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森林》 第1章 生日 通往校内的路很堵，程希骑着车也没能幸免。 学校正对着几处商业街，夜幕降临，热雾裹着食欲穿梭人群。 程希想起她点的外卖，应该早就送到了。她踮上踏板往前看，视线淹没在无边的霓虹浪潮中。 一丛逆流的队伍破开无法动弹的车辆涌过来。 程希松开扶着车把的手臂，牢牢围抱住车前筐，隔开拥挤带来的怪力。 她分出心思，喊住从身旁走过的大叔：“前边怎么了。” “围了大半个马路，正挖呢，旁边出租车还撞上了。” 他声音大，周围的目光也都贴来他身上。大叔摆着手宣判：“这路一时半会通不了，真通不了。” 程希自然明白。这条路她常走，踩上十分钟就能到学校。 手机屏幕被摁亮，写着“庄西临生日”的日程提示跳动着。 她不再犹豫，把共享单车推至路边，落锁归还，提起车筐里的纸袋往校内奔跑。 近处是南校门，连通教职工公寓，学生们深夜觅食时才往这处穿行。 穿过校门，程希摁下快捷键，拨通庄西临的电话。 她像是才想起来，赶忙抬高另一只手打量透明加高的蛋糕盒。 入了秋气温不算高，蛋糕还是原本的乖巧模样。 勉强能称作可爱的“生日快乐”四个字扭曲排布，昏昏的路灯笼下来，像是雪地上结成的蛛网。 程希用气音念了遍，没忍住轻笑起来。 耳边忙音不断，最后变成没有波澜的机械女声。她平静地收回手机。 程希走得快，一下子就到了教职工公寓楼下。 庄西临的大伯在学校任教，手里有几套校内公寓，庄西临来上大学后就借住在公寓楼里，率先摆脱逼仄的集体宿舍生活。 程希站在车棚外，再次拨通庄西临的电话。 这回很快接通。那头震耳欲聋的音乐让她皱紧眉，她下意识抬高音量：“你在哪？我到公寓楼下了——” “我还在排练室，”躁动渐小，他的声音清晰响在黑夜里，“抱歉，今天有些忙，晚点才能回公寓。” 程希飞快扭转脚步，往艺术学院跑：“大寿星等等，我马上就到。” 回复她的是一串沉沉笑音，像石子砸在凉潭里。 他接着说：“别着急，你慢慢来，我等着你。” 电话的魔法很快施展。 程希一左一右拎着礼物，像个挑水过河的道士，脚步很快却四平八稳的。 周末傍晚，艺术学院的楼栋连成整片暗色，程希一下子锁定那个荧黄的窗口。 大门旁是保安室，程希走过去，借着里头的光梳理发型。 额前发丝全被吹散到两边，双颊通红。她腾出手掌，插进发间充当梳子，一下一下划拉着。 “程希。”楼道传来庄西临的声音。 她有些意外，匆忙停下动作，黏上笑意转身。 庄西临跑到她面前，开口仍是道歉：“让你跑这么远，真过意不去。” “没事，”程希扫一眼他弧度乖顺的额发和打扮刻意的黑色夹克，摇摇头，“演出的日子不是快到了，也该抓紧排练。” 她把礼物递过去，纸袋在半空中哗哗作响：“生日快乐，庄西临。再怎么忙也要记得吃饭。” 庄西临偏头凑近，认真打量着袋子里的东西。 程希的视线刮过他线条流畅的颈侧，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 她把袋子一股脑塞进庄西临手里：“蛋糕记得吃掉，不然一会化了不成样子。” 蛋糕是她亲手做的，前前后后搞砸了好几个试验品，最终才做成。她心底有几分把握，但到底没好意思说。 庄西临指指另一个袋子，疑惑发问：“这是什么？” “店里的饮料，专程给你做的。” 程希在学校附近的书咖兼职，没课的日子都要守店。她借着书咖的便利做了几杯奶茶饮品，带过来给庄西临的朋友一起分享。 他默了会，才问：“你刚刚从书店赶过来？” 程希答：“今天刚好轮到我值班。” 庄西临极浅地弯唇：“你的生日想要什么？看来我必须得好好准备。” 程希一顿，试探着说：“不如就今天，我能看看你们的排练吗？不会打扰到你的，就是上去听听歌，顺道陪你一起庆祝生日。” 她算了算时间，还足够她浪费。 楼道内忽地传来女声：“西临，你去哪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梯口的感应灯明明灭灭，夹杂着脚步：“是遇到麻烦了吗，要不要我来帮忙。” 庄西临回话：“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先开始吧。” 那人笑答：“大家都在等你呢，快点。” “知道了，你不用下楼来。”他仓促地回头，往空荡的楼道确认。 大厅很快恢复宁静。 程希摸到层不可见的分界，而她正站在外面。 庄西临短促地叹了声，像是苦恼：“程希，你也知道他们——” “你不用在意，”程希耸耸肩，给自己找好台阶，“我开玩笑而已，店里早催我回去了。” 她朝他摆摆手，扬高语调：“生日快乐！快上楼吧。” “你好像和我说过许多遍了，”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庄西临的笑意扩大，“晚上黑，你一路小心。” 程希空着手，独自往外走。 保安室里探出个人影，跟她搭话：“男朋友啊？周末还在学院学习，真不容易。” “不是，”程希尴尬地笑笑，她没想到保安叔叔就坐在里边，“一个朋友而已，他今天生日。” 兼职还得继续，程希没再多耽搁，回到书咖。 早先点的外卖搁在吧台角落，塑料袋上爬满热度化成的水滴。 “这么快，”同值的向云清惊讶地看着她，“……你没和他一起吃蛋糕？” 程希没吭声，提着塑料袋往后头的杂物间走。 “你不会根本没送礼物吧。”向云清狐疑地扫过还没收拾干净的水池。 书咖兼营咖啡奶茶，味道中上价格实惠，平时生意很好。 程希从下午开始就盯着显示屏上的时间不放，临出门，兵荒马乱地捣鼓了好几杯热饮，向云清心里清楚着。 “都送给他了，”程希没回头，不想让向云清看到她的表情，“我没想过能和他一起过生日，礼物都收下就足够了。” 向云清看她几眼，无奈道：“出息。” 外卖已经冷掉，连香气都不再可口。 程希缩在折叠矮凳上吃了几口，像在嚼一团没有味道的橡胶。她又把盖子合上，放回塑料袋里系紧了。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向云清的声音传进来：“你确定，今天庄西临生日？” 程希慢了半拍，疑惑抬头：“我不会弄错。” “那真是巧了。景学妹和庄西临同一天生日。” 向云清滑动着朋友圈凑过来，还点开图片放大展示：“她放了和庄西临的合照。” 原来是她。 程希想起排练室里沸腾的音乐，和那个好听的女声。 是她能和庄西临一起过生日，连老天都愿意送上一份巧合。 “等等。”羡慕的情绪还没能升腾，眼前划过的照片刺入神经。 她止住向云清的动作，往回翻找。 是张手捧蛋糕，和友人互往面颊点着奶油的氛围照。 连文案都藏着悸动：[托某人的福，吃上了美味的蛋糕。祝自己生日快乐。] 程希反复念了几遍意有所指的配文，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可置信，像被扑面泼了盆馊水。 “你看着店，我要出去一趟，”程希提着外卖袋起身朝外走，“明天你的值班我会补上。” 向云清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下意识追问：“不是，你现在过去也赶不及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希甩甩手里的塑料袋，头也不回：“处理一下垃圾。” 她没再骑车，径直走回了学校。 美食街的摊铺闭了不少，南校门外的堵塞已然消失。程希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踏出些急不可耐。 她停在公寓外，数到那个窗口。里头的灯亮着，看来庄西临已经回了公寓。 夜风刮着脸颊，她准备好满腹诘问，打算一下子扣在那人面上。 蛋糕不算昂贵，做起来也不算繁杂，她买不起价值连城的珍宝，只能耗费自己仅有的时间。 到头来，她连他身边的某某某都称不上，他便借着幌子摇身变成别人暧昧的对象。 程希一下子想起很多事，大多是关于自己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那些自以为是的靠近。 庄西临的画面，只够当个零星过场。 莫名的快感袭来，对将要发生的事。她直觉自己握住了刀柄，终于能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楼道里停着几辆自行车，程希皱眉，贴着墙边行走。 垃圾桶藏在暗角，经过时，她捏住了鼻子。 垃圾堆得很满，最上头是漫溢出来的纸袋，露出熟悉的书店logo。 忽然间，程希目光滞住，连呼吸都要忘记。 她拨开其他杂碎，把纸袋提起来。沉甸甸的，几个小时前这份重量还悬在她手臂上，泛着期待的热气。 她后退着朝外，摆脱比地穴更漆黑的楼道，想要借着外头的廊灯把纸袋看个清楚。 饮料一杯不少地摆在杯托上，甚至连防溢的塑料膜都未曾揭开。杯身冰凉，和指尖一个温度。 她举起来，上头用黑笔写着的“生日快乐！”图钉般扎入眼里。 程希的手颤抖着，却还是把饮料一杯杯端起查看，连分毫侥幸的期望都没能剩下。 她颓然蹲在地上，脑袋伏在双臂间，眼眸失焦。 方才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是那个好笑地唱着独角戏的演员。 身后嘈杂传来，结伴归家的阿姨们往公寓里走。 程希缩在楼道口，发丝倾泻，像团不具名的黑影。 有人问她：“……是学校的学生吗，你怎么了呀？” 程希摇摇头，朝阿姨挤出笑脸。 阿姨蹲下来，轻轻拍上她的肩：“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早早回去休息，最近天气凉了，晚上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着阿姨安抚的动作，她手里的粉色流苏扇在视野里晃来晃去。程希清了清嗓子，出声道谢：“我没事，就是走累了，一会就回宿舍。” 阿姨们得到回复，絮絮叮嘱几声才接着往楼上走。 待身旁的灯再次熄灭，一切又变得安静。 程希没有动。 弯曲的双腿有些麻木，更酸的是眼眶和鼻尖。她隐在黑暗里，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第2章 车棚 一周后，程希再次站在公寓楼下。 这些天，她单方面断了庄西临的联系，没回复任何来自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不在意，甚至不会注意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退出了他的生活。 庄西临住在五楼，程希提着保温袋慢吞吞往上走。 行至半途，手机响了起来。 是庄西临的妈妈打过来的。 程希接起来，礼貌地问好。 “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我真是要受不了那小子了。”林茵阿姨一贯好听的声音传来，即便是在发泄怒气。 “林阿姨不用客气，都是小事。” “他伯母送来的东西你都拿到了？” 程希瞥一眼拎着的保温袋，能看到里边满当当的饭盒：“嗯，都还是热的。” “那小子要是不在家，你就直接报警吧，我也管不了了。这么大个人还玩失踪，什么毛病。”林茵把话说重了点，像是忍无可忍。 程希想了想，对庄西临而言，也不算是毫无缘由的失联。 还是在庄西临生日那晚，他竭尽全力讨好的女神突然就抛弃了他，和另一名追求者“共度良宵”去了。 传言中，有人撞见俊男美女相互依偎，深更半夜在校园踱步。听起来很瘆人，轮到他们身上便成了种只可意会的浪漫传说。 庄西临旷掉所有的课业和活动，一副深受打击的舔伤模样。 程希和庄西临从初中起便是邻居，两家父母相互熟识。 林茵阿姨远在异乡管不了学校的事，这回，程希便是领了她的命令，借着送饭的由头把庄西临揪出来。 通话结束，程希也走到了门外。她抬起手叩门。 敲了好半天，没有人应。 她有些不耐烦，喊着庄西临的名字加大了力气。 门哗地被推开，程希跟着往后踉跄几步。 门里的男生探出小半个身子，正在打量她。 这人显然不是庄西临，程希有些慌张地摆手：“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 “找庄西临？”男生开了口，语气不算愉快。 程希飞快扫一眼门牌号，确信没有错误才点点头。 “他在里面忙着，你可能见不到他了。”说着，男生要把门往里阖。 程希急忙伸出手阻拦。 林茵阿姨待她一家很好，有什么事情两家人都会互相帮衬着。答应了林阿姨的事，程希总会做到。 动作间，两人的手撞在一起。程希发觉那人的手背凉得要命。 男生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蓦地松开了门把。 门晃晃悠悠往外滑开，程希这才看清他穿着白t和长裤，高高瘦瘦的，手里提着黑色运动外套，像是要出门。 程希尴尬地笑笑：“能麻烦你把这个袋子放到桌上吗，我就不进去了。”她抬抬手示意。 男生的视线触及保温袋，凝了会。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程希望着来人的眉眼，一股熟悉感袭来，但她实在想不起来。 “我和他认识，”她不想多说，忙着要断开话题，“顺道来帮个忙而已。” “这些东西你还是亲自给他比较好。” “为什么，”程希用指尖掂着保温袋的提手递过去，“你和他关系应该不错，他才不会怀疑你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 男生垂脸，发出轻微的笑音。 对面的房门在这时打开，里头的人晃着钥匙串往外走。 “这不是程希吗，”刘叔叔惊喜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终于又来啦。” “刘叔叔好，您怎么这个点出门。”程希端起笑回话。 “今天要值午班，早些出去吃饭。” 刘叔叔在学校里做行政工作，租住在公寓里。程希往公寓楼来过几次，总是撞见他，两人自然而然地认识了。 又寒暄几句，他同程希道了别。 靠在门内的男生一直看着她。 转过头时，程希有些不自在：“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放进去就行。” 男生耸耸肩，没什么表情。 他让出通往屋内的路，侧身经过程希。 程希抓住点头绪，突然拦住他：“……你可能误会了。” 男生的表情有些错愕，脚下却没停：“不必和我解释。”他扬起手冲她挥了挥：“那是你的事。” t恤被扯成满帆的样子，他转瞬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程希无奈，提着保温袋进了屋。 里头的人像是听到动静，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客厅走。 庄西临逡巡几许，有些疑惑：“人呢？” “那人刚刚走了。”程希知道他说的谁，随口回答。她把保温袋放到正中的桌子上：“你伯母给你做了家常菜，记得吃。” 庄西临的伯母是本地人，时不时给被食堂淹没的苦逼大学生开开小灶。 程希打心底觉得，伯母的手艺比林茵阿姨的还要好。 “一起吃吧。”庄西临把浴巾挂回椅背，胡乱捋了把额发。他走上前，把饭盒一个个摆到桌面上。 “不用，我吃过了。”程希还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连鞋都没换。 他问：“急着回学院？” 程希没多想，应了声。 庄西临停下动作，回房间翻找起来。再出来时，他拿着几个文件袋。 他站到程希面前，沐浴露的气味也裹住她：“我有几个作业要送去系楼，你知道的，就是三楼的办公室——” “我不方便，”程希打断他，觉得好笑，“还有，这些东西你亲自交过去比较合适。” 庄西临不是没给她找过麻烦。 不过，程希总愿意牺牲自己为他鞍前马后。为了他施舍的几分好颜色，和几条感激的聊天记录。 庄西临睨她几眼，把文件夹放在桌角。很快，他恢复自若：“没关系，这事情也不着急。” 气氛冷下来，两个人都装作看不见。 程希搓了搓鼻尖，问：“你前几天为什么不去上课。” “怎么，”他捞起遥控，打开电视，“我还需要跟你汇报。” “你没生病吧。”程希盯着他看。 “没有，”庄西临在桌旁落座，下逐客令，“你问完了吗。” 程希的手机响起来，她当着庄西临的面接通。 “希希，你见到西临没有？” “他好好地呆在公寓里。” “哎哟，担心死我了，”林茵阿姨的声音软下来，“好端端地怎么不接我们电话。” “林阿姨，”程希扯起嘴角朝庄西临笑了笑，“他旷课逃学不交作业，还在公寓里养人。” 手机那头突兀地沉默了。 庄西临拍着筷子站起来，脸上是程希从未见过的错愕，他随即大步跨过来夺走她的手机。 庄西临凑过去正要开口，通话已经变成忙音。同一时刻，他的手机在卧室里尖叫起来。 程希扑哧笑起来，对庄西临烧过来的怒火视若无睹。 她拍拍庄西临的手臂，话尾扬得高高：“快去接吧，不然阿姨一会直接杀到学校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很幼稚，但是很爽快。 不再仰仗别人的鼻息原来如此痛快，难怪告状这门肤浅的技巧能流传千古。 程希的心情在上飘。改变习惯的过程不容易，她自觉开了个好头。 楼道内的垃圾桶早已清空，看起来，清洁工人刚刚才离开。 经过时，程希还是莫名有种反胃的恶心感，她加快脚步掠过。 公寓前是大片车棚，一辆全黑的山地车停在最外边。 程希没舍得花钱买自行车，也不认识什么牌子，这车长得好看，通体洁净，在太阳下闪着光，像是骑上它就能轻而易举夺个冠军。 她多看了几眼，用一种欣赏的态度。 直到车上略显劣质的水杯架夺走她全部视线。 程希和庄西临高中不在一个学校。 每天早上，她锅贴一样挤进闷热的公交，看着庄西临骑着山地车从窗前飞驰而过。 少年的校服外套大剌剌敞着，被风扬起，变成振翅高飞的白鸽。 自在又潇洒，没有任何苦恼能阻拦。 高二时，程希竞赛得奖，她一咬牙给庄西临买了整套山地车配件。两人挑了个晴朗日子，一起把配件装到那辆凌厉的捷安特上。 她知道庄西临不爱那些花哨的，都往简单了挑。在纯黑的水杯架上，她悄悄画了对翅膀，用白色的线条。 只是，庄西临高中的车已经卖掉了，她送的配件也不知流落何处。 跟前的水杯架越看越眼熟。 程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她伸出手，试图触摸到属于丙烯颜料的凸起。 “你在做什么。” 不久前听过的声音响起。 程希感到莫名其妙，当然，更多的是被那人撞见的慌张。 她直起身，不答只问：“你怎么还没走？” 外头的风带来凉意，男生已经穿上了外套，拉链一直系到锁骨的位置。来人身形挺拔，挡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车，”他抬抬下巴，示意跟前的山地车，“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程希尬笑着挪开位置，话里却是追问：“水杯架也是你的？” “怎么，要链接？” “……” 这人神情毫无波动，绕过她去解车锁。 程希摸摸鼻尖：“我认错了，还以为是……别人的车。” 男生想起些什么，砸出气音的笑：“庄西临把他的车卖掉了。” 两个人明明未曾谋面，却都料到对方话里的主人公。 程希再次认真打量眼前的男生。她思索片刻，仍旧记不起他是庄西临的哪号朋友。 “开学的时候，他偏要在山地车上装后座，”男生无视她茫然的神情，继续说，“我可学不来。” 第3章 利用 上大学之后，庄西临又买了辆更拉风的山地车。 他确实装了个难看的车后座，山地车的颜值指数直线下跌。 景若凝是后座的常客。 当庄西临载着翩翩美人路过脚力步行的众人时，说不惹眼是假的。 程希和景若凝都是法学院的，下课时总能见到等在教学楼外的庄西临。 他单脚支地，冲人群里的景若凝用力挥手，笑容张扬。 也耀眼得过分。 好不容易和女神景若凝一起过生日，结果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庄西临这几天不愿出门，倒是做足了样子。 “他什么时候把车卖了。” 男生想了想，语气平平：“就前几天的事。” “你记得很清楚啊。” 他嗤了声：“我帮他卖的。” “……你有他家的钥匙？”庄西临的车停在楼道内，需要打开公寓楼的大门才能进去。 男生晃了晃手里皮质的钥匙扣：“猜得挺准。” “你和庄西临很熟？”程希像个问号机器。 男生思考了会，简短回答：“算是朋友。” 从初中起，程希就亦步亦趋地追在庄西临身后。 她不切实际地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融入名为庄西临的圈子。但直到步入大学校园，她依旧要沮丧地承认，那人筑起的铁壁容不得她逾越。 就在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程希被自己吓了一跳。 行动比思维还要迅速。 她已经扬起友好的笑脸：“同学，可以加个好友吗。” 突如其来地讨好让男生陷入沉默。他眨眨眼，左右望去几眼，像在确认空气里是否还站着隐形人。 “不需要。” 程希何其擅长察言观色，她听出他冷漠的嘲弄。 “我没想过打扰你的生活，”她垂眼，手心全是汗，“我就是……就是想要个链接。” 男生拧着眉：“什么？” 程希找到救星般指着他的山地车：“水杯架的链接，能发给我吗。” 他又重复了遍：“链接？” 程希赶紧点头。 男生顿在原地，难得的不知所措。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操作起来。 随后，程希的手机在掌心震动。 备注着“第一中学-江柏逸”的人发来一条链接。 程希点开，是那个水杯架，比她高二买的时候贵了点。 “发你了。”江柏逸把手机揣回口袋。 “谢谢，”程希松了口气，仍然不敢看他，“原来你是a市人。” 从a市来的学生建了个同乡群，开学的时候大家在校门口打过照面。她多半是随手加了他，还把人忘个精光。 “还有别的事吗。”江柏逸站在车旁，没接话。 程希发觉他的话音更加冰凉，贴来她面上。 “没有了，”她头埋得更低，“我可能耽误了你的时间，抱歉。” 等江柏逸离开后，程希走回了宿舍。 选课系统刚刚开放，几个舍友正围着电脑指指点点。 薛予诺把程希拉过来：“想好上哪节公选课了吗？” “没有，”程希撑着脸，更改措辞，“抢到哪节上哪节。” 薛予诺朝程希瘪嘴，一脸无语。她打开学校论坛页面，熟练地推销起来：“记得第一个去抢陆老师的公选课，今年啊，准是他的课最抢手。” “说说理由。” “陆老师的课是信息学院的必选课程，也就是说，信息院那位风头正盛的帅哥多半要来上课。公选课本就痛苦，如果能够饱饱眼福，那我也心甘情愿了。” 薛予诺把论坛往下滑，几张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看得出是从不知名的角落偷拍的，主人公正撑着脑袋听课，神情散漫。 “喏，就是他，”薛予诺哗啦啦倒出她知晓的信息，“叫江柏逸，和我们同级，成绩好个子高长得帅。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女朋友。” 程希怔了下，随即凑到电脑前浏览照片。男生的刘海比方才见到的长些，堪堪搭在眉上，但遮不住依旧流畅明朗的眉眼。 确实帅，真人比照片还要更好看一些。 他和庄西临还是一个院的啊。 程希握着鼠标，眼睛锁在屏幕上。 薛予诺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桌面叹息：“不过，估计他很快就有女朋友了。” 程希被吓一跳：“这有什么稀奇的。” “听说他喜欢我们院的景若凝，”薛予诺的语调变得顿挫，像在转述一个遥远的传说，“不，应该说是苦恋景若凝而不得。不过依我看，他这等姿色秒杀庄西临，再努把力肯定能率先拿下女神。” “——景若凝？”程希脑子里卡了带，半晌没法修复，“他们都喜欢景若凝？” 薛予诺用程希方才的话奉还：“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景若凝才貌双全，身边优质男性环绕再正常不过。我还觉得庄西临配不上她呢。” 程希隐隐咂舌，这也太巧合……太狗血了吧。 上午和那人的对话在脑袋里盘旋、回放。 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一刻融洽。 江柏逸才不在意她是不是追上门来的骚扰者。他巴不得有人扰了庄西临的清净，好让他在长途跋涉中率先取胜。 “如果他没选这堂课呢。” “我不管。按论坛里说的，信息院的新生多半会在第一年把这堂课上完，”薛予诺有点遗憾，“我又不能亲自去问他，谁知道他的思维会不会异于常人。” 程希回到自己的座位，捏着手机，整个人静止住。 她一咬牙，点开聊天页面，往对面发了个红包。 那人回复很快。 第一中学-江柏逸：？ 程希回：谢谢你分享给我链接，金额不大，收下吧。 点击发送，程希迅速把屏幕黑掉。片刻后，又搓着按键点亮。 她指尖飞快，再度发出一条消息：能告诉我庄西临选的哪节公选课吗。 对话框默了很久，久到程希以为先前的判断漏洞百出。 她停在键盘上，粘合着语句表达歉意。 第一中学-江柏逸：不用给我红包。 第一中学-江柏逸：庄西临邀请我去公寓吃晚饭，就当作你的辛苦费了。 程希瞧着他的回复，轻笑出声。 爬五楼怎么就需要辛苦费了。还有，他凭什么吃她送上去的饭。 不过，她不打算反驳。 江柏逸的消息又弹出来：他选了周三第一节，陆老师的课。 程希赶忙问：你确定。 第一中学-江柏逸：我和他一起选的。 程希掀开电脑，立马打开选课系统查看。陆老师的课还有零星几个余位。 鼠标顿在“确认选课”的选项键上，方块变成闪烁的红，像拉响警报。 薛予诺碰了下程希的肩：“啰嗦什么啊，还不快选？去看看帅哥洗洗眼也行呀。” 程希静默片刻，摁下确认：“搞定。” 江柏逸这招自损八百，她也捏住了他没藏好的尾巴。 程希算盘拨得清楚，眼前这门交易，绝对不亏。 他乖乖呈上公选课的诱饵，昭然引她上钩。 难怪呢，程希撑着额头释放迟到的笑意。 说实话，程希原本没有利用任何人的意图，包括江柏逸。 从那袋与垃圾混杂在一起的饮料开始，她的心意早就跟着腐烂。她下定决心，要狠狠踩在庄西临身上，让他也体味同等的滋味。 无法弥补的伤痕，那就原原本本送还。 现在，她好像找到了启程的钥匙。 — 周五晚上，学院的迎新联欢会。 法学院历来与信息学院一起举办迎新活动，借此弥补两院不平衡的阴阳两极。 距离入学过去了一个月，新同学们正处于知晓姓名，无再多深交的界限。 程希和舍友们一起走进室内体育馆，里面已经蓝白参半。 穿深蓝色院服的都是信息学院的新生，程希拨开人群，找到白泱泱的阵营落座。 按照名单，所有人被分成几组，围成小圈坐在一起。程希与舍友不幸分开。 程希熟悉的人不多，几个小组成员尴尬地避开视线，穿着略显土气的白色印花院服相顾无言。 书咖最近在理货清账。坐定后，程希点开向云清传给她的表格，垂眼摆弄手机。 主持人念完走过场的串词就开始整活。 他伸手从舞台中央的纸箱抽出一个名字，笑意顿时绽开，程希远远坐在下面都能瞧出他的幸灾乐祸。 “庄西临，”男主持穿着信息院的院服，把三个字叫得抑扬顿挫，像在唱戏，“请速度上台！” 细碎的议论声顿时如云雾蒸腾人群之上。 庄西临起身，无奈地摇头。 他穿过人群，走上台，借着这雾气高高腾空。他径直走向男主持，然后扬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像是要惩罚那人不加掩饰的得瑟。 “好帅啊，”身后的女生互相讲着悄悄话，“原来他就是庄西临。” 男主持讨饶着摆脱，半晌才举起话筒：“庄西临同学，你可以邀请另一位同学与我们共同进行接下来的游戏。” 程希移开黏在屏幕上的视线，看向舞台。她盘腿坐在地面，脖颈稍仰，像眺望不可及的山。 庄西临没有什么停顿：“景若凝在吗？” 环绕着体育馆的议论声不再遮遮掩掩，变成炸开的爆米花。大家伸长脖子，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美丽的焦点上。 景若凝站起身，掩唇失笑，像被惊喜砸中的公主。 她也穿着白色的院服，搭配紧身牛仔裤，双腿纤长，卫衣空荡的架在她身上。 程希远远望向她，没什么表情。 有些人生来就活在聚光灯下。即便是在闷热的体育馆里，众人的目光也无声为她点缀。 景若凝踏上舞台，庄西临笑着迎接她，面色柔和。 “你这周末有空吗？”庄西临拿着话筒发表宣言，再次将体育馆推上喧闹的浪顶。 话筒余音在弧形拱顶里回绕，回绕，回绕，成为咒语。 景若凝在哄闹中羞涩地别开脸，笑意绽成花朵。 程希收回视线，指尖重新在屏幕上跳跃。 甜言蜜语是庄西临的拿手本事。算不上可口甜点，甚至只是平凡佐料，他能在任何时机释放好意，让你落入陷阱。 程希不曾有景若凝的待遇。她自觉把庄西临给她的施舍放大再放大，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庄西临从未喜欢过她，她清楚着。 数字变成乱码，程希的手指已经脱离大脑控制，思绪飞入银河。 她笑起来，无声却热烈，眼眸弯成月牙的形状。 很快，程希的笑容也脱离控制，凝固在脸上。 她所在的小组紧挨着信息学院。江柏逸穿着深蓝色院服，恰好坐在与程希面对面的位置。 隔着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用一种想要扎入血肉、抽筋剥骨的眼神笼住她。 第4章 水枪 程希猛地偏开脸，心脏狂跳。 她垂头，死死盯着屏幕。 黑色方块里投映出睁大的双眸。 她想起江柏逸的眼睛。黑白分明，浓眉锋利，比欲雨前的沉雾更让人窒息。 她深吸气，想摆脱浑身不自在。 不待平复，更惊悚的声音回荡体育馆。 男主持又抽出张写着姓名的便签。他显然不熟悉纸上的人，一字一顿对照着念：“法学院二班，程希。” 没人回应。 他扬高嗓门：“今天参与游戏的第三位幸运儿！请程希同学赶紧上台！” 回音变成的幽灵，在四壁撞来撞去，最终穿透程希的身体。 旁边认识她的同学反应过来，推搡着举手示意：“这里这里，程希在这里。” 在催促下，程希起了身。 舞台敞亮，灯光聚焦，像启动后升温的烤炉。 程希局促地小步跑到主持身边问好。 男主持是个自来熟，程希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咧开的一口白牙异常整齐。 “程希同学，现在你也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男主持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潇洒挥手，“你可以邀请一位同学上台与我们共同进行游戏。” 程希摇摇头，直说抽签就好。 庄西临却凑过来：“程希你别紧张。”他微微俯身，友好十足：“不一定要认识的，你随便点人就行。同学们都坐在下边呢，任你挑选。” 说罢，舞台下方的人都捧场地笑起来。 程希快速扫过整个体育馆。 密杂的视线像激光，会把她烧穿。她眯起眼，短暂停顿在先前落座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江柏逸的位置。 两人隔得有些远，程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也望着舞台。 程希接过男主持递来的话筒：“……我要邀请一位信息学院的同学。” 她伸掌，指向确切的方向：“江柏逸。” …… 游戏是常见的综艺把戏。抢夺盆与水枪，持盆者挡水，持水枪者滋水，动作慢者输。 学院很贴心，为参与者精心准备了雨衣，从头顶遮到脚尖。全副武装地披上，大概率慢成蜗牛也能毫发无损。 庄西临被主持抓到舞台中央，当作典范。他微眯眼，一脸无奈。 景若凝说自己敌不过他，笑着推脱。 程希越过她，走到庄西临对面：“我和你一组。” 闻言，男主持立马拎起话筒夸张地热场。庄西临迟疑着侧眸，对程希扯扯唇。 舞台让关节变得机械，程希的脑袋其实很早就开始发昏。 身后，江柏逸抱臂站在旁侧，可有可无地轻笑了声。 她无视他的挑衅，在桌旁站定。 庄西临今天抓了发型，刘海卷成好看的弧形，发顶蓬松，像比熊犬化身。 “你怎么认识柏逸。” “不算认识，”程希随口答，“感觉他很乐意参与。” “主动和我一组，”他把雨衣松散架在双肩，冲程希挑眉，“这么有信心。” 程希扯上雨衣的帽子，把脸埋在里面。 庄西临手抵着鼻尖，被逗笑。他张张嘴，还想逗她，程希赶忙催促主持人施令。 游戏比想象中激烈，场下众人一时寂静无声。 庄西临的院服很快染成更深的蓝。 程希发疯似的，只管着水枪的方向，接着便是横空出世的水线，直奔庄西临那头靓丽卷毛。 一开始，庄西临没有防备，接连被滋了几次。水从刘海滴落，顺着鼻梁滑下。 火气无端上升，像加了压的氧气瓶，膨胀欲爆。 他横臂，突然拽住程希伸出来的手腕。 程希往外挣，没能摆脱。她在帽檐下皱眉，冷冷瞪着他。 计时器响起，男主持结结巴巴地宣布结束。 两人停下动作，没说话。连带着台上也陷入沉默沼泽。 水还在滴滴答答地流，从桌上，从发间，为沉默伴奏。庄西临甩甩头，把碎发掀到额上，烦躁地挠几下。 庄西临不傻，他看出水枪就是冲着脸来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敌倒霉。 主持尬笑着宣布胜况，顺便让两人握手言和。 “生气了？”庄西临尾音放得很轻。 “想多了，”程希扯下雨衣，把手机揣回口袋，“你太菜了而已。” 第5章 毛巾 江柏逸和景若凝自然成为对手。 景若凝扫一眼退到旁边的两人，转头问：“你不会……玩得比程希还好吧。” 江柏逸垂着头，试图掩住笑意。可这笑容显然不受控制，他的双肩都在微微颤抖。好半天，他才绷着下颌摇头：“程希同学太残忍了。” 于是，极与极在同一场游戏中出现。 主持话音落下，景若凝紧张地从桌上夺过水枪。江柏逸落后几个节拍，慢悠悠拎起盆，挡在面前。 众人绷紧的神经被挑断，只用瞬间，便置身挤满粉红泡泡的池塘。 接下去的行动卡了壳，景若凝茫然望向江柏逸。 塑料水枪被她揽在怀里，仿佛无价之宝。 “什么啊，玩个游戏都要踹狗，”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传来艳羡嘘声，“行吧行吧，我命令他俩立刻、马上在一起。” 身侧的庄西临站得僵直。 余光里，他的手攥成拳，绷在半空。 程希敛眸，双手撑在身后。 几步远的地方，江柏逸笑得轻松，目光流连在景若凝身上。 程希看得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景若凝，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也不怪他看不惯自己。 又一轮计时器响起，闹剧终于结束。 四人被送入后台后，体育馆内的气氛脱离高潮，肉眼可见的跌落。 程希没把这份功劳算到自己身上。那点游戏的小把式远不如帅哥美女的三角关系来得精彩。 后台备了毛巾，庄西临不客气地披上好几块。 手机震动了下，程希走到门边。点开，是薛予诺发来的消息。 前面几条都在质问她怎么认识的江柏逸。 片刻后，画风一转。 薛予诺：卧槽，你太牛了 对话框后头长满大片感叹号。 程希才点开键盘，屏幕又被速度飞过的照片填充。 薛予诺拍了好几张江柏逸的照片一股脑倒过来。 薛予诺：他好帅。 接着，是比方才还要多的叹号。 照片里多是正面。他刘海搭在额前，眉峰微微压眼，看起来很不好说话。但笑的时候鼻尖皱起，又显得乖巧。 程希滑动屏幕，仔细钻研他的眼睛。 消息又弹出来：这人，连后脑勺都好看。 薛予诺发来一张新照片。江柏逸背朝镜头，对面站着笑容灿烂的景若凝。程希在图片边缘，正远远看向舞台。 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无法摁下。 “想什么呢。”一块毛巾覆来额前，遮蔽视线。 程希慌张地熄灭屏幕：“我不用。”她把手机收回口袋。 庄西临被气笑：“行，今天算是你赢了。” 他睨着她，眼神玩味。 程希半垂下眼帘。 “我先走了，剩下的活动应该与我无关了。”她扯下毛巾，垫在椅背上叠好。 面前的人转身，靠上旁边的墙壁。半晌，他低低应声。 他与程希离得近，几乎贴上她的肩。 程希转脸。 循着他的视线，隔空胶在另外两道人影上。 江柏逸俯身，从纸箱里取出几瓶水。 景若凝等在他身后。见他直起身，景若凝拿起毛巾给他擦拭脸庞，动作亲昵。 捧着瓶装水，江柏逸有些无措。 他往后避开。 景若凝僵住一瞬，又稍显惊讶地追过来。 “你居然嫌弃我。”女生的声音近乎嗔怒。 她撑开毛巾，往江柏逸脸上胡乱摩挲。 “饶了我吧，”他立刻举起手，投降认错，“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 他拾起干净的毛巾递回给景若凝，又把水塞进她手里。 “你消停点，”他示意她沾湿的发尾，话里无奈，“我们两个，现在谁也不比谁好。” 身旁的人轻咳了声，程希收回视线。 庄西临靠近了点，用毛巾挡在二人面前，像是有话要说。 程希微皱眉：“干什么。” “看来，赢家虽然不是我，”庄西临狡猾地眨眼，“也没能轮到你。” 这人有病。还是见不得别人好的病。 程希弯腰避开毛巾的结界，冷冷和他道别。 走到体育馆外，她想起被遗忘的薛予诺。 无视上方的照片，程希发了条：我先回宿舍了。 片刻，她补充：要我帮你带些什么吗。 薛予诺秒回：我想喝奶茶！ 程希笑：没问题。 程希不想走远，去了校内的奶茶店。 撞上下课时间，人有些多。程希取了号，走进旁边的超市闲逛。 她其实也口渴了。 在制冷柜前徘徊几许，挑了瓶凝着水珠的酸奶。 结账的时候，江柏逸推门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匆匆经过。 “美女，酸奶牛奶今天都是第二件半价哦，”收银小哥扫了码，没立即结账，“要不要多买一瓶。” 程希有点心动。她望望饮品区：“那个架子上的都是吗？” “都是。” 程希还在犹豫时，江柏逸已经回到她旁边：“麻烦帮我先结一下。”他递过去一板电池。 付完款，他抓起电池离开。 程希从加热柜里抽出瓶牛奶，催促收银小哥：“挑好了，帮我结账吧。” 小票也没拿，她掀开门帘，赶忙追到江柏逸身后。 “这个你拿去。”程希举起热乎乎的巧克力牛奶。 江柏逸配合地慢下脚步：“……你不用没话找话。”手机响起来，他带着歉意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程希一咬牙，直接挡在他面前：“我是让你拿给景若凝。” 第6章 牛奶 赶回去时，景若凝站在体育馆外等他。 “你怎么这么慢，”她盯着他手里看，“买到了吧，型号买对了吧。” 江柏逸把电池甩给她：“啰嗦。” 男主持废话太多，话筒电池被他耗尽最后的生命。谁也没能料到这事，工作人员乱成一片。 后台里唯一的闲人，江柏逸，被派出来采购。 景若凝把电池交给工作人员。出来的时候，几个法学院的同学看见她，围住她聊起来。 江柏逸抬腕，看了看时间。 手里捏着瓶巧克力牛奶，把他定在原地。 聊了一会，景若凝朝朋友们摆摆手，跑回江柏逸身边：“我和她们一起进去了，等下还有几个表演要上台。” “行，”江柏逸远远看了眼，那几道偷摸打量的视线立刻收回，“我就不掺合了。” 景若凝短促地笑了下：“玩得不开心？” 他抿着唇摇头，欲言又止。 “若凝快点，要开始了，”候在门边的女生朝着景若凝喊，“你还换不换衣服。” “这就来！” 说着，景若凝往体育馆那边退几步。她匆忙挥手：“那我先去候场啦。” “等等，”江柏逸答得很快，“这个给你。” 递出的牛奶还热着。 “……给我的？”景若凝惊讶抬眸，“看不出来啊，你这么会照顾人。” 江柏逸走近几步，把牛奶塞她怀里。 “不是我，”他喟叹了声，“程希给你买的。” 晚饭过后，江柏逸还有一堂全院课程要上。 他坐在后排，没怎么看讲台。前面几个女生桌上摆的牛奶盒晃得他眼睛疼。 笔尖在空白本无意识滑动几下。他手掌攥紧又松开，干脆放下笔。 打开手机，他给程希发送一条转账：她说谢谢你，一定会好好喝完。 对面没收，回他：不用客气。 师大附中-程希：超市买一送一顺便拿的，不用给我钱。 师大附中-程希：你们开心就好啦（笑脸） 江柏逸熄灭屏幕，手机被他甩到桌上。动静有点大。 坐他旁边的男生凑过来：“……柏逸，你听不懂啊？”他看看江柏逸摊开的笔记本，把自己的平板扯过来：“我开了录音，还拍了ppt，你看我的笔记就行。” “哟，今天这么用功。”江柏逸没忍住嗤他一句。 男生狗腿地扯起嘴角：“那不是看你心不在焉……怕你的作业写不出来嘛。” 拉倒吧，敢情等着他的作业呢。 “倒不是担心这堂课。” “就说了吧，一个小破选修课有什么难得住你的，”狗腿子眼睛亮起来，“那是什么别的烦恼……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我遇见个死脑筋。”他慢吞吞说完，手指点着桌面。 “哪个方面？”狗腿子茫然，“学习的话，你教人家不就行了。还能有你教不会的人？” 江柏逸愣了下：“我凭什么教她。” 狗腿子不说话了，眼睛在他脸上打转。 “那种自撞南墙的人，”他垂头笑笑，“我可拉不回来。” — 抢到陆老师公选课的下周，程希初次来到这个人满为患的课堂。 马上就到上课时间，后排被挤满，现在进门的学生只能灰溜溜地往前三排走。好险程希来得够早，占据了紧挨后门的绝佳座位。 人流里，她一眼看到庄西临。他今天戴了框架眼镜，单肩挎着包正在寻找空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江柏逸倒是没有骗她。 校级奖学金的含金量各有不同，这堂公选课是等级最高的那一档。 老师一站上讲台，就打开ppt介绍考核方式。程希攥着笔，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薛予诺坐在程希旁边，撇嘴：“难怪今年的课更加难抢了……这可得卷个头破血流的。” 阶梯教室的前门被打开，老师的声音断在半途。 景若凝站在门边，发丝还乱在颊侧，明显是跑过来的。 “老师不好意思，学校临时围了主路办活动，我不得不绕道过来，所以迟到了一会。”她朝老师诚恳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这堂课的老师是位年长男性，对课堂纪律要求严格。他脸色明显沉下来。 “凡事要学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老师转向景若凝，准备发难，“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没迟到，只有你迟到了？” “陆老师。” 庄西临突然站起来，修长的背影像荒野里独守的稻草人。 “您听我说几句。” “今天是第一次上课，同学们可能还不清楚您有提早开课的习惯。”他指一指讲台正上方的时钟，确实，距离正式上课时间还有一分钟。 “更何况，”庄西临扬手，话里染上笑意，“老师您的课这么受欢迎，我们可舍不得漏掉。” 站在过道上旁听、没能抢到课的同学立马把头凿得像小鸡啄米。 铃声应景地响起，老师的怒气也在这一刻画下休止。 陆老师被庄西临一番演说捧得老高，他自然不好多说：“西临啊，还是这么能说会道。”老师语气熟稔，看起来与庄西临早就认识：“课后多来参加我的读书会。” 老师朝依旧杵在门口的人挥挥手，得到大赦的景若凝垂着头往教室里跑。 路过庄西临时，她被拦住。男生挪开占着座位的书包和外套，冲她安慰地眨眨眼。 课程在继续。 程希掀开笔记本，进入蓝白的选课界面。她毫不犹豫点开这堂公选课的亮条。 退选只需要再多进行一个步骤，之后，如狼似虎的同学们会立刻吞掉这块漏下的肉，即便选课系统卡成ppt。 “这么想不开。”江柏逸猫着腰从后门钻进来。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说话间还喘着气。 “知道这是什么课吗。”他补充。 两人靠得近，挠痒般的热气洒在耳边，程希不动声色地撤开。 身旁的座位一直被课本占据，原来是留给这尊迟到的大佛。 第7章 冰块 鼠标顿在那里，程希有种被抓包的尴尬：“考核方式太复杂了，期末分不出时间复习。我想看看别的课。” 江柏逸长长“嗯”了声，意味不明。 他头顶翘起几根杂毛，程希怀疑这人还没睡清醒。 庄西临选了这堂课没错，她要和他争奖学金也没错。 可现在，程希直觉自己是江柏逸的一枚烂棋，用来破庄西临和景若凝的局。 她不打算多说，挪动鼠标继续操作。 江柏逸伸手将她的屏幕闭合，蓝白页面瞬间被黑色吞没。 程希瞪大眼，一脸无语地转向他。 “这就是最合适的课。”他神色淡淡，语气却是笃定。 适合什么？ 适合她去给景若凝捣蛋吗？ 程希从喉咙里呛出几节哂笑，把电脑转向，躲开江柏逸的魔爪。 两人沉默了会，江柏逸抓过自己的横线本摊在二人中间。上面的内容与程希方才写的一样，是几行课程考核方式。 他看她一眼，执起中性笔一行行讲起来：“平时作业和期末考核各占一半，不用全部押在期末考试上。” 程希愣愣地看他一眼。 “以你的水平，平时作业拿到高分不算难事。更何况，你好像动力十足。” 程希语噎：“期末呢，传说陆老师的期末考试难得不行。”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像个老学究：“期末考试的大头落在论述题上。论述题的题目，都和他发表的论文挂钩。”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他顿下笔尖，“多读点书，才是正解。” 程希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又呆又蠢。江柏逸掏出自己的电脑，直接进入数据库把期刊论文一篇篇翻给她讲解。 程希原本怀疑着他话里的真实性。 江柏逸在分享学习技巧，不是作弊技能。但他说得太详细，又太轻松，好像这堂课的考试为他量身定做。 他声线不亮，却有种清澈的好听。 程希走了神。仿佛与他相识很久，耳畔声音絮絮念着的是童话书。视线在他细长的手指上打转，有些新奇，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他。 “听懂了吗。” 那些手指停下动作，程希回魂。她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江柏逸没回答。像在思考，更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说。 “哦——，”程希很上道，“因为上回我帮了你？” 他皱起眉：“你帮了我什么？” 程希被他的茫然逗乐，摇摇头打开电脑。还是那个系统，她没再打算退课。 然后，她把屏幕凑到江柏逸的方向，展示自己毫无变化的课表。 “怎么不选体育课。”江柏逸微眯眼，细看起来。 “没抢到喜欢的。”程希每回都是选课系统的受害者，她也很无奈。 他隔空点点还有余位的课程：“去选棒垒球。” 没头没脑的钩子，又是一个。程希问：“理由是？” 江柏逸面朝讲台，只从眼尾分来一眼：“你自己清楚。” 一直憋到下课，薛予诺才凑过来问程希：“什么啊，你和江柏逸不仅认识还很熟。”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也悄悄听了一手，”她睨程希一眼，“他对朋友这么好的吗。” “不是朋友，”程希接腔很快，“我和他不是朋友。”但接下去的话让她思索了很久：“某种程度上，我和他勉强能算是……盟友？” 薛予诺新奇地耸耸肩，没作评价。 她提起另外一件事：“不过，你不要全听他的。千万别选棒垒球。” 程希惊讶：“为什么？棒球似乎挺有意思的。” “上个学期有人被棒球砸到脸，”薛予诺痛苦地瘪嘴，仿佛是当事人，“门牙没了。” 程希愣住，内心有脏话呼啸而过。她突然搞不清楚，江柏逸说的理由到底是哪种。 — 隔日，程希要去书咖打工。工作日的白天客流一般，只有她一个人守店。 在吧台后站得双脚酸痛，程希舒展着双臂往店内走，打算巡视一圈。 一楼转角的两边是成片落地窗，光线倾泻而下。 景若凝坐在圆桌旁，给一个套着初中校服的男孩讲解功课。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发丝随动作滑落，像光里绵软的云。 程希没做打扰，几步转回吧台。 书咖的老板娘很大方，每个人值班的日子都有员工饮，平日也有大折扣。程希操作起机器，给自己做喝的。 之前，她会邀请庄西临来书咖，给他做饮料。店内自习的大学生很多，程希不敢大声和他交谈，每次都在杯托里压上便签，送到庄西临桌上。 他喝完就离开，像完成任务。 程希端起杯子，把奶茶一饮而尽，来不及化掉的冰块委屈缩成一团。 白瞎了免费的饮料。程希长舒一口郁气，还不如留给自己喝。 “程希。”白色裙角施然滑进视野，程希循着声抬头。 景若凝点点菜单，笑得友好：“我想点杯咖啡。” 两人都是法学院的，停留在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程希做好饮料，端着托盘往景若凝的方向走。 对面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景若凝独自坐在那里。 “谢谢你，”景若凝主动接过圆杯，“我之前就在店里见过你，不过你总是很忙，我没好意思打招呼。” 程希把托盘抱回身前：“我刚刚看到你了，也想问好来着。” “我在做初中家教，每周到这里辅导小孩，”她笑笑，“以后我们可能经常见面。” 景若凝往程希背后扫视一圈，零星几个人散在书咖内。 她松开裹住杯壁的手，示意对面的空位：“你现在忙吗，不如……我们坐下来说说话？” 一种叫潜意识，或第六感的东西让程希找理由拒绝。 但舌头在打结。程希点点头，坐在她对面。 景若凝搅动吸管，冰块在液体中拥挤游动：“这边的客人大多是学校来的吧。” “平时店里自习的学生很多，我们每张桌子都有插座，用电脑也不担心没电。”程希想到些什么，补充：“不过早上客人不算多，至少不会没座位。你不用担心。” 景若凝客套道：“听起来很不错。” 程希找不出别的话题，只能把书咖优点一项项数给景若凝听，像个五好员工。 毫无营养的对话让程希后悔。想回到几分钟前，她好利落地转身离开。 景若凝喝着饮料听程希说话。她眉眼微垂，纤长的睫毛像起舞的蝶。程希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到语句彻底干涸，景若凝终于接过话头：“南门外的书店是不是只有这一家？” 程希点头。 她了悟地眨眨眼，从喉咙里挤出句：“啊——难怪他爱往这里跑，找都找不到。” “你说的谁？”程希心下一跳。 她看程希一眼：“你也认识。” “……庄西临？” 很快，她的表情让程希意识到这是个错答。 “你没在店里见过他？”景若凝有点惊讶，打趣说，“柏逸是常客，我还以为你很称职，不会漏掉他。” 第8章 吐司 “我自然见过他，”程希不带思考地接话,“可能是印象不深。” “缘分这种东西嘛，很难说的。”看着对方明显紧张的表情，景若凝状似熟稔地打趣缓解：“你总能再看见他。” “……嗯，如果是这样，”景若凝的咖啡已经见了底，她无意识地搅动未化的冰，“他喜欢喝什么？” 想了想，又更改措辞：“店里什么最好喝？” 程希噎住了，这个问题她真答不上来。 庄西临每次往书咖来的时候，程希总变着法子做饮品，然后让庄西临发表品后感。他每次都被逗笑，然后好脾气地哄她说无敌好喝，夸她是天才厨神。 她不在意别的客人爱喝什么。 程希扯唇笑：“咖啡，大家都爱喝。”她指指景若凝面前的圆杯。 景若凝横竖扫她几眼，又问：“他平时都一个人来店里？” 眉头皱起来，程希的思维飞速运转。 沉默像在确认。景若凝又追问：“……那他都和什么人一起来？要聊多久？” “他都是一个人——” 程希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景若凝蓦地抬起那双沾着水的眸子，把她裹在里面。 “真的？”景若凝摩挲着杯壁，低声叹，“他到底在搞什么……” 程希动动嘴唇，没再发出声音。她有点尴尬，也有点心虚，不知道干了好事还是坏事。 景若凝并不气馁：“没事没事，我不知道的事情都不作数。” “如果他来了，”她还伸手覆上程希手背，冁然笑开，“麻烦你帮我看看。” 她眨眨眼：“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角色轻易翻转，景同学这招对牛弹琴玩得可真好。 程希好像点了点头。 等景若凝离开后，程希又被未完的回忆涡流卷进去。 最后她得出结论，景若凝要么是和江柏逸闹了矛盾，要么记错了。后者可能性显著较大。 回校的路，程希走得极慢。 突然地，她顿住脚步，愣愣立在原地。远处人影绰绰，近前万籁俱寂，像休止的影片。 程希摸出手机，给江柏逸分享好消息：猜猜看，我今天遇见谁了。 她放下手机，继续往学校走。 手机仿佛死掉，很久没有回音。 程希结束无聊的独角戏，主动说：我遇见景若凝了，她向我打听很多很多你的事。 江柏逸秒回：你也答得上来？ 程希语塞。她绕开答案：你不需要知道。 那边又好半天没回。 程希反复翻看上面寥寥几条消息，觉得稍显歧义。她补充：我没说你坏话。 其实，她没能说上任何话。她完全不了解他，哪怕景若凝认真逼问一整个下午，她也挤不出几个字。 第一中学-江柏逸：我没有怀疑你。 第一中学-江柏逸：你对我一无所知，连贡献错答都没机会。 程希被命中，有种莫名的羞愧。 她斟酌着言语时，对方的消息又弹过来：方便问问你们聊了什么吗。 程希松口气，就着台阶往上走：当然，你随意。 江柏逸问：比如，你们是不是聊错了对象？ 一开始错了，因为她单方面猜错了对象。景若凝对他好奇得狠。 她用叹号加重语气：我没骗你！！！ 然后，她快速敲击键盘，对话框蓄水池那样涨满。她把景若凝的问题一个个列好，又读了遍确定没遗漏，摁下发送。 江柏逸的回复同一时刻到来。 许是看她沉默太久，他的文字带点安慰性质：你有什么疑问也可以来问我。来者不惧。 程希顿在这句话上，有些苦恼。这人如此诚恳，倒像是她白白浪费他一番好心。 她挑了个下跪的表情，以示尊敬。 她也要加把劲了。 那之后，程希有段日子没见到庄西临。她忙着蹲馆，忙着打工，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是去上体育课时庄西临把她拦在半路。 程希从书咖打工回来，走的南校门。 公寓楼外，庄西临倚着墙壁，垂头盯着地面。他穿深色风衣，把身型拉得颀长，领子竖起，整张脸只剩双眸。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落在恰好的位置，睫毛长且密，让你忍不住探索他整个人的模样。 程希没躲开视线。她点点头，脚步没改。 “穿这么少，不冷吗。”庄西临抱臂走过来，像个老大爷。 “冷啊，”程希缩缩脖子，“所以我着急回去。不像有些人，大风天还要在楼下耍帅。” 庄西临停在她面前，没反驳。 程希冲他歪头，又眨眨眼。他的嘴像被胶水粘住那样抿紧了，只用眼睛看她。 这双眼睛确实会说话。 程希率先偏开眼道别：“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就放着我不管了？”庄西临靠近一步，落叶在脚底咔嚓碎成片，“程希，你以前可不这样。” “我是你亲妈吗，我凭什么要管你。”程希觉得这人毛病还挺多。 他松开端着的手臂，搅乱额前碎发：“说起我那位亲妈……她早把我生活费停了，这还是亲妈吗。”他有点幽怨地看向程希，他的眼睛在替他装可怜，求原谅。 程希打小就是好学生，也就是班里最没特色的那类人。她平静地上学、升学、考试，踏着人生锁定的步伐。 班级生活与她无关，她也提不起劲。她是个勤恳的透明人，可以被投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班级，充当沉默的优等生一角。 要说好处，或许家长们大多喜爱这样的孩子吧。 林茵就很喜欢程希，对她嘴里吐出的话排除撒谎的任何一丝可能。 程希早料到这遭。庄西临从不主动找她，除非是为了他自己。 她绕着圈子逗他：“我也可以帮你。不如，叫声爸爸——” “程希，”庄西临打断她，像批评一个在长辈面前打闹的坏小孩，“你打电话和我妈解释清楚吧，就麻烦你这一回。我请你吃饭。” 程希半天不回话，他无奈，翻找更多筹码：“我给你买早餐，给你买一整个月。” 程希抬脸了，也还是摇头：“你的早餐我吃不起，以后别再麻烦我了。” “你不是爱吃二食堂的吐司片吗？我知道你一直在打工，我不会收你的钱，这点你放心。” 他的话冰刀一样戳来脊背。程希面色冷下来，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家庭条件比不上庄西临，打工是为了减轻家里压力，把空闲时间变成摸得着的人民币，不比白白浪费好多了。 看起来，她在庄西临眼中贴满有色标签。 “庄大少爷，区区几片吐司就想收买我，你想得太轻松了。” 程希招财猫一样挥挥手，后退着与他告别：“大少爷怎么会摆不平生活费这点小事呢。你这几个月过得很好不是吗，没人知道你的银行卡数字正在减少，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切都还照旧，更不值得我插手。再见。” 她用力转身，手攥在双肩包的背带上。 棒垒球的集合点就在足球场内，程希泄愤般踏大步，一下子就到达草地。 出于某种疯狂的念头，她鬼使神差地选了棒垒球课。 如她所料，这堂课的女生一只手就能数清楚。几位女同学平均海拔不高，皮肤黝黑的老师贴心地把她们安置在第一排，几个人绝望对视一眼。 在老师全方位的监视下，程希被迫全神贯注。她老老实实做起准备活动，动作标准得下一秒能参赛。 器材室在体育场入口处，个子高的男生把装着手套的推车推过来。老师拍拍他的肩，客气道谢。 有了手套却没有球，老师冲落在后头的男生吼了句。 远处，庄西临把装着球的袋子往肩上一甩，跑动起来。他落在程希后头，踩着铃声到场，干脆伪装去帮忙扛球。 这种事他一贯擅长。 他把袋子甩下来，和老师打招呼。风衣斜斜挂在肩上，他一把脱下，里面穿的黑色运动服。 经过程希时，他还喘着气。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脸色不算好看。 旁边几个女生认出他，互相确认着名字。 “好像是庄西临。” “就是他，我见过他。” “他居然选的棒垒球，赚死了。我本来还想退课。” 程希好笑地叹气。 她莫名想起江柏逸，她觉得这人赢定了。 第9章 奶泡 程希对江柏逸的利用十足纯粹，那人却像是上了心，兢兢业业扮演丘比特。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他对景若凝用情至深。 陷在爱情的泥沼里，很容易窒息。江柏逸偏偏就是晕头转向的那个。 回书咖的时候，向云清也在。两人一起在吧台值班。 棒垒球课确实不友好。程希掷了半节课球，又弯着腰捡了半节课球。现在，她操作着吧台里的咖啡机，手臂隐隐发抖。 向云清看出她的不对劲，问她有哪里不舒服。 “刚刚上了体育课，我选的棒垒球，扔完球胳臂疼。” 向云清是上一届的学姐，立马警告程希：“这节课难得要死，小心吃力不讨好，被迫挂科。” 程希耸耸肩：“我会努力的。” 门外进来位中年妇女，裹着黑色羽绒服。她走到吧台前，打量两个女生，最后顿在向云清脸上：“云清？” 向云清在洗碗，听到叫声才回头。她面色沉下来，扯下手套，双手在围裙上抹一下，转身往杂物间走。 “云清，我有话和你说。”那人绕过吧台，要往里冲。 程希挡在吧台入口：“客人不能进入吧台。” “那你帮我把云清喊出来吧。”她没有生气，语气还是那样平淡。 程希示意旁边的座位：“您可以先坐着休息。” 来人点点头，走到旁边去了。 程希凑到杂物间外，小声问：“要不，我帮你把人赶走？” 默了一会，向云清拉开门：“不用。”她越过程希往外：“我去和她说清楚。” 向云清和候在旁边的人低语几句，两人一起走去了店外。 程希留在吧台里，看见二人不远不近地相对而站，应该是在谈话。她松了口气，把向云清剩下的杯子洗完。 才擦干手，楼上又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程希跑上去，发现店里的花瓶碎在地上，旁边几个小孩埋头抓着各自母亲。她赶紧把人清开，抓起扫把打扫。 那几个小孩的母亲没说话，程希也不找他们问。 她去问旁边自习的学生，被告知是几个孩子推搡玩闹，把花瓶挤倒了。 程希这才去找家长谈话。为首的阿姨睨着她，有点啼笑皆非的意味：“你也不问问我们伤到没有，净知道向我们要赔偿？” “您的孩子好着，”程希还能笑着和她掰扯，“一直到现在都还偷偷观察我。” 再望过去的时候，那个毛头男孩把自己的脸彻底埋进他妈外套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顾客来点单，程希不得不把家长一起请到吧台再商量。 程希从电脑上找到花瓶价格，几个家长又不乐意了。 “你们摆的位置也不对啊，哪有这么容易倒的，一点都不安全。” 那可不是被您儿子推倒的吗。 程希回她：“我们店开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倒是可惜了花瓶。” 阿姨两掌拍在吧台上，连带着其他客人也都望过来。 “吵什么。”向云清的声音比阿姨还气足。 她指指程希：“欺负人家一个人啊。她读的法学，所以还跟你讲讲道理。” “我就不一样了……”向云清居然开始捞袖子。程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半途，向云清败下来，收住表演。她弯着腰笑，程希也跟着笑，心情瞬间转好。 程希把监控调出来后，阿姨们还是赔了款。 “有事我们好好商量，”向云清把付款码往那群家长推，“你们这些马后炮真是不负责，现在才担心自己的小孩受没受伤，早不看好。” 等人都走了之后，程希问她：“你的事搞定了？” “有什么搞不搞定的，”向云清靠在吧台上，垂头看手机，“她肯定还会来找我。” 刚刚那是向云清小姨，平日混迹棋牌室。她长相柔和，身材中等，第一次见时，程希以为不过是位和蔼的长辈。 向云清的父母欠了钱，前些年才还清。小姨要钱的毛病一直都有，从向云清小时候开始。上了大学，父母都在老家，向云清一个人应付她。 “她连要钱都是斯斯文文的，”向云清失笑，“我和她，好像只是在聊天。聊聊天气，聊聊我们都在忙什么。” 程希回想方才门口的身影，抿唇不语。 说着话，向云清突然开始捣鼓书咖的新品。程希取了一个干净杯子，和她一道。 “你能不能硬气点，”向云清突然拍她肩，“他们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和你吵，而且，跟你这种人……根本吵不起来。” 程希要不不说话，要不挤出来的话没用处。向云清觉得她是淡定，情绪总能无波无澜，偶尔又猜测她丧气，对生活没兴趣。 程希“哦”一声，补充：“我觉得我已经快吵赢了。” 向云清笑了声：“声音大，腰板直，你才能赢。”她端起自己的成品抿一口，舒服地叹气：“这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你好慢啊。”她看着程希一个人忙。 程希半蹲着，在奶泡上画花纹：“想弄点不一样的。”她画完，立马自己闷下去大半杯，花纹陷进杯身里。 向云清突然嗤了声：“我还以为庄西临来了呢。” 程希不说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向云清接过程希的空杯，拿去水槽清洗。她还说了句：“你早该这样了，多好。” 有人过来点单，两人又恭敬站好。 “程希？”沈城看见了程希，有点意外，“你在这里打工？” 程希扯正身上的围裙，朝他笑。 向云清做好饮品，推着程希去送给沈城。 程希端着托盘，不得不翻找话题：“好像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 沈城偏过头，有点不好意思：“之前不怎么出来学习。最近刚好在忙一个项目，到处找位置自习。” 他把电脑转过来，示意程希在对面坐下：“我刚好想问你，要加入我的项目组吗？” 屏幕上显示着竞赛的官方网站。程希一行行读下去，含金量很高，奖金让人眼红，当然，获奖名额少得可怜。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先问：“学长，为什么要选我？” 程希听过这个比赛，每年都有很多同学参加，试图在简历上增色一笔。她才刚刚入学，不论是学业还是实践都是个平凡角色，像水滴淹没在大江南北涌来的潮中。 所以，她不能说服自己。她可能会把一切搞砸，可能会让别人失望，那比她搞砸了自己的事情更恐怖。 “我看过你的主题论文，问题意识和论证结构都很好。” 沈城挪动鼠标，点开一个文档。是篇课程作业，上面署着庄西临的名字。 光标围着那个名字转动几圈，他接着问：“庄西临最近忙吗？你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加入。老师读了他的作业后特地向我们大肆夸奖，他一定是个抢手角色，我要赶在前面下手。” 沈城和庄西临都是信息学院的，沈城大庄西临两届。说起来，程希还是经由庄西临介绍才认识了沈城。 眼前的论文，是程希帮庄西临发到老师邮箱里的。署好的名字，也是程希写上去的。 论文是她写的，为了完成庄西临的课业。 信息学院的课程内容门外汉自然搞不明白。但两人不过是大一，这篇论文又只需要综述学科前沿，不求高深的专业知识。 庄西临忙着排练晚会，把论文甩给程希。 听着沈城的话，程希感觉自己是捆绑销售的残次品。 强人所难，却又不得不为。 页面在滑动，沈城把字字段段展示给程希看：“我没想到他一个新生能写得这么好，不把人捞进项目组简直可惜。” 情绪在搅动，颓败占据上风。 程希装作玩笑，追问：“学长真的看了我的作业？是哪篇？” 沈城撑着脑袋思考起来，好半天说不出答案。 程希在心底为他错漏百出的答卷遗憾，也为自己过度显眼的欢欣羞愧。 她起身要走，沈城恍然拦住她：“哎哎哎，你别着急。我想起来了，就是方老师那堂课的首周作业嘛。我以前做过方老师的助教，经常能和她聊聊这些事。” 程希还是那样客气地笑着，沈城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所以，你要和我一个队伍吗？” “当然，”程希回答得很快，“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沈城凝了会，还是应声回：“你说。” “我不和庄西临一组。” 沈城愣住，随即扯唇：“理由？” 程希挪到沈城旁边的位置，把屏幕面向二人。她攥紧鼠标，滑动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絮絮说起文章的结构还有内容。 她没看沈城，好让自己一鼓作气。 沈城很快明白程希的意思。他偏头瞧她，饶有兴趣地笑。 他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停下，然后静静等他说话。 他把自己没来得及喝的饮料推到程希跟前：“论文你写的？” “嗯。”程希手心全是汗。 她知道自己在过河拆桥。 但这桥是她建的，就是爆破拆除的观感不太好。 “可以啊，”沈城故作刻意，“还能写别的学院的东西。” 程希轻咳一声，组织语言：“也就是……帮别人的忙，硬着头皮就下笔了。” 两人静了会。沈城上下打量她，突然嗤声：“让你写你就写？倒是好说话。”他忽地转头，压低声音：“……他给了你多少？” 程希忙摆手：“我不收钱！” 沈城短促地笑了声。他把文档关掉，剩下茫茫雪山的背景图。 “你没必要不好意思。论文是你写的，大大方方地说就好，”他看出程希的局促，“以后单独署上自己的名字，别再给别人白捡大便宜。” 程希坐在旁边点头应声。脑海里闪过向云清教她的“吵赢大法”，她觉得此刻，她的脊背定然比竹竿还笔直。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沈城还是忍不住问：“他真没给你钱？” 程希头摇得像拨浪鼓：“真的，我是免费劳动力。” 沈城和庄西临相熟，他知道些庄西临的毛病。 憋着好些话不便当着程希的面说，他最后只挤出句“服”，对空气开口。 这学妹可真是忍者中的神龟。 — 没过几天，沈城给项目组拉了个群，除了程希都是信息学院的学生。程希发了自己的名字问好，抓紧把手头事情安排好。 项目组的第一次会议定在周五。 会议间在信息学院楼上，程希见时间不早，舍了电梯从楼梯间一路狂奔。快到目标楼层，她越走越慢，最后伏在栏杆上大喘气。 没歇几下，上头传来轻笑声。 程希抬头往上看，对上两双聚精会神的眼睛。她用手里的文件袋挡住因喘气红透的脸，把呼吸声降到近乎静音，动作仓促。 沈城靠着敞开的窗抽烟，他一拍江柏逸的背：“你给我赶紧进去。”然后，又冲程希颔首：“我马上就好。” 江柏逸拍掉沈城的手，反声警告：“少抽点。” “你管得着吗。”沈城直接面向窗外，一副受够了的样子。 程希跟在江柏逸身后，两人穿过楼梯间的门往里走。 互相问好后，谁也没再说话。直到二人齐齐停在会议间前。 “……你和沈学长认识？” 江柏逸神色不变：“我发现你很喜欢没话找话。” 程希语塞。 “你完全可以说你想说的，即使对我无话可说，”江柏逸推开门，向程希绅士地抬手，“女士优先？” 第10章 视野 项目组一共五个人，程希是唯一的女生。江柏逸找了空位坐下，很快同身旁几人融成一片。 程希坐在对角处的座位，问好后就变成具无声雕塑。 旁人的对话与她无关，她却听着，给出恰当的反应。好像又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她眼神飘忽，笑得假兮兮，像戴着面具。 出乎程希意料，沈城进来后，会议仍交由江柏逸掌控。 她的目光不自觉追着他。 江柏逸今天穿了黑色卫衣，衬得领口外的脖颈修长，比例极好。他臂上袖口挽起一些，单手操控着会议室里的大显示屏，准确又敏锐。 江柏逸话不多，称得上简洁。字字句句皆为清晰，让你明确知晓他言之有物。 难怪沈城让他来主持会议。 几个信息院的男生听得频频点头，唯独一位寸头黑框眼镜的男生满脸阴霾。程希记得，他叫蒋铭雨。 果然，他开口时就带着不满：“照你这么说，我们的项目安排就这样定下来了？” 江柏逸停下动作，单手撑上桌案：“课程项目进程很长，我肯定无法胜任所有工作。我的建议是大家按月轮值，轮流当组长分配工作，和剩余的人共同完成项目。之后我会把表格发在群里。” 他把ppt回翻几页，停在分工安排那一页：“我在这个月的不足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蒋铭雨没再追问，抿着唇点头。 程希缩在角落，悄悄打量大家的表情。江柏逸其人倒是和别人口中的一模一样，成绩优异，性格好，总能与人恰当自如地相处。 这样的人也会遇到阻碍吗？ 像是……景若凝那样的“阻碍”？ “程希。”台上的人突兀出声。 程希神游归位，猛地抬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看着她，神色淡淡。 程希被抓个正着，心虚摇头。 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心脏怦怦乱跳，声音大到耳廓全被填满。没由来的紧张感翻腾，魂魄快被对方沉沉的眸吸走。 他知道她在走神，还知道她在打量他，在他眼皮子底下。 程希很快推翻先前的认知。几次下来，她隐隐觉得，这人绝不是面上那样友善。 江柏逸直起身，抓起控制器把ppt迅速后翻。 最后，他停在一页表格上：“程希，这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表格密密麻麻，文字数字字母掺杂，像天书。 其他几个男生都望过来，有些诧异。 程希硬着头皮点头。 江柏逸被逗笑了。 他笑的时候很放松，一下子幼稚好几岁。他扬起话尾，还是那个问句：“真的没有想说的吗？” 其实，站在台上的江柏逸很松弛，甚至有些过分自若。 这都让程希眼红。 大家被程希紧张巴巴的模样触及笑点，东倒西歪地笑起来。 沈城出来打圆场：“程希你胆子太小了，我们开会不用那么严肃。柏逸就是逗逗你，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全干完。” 程希挤出个笑，连客套话都想不出来。 每当她成为众人或笑或言的导火线时，她的手脚和大脑都会飞到九霄云外，变成一个她也不认识的机械人种。 不过，程希还算个高明的事后诸葛亮。 会议很快结束。 程希坐在座位上复盘方才的事，很后悔。 该说几句的，江柏逸都把问题抛给她了，好像她什么也没准备似的。也该感谢的，沈城学长都帮她解围了，显得她一点都不讲礼貌。 靠着走廊的窗传来人声，从其他房间涌出的人群正在通过。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庄西临探进半个身子，朝几人打招呼。他喊着程希听不懂的名字代号，语气熟稔，看来与在座都相熟。 “程希？”不意外，程希听见他疑惑的语调，“你也是这个组的？” 程希点点头。 庄西临把门彻底敞开，他大步走过来，扯过程希身边空着的椅凳坐下。 “你什么情况啊，”他上上下下扫过程希，像看到个恐怖故事，“什么时候对这些比赛感兴趣了，你不是说不想浪费时间吗。” 这些话你倒是记得清楚，程希腹诽。 “刚好学长的组里缺人，我就赶紧占上便宜来参赛了。” 庄西临隔着几个人喊沈城：“你早说啊，我还费劲地另外找人组队。” 沈城摆手求饶：“我哪能想到你这么热情，还对我亲睐有加。下回，等下回有缘再会。” 沈城平时说话就一股子不正经，嘴里不论真真假假都带着糊弄的调。 “行，别恶心了你。”庄西临冲他比了个手势，算是勉强接受他的说法。 程希听出庄西临的话外音，问他：“你也报名参赛了？” “嗯。”庄西临把背包放到旁边的座位，没多说。 他眉峰压得低，程希轻易看出他隐隐的烦躁，也不再出声。 两人并排坐着，陷入同一滩沉默沼泽。 往常，和庄西临对话的时候也常常沉默，像读到本缺页的小说。 但程希不会气馁。她擅长搜刮思绪，找出任何能延续下去的话题，邀他共书。 她话少得可怜，还多半浪费在庄西临身上。 真是门亏本生意。 “我帮你拷下来了。”江柏逸从讲台上走下来，递给程希一个u盘。 程希松散的姿态一下收紧，坐直身体：“这是什么。” “刚刚讲到的资料，我这里有整理好的，”他像是在等程希回应，举起的手没放，“你直接带回去看吧。” u盘又往程希面前抬了抬。 他的手笔直、修长，程希再次感叹，这手真好看。 她接过u盘道谢。 庄西临站起身，把外套甩到后背：“柏逸还是这副样子，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他忽地笑：“程希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程希微微皱眉，昂头看庄西临。 庄西临还是盯着江柏逸，拍对方的肩：“怎么样，待会一起走？” 江柏逸没能出声，门外亲昵的呼唤已经替他回答。 “柏逸，”景若凝靠在门边，冲他眨眼，“不好意思久等啦，我刚刚和同学多讨论了会。我们走吧？” 还留在会议室里的男生把手拳成喇叭状，夸张地拉长音起哄。 人声筑造的壁垒，更加可感。景若凝往门外退了几步，捂着嘴让这些人放过她。 江柏逸走回座位，拎上背包：“走吧。” 程希的位置视野良好。 她又变回透明无色的观察者，仰视舞台上闪耀的男女。 江柏逸边走边挎上双肩包，景若凝看他好半天没钻进背带的空隙，扑哧绽开笑容。 “你傻啊。”她佯装嘲弄。 江柏逸失笑，任由景若凝蹦到他身侧，把背包挂到他肩上。 庄西临肉眼可见地垮下来，即使还穿着那件帅气又宽阔的蓝白棒球服。 他把自己砸回凳子里，像个绝望的跳水者。 “你们项目组，早就满员了不是吗。”庄西临的声音把程希拉回会议室。 她慢了好几拍，措辞：“我其实不太清楚。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沈学长——” “景若凝……她其实想要加入你的项目组。不过，沈城说你们组的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不方便修改。” 程希顿了顿，答：“这样也不错，你可以找景若凝一起参加比赛。” 庄西临看她几眼，默了会才说话：“你倒是猜得准。我和她现在就是一个项目组的，今天过来开会。报名表昨天也交上去了，都定下来了。” 他语气平淡，不带情绪。 程希有些好奇故事的下文：“你们怎么样？” 庄西临像是分享欲爆棚，竟然回答了她：“看来……她和我一起组队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只片刻，他话音越走越低，滑入情绪的深渊。 庄西临现在的模样连程希都是第一次见。 她轻轻叹气：“你这么容易垂头丧气，景若凝只会更加不情愿。” 庄西临的表情滞住，他没料到程希会继续话题。半晌，他沉声笑：“我倒觉得她根本不会在意。” 程希缓了语气，絮絮说：“这就是个学术竞赛，你要是成绩不够优秀，她更加不会在意你了。能和你竞赛组队不就是她认可你的表现？你很多地方都不如她，所以要让自己更好，更强，超过那位……柏逸，她的视线就不会再分给别人了。” 庄西临稀奇地盯着她看，调侃：“……你哄幼儿园小孩呢？” 程希愣住，随即恼怒地瞪回去：“我在和你认真剖析呢，你就这样小瞧我？” “行行行，”庄西临端起满脸荣幸，笑得温和，“我听你的还不行。” 远处，沦为空气人的沈城没忍住插话：“看不出来啊，程希你……有点本事。” 他知晓前因后果，再听见程希那番话，怎么想怎么诡异。 程希不防，尴尬地咳几声，把剩余的话头默不作声地收回来。 “我看你很在意这次竞赛啊，”沈城走到二人身旁，手臂攀上庄西临的椅背，“怎么样，西临学弟有没有信心打败我们。” 庄西临哼出几声哂笑，抵着沈城的肩把他推远：“闭嘴吧你。” 沈城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瞧你这副倒了霉的样子。”他背上包，朝程希扬眉：“我先走了，二位慢慢聊。” 空气静下来，程希不再享受这份以往视若珍宝的难得氛围。 她提起包，也要说再见。 突然，书包被身边人攥住，不让她离开。 “我想了想，你说的其实没错。”庄西临盯着地面，语气平得像无波死水。 “我有很多比不上柏逸的地方，或许，或许这就是让别人失望的地方。” 程希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亲眼见证站在城堡顶端的王子摘下王冠，可不容易。 庄西临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不论在学业上，还是感情上。 他擅长敷衍，却从不疏于争夺风头。程希经常帮庄西临补作业，但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水课，庄西临对待核心课程从来都会打起八百分精神。 程希不屑于安慰他。 他向来自信张扬，也有着从不低头的雄厚资本，用不着她来点醒。 她只想让他意识到落入下风，连呼吸也低人一等的滋味。 程希平静地回：“你一直让人失望，在很多很多地方。” 庄西临蓦地抬脸，去找程希表情。他有些气馁地轻笑：“程希，看来你对我很不满意啊。” 他接着问：“不如，我们打个赌？” 程希不接招：“你先说赌什么。” “就赌这场竞赛，我一定会赢过你。” 程希半咧开嘴笑，笑完才答：“可以啊。” 庄西临讶然：“这么干脆。” “不然呢，”程希还问，“如果我有问题可以来问你吗？” “当然。”他扬眉。 程希看得出来他在干什么。 因为他笃定她，不对，是江柏逸毫无胜算。 她懒得点破庄西临那点不可言说的自卑，庄西临家里有钱，会爬外网，脑袋还有些小聪明，她放着也是可惜。 第11章 拿铁 程希除去上课打工，剩余的时间都一头扎入自习室，十足的苦读架势。 在书咖的间隙，她端着电脑猫在吧台里分类文献。 江柏逸来点单的时候，她正读到难点，眉头揉皱在一处。 他屈指，扣扣台面：“我想点单。” 程希应了声“好”，恋恋不舍地把电脑收进置物柜。直到她望见来人，脸突然开始发烫。 江柏逸问：“在写项目？” 程希迟疑着点头。在过分聪明的人面前过分用功，反倒有种滑稽的好笑。 “辛苦了。”他没忍住，还是笑出来，指指程希：“你的眼镜……一直这样戴着吗？” 程希下意识摸上颊侧，神色茫然。 程希低头看电脑时，眼镜总沿着鼻梁溜走，她灵机一动，拿了两个发卡别在镜脚，和耳后头发夹在一起。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搞笑。 她迅速把发卡扯下来。手在围裙上搓了下，程希把话扯回正题：“你想喝什么。” 江柏逸的回答倒不像是书咖常客：“嗯……不如你给我推荐一款。” 程希想了想，回：“我请你喝吧。” 这样，哪怕不合他胃口，他也无处怪罪。 “哦？怎么大发善心？” 程希诚恳地说：“我有免费的员工饮，今天的还没用掉。” 江柏逸惊喜的表情掩去，变得有些难言。他凝了会：“你很爱请别人喝饮料的样子。” 程希常常给庄西临送免费饮料不说，甚至景若凝来的那天，程希给她塞了好几张代金券。 程希听出江柏逸的意思，她下意识解释：“我经常请我的朋友们喝饮料，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会做得非常非常好喝，保证你是最特殊的那个。” 她补充：“我也会给你送代金券的。” 她答完才反应过来，以往她做了什么关他什么事呢。 江柏逸的眼神玩味地顿在她脸上，保持怀疑：“我原来还算是你的朋友。” 两人加入同一个项目组后距离感一下子少去许多，但程希的“朋友”只是社交礼仪的一部分。 程希极浅地牵唇，岔开话：“你要坐哪？我一会给你送到桌上。” 江柏逸倚着吧台转身，绕着书咖内部看了圈。在被圆桌占据的转角处，他轻微停顿。 程希眼尖地抓住他的动作：“景若凝今天没来店里。” 江柏逸皱着眉偏头。 程希把话说完：“她周二、周三在店里辅导学生，上完课还会多坐一会，一个人看看书。”她踮脚，往那个角落指了下：“喏，那个角落光线最好，有太阳的时候还可以享受日光沐浴，她最爱坐在那里。” 江柏逸双臂交叠，隔着吧台往前探：“程希，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知道这些？” 出口的话凉飕飕的，像破风的利箭飙过来。 这人好狂啊。 程希未尽的笑意冻在脸上。她抽身远离他，摆弄起水槽里堆积的杯具。 江柏逸对着这颗后脑勺叹气。 他无奈地缓声说：“你好像不明白，我和——” “我知道，”程希有些烦躁地打断他，深吸气，“我都知道，你和我当然不一样。” 他光明磊落，无畏无惧，一个人就可以披荆斩棘，成为破风的黑骑士。 和她这种阴沟里翻船的当然不一样。 程希把浮着心型拉花的热拿铁推到二人中间，结束对话：“要帮客人您送到哪里去？” …… 抱着木制托盘回来的时候，向云清也回到吧台。 “刚刚那人你又认识？” 程希把托盘拿进水槽，用海绵块清洗：“嗯，一个同学。” “他以前常来，怎么不见你们打招呼。”向云清见程希背后的围裙松了，她凑过来帮她系上。 程希扭头看她：“他以前来过？你别骗我。” 向云清呛她：“他谁啊他，我至于吗，还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骗你。” 程希捏着海绵块，泡沫爬了满手。 她想起景若凝那天说的话，看来，江柏逸还真是常来。 ……也不能怪江柏逸那般有恃无恐，景若凝的心意早一股脑往他的方向倒了。 向云清绕过来抓程希的手：“你想什么呢，这盘子真不必洗这么久。” 程希闷声：“我好像没见过他。” “除了那位姓庄的你还能记得谁啊，”向云清甩掉手上泡沫，转身回到柜台，“就算墙边塞满一排帅哥你也眼都不眨。” 程希啪地关闭水阀，淅淅沥沥的水声消弭在下水道，也吞掉零碎的回忆。 她洗干净手，和向云清一起聊天。 有位衣着商务的男士走进来，两人停下聊天同客人打招呼。程希留意了几眼，因为这个时间点店里的上班族并不多。 来人径直往店内走，坐在江柏逸身边。江柏逸正在用着电脑，手指灵敏敲击，片刻后，他和那位男士一起看着屏幕上的内容，还絮絮说着什么。 程希心不在焉地接着向云清的话，视线定定锁在那个方向。 远处两人指着电脑比划几下，江柏逸摇摇头，又垂眸敲了几个键。电脑像是在运转，他满意地笑起来，眉眼柔和，像抢到糖果的小孩。 “想什么呢，”向云清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把远处的人影隔开，“来客人了。” 程希恍然般“哦”一声，随即眨眨眼，从吧台后起身。 …… 回去的路上，程希照例点开她和庄西临的聊天窗口。 屏幕里不再是绿油油的嘘寒问暖，和庄西临抽空脚注似的回复。 庄西临倒是信守诺言，对程希有问必答，文献数据一篇篇全发了过来，尤其是她说到和项目有关的内容。 程希倒真没蠢到把自己的项目告诉庄西临。 她拿这句话当作信号，遛着庄西临听她命令。 程希把pdf文件分类标好，转存入电脑端，打算明天接着读。 她滑动聊天，越发觉得神奇，像来到从前的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新地图。 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没忍住，对着屏幕咧嘴笑起来。 十足的莫名其妙。 庄西临的消息适时弹出来，吓得程希闭嘴静音。 他说：今天很安静啊。 程希滑回屏幕底端，迅速回复：有话直说。 “对方正在输入”闪烁几下，他转发了一条推送：稍微放松下吧。这周末就要表演了，我主持加乐队，记得来看。 程希点开，推文是学校大型晚会的邀请函。乐队表演排在最后，压轴出场，非常有面子。 参与表演的名单里，庄西临和景若凝的名字并排而列。 关闭页面，程希问：排练得怎么样。 庄西临看起来信心十足：保证你满意。 程希笑了下，回他：我的满意不重要。 她接着说：祝你表演顺利。（微笑） 庄西临的消息追过来：来还是不来？我准备了很久很久。 程希摁灭手机，没再回复。 深秋，风的凉意贴上颈侧。她缩缩脖子，加紧脚步往回走。 宿舍里，薛予诺也在说晚会的事。 她是话剧社的，在十分钟的短剧里抢到个角色，扮演一位总共上场三次的房屋中介。 话剧社的前辈专程弄来门票，说是给参演人员的福利。 薛予诺丝毫不在意自己那点镶边的戏份，她两指夹着票往程希下巴贴：“诚挚邀请你来欣赏我的年度大戏，看我大放异彩。” 程希后退几步，避开她霸道的手：“其他人呢，你先把票给她们——” 剩余两位舍友举着票冲程希招呼：“予诺早把票给我们了，到时候一起去看吧。” 薛予诺的眼睛闪着光，程希找不出任何拒绝的借口。 片刻后，她接过票，薛予诺笑得更加灿烂，推着她往座位里请。 程希在心底叹气，到底是逃不掉的。 第12章 光影 薛予诺为房屋中介的戏份下了不少功夫，有事没事就在宿舍里念那几句台词，像甩不掉的魔咒。 她在西装店里租了套正装，版型对口，下一秒就能站在大学路上发传单。挑好后，正装一直就寄放在店里，美其名曰不要弄皱了，等到登上舞台的那一刻再现真身。 直到几天后的晚会，薛予诺彻底把正装遗忘在西装店。 电话那头是薛予诺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程希努力安慰她：“你先好好化妆，呆在那边也只能干着急。你别担心，我人在校外，马上帮你把正装取过来。” 薛予诺人在大礼堂里候场，别无他法。她感激得一塌糊涂，连说好几声谢谢。 其实，她随便套件衣服也能上场，但准备了很久的事情无法实现，就像是被迫回到小时候，巴巴等候着父母随口敷衍的礼物。 愿望就要实现却又从未实现。 程希不希望薛予诺的快乐在今晚打折。 她解开围裙，同向云清请好假，打车直奔西装店。 等她拿到衣服，那头的晚会已经开始了。回程的路赌得一塌糊涂，出租车走走停停，慢如蜗牛。 程希同师傅付了款，下车扫了共享单车往校内冲。 大礼堂在学校正中央，离哪个校门都很远。 程希把正装甩上后背，用一只手抓住。脚下的车蹬得飞快，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 道路沉暗，她也没想过要减速，车子在转弯处打滑。程希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随着车身栽倒在地面。 周围有零星的惊呼，还有人跑上前扶她。 混乱中，她下意识把抓住正装的胳膊举高，免得为自己的狼狈垫背。 车轮悬空，转动不休，咔哒咔哒的链条声像倒计时。 程希扫了眼套在袋子里的正装，还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模样。她大大舒了口气，谢过旁人，又扶起单车往大礼堂赶。 薛予诺扒在后场的门框上，看着程希一步步跑近。这里就她一个，其他人都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准备。那些嘈杂声砸在她心里，砸出个无底洞，好心情全往里溜走，她干脆走出来等程希。 她开口还是一连串语无伦次的道谢，音调颤抖得像是立马要落泪。 程希把正装塞进她怀里，赶紧警告：“别哭，千万别哭。今天这么好看，不值得为任何事掉眼泪。”她把薛予诺往门里塞：“赶紧去换衣服，就等着看你表演了。” 等彻底看不到薛予诺的背影，那根紧绷的弦才松开。 程希弯腰，双手撑在腿上，后知后觉地喘息。 掌心与布料摩擦，一阵阵刺痛钻过来。 程希抬起手，什么也看不清。连接后台的通道像是黑色迷宫，只有舞台的灯光洒进来，遗落几个斑点。 她沿着通道指示灯往外走。 说是迷宫也不错，漆黑中，她几乎记不起自己是怎样走进来的。 直到前方出现了零落光点，洁净，夺目，像凝在夜空里的星。 还有隐约的对话声，共同隐在这个梦幻的角落。 “很紧张？”是庄西临。 立在他对面的人笑了，像风扬起的铃：“别笑话我，我看你更紧张。” 庄西临跟着沉沉笑起来。他安慰景若凝：“你就站在我身边，我才不会紧张。” “真的？”景若凝拉长声调。 “真的，”庄西临的话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比医生还管用。” 后方，戴着工作牌的男生跑出来：“主持人赶紧去候场，上一个节目马上结束。” 程希镇定转身，走到一旁的通道内。 “来了。”两人往回走。 景若凝提着长裙缓缓经过。裙摆如瀑，星点错落，成为黑暗迷宫里闪着光的宝物。 她踩着细高跟，姿态挺拔而优雅，庄西临伸臂护着她。他低头凑近，和景若凝还在聊着些什么。 等他们离开后，程希悄然往外。 通道里充斥着舞台的混响，在墙壁上撞来撞去。那俩人的声音传来，把程希也裹在里面。 她终于找到后台的出口，旁边就是通往座位席的台阶。 程希转身走上去。 台阶很短，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再也走不动了。 浑身沉重，情绪在翻滚，她贴着墙壁坐下来。 舞台的射灯扫过来，试图给每个黯淡角落分光。 程希借着光打量自己的掌心。 所幸身上穿得厚，她其实没怎么受伤。衣服脏了几块，腿有些疼，掌心擦破了，其余无碍。 在她神游天际时，脸颊冰凉的触感将她惊醒。 她抬脸，循着手臂看向那人。 江柏逸垂眸盯着她，语气淡淡：“想什么呢。” 第13章 苏打 “手怎么摔破的，”他把凝着水珠的苏打饮料从程希脸颊上拿开，逆光望向舞台，“为了个晚会……值得吗。” 来者话音不善。 程希胸腔里憋闷的火苗被点燃，她瞪过去：“只有我天天狼狈，不停摔跤，拼了命地跑也追不上别人。你最优雅最从容，我没资格跟你比。” 她已经不喜欢庄西临了，怎么连报复都做不到一身轻松。 江柏逸走上几步，同她并排坐在台阶上：“站在舞台上的人看不见我们。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为了今天的事着急，至少没必要把自己弄伤。” 程希嗤他：“这话你也可以说给自己听听。” 他的黑发被吹得很乱，外套敞着，两只袖子一上一下地卷到腕上。明显是跑过来的。 江柏逸甩甩头，把苏打水拧开递给程希。 程希看见他落回额前的碎发，心底冷笑。也是一个欲盖弥彰的骗子。 程希用尚完好的左手接过，仰头猛喝几口。等她没再动作，江柏逸把瓶子拿回去，拧好了。 台上的主持串场仍未结束，男声女声，好听得像交响乐。 这声音也填满二人间的缝隙。 有很久，谁都没再说话。 江柏逸率先站起身，打破宁静。 “……外头有水池，先出去冲洗一下。我看你的手都还脏着。”说完，他往台阶下走。 程希跟着他走到大礼堂外边，找到水池。她拧开股细流，冲在伤口旁边，把泥灰搓掉。 这个季节的水温，还真是冰凉透骨。 程希借着黑夜的掩护，表情在脸上皱成一团。 “我问了下，医务室现在还开着，”江柏逸远远站着，“我送你过去。” 程希转头，看见他被拉长的影。影子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像是月夜里孤寂的碑林。 她摇摇头：“不麻烦你了，只是点小伤，等回去了擦药就行。你赶紧进去吧。” “你要回宿舍区？” 程希还是摇头：“我要先把表演看完。” 那影子有了松动。 江柏逸垂头失笑，声音低而轻。好半晌，他才继续开口：“你真的是……” 他话讲一半，留给程希自行填空。 程希当然听懂了，赶紧反驳：“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我舍友今晚有话剧表演，都答应好要给她捧场了。” “哦，”他答得无波无澜，敷衍至极，“看来是这样。” 程希不再看他，甩甩手走回礼堂内。她没多往里，倚在座席区后边的栏杆上，打算看完就离开。 江柏逸在她身旁停下，双臂搭上栏杆。 舞台，灯光，人群，都是热情的海。 程希悄悄侧头看他。那人的眼睛被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嘴抿成一条线，像迷航的人。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舞台。拉大，再拉大，直到取景框里只剩下那个闪闪发光的主角。 江柏逸的手机适时亮起，显示着程希的头像。 他点开，是几张景若凝主持的照片。肤白如雪，笑容美丽，仿佛无瑕的玉瓷。 他摁灭屏幕，啼笑皆非地转头找人。 程希抢在前头开口：“大好日子，看点美女开心一下。” 江柏逸盯她几秒，眉头皱得更紧：“如果直说你要拍庄西临，我不会阻拦你。” 舞台暗起来，他的眸子也淡下来。 景若凝走下舞台，留庄西临站在孤独的光束里报幕。 下一个轮到薛予诺的话剧节目。 程希懒得再应付江柏逸，端正手机，打算老老实实给薛予诺拍照。 旁边的人突然伸长手臂，将苏打水横挡过来。镜头隔着饮料瓶，瞬间变成冒着气泡的波纹世界。 程希无奈，往一旁避开他：“我舍友要上台了，你别瞎闹。” “其实，不去看不去想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还停留在前一段对话里，“你完全可以不来这里。” 忽略他平淡到近乎傲慢的语气，还真像是句安慰。 程希重新找好角度，戳着光里的人对焦：“他凭什么让我躲着，我该让他无处可逃，见到我就害怕才对。” 江柏逸短促地笑了声：“凭你？”他看着程希，还想要说什么，终究陷入了沉默。 话剧很简单，是个富含教育意义的小故事。 薛予诺穿上了那套正装，裹得身型板正，衬衫在灯光下白得发亮。她上台的时间很短，但表情依旧灿烂。 程希憋着笑，敬业地完成直拍任务。 不知什么时候，江柏逸又紧挨着她站好了。他看了几眼舞台，往后直接盯着程希的屏幕看。 话剧进行到大半，他有板有眼地评价：“果然是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和校门口的中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希听得发笑，连镜头都快乐地颤抖。 话剧结束，程希没有停留的打算。 她收起手机，转身找出口。旁边的人跟着她一起跳下台阶。 “熬不住了？”程希回头看他。 江柏逸往她身上扫几眼；“先送你去医务室。” 第14章 山地车 车棚被填满，江柏逸费了点力气，把自己的车七拐八绕地挪出来。 此时的大礼堂像个蒸笼，音乐和人声都蒙在里头，热度如水汽蒸腾。 站在外面，便只能听到朦胧一层。 江柏逸跑过来，声音变得清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把山地车横停在她面前。 程希的目光诧异地滞在车尾，那个崭新的、加了软垫的车后座上。 江柏逸的话证实了猜想：“我载你过去。” 程希多看了他几眼，想要看出点东西。江柏逸先偏开脸。 她绕着车尾打量，调侃道：“什么情况啊你，把自己的爱车弄成这样。” 她没忍住，又凑近了瞧他：“不至于吧——” 江柏逸不耐烦地打断：“上不上车。” 说这话时，他面无表情。 程希像是突然被击中，扶着车尾，放肆笑起来。 他和她不同。 他还真是喜欢惨了那人，八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江柏逸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走不走啊，程希同学。”他刻意绷得严肃，但程希听出他分明在笑：“邀请你成为我的第一位乘客。” 程希还是上了车。 两人被迫挨得很近，她的鼻梁几乎贴上江柏逸的脊背。程希变得慌张，好险他什么也看不见。 风灌过来，大部分被他挡住，剩下的都带着他的气息。 程希揪着座椅下缘，漫无目的地打量眼前擦过的景。 “我们这叫什么。” “嗯？”他微侧过脸。 “我们俩，这什么奇怪的搭配。”她正在为这对各怀心思的组合想个名字。 江柏逸沉思一会，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落跑的甜心？” “喂——，”程希愤怒出声，“你一天天都看的什么啊。” 她默了会，叹气：“算了，你什么也不明白。” 两人很快到了医务室。程希跳下车，找医生上药。 骑车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受过些伤，她没当回事，手支到医生面前，用另一只手拨弄手机。 薛予诺的消息疯狂弹跳。起先是一大串鞠躬谢罪的表情包，后来的画风走了样。 最新消息还在弹出：你人呢，你去哪啦，你怎么能错过我的大作。 程希打算一会回宿舍再解释，没理薛予诺。 她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庄西临晒的照片。他和景若凝站在一起，两人搞怪地冲镜头比耶，前几张穿着主持的正装，后面几张是乐队的流苏外套。 手机突然熄灭，继而被江柏逸拿走。 “轮到这只手了。”他冲医生点点头，程希的左胳膊立马被医生端过去。 “看病别玩手机，不要耽误医生的时间。”他把手机放回她手边。 程希自然理亏，却还是要反击：“这只手没事。”话音刚落，医生的棉棒摁在擦破的伤口上，程希蓦地眉头缩紧。 江柏逸看她几眼，转身去门外推车。 回寝室的路也是江柏逸载的。他骑得很慢，程希的双脚在后头晃呀晃，影子代替她在月光里漫步。 二人在楼下告别，留下简单的“谢谢”和“不客气”。 程希上了楼，一进门就被薛予诺抓住：“你怎么给我送了衣服就跑了，我的演出就那么吓人吗。” 程希拍开她的胳膊：“我去了，进场晚了些。” “王玥和馨乐都说没见着你。”被点到名的另外两位舍友在座位上点头。 薛予诺狐疑地扫程希，顿在她被裹住的掌心上：“你的手怎么了。”她抓住程希的手：“怎么都流血了啊，没出什么事吧。” 程希摇头，掏出手机给薛予诺看照片。 “我站在最后面，可能拍的不太清晰。” 薛予诺没了兴致，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不会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吧？” 程希缓了声安慰她：“不是不是，刚刚回来的时候蹭到一下，与你无关。医生包得太夸张了。” 她把薛予诺揽过来，舍友几个一起凑着屏幕看。偏偏每张照片都是白衬衫亮得刺眼，抢夺全部视线。 薛予诺咂舌：“程希，你这拍的都什么啊，还说要给我拍出写真效果。” “我拍成怎样一点都不重要，”程希给她顺毛，“你的表演才是最好看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程希把脑子里一直冒着的那句话说给她听，“比学校门口的中介还真。” 王玥把自己的手机也拿过来，放起今晚录的视频：“我录了最后的乐队表演，太刺激太兴奋了，全场都闹哄哄的，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听不见音乐。” 视频里，庄西临换上黑色夹克，脚上是长皮靴，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他时不时与景若凝相视一眼，两人都噙着笑，与音乐一齐律动。 王玥把声音放得更大，乐队的躁动充斥整个宿舍。 程希起身，离开几人围成的小圈，拿着东西往浴室走。 “希希，你也在现场吧，现场效果比视频炸多了，”王玥在身后问她，“庄西临真的太酷了，我敢说有一半的尖叫声都是送给他的。” 程希答：“我看完话剧就走了，真是不巧，没机会欣赏。” “那也太可惜了。” 程希不置可否地笑。 她想起今夜的风，一阵只属于她的风。 可惜吗？ 对那阵短暂的幻境来说，是有些可惜了。 第15章 问答 周三的公选课。 程希和薛予诺学乖了，每次都来得很早很早，往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钻。 老师从教室的右壁一直扫过左边大门口，终于锁定目标人物。 “江柏逸，”陆老师往黑板上点，“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江柏逸的座位在前排，紧挨窗口。他答得流畅，找不出任何慌张的痕迹。 程希隔着半个教室看他。 光在他身上停留，像暖黄的蒲公英降落，绒绒的。他很适合这个季节的卫衣，总显得那一截脖颈尤其修长，身型笔挺。 她看见他有些乱的头发，和往常一样。 但他逻辑极度清晰，老师频频点头，让人由衷地佩服，更让人羡慕。 “你叫江柏逸，是吧。”陆老师再度重复这个名字，像在确认什么。 江柏逸老实应声。 陆老师往台下走了些：“我听信息学院的老师们提过你，果真是很优秀的学生。”他的笑带着满足：“能有这样的同学加入我的课堂，是我的荣幸。” 江柏逸神色不变，跟老师客气起来。 薛予诺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江柏逸是信息学院的牛人。” 程希挑眉：“这么夸张。” “可不是吗，谁让他的长相迷惑了我们，”薛予诺摊手，“人家横扫学院头名，看起来还没花多少力气。” 程希促狭地问：“你嫉妒啦？” 薛予诺猛摇几下头，往程希耳边凑得更近：“我可舍不得嫉妒江柏逸。上回课题遇到麻烦，学长把江柏逸的联系方式推给我，让我找他帮忙。我和他根本不认识，哪敢麻烦人家。结果他一下子就答应了，主动联系我。” 薛予诺拍拍程希的肩，语重心长：“不是所有好学生都会遭人恨的，我敢肯定，像江柏逸这样的人，大家巴不得和他做朋友。” 这种人，真的不会有缺点吗？ 程希心里有些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沮丧。 她执拗地翻找了会，片刻后被迫放弃。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们的喜爱从不对他吝啬。 “听你说起来，”程希短促地笑了下，“他像是个假人，像是商场里的人偶模型——” “你知道景若凝和我说了什么吗？”薛予诺打断她，然后用一种贼兮兮的表情盯着她看。 程希的动作僵住，话里的主人公让她感到意外。 “你可以不告诉我。”她转身看向讲台，试图逃避对话。 薛予诺忍不了，自问自答起来：“她说，你和江柏逸很像，就好像是同一类人。” “这你总不该说人江柏逸是假人了吧。” 程希皱眉：“我和他？我们哪里像了，明明八竿子也打不着。” “我也觉得你们很像，有种什么人都不在乎的感觉……嗯，或许说是无所畏惧。” 程希听着这离谱的形容词，忍不住要反驳：“我是杀人狂魔还是冷血动物啊，我和他，完全不一样。” 陆老师早就盯上了这两只挨在一起的脑袋，忍了会，还是发作道：“后排的两位女生，在我的课上聊什么这么开心。” 程希猛地坐正，老师黑沉的脸刚好对着她。 “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不难，前几堂课也有讲到。当着满教室的人被叫起来，程希的声音比蚊蝇还小。 老师打断她：“你是说给自己听的吗，反正我是什么也听不见。前排的同学能听见吗？” 程希好像看见江柏逸侧了脸，往她的方向。 她脸涨得通红，声音变大，也变得颤抖。 好在她答得没错漏，才勉强结束这段酷刑。 她坐下来，薛予诺用胳膊戳戳她，笑得有点可怜。 程希安慰地冲她点头，用气声传话：“你看吧，我和他真的天差地别。” 往后的时间里，两人正襟危坐，再也不敢惹出什么乱子。 好不容易挨到铃声打响，薛予诺拉着程希往二食堂走。 正逢下课的人潮，窗口前很快排起长队。程希和薛予诺前后排在队尾，开始遥遥无期的等待。 手机里，庄西临的消息传过来。 他问：你也选了这堂公选课？ 看来陆老师让很多人认识了她。 程希回：是的。 对面回复很快：不错啊你，这堂课很难抢的。 他的消息没断：你前几次都来了吗？方便分享一下ppt和课堂笔记吗。 后头是一个摇尾巴的表情包。 程希阖上眼，让这方屏幕共同沉入黑暗。 以前的自己算是给庄西临留下个人傻笔记多的形象，她长长叹气。 薛予诺从背后敲她：“江柏逸也来二食堂吃饭欸，他动作怎么这么快。”她探头往前面看：“我们什么时候才排到啊。” 程希被薛予诺逗笑，她答：“不然呢，江神仙不用吃饭的是吗。” 她循着薛予诺的手看过去，男生已经放下餐盘，正在把书包放到旁边的座位上。 江柏逸刚好抬头，程希一愣，犹豫着要不要招个手。 “柏逸，”景若凝从队伍前头走出来，往那个方向跑，“一起吃吧。” 第16章 纸巾 薛予诺挤了挤眉头，转身同程希对视。 程希收回抬到身侧的手，顺道把薛予诺八卦的脸揽回来。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打上餐，在人满为患的餐厅里艰难落座。 “每次都是这样，排队的时候肚子都瘪了。看来我们一下课就要跑过来，移动得迅速。”薛予诺边吃边总结。 程希不赞成她的想法：“倒不如晚一点来吃。但凡晚个二十来分钟，错开下课的人潮，一到食堂就能吃上饭。” “这不是一样的吗。我宁愿在食堂闻着香气煎熬，也坚决不缩在教室里受饿，多难受啊。” 程希的手机摆在桌面上，接连震动几下。又是庄西临那个烦人的头像。 薛予诺越过程希，往她身后瞅了几眼。她把头埋回来，压低声音：“庄西临好像在看我们这边。” 程希想回头，薛予诺赶紧止住她：“你别动啊，他们不就都知道我告诉你了吗。” 程希没再转头，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庄西临：在二食堂看见你了，吃什么呢。 程希有点无语。又不是大餐，她还能吃出什么花样。 庄西临：终于看我消息了。 程希的动作凝固住。 他接着说：过来一起吃呗，我们几个也想和你聊聊。 薛予诺戳戳程希的手臂，她首先厉声警告：“你千万别回头。”才接着说：“出事了，他们三个都在回头看这边。不知道庄西临又胡说了什么。” 餐盘接近清空，程希站起身：“管不着他们，也碍不着我们。走吧。” 两人放了餐盘，往台阶走。 程希跟在薛予诺后面，在转身时送去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江柏逸就坐在面朝阶梯的座位上，直直望向这边。 程希的心跳漏掉一拍，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不确定他在看自己，她才没那么自作多情。但他那种稍带厌恶的，像是俯瞰低等生物的挑衅神色，她再熟悉不过。 手机还在震动，掌心炙热，快要一起爆炸。 庄西临：真不来啊？我们点了小炒，你打份饭过来吃就行。 程希拍拍薛予诺：“你先回宿舍。”她侧身往食堂里走。 庄西临关注着程希的动向，一下子在人流里找到程希，扬起笑挥手。景若凝一齐转过头来看程希。 几人热络地打招呼。 “早让你来偏不来，”庄西临把菜往程希的方向挤过去，“我们都吃这么久了。” 江柏逸把自己的双肩包挂回凳子后，让程希在他身侧落座。 程希摊手，她没拿餐具：“我刚刚已经吃饱了，就不蹭饭了。你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她看向庄西临。 江柏逸侧眸看了眼，放下筷子。 庄西临笑得短促，更多是猝不及防。他想了会，倒真的问起来：“你还记得科创方案竞赛吗，我担任组长的项目。” 程希点头。 科创方案不是严谨的学术类比赛，每年新生参与度都很高。 程希自然而然地和庄西临一组，同组的还有另一位信息学院的男生，三人熬了几个大夜写成完整方案。 景若凝没再动面前的小炒，用纸巾擦拭嘴角：“我也参加了，看来这回成竞争对手了。”她眼角弯起个愉悦的弧度，把小包纸巾递给程希：“你需不需要纸巾？” 程希意外地摇头，忙重复方才的话，说自己早就吃完了。 直到这些动作停下时，程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夸张又仓促，应激过度。 脸颊传来怪异的感觉，灼热、刺痛。 程希转头。江柏逸正打量着她，仿佛面对的是陌生人。 庄西临接过纸巾，打趣道：“依你的水平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换我们忧心忡忡才是。” “不过，我倒是先得到一个好消息，”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我和程希的项目拿了特等奖，评委老师专程来联系我，说我可以继续用这个项目的主题参加后面的全国性比赛。” “真的？”景若凝讶然，“结果居然出来的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好几个月。” 庄西临安慰她：“不用担心，你的好消息可能晚一点到达。” 江柏逸靠上椅背，疑惑抬眸：“你们都没看到吗？” 几人静默一瞬，都不明白他指的什么。 “公示栏上展示了优秀项目，”他颔首，声音落在程希的方向，“程希写的方案选段被贴在第一个。” 第17章 汽水 庄西临的表情放大，有脱离控制的趋势。他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你平时住在公寓就算了，不至于连教学区都不去吧，”江柏逸呛他，“庄大少爷，记得要自己去上课。” “有人拍到群里了。” 景若凝打开院群的聊天界面，摆到几人中央。 程希就是那个天天流连在教学区寻找空自习室，却没看到告示栏的异类。 她伸长脖子确认屏幕里的内容，有点不敢置信。 “程希你好厉害啊，”景若凝还是一贯的捧场，“我看了下，完全不知道这些综合性的内容怎么写出来。唉，我是不是该多去听听别的专业的课程。” 江柏逸耸耸肩，又掷一言：“她本人就在这里，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程希转头制止他，等来的是那人波澜不惊的侧颜。 “希希，方便请教你吗？”景若凝俏皮地咬字，十足友好。 程希高中学的理科，基础还在。而且这个竞赛对懵懂新生非常友好，她也只是会耍点小聪明。 程希硬着头皮，就着手机屏幕简短讲起来。 不得不说，景若凝一定是个能让所有“老师”享受到职业满足的学生，包括程希。 她不时点点头，恰当追问，从不让程希的话落地。 等程希讲完，才发觉江柏逸也老老实实听着。 景若凝眼里漾满笑意，问他：“难得这么认真。所以江同学，你听明白了吗。” 江柏逸轻轻笑起来，颇为配合地点头。 庄西临站起身，招呼众人收拾餐盘。他面色不太好，耳尖冒着红。 景若凝跟江柏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讨论刚刚程希说的内容，好学生氛围满满。 兴奋的情绪像是才慢慢生根，程希能清晰感受到。 半途，庄西临想起什么，顿下动作：“柏逸，你怎么没参加。” “我忘记了。”这人语气毫无起伏。 程希听得想把他揍一顿。 回宿舍的路上，两个女生并排走在前面。 “我们加个好友吧。”景若凝把自己的个人界面亮在程希面前。 程希扫了码，把她挪进大学好友的分类里，客套道：“以后可以多多交流。” “今天恭喜你啦，我赶紧来占据一个好友位。” 江柏逸就走在后头，两人动作尽入眼中。 程希觉得自己的脊背早晚要被戳穿。 晚上，科创竞赛的获奖名单在全校平台公示。 几个舍友轮番祝贺程希，夸得天花乱坠。程希躺回床铺，用被窝隔绝她们无边的胡侃。 她翻了几个身，畅快的感觉还是四处乱渗。忽然间，她对着空气无声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情绪的浪有很多源头，当然，还是靠自己来得最痛快。 她的生活很无聊，但偶尔遇见的浪潮能让她忘却自己的平淡无趣。 过度兴奋会带来后遗症。 程希很晚也没能睡着，她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逛。 她的好友不多，朋友圈往前翻过几条就是景若凝晚会那天的动态，配文是[梦幻之夜]。 照片放了好几张，程希一眼看到那瓶突兀的苏打汽水。它被景若凝捧在手里，气泡反着光，色泽清凌，宛若仙水。 啪嗒一声，有弦断掉。笑意僵在唇角，像是月牙没入水平面。 程希迅速滑过这片图海，又忍不住翻回来反复确认。和给她那瓶一样，她绝对没看错。 她终于醒悟，前几天脑海里那些说辞多么的逻辑不洽。 她偏爱自省的毛病还没改掉。 也是，江柏逸那么喜欢景若凝，那天晚上一定也是为了见到喜欢的人。 她早就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第二天，程希要去上那堂传说中“魔鬼难度”的棒垒球课。 睡眠不足的症状很明显，尤其是在这种费心又费力的体育课上。 程希运动能力普通，但不突兀，属于放到人群中不会出头的那类人。 在女生受到特别关照的棒垒球课上，她敷衍人的小伎俩显然不太够用。 从准备活动开始，程希就不断被老师纠正姿势。她努力把自己的手掌完全平贴在塑胶跑道上，感受大腿展开的物理长度极限。 热身结束，大家领了球和手套，两两一组练习抛接。 程希被老师单拎出来开小灶，对着弹力网一阵猛抛。 “同学你的动作要展开一点，再连续一点，”老师苦口婆心，“不要单纯用手的力量，不然肯定扔不动。” 肩膀有她两个那么宽的男老师捡起球，亲切地再次示范。 球从空中划出直线，猛地砸在网上。 网兜在力度的余韵下来回晃个不停。 程希愣愣盯着滚落的球，顺便注意到被网兜远远隔开的那个身影。 第18章 雨季 练习的体育场后头就是篮球场，很多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流动的人群中有个暂停的异类——江柏逸抱球站在那里，一瞬不眨地打量网兜这头的滑稽场景。 他穿得很单薄，整个人更加轻盈，蓄满能量。 如果不是带着那种看好戏的表情就好了。 老师把球递给程希，检验教学成果：“对着网，用上腰部力量再来一次。” 程希跨开脚步，往后引臂。 球离手，像漫无目的的飞鸟。它越过用方形铁架挂着的网兜，咕噜噜往远处滚，停在那人身前。 老师一时语塞，看看球又看看程希：“……我瞧着你力气也不小啊，好好练，我不看着你了。” 老师终于走远，留她独自对着网架练习。 程希慢悠悠走过去时，江柏逸已经把那颗无辜的球捡起来，在手里掂着：“你还真选了棒垒球。” 程希语气淡淡：“还不是多亏了你。” 江柏逸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帮你，不必跟我客气。毕竟你已经帮了我许多。”程希固执地补充。 江柏逸把篮球塞进程希怀里，往后撤开几步。 他突地扬臂，棒球顺势抛出，落回网架划分的界限。庄西临站在那头，利落地接住球，扬起戴着巨大手套的手掌冲两人示意。 江柏逸扬扬下巴：“快回去吧。”程希手里一空，篮球又被他单掌控回。 他转身，融入球场的嘈杂，结束一段过分安静的插曲。 庄西临就站在网架旁等着程希。他上下打量散步回来的她，得出结论：“行不行啊你。” 程希夺回他手里的球：“轮不着你来问。”她走回原位，又一次把球掼回网面，想把胸腔里那股令人憋闷的郁气散尽。 庄西临低头失笑，跑到前面把球拾起来：“你这样可不行，动作完全不对。” 他站到程希身侧，用慢动作示范。 等他结束，程希抢过球权，开始赶人：“我们都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有本事就去和老师炫技。” 她摆好架势，要闭门苦练。 庄西临没走，就静静看着她。 程希被他的视线灼得烦躁，她转头用眼神催促他说话。 “你都跟林云昔说了吗。”林云昔是科创项目里另一位同队的男生。 “一出结果就和他说了，”程希把球来回在手间抛送，“他也很开心，说要拿奖金大吃一顿。” “嗯，”他搓了把脸颊，“真是多亏了你们，项目才能做的这么这么好。我完全没有预料到。” 程希侧过身，引臂热身：“这话你可得亲自和林云昔说一遍，我没闲到帮你转述。” “重心放到右腿。”庄西临突地出声，程希下意识调整动作。等她意识到这点，立马转头恼怒地瞪人。 他抱臂笑起来，连身体都小幅度前倾：“程希，我想说的是，我真的很感谢你。你很优秀，尤其是在这个项目里，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不可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 “我是说如果，如果还有别的机会，你一直都是我的最佳队友人选。” 程希彻底转身背对他。右脚蹬地，又是一球破空而出。 加入转体后的动作确实轻松了许多，球直而稳地砸入网兜。程希再一次捕捉到远处那个白色身影。江柏逸像是确认着她的视线，冲她短促地笑了下。 “——程希，你不要老走神。”庄西临猛地凑近。 程希急忙皱着眉避开：“你可以找别的听众，不一定非要在这里耽误我练球。” “一天天的都想什么呢。”庄西临继续着前面的话题，作势要拍她的头。 程希不耐烦，像吞了苍蝇那样恶心：“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把手上的灰也擦到你的球衣上。”这牌子程希认得，够一个月餐费，拿来擦她的手绰绰有余。 庄西临顿了下，放缓语气：“好啦好啦，不打扰你了。” “那件事你考虑一下，”他笑得十足温煦，能把任何人融化，“把我们的科创项目继续做下去，作为参加国家竞赛的题目，我们一定能走得更远。” 圈子终于兜回来，他对她的好从来都不缺原因。 程希肩膀塌下来，长叹一息。她是真的有些累了，被人当成棋子耍弄，还毫不掩饰。 “我拒绝。”老师在远处吹哨集合，程希捡起球往大本营走。 “至于这个项目能不能继续用来参赛，你最好去问问林云昔，”她回头看一眼钉在原地那人，“云昔最先提出了项目的主题和创新点，你得承认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第19章 雨季 下课铃打响，终于得以摆脱无边地狱。 程希走向体育场边缘，从包里拿出手机。 有几条景若凝的消息，时间显示几分钟前。 [你现在在哪呀？] [我在院楼帮你拿了材料，正好顺路送给你。] 院楼在体育场另一端，景若凝应该没走多远。 程希赶紧回复：我刚刚上完体育课，你到体育场来找我就好。麻烦你啦。 周围的人都在往食堂涌，程希不想凑热闹。捡了大半节课的球，全身都疼，她盘腿坐在草坪上，往嘴里灌水。 视线不自觉往隔壁飘。 江柏逸站在球架下，也正仰头喝水，是种运动后的酣畅淋漓。 程希收回眼，擦了擦嘴角狼狈的水渍。 她仔细确认了篮球场的方位，又给景若凝发消息：我在靠近西门这边，你进来后转个弯就能找到我（笑脸）。 没多久，景若凝如约而至。她穿着及膝的黑色半裙，动作间，像花苞绽放。 不少男生埋头绕过这支在体育场上过分美丽的花，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 人潮里，景若凝很快遇见那道同样出挑的身影。 程希看见景若凝惊喜地笑开。随后，女生绕着江柏逸周身打量，像是少见他这副利落的运动行装。 景若凝把小挎包甩到身侧，匆忙翻找。她拿出一瓶水递过去，面上漾着同样纯净的莞尔。 江柏逸接过，低头凑近景若凝，体贴地听她说话。 两人美好得像画。 不必顾忌任何人的视线，本就供人赏析。 程希就是这时候被抓包的。 景若凝往远处扬手，程希还来不及反应，江柏逸就听话地转头看过来。 程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只能匆匆忙忙收敛。 确认程希的视线后，景若凝更用力地招起手，裙摆雀跃起舞。她身旁的江柏逸直起身，转动手中瓶身。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接着，景若凝向程希奔来。 “你居然选的棒垒球课，好厉害啊。” 夸赞仿佛是景若凝的本能，而程希也出于惯性反对：“你猜猜看这个班里有多少人是自愿选的棒垒球。要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课，也不至于来这里挑战极限，最后还要在及格线上疯狂蹦跶。” 景若凝被逗乐，捂着脸笑，直言程希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她把文件袋递给程希：“你的。我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你的名字，就一起拿了。” 程希接过，塞进双肩包：“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她又翻找起背包，把一瓶饮料贴来程希手臂：“专程给你买了饮料，我猜你应该很渴。” 程希惊讶地望向她。景若凝眨眨眼：“不用跟我客气。” “什么啊，我还以为没给我剩下什么呢。”程希壮起胆子打趣。 景若凝抓着包沿，笑得大大方方：“饮料是专程买给你的，本来还买了瓶矿泉水留给自己喝……你现在去食堂吗？我们一起吃吧。” 程希随口胡诌：“我约了舍友，晚点去点菜窗口吃。” “啊，”景若凝肉眼可见的失落，“看来只能下次了。” 程希瞟一眼球场剩下的寥寥几人：“江柏逸还没走，你赶紧过去吧。让他陪你吃饭，正好。” “他还是算了，”景若凝甚至都没往那边分去眼神，“他从没和我单独吃过饭。” “你没邀请过他又怎么知道呢，”程希语气诚恳，“你是不一样的，相信我。” 景若凝的笑突然多了点意味：“放在平时，他才不愿意听我安排。” 没等程希再劝，她蓦地站起身，话语玩味：“不过你说的对，今天……或许会不一样。” 景若凝理好裙角，跑向江柏逸，半途还贼兮兮回头。程希只管冲她笑，看她最终和江柏逸站在一起。 她拎起包，绕了条远离食堂的小路回到宿舍。 往后几天，沈城时不时联络程希，每次都带来新的项目分工。 她日日忙于奔波。不是在去自习室的路上，就是在巡查何处还有剩下的空座位。 项目组的第二次会议定在周一。 程希下午没课，早早来到会议室。里头还坐着位更早的男生，程希想起来，他就是那位和江柏逸争夺信息院绩点头名的蒋铭雨。 两人不算熟，互相点头打过招呼，找不出更多的话。 程希走到他对角线的位置坐下。 她低头把包里的文具都拿出来，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在隔壁房间参加项目会议的几个男生探头进来。 “啊，”领头的男生看到蒋铭雨顿时反应过来，“是蒋大神的小组，幸会幸会。” 蒋铭雨抬了抬镜框，腼腆地向他们点头。 “柏逸也是你们组的吧，”后头的男生挤进来，手搭在蒋铭雨的椅背上，“谁还能和你们争啊，这不稳稳的第一吗。” 蒋铭雨被围在臂弯间，他不耐烦地把那人手臂甩开。 第20章 电梯 男生笑了笑，松开手后撤。 他往会议室扫一眼，发现埋头玩手机的程希：“你们组居然还有女生啊……你是哪个学院的？” 程希左右看几眼，确认对方在问自己才慢吞吞回话：“法学院的。” “法学院？”他歪头思索，“法学院的人也会参加这种竞赛吗。” 程希回：“比赛和学院好像没什么关系。” “你倒是幸运，能和柏逸在一个组，”男生拍上蒋铭雨的肩，努力寻找认同，“听说了吗，多的是女生想要和柏逸一组，成天找我们院的同学打听。” “别碰我。”蒋铭雨甩开他的手，挪到旁边的座位。 “你生什么气，我话还没说完呢，”来人径自在空出来的位置坐下，打量程希，“就你们学院的景若凝，她就是为了和江柏逸一个组才来参加的比赛，没想到这个名额早早被人占去了。” 蒋铭雨听得发笑：“照你说的，都是顶着比赛的名头冲江柏逸来的呗。”他转脸，似笑非笑地扫程希一眼。 两人话里藏着暗锋，程希很难视而不见。她攥着手机，冲对面二人露出个还算友善的笑：“我当初并不知道江柏逸在这个组，也没有冲着他来的意思。” 蒋铭雨短促地溢出个笑，撑着下巴转开脸。 “要是我知道景若凝想加入这个小组……”程希没怎么思索，答案已经了然。她定然会帮江柏逸一把。 那男生饶有兴趣地接话：“怎么，难不成你还会让给人家？退一万步，她来找你友好商量，你就愿意答应了？” 程希极浅地弯起嘴角：“我当然会答应她，毕竟——”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沈城扫一圈众人，最后顿在程希身上：“聊到什么了，还偏要把程希赶走。” 江柏逸跟在沈城身后，把打印的资料分给几人。 “去去去，”沈城把那位不速之客从凳子上揪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组还没开始吗，我看会议室的门一早就关上了。” 江柏逸绕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往会议室里走。 程希用余光瞥见靠近的人影，对着黑暗的手机屏幕端起个礼貌的表情。 白纸在视野里戳进一个角，程希下意识挤出排练好的话语：“谢谢你，我会认真看——” 江柏逸手臂后撤，留她伸手的动作卡在半空。 程希是个没有剧本就无法好好表演的演员，她干巴巴挤出几个字：“是印刷有问题吗。” 江柏逸仍旧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我可以自己去打一份，”程希搓搓鼻尖，翻找起双肩包里的电脑，“不用，我直接看电子文档就好，不会耽误开会。” “柏逸，”沈城在显示屏前面向他招手，“电脑怎么连不上了，你上来看看。” “好。” 白色纸片被他放在程希面前，被捏住的角落起了些褶皱。 程希循着这处褶皱一页页翻开阅读，来回几遍，几乎要把里面的字背下来。 她努力给自己找些事做，好理所当然埋着头。 江柏逸今天没怎么说话，大多是沈城和蒋铭雨一唱一和。 蒋铭雨还刻意提起庄西临他们组的近况，那话音准确落在程希的方向。 程希盯着桌面，装作听不明白。 大言不惭的小组“叛徒”，大概率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程希背着包往电梯里钻。 就快闭合的门又往两边滑开，她与江柏逸的视线撞个正着。 别进来，别进来，下一趟。 程希的魔咒没能起效，下一刻，江柏逸跨进电梯内。 狭小的金属盒子变成难以呼吸的监狱。 程希头脑升温，攥着手机胡乱滑动。 “想要换组？” 程希僵硬地转头，江柏逸正盯着洁净的轿厢，表情淡到近乎于无：“因为我。” “不是，”程希踌躇少许，还是决定解释清楚，“我听说很多同学都想和你一组，不过是时机不好，来得晚了些。我也没有必须赖在这个组的理由，还不如让给景若凝。” “让？”江柏逸微微歪头，语气嘲弄。 “你问过我和沈城的意见了吗？” 果然是冒犯他作为组长的权威了，才会一直沉着脸。 程希听出他的不悦，再开口时带着点小心翼翼：“……事出突然，都怪我考虑不周……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你会允许我更换项目小组吗？” 江柏逸斜她一眼，满脸无语。 “我是说，”程希赶紧给自己找补，“把我的位子换成景若凝的，你会答应吗？” 江柏逸扯动嘴角：“想什么呢。” 电梯门打开，他把她甩在后头：“当然会答应。” 第21章 咖啡 程希在心底“切”了声。 “你把我当成什么啊，”她追上去，偏要让他不如意，“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项目组的，你别做白日梦。”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学院大楼，把背影甩给他，让他无处发火。 沈城从另一边的电梯走出来。刚刚这两人的对话，他听去大半。 他攀过庄西临的肩：“你真喊人家换组啊。” “她本人应该很乐意。”江柏逸神色稳定，一副认真的模样。 沈城被气到：“你蠢啊。”他抬手摁了把江柏逸的后脑勺：“你别给我动什么歪脑筋，和人好好说话，我打死都不会答应的。” 江柏逸支开他，也有点恼了：“我只是说说……没傻到把人白白让给别的项目组。” 沈城斜他几眼：“以后，你给我嘴巴老实点。” — 加入项目组之后，工作量比预想的更大。 程希整日整日地看文献，每到晚上眼睛都干得像沙地。不得已，她购入了好几瓶眼药水，排成一列摆在桌前。 薛予诺看到，笑话她在拜神仙。 赶在周末到来前，程希把文档发到项目组的小群里。有她带头，其余几个人跟着把自己完成的部分也发到群里。 沈城在下边统一回复了个“大家辛苦了”算是收尾。 她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陷进座椅里。 自习室里的同学都还在埋头学习，她扫了眼，觉得自己一定是现在最幸福的人。 她捞出手机，浏览电影页面，想挑张电影票。 江柏逸的消息弹出来。 『现在有空吗。』 第一中学-江柏逸：关于你写的部分，我有些疑惑想问。 程希一顿，迅速关闭花花绿绿的界面。 她搓了搓鼻尖：是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没有明说：方便见一面吗，我们当面说。 事情已经严重到当面才能说清楚了？ 程希莫名紧张。她点开文档，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错漏。 她这才回复：去哪？ 第一中学-江柏逸：来咖啡馆。 咖啡馆开在信息学院旁边。 程希连东西都没收，抱着电脑跑进咖啡馆。 江柏逸坐在靠窗的座位，听见门口动静，立马抬头望过来。他衣柜里好像没什么新鲜花样，还是穿卫衣，灰色的，里头白t露出一点。 是最老土的大学生打扮，却和别的人轻轻松松区别开。 程希冲他点点头，走到对面坐下。 “到底是什么问题？” 她把电脑放在桌上，屏幕还显示着文档：“我现在就可以改好。” 江柏逸还看着一旁的菜单。他抬抬下巴，把立牌转到程希这边：“想喝什么。” “我不喜欢咖啡。” 江柏逸有点惊讶：“为什么，我还以为大学生都会在赶论文的时候来点灵魂洗涤。” 程希把门牙并拢，然后启唇：“因为……牙齿……会……变黄。”她给江柏逸展示，咬字模糊。 江柏逸默了瞬，去前台叫了两杯柠檬水。 “可以继续先前的话题了吗。” 江柏逸滑动触摸板，把自己的电脑转到程希面前：“你的文献引用没写错？” 原来无关正文，那好办。程希的心安定下来。 她快速扫过，还是那些熟悉的内容：“我核对过，应该不会有缺漏，格式也都按照群里的示范文件调整好了。” 她苦思片刻：“如果不需要页下注的话……我还有一份单独的文档，马上就能发给你。” 她的手搭在键盘上，立马要动作。 江柏逸圈出几行文献，又问：“这些你都看完了吗。” 几个问句下来，疑惑走深。循序渐进地，不再是微弱的情绪，程希感到被冒犯。 她盯着他，平静回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柏逸从屏幕底端点开几个写满外文的学术网站，把电脑朝程希推得更近。 他很从容，像是早有预料。程希在心底冷哼一声。 “学校没有买这几个网站吧，”他顿一顿，“你怎么获取的。” “就不允许别人开通个人账号吗。”程希讽意满满。 “……看不出来，”他轻笑了声，“愿意在数据库上花这么多钱。” “不是我的账户。” 他循声看过来，用眼神催促答案。 程希弱了点，干巴巴地说：“我借用了别人的账号。”数据库的年费动辄几千几万，程希不打算做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 他了悟地点点头：“哦，也不算稀奇。” 鼠标往下走，又框出条文献。 “这书是信息学院书库里的吧，不对外借阅，”他故技重施，慢悠悠问，“你怎么拿到的。” 程希突然觉得，他明明知道答案。 或许，从她嘴巴里问出来的，更满足他的成就感。 程希还是那个语气：“我托人帮我借的，一个信息学院的同学。” 她没说庄西临这个大名。那人要是知道她进数据库收集的材料是为了写项目，估计想碾碎她的手指。 第22章 柠檬水 江柏逸靠回椅背，没接话。 程希反倒急起来：“外借不违反规则。信息学院的老师说过，他们只要求一张写着学院大名的学生卡，不会管你本人是哪个院的。” “我知道，”他抿了口柠檬水，微微皱眉，“这就是你想和庄西临一个组的原因？” 怎么又拐回这个问题。在电梯里，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程希抿着唇不答，等着看他的花招。 他放下杯子，语气很轻松：“如果你真的想换组，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还是项目初期，一切都来得及。” 程希又好气又好笑：“和谁？景若凝？你认真的？” “我是在帮你的忙。”他把罪过抛给她。 胸腔好像有火在烧，程希口干，端起柠檬水怒饮一口。 冰凉的水浸入咽喉，激起另一重感受。 “——好酸，”她眉心挤在一块，把杯子放老远，“你怎么喝下去的，你点柠檬水都不加糖的吗？” 江柏逸被逗笑，神情稳定地又抿几口：“柠檬水为什么要加糖。” 程希抽出纸巾擦嘴，冷冷回：“我和你，我们真的没法聊到一起。” 程希不是个极度嗜甜的人，但点柠檬水的时候总要兑点糖。她喝过很多不加糖的柠檬水，有的浸润，有的微涩，有的就像今天，口味奇差。 所以，为了避免花钱喝不开心的失落，她总要加糖。 “你可真够实在的。”程希低低补上一句。 她声音小，江柏逸听的不分明。他皱眉追问。 程希扯出个笑：“不想跟我一组就直说，兜什么圈子。”别以为他是在报答你，程希告诫自己。他只是想让景若凝呆在身边，一切可控，而正好，自己的角色又碍眼又合适。 江柏逸的表情变得难看。 程希目不斜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两个单独聊这些不合适，把项目好好完成，别动歪脑筋，对你我都有好处。” 短短时间内，江柏逸再一次被警告“别动歪脑筋”。 “你的论文暂时不用修改，”他深吸气，收回笔记本电脑，“如果有问题再来找你。” “行。”程希舔舔唇，还是那股涩味。 他敲起键盘，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程希静静等着，片刻后，她的手机弹出消息。 “我在几个数据库的账号和密码，你保存一下。” 消息有些长，只够程希粗略浏览一遍。她发现重点：“法学的数据库你也买了？” “顺手买的，你都随便用。” 程希乜他一眼。 呵，不愧是有钱又有头脑的大学生，语气冷漠地送温暖。 “……谢谢你。”程希识相地捧场。 “还有，学生卡，”他想起差点被遗漏的重点，“可以找我借。不想找我，就去找沈城，让他给你用。” 一杯柠檬水见了底。两人收好电脑，去前台结账。 程希见他先递出了手机，熟练地转账给他。 “记得收款。” 他“嗯”了声，吞下还没说出口的话。 咖啡馆的收银系统卡住了，小哥歉然地让两人稍等。 站在他旁边，还是在咖啡馆这个地点，程希始终被奇怪的气场纠缠。 “我在外面等你。”她想了想，没说先走一步，只推门而出。 咖啡馆挨着信息学院，前边是通向东校门的主路，客源很好。 程希在路口来回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校门处传来阵疾驰的声响。黑色轿车在门口停下，从驾驶座下来一个男的。他全身黑，远远看去身型板正，气质凛然。 黑衣男来到后座，绅士地拉开门。景若凝从里面钻出来，跳着勾住黑衣男手腕。 程希吓一跳，赶忙往玻璃门里看。江柏逸侧对着她，百无聊赖地倚着收银台。 她嘘了气，又悄摸回头。黑衣男正好柔抚景若凝的头，帮她理顺耳后的发丝。 程希被烫到般回身，窜入咖啡馆。 “你等下要去哪。”她主动搭话。 “回学院。”他伸手拿过小哥递来的票据。 程希赶忙走到前面领路：“我和你一起过去。”信息学院与东门反向，只要他不中邪了突然回头，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她推开门，还冲江柏逸抬手，请他出门。 他停在门边，睨着她洁白却绷紧的下颌：“你去信息学院做什么。” 程希也不心虚，讨好地答：“送你过去。” 两人一起走到学院门口，程希目送他走进院门。在他木着脸回头时，她挥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第23章 观众 敲在门上的声音响了很久。这样下去，他的房门迟早被叩穿。 庄西临松开鼠标，穿过客厅，一把拉开房门。 伯母刘怜月站在外头，手里袋子装得满满：“成天磨磨蹭蹭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在家。敲半天不来应，手都要断了。” 庄西临接过袋子，把人往里请：“别气别气，您大驾光临，我开心都来不及。” 刘怜月瞪他一眼，换上拖鞋。 她巡视一圈，又开始发作：“客厅多久没拖了，也不知道你怎么住得下去。”她掂起沙发上散落的衣服，熟练折叠，像是触发了惯性机关：“这么大了，也该看看天气。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那些厚袄子留着收藏的吗，买这些差不多的衣服干什么用。” 庄西临从厨房拿出两套碗筷，把伯母带来的饭菜重新加热好，齐整摆上桌。 “快来吃饭吧，”他把伯母手里的衣服拿开，“一会又凉了。” 刘怜月跟着往餐桌走，又伸手扯他穿着的印花长t：“这么薄啊，你就穿这些。” 庄西临挑开步子：“您别担心我了。”眉头拧着，耳朵也要起茧。他捡起件加绒连帽衫套在身上：“吃饭吧，先吃饭。” 两人面对面坐着，伯母忍不住往庄西临碗里塞菜。 他停箸，问：“伯父最近忙吗。” “这几个月正好是考核的时候，烦得要死。” 他安慰说：“不用担心，伯父肯定能顺利通过。” “那是，”刘怜月笑，“我才不担心他，随他自己折腾去吧。” 她夹了把藕丸子，想起什么：“小希呢，要不要喊小希过来吃饭。” 庄西临半阖眼，扯扯嘴角：“她这几天应该很忙，别麻烦人家了。” “她能忙什么，再忙也不差这一点。” 他轻声笑笑，没说话。 刘怜月戳戳碗里的丸子：“小希爱吃，我还专程多做点带过来。以前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她总把饭菜吃干净，还抢着洗碗，说话也好听。” 刘怜月厨艺好，做了一桌菜的时候，总让庄西临把程希带下来吃饭。 女生长得乖顺，说话斯文，笑意剔透，就连吃饭的样子都格外顺眼。 “是吗，”庄西临垂头失笑，没忍住泼冷水，“您也敢信她的……她对我从来没几句好话。” 刘怜月顿一下，伸掌拍向他额头。 庄西临往后撤开，有点错愕，他甩甩头，理顺被揉乱的刘海。 “私底下还这样说人家，都认识多久了，”刘怜月抬下巴指指冰箱，“另外一盒你拿去给小希吃。” “哦。”庄西临埋头吃饭。 “别又给忘了！”伯母飙高语调。 “知道了知道了，”庄西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我巴不得见见她。” 吃完饭，庄西临出发去艺术学院。 晚会过后，乐队好几周没排练，补作休整。一段日子停下来，手痒心也痒，大家又约好时间聚在一起。 推门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 他去后台抱自己的吉他，景若凝也在。 室内开了暖风，有种干干的闷热。景若凝把长风衣脱下来，庄西临展臂接过，帮她挂在衣杆上。 景若凝问他：“今天你要练什么谱子？” 庄西临思索了会，答：“老样子。” 两人走回前台，鼓手在调鼓。领头的没发话，其余人各自练着热手，声音杂杂地夹在一起。 庄西临坐上高脚凳，张合几下手掌，还是弹那首曲子。 “这么喜欢这首歌，”旁边的男生跨过地面的线，凑近打趣，“也不难啊，没必要练这么久。” 庄西临笑着摇头：“习惯了而已。” “你的观众呢，”那男生想起什么，拍他的肩，“什么时候把人邀请过来。” 按当初说的，庄西临弹这首曲子也是有渊源的。他以前弹着玩的时候，就只会这一首曲子，装装样，弹着弹着一直弹到现在，少说也有上百遍。 大家问起的时候，他好半天才笑着说，有人想听就去学着玩了。 当时还围着他起哄，他硬是挥手让大家散了，自己的笑意却在脸上无序蔓延，像是想起什么乐不可支的往事。 庄西临怔了会，懒懒回：“我都忘了这回事。”他停下动作，沉吟：“今天方便的吧。” 男生大度地回：“放心吧，今天就是个热身活动。” 庄西临拿起手机，给程希发消息：『在忙？要不要来艺术学院看排练。』 他盯着屏幕，等对面回复。 也许是几分钟，程希答他：『不好意思，我刚好有事在忙。』 『玩得开心（笑）』 庄西临答了个“好”。 旁边的男生还在等他回复：“怎样，问完了？” 庄西临表情没怎么变，就是弹不下去那首曲子：“不用管她，我们先开始吧。” 练习持续了一下午，几个人都有些累。 鼓手起身去外头抽烟，要拉庄西临一起。庄西临抽回自己的胳膊，睨他：“不抽，自己去。” “哟，稀奇啊。”鼓手伸手扯庄西临卫衣帽檐的抽绳，想要逼问：“真戒了啊，还是害怕……那个谁。”他往景若凝那里挤眼。 庄西临仰高脖子，嫌弃地甩开他：“真戒了，滚。” “牛。”那人比个大拇指，独自出去了。 没多久，江柏逸推门进来。很突然，排练室里的几个人都往他瞧。 室外很冷，防风外套的拉链被他扣到下巴。即使这样，他浑身还是裹满寒气，头发被吹得有些乱，眉眼像是冻住那般看不出情绪。 景若凝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在这里见到江柏逸。她扬扬手，同他打招呼：“柏逸，好久不见。” 江柏逸把领子往下扯了扯，朝她点头：“你们排新歌了吗。” “你有兴趣啊，”庄西临走下台，“要不一会留下来听听？” “我还有事，”江柏逸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递给庄西临，“钥匙用完了，下一个轮到你值班。” 信息学院的办公室按名单值班，江柏逸后跟着的就是庄西临，两人约好这个时间把钥匙送过来。 “行。”庄西临扯过钥匙绳，在手心掂几下。 “很着急？”静了会，他没头没脑地问江柏逸。 “嗯？” 庄西临轻咳一声：“我是说，你等下的事很着急？” 江柏逸用余光扫他，半晌回：“不算很着急。” 第24章 精灵 排练的舞台下方是一排排座席，庄西临坐进去，大剌剌展臂坐下。江柏逸跟在他身后，坐在旁边。 台上几个人没歇着，嘻嘻哈哈围成圈，给主唱伴奏。景若凝尤其热衷捣乱，指尖跳跃，在键盘上弹出几个不着调的音。 庄西临远远望着，敛眸失笑。他问江柏逸：“我记得你学过钢琴。” “什么时候的事了，”江柏逸摇摇头，“还是在少年宫学的，一群小屁孩一起。比不了你。” “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你，”庄西临把双臂举起来，交叠在脑后，“一天天忙什么呢。” “你比我更忙，”江柏逸笑，“明明是你没空见我。乐队排练之后，应该更忙了吧。” “项目组的活就够忙的了，这几天刚好是一阶段总结，东西多得头晕眼花。”庄西临无奈扯唇。 江柏逸拍拍他的肩：“我也差不多。”他顿了顿，还接着问：“没别的烦心事？” 庄西临坐正了，表情有些肃然。半晌，他又突然笑起来：“你不会是想听我说出来开心开心吧？”他举起手掌，作势要来揉江柏逸的头发。 江柏逸靠到座椅的另一边，笑答：“你想太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柏逸单手掏出来查看。 前几天给老师汇总的小组成果有了回音，老师非常满意，连比几个大拇指。他滑动页面多看几眼，没忍住笑起来。 庄西临的脑袋凑过来，要扎进他的屏幕里。江柏逸把手插回口袋，顺势将手机一起藏进去。 “谁啊，”庄西临收回动作，“……程希？” 江柏逸的表情凝住，他侧目：“为什么觉得是她。” “我看你们最近走得有些近，”庄西临不确定地扫他几眼，调侃道，“和她聊天很有意思，我经常会笑出声。” “是吗。”江柏逸应声，唇边的笑淡下来。 庄西临捏着手机，突然意识到，程希已经很久没有找过他。 往常乐队排练的时候，他没空看消息，等到排练结束，手机里总躺着几条程希的消息。他咧咧嘴，不咸不淡地回复几句。 时间久了，她知道他不回消息就是忙着排练，也学会不来打扰。 庄西临却总是忘记，下意识划走，而后遗忘，让她等很久很久。 “她怎么样，”庄西临扯唇轻笑，“和你一个组还吃得消吧。” 江柏逸的回复很中肯：“她写的东西很好，不怎么提的出修改意见。和她一组算是我运气好。” 音响里骤然刺出一道细长的杂音，在耳道里刮蹭。 江柏逸皱着眉往台上看。 几个人慌乱地围在音响旁，对着接线口指指点点。 “怎么了，”庄西临站起来，朝那几个挤在一起的脑袋喊，“要不要我来帮忙。” “小事小事，”景若凝回了个头，冲江柏逸眨眨眼，“你们慢慢聊。” 江柏逸看出她的揶揄，不打算接招。 他也站起来，同庄西临道别：“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鼓手猫在人群中，伺机扬声：“西临，这就是你等的人？”他挤眉弄眼，话尾扬起。 庄西临眉头挤在一起，骂回去：“想多了你。” 鼓手给面子地又问：“那个人还来不来啊，新哥说我们一会直接散了，今天不排了。” 庄西临看一眼江柏逸，对方噙着礼貌的笑，像在等他的回话。 他把胳膊搭在江柏逸肩上，揽着人往门外走，回头喊了声：“她来不了，下次吧。” 刘怜月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把他带回那个橙黄色的午后。 女生倚在桌边，黑发及肩，白净的耳尖隐于发间，像游玩而来的精灵。 他走过去，摘下她的耳机，问：“在听什么。” 她初醒般回身，怔怔看他。直到他带上那枚耳机，两人沐入同样的频率溪流，她笑起来，比林间洒阳更纯净更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