倔强因子,日复一日,在她身上,渐渐养出了难以磨灭的傲骨。 无论盛厌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除非她死。 第15章 15 盛厌在校运会开幕式那一出, 全校人几乎全都看到了十成十。因而,颜北栀继开学典礼之后,又一次成为了学校里的名人。 这回, 没人讨论与她自身有关的“转学生”、“贫困资助”等等。 话题全数集中在她和盛厌的关系上。 宜光校园论坛闹成了一锅粥。 【[照片.jpg]sy和ybz牵手了?】 【卧槽卧槽卧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这不是握手腕吗?怎么看的牵手?】 【转学生有点厉害啊,这才入学两个月吧?光速拿下厌哥~~】 【美女是这样的!】 【我觉得也没有很美吧, 就是比较清纯?sy喜欢这款的吗?】 【你那是羡慕嫉妒恨,匿名使柠檬精暴露面孔,太酸了哈哈哈!】 【拜托,你们到底在惊讶什么啊, SY这种人,女朋友排着队换的好不好!你们见他对谁上心过?估计也就是玩玩,新鲜一阵吧, 我打赌这位不会超过两个月。】 【啊?已经确定是女朋友了吗?】 【看SY今年圣诞舞会的舞伴是不是她,不就知道了么?就怕是真的女朋友也坚持不到圣诞啊,这才十月底呢。】 【……】 各种八卦帖聊得热火朝天。 热度直逼运动会相关帖。 不过, 后面两天,无论好事者怎么找, 颜北栀的身影始终遍寻不得, 难免让人觉得悻悻。 颜北栀压根没有去学校看运动会, 也从来不看学校论坛。 这几天天气不错, 她按照越暄给的书单,先到书店买了几本课外练习题册,又搭公交去了市郊, 买了三刀锡箔纸。 锡箔纸裁成长方形,不过巴掌大,叠在一起还是软塌塌的。 稍微碰几下,就会落下银色细屑, 几不可见。但砸在人心里,是沉甸甸的重量,难以擦除。 颜将为的忌日还有小半个月。 按照海市习俗,祭扫不只烧纸钱,还要烧锡箔纸折出来银元宝。 陈丹彤状态起伏不定,颜北栀不敢让她做这个,怕她伤心,每年都是自己来弄。 这是个费工夫的耐心活,元宝要叠得漂亮,坐一下午也只能叠一袋。 刚好,今年碰上宜光这个运动会,她能用这几天停课时间提前折完,不用临到忌日前再匆忙赶工。 …… 午后。 阳光隐入云层之后。 陈丹彤走出卧室,看到颜北栀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把椅子,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叠元宝。 椅子上铺了一张报纸,防止锡纸屑落得到处都是。 脚边则是塑料袋,此刻,里面已经装了小半袋。 画面有种陈旧的哀伤意味,只一眼,陈丹彤便陡然清醒过来。 她靠在门框边,抱着手臂,倏地出声:“栀栀。” 颜北栀心里一跳,手上动作停下。 “……妈?怎么了?”她仰起头,低声问。 颜将为离世后,陈丹彤极少再露出笑意,已经习惯嘴角向下的表情。 这使得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显得刻薄又刻板,不复从前。 “你和那个孩子说上话了么?” 颜北栀抿着唇,顿时陷入沉默:“……” 陈丹彤:“马上就是你爸的忌日了,我们要给他一个交代,对不对?他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这一刻,颜北栀很清楚,陈丹彤并没有发病,是非常正常的状态。 陈丹彤是真的希望自己去做这件事。 可是,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陈丹彤的猜测是真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对方有权有势、小心谨慎,证据也早该被全数泯灭。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等着被人发现。 颜北栀不应声,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对峙数秒。 陈丹彤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揉了揉额头,长长地叹息。 “我还记得那个孩子的长相。吃了这么多药,我的脑子已经很不好了,记忆力很差。但是他们全家人、每一张面孔,我都记得很牢很牢。他们都是那么鲜活生动,你爸爸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床上,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了。真的,到现在,我每天做梦还是会梦到他们,怎么都忘不了。” “他们家那个男孩子,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好。比你初中里的那些同学,都要好看很多。” “那天,他穿了一身校服,胸口印着校徽,领口还别了一个金色的徽章。” “栀栀,你也都还记得,对吧?你那么聪明,脑子那么好……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你爸爸的骄傲啊。” 陈丹彤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像是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将颜北栀砸得无言以对。刹那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一步一步。 她正在被推向悬崖边。 - 对学生而言,休息日总显得太过短暂。 周一转瞬即至。 海市以一场濛濛细雨,作为这个金秋十月的尾声。 颜北栀吸取上次被风雨打湿的经验,换了一把广告伞出门上学。 这把伞很大,骨架也结实。 伞面是暗红色,一边印了大润发超市的LOGO,白色字体,在底面上又大又显眼。另一边还有一排小字,“满意又划算”,是大润发的广告词。 伞下看起来甚至能容纳三四个人,打开之后,将骨瘦伶仃的颜北栀密密实实地半裹住。 她就这样撑着一把滑稽的伞,步伐不紧不慢,走进宜光高中大门,对所有诧异目光视若无睹。 不过片刻,这幅照片上了学校论坛。 发帖人很有幽默感,给它取名为【绯闻中心:雨幕中的大润发女孩,究竟是不是校园男神的缪斯?】,简直像是二十年前的天涯热帖,瞬间吸引了许多正在无聊玩手机的学生的注意力。 …… 教学楼门口有雨伞架。 颜北栀收起伞,将它放进伞架。 时间尚早,教室里才坐了七八个人。因为运动会放假,这周没有作业,同学们正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只是,颜北栀甫一踏进教室,里面瞬间安静了半秒。 她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径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翻出上次柴卫给她的试题。 这周末,颜北栀除了叠元宝,大部分时间都在刷题。 越暄推荐的一本题集是专项提高,其中就有不少复杂题型。 她写了几道,正确率不高,便没有往下做,只是一步一步开始拆解答案,重新整理解题思路,再统一归纳。 其中有一题,和老师给的自招考题有点相似。颜北栀研究透彻之后,就开始做自招题。但综合题做到第三小问,难免会不自信。哪怕类似的题已经搞懂了,也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正确。 高中数学题就是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只要辅助线画错,就会离答案越来越远,走向完全未知的境地。 趁着早自习还没开始,她打算遮住自己写好的答案,重新思考、再重新解一遍。 第一小问解完。 康易维从后门走进来。 他喜好闲聊,脾气不差,混得开,在班上人缘相当好,打了一连串招呼,这才回位置。 林清乐还没有来。 自然,康易维得和颜北栀聊几句。 他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段,侧过身,伸手,敲了敲颜北栀的桌面。 “女侠。” “……” 颜北栀没作声,瞥他一眼。 康易维压低了声音,“你周末刷咱们学校的论坛了没?” 颜北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不看这些。” 康易维:“真不愧是你……现在他们还在讨论你和盛厌的关系,之后肯定很多人会来……咳,找你。” 颜北栀不解:“找我干什么?” “看看竞争对手啊。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哦。” 颜北栀明显没有聊天的意愿,但康易维依旧喋喋不休,“不过呢,应该没人真的敢对你做什么,再怎么也得看盛厌的面子。” 闻言,颜北栀牵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无所谓。” 康易维表情很严肃,“怎么无所谓呢?我跟你说,当别人以为你和盛厌有什么的时候,你们最好是真的有什么。” 要不然,结局会很惨烈,后面在学校里也会过得很难受。 只是,他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因为林清乐来了。 康易维正过身子,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清乐,早上好啊。” 林清乐明显心情很差,瞪了康易维一眼,又恶狠狠地盯着颜北栀看了许久,艳丽浓稠的五官拧在一起,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 当天中午之前,论坛那堆帖被删了个精光。 不仅是关于大润发广告伞的照片和讨论,只要是涉及“颜北栀”、“YBZ”、“转学生”、“贫困生”等等关键字眼的内容,全部都会在几秒钟内被删帖。 这样似乎反倒坐实了盛厌和颜北栀的关系。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盛厌在这所学校有多大的特权。 他是大投资人的独子,是盛家的小少爷,连校长都得给他面子。拿到校论坛管理员权限,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些帖子肯定是在盛厌的示意下删的。 原因么,压根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保护女方咯。 但不能肆意聊这些,实在有些没劲。 幸好,除了这些花边八卦,同学们还有其他谈资。 ——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自11月初,即将开始筹备。 宜光的学生们很重视这个活动,往往提前两个月就要准备礼服,然后寻找舞伴。不限男生邀请女生、或是女生主动邀请,只要商定确认就可以。 在宜光这种学校,找不到舞伴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可能会被暗地里笑一整年。 同样,如果能邀请到T班学生一起跳舞,就可以拿出来炫耀很久。 颜北栀只是在教室里坐了一下午,便已经成功从班上同学的聊天中,听说了很多内容。 比如说,初中部和小学部不参加这个活动,是只有高中部才有。 再比如说,盛厌高一没有和任何女生跳舞,让很多人觉得万分失望。 “……” 现在,颜北栀完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干脆拿起本子,站起身,打算去学生休息室写会儿作业。 人刚踏出教室门,倏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 她摸出手机。 桌面显示有两条新短信。 点开,是个陌生号码。 【颜北栀。】 【下个月的圣诞舞会,你有舞伴了吗?】 “……” 窗外,细雨蒙蒙。 水珠打在玻璃上,溅出一朵朵花瓣,美丽易逝。 但海城一年四季都会下雨。 颜北栀无暇欣赏这些细枝末节的镜头,蹙了蹙眉,只觉得心情跌到谷底,仿佛就快要放弃挣扎。 可是,不行的。 这样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耗费自己的精力。 结局多半是无疾而终。 她指尖轻轻点了几下屏幕,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第16章 16 「我是我自己的灾难,你是灾难的四分之三。」——余秀华 - 十一月,在农历意义上,已经算是秋末冬初时分。 赶在海城天气完全冷下来之前,宜光私立高中开展多项社会实践活动,校内校外都有,种类繁多,很是叫其他学校的高中生艳羡。 只不过,这种活动大多并非强制参加,且需要自费。 对颜北栀来说,等于没活动。 颜将为忌日过去之后,她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期中考。 这回,她发挥得比第一次月考更好一点。 排名也前进了一名,来到年级第二。 第一还是越暄。 颜北栀倒没觉得有什么,理科差距太大,她本来就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 周六,海城急剧降温。 陈丹彤起得很早,走进客厅,把缩成一团的颜北栀叫醒。 “颜北栀,颜北栀。” 颜北栀睡眼惺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因为太冷,她嘴唇冻得快要和皮肤差不多白,有种脆弱病态的美,让人看了觉得心惊肉跳。 陈丹彤也微微怔了怔,先去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盖到她被子上,这才说:“刚刚宗家给我打电话,让我中午过去帮忙。时间不太够,你过去一起帮忙备菜吧。加件衣服。” 颜北栀揉揉眼睛,坐起身,“好。” 两人分头行动。 按照雇主要求的菜单,陈丹彤要去挑选海鲜,颜北栀就去买一些排骨、配菜之类。之后再到市场门口汇合,一起搭车去雇主家。 周末城区路况不好,公交走走停停,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颜北栀看了眼时间,问陈丹彤:“还来得及吗?” 陈丹彤点头,“应该来得及。” 颜北栀:“平时他们家不都是自己备菜的吗?” 要不是去市场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做完一半菜单了。 陈丹彤声音不咸不淡的,听不出戏谑之意,“今天是她老公请几个下属吃饭。平时他们家自己吃,不会吃菜场里买的食材。” 这些有钱人,金贵得不得了。 海鲜只吃当天空运来的新鲜海鲜,牛肉得是有品级的和牛。哪怕是普通蔬菜,还有什么有机无机之类的讲究。 “……” 颜北栀“哦”了一声,扭头望向车窗外,定定看着掠过的街景,没再说话。 中午十一点不到。 母女俩抵达雇主家。 宗夫人在待客,没有出来接人。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从保姆通道走进去,到厨房忙碌起来。 颜北栀依旧只能打下手,帮着洗洗菜、刷刷海鲜。 颠簸一路,螃蟹居然还活着。 刚解开黑塑料袋,它们就挥舞着钳子,张牙舞爪地往外爬。 这几年里,颜北栀家基本没弄过大闸蟹,所以动作不太熟练。想去抓,还被钳子夹了一下。 这一下太狠,隔着手套都觉得刺痛。 她皱起眉,条件反射地轻轻“噢”了一声,手也跟着弹簧似的缩回来。 下一秒,背后传来一个有点懒洋洋的声音。 “……你没事吧?” 颜北栀倏地扭过头,对上一双杏眼。 女孩长得很可爱,踩着毛绒兔子拖鞋,穿了一条棉麻休闲长裙,上面缝了一片片刺绣,七零八落地遍布全身。 说不出是什么风格,只是觉得很特别,有点艺术感。 她眼皮耷拉着,像是没有睡醒,随时都会倒下去。 颜北栀猜到了她的身份。 应该就是雇主家的独生女。 宗想想也在端详颜北栀。 片刻,她语气肯定地开口:“你是颜北栀。” 颜北栀微微怔了怔,“你认识我?” 宗想想笑起来,点头,“我叫宗想想,是T班的。那天你从学生会办公室走掉的时候,我们擦肩而过了。” 颜北栀回忆数秒。 灵光一闪。 ——“听宗想想说,你被人打了。” ——“我家想想和你是一个学校的,也是高二……” 须臾间,颜北栀把这两个名字和面前这个女生对上。 “啊,你好。” 她客套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继续捉大闸蟹了。 全程,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并不因为对方是雇主的女儿、是T班同学,而表现出惶恐或是谄媚。 因为盛厌的缘故,宗想想一直对颜北栀很好奇。 她侧了侧脸,继续注视着对方,似乎并不想结束这场对话。 “你是要刷这个螃蟹吗?” 颜北栀:“嗯。” “我可以找人来帮你。女孩子的手很宝贵,不能受伤的。” 说完,宗想想也没给颜北栀机会拒绝,兀自从那条刺绣长裙口袋里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你等等,他马上过来。” 颜北栀扯了扯嘴角,神情淡漠却不失礼,只是坦然地说:“不用麻烦。我可以弄。这是我们的工作,让别人帮忙会让我妈为难的。” 幸好宗家的厨房够大,正开侧开好几扇门。 陈丹彤人在料理台那边,当中隔了一个很长很高的中岛台。加上开着抽油烟机,这里又开着水,各种噪音夹杂在密闭空间里,她才没发现悄然拾步而来的宗想想。 要不然,陈丹彤这会儿应该已经手足无措了。 宗想想脾气单纯率直,听颜北栀这么说,压根不会多想,也不会揣摩她的深意,很自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好吧,那你自己刷。” 只是,短短小半分钟,她叫来的人已经到了厨房这边。仿佛人一直就在外面,等待她的传召。 越暄从侧门走过来,站到宗想想身边,像个高大沉默的护卫。 颜北栀顿了一下,迟疑,“……越暄同学?” 越暄朝她点点头,算作示意。 宗想想:“对哦!你们已经认识了吧?之前越暄好像说过,说抄了一份书单。你们俩成绩都很好,以后也可以互相帮助。” 越暄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北栀轻声道了个谢。 然后就再无话可说。 宗想想挠挠脸,总算感觉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没有继续攀谈,“颜北栀,那我们就先走啦。学校见。” 颜北栀应一声,转过身,继续干活。 手指被一连夹了五六下,她才终于找到了诀窍,速度开始快起来。 …… 二十分钟后,颜北栀将所有海鲜处理好,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盆里,拿去给陈丹彤。 再回到水槽边。 她目光微微一怔。 此刻,水槽旁边的台面上,放了一包创可贴,还有一管护手霜。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颜北栀沉吟半秒,没有去拿创口贴。 她等会儿还要擦盘子,手指还会沾水,现在贴上也没有用。 不过,一些想法,却因为这两样小物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比如说,宜光也会有宗想想这种学生。 再比如说,越暄为什么会给她抄书单,答案似乎已然迎刃而解。 并不是他本性善良,乐于助人。 只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宜光里的“怪物”。 …… 因为这一出相识,在学校里再碰见,宗想想会主动和颜北栀打招呼。 T班有很多特权和专属设施,教室、休息室等也大多和其他学生不共用,平时很难有什么机会交错。 不过,越暄在A班,宗想想偶尔会过来找他,会有一定概率遇到颜北栀。 自习课。 颜北栀拿上东西,准备去自习室做一套英语听力。 行至半路,倏地,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颜北栀。”声音懒散却清澈。 颜北栀脚步一顿。 扭头望去。 宗想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大约十多米远。看架势,应该是从艺体楼走出来的。 宜光每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大家嫌麻烦,一般都以楼栋的用途来称呼他们。 颜北栀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应一声,“啊。” 宗想想正要去学生会办公室补觉,刚好看到她在前面。 育才楼和自习室是同个方向,只是自习室位置更近一些,没那么偏。 两人顺路,可以一起走几步。 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满脸困顿。余光瞥到颜北栀手中的参考书,随口说:“颜北栀,你好认真啊。好厉害。” 她出身优越,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说话时,却从来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嘲讽意味,连夸奖都显得真诚。 颜北栀:“还好吧。” 宗想想想了想,“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怪不得你成绩那么好。” “……越暄更好啊。” “他不努力的,你看他的文科多差。我爸爸说,他是天赋好。” 颜北栀被她这番耿直发言逗乐了,牵唇笑了笑,“那你呢?你是艺术生吗?我看你手上有颜料。” 宗想想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上面还有颜料没洗干净。 她用手指随便蹭了两下,没蹭掉也不介意,随口答道:“我是学雕塑的。偶尔才画点作业。” “雕塑?” “嗯,就是捏泥巴。大卫?你听过吗?历史书上有写。” “米开朗基罗?” “对。” 颜北栀点头,“看得出来,你很像艺术家。”比如上次那身刺绣裙。 闻言,宗想想愣了愣,像是被摸到了什么脉门,不自觉挂了笑靥,“啊,是这样的,我也这么觉得。颜北栀,我喜欢你,我可以叫你栀栀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我想带你去看我的作品。” 颜北栀:“……” 她踟蹰了几秒钟,在宗想想的炯炯目光中,勉强轻轻点了下头。 宗想想又蹭了蹭手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加个微信?明天我喝奶茶叫你。” - 眨眼间,距离圣诞舞会只剩不到一个月,学校里的气氛已经弥足浓烈。 周五,颜北栀照例去花房工作。 毕竟每个月都在收转账补贴。 再加上,自从杭景和她保证完之后,她每周五准时出现在花房,确实也没有再碰到盛厌突然出现。 花房有恒温系统,不论季节,总是舒适,花香怡人。 而且这里位置偏僻,平时不太会有人经过,一个人静谧又祥和。 只要没有盛厌,这实在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只要没有盛厌…… 颜北栀垂下眼,拿着喷壶,耐心地给花盆里的土壤浇水。 喷壶质量很好,喷出来的水珠细密均匀。 淅淅沥沥地,连带着宗想想的声音,也带着湿润气息。 “……栀栀,你别烦厌哥,他是真的很想请你跳舞呢。他怕你拒绝他。” 此刻,宗想想正坐在花架最外面,手里拿了一杯奶茶,小腿一晃一晃,随口和颜北栀说着话。 颜北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翘翘嘴角,“哦,所以,他就要借你的名义给我送礼服?呵。” 礼服的盒子被随意地放在门口地上。 没人拆,甚至没人看它一眼。 颜北栀直起身,一字一顿地说:“想想,麻烦你转达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或者,你没法说的话,就让他自己来。”:,,. 第17章 17 宗想想一派天真, 不是有力气去揣度深意的人,听话向来都只听表面意思,对每个朋友都一样。 她把奶茶咽下去, 温吞地“哦”了一声,“你要叫厌哥来自己跟他说啊?好, 我发个消息给他。” “……”颜北栀心里一跳,连忙出声阻止,“等等!不用现在……” 只是,宗想想的手机一直捏在手上。 话音尚未落下,消息已经迅速发了出去。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 表情有些不解。 “栀栀?怎么了吗?要不我先撤回……”顿了一下, 又补充上了后半句,“但他已经回复了, 呃,说他马上到。” 这个时间点,盛厌一般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 而育才楼距离花房非常近,算是比邻而居。 颜北栀低低地叹口气, “算了, 没事。正好让他来把这盒子拿走。” 她重新拿起喷壶,走向最后一排花架。 隔着簇簇花朵, 宗想想慵懒的声音清晰入耳,“你不先拆开看看吗?我还挺想看看厌哥选了什么裙子的诶。他眼光很好的。和你一样。” 教养使然, 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哪怕好奇,她也不会打开别人的东西。 闻言,颜北栀有点啼笑皆非, 默默思忖了几秒,了然。 她莞尔:“是因为我们都夸你像艺术家吗?” 宗想想爽快地“嗯”了一声。 颜北栀:“想想,你有点太好骗了。” 宗想想笑起来,鼓鼓脸,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是,越暄也这么说。没关系,我爸爸说,偶尔被骗点小钱,问题不大。” “……” 说话功夫,花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人停下聊天,条件反射地往有响动的地方望去。 盛厌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扫过一圈。 先看到门边坐着的宗想想,冲她略略抬了下下巴,算作招呼。 再遥遥落到颜北栀脸上。 他冲着颜北栀一扬眉,无端显出十足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你找我?” 颜北栀脸色很淡,似乎没什么情绪。 她空出一只手,朝地上一指,轻轻开口道:“你的东西,拿走吧。下次别让想想帮忙送什么来,我不会收的。” 盛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出所料,是那个礼服盒。 他没动,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张扬模样,懒懒散散地应声:“‘想想’?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啊。” 宗想想完全无视这种气氛,自顾自地在旁边打岔,“没错。现在栀栀也是我的朋友了。” 盛厌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想想,你中午不是说昨天又熬夜了么?你先去办公室午睡会儿。我想和你的新朋友单独聊几句。” 这下,宗想想倒是没立刻答应。 她觑了觑颜北栀的表情,欲言又止,试探性地喊她:“栀栀?” 颜北栀并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在她面前对盛厌说狠话,便点了点头。 “哦,那好。栀栀,我先去补觉了。我们微信联系。” 说完,宗想想朝颜北栀挥挥手,拿着奶茶,起身离开花房。 密闭空间里,只剩下盛厌和颜北栀两人,遥遥站立,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气氛好似陡然紧张起来。 像是被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聊什么?” “你猜。” “……”有病。 最终,还是颜北栀不耐和他继续浪费时间,主动垂下眼,摆弄着手上的喷壶,准备继续工作。 盛厌往前几步,与她拉近距离,也让她停下动作。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 “你又要……”干什么? 盛厌蓦地开口,截断她:“你旁边那个小花圃里,种的是朱丽叶玫瑰。” “……” 什么意思? 盛厌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弥足好听。 如同某种名贵的提琴,正悄然地在这个静谧花房里演奏,听众只需一人。 他继续说:“朱丽叶玫瑰被称为‘300万玫瑰’,第一次培育面世的时候,价值300万英镑,是最贵的名花品种。哪怕它现在已经很普及,我也想要它出现在这个花房里。” “不懂种花没关系,我想要的东西,一定都要得到。” 颜北栀。 也包括你。 盛厌牵起唇,露出一抹很浅的、志在必得的笑。 海市十一月的阳光已经不太热烈,但依旧耀眼。 午后斜阳从玻璃外照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到少年脸上,给他凌厉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光,更衬得五官分明,眉眼精致,矜贵无双,宛如神祇。 衣领上的徽章也折射出金光,熠熠生辉。 只是,颜北栀仿佛没能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 她始终苍白、脆弱、纤瘦伶仃,像是随时随地会碎掉的栀子花瓣,干净又纯洁,我见犹怜。 唯有眼神坚定又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 似乎,这世上没有人能动摇她。 没有人能将她从枝干上折下,移植到花房中。 宁毁灭,不凋谢。 盛厌看着她,喉结微微一动,眸色深不见底。 大拇指指腹抵在食指的荆棘戒上,摩挲几下,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愫。 比占有欲更深,更甚。 颜北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发现对面少年的异样,语气始终平静淡漠:“这是第二次。” “嗯?” “这是你第二次说类似的话。如果你真的有你自己说的那么胸有成竹,大可什么都不必说。人只有在没信心的时候,才需要放狠话,用来威慑他人,给自己打气。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这种类似宣誓的台词,毫无意义。” “……”盛厌敛起笑意,脸色泛青。 颜北栀举起喷壶,将喷嘴对准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很可惜,我不是朱丽叶玫瑰。” 她是变数。 是“怪物”。 “怪物”就该用来破坏所有“既定真理”。 “事不过三。” 说完,颜北栀按下了喷壶的开关。 细密水珠向前砸去。 但并没有喷到盛厌脸上。 因为他站得岿然不动,丝毫没有想躲开的意思,出水最后关头,颜北栀还是将喷嘴方向稍微转了一个角度。水大部分撒向了另一边,只有些微几滴溅到了盛厌肩头,沾湿了一点点布料。 她抿了抿唇,放下喷壶,“……你走吧。” 自始至终,盛厌一动没动,始终保持着懒洋洋的状态。 看她想要拿水喷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人也不见躲,张狂得要命。 片刻,盛厌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子随你怎么说。” “……” 无赖。 颜北栀在心里轻嗤一声。 盛厌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在人走到门边时,颜北栀想到什么,又匆匆说了一句:“把你的东西拿走。” 盛厌头也不回,“不要就丢了。” 他盛厌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 花房陡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颜北栀一个人,驻足原地。 她拧了拧眉,继续按照流程手册要求,完成剩下的工作,侍弄那些在暖房里反季盛开的花。 路过“朱丽叶玫瑰”前,颜北栀动作停顿数秒,垂下眼,盯着观察了一会儿。 花朵目前还没有绽放,只有簇簇花苞,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从旁边翻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个有点浪漫的名字,点击搜索。 页面飞快地跳出了一大堆词条。 最上面则是一排图片。 图片上,奶油黄的花朵盛放着,最中间的花心则是橘粉色,花瓣层层叠叠,优雅又可爱。 颜北栀扫了几眼,便收起手机。 接着,收拾好工具,背上包,打算离开花房。 经过那个礼服盒边时,颜北栀弯下腰,一只手将盒子捞起来,拿在手里,带了出去。 盒子很大,还有点重量。 没有纸袋把手,手掌缺少着力点,很容易脱手。 但她做惯了家务,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直接将盒子拿到花房外头,随便找了个路边垃圾桶,毫不留情地扔进去。 “咚——” 因为这一刹那的剧烈撞击,礼盒外的丝绸系带歪了一截,盒子也跟着被摔开,露出内里。 这样,刚好可以窥见礼服一角。 墨绿色。 丝绸材质。 看这么一点点细节,也可以感觉到挑选者的品位。 只不过,垃圾桶前早已不见人影。 - 临圣诞前,海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海市是南方城市,沿海,四季都潮湿。但气温不比北方那么寒冷,冬天极少下雪。 难得掉几滴雪点子,也值得人兴奋一会儿。 展览馆里,宗想想挽住颜北栀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参观,顺便小声聊着天。 “……这种以‘冬天’为主题的摄影展,就是要下雪来看才浪漫啦。要不是初雪加成,我看这里没有一张拍得好的,都很水。”宗想想小声抱怨。 颜北栀笑了笑,跟着压低声音:“小心被人赶出去。” 宗想想:“才不会呢。之前主办方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们是他们的贵客。” 颜北栀点头,“也是。” 好在,宗想想出声好眼光高,但也不是傻子。她没有再吐槽什么,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走完过场,便拉着颜北栀离开。 两人转到隔壁咖啡厅。 时逢周末,下雪天,附近又有展览,这条街上所有咖啡厅都有些人满为患。唯独宗想想选的这家,客流寥寥,轻柔安静,看起来适合聊天。 颜北栀拿起咖啡单,扫了一眼,当即放下。 “太贵了。”她坦然。 宗想想:“我请你喝。” 颜北栀:“不用了。我尝不出咖啡有什么不同。拿杯白水就行。” 宗想想丝毫不会强迫她,也不觉得她说贵有什么尴尬,点点头,“那我自己点啦?” 她要了一杯橙香拿铁和一份甜品。 等店员离开后,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捧着脸颊,问颜北栀:“下周就是圣诞舞会了,栀栀,你选好礼服了吗?” 她已经知道颜北栀把盛厌拿来那条礼服给丢了。 颜北栀想了想,决定据实已告:“我没打算参加。” “啊……” “舞会是周二晚上,会影响第二天上课的状态。既然不是强制活动,没必要一定要去。” 这个回答堪称言简意赅。 丝毫没有表现出窘迫。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宗想想都有点佩服颜北栀,觉得她成熟又冷静,完全不像一个17岁的高中生。 她说:“栀栀,你很像女版的越暄。我喜欢你。” 颜北栀微微一笑,“谢谢。” 她也没问宗想想和越暄究竟是什么关系。 …… 平安夜那天,学校提前四个小时放学,给同学们时间回家、或是回宿舍,为舞会做准备。 下课铃一打,整个宜光的气氛瞬间沸反盈天。 唯有颜北栀面不改色,顶着冬日湿冷寒风,兀自离开学校。 第18章 18 寒风瑟瑟, 吹起衣摆猎猎,更显得形单影只。 颜北栀仰头,看了眼天色。 虽然才刚下午, 但天空已经阴下来,阳光不见所踪,倒像是又要开始下雪了。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尚未到高峰期,公交站台空无一人。 手机在口袋里猛烈震动起来。 颜北栀慢吞吞地在站台边站定,顿了顿, 才将电话接起来:“想想。” 电话那头, 背后很安静,有种很多人在屏息凝神的感觉。宗想想却是未语先打了个哈欠,问道:“栀栀,你确定今晚不来了吗?” “嗯。”颜北栀垂下眼,应声。 “那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对啊。” “唔,好吧。路上小心哦, 我们微信联系。” “嗯。” “……” 学生会办公室。 宗想想挂断电话, 保持着侧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朝着半空摊摊手。 “听到了吧。真没骗你们。” 杭景正坐在三角钢琴前玩手机,闻言, 抬起头, 出声调侃道:“啧啧啧……这姑娘也太有个性了。她到底懂不懂咱们学校搞舞会的意义啊?该不会真是来死读书的吧?” 他早已经换成了一头蓝发, 看起来炫目又夸张,和说话语气一样浮夸。 余光瞥过斜前方,杭景微微顿了顿。 声音压低,再嘟囔似的补上最后一句心里话:“……真是笨得够可以的。” 像宜光这种顶级私立学校,说起来,其实也不全是政商名流子女。 学生中, 会有一些父母刚发迹的富豪新贵之类,家庭条件只处于中等以上水平。虽然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样的有钱少爷小姐,但实际细论,距离上流社会差距还很大,暂时不属于一个阶层。 这些家长,内心不见得有多在乎成绩,不过是已然认识到了人脉的重要性。 与其把子女早早地送出国,放任自由,还不如送到宜光,让他们能多认识一些同学,和更上层的孩子们攀扯上关系。 总有一天,这些人脉会派上用场。 在杭景看来,像颜北栀这种“异类”,格格不入,一贫如洗,算是好不容易才能踏入这个圈子。如果思路够清晰,就更应该把握住机会。 说不定,之后还能在同学关系里头找到点捷径。 ……这话不方便在盛厌面前说。 谁让颜北栀目前是他们老大的心肝呢。 绝对是一句不好都说不得的。 幸好,盛厌恍若未闻,似乎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依旧专注地盯着投影幕布。 投影里,正在播放一部动漫。 白色长发的小女孩变成了仅男主可见的灵魂状态,跟在他旁边,说说笑笑,祈求他帮自己找到心愿,让她能够安心离开。 动漫叫《未闻花名》。 是颜北栀微信头像的出处。 盛厌断断续续地,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集。 之前,杭景称这部番是致郁神作。 但从头到尾,盛厌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状态,丝毫看不出情绪。 不多时,最后一集片尾曲开始播放。 盛厌关了投影,站起身,拍拍裤子,“走了。” 偌大办公室内,宗想想已经光速入睡,唯有杭景一个活人。 他问了一句:“去哪儿?” 盛厌:“换衣服。” 舞会要开始了。 盛家是宜光私立学校最大的投资方,这种大型活动,他总得露个脸再走。 …… 颜北栀在宗想想朋友圈看到了圣诞舞会的照片。 原本,她没有班级群,也没有加任何学生好友。 离开学校之后,只要不主动打开校园论坛,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与世隔绝。 但现在有了宗想想。 宗想想很爱发朋友圈。不过,基本不发她那些画和雕塑作品,只发一些日常照片,或是分享音乐。 据宗想想自己说,朋友圈里加了许多老师和长辈。她白天太困,每次发照片都会忘记分组。怕老师点评她的拙作,弄得大家尴尬,所以都往没人知道的微博小号发。 至于别的内容,就无所谓别人看不看见。 比如今天宜光这个圣诞舞会,宗想想直接发了九图。 颜北栀刚背完五十个单词,意识还不太清明,昏昏沉沉地捏了捏鼻梁,顺手点开了大图。 照片里没有宗想想,但其中有一张,拍摄角度刚好对准了彩绘玻璃,带到了她自己。她穿了一条金色吊带连衣裙,裙子上缝了很多钉珠,做出波光粼粼的效果,看起来很特别。 背后站着越暄。 像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但准确来说,两人其实是公主和骑士的组合。 颜北栀牵了牵唇,顺手滑到后面。 后面一张就是盛厌。 舞会场地光线集中在舞池中央,周围则是有点黑蒙蒙的。从照片上看,盛厌正坐在最外圈的沙发上,手里拿了一杯饮料,半边身体都藏在阴影里。 荆棘戒卡在细长的指间,造型弥足瞩目。 盛厌没有故作成熟地穿什么西装燕尾服,还是白衬衫,袖口将将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头发则是稍微打理了一下,两边柔顺地耷拉下来,露出一小片额头,愈发衬得五官精致,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赏心悦目。 唯独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了点桀骜不驯的邪气,睥睨天下。 颜北栀扫了一眼,没多看,随手退出朋友圈,继续学习。 自然,也忘了给宗想想点赞。 卧室里,陈丹彤还在看电视。女主角毫无感情,念着歇斯底里的台词。如同寻常的每个寒夜。 - 舞会之后,学校论坛再次热闹起来。 【你们看到了吗,今年SY还是没有邀请任何人跳舞诶……】 【对啊,之前看大家讨论得这么热烈,我还以为会是高二新来的转学生呢。】 【不是说两人已经在谈了吗?】 【可能早分了吧?】 【那也太快了点……好像确实是厌哥会做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转学生压根没参加舞会,我看过签到单,没她的名字。】 【YBZ?可能是没钱买礼服吧?不是说贫困生嘛。】 【如果真是SY的女朋友,SY不会给她准备么?啧。】 【这么说来,运动会开幕式那天,两人难道真是在吵架?不是在牵手?】 【转学生不是刚来吗?哪里得罪厌哥了?】 【……】 话题走向越来越偏。 当事人却依然一无所知。 这回,山雨欲来,康易维没法再去提醒颜北栀。 …… 元旦小长假前一天,各班都开始组织聚会。 B班也不例外。 有林清乐这种班长在,班上活动总是很多。 放学铃声一响,一群人便凑到了一起,商量着一会儿要去哪里玩。 “台球馆?” “不去,学校里就能打。” “那要不去滑雪吧?” “都人工雪场,有什么意思?不如寒假去北海道滑呢。” “剧本杀?” “那咱们人太多了,得开三个本呢……” “……” 教室最后,颜北栀写完最后一行字,将已经做完的考卷放进储物箱里,只带笔记本回去复习。 三天小长假,陈丹彤每天都有工作,她肯定要去帮忙。 时间有限,背太多书也是徒劳,白费力气而已。 很快,颜北栀理好东西,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在她起身那一刻,教室气氛诡异停滞下来。 刹那间,颜北栀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拧了拧眉,扭头望过去。 班上同学们还是凑在一起聊天。 看不出丝毫端倪。 颜北栀没察觉出什么,便不再多想,快步离开教室。 甫一踏出教室门。 蓦地,背后传来了嘲笑声,此起彼伏。 …… 暮色四合时分。 颜北栀回到家。 洗手时,她抬头看了一眼镜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发尾上,沾了很大一块白色的东西。 仔细看,是咬过的口香糖,将那一片头发丝尽数粘黏在一起。 “……” 第19章 19 因为镜中画面太过令人惊骇, 一时间,颜北栀并没有用手去碰那块口香糖。 她只是冷着脸,静静地看着镜子, 陷入沉思。 应该就是这个吧。 刚刚他们突然嬉笑不止的原因。 在教室那会儿,是已经沾上了、还是准备开始恶作剧呢? 教室监控没关, 应该不会是那时候下的手。 可能是在学校其他地方。 毕竟,从后面悄悄往别人头发上弄点东西, 确实很难被发现。她头发还那么长,马尾垂到背后, 更加无知无觉。 自从黑板报事件之后, 林清乐已经消停了几个月。 除了无视她之外, 连冷言冷语、阴阳怪气都再没有过。 眼见着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 怎么突然又开始想到捉弄她了呢?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间,颜北栀便揣测出了原因。 大概是因为, 前一阵, 她被迫和盛厌扯上了些许关系,传出了流言。 林清乐他们投鼠忌器, 生怕她真有盛厌护着,才不敢惹她。 现在,圣诞舞会结束, 她没有参加,而盛厌却独自到场。这就等于变相否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现在,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整人了。 或许,盛厌的某些拥趸者们, 还会觉得大少爷和自己这个“穷鬼”挂上钩,心里多半不怎么高兴,便打算帮他出出气? 这也不失为个好借口。 所以, 是林清乐牵头吗? 还是别人? …… 水龙头还“哗啦哗啦”地在出水,将异样心跳声尽数遮盖。 颜北栀捧起一把水,打在脸上,逼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为无聊的事情耗费太多心力。 平时,她家只有洗澡时间才会打开热水器。其他时间,水放出来总是冰凉。乍然触碰到到脸颊皮肤,整个人都是一激灵,好像灵台瞬间清明起来。 只是,额前刘海跟着被水沾湿。几簇发丝贴在白皙皮肤上,叫人不太舒服。连带眼睛也染上了莹润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无辜又怯怯,像风雨中的脆弱花瓣,毫无韧劲。 颜北栀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顿了顿,用力闭上眼睛,抑制住油然升起的焦躁感和某种被催发的冲动。 不可以。 不可以那么做。 没有意义。 …… 片刻后,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擦干脸,开始试图处理那块口香糖。 时间过去太久,口香糖已经风干。 结成一整块,硬邦邦的。 颜北栀用纸巾包住,想要把它从头发上拉下来。 但口香糖粘上去时,应该是一个很黏的状态,所以才能将头发丝牢牢地贴在一起。她扯得头皮发疼,依然弄不掉。 不得已,只好在纸巾上沾点水,再试。 结果,风干的口香糖遇到水,变得粘稠,面积更大,愈发难以处理。 颜北栀停下动作,低眉敛目。 半晌,她从旁边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几刀,将所有粘住的发尾部分全数剪断。 干脆利落。 – 次日是12月31日,全年最后一天。 岁聿云暮。 海城最低气温也适时地坠入零下。 清早出门前,陈丹彤终于发现了颜北栀的变化。 她表情明显有些惊讶,“你剪头发了?” 颜北栀低低“嗯”了一声,动作不停,继续穿外套。 “这么突然?” “还好,新年想换个发型了。” 她摸了摸头发,顺手将背后被压住的发尾从外套里勾出来。 颜北栀原本是黑长直平刘海,长度到腰上几寸,出门就梳个高马尾,是最平凡不过的女高中生发型。但架不住人皮肤白,脸型流畅,下巴尖尖的,找不到缺点,什么普通发型都能衬得漂亮精致,清水芙蓉似的。 现下,她将一头长发绞了个七七八八,脸颊两边的头发堪堪只能盖住耳朵,顺着下颌线延展,若有似无地露出耳边一截脖颈,往后才变长。 不过,最长部分也只是过肩一点,勉强才能梳出一小撮马尾辫。 比之前,脑袋好似陡然轻了很多。 理发师说,这个发型是公主切加狼尾的结合版,近几年很流行。 她自己下刀的位置不好,刚好把鬓角下面一段也剪短了,如果不剪公主切,就只能整个儿剪成短发,否则耳边少掉一截头发,看着会很奇怪。 颜北栀并不怎么在意,点点头,让他看着来。 此时,被陈丹彤盯着看了许久,她才开始迟疑:“……很奇怪吗?” 陈丹彤:“没有,很漂亮。” 只是,发型显得她脸更小、更单薄了。 “昨晚剪的?” “嗯,就在楼下理发店。” “学校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啊。” 颜北栀从善如流,一点停顿都没有。 陈丹彤又端详她几秒,倏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她背后毛茸茸的“狼尾”。 “我女儿,真好看啊。”她轻声喃喃。 闻言,颜北栀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 下午一点不到。 两人从雇主家离开。 这家雇主住在海城市中心,不远处就是CBD,周边配套设施完善,餐饮店尤甚,零零散散蔓延出去几条马路,大多是做那些办公室的生意。 颜北栀和陈丹彤忙了一早上,脚不沾地,晕头转向的。晚上还有一家要做,实在没力气回家吃午饭,干脆拐到隔壁,找了家麦当劳,随便吃点充饥,等到时间直接去往下一家雇主家。 不多时,陈丹彤便趴到麦当劳桌上,阖着眼,打起瞌睡。 她常年□□神类药物,精力比普通同龄人要差很多。 睡得再多,也总是很疲惫的样子。 颜北栀不习惯这样休息,把外套披到陈丹彤身上,再从包里摸了张便签纸出来,随便上网搜了几道数学题,开始默默解题。 一张便签用完,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颜北栀怕吵醒陈丹彤,立马将手机拿起来握住,起身,快步走出去几步,才看向屏幕。 来电显示宗想想。 她顿了顿,又换去麦当劳外面,站到路边,接通。 “想想?” 外面冷,颜北栀没顾上拿外套,乍然从温暖空调里走出来,声音都不自觉有点微微发抖。 只是,宗想想背后吵闹,没有听出异样。 她喊颜北栀:“栀栀,晚上出来跨年吗?” 颜北栀笑了笑,“不了吧。” “啊——你是晚上有事吗?”宗想想有点失望。 “嗯,要帮我妈做事情。” 宗想想没有放弃,思忖数秒,提议:“那你忙完再过来,行不行呀?我今天打算通宵呢。” “下次……” “栀栀,来嘛来嘛,我后天就要去国外啦,我们要一整个寒假不能见面呢。” 颜北栀愣了一下,“啊,期末考……” 宗想想:“线上考就行。你知道的呀,我是艺术生。有个雕塑大师在意大利开个展,我要赶紧趁机会去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后面就在那边,过完年才能回呢。” “……” 听完,颜北栀不自觉蹙了蹙眉,陷入迟疑。 平心而论,她还蛮喜欢宗想想这个朋友的。她一点都没有有钱人的架子,但也不是她妈妈那种装出来的随和,是真的脾气很好的女生,为人处世都有自己那一套。 和她自己说的一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小艺术家。 从某种角度来说,颜北栀很羡慕她身上那种自由随性。没有任何枷锁,似乎随时都能展翅高飞。 和宗想想说话,她能短暂地将生活中的囹圄忘却,跟着沾染上自由。 所以,在宗想想的软磨硬泡中,颜北栀败下阵来。 “……好吧,等晚上看看。有时间就去找你。” “那说定了哦!” “嗯。” …… 是夜。 冬日寒风凛冽。 颜北栀和陈丹彤从雇主家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两人都是精疲力竭,连说话都费劲。 陈丹彤问:“想吃点什么?” 虽然操劳一天,但收获颇丰。 冲着元旦,两家都给了额外红包,今日收入加起来有一千多块。 陈丹彤心疼女儿满脸倦容,想着偶尔也吃点好的,犒劳一下她。 颜北栀却有些迟疑。 她还记得答应宗想想的事。 “……同学约我去跨年。” 陈丹彤怔了怔,点点头,答应得爽快,“那你去吧。太晚就打车回来。” 说着,给颜北栀转了两百块,自己搭车回家。 颜北栀目送陈丹彤上车后,按照宗想想发来的地址,搜索了一下交通。宗想想约在一家轰趴会所跨年,距离这里不算太近,但有地铁线路可以直达。 她按照导航,乘上地铁。 许是因为跨年夜,又是晚饭结束的时间,地铁上比往日热闹,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围作一圈,说说笑笑地聊着天,但却并不吵闹。 颜北栀身处其中,不免被这种气氛感染,眼睛里也沾了几分轻松。 她掏出手机,给宗想想发消息:【我在车上了,大概还有15分钟到。】 宗想想可能在玩闹,或是在打瞌睡,并没有立刻回复。 直到颜北栀下了地铁,走出站。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条马路距离,倏忽间,宗想想打来电话。 刚好红灯。 颜北栀在斑马线前站定,接起电话,“想想?我在路口了,马上到。” 宗想想后面背景音乐很响,震耳欲聋的,像是能穿透电波。 她停顿数秒,欲言又止,“栀栀……” 颜北栀:“嗯,怎么了吗?” 宗想想深吸一口气,“那个,厌哥也来了……对不起,我白天问过他,他说他不会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突然就出现了。我才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 “你介意吗?要不然,我现在出来,我们单独出去逛逛,行吗?” 指示灯跳绿。 颜北栀笑了笑,没有挪步,淡定开口:“算了,我刚好也累了,先回家,我们下学期再见好啦。” “不行!” 宗想想抬高了声音,“你都到门口了,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回去呀!这样实在太没礼貌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颜北栀:“……真没事的。” 可是,宗想想压根不听她说,只觉得放朋友一个人回去,实在太没教养、也太过失礼,自顾自疾步往外走。 外面天寒地冻,会所周围也没有什么店可以呆。 颜北栀没办法,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你到门口等我吧。别出来了,我进来呆一会儿。” …… 五分钟后,宗想想领着颜北栀走进会所。 这里说是会所,实际上就是集KTV、台球馆、电玩厅、私人影院为一体的小型娱乐场所,私密性极佳。宗想想定了一个大套间,只请了六七个朋友,男生女生都有。 除了颜北栀以外,多是他们那个圈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一部分是宜光高二T班的,另一部分则是宜光国际部的同学。越暄没有在。 此刻,所有人都挤在最里间的KTV。 颜北栀在宜光也算名人,甫一进去,成功收获所有人瞩目。 杭景率先吹了个口哨,称赞:“颜北栀同学,新发型很漂亮啊!” 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谢谢”。接着,便跟着宗想想坐到了沙发最角落。 两人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 “栀栀,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我刚叫了披萨和小吃进来。你喜不喜欢吃?” “……” 杭景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用手肘敲了敲身边人,“嘿,嘿,老大,看呆了没?” 阴影里,盛厌眼神晦暗不明,却没应声。 杭景也不在意,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不得不说,确实漂亮啊。这发型,不是真美女,压根hld不住。” 颜北栀身上有不沾风雪的清冷气质。 越这般,越容易让人起贪念,想将她拉入红尘之中。 盛厌:“……看够了没?收起你那对招子。” 杭景笑了一声,“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嘿,别瞪了,到你的歌了。” 伴奏果然变调。 他将话筒拿给盛厌,很给面子地“喔”了几声,假装起哄。 在场其他朋友也飞快响应。 唯独坐在最远端那个女生,岿然不动,似乎压根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和宗想想说悄悄话。实在叫人觉得败兴。 杭景又去瞧盛厌的表情。但他坐在半明半灭中,不见喜怒。 很快,前奏结束。 盛厌懒洋洋地举起了话筒。 “同时做失恋者也好 我与你都总算衬 ……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 这是首粤语歌,歌名叫《孤雏》。 原唱虽说是女声,但盛厌却唱得非常有韵味。他声音低沉悦耳,粤语发音又标准,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细语,轻轻扫过耳膜,留下缱绻涟漪。 宗想想已经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聆听。 颜北栀则是垂着眸,手上拿了块披萨,慢吞吞地咀嚼着。 等一曲终了,宗想想才小声感叹:“好久没听到厌哥唱歌了。” 颜北栀敷衍地笑笑,“这样啊。” 宗想想:“他这人其实很傲的,做什么都只凭自己的心情。我们都不怎么敢起哄他,生怕挨揍。” 颜北栀很捧场,点头,“……真暴力。” “……” 宗想想沉默了一瞬。 那头,盛厌已经放下话筒,重新靠回阴影之中。 后面半个小时里,他都没再开过口。 颜北栀吃过披萨,又听宗想想说完她后面一个月的计划,便打算起身告辞。 宗想想讶然,“你不和我们一起跨年吗?你要是不喜欢唱歌的话,我们可以去隔壁房间看电影呀!或者打游戏?……不过这个我不太擅长,杭景比较厉害。” 颜北栀笑了笑,摇头,“不了。再晚回去没车了。” 从这里打车回家,加上夜宵费,得要小一百了。 她拍拍宗想想的肩膀,“想想,明年开学再见。想聊天的话可以发微信。” 宗想想拗不过她,也无意叫人为难,只好点头,打算送她出去。 “不用送啦。” 说完,颜北栀推门离开。 宗想想尚未来得及坐下,远远地,听到盛厌喊了她一声。 “厌哥,什么事啊?” 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盛厌那边。 盛厌没动,目光始终落在门口方向。片刻,才开口:“你去送送她。” “啊?栀栀啊?可是她说她不要送……” 盛厌:“她没戴围巾。你出去的时候把我的拿给她。别说是我给的。” “……” 宗想想抓抓头发,“哦”了一声,听话地走了。 剩下听完全程的杭景,目瞪口呆。 “老大,你是真的被下蛊了吗?你还是我们的厌哥吗?” 盛厌似笑非笑地睨他:“出去打一盘?” 外面就有台球桌。 杭景不想被虐,连连摆手,“大过年的,别折磨人啊……不过,我说真的,这位虽然漂亮是漂亮,但也没有漂亮到这种地步吧……” 言下之意,似乎不值得盛厌为此大费周章。 毕竟,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啊。 杭景越说越觉得疑窦,“……哥,真是见色起意吗?就开学返校那天见一面,你就栽了?不至于吧。” 第20章 20 盛厌脸色不好看, 没应声,手里一直转着那只荆棘戒。 “虽说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但逗几天也差不多了,怎么突然搞这么认真了呢……” 见状, 杭景不敢再继续调侃, 小声嘟囔完最后一句, 自觉地收了声。 但活动还在继续, 旁边几个朋友都没有注意这边, 也没有注意到气氛凝滞,唱歌喝酒玩游戏,嗨得不行,硬生生将跨年氛围拉满。 不多时, 宗想想送完人, 回了房间。 T班三人组关系最熟, 她便习惯性地坐到杭景身边,缩了缩脖子,又打了个哈欠,抱怨:“……外面好冷。” 杭景觑了觑盛厌,主动发问:“颜北栀走了?” “嗯啊。”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她说晚上没地铁。” 杭景戏谑地笑了一声,又忍不住开始嘴贱:“让老大送咯。不行咱们这里谁家没几个司机啊。” “……”宗想想揉揉眼睛, 低声开口, “杭景,我看你是欠揍。大过年的,别这么无聊好吧。” 话音刚落,两人停下闲聊,齐齐瞟了盛厌一眼,看起来默契十足。 盛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垂着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不说话时,不显纨绔邪气,着实很有几分距离感。 毕竟是盛家唯一的小少爷,年纪再小,旁人一样要给面子。长此以往地熏陶下,气质也是凌厉又矜贵,高不可攀似的,会让人觉得有点不敢靠近。 但杭景是自己人,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勉强能不受影响。 “不说了。厌哥,咱们喝点什么?” “……” 盛厌叫了一扎生啤进来。 正中杭景下怀。 他也跟着拿了几听啤酒,放在桌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蓝毛,出声提议:“老大,玩游戏不?打桌球我承认打不过你,咱们玩骰子?我这人吧,没别的厉害,就是运气特别好。” 盛厌没意见,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长指压在骰盅上,挑眉,“一盘一杯?” “OK。” 两人玩得简单,单纯猜大小,纯拼手气。 杭景摩拳擦掌,一心想要灌醉盛厌,从他嘴里套出关于颜北栀的事情。 以他对盛厌的了解,就算人女生长得再对胃口,也不可能让小少爷关心到对方有没有戴围巾的地步。 这可是盛厌! 两人之间,肯定有点过往才对。 只是,杭景今晚手气不佳,十把里也就能赢个一把,次次都是他喝。 不多时,又一次开盅。 他依旧押错。 杭景咬牙,仰头闷了一杯。 放下玻璃杯时,脸颊已经微微泛红。 宗想想看得无语,靠在沙发上,眼睛要闭不闭,懒怠地低声喃喃:“杭景,我看你还是赶紧歇了吧。一会儿整出肠胃炎,你爸非打死你不可。” 闻言,杭景气得要敲她脑袋,“咒我是吧!你是活动的发起人,始作俑者,你也逃不掉。等我找宗叔告状去。” 宗想想:“……不识好歹。” 游戏被几句无意义吵嘴打断,按下暂停键。 盛厌也不催促,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垂眸,慢吞吞拿起玻璃杯,一口气饮尽后,再去拿另一杯。 生啤度数低,入口冰凉凛冽,清香甘醇。在嘈杂密闭空间里,似乎有点安抚焦躁烦闷的意外效果。 大脑神经,四肢百骸。 愈发清明,也愈发不甘心。 盛厌一杯接着一杯,不声不响,喝得很快。 等杭景回过劲儿来看他,发现他比自己这个大输家喝得还多。但他明明不喜欢烟味,也不怎么喝酒。在这方面,乖得跟三好学生一样。 “老大?老大?厌哥?” 杭景伸出手,在盛厌眼前晃了晃。 盛厌声音有些不耐烦:“怎么?” 杭景有点微醺,却始终牢记自己的目的。 他咧嘴一笑,无所顾忌地开始胡言乱语:“老大,你和那个颜北栀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说来听听呀。” “……” 盛厌没说话,默默放下杯子。 “哒。” 玻璃杯底部碰到玻璃台面,发出很轻一声脆响。 但因为有人在唱歌,背景音乐吵闹,这点动静便轻而易举地堙没在人声中,并不突兀。如同坠入湖中的小石子,没能卷起更多涟漪。 房间灯光昏暗,明明灭灭,落在少年脸上,将他的眸色染上些许醉意。 盛厌捏了捏太阳穴。 顺着杭景的追问,自然而然,回想起数年前的某天。 …… 那年秋日,海市一如从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空气阴冷又潮湿。 雨滴落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个细小水坑,再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私立医院不比公立医院,安静得宛如另一个世界。 只有雨丝缱绻,伴着猎猎寒风,从四面八方坠地,试图扰乱这份清净。 卢潭最近情况不太好,盛厌跟着父母来看他。大人们有事要讲,没让他呆太久,便将他赶出病房。 盛厌搭电梯回到一楼,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打算和杭景他们约个球。 消息尚未编辑好,余光却恰好扫过不远处,定住了。连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此刻,住院部的廊檐下,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了一条白裙子,披着同色毛衣外套,袖子上别了一块黑布,乌发上也带了白花。按照海城风俗,是家中有父母去世的意思。 这在医院不是什么新鲜事,并不值得过多关注。 只是,女孩实在漂亮。 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皮肤雪白,比她的裙子还白。 整个人看起来纤瘦伶仃,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细密雨丝拂过她脸颊,让她看起来干净无暇,像是某种花,纯白又脆弱,惹人怜惜。 唯独一双眼睛,明明是眼角下垂、无辜可怜的形状,偏偏在眼底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冷静倔强,长睫都掩不住这般矛盾的气质。像是随时可以上战场的女战士,正在定定地望着虚空宣誓。 杭景猜得一点都没错。 盛厌就是见色起意,第一眼,就被颜北栀吸引了注意力。 他从来不是什么三好学生。 他是恶霸,是肆意张狂的盛家小少爷。从小到大,想要的一切,都要不择手段地得到。 所以,那一天,盛厌收起手机,踏着雨声,大步朝女孩走去。 …… 转眼,十一点降至。 旧年结束,新年伊始。 盛厌面前放了一排空杯子,抬眼,杭景人已经不在,正和另外几个朋友在外面打电玩。房间里,只剩下宗想想躺在沙发一侧,闭眼打瞌睡。 盛厌站起身,感觉头有点晕,意识倒是依旧清明。 他四下环顾一圈,随手牵了条毯子,远远地、精准地丢在宗想想身上,没吵醒她。 再大步走出去。 顺利接收到一圈来自朋友们“新年快乐”的祝福。 “厌哥,要不要来一起玩啊?” “……先不了。” 路过杭景旁边时,盛厌脚步停顿,顺走了他的手机。 坐回沙发上。 打开微信。 杭景的未读消息有99+,压根拉不到底。 几乎全都是卡着零点的新年祝福,还有一些邀约。 盛厌一条都没看,趁着酒意尚未消退,飞快地在好友里搜索了颜北栀的名字,找到那个白色动漫头像,点进聊天框。 他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也不看对方的回复,径直把手机锁屏,扔到一边,又闷了口酒。 …… 夜色如墨。 颜北栀赶着地铁末班车回到家。 客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像是没有人在。 颜北栀一边换鞋,一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黑暗中,陈丹彤的声音沙哑沧桑,语调有点平,也有点怪,“……回来了啊。颜北栀,你玩得高兴吗?” 颜北栀心头一跳。 瞬间知道情况不妙。 她赶紧将顶灯打开,目光在房内四下逡巡一圈。 幸好,陈丹彤这次没砸什么东西,只是地上有一滩水,应该是她没拿稳杯子,不小心洒出来的,擦一擦就好,不麻烦。 颜北栀松了口气,去抽屉拿来药,给陈丹彤喂下。又帮她简单擦了脸和手脚,扶人进卧室睡觉。 然后再拖地、洗澡,收拾了一下房间。 一圈忙下来,十一点早就过去不知道多久。 窗式空调没有制热功能,颜北栀精疲力尽地躺进沙发里,从旁边卷来厚实棉被,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包裹住。人则是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试图给自己取暖。 明天还要和陈丹彤一起去其他雇主家帮忙。她不能生病,也不能累倒起不来。 迷迷糊糊睡着前,颜北栀想到什么,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只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消息。 微信和□□里零零碎碎有一些群发祝福。 基本来自以前的同学。 除此之外,一个小时前,宗想想给她发了一个红包,备注是“栀栀元旦快乐”。 颜北栀没收,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再切出去。 又在列表里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头像上面有个小红点。 点开。 杭景:【新年快乐】 颜北栀:“……” 她压根没多想,也懒得回复。 退出对话框,锁屏,兀自睡过去。 第21章 21 「再三的苦行, 并非是欢乐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药,指望着自己耳聪目明。」——李修文《山河袈裟》 - 元旦小长假结束。 清晨, 早自习开始前, 颜北栀走进教室。 她面无表情, 漂亮得不好相与,像是自带了疏离气场, 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新发型还是成功引来几道侧目与窥视,似乎对她的平静感到好奇。 前排, 林清乐和白濛悄悄对视一眼, 又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林清乐向来最宝贝自己这头长发,定期护理造型,修剪发尾分叉,废了不少功夫。所以,偶尔染烫, 也没把发质弄坏, 依旧看着很柔顺,很有光泽感。 平时,哪怕是掉了一根发丝,她都会心疼许久。 颜北栀没有抬头, 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单词手册上。 词根、词性、多重含义、例句……密密麻麻的字眼, 让每一行都显得冗长枯燥。 停顿许久,倏地,她直起身, 轻声开口:“班长。” “……” 林清乐一怔。 两人关系不佳,颜北栀清楚自己是受到了谁的排挤,从来不会主动与她说话。 或者说, 她转学过来之后,没有主动和班上任何人说过话。 这般突然喊人,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喊,愈发显得古怪,非同寻常。 因而,林清乐皱着眉,并没有搭话。 颜北栀不在意,清清淡淡地继续问:“班长,现在是不是有点担心啊?” 她声音很轻,在偌大教室中,似乎只有她们俩能听清。 气息扫在林清乐颈后,冰凉得像是蛇信子,叫人不自觉打个寒噤。 林清乐扭过头,“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好整以暇地牵牵唇,垂眸,“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发现,你刚好坐在我前面。” 要不是林清乐摸头发,她还得再找找,是谁想出了口香糖这招呢。 现在,心里倒是有了七八分肯定。 很多人越在意什么事,越会将自己的在意,代入给每个人,以为别人同自己一样。 事实上,颜北栀一点都不想惹事。 她是转学生,与宜光格格不入,但也并不强求着融入。只要在这里多学一点,高考顺利,拿到奖金后安安稳稳毕业,就算是达成目标,功德圆满。 中间出现一切差错,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和变数,平白浪费时间。 但要是林清乐不依不饶,颜北栀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顿了顿,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前后桌,距离很近,对吧。” 言下之意,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就是抬手一剪刀的事,几秒钟就能搞定。 话音刚落,林清乐“唰”一下站起身,怒斥一声:“你敢!” 刹那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两人身上。 康易维离得近,第一个站起身,试图打断这种剑拔弩张氛围。 “清乐?清乐?怎么了啊?” 林清乐不理他,只盯着颜北栀,“死穷鬼,你敢碰我的头发一下,就等着退学吧!”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眼神清亮,与她对上视线。 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完全不因这种威胁而动摇。 “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碰你的头发?我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 “班长,你想多了。” 说完,警告的目的就算达到。 颜北栀低下头,用动作表示拒绝继续对话。 隔着康易维阻拦的手臂,林清乐咬了咬唇,恶狠狠地瞪着颜北栀。 本来漂亮又艳丽的脸,因为肌肉用力,失了几分娇俏明媚。 半晌,她重重拉了一下桌子,发出“砰”一声巨响。 “康易维,换座位!” 林清乐态度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康易维也丝毫不见生气,依旧嬉皮笑脸,一口应下:“好啦好啦,马上跟你换。清乐,要期末考试了,别不高兴了……” 他絮絮叨叨地安抚着林清乐。中间,还朝颜北栀投来一个歉意眼神。 颜北栀心念微微一动。 但也没有深想。 反正,与她无关。 - 今年,农历新年比往年略早一些。 代表考试和寒假也会更快到来。 宗想想在元旦后,立马提前结束学期,离开宜光出国。 她是T班学生,代表在学校内具有绝对特权。哪怕线上考试对其他学生并不公平,但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颜北栀又开始孑然一身,独自往返于图书馆、休息室、食堂、操场、自习室之间,或是穿过一栋一栋鳞次栉比的楼,去花房完成每周工作。全程不与任何人社交。 她气质清冷,形单影只也不显得奇怪,宛如悬崖上的雪莲,无人可以触碰。 幸好,时至期末,校内气氛比往日略略紧绷一些。 行色匆匆的住宿生不在少数。 大家都忙着争分夺秒临时抱佛脚,怎么特立独行都不显得突兀。 …… 放学铃响起。 颜北栀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兀自往学生休息室走。 越暄还是坐在角落那个老位置。 他似乎并不复习,也不刷题,始终盯着电脑屏幕。 颜北栀没有窥探之意,也不好奇。目光四下逡巡,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和越暄隔了两三排,坐下,开始写作业。 陈丹彤今晚有工作,但地点在市郊,距离很远。 现在是晚高峰,她赶过去也只能赶上收尾,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先在学校做完作业,再回去做家务。 这样,陈丹彤晚上回到家,刚好能吃上热菜热饭。 不多时,休息室门口传来喧闹声。 似乎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要不要等等看——” “不会吧,他们不在这栋楼上课吧……” “……” 颜北栀戴了耳机,并没有听见。 灯光下,她始终低着头,长睫在眼皮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笔尖滑动飞快,专心致志,旁若无人。 半晌。 思路卡在一道函数取值题上,难以继续。 颜北栀直起身,微微蹙眉。 刚好,越暄单肩背着包,从旁边经过,似乎是打算离开。 颜北栀没有迟疑,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因为宗想想的关系,她和越暄也比之前熟悉几分。虽然因为对方太过沉默寡言,两人依旧很少说话。但至少不是陌生人。 越暄脚步一顿,拿下一只耳机,扭头看她。 颜北栀声音很轻:“越暄,这道题的第二问怎么解?能不能给个思路呀?谢谢你。” 越暄扫了一眼题目,沉吟数秒,从她手中拿过笔。 【令h(x)=csx-e2】 “看懂了吗?”他语调平平。 颜北栀朝他感激地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 越暄没再停留,迈步离开。 …… 次日一早。 颜北栀在课桌桌肚里发现几张考卷。 她把考卷拿出来,简单翻了翻。都是他们班最近发的课后作业。 宜光普通班也要参加每学期期末的市联考。 各科老师都会进行押题复习。 不过,按照柴卫的说法,说这种市联考和多校联考为了照顾各层级学校,考卷以基础题为主,并不能完全表现学生水平。 所以,宜光还有本校命题的一套考卷。等于期末要考两套题。 像颜北栀手里这几张试卷,都比较有难度,是为本校卷准备的练习。 此刻,卷面被写得满满当当。 不仅填上了答案,还有一部分解题思路。 颜北栀翻到后面大题,发现答案旁边竟然还有拓展,比如第二种思路解法,或是同样条件下、如何变换题型之类。密密麻麻,举一反三,比老师上课讲得还详细。 字体龙飞凤舞,笔锋狂放不羁,铁画金钩似的潇洒。 但仔细看,字迹却是相当清晰。 数字、公式字母,基本都不会叫人认错。 “……” 颜北栀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考卷。 她见过这样的字。 就在几个月前。 是夏日的某一天,颜北栀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的玻璃花房里。 当时,盛厌手上拿了一份申请表,上面填着她的个人信息。 表格上就是这种字体。 毫无疑问,那张表格是盛厌写的。 所以,这几张考卷,应该也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写这个给她? 思忖许久,颜北栀依旧想不出原因。 嘴唇微微翕动,她叹了口气,不再迟疑,随手便将考卷塞回桌肚里。 不仅仅是她的个人意愿……就连盛厌这个人,也因为太过不按套路出牌,总是莫名其妙,更使得她陷入矛盾犹豫中,难以下定决心。 不应该的。 她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 新一周。 宜光私立高中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开始。 前两天考校内卷,后三天市联考,总共一周考完。 为了防止作弊,普通班按照上次月考排名来分考场。 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一个考场里也就一两个B班同学,颜北栀都没说过话,也不想抱团,低眉敛目,随着人流走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 余光扫过周围,发现越暄也在。 陡然间,颜北栀升起了竞争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很快投入做题状态。 前两天考得都不太顺利。 自主命题的考卷很难,特别是理化,好多题出得似是而非,不太常规。 但数学倒是容易。 甚至,其中有一道大题,和盛厌写出来的变型解法几乎大同小异。 许是因为他的字足够好看,足够吸引人,当时,颜北栀拿到那几张考卷,虽然只是瞟了一眼,竟然也成功记住了那道题,顺利用他的思路解出答案。 相比之下,周三开始的全市联考卷,就显得轻松太多。 …… 周四下午。 数学开考一个小时。 倏地,走廊传来几道急促脚步声,将校园内的沉静氛围打破。 他们在一号考场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全部停一下笔。” 霎时间,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抬头望过去。 来人是几个政教处领导,后面还跟着AB两个班的数学赵老师。 赵老师找了一圈,视线定定落在颜北栀身上。 四目相对。 “……” 颜北栀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赵老师表情很严肃,朝着她招招手,“颜北栀,你出来一下。” 等她走出教室,那几个领导走到她的座位上,将她的考卷、答题纸和草稿纸全部收了起来。 颜北栀被领到教学楼里的教室办公室。 一行人站定。 赵老师单刀直入:“颜北栀,政教处收到举报,说你携带小抄进入考场。有没有这回事?” “……”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颜北栀依旧不卑不亢,声音相当冷静,“没有。我不需要小抄。” 赵老师点点头,眼神欣慰,拍拍她肩膀,退到后面。 政教处老师走上前,语气相当温和,开口道:“颜北栀同学,可以请你掏一下口袋吗?” 教室有暖气,颜北栀一般到校就把厚外套脱掉,放进储物柜。 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蓝色毛衣开衫,里面衬衫校服打底,下半身则是黑色休闲裤。 毛衣开衫有两个装饰口袋,很浅。休闲裤也有。 颜北栀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老师,“老师,请问我们学校是收到没有证据的举报,就可以随意打断学生的考试,并且向学生要求搜身吗?” “……” “还是说,只是因为举报对象是我呢?” 因为她是贫困生,免除学费入学,家里没有背景,所以无需谨慎对待。 颜北栀笑笑,不仅不慢地继续问道:“在收到举报后,各位老师已经确认过教室监控了吗?拍到我有任何作弊行为吗?” 那老师清了清嗓子,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咄咄逼人触怒。 他出声解释:“颜北栀同学,你先不要生气。政教处收到举报之后,我们已经确认了校内监控,确实没有发现你在考场内有作弊行径。但监控拍到了你的上衣口袋中,有携带疑似小抄的物品。” “……” 闻言,颜北栀瞳孔陡然缩了缩。 拍到了小抄? 怎么会? 她手指动了动,条件反射地想去摸自己的口袋,但又立刻被理智压下,只呆呆地僵立在原地。 老师:“……现在,你的考卷已经在监考老师那里短暂封存。只要确认你没有携带小抄,马上就可以回到考场继续考试。这是正常处理流程。考场作弊是严重违纪,在我们宜光,发生这种事,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他朝颜北栀伸出手,指了指她毛衣右边口袋。 颜北栀压根不敢低头,指尖轻颤,一点一点,抚到了毛衣衣摆上。 口袋就在手指边。 隔着一层,都能感觉到纸张的轮廓。 她“唰”一下低下头去,看到口袋边缘露出来一截白边。 怎么可能? 颜北栀将那张半个手掌大小的纸拿出来,飞快地扫过一眼。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三角函数公式。 “这不是我的。” 颜北栀尾音发颤,第一次泄露出几分无措。 老师从她手中抽过纸,递给赵老师,“赵老师,你来确认一下,这是公式小抄吗?” 第22章 22 找到疑似证据, 几个老师都围到赵老师旁边,表情比刚刚更为严肃。 见状,颜北栀攥紧拳头, 不得不再次强调:“这不是我的。上面根本不是我的字迹。” 领头那老师说:“颜北栀同学, 你先不要紧张。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这样,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了。” 办公室有不少椅子,没人用时,叠放在门后。 老师指了指那个方向,示意颜北栀先过去。 颜北栀哪有心思坐着等,摇摇头,依旧站在原地。 停顿小半分钟。 无人注意她。 颜北栀眼睫颤了颤, 又一次摸向毛衣口袋,悄悄开始翻来覆去地检查。 毛衣重量轻,口袋只是缝在上面, 用来装饰,深度很浅, 大约只有一指长。 但再浅,放那么小一张卡片完全没有问题, 不至于还会露出一条纸边。 她拧起眉,默默思索。 衣服是刚换上的, 平时从来不会用这两个口袋, 也不会在里面放东西。而且,上午已经考了一科,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应该就是中午在食堂吧? 有人避开监控角度,偷偷给她口袋里塞了纸条,想要陷害她。 还故意留出一点破绽, 用以作为举报证据。 毕竟,学校各处都装了摄像头,清晰度相当高,据说可以直接拍清课本上的字。留出那么一条边刚好,老师只要仔细看监控,就会发现端倪。 真是简单又粗暴的手法。 但,和比给人头发上粘口香糖相比,确实有打蛇七寸的效果。 颜北栀是特招生,本就是靠着成绩被招入学。 如果涉及到作弊事宜,难免叫人怀疑她过往市第一的真实性。万一解释不清,说不定,下学期,宜光就会把她退回原校。 这是对方的目的吗? …… 她脑袋里划过很多念头,最终尽数化为无奈。 另一边,几个老师已经确认完毕。 赵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向颜北栀,“颜北栀,你跟我到教导处去一下吧。” 闻言,颜北栀不自觉掀掀唇角,嘲弄似地轻笑。 无论何时,少女的眼睛始终很清亮,明眸皓齿的。 眼尾有下垂弧度,长相就显得十分无辜。 她没再多问,只是颔首,撂下一句:“知道了。” 一行人离开办公室,前往教导处所在的教师办公楼。 考试尚未结束,鞋底敲在地面上,高低错落,前赴后继,发出“笃笃笃”的脚步声,穿透整条走廊,直至蔓延遍全楼,敲击着所有好事者的耳膜。 互联网信息时代,世界早已没有秘密。 在学校,像这种小道消息,更是传得尤为快。 每个考场都有人提前交卷,所以,考试时间还没结束,“颜北栀作弊被带走”的流言,顺利传到杭景那边。 T班不用参加市联考。 这会儿,杭景和盛厌正在校外网吧开黑。 对于电子游戏,盛厌并不如杭景那么沉迷。只偶尔玩玩,打发时间。 但架不住他脑子灵活,反应又快,玩什么都很容易上手,叫人十分嫉妒。 己方队伍在俩人的带领下,这局排位以胜利作为结束。 杭景呼了口气,摘下耳机,“老大,咱们休息会儿吧。” 高强度集中注意力太久,神经一直紧绷着,他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盛厌:“嗯。” 杭景挠了挠头,一手拿起手机,另一手习惯性地从烟盒里勾了支烟,夹在指间。 顿了顿,他又想到盛厌不喜烟味,两人今天坐的无烟区,只得讪讪作罢,把烟放回烟盒,继续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缓解大脑疲劳。 倏忽间,杭景额角一跳。 “……厌哥。” 盛厌还在看球赛,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声音,便将头戴式耳机扯开一边,随口问:“怎么?” 杭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 页面停留在宜光校园APP论坛。 第一条就足够夺人眼球。 【哇靠,隔壁班有人作弊被抓了,学校的督察组都来了!】 【真的假的啊?咱们学校还有人作弊?】 【千真万确,为了看是谁,我特地提前了20分钟交卷,去隔壁班门口扒窗扒了好久。居然是高二那个转学生!市一那个女生!】 盛厌表情微变,当即扔了耳机,将杭景的手机拿过来,继续往下翻。 【市一还需要作弊?】 【可能是作弊考出来的呢。听说现在很多学校教室都没监控的。】 【……】 后面没什么内容,大多都是那几个人在讨论。 毕竟,考试时间还没有结束,很多同学都在考场里,没能出来。 盛厌眉心跳动,垂眸,静静沉吟数秒。 倏而,又猛地起身离开。 见状,杭景连忙在他背后唤了一声:“诶!老大?就走了啊?……先把手机还给我啊!” “咚。” 间隔几米,手机被精准地扔到了皮沙发上,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看得人差点直呼“好球”。 盛厌动作潇洒流畅,显得少年人肆意又张扬。 只是,他眉峰不自觉拢起,步伐迈得略快,周身平白透出几分焦色。 杭景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轻“啧”一声。 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盛厌盛家独子名头在外,哪怕不戴T班徽章,出入宜光如同无人之境,压根没人会阻拦。 这会儿,考试结束铃声已经敲响。 校园里颇有几分热闹,驱散了隆冬寒气。 盛厌脚步不停,穿过喧嚣,径直走向教师办公楼所在方位。 如果颜北栀是被督察组带走,那必然是去了教导处。 颜北栀是什么水平,盛厌看过她之前的试卷,也翻过她在宜光的作业练习,甚至自己还教过她题目,自是心如明镜。 她聪明,又足够努力,哪需要为了这种联考费心作弊,多半是被人陷害。 个中原因,盛厌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些黑暗面,更遑论宜光这种学校。 这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养得骄傲又嚣张,肆意妄为惯了。看不惯谁、不喜欢谁,哪怕表现得不明显,明里暗里的排挤总是少不了。 只是,颜北栀本是他罩着的人。 哪怕她没有参加圣诞舞会,哪怕他确实对她生气,却也不是旁人可以欺辱的对象。 思及此,盛厌眸色冷下来,薄唇微微抿着,气质陡然变得凌厉阴鸷。 再往前走一段。 教职工办公楼已然近在眼前。 倏地,前方出现一道单薄身影,从门口走出来,再不紧不慢地垮下台阶,朝这里缓步而来。 盛厌当即停下脚步,敛起神色,嘴角挂上散漫的邪气笑容,好整以暇地看向来人。 正是海城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颜北栀只穿了一身毛衣,在教学楼的空调房间里够用,到露天室外,显然难以抵御寒风。 不过短短几步路,她脸颊已经被吹得有点泛红,嘴唇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刮跑似的,脆弱又羸弱。 纵然如此,颜北栀并没有缩脖子,依旧是站得笔挺,淡漠眼神里透着坚韧。 这种神态,像是罂.粟。 对盛厌而言,是足以至瘾的效果。 很快,两人对上视线。 “……” 盛厌人挡在路中间,迫使颜北栀停下脚步,蹙起眉看他,思忖起他的来意。 他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毫无疑问。 想干什么? 总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对峙片刻,盛厌先一步上前,靠近颜北栀些许。 这下,距离过近,近得令人不适。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但盛厌明显没打算让她退,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迫使她停在原地。 他手掌温热,眼睛则是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表情似笑非笑。 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受委屈了吗?” “……” “我会帮你。” 他语气胸有成竹。 当然,如果是盛厌开口,别说是盖掉一桩作弊未遂事件,哪怕是改了宜光的校规,也没人敢置喙。 大投资人家的少爷,说一不二。 在学校里,哪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呢? 闻言,颜北栀却是眼皮一跳,手臂甩了甩,将盛厌的桎梏甩开,“……用不着。” “颜北栀。” 盛厌拧起眉。 颜北栀理了理袖口,垂下眸,并不看他,只是淡声说:“没做就是没做,这点小儿科的手段算什么?” 不久之前,在教导处,她已然将事情解释清楚,用不着任何人帮忙。 事实上,等颜北栀情绪平静下来,稍微想想,就能看出来这陷害有多漏洞百出。 纸条上压根不是她的字迹。虽然对方刻意模仿,但也难以模仿到十成十。仔细对比一下,端倪自然显现。 之前,老师已经将纸条拍下来存档。 她借来电脑屏幕,又看了一遍。 “……这里有一个三角函数公式,赵老师,这是您上课时候讲的简便公式。但是我是转学来的,还是习惯用复杂的推理方法,您批改过我的作业,应该记得我的习惯。您之前还找我说过,说在考场上这样推公式,浪费时间,写对不得分,万一写错步骤还要扣分。但是我还没能改过来。” “我的考卷也在这里吧?第21题的第二小问,我就写了推理步骤。各位老师不信的话可以翻阅一下。” “如果这是我做的小抄,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写推理步骤呢?直接用小抄上的三角函数公式不就行了。” “考前没有提前检查口袋,是我的错。我可以接受这门考试成绩作废,但不会接受‘作弊’的诬蔑。我没有作弊,也没有试图想要作弊过。” “……” 证据实在有限,凭借一张字迹不相符的小抄,督察组老师也没法言之凿凿地给她定罪。 再加上教室有监控,镜头拍得很清楚,颜北栀已经提前完成考卷,但这段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有试图去碰过那个毛衣口袋。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纸条真是她自己放在口袋里的,顶多也只能算个“试图作弊”、或是“违反考场纪律”。 老师们又商量了片刻,还是让颜北栀先行离开。 临走前,颜北栀扭头,不卑不亢地问道:“各位老师,请问我明天还能参加英语考试吗?” “可以的。” “谢谢老师。” …… 走出办公室,颜北栀才意识到,自己后背覆着一层薄汗。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性格再冷静,到底是免不了紧张。 此刻,所有的紧张和愠怒,在盛厌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前,尽数爆发出来。 她眼睛明亮如星,直直地看着盛厌。 怒火压在眼眸最深处,几不可见。 没等他回答,颜北栀又冷嗤一声,接着说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都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以对别人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可笑又幼稚。” “你们每个人都一样。” 这些人,享受着最好的生活和教育资源,却毫不珍惜,无所事事,无聊得要命。 可笑的是,无论她再怎么样抱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改变这种阶级差距。 富不过三代,认真说起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笑话。 颜北栀眼里浮起一股浓烈的不甘,紧紧攥住拳,试图抑制住脱轨的情绪。 闻言,盛厌声音也跟着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我的意思是,滚出我的世界。别来惹我。” 她不想迁怒旁人。 但毫无疑问,盛厌是始作俑者。 他把她本就不舒服的校园生活,打得更糟,彻底乱成一团。 这话实在不好听,盛厌果然气急败坏。 “颜北栀……我等着你来求我。” 第23章 23 对于盛厌这句狠话, 颜北栀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冷静坦然,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 晨熹料峭,她依旧准点抵达考场。 “疑似作弊”事件, 经过一晚上网络发酵,如同雪花般四散而开,成功闹到人尽皆知。 或许是因为,这次, 盛厌并没有帮忙删帖,也没有什么明确表示, 种种迹象, 更加叫人确定,他对“新同学”的一时兴起已然告终, 剩下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毕竟, 两人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爷和穷女孩的罗曼蒂克故事, 往往只会发生在爱情里,老土且俗套。 因为毫无逻辑,除了引人发笑, 不值一提。 连三岁小朋友都该知道,这世上, “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才是天经地义。 况且,在宜光里,像颜北栀这样的“怪物”, 自然而然,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看。 没有盛厌庇护,他们只消等着她出糗。 偏偏,颜北栀压根不接招。 前一天刚受了陷害,学校尚未出公告, 今天她便能旁若无人地回来继续参考,连脸色都不比往日晦暗沉重多少。 总归,叫人觉得好生没劲。 临开考。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密封袋,走进教室。 她拍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这才开始考前提醒:“期末联考听力即将开始,请所有同学把手机关机,包放到上面。所有和考试无关的东西都不能留在身上。听力广播开始后,如果发现身上有违规物品,即刻视为作弊,取消考试资格。” 说完,考场里立马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所有人纷纷站起身。 颜北栀走在队伍最后,跟着将书包放到讲台边。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动作不紧不慢,做秀表演似的,将自己身上所有口袋全部翻了一遍—— “嘁。” 底下,不知道是谁,唇间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意味不明。 颜北栀直起身,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循声望去。 目光在那处逡巡一圈,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发声的人,但一瞬间,却猝不及防地与越暄对上了视线。 只半秒钟,越暄便挪开了目光,水笔在虎口处转了半圈。 罕见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 联考结束,对学生来说,就代表寒假开始。 宜光并不强制参加考后补课,但校园设施全数开放,老师也会留下答疑,直到最后一次返校。 这期间,连食堂都是三餐照常开放。 家中条件差,环境逼仄,加上陈丹彤最近几天状态不错,没有再发病,颜北栀便还是每天准时到学校来,窝在图书馆里刷题、背书。 上次那件事,柴卫已经告知了她学校的处理结果,说取消联考数学单科成绩,不计入总分排名。 颜北栀不需要校级推优保送,或是拿成绩申国外学校。这个处理,于她而言,影响确实不大。 但有些事,并不是说影响不大,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 要努力。 要改变。 要踩着苦难作为跳板,走出生活的囹圄。要耳聪目明,要不畏前路。 其余的,全都不重要,可以能忍则忍。 坐在温暖的图书馆里,颜北栀咬着牙,第一万次告诫自己。 - 转眼,年关将至,各校悉数开始放寒假。 宜光这学期最后一个返校日,海城又下了一场雪。依旧是不大的雪点子,洋洋洒洒,落到半空就差不多化了,像是只为应个“瑞雪兆丰年”的景而已。 B班教室里,颜北栀将储物柜清空,杂物放入白色购物袋中,麻利地背到肩上,率先转身离开。 返校结束,林清乐还组织了班级活动,要一起出去玩。 当然,并没有邀请颜北栀。 颜北栀浑不在意,脚步急匆匆的,将那点窃窃私语抛在教室里。 “……你们知道不,她被取消了一科成绩,联考排名居然还是排在前列。” “人理化生三科都接近满分了,能拉多少分啊。啧。” “我查了,她数学虽然不计排名分,但分数还是给批了,149。加上的话,估计总分又是全市第一。” “居然比越暄还高?” “联考考卷简单呗,理科拉不开分差。校内卷不还是第二名么。” “后面第二天考的英语都没受影响吗?我要是被怀疑作弊,后面的考试都不想参加了。非得先和这煞笔学校闹一闹。” “所以,不得不说,穷人的心理素质真强。” “蟑螂精神啊。” “哈哈哈,你好毒……” “……” 最后传入耳中的一句话,甚至,成功让颜北栀牵了牵嘴角。 这评价,还蛮精准的。 她拢起外套,走出教学楼,疾步往花房去。 考完试,杭景在微信上找她交接,说放假前这最后几天也需要她做一下花房工作,给本学期的校内实践收个尾。 下学期会重新开放学生申请。 所以,今天就是最后一次。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空气潮湿阴冷,但花房始终静谧祥和,四季如春,仿佛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推开门。 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颜北栀脚步一顿,陡然生出些许不舍来。 到底是因为每周都要来,竟然也和这点花花草草处出了感情。 只可惜,这是盛厌的地盘。 无论如何,她下学期都不会再申请这个项目。 颜北栀摇摇头,将杂念抛之脑后,在角落放下书包和购物袋,拿起工作手册,开始如往常一般浇水、调温、整理杂草、打扫卫生。 最后再按照杭景要求,誊写交接表,留给寒假过来的花匠。 稍微想了想,颜北栀拿起笔,趴在花架边,开始奋笔疾书。 从玻璃外望进去,将将好,能看到少女尖尖的下巴,单薄流畅的下颌线,还有微微轻抿着的唇。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清纯诱人。 不远处,杭景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发,斜睨向盛厌,懒洋洋地开口:“厌哥,你不进去吗?” 盛厌收回视线,“不。” “哦,单纯淋雪来的啊?不愧是老大,很有闲心雅致嘛。” “……” 盛厌不理他。 杭景:“要不,等想想回国,让她打个电话,约颜北栀出来玩玩?” 盛厌摇头,“她不会来。” 杭景:“居然这么难搞啊……倒是看不出来。” 第一眼看,颜北栀实在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仙女儿,苍白又脆弱,我见犹怜,好像很好骗似的。 谁知道仙女儿的脾气居然是这样的。 连盛厌都要吃瘪。 杭景忍不住,在心里第一百次啧啧感叹。 只是,他话音甫一落下,盛厌便迈开脚步,离开了花房周围。 “咱们就走了啊?打球去?” “嗯。” 杭景三两步追上盛厌,不死心地又问一次:“真走了?那里面的那位小仙女呢?” 盛厌垂着眼,指腹压着荆棘戒,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我等着她自己来找我。” 下学期的花房兼职也好。 还是其他事情……什么都可以。 颜北栀不过是个17岁的学生,总会遇到麻烦。她不可能永远无欲无求,不可能永远百折不挠。 他什么都难帮她。 只要她需要。 - 颜北栀家的新年,过得很冷清。 颜将为在世时,家里总是热热闹闹。他人好,脾气也好,和亲戚朋友都走得近。一家人吃过年夜饭,从初一开始就到各家走亲戚拜年,几天就能给颜北栀收一口袋的压岁钱。 颜将为意外离世后,陈丹彤开始有些疯疯癫癫,见着什么亲戚朋友都要闹一顿,还总说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测,祥林嫂似的,弄得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加上她时不时会发病,颜北栀不好让她去折腾别人。渐渐地,就和两边亲属都断了来往。 这几年里,母女俩大多就是沉默寡言地吃一顿年夜饭,后面几天就各自做各自的,不再追逐过年的种种习俗。 今年亦然。 吃过简单的年夜饭,颜北栀先给陈丹彤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打开电视,放着春晚让她看。自己则是擦干净桌子,再去厨房洗碗,收拾整理残局。 这顿是陈丹彤下厨。 她做了五六个菜,还有个蛋饺鱼丸汤。 量太大,两人没能一顿吃完。 颜北栀动作熟练,将剩菜用保鲜膜包好,汤从锅里倒进大碗里,一起放进冰箱。 倏忽间,她听到客厅传来声音。 “颜北栀——” 颜北栀生怕陈丹彤有什么情况,连忙擦擦手,快步走出去。 “妈?怎么了?” 她边走边问。 此刻,客厅里,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 陈丹彤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很亮,眼珠乌黑,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颜北栀。 颜北栀不明所以,又问一次:“发生什么事了?” 陈丹彤终于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刚刚,你爸的那个兄弟,打电话来拜年了。” “……” 颜北栀神经跳了跳,不自觉皱起眉。 那个兄弟,她也知道,是颜将为以前的同事,算得上关系很好,经常来家里玩。 颜将为让颜北栀喊他“蒋叔叔”。 但自从颜将为出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消息。 事故发生的第一年,陈丹彤曾经反复试图联系他,始终未果。 她心中便更加疑心车祸是人为的,是有内幕的。 而这个蒋叔叔,和颜将为关系最好,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陈丹彤:“我请他初四吃饭。你也一起。” “……” “你爸爸压根不懂什么捐赠书,如果他是自愿签的,老蒋肯定知道。我要去亲口问问他原因。如果他不是自愿签的,那这就是那家人谋杀的证据。” “妈!” 24 24 青春的 白云飞走(4)…… 颜北栀唤了一声。 语气万分无奈。 她当然知道, 对于所谓“真相”,陈丹彤从来没有死心过。 要不然,就不会一力促成她转去宜光上学, 之前也不会反复追问她学校情况。 只是, 曾几何时, 陈丹彤已经用过了万般手段,始终不得其法。现在她好不容易状态恢复, 再去找蒋叔叔,试图掀起什么波澜, 颜北栀很怕她又一次失望,撑不下去。 陈丹彤目光紧锁着她, 哑着声问:“怎么?我让你去找那个男生打听消息, 你不愿意,现在又不想和老蒋见面。颜北栀,你太自私了, 颜将为也是你爸,你怎么能只想着自己过得舒服,把一切痛苦都抛到脑后呢?” 语气很凉。 “……” 闻言,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 胸腔里,心脏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她错开陈丹彤灼灼目光, 低低叹了口气, 将“没意义的”四个字咽回去,选择顺从应答:“知道了。” “一起去见老蒋?” “嗯。” 陈丹彤很满意, 重新打开电视, 又漫不经心地同她说起另一件事,“初三要去宗夫人家帮忙。你和她家女儿关系不错吧?那到时候你别去了。” “……” 刹那间,颜北栀心软下来, 又一次陷入动摇。 陈丹彤明明人在病中,时常神神叨叨。但清醒后,却也能照顾得到她的感受。如同此刻一般。 那么,自己是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呢? 凭什么想与她的执念割席呢? 良久,颜北栀缓了口气,低声开口:“没关系,我也一起吧。” 陈丹彤觑她:“你们是同学……” “宗想想去国外过年了,不在家。”顿了顿,她又笑笑,似乎丝毫不觉得屈辱难堪,“宗夫人会给压岁钱的,不是么。” 对穷人来说,自尊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哪怕宗想想在家,她也能坦然地去帮忙。 她们又不是没在后厨见过面。 显而易见,如果宗想想会介意这个,两人也没法长久地做朋友。 说完,颜北栀便转身回到厨房,挽起袖口,继续收拾残局。 昏黄光线下,少女抿着唇,表情坚定又专注,一如既往地心无旁骛。 …… 初三,海城出了太阳。 光线落在行人肩头,暖融融的,显得很有几分春意。 上午十点。 颜北栀和陈丹彤母女俩如约抵达宗家。 宗家今天要宴客,又是人数众多的大宴,请了许多帮佣来悲惨。 陈丹彤只需负责最后调味、料理菜品。 出发前,陈丹彤交代颜北栀要主动给雇主拜年,必须要有礼貌。但宗夫人在前厅,抽不出身,并没有到厨房来,颜北栀也没凑上去打招呼,只脱了外套,上手揉面。 她没有做精致面点的技术,但揉点剂子是没什么问题。 十一点半前,除了汤和热面食以外,所有凉菜热菜悉数上桌。 按照海城这边的饭桌习惯,这两样都是要后半程再上,上完之后再上点心,如春卷、酒酿丸子、水果羹之类,不必太过着急。 宴席大头弄完,几个帮忙备菜的阿姨都轻松下来,挤在后面悉悉索索地聊天。 话题大多与工作和孩子相关,琐碎无聊,但提起时,状态却松弛。 颜北栀让陈丹彤也去后头坐着休息会儿,自己则是站在炉灶前,眼睛看着火,脑袋悄无声息地走神。 想明天的见面,也想其他琐事。 不多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来人动作很轻,像幽灵,但还是传进耳朵里。 颜北栀回过神来,扭头,循声望去。 “……越暄?”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明显有点惊讶。 越暄点点头,难得主动开口:“想想说她下周回来。” 闻言,颜北栀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我知道,她也给我发微信了。” “……” 越暄沉默。 两人都算是寡言的类型,开场白失败,后面要再交流,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颜北栀猜测他有话要说,要不然不会特意过来,便刻意转过身背对他,随手掀开水果羹的锅盖,检查煮得如何,再状似无意地问:“是有什么事么?” 越暄滞了滞,注视着她,须臾,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没做。” “期末作弊的事?” “嗯。” “谢谢。”颜北栀仰头,扭过脸,朝他笑笑,眼里有几分感激,“当然没做。我不屑于此。” 越暄:“……嗯。” 颜北栀思忖半秒,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试探性地问:“你告诉想想了吗?” “没有。” “啊,那别跟她讲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自己会看消息。” 宗想想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总是困顿不已,但在学校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俩朋友。 别的不说,她和杭景盛厌一同长大,关系就已经远胜旁人。 更何况,T班学生,优越感并非来自分班,而是家庭背景影响下的与生俱来。只要她想,会有很多人愿意和她说话,夸赞她,同她一起玩。 颜北栀垂下眼,语气很清淡,“那就等她看到了再说吧。你放心,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头。” “……哦。” 顿时,再次两相无言。 没安静多久,刚好,宗夫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从前厅走过来。 见到两人,她愣了愣,很快笑起来。 客套,且不显得疏离,“栀栀和越暄都在啊。” 陈丹彤也听到声音,连忙从后面出现。 宗夫人朝着陈丹彤点点头,“陈姐,今天辛苦了。” 说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一手一个,递给颜北栀和越暄。 “两个小朋友,也新年快乐哦。听想想说,你们俩成绩都很好,新学期继续努力吧。” 红包厚度可观,纵然话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颜北栀不管越暄,低声地推拒两回,推拒不掉,便爽爽气气地接了,道谢:“谢谢阿姨。也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更令人高看几分。 宗夫人笑一声,拍拍她肩膀,“栀栀乖,嘴真甜。阿姨给你们准备了点年货,一会儿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哦。” …… 回程,陈丹彤和颜北栀还是搭公交。 两人在起始站上车,并肩占据最后一排座位。 正值过年期间,公交车上都是海城话,各自手上拎着礼品水果,热热闹闹的,是要去走亲访友的架势。 颜北栀坐在里面,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 耳边穿过车厢里那些交谈声,迷迷糊糊地,像是催眠曲一般,随时就要睡过去,却一直没能真的睡着。 公车行至半途。 身边,陈丹彤蓦地开口:“栀栀下个月就要生日了吧。” 颜北栀陡然一惊,“唰”一下睁开眼,点点头,迟疑地看向陈丹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前几年生日,都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没有任何一桩事值得庆祝。安稳平静就是万幸。 见她点头,陈丹彤捏了捏鼻梁,将刚刚宗夫人给的那个红包还给她。 “你自己收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颜北栀:“没关系,我海有钱。” 她整理了一学期花房,每月都有定额补贴。 除去一开始买校服衬衫的花费,还有偶尔买些书和文具之外,剩下那些钱都存着没动。 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额存款。 但陈丹彤不容分说,径直将红包塞在她手中,“下个月就要17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趁着放假,去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吧。要不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没行头可换。” “……知道了。” 颜北栀没有再说“不用”,囫囵地收下了这份体贴。 陈丹彤明显表情一松,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明天和蒋叔叔见面的事情。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万般执着。 市里车不多,路况很好,没有堵车。 但回家路长得像是望不到头。 颜北栀安安静静地聆听,心乱如麻,难得感觉到不知所措。 …… 蒋叔叔和印象里没什么变化。 甫一见面,他难以免俗,笑着拿出红包,塞进颜北栀的口袋,祝她学业顺利、考上好大学等等。 颜北栀抿了抿唇,依旧还是没什么新意地道谢:“谢谢蒋叔叔。” 陈丹彤明显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寒暄,焦急地打断两人,“老蒋,将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问题直击重点。 桌上气氛急转直下,骤然僵硬起来。 “……” 老蒋不是海市本地人,嗜辣,三人便约在一家重庆火锅店。 陈丹彤难得妥帖。 火锅店装潢得喜庆,又逢新年,门里门外都是红通通的,搭配着开锅后蒸腾而起的热气,阖该是热烈又喧闹的地方。唯有他们这一桌,硬生生地陷入尴尬与沉重之中。 蒋叔叔满脸为难,左右踟蹰,迟迟没有应答。 陈丹彤很着急,也并不想掩藏,表现得很明显,乌黑眼珠牢牢地锁着对方,似乎要抓住他脸上每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妄图寻找些许端倪。 唯有颜北栀,始终面不改色,静静地涮菜,捞到调料碟中,蘸几下,再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 自始至终,一直在重复这个流程。 她并不是很饿,只是不想应对这种场面。 因为,她大概能猜出结局。 多半是无疾而终,平白浪费感情而已。 器官捐赠书是颜将为自己签的,早已做过笔迹鉴定。车祸的视频也很高清,甚至有好几个角度,路边的、车载的,母女俩在警局反复看过不下百遍,直到对血粼粼的现场几近脱敏麻木为止。 最终,还是陈丹彤率先憋不住气,打破这种古怪氛围。 “老蒋……” 她眼圈微红,身体微微颤抖,“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将为是个好人,你们关系不是最好了吗?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签那份同意书,你能不能告诉我吗们?” 视线余光里,桌对面,蒋叔叔嘴唇翕动,额上悄然浮起汗渍。 颜北栀蹙起眉。 筷子被轻轻搁下。 良久,蒋叔叔终于苍白着脸,低声开口:“嫂子,那个确实是老颜自己签的,当时公司需要好人好事评选模范单位,所以我们俩都签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探望你和栀栀。” 说完,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老蒋!老蒋!——” 陈丹彤追不上他,也没能叫住他,还引得店内一大片注目,只得讪讪回来。 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问:“颜北栀,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他说那是他们公司要签的——那家人家,是你爸他们单位的合作方。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老蒋跑这么快,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觉得没脸见我们?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家人想用你爸爸的命给他们家那个病秧子续命?……” “……” 颜北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说辞听着奇怪,但早在颜将为葬礼时,他之前几个同事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是真的。 只是,这个蒋叔叔急匆匆离开的表现,也确实令人疑窦丛生。 想了想,她伸手,将对方没有留在桌上的那个红包拿过来,拆开数了一下。 里面放了一叠红色纸币。 整整30张。 对于一个兄弟的女儿来说,这份压岁钱红包,着实有点大了,大得叫人忍不住生出疑心来。种种疑点,如同藤蔓一般,暗暗滋长,盘踞进心脏深处。 当晚,陈丹彤念念叨叨,出现了发病的迹象。 颜北栀赶紧给她吃了药,照顾她睡下。自己也没了力气写题,干脆早早躺到沙发上。 天气冷,两条被子也不够暖和。 少女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模样,悄悄发着抖。。 颜北栀是被梦魇困住了。 梦里没什么情节,只是一张张面孔依次浮现。有颜将为、有陈丹彤,还有过去的一些同学朋友。他们出现,又很快消散,化为一片虚无。 “颜北栀,你想想,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你没有看过网上那些爆料吗?那些有钱人,是不择手段的。” “你爸爸死无全尸。” “……” 陈丹彤的声音,如同鼓槌,重重敲击着鼓膜,刺激大脑神经。 颜北栀“唰”一下睁开眼,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 时间才刚刚凌晨。 窗外还是月落参横的天色。 黑暗中,她平复着呼吸,回想起刚刚那个梦。 最后一幕,是一个少年的影子。 少年衣领上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辉,好似能灼痛双眼,刺得人不禁要落下泪来。 25 25 青春的 白云飞走(5)…… 陈丹彤的耿耿于怀, 一直持续到颜北栀寒假结束。但因为中间再也没能联系上蒋叔叔,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临开学前, 宗想想回到海城, 约颜北栀一起逛街。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大型网红书店。 还没出正月,大部分学生也没收假,书店里头人潮涌动。 颜北栀先到几分钟,想着要买几本参考书, 便给宗想想发了微信, 说自己在教辅材料书架那边等她, 自己先开始挑选起来。 上学期, 越暄给过她一张参考书单。 她打算按照那个单子、还有自己上学期做题做下来的感觉,直接拿一套同系列的题集,再额外挑几本别的,就大差不差能够用。 颜北栀素来是题海战术的贯彻者,愿意用最多的汗水, 去换取卷面上那一分两分。 天道酬勤, 理应体现在此。 但毕竟做题时间有限, 也只能在能力范围能实践。所以,买参考书不能贪心。 大约十五分钟后,宗想想拎着两杯奶茶,从打卡拍照的人流里挤出一条路,挤到颜北栀身边。 颜北栀背对着走道, 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直到手背上蹭到冰凉的塑料袋,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 扭过头,对上宗想想笑吟吟的脸。 “嘿!栀栀!新年快乐啊!” 说着, 宗想想将其中一杯奶茶塞给她,顺手把伴手礼也一同递过去。 颜北栀没有推脱,干脆利落地接过,给她道谢:“谢啦。” 宗想想问:“你要买书啊?” 颜北栀点头,“嗯。马上开学了,买点参考书。我马上好。” 宗想想探头探脑地瞟了几眼,撅了噘嘴,表情明显没什么兴趣,却也不说风凉话,语气认真,“不着急啊。时间多得很呢。我是想说,早知道你要买书,应该把越暄叫过来,你们俩学霸还可以商量商量。我是提不出什么建议的,我对做题一窍不通。” 闻言,颜北栀倏地想到,不久之前,越暄主动和她说话,也是关于宗想想的事。 这两人,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对方。 但或许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从旁看起来,关系却又不算很亲密,遮遮掩掩的样子。 总之,古里古怪的。 她牵了牵唇,随口问道:“越暄送你过来的吗?” 宗想想:“越叔叔开车送我来的。越暄有事,没一起。今天市中心真是太堵了,所以我才迟到的呀。还好他没来,要不然肯定不耐烦……对了,一会儿一起拍照吧?我看网上说,这家书店有个花瓣楼梯打卡点,拍照很漂亮呢!” 她没有继续说越暄。 兀自扯开话题。 颜北栀点点头,数了一下手上拿着的书,觉得有点多,再次精挑细选了一遍,放了两套综合卷回书架。 “我好了。走吧?”她看向宗想想。 宗想想“嗯”一声。 两人掉头,并肩往书店中心区域走。 楼梯那里比书架边人还多,人挤人,摩肩擦踵的架势,大多都拿着手机,站在半透明台阶上凹造型拍照,或是干脆举着云台录视频。 宗想想扫了一眼,立马没了兴致,“算了,不拍了,我们走吧。” 颜北栀没意见,贴心询问:“你要买点画册之类的吗?” “不用了,我在意大利买了一大堆,带回来都还没看呢。” 收银台结账也要排队。 队列前进速度像乌龟挪步,几乎是一动不动。 室内人多,又热,宗想想不免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继续用聊天打发时间。 “……这次去还特别倒霉,落地没24小时,我手机就被偷了。欧洲的治安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堪忧。” 闻言,颜北栀蹙了蹙眉,“然后怎么办了?” 宗想想耸肩,“还能怎么办,赶紧去重新买了一个。幸好我带了信用卡,要不然联系不上人,估计就要在异国他乡走失了。” “哇,这么惊险……那你那时候怎么没说呀?”颜北栀问。 两人一直在微信上断断续续地联系。 宗想想总是有奇思妙想,偶尔也会发点照片给她、或是吐槽几句意餐难吃之类,但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丢手机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呀,以前我经常丢东西,被杭景骂过好多次。”宗想想吸了口奶茶,最后半句话有点含糊不清,“……而且,那会儿你们不是在考试嘛,不好用这种事情打扰你的。” “……” 听到“考试”两个字,颜北栀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去看她表情。 宗想想无知无觉,也压根不会多想,咬了咬吸管,继续说:“不过,很烦的是,我手机里那些照片和文件都没存云端,现在找不回来了。还有很多APP的账号密码也不记得了,登不上去,烦死。只好重新开微博抖音号了。栀栀,你记得关注我的新号哦。” 她随手将新微博ID和抖音账号发给颜北栀。 颜北栀了然,顿了顿,点头,“好。” 说半天话。 终于排到两人结账。 颜北栀付了钱,拎起书店的木色纸袋,与宗想想一同离开。 …… 两人没什么目的性,就随便在商场逛逛。 中途,宗想想看中一只电子表,黑色表带,表盘很大,表面有机械感,时间字数一跳一跳,风格相当酷。 她瞄了几眼,试也没试,爽快买单,让店员包起来。 颜北栀对艺术家审美有点理解不能,问了一句:“你自己带吗?” 这明显是一只男表。 宗想想莞尔,“怎么会。是给厌哥买的生日礼物。我之前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只带了伴手礼回来,没有带合适的礼物。反正随便买一个吧,他不会介意的。” “……哦。” 颜北栀看了一眼表的标价。 四位数,不算太浮夸,但也绝对不是普通高中生可以负担的生日礼物价格。 她默默收回视线。 身侧,宗想想又想到什么,连忙问她:“栀栀,我还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颜北栀停顿半秒,平静地说:“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宗想想也给她送这种价格的礼物,她没法负担得起同样价值的回礼。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敏感问题,只要宗想想再多问一句,颜北栀就会如实表达出来。 然而,宗想想只是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不追问细节,“哦,哦,这样,我知道了,每个人习惯不一样,正常的。那时间方便说吗?我就听听星座,保证之后不会再提。” 她有失眠症,脑供氧不足,脑袋和说话都很直来直去,偶尔会天然呆到叫人觉得无措的地步。 “……”迟疑片刻,颜北栀还是败下阵来,“下个月,3月11号。” “啊!?” 话音刚落,宗想想瞪大了眼睛,“啪”一下捂住嘴,满脸惊讶,动作夸张。 “怎么了吗?” 颜北栀不解。 宗想想:“栀栀,你和厌哥同一天生日呀。他也是3月11号。这也太巧了吧!” “……” 颜北栀游离地笑了笑,没应声。 一年到头一共只有365天,而地球人口已经快要逼近80亿,同一天生日的人有好几千万。 这种高频几率,哪有什么巧不巧一说呢。 …… 很快,两人又转道去逛衣服。 既然之前已经提到盛厌,不可避免,宗想想再次问起了和他有关的话题。 “栀栀,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厌哥啊?” 之前在花房,宗想想有说过一次类似的话,说希望颜北栀不要讨厌盛厌。 但这么明确的提问,却是第一回。 两人认识得久了,关系也比之前熟悉许多,讲话就可以直接一些,这很正常。 颜北栀没有觉得不高兴,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讨厌。” “不讨厌么?” “嗯,不是非常讨厌的意思。只是觉得麻烦。” 宗想想眨了眨眼睛,“……我不懂。” 颜北栀低笑一声,言简意赅,“不是一路人。” 盛厌的强势,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 不仅是因为他害得颜北栀在学校明里暗里被针对,还有很多麻烦,没法仔细解释出来,只能论心。 但讨厌一个人太累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做这种事,只想让盛厌赶紧远离她的世界。 越远越好。 不要再给她后悔和动摇的机会。 - 新学期,宜光每个年级惯例要重新调整班级。 不过,许是因为学年中,一般不会大调。只按照期中期末考成绩、把排名浮动很大的学生换一换。 特别班会有变动。 比如,有同学始终出不了成绩,决定放弃竞赛回普通班级。 或是中途打算出国,要及时转去国际部等等。 A班B班同样是优等班,用一套教师班底。只要学生成绩不下滑,中间不会换来换去,影响各班教学进度。 颜北栀自然还是留在B班。 返校日。 她走进B班教室。 和上学期一样,班上同学很有默契,倏地安静一瞬,像是某种驱逐仪式。 颜北栀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拿出纸巾,擦干净最后那张桌子,亭亭坐下。 她头发已经比年前长长了不少,但两撇公主切鬓角依旧梳不进马尾辫里去,只能随意地挂到耳后,露出下颌弧线和一截耳廓。 再加上皮肤透亮,唇红齿白,整个人显得清瘦又清冷,气质疏离薄凉。 这模样,天生丽质,好像多高冷都不突兀。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交换了一下视线,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有康易维看到她们俩这个小动作。 他叹了口气,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扯过林清乐的衣袖,低声说:“清乐,差不多得了。” 林清乐将布料从他手上拽回来,声音依旧娇俏悦耳,“关你什么事。” “这样真的没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你谁啊,少来教我做事。” 说完,林清乐站起身,婷婷袅袅地走到讲台边,开始安排返校任务。她依旧还是班长。 康易维无可奈何,侧过身,悄悄向颜北栀打了个招呼,“颜北栀,新年好。” 颜北栀刚刚在看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有暗潮涌动。 听到声音,才抬眼,淡定地点点头。 “康易维,新年好。” …… 暮色四合时分。 杭景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手里抱着个篮球,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厌哥?厌哥?” 盛厌懒洋洋地“嗯”一声,从真皮沙发上坐起来,将遮光用的书随手扔到一边。 杭景:“一起走不?” “几点了?” “四点多了。” 海市冬天天黑得早,大约五点出头,夜幕就会降临。 现在这个点,虽然称不上傍晚,但天边已经出现一抹橙红斜阳。 盛厌往窗外望了一眼,没作声,兀自起身,走到办公桌边。 那里放着好几叠申请表,都是新学期各项学生活动,还有招新之类的表单,都是今天下午开完会拿进来的。 学生会每学期返校第一天开会,这是惯例。 盛厌视线一一掠过,长指动了动,从其中挑出一叠,不紧不慢地翻阅。 从第一张,一路翻到最后一张。 没有。 颜北栀的名字未曾出现。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不可避免,盛厌还是微微蹙起眉,薄唇轻抿,神色凌厉几分。 杭景:“找什么呢?” 盛厌把申请表放回去,转了转戒圈,沉声道:“没什么。” 两人前后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校园里早已是空空荡荡。 - 二月底月初。 开学第二周,海城下了一场春雨,进入回南天。 这座城市本就沿海,雨水充沛,四季湿度高,春秋季都是阴晴不定。一到每年回南天,不仅空气湿漉漉的,雾气凝结在所有物体表面,体感也会觉得湿腻难受。 整个人像是被按在了湖水里,又冷又潮。 每逢这种时候,陈丹彤总是很容易精神不好,悷悷地提不起劲。 自然,颜北栀也会跟着心神不宁,担心她在家里出什么问题。 表面虽然不显,实则情绪早已坠入谷底。 周。 英语老师下午请病假,B班最后一节英语课和上午的体育课调换。 午休结束前,班上有人小声议论本学期的校内实践。 “清乐又没进花房那个项目是吗?” “嗯,她肯定心情很差。据说每学期都是盛厌自己挑的人。” “唉……” 林清乐对盛厌的想法,堪称人尽皆知。 “啧,咱们班不是有人被选中过么。” “嘘——她能听到。” 事实上,颜北栀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趁着还没打铃,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旁若无人似的。 表情也是相当冷峻。 早上出门前,陈丹彤一直没起床,颜北栀给她在锅里放了早饭,稍微热一热就能吃上。 等人到学校,她不放心,又给陈丹彤发去消息。 【妈,起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这条微信,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想了想,她咬着唇,又飞快地编辑了一条:【没事吧?要不要我请假回来陪你?】 不消片刻,陈丹彤回了信息:【没事。不用。】 颜北栀松口气,继续打字:【你吃饭没有?】 陈丹彤:【吃了,你好好上课。】 话题终结。 午自习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柴卫从前门走进教室,拍了拍黑板,“同学们,不要聊天玩手机了,准备听写。” 颜北栀循声抬头。 顺手将手机塞进运动裤口袋。 …… 宜光素来是有晚自习的,但是对学生不做强制要求,一般只有住校生才会参加。 进入高二下学期,高考临近,学校安排各科老师每天要在早晚自习答疑,一天一科。班上参加的人就比上学期多了一些。 颜北栀也在其列。 之前,她就喜欢在学校多留一会儿,先把作业完成。只不过,之前都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现在就留在教室。 如果有什么题目解不出来,可以立刻现场问老师。 周是柴卫看自习。 物理是颜北栀的弱项,确认陈丹彤没问题后,她便安心呆在学校刷题。 是夜。 夜色如墨。 时间已然不早,教室里没剩几个人。 颜北栀终于做完整套考卷,对完答案,直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想要去拿手机。 只是,手指刚碰到口袋,就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 口袋里空空如也。 颜北栀拧起眉,又去翻课桌和书包,还有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扫荡一遍。 哪里都没有。 手机不见了。 这点动静,已经吸引了前排几个同学的注意,纷纷扭头看向她。 柴卫也跟着抬头,出声询问:“颜北栀?怎么了?” 颜北栀不好打扰别人,只得走到柴卫旁边,轻声开口:“柴老师,我手机找不到了。方不方便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 柴卫:“手机丢了?怎么会的?” 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让颜北栀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白天因为担心陈丹彤,她一直在看手机。 到这个点,手机确实早就该没电了。谁想到会这么巧弄丢。 颜北栀咬了咬唇,只得挂断。 柴卫觑她脸色,也严肃起来,“打不通?我们班从来没有丢过东西,这不是小事。要不要你先再想想?” 言下之意,要是走失窃流程,就很麻烦了。 贵族学校为了名声,对这种原则性问题,一向处理得很严。万一是乌龙,反倒尴尬。 颜北栀点头,回到座位上,开始回忆。 从中午起,她一直没有再用过手机。 但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好像是又拿出来玩了一会儿。 今天体育课,操场地面潮湿,老师让他们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颜北栀没搭档,也不想打羽毛球,就坐在旁边玩手机。 可能是那时候没放好,掉在体育馆里了。他们班是最后一节课,如果真的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拿。 她揉了揉眉,收拾好书包,打算先去体育馆找找看。 见状,柴卫叫住她,把她带到教室门口。 “找到了吗?” 颜北栀摇头,“没有,可能掉在别的地方了,我去看看。” 柴卫拧着眉,看了一眼时间,说:“晚自习马上结束了,现在太晚了。你再仔细找找,要是没找到,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看监控。” “知道了,谢谢老师。” “找到的话给我发个消息。” “好。” 颜北栀踏出教学楼时,晚自习结束铃刚好响起,响彻校园。 她逆着住宿生回寝人流,先去保安室借体育馆钥匙。 学校保安室24小时有人,不过这个点刚好是早晚交接班,里头只有一个保安在吃晚饭。 对方并没有问得太细,让她填了学号名字,就把钥匙给了她。 顺便,还借了她一只手电筒。 “今天晚上要还回来的。” “好的。” 颜北栀点头,直奔体育馆。 这个点,体育馆那栋楼早就熄灯断电,灯都打不开,里里外外都是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漆黑的大嘴,要将人一口吞噬。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打着手电筒,大步走进去。 体育馆在二楼。 她顺着楼梯上楼,开锁,在馆里四下摸索一圈,又按照刚刚自己的行动轨迹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手机。 难不成,丢在其他地方了? 体育课结束,她还去了食堂吃晚餐。 但现在,食堂还开着吗? 颜北栀驻足原地,沉思片刻。倏地,又想到今天是她整理器材,去还了羽毛球拍。 先去器材室找找。要是没有,就去食堂。 据说宜光的食堂会开夜宵点,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了? ……应该不会。 她那个手机是老款,本就便宜,还用了年多,愈加不值钱。 对这所学校的学生来说,估计看到都懒得捡。 颜北栀重新锁好大门,原路折返,回到一楼。 器材室和体育馆的钥匙都在一串里。 颜北栀站在门口,一枚一枚试,总算找到正确的那枚,顺利开门进去。 器材室只有一扇小窗,月光洒不进来。 加上空间相对逼仄狭小,视觉上,比体育馆更乌漆嘛黑一点。 颜北栀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万幸,她的手机就躺在器材架最里面的走道上。 省下换新手机的麻烦和钱,颜北栀脸上不自觉漾出一个笑,浑身轻松,大步朝里走去。再蹲下身,将手机捡起来,试着开机。 没反应。 确实是没电了。 还好,她还有交通卡,不至于没法坐车回家。 这般想着,颜北栀回到门边,轻轻拉一下门,准备赶紧走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太晚。 陈丹彤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晚饭吃了没有…… “咚。” 金属锁舌撞到了什么阻碍。 门拉不开了。 26 26 闪过的念头 潺潺的溜走(1)…… 「 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 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芥川龙之介《尾生的信义》 - 月光寂寂,高悬于空,遥不可及。 空气中的粉尘在单薄光线中无所遁形, 只能张牙舞爪地胡乱漂浮。 颜北栀垂眸,再次用力拉了一下这扇门。 “咚。” 依旧打不开。 器材室和教室不同,为了防止器材遗失, 门锁在外面,只有外面能落锁。 如果人在房间里, 就只能关、没法锁。 现在, 钥匙在她手上,门怎么会突然被锁住呢? 难道是坏了吗? 只在这么半分钟里? 颜北栀若有所思,干脆利落地举起手电, 借着微光,弯腰, 对着锁舌和门缝开始研究。 半晌, 她了然,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金属锁舌没有坏,也没有上锁, 是有人从门外把外面的防盗扣扣上了。 白天, 学生和体育老师偶尔会来器材室借东西。为了避免波折麻烦,这里一般不锁门,直到晚上放学, 保安才会过来锁。 防止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便在门外加装了防盗扣。 有人进出, 只要离开时随手扣上就行。 现在,在颜北栀进去捡手机的这短暂时间里,有人跟在她后面, 悄无声息地扣上了防盗扣,然后走掉。 大概是想要把她关在这里? 这招数,虽说老掉牙,但确实也好用。 器材室本就阴冷潮湿,加上晚上这栋楼会断电,里面黑黝黝的,光线稀薄,寂静无声,很容易叫人觉得不舒服,直至心理防线崩塌,开始瑟瑟发抖、痛哭流涕。 更别说,现在这个季节,还没回温。要是在里面呆上一夜,体质差点,得个重感冒总是跑不了。 颜北栀攥着拳,冷嗤一声。 那些无聊的人,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阴魂不散,似乎誓要对她赶尽杀绝。 或许,是看作弊陷害没能让她退学,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刚刚,他们躲在哪里? 是体育楼背后、还是不远处的花园长廊里? 总之,都是好地方。 乌漆嘛黑一片不说,监控也早关了,没人会发现。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开始拍门。 “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频率越来越快,动静也越拍越响。 “有人吗?” “外面有没有人能听到?” “有人在吗?——” “……” 颜北栀的声音有冷玉一般的清冷质感,仿佛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显得太慌张。但喊了几句,愈往后,语速明显增快,还是泄露了几分无措。 这个点,晚自习早已结束,校园里只剩下住宿生。 体育馆所处位置,和平时常用道隔着一整个大操场。 她没有喇叭,声音很难传到那么远。 只要没人突发奇想大晚上靠过来,就听不见她的求救声。 所以,无论拍门还是呼救,外头都始终安静无声,毫无反应。 “……” 颜北栀想要尖叫,但知道无济于事,只是白费力气,便作了罢。 顿了顿,她转过身,用手电照了一圈,找到体操垫的位置,拿了一个,放在地上,自己坐上去。 器材室铺的复合地板,回南天容易返潮,地上冰冰凉凉,像是有水蒸气凝结,湿漉漉的。哪怕隔着体操垫坐,心理上都觉得森冷。 颜北栀思索片刻,又站起身,把手电筒放到器材架上,向着唯一那扇扁窗照出去。 这样,如果恰好有人路过附近,就会发现这里面有束光源。 说不定,会前来查看。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垂下眼帘,拢了拢外套,抱紧膝盖,将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试图保存身体热量。 接下来就是等待。 再不济,更晚些,保安室发现她没有归还钥匙,应该会过来找人。 …… 夜越来越深。 气温也逐渐降低。 狭小的器材室里,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速度。 实在太过阴冷,颜北栀手脚冰凉,运动鞋和袜子皆难以抵抗潮湿低温,脚趾不由得蜷缩成一团。 对于现状的坦然和笃定,在失温中,逐渐开始破碎消散。 几点了?为什么保安还没有来找人? 难道要在这里被关一晚上吗? 会不会冻死? 颜北栀咬紧牙关,努力试图驱逐这些糟糕念头,未果。 她自认自己一心一意向着目标前进,在这所学校里,被人明里暗里排挤,被无视,被嘲弄,都能挨过去,能不以为意、无所畏惧,只做好自己的事,走出这溃烂且支离破碎的人生。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催生出的愤怒,直到此刻,终于悉数爆发。 绝望感在心头弥漫,挥之不去。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盛厌么。 是因为盛厌的闯入么。 他要第二次摧毁她的生活吗? 顷刻间,颜北栀恍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洒脱淡然,那么有勇气。她不过只是个普通人,会被伤害,也会不甘。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北栀浑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哪怕衣服压得再紧,身体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终于,穷途末路之际—— “咚!” “乒!”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摇摇欲坠。 溶溶月光驱散几寸阴影。 朦胧感氤氲而开。 颜北栀在冰冷黑暗中太久,动作已然僵硬,只能哆哆嗦嗦地勉力仰起头。 此刻,盛厌正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年眉眼如画,表情倨傲,矜贵无双。 光线自他身后逆光穿来,将他衬得宛如神祇。 “颜北栀?” 他声音清冽好听,但呼吸比平时重很多,便依稀能听出一丝焦急,不够从容。 颜北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垂下眸,悄然感受灵魂的抗议和震颤。 为什么是盛厌呢? 她心想。 盛厌没等到答案,也不再多问,两步跨到她身边,屈身看她。 借着室外路灯光,他看清了颜北栀的脸,也看到了她眼眶噙着泪珠。 盛厌蹙了蹙眉。 声音明显生硬几分。 “……哭了?” 颜北栀还是没有作声,只是抬起手,用手背重重蹭了两下眼角。 她这副默不作声又避如蛇蝎的模样,叫盛厌看了,表情愈发不高兴,冷嗤一声,眼神也跟着蓦地沉下来,有些晦暗不明,压迫感徒生。 但此时颜北栀看起来实在太过可怜。 整个人伶仃消瘦,缩在角落里,睫毛微微颤抖,脸颊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似风雨中破碎掉的纯白花瓣,漂亮又孱弱,惹人怜惜。 甚至,令人升起一种破坏欲,想去将她采撷,将她占有。 盛厌舌尖顶了下上颚,抑制住浑身细胞的蠢蠢欲动。停顿数秒后,才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颜北栀肩上,抓住前襟,牢牢拢住她单薄身躯。 清新温暖气息将颜北栀整个人包围。 她终于从失温状态回过神来。 “……你怎么找来的?” 颜北栀哑着嗓子,低声问。 盛厌直起身,垂眸看她,哼笑,“不想看到我?” “……” “让你来找我,就不来,是么?有骨气。就有那么讨厌我?” 寥寥几句话,盛厌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想到尹禹辰那通电话。 要不是尹禹辰,颜北栀可能就要被关到明天早上,变成月冰雕了。 …… 二十分钟前,盛厌接到了尹禹辰的电话。 “厌哥,跟你说个新鲜事儿。” 尹禹辰背后吵吵嚷嚷,声音也有点断断续续,不知道在哪里玩。 间或,电话里还传来女孩娇柔的撒娇声,似乎是在喊他拍个抖音之类的。 总之,听起来不像要说什么正经事。 盛厌在看NBA。 闻言,他干脆打开手机扬声器,随手丢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尹禹辰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家里有钱有权,八辈子都用不完。 自然,也没指望他要在学业上多拼搏,直接放任自由。 他从小念宜光国际部,幼儿园就开始双语教学,一路直升上来,现在英语口语还只能说几句常用语。只等着高中毕业之后,父母捐钱捐楼去国外镀金。 不过尹禹辰人不错,玩得开,情商高,和杭景关系很好,也算是他们小圈子的人。之前跨年也是一起。 盛厌反应不热切,尹禹辰也不介意,笑着说:“上次想想叫来和我们一起跨年那个妹子,杭景说厌哥有想法?我家娇娇说,她被他们班几个女的锁学校里了。” “什么锁……” 话音未落,下一秒,盛厌瞳孔微缩,径直关了球赛,拿起手机,问:“怎么回事?” 语气已经变得严肃又凌厉。 尹禹辰还是笑,顺手将身边女孩拉过来,“来,娇娇,给厌哥讲讲。” 电话换到一个女生手上。 她娇声开口:“什么呀~厌哥,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嘛~就是晚上从寝室出来找辰辰的时候,碰到几个B班的女生,说要给转学生一点颜色瞧瞧啦。我又不认识什么转学生的咯,随便听过就走了呀。” “……” 听了不过几句话功夫,盛厌已经换了鞋,准备出门。 最后,又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说锁哪里了?” 宜光高中部那么大,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翻,得翻到明天。如果这娇娇说不出个所以然,路上,也可以联系学校那边,让保安室现在就开始翻监控录像。 只是他人不到,只凭口述样貌特征,也不知道他们要查多久才能找到。 盛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颜北栀被关了多久? 是不是很害怕? 这一刻,盛厌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原则。 要让颜北栀主动找他、求他,或许,根本不可能。 他也没法看着她受欺负。 压根没法袖手旁观。 从今天前,随便颜北栀多抗拒,他也得看着她,保护她。 找到她之后,他要去弄死那些人。 …… 坐这么久,颜北栀脚已经麻了,缓了半天,总算恢复一点知觉。 她撑着体操垫,准备站起身。 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不知道陈丹彤怎么样。平时,她因为药物作用,精神不好,很早就会睡觉,并不会刻意等待颜北栀。 只有偶尔发起病,或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才会坐在客厅等着。 因为手机没电,接不到联系,颜北栀什么都不得而知,难免担心,只想快点回家。 倏忽间,盛厌朝她伸出手。 但却并不是打算将她拉起来。 他曲指,捏住了颜北栀尖尖的下巴。手指发力,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颜北栀,你还没看明白吗?” “跟了老子,你才能继续安稳待在宜光。” 27 27 闪过的念头 潺潺的溜走(2)…… 两人一站一坐, 四目相对。 高低落差过于明显,宛如隔着银河。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哪怕心里想的并非如此, 话脱口而出,就难免带上了一点倨傲的胁迫意味。 当然,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颜北栀淡漠眼神中,盛厌没有改口, 而是定定地注视她,与她对峙。 现在,是颜北栀需要他。 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为了得到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 盛厌并不介意做一回道貌岸然的恶霸,花样百出,还妄想挟恩图报。 “……” 颜北栀蹙着眉,许久没有出声。 当年,颜将为躺在殡仪馆里,十一月的海城, 葬礼上的穿堂风吹得人嘴唇发紫。 那时候, 她红着眼睛, 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海涅的一句话,说死亡是凉爽的黑夜, 生命是闷热的白天。 此刻, 似乎与那时,无甚差别。 一样阴冷。 一样叫人不知所措。 …… 半晌没等到回应。 盛厌逐渐失去耐心, 指腹不自觉揉搓了一下颜北栀光滑的皮肤, 将她的脸抬得更高两分,“嗯?” 相触之处,能感觉到对方指尖温热。 她微微颤了颤。 这个动作, 这个姿势,因为力量差、难以挣脱,有种强迫臣服的意味。甚至,还有一丝暧昧气氛,在这黑暗逼仄器材室你,氤氲而开。 颜北栀默默凝视着盛厌的瞳孔。 骤然间,心内升起一个荒谬念头。 如果非要这样才能安稳度日的话……如果,这样能解了陈丹彤的疑窦不甘的话……干脆利用面前这个少年,顺势而为,一举两得。 “我没空早恋。” 终于,颜北栀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这一秒,她已经决定放弃与世偃仰,只身闯入洪流中。任凭罪恶感和愧疚心在血液里彻底泯灭。 闻言,盛厌却是愣了一下,明显猝不及防。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迟疑,“……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颜北栀垂眸,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清冷冷的,“是。” “先和平共处?” “嗯。” “在学校一起吃饭?” 暂时像宗想想和杭景他们那样,也可以。 颜北栀:“有空的话。” 盛厌眼睛倏地亮起来,眉梢眼角都漾着光。 他本是极具少年气的痞帅长相,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窄窄的内双,不会显得无神,反而衬得眉眼清隽精致。 英俊帅气就是这样,哪怕稍微一点点微表情,也有引人注目的闪耀效果。 只是,颜北栀内心百转千回,纠结难言,又需要维持着表面镇定,以防对方起疑,便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等到盛厌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才懵懵懂懂地又望了他一眼。 盛厌手掌下落,转为握住颜北栀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她从体操垫上拉起来。再缩回手,指尖悄悄捻了捻。 “腿还麻吗?” “……还好。” “还冷吗?” “不冷了。”他这身外套很厚实,这么久了,还有他身上的余温。 颜北栀这有问必应的模样,实在是乖得不像话。 盛厌开始得寸进尺:“我送你回家。” “……” 颜北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盛厌。 说来可笑,竟然只为了不堪的目的。 颜北栀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眶发涩。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器材室。 身后,剩下那扇被踢坏的门,还在小声地“哐哐”作响,随着料峭晚风,轻轻叩着墙壁。 听到动静,颜北栀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 盛厌:“明天早上会让人来修的。” 颜北栀颔首,从善如流,“哦。” 盛厌不禁侧目,轻轻挑了挑眉。但顾虑到时间太晚,最终还是按捺住,没有再说什么。 …… 深夜,宜光校园和白日好似两个空间,万籁俱寂。 从操场到校门这一路,所有楼全都关着灯,黑压压一片。唯有星零路灯亮起,幽幽地照着树木憧憧。 人影穿梭其中,犹如鬼魅。 盛厌家的车就停在学校正门口。 还是上次颜北栀见过那辆黑色轿车,车头站着带翅膀的金色小人。 此刻,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待。 见盛厌迎面走来,立马下车,绕了一圈,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盛厌将颜北栀手上的体育馆钥匙递给他,示意他帮忙去不远处的保安室归还。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家子弟的矜贵从容。 接着,他抬手,主动为颜北栀抵住车门,薄唇微微牵起,“上车吧。” 少年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互相碰撞,环佩叮当。 颜北栀开口道谢:“谢谢。” 她脱了身上宽大的男式外套,抱在怀里,坐进后座。 盛厌也跟着进来,坐到她旁边,从车载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水。 两人肩膀凑得很近,近到几乎能互相触到对方。 只是,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呼吸交错,显得气氛颇有点怪异,不复刚刚那般平和。 很快,司机回来,礼貌出声,打破这份安静。 颜北栀觑了盛厌一眼,微微坐直身体,轻声报上小区地址。顿了顿,再补一句:“麻烦您了。” …… 从宜光高中部到颜北栀家,距离不算太远。 开车和坐地铁差不多,都是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公交车就要久一些。 从轿车发动起,颜北栀一直望着窗外夜色。 她心里很乱,思绪就像是一团毛线,被乱七八糟地捆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线头。再加上今夜这遭遇,闹到这么大半夜,更显得疲惫,精神不足。 本想闭目养神几分钟,结果,刚阖上眼没几秒,人已经悄然睡过去。 盛厌感觉颜北栀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总算扭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侧脸。 直到这时,他还有种不真实感。 画面和记忆里那个穿着单薄白裙的少女重叠。 悸动却依旧不曾改变。 盛厌转着食指上的荆棘戒圈,喉结悄悄滚了滚。看颜北栀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想要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里掰一点,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借力。 但沉吟许久,还是没有动手。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颜北栀已经自己醒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声音难得柔和,有些许温度,“……到哪里了?” 盛厌没作声。 前排,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主动为她答疑解惑:“最后一个路口,再转个弯就到了。” “好的,谢谢您。” 颜北栀再次道谢。 两分钟后,轿车稳稳停在小区大门口。 盛厌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说话:“送你进去吧。” 小区年份比较老,物业也一般,路灯不够亮,看着有点黑灯瞎火。 颜北栀:“不用,到这里就行了。里面都是小弄堂,路窄,不好走。今天麻烦你了。再见。” 说完,她从左边推门下车。 下一秒,盛厌也跟着下了车,大步绕了一圈,绕到颜北栀旁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颜北栀停下脚步,仰头,借着月光,狐疑地看向他。 这个视角,盛厌瞳孔里折了光,像是细碎星子。 他轻咳一声,假装一副痞里痞气、浑不在意的态度,“颜北栀,老子怎么那么不信呢。” 颜北栀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不信什么?” “……” 不信她会突然松口。 明明之前那么抗拒他。 盛厌薄唇轻抿,停顿良久,才说:“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哦,好,谢谢。” “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希望我做吗?不是以男朋友的立场,就是……宗想想偶尔也会……” 盛厌难得卡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事实上,他非常迫切,想要和颜北栀建立一种新关系。 被她认可的、被她需要的亲密关系。哪怕只是好友。 颜北栀哑然。 当即明白过来。 思索片刻,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想吃蜂皇浆巧克力。” 盛厌一怔,“……” 颜北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牌子,是海城特产,但是很早就已经停产了。我爸爸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穷,只买得起这种巧克力,很大一板,从食品一店买回来,然后切开,切成小块,装在保鲜袋里,全家一起吃。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两次。” “盛厌,我想再尝一次那个味道。” 她倦怠地笑了笑,“这样可以让你安心吗?” 闻言,盛厌松开她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帮你找到的。” “好,那我先回家了。时间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晚安。” “晚安。” 颜北栀在盛厌如影随形的目光中,缓步走进老旧小区。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她形单影只。 月光倾泻下来,这世间所有阴暗与污秽,仿佛能够无所遁形。但只要走进角落里,就是截然相反的境地。 希望,月亮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可以原谅她。 颜北栀这般想着。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 凌晨一点多。 颜北栀回到家,客厅是一片漆黑。 陈丹彤果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晚归,已然早早入睡。 因而,颜北栀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摸去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洒在脸上、身上,祛除通身寒意和疲惫。 她用力抹了把脸。 手机还在客厅充电,隔着一扇门,轻轻震动了两下。 弹出来微信提示音。 是来自盛厌的微信好友申请。 颜北栀洗完澡出去,不敢吹头发,怕吹风机吵醒陈丹彤和左邻右舍,只拿干毛巾包着,坐进沙发上的被子里,检查手机信息。 她先看了宗想想的消息,又刷了刷各个社交平台。 最后,通过了S的好友申请。 28 28 闪过的念头 潺潺的溜走(3)…… 次日一早。 颜北栀才刚到学校, 就被柴卫叫去办公室。 早自习尚未开始,柴卫没在教学楼那个临时办公室, 而是在教职员办公楼等她。 正值季节交替时节, 昨天晚上被锁了那么好几个小时,颜北栀今天起床觉得头有点晕,多半是受了寒, 匆忙赶来学校,也只想快点坐下休息, 并不想来回奔波。 但,此刻, 陌生同学表情看起来略有些焦急, 还模仿柴卫语气, 着重强调了“第一时间过来”。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面色寡淡,“知道了。” 应完声, 随手把书包扔在座位上,再调转方向, 疾步往外走去。 偌大校园里,人来人往, 不复昨夜那般寂静无声。 颜北栀脚步匆匆, 旁若无人地从三两学生群里一路穿过去, 抵达办公楼。 柴卫在批试卷, 听到她敲门,连忙起身,带她去了空办公室。 现在,很多学校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为了保证学生安全,男老师和女学生不能单独在密闭空间交谈。 柴卫将空办公室门大敞着, 顺手拎了一张椅子给她,“坐,坐。” 这架势,像是要促膝长谈。 颜北栀本来就有些头晕目眩,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便没有推辞,哑着声道过谢,依言坐下。 柴卫坐在她几步之外,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谨慎。 顿时,颜北栀心下了然,但还是淡然提问:“柴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柴卫迟疑片刻,又稍微弄了下眼镜,像是仔细思忖过后,才缓缓开口:“颜北栀,你昨天找到手机了吗?” “找到了。” “哦,那就好。” 说完,他又开始犹豫。 往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上,出现了各种细微表情,像是遇到什么棘手事件。 颜北栀垂下眸,坦率地开口道:“柴老师,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说。昨天晚上我去找手机的时候,被人恶意关在了体育器材室。我希望可以去看一下那边附近的监控录像。” 话音落下,她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监控看监控,自从转学到这个学校之后,短短一个学期多点,都不知道发生了几次要看监控的事情。 要知道,从小到大,颜北栀一直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努力又低调,不爱惹事。在到宜光之前,她上学这么些年,压根就没注意过学校的监控,更遑论什么时候会必须要去查监控了。 果然,自己和这个学校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这一点似乎已经无需反复验证。 听她说完,柴卫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长叹一口气,开口:“今天早上,学校发了通知,要彻查潜在的校园欺凌事件。你要看的录像,现在已经在政教处了。” 闻言,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怔。 柴卫继续说:“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班级。” 不,应该是能想到的。 从上学期黑板报那回,闹到柴卫这里,各打五十大板之后,就能想到会有更激烈的后续才对。 只是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及时制止。 毕竟,颜北栀只是一个贫困转学生,没有任何背景。而他们班上、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或许一个都惹不起。 但除了这一点,平心而论,柴卫对颜北栀确实不差。 没有歧视,也没有忽视。 一开始就给她争取赚生活费的机会,后来知道她一时之间不能习惯宜光的精英教育模式,学习进度略慢,还给她拿了学校之前的参考资料,等等。 对柴卫,颜北栀内心并没有多少怨怼。 她本来以为只要无视,就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未曾寻求过学校的帮助。 但,没想到,盛厌说的“解决”,竟然这么简单干脆。 颜北栀思索数秒,平声问:“柴老师把我叫过来,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柴卫摆手,“这件事会有学校专门的老师负责调查,我不参与其中。我找你来,是因为校领导通知,下个月就要把你调去T班。” “……” “调班需要签一些资料,也要做班主任面访。你今天早自习就别去上了,留在这里填表吧。” “……” 转班应该是盛厌的自作主张。 讨人厌的傲慢。 停顿数秒,颜北栀干脆利落地出声拒绝:“柴老师,我暂时没有换班的想法。” 柴卫愣了一下,镜片底下,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你不想去T班吗?” 颜北栀扯了扯嘴角,仿佛连笑容都显得清冷,“嗯,我应该也不符合转入T班的条件吧。” “但是……”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早自习了。老师再见。” 颜北栀快步离开办公楼。 最后一级台阶,因为不舒服,还趔趄了一下。 手掌撑了下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阳光倾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树叶的倒影,影影绰绰,春意盎然。 颜北栀捏了捏太阳穴,驻足原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今天凌晨,她和盛厌加上好友。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对话框还是浮在微信界面第一个。 踟蹰半秒,颜北栀点开输入界面,打字,主动发消息过去。 Nrth:【你在哪里。】 这四个字跳上界面,她垂眸,眼皮也跟着一跳。 潜意识里,好像自己彻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吃人的怪物。 一切都在失控。 但这已无法避免。 盛厌没有马上回复。 颜北栀吁了口气,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踩着悠扬的早自习铃声,大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回到教室。 英语老师在安排默写。 颜北栀喊了句“报告”,轻手轻脚地穿过半个教室,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身。 前方,林清乐和白濛都不在。 视野范围近处没有遮挡,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她目光偏转,注意到康易维也不在,心中不由得一凛。 …… 到上午第一节课结束,校内已然沸反盈天。 颜北栀看了眼手机。 盛厌还是没回。 她抿唇,忍着头晕不适,拿起水杯,去这一层的茶水间倒热水。 茶水间素来是八卦传播地。 除了互联网,对每□□夕相对的学生来说,口口相传也是各类消息的重要传播途径。 颜北栀平时总是来去匆匆、争分夺秒,不会过多停留。但今天茶水间人多嘈杂,人头攒动,到底是被耽搁了脚步。 各班同学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得肆无忌惮。 对话自然不由分说地钻进她耳朵。 “……为什么突然说要整治什么校园欺凌状况啊?我们学校也有这种事吗?” “没听说过。” “啧,傻X学校是真把自己当那种垃圾学校了啊。” “学生会没意见吗?” “听说是学生会协办呢。” “这要怎么协办?查查谁被同学撕了作业吗?还是谁被同学用卷发棒烫了手臂?太傻了吧。” “……” 各种言论,议论纷纷。 不过,并没有人提起颜北栀。 她懒得继续听,捧着水杯,面无表情地离开茶水间。 第二节课,前排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直到午餐时间,依旧不见踪影。 从食堂回来,颜北栀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还是支起身,掏出手机,给宗想想发消息。 颜北栀:【想想,你知不知道盛厌在哪里?】 宗想想回得很快。 宗想想:【厌哥今天没来学校。消息也没回。】 宗想想:【我现在在画室呢,不知道他这会儿来了没有。】 宗想想:【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看样子,她对昨天那件事也一无所知。 盛厌没有告诉任何人。 挺好。 颜北栀揉了揉鼻梁,思索数秒,打字:【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花房实践的事情。】 三秒后,宗想想推来一个微信名片。 宗想想:【找杭景就行,他负责这个的。】 颜北栀:【好,谢谢。】 …… 临放学,颜北栀感觉愈发不舒服。 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好像是发了烧。 她硬捱着上完最后一节课,打算今天不上晚自习,早点回家去休息,便飞快地收拾了书包,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学楼。 室外,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晚霞绮丽,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的清香,很浅,若有似无的。 颜北栀做了个深呼吸,总觉得呼吸比刚刚更热了些。 正此时,手机在口袋里剧烈震动起来。 她脚步停顿,摸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是盛厌的微信语音提示 “……” 颜北栀垂眸,接起来,“喂。” 盛厌的声音始终是好听的,隔着电波信号,也有种肆意散漫意味,“栀栀,你找我?” 颜北栀蹙了蹙眉,顾不上想太多,话已经脱口而出,“不要这么叫我。” 盛厌笑一声,“宗想想不就这么叫你么。为什么我不能?” 他要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不给颜北栀后悔的机会。 话音落下,颜北栀便意识到自己状态不佳,不小心,暴露了真实想法。 她是一个做什么都要做好的人。 既然迈出第一步,就绝对不能退缩。 “……那随你。”颜北栀淡淡地应一声,顺着风,继续往校门方向走,“你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你。” 盛厌还是笑,“什么事?学校的通知?还是帮你转班的事?” “……” “说什么都可以。你来吧,我们当面聊。” 说完,他报了一个地址,说自己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人来接。 颜北栀拒绝。 挂断电话,她在地图APP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地址。 是一家台球馆。 距离宜光不算太远,地铁四站左右。 只是和她家是两个方向。 颜北栀思忖数秒,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去挤下班高峰的地铁,便干脆奢侈一把,花20块,在软件上打了辆车。 海城的春天昼短夜长。 抵达台球馆时,天色已经悄然黑下来。 下车后,颜北栀给盛厌发消息:【到了。】 盛厌秒回:【进来,在2楼。】 她便收起手机,走进台球馆。 一样望去,馆里生意不错。 大厅放了不少球桌,大部分旁边都有人。 聊天的,抽烟的,好不热闹。 颜北栀不会打台球,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但她也不见丝毫好奇,目不斜视,径直往楼梯方向走。只有路过烟味浓重的地方,才会小幅度地皱皱眉。 相较之下,二楼就清爽很多,没有烟味,却也没什么人。 偌大一个空间里,只开了深处几盏顶灯,白得刺眼。 此刻,盛厌正坐在灯下的软皮沙发里。 他周围还稀稀落落坐了几个男生,都是熟悉的面孔。 唯有两三个男生站着。 颜北栀眼神还可以,很快,注意到那几个男生身边还有两个女生。 居然是林清乐和白濛! 她瞳孔一缩。 下一秒,盛厌也看到了她。 他挑挑眉,朝她招手,“栀栀。”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向颜北栀这里。 “……” 29 29 闪过的念头 潺潺的溜走(4)…… 在这种情形下, 大部分人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点惴惴不安。 但颜北栀表情很淡,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凝视。哪怕, 其中包含了一抹尖利且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能面不改色,恍若未觉, 足见心志坚定程度。 她停顿数秒,迈开步子,慢条斯理地走向盛厌。 因为气质过于清冷,仪态又端正不松垮, 整个人还瘦伶伶的, 像是携着风雪,冰凉疏离, 难以靠近。 盛厌不错眼地看着她,脸上笑意加深。 只是, 蓦地,身侧, 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颜北栀!你、啊——疼!” 林清乐骤然尖叫了一声。 素来娇媚漂亮的脸蛋,显出些许扭曲狰狞。 此时,颜北栀已经离盛厌那些人很近。 听到动静, 她目光偏转,蓦地一顿, 表情变得有点错愕。 林清乐的双手正被旁边那个男生反剪在身后, 上半身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她会突然喊叫, 大抵是因为,那男生稍微用了点力气去扼她手腕,制止她继续说话。 旁边, 白濛也是差不多情况。 只是比起林清乐,她始终垂着头,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像是对现状噤若寒蝉,也像是已然认命。 “……” 这兴师动众的架势,究竟是在做什么? 颜北栀拧起眉头。 因为低烧,她感觉脑袋有些转不动,也不想费力思考,干脆便直接将心里话问出口。 盛厌勾了下唇,用眼神示意她随便挑个空位置坐。 颜北栀没动,又问一次:“盛厌,你要干什么?” 闻言,盛厌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颜北栀。 “来得很着急吗?声音怎么哑了?”他旁若无人地问道。 颜北栀没说话,瞥他一眼。 下一秒,便被盛厌按住肩膀,按在右边小沙发上坐下。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味道。 颜北栀没挣扎。 盛厌今天还是穿了一身黑色卫衣,在顶灯下,显得唇红齿白,容色比女孩子更精致。 开口时,还颇有几分少年肆邪气。 “我说了,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颜北栀眉心跳了跳,刹那间,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向林清乐。 “……是你。” 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全宜光,最讨厌她的人,莫过于林清乐了。 颜北栀转学来报道第一天,就听过林清乐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因为看不上她这种“穷鬼”,因为视她为某类“入侵者”。 等她被迫和盛厌扯上关系后,林清乐应当是更加坚定了要“排除异己”的念头。 擦黑板报是第一刀。 考场举报失败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颜北栀和陈丹彤不是一类人,没有证据,就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林清乐身上。烦是烦,厌恶是厌恶,但强行为自己的坎坷不幸树立一个怨憎对象,只会让人自己更加难熬溃散,变得不再清醒。 但现在看来,事实多半就是如此。 她坐在沙发上,借着盛厌的庇护,狐假虎威地质问她:“为什么?” 当时,在空白黑板下,颜北栀孤身一人,与班上所有人对峙。此情此景,倒像是身份调转,平白生出点荒诞意味来。 所以,还得感谢盛厌么。 呵。 颜北栀心中嗤笑一声,表情依旧沉静淡漠,唯有眼神锐利,像坠入了霜雪。 林清乐轻而易举地被她激怒,厉声道:“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一个贫困生,拿着我们学校的奖学金入学,整天装模作样,我看你不爽,不行么?你的学费哪来的,还不是我们出的?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今天一整天,林清乐和白濛就没有离开过政教处。 学校各处都有监控,两人是仗着颜北栀没权没势没人在意,很难仔细查,又刻意避开了角度,才敢肆无忌惮。哪怕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推说是朋友间吵架玩闹,不算大事。 毕竟,颜北栀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但盛厌这个投资人家的少爷发声,一切就不一样了。 保安处一帧一帧看,动作再小心,什么都显得无所遁形。 因而,她们俩被反复诘问,似乎要当做典型来教育。 等放学之后,又接了盛厌的电话,以为是出去玩,高高兴兴地过来,却是这种场面。 盛厌比学校更狠,几句话,铁了心要逼两人退学。 思及此,林清乐咬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这种事退学的。厌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必要做那么绝吗?!” 盛厌扯了扯嘴角,噙着笑,依旧邪气散漫,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这么一说,整个宜光都算老子的青梅竹马。” “……” 旁边,另一个男生也笑,随口调侃道:“况且,人家特招也不是用学费的啊。是厌哥家额外出的钱。学费早被学校拿去修操场种树了。怎么就能算到你头上了?” 林清乐脸颊涨得通红,陡然间,竟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飒然。 她依旧被人抓着手腕,制在原地,便只能朝着颜北栀尖叫:“颜北栀——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吗?!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傍上盛厌,就了不起了吗?!你们这种穷人,不就是指望着来找个有钱男朋友捞点的吗?一入校就特立独行,整天穿几个破衣服晃悠,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当自己是什么偶像剧女主角吗?呵!老土的招数,也就高中男生吃这套了!” “……”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颜北栀怔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 林清乐还在继续:“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你就搞这么一头,整天在他面前晃悠。怎么着?钓凯子的目的达成了吧?你以为他现在帮你对付我,是真喜欢你啊?人家玩玩你呢!” 她声音本身弥足娇俏,声嘶力竭起来,愈发显得尖锐。 在颜北栀眼里,林清乐此刻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恐龙,高傲又凶狠,恨不能踩碎她的骨头,撕烂她的自尊,将她贫穷且艰辛的世界毁灭。 “你……” 颜北栀才刚开口,盛厌已经倏地出声,截断她。 “让她闭嘴。” 依言,林清乐身后那个男生空出一只手,打算去捏她下巴。 颜北栀拧眉,“等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又不是□□。盛厌,让他们放手。” 闻言,盛厌给了那个男生一个眼神。 几个男生调笑几句,爽快地松开了林清乐和白濛,各自散去,随便开了两个球台,自顾自地打起桌球。 顷刻,一楼灯光下,只剩下颜北栀和盛厌,一站一坐,与跌坐在沙发上的林清乐白濛面对面。 这架势,两人倒像是变成了共犯。 盛厌不禁轻笑一声。 颜北栀沉吟数秒,低声开口:“因为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所以你在我头发上粘口香糖,是这样么?” 盛厌再次陡然变了脸色。 余光扫过颜北栀。 元旦小长假那会儿,颜北栀来参加他们跨年。虽然当时光线不好,他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换了发型。长发剪得很短,但依旧漂亮又清冷。 少女天生气质如此,并不会受发型影响。 两三个月过去,颜北栀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公主切两边鬓角已经能梳进后面马尾辫里,只几簇碎发落下来,垂在颊侧,毛茸茸的,和冷白肤色映衬,我见犹怜,像是能拂过心脏,落在心尖上。 盛厌捻了捻手指。 林清乐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冷笑一声,语气笃定:“是你自己不小心蹭到了吧?这也要归结为我们在校园欺凌你吗?” 颜北栀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揉了几下太阳穴,只觉得满身疲惫。 剩下的也不必再问。 没意义。 盛厌却没有打算罢休,起身,从旁边拿了把美工剪刀,随手扔到林清乐面前。 他说:“剪吧。” 林清乐猝然扬起脸,难以置信,“厌哥……” 盛厌:“你自己剪,还是我找人帮你?” 他起先不知道有这件事,要不然,颜北栀来之前,林清乐就已经是光头了。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谁敢欺负他的人,当然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表情也难掩倨傲,叫人无法抗拒。 林清乐又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脑袋,不管不顾地跳起来,径直往楼梯方向跑,“不是我!我不要剪!——” “咚。” 慌不择路间,又撞到人身上。 林清乐顿了顿,抬头,刚好看到走上来的康易维。 康易维是跟着杭景来的,刚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林清乐一脸慌乱,一话不说,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厌哥。”康易维遥遥冲着盛厌开口,“都是我做的。” 颜北栀扭头望过去。 盛厌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康易维叹气:“你不是查到监控了吗?昨天,是我锁了器材室的门。厌哥,颜北栀,你们别错怪清乐。” “……” “是我锁的门,也是我擦掉了颜北栀画好的黑板报,塞纸条构陷她考试作弊……之前在班上,都是我在悄悄欺负她。刚刚我已经签了退学同意书交给老师了。颜北栀,之前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说完,康易维垂下头,露出一抹愧色。 但纵然这般说着,人却始终还是将林清乐牢牢护在身后。 远远望去,有种心惊肉跳的孤勇。 这下,连看热闹的杭景都忍不住鼓掌。 “哇哦~精彩精彩!” 颜北栀抿了抿唇,没作声。回想起之前种种嬉皮笑脸下的细枝末节,心下了然。 顿了顿,又无声叹气,轻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她呼吸灼热,说了几句话,嗓子比刚刚更干涩,火烧火燎的,喝了大半瓶水也不见好转。只想赶紧脱身,回家休息。 盛厌捏紧拳头,“就这么算了吗?” 颜北栀蹙了蹙眉,佯装不解,“不是学校说了会处理么。我又不是警察,不算了还要怎么样。” 她一贯与世偃仰,不喜欢惹是生非。 哪怕狐假虎威,也觉得浑身不适应。 盛厌是少年人,又是那样矜贵人家出身,傲气惯了,肆意妄为也正常。 这也是因权势和金钱而产生的性格特权,无可指摘到叫人哑然。 特别是对穷人而言,怎么都显得不甘。 颜北栀懒得多说,垂下眸,兀自拎起书包,“……走了。” 话音刚落,盛厌倏地伸手,拦她一下。 “再等几分钟,我送你回去。” 颜北栀怔忪:“不必麻烦……” “等我。” 说完,他大步走向楼梯,走到康易维面前。 康易维本是大高个,但在盛厌这一米八八的个子面前,也要矮上大半个指节,便平白输了点气势。 停顿半秒,盛厌面无表情地开口:“杭景,送他们几个出去。” 杭景:“谁啊?” 盛厌:“喏,咱们的‘青梅竹马’。我和康易维再聊几句。” 他牙齿顶了顶上颚,挑了挑眉,一把拽住康易维的衣领,直接把人拖下楼去。 林清乐离得最近,再次尖叫起来:“康易维——” 眨眼间,一楼又闹成一团。 杭景三两步跨到楼梯口,把所有人拦在一楼,不让他们追下去。 “行了行了,让厌哥和康易维私下说几句哈,你们别去凑热闹。” 在场他和盛厌最熟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自然,能看得出盛厌很生气,不好再去火上浇油。 他笑笑,朝林清乐眨眨眼,“林清乐,你和白濛先走吧?时间也不早了,还没吃晚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到学校再说,行吗?” …… 杭景好言好语,能拦得住别人,但却拦不住颜北栀。 她是这个圈子里的“怪物”。 不会受任何桎梏。 简单几句话,加一个眼神,她成功从闹嚷嚷的台球馆一楼脱身,追着盛厌和康易维离开的方向,大步追过去。 至一楼。 颜北栀四下扫了一圈,没找到人,干脆找前台去询问。 “盛厌啊?从后门走的。” 得到答案,颜北栀调转方向。 脚步也逐渐变得匆忙。 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如墨般深沉。 台球馆后门出去是一条小路,平日车来车往,但行人不多。唯有两边树荫遮天蔽日,连路灯光都悄然隐没其中,影影绰绰,不甚明晰,衬得气氛静谧万分。 不远处的阴影里,盛厌重重一拳,挥到康易维脸上。 颜北栀瞳孔微微一缩,立马开口喊他:“盛厌!快住手!” 但已经来不及。 “嘭!” 拳头落到康易维侧脸,仿佛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破空而来。他毫无还手意图,整个人顺势摔倒在地。 盛厌收了手,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欺负一个女生,还你一下,没问题吧?” 康易维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也被拳风带到,破了皮,冒出一点血丝。 他指腹蹭了一下,苦笑,“没问题,是我的。” 这个态度很令人满意。 盛厌倨傲地颔首。 短短两句话功夫,颜北栀已经几步跨到了两人中间。 她挡住康易维,不赞同地看向盛厌,“……你是野蛮人吗,还打架?” 盛厌勾起唇,抬手,拉住颜北栀的书包包带,将她往前面带。 只几步,便带出了老远,将摔倒在地的康易维抛在身后。 他清清嗓子,径直略过这个话题,语气散漫,“走了,送你回家。” “……” 颜北栀蹙了蹙眉。 正想再说点什么,倏地,余光略过盛厌落在她包带上的手。 盛厌的手指匀称修长,加上皮肤白,发力时,能隐隐约约看到血管错落。但因为不明显,反倒显得很精致,基本符合“手控”的所有要素。 只是,此刻朦胧灯光下,本该白皙的手背,掌骨上破了几道皮,有血色洇出。 颜北栀强硬地停下脚步,垂眸看着他的手。 “你受伤了。” 她平静地说。 盛厌不甚在意地瞟一眼,又怕她多想,干脆将手背到身后,再笑吟吟地问:“栀栀,解气了吗?” “……” 怔愣间,清冷眉眼悄无声息地融化开来。 30 30 闪过的念头 潺潺的溜走(5)…… 朦胧夜色, 在盛厌炙热澄澈目光中,生出几分旖旎缱绻意味。 颜北栀避开这灼灼视线,抿了下唇, 哑声说:“……有什么好解气的。” 这世上, 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人与人也无法感同身受。 盛厌点头, “确实,害你被关了一晚上,一拳倒是便宜他了。” 说着, 他转过身, 似乎是要折身回去,继续教训康易维。 颜北栀赶紧拉住他卫衣衣摆。 “别闹了。” 盛厌低笑一声, 乖乖停下动作, “好。” 两人并肩往前,绕过台球馆出入门,去更外面纵横交错的主路上打车。 晚高峰尚未结束,车流来来往往, 奔忙不休, 但却很少有空车经过。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还有27人,可见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 见状,盛厌去旁边打电话, 说让自家司机过来接他们。 “马上来,最多十五分钟。” 他收起手机,朝颜北栀微微颔首示意。 颜北栀脑袋昏昏沉沉,被晚风一吹,高热陡然上脸,尽数发出来。人便也难得懒怠,实在不想去挤公交, “哦”了一声,算是默认。 盛厌挑挑眉,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气氛跟着沉寂下来。 不过,倒是难得祥和。 片刻过后,黑色轿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车头上还是熟悉的那个小金人,昨夜也曾见过。 颜北栀屈身坐进后排,阖上眼。 顿了顿,盛厌跟着上车,也还是坐在她旁边,如同昨晚一般。 车里开了暖气,关上车门,眨眼就驱散了满身凉意。 盛厌这才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之前,林清乐他们在班上经常欺负你吗?” 闻言,颜北栀掀了掀眼皮,声音含混不清,“……无所谓。” 毕竟,值得委屈的事情实在太多。 如果要一桩一桩细讲,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 林清乐那种排挤手段,在颜北栀看来,就十分小儿科。 事实上,如果昨天盛厌没有闯进来救她,但凡她没冻死,今天一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哪怕是特招生、是“怪物”、是谁都惹不起的穷鬼,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只是,怎么样都不会有盛厌来得简单干脆,一击即中罢了。 思及此,颜北栀睁开眼,嘴唇动了动。 想要再道声谢,又觉得说不太出口。 似乎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动摇,悄悄把愧疚一同拾起来,从淡漠冷清的本性里找回良知,再也无法利用盛厌做些什么,为陈丹彤达成心愿。 算了,本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交给他处理也算理所应当。 颜北栀摇摇头,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驱散所有矛盾念头。 盛厌猜不到她的想法,只是侧目看她,慢条斯理地轻笑,开口:“这样都无所谓,栀栀,你好像只对我特别苛刻。” 第一次见面,就是满脸不耐烦。 “……” 颜北栀不想聊这个,生硬地转开话题,“他们真的会被劝退吗?” 盛厌沉吟数秒,反问:“你不想?啧,你和康易维关系挺好?” 颜北栀感觉嘴唇已经干涩起皮,抿了下唇,随口应道:“康易维喜欢林清乐。” 但是林清乐对盛厌却是相当执着。 执着到堪称偏执。 刚刚,颜北栀生着病,也基本能猜到康易维的心理。 之前,康易维有在颜北栀面前劝说过林清乐。 毫无疑问,肯定是真心的。 但,大抵是阻止失败,拗不过林清乐铁了心要“教训教训”她,康易维怕后面事发、林清乐会吃处分,干脆自己帮忙下手,脏活累活一应全部揽下来,连锁个门、擦个黑板都要他出手。 这些有钱孩子,上个高中,竟然都跟演电视剧似的。 真是闲。 颜北栀没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盛厌:“笑什么?” 颜北栀敛起表情,“没什么。” 盛厌并没有死缠烂打、追根求底,继续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康易维说自己签了退学同意书,那肯定是要走的,他把同学关在器材室,不管是什么理由、或是受谁指示,主观上都已经达到危害他人安全的标准。学校不可能留这种学生。” “……哦。” “至于林清乐和另一个女生么,还不确定政教处打算怎么处理。”盛厌薄唇轻抿,觑她,“栀栀,你希望他们走还是留?” 车窗外,车水马龙,如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飞驰而过。 颜北栀揉了揉眼睛,听到自己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随便。” 她没有资格审判裁决任何人,只求能安稳毕业。 但很显然,在昨晚,她逆着光,走到盛厌身边那一刻起,这已是妄想。 …… 乘着夜色,颜北栀回到家。 进门时,陈丹彤还没有睡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动静,她扭头往门口瞥了一眼。 “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吃晚饭了吗?” 颜北栀头晕目眩,也没有丝毫食欲,便干脆回答道:“没上晚自习……已经在学校里吃过了。” 陈丹彤“哦”一声,没多想,关掉电视,起身回卧室,将客厅让给她写作业。 不过,颜北栀却难得没有复习。忙不迭先烧热水,倒在杯子里放凉。再快速洗漱过后,喝了两大杯水,缓和了一下干涩。人径直倒向沙发,盖上被子,蜷缩成一团。 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烧。 眼皮好似千斤坠,耷上之后,再难睁开。 陷入沉睡前,倏地,颜北栀想到,自己今天去台球馆找盛厌,压根就不是去看热闹的,是要去问他自作主张给自己申请转班的事情。 结果,因为闹得一团乱麻,什么都忘了。 潜意识,她想要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够放在旁边的手机,再给盛厌发个微信,赶紧问清楚。 但这会儿,整个人像是沉入深海之中,呼吸不畅不说,还失去了四肢的掌控力,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作罢。 明天再说吧。 颜北栀想。 - 次日清早,海城又下起雨来,阴冷料峭。 闹钟准时响起。 颜北栀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脱力,像是烧得比昨天更加严重,压根没有力气坐起来。 家里安安静静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她挣扎片刻,叹了口气,自己撑着给柴卫发消息请假。 点击,发送成功,复又继续阖眼睡下去。 等颜北栀再次醒来,外面还是乌沉沉的雨天,拉着一层半透明窗帘,也看不清天色。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外加一盒泰诺。 玻璃杯底下还压了一张纸条。 她伸长手臂,将那张纸条抽出来,扫了一眼。 上面是陈丹彤的字迹。 【北栀你发烧了,醒来要吃点药。中午我有工作,没法呆在家里陪你,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如果还觉得很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我回来陪你去医院。】 陈丹彤学历不高,平时工作又没什么机会写字,字迹说不上多漂亮。但颜北栀看完,倒是心下一松,继而,似是热流涌过。 她将纸条放回茶几上,支着上半身坐起来。 手背碰了碰杯壁。 水已经凉了。陈丹彤应该走了挺久。 颜北栀顾不上挑剔,就着冷水吞了一片退烧药。再去看手机。 屏幕显示12点40分。 竟然已经中午。 她解锁屏幕,半倚着沙发背,检查消息。 微信里很多条未读。 除了柴卫,还有宗想想和盛厌的消息。 宗想想:【栀,你今天没来学校吗?】 宗想想:【你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S.:【怎么没来?】 S.:【生病了?】 S.:【晚点来看你。】 最后一条显示两个小时前。 颜北栀脑袋一懵,当即快速回复:【不用了。】 发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将他的备注从微信名【S.】改成【盛厌】。 盛厌秒回:【醒了?】 颜北栀:【嗯。】 盛厌:【给你点了粥,你家具体楼号多少?】 前两次,司机都是送到她小区门口,没开进去,盛厌自然不知道她住哪一栋。 颜北栀盯着这行字,不自觉蹙了蹙眉。 半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要继续睡觉。下次再说。】 …… 盛厌哼笑一声,将手机随手丢到一边。 肢体语言看起来却有些不高兴。 T班午自习很自由,并不强制要留在班里上课,几个人都习惯呆在学生会活动室。 宗想想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随口问:“厌哥和谁聊天呢?” 盛厌垂眸,“没谁。” 宗想想:“哦。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整治什么校园欺凌了啊?杭景被人打了?” 杭景抓了一把头发,立刻发出抗议,“喂,为什么是我被打?” “有人打得过厌哥吗?他小时候练过搏击,你忘了吗?” “……也是。他比较丧心病狂。” 杭景嘟囔了一句,转而问盛厌:“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他知道得比宗想想多些,但也不是太多,只能肯定是那几个人欺负了盛厌的心肝宝贝。至于具体细节,还是昨天听康易维断断续续说了几句,才猜出个大概。 盛厌:“康易维自退了。另外俩留校察看。” 杭景啧啧感叹,“这么严重的处分啊。” 盛厌捏了捏眉心,“学校商议的。” 言下之意,他一点没插手。 “挺好。” 盛厌想了想,蓦地,又对宗想想说:“想想,我打算让颜北栀转到我们班来,你能说服她吗?” 话音未落,宗想想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困意全无。 “……厌哥,你怎么想的,她和你关系这么尴尬,怎么可能答应啊。” 盛厌痞笑一声,浑身桀骜不驯的模样,“她昨天不是还问你我在哪里么。我们已经能和平共处了。” 宗想想:“……Amazing!” “所以,你能说服她吗?让她转到我们班来,以后你们俩就能经常一起玩了。” “OK,我晚点试试。” 宗想想果然一口答应下来。 盛厌打了个响指,冲她一抬下巴,“谢了。” 余光掠过玻璃窗。 宜光校园里,光秃秃的树干悄然长出星零绿叶。 春光准时降临。 如同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裙少女。 盛厌收回目光,低低笑了笑,随手将书盖到脸上,遮住视野里的光线,继续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