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迢迢》 1. 临歌1 001 安庆元年正月十五,江东临歌城。 瑞王府内张灯结彩,金鼓喧阗,瑞王陈谦润设宴庆元宵,席上高朋满座,殿下载歌载舞,筹光交错间尽显节日气氛。 王妃钟凝雪向来不喜热闹之事,必要礼节过后,她借口离开宴会。 贴身侍从红阳随她左右,自前殿返回长春宫,行至中途,立原地向东而望,圆月升在空中,远离身后的欢声笑语,又值春寒料峭时节,月光洒在地上令人无端觉出了凄冷。 红阳将狐皮披风盖在她肩上,轻声道:“宴会前王爷吩咐过,要和小姐过夜,若太晚可先行休息,不必刻意等候。” 钟凝雪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王府内无侧妃和妾室,陈谦润与她同床共枕是常事,并不稀奇。 “立春是哪天?”她问红阳。 红阳答道:“下月初二。” 她点头,将狐皮向里拢了拢,心里盘算着日子,转道向和宁宫去。 这是她从汴城侯爷府到瑞王封地江东临歌、奉旨嫁入王府成为瑞王王妃的第七十一日。 这桩婚事是瑞王陈谦润向圣上请求赐婚,大殿之上,他一字一句正色道来,讲他和钟侯爷独女钟凝雪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愿携手共度余生,请圣上行成人之美,他必感激不尽。 赐婚对一国君主陈靖乃是轻而易举,况且是陈谦润第一回有求于他,他受宠若惊,连忙答应——楚国人都知国君陈靖畏惧瑞王。 先帝在位时曾立萧皇后之子陈谦润为太子,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可在先帝临终之际,改遗嘱为陈靖,陈靖虽长陈谦润三岁,按惯例,嫡子尚在人世,母亲仅为昭仪的陈靖并不具备继任条件,同时在才华谋略和治国安邦上,陈靖跟陈谦润相比,差距甚远。 陈谦润在东宫之时就因才能出众闻名朝野,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有文人的清雅,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又曾亲征战场,执剑退万敌,为镇守西部边疆立下赫赫军功,他看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不容置疑的威严,饶是当朝天子,都因他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对他有所忌惮。 人称那是帝王之大气。 任谁来看,都觉陈靖登基此事必有隐情。坊间盛传,这天下是陈靖用了奸诈诡计从陈谦润手里抢来的。 这在朝堂上是万万不能提及的,陈谦润对陈靖来讲是个禁词,他惧怕这位弟弟,陈谦润虽不埋不怨接受既定遗诏,自领封地退居临歌城,可不能保证他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在位一年,陈靖在惶恐中度过,直至未见陈谦润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动静,反而自他继位后陈谦润第一回称他为皇兄,请求赐婚,他才渐渐安下心来。 能令陈谦润开口,想必是动了真心,圣旨下到侯爷府,因父亲屡立战功破例被封郡主的钟凝雪并无疑义,领旨接受,陈靖想法和楚人所传一样,认为二人确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他不知道,婚事是陈谦润和钟凝雪签下一纸盟约共谋大事的第一步,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并非情投意合、夫妻恩爱。 他同样不知道,气质清冷、不喜人情交际的钟凝雪是个一旦惹上她,她必睚眦相报的狠角色,她曾随从父亲出征,善计策,懂谋略,耳濡目染下继承了父亲的多谋善断和博闻强识。 把这样两个人放一起,是给双方找个了完美的左膀右臂,想办什么事岂不是手到擒来、顺风顺水,这无疑于搬砖砸脚,引火自焚——二人共谋之事便是夺他皇位,取他性命。 * 和宁宫是陈谦润母亲的住所,陈靖即位后,她放弃太皇太后之位,随陈谦润跋山涉水来到江东临歌,从此闭门谢客、吃斋念佛,不理外界纷争。 钟凝雪对她有敬意,元宵佳节,她虽特意命下人传达不必打扰她,于情于理,钟凝雪要来见她一面。 她的贴身侍女却道夫人已经睡下,钟凝雪停在只正殿佛堂燃有烛光的院中,望望圆月,转身离开。 陈谦润在找钟凝雪,钟凝雪离开宴会不久,他命心腹卫凡处理后续招待事宜,独身回长春宫,未见钟凝雪,心中一慌,便也顾不上吩咐人了,在王府一通乱找。 他大概喝多了,走路不晃,脑子却不太清楚,一名侍卫发现后不敢提醒,急忙去找钟凝雪,说王爷喝多了在府内到处找她,倒让钟凝雪担心他了,怕他不省人事的随便躺在哪里睡一夜,下令命府中侍卫四处寻人,最后是钟凝雪在永乐殿前先找见的他。 卫凡听闻此事匆忙赶来,护送他和钟凝雪回长春宫。 陈谦润一路牵着钟凝雪的手不肯松开,叫她雪儿,说以为她回汴城了,他不想她回去,他想跟她一起回去。 王爷这般粘人,一众侍卫丫鬟全都垂头不敢言,一向稳重、临危不乱的卫凡,因他一句“母后曾问我们何时要子嗣”闹了个大红脸,唯独钟凝雪面不改色,像是没听见。 她在想陈谦润在意识不清时仍称萧夫人为母后,心底不由泛出一丝酸楚和心疼——他居东宫为太子时,想必同他的父皇和母后相处的十分和睦,也一定未想过会有同他母亲离开京都上原城皇宫的那天。 他东一句西一句,胡言乱语,钟凝雪不跟喝多的人计较,待回到寝宫,遣散随从众人,才报复似的赌气不管他,任他躺床上叫雪儿也不理。 最后还是要管。 钟凝雪端茶到床榻边,教他喝下醒酒。 陈谦润只笑着看她,不肯动,他摇头:“不喝。” 钟凝雪不惯他:“那你今晚不要在这里睡了,我让卫凡来,命人将你抬到永乐殿去。” 陈谦润偏头笑出声,听话起身,没接茶水,身子向前一歪,倒在了她怀里。 钟凝雪晃了晃他,陈谦润像摊软泥搂上她的腰,她清晰的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麝香的味道。 他又叫她雪儿,问她还记得在济北他们初见那天么。 钟凝雪记得。 先帝在位时,西北的丹陵屡次侵犯楚国边境,钟凝雪随从父亲出征伐战,双方势均力敌时胜时败,最后钟凝雪的父亲在一个风雪夜率手下三千精兵潜入敌方军营,丹陵因雪天放松警惕并未料到楚军突袭,出其不意打得对方落花流水、损伤惨重,丹陵将领羌可达率残余部队狼狈逃回部都,往后一年不敢轻易来犯。 胜利的消息却因漠北的风沙没能及时传到京城上原,边疆迟迟不来战报,先帝命当时的太子陈谦润亲征支援,在西北魏州治所济北与战胜返京的大军相遇。 她一身红装,长裙飘逸,他穿白色长袍,风流儒雅,两个均像自仙界来的人,在一望无际的漠北慢慢靠近。 她倾国倾城,他一眼万年,他微微笑着叫她郡主,她只是淡淡点头回应:“殿下。” 钟凝雪回想及此,终究是没忍心将怀里的人推开,见过陈谦润之后,她才知世间男子竟有兼顾盛气凌人与和风细雨的魅力,他严肃时英气十足,使人望而生畏、不敢言语,平常又是个爱笑的样子,眼眸似一汪春水,不经意看一眼便令人沉溺。 钟凝雪跟他讲道理:“你不松开我,我没办法休息。” 陈谦润立刻松手,乖乖躺下,并向床榻里侧挪了挪,握住钟凝雪的手:“好了。” 钟凝雪重把茶水递向他,他还是摇头:“不喝。” 确实是不想喝,钟凝雪不再强迫,将他从床上指挥起来,收拾一番,灭灯与他一同躺下。 陈谦润依旧粘人,要抱着她睡,钟凝雪轻轻挣扎,陈谦润察觉后放开她,躺在自己位置上不再缠她了。 陈谦润是自上次她染上风寒大病一场后搬来长春宫与她同住的,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令行踪神秘的天下神医凌霄留在了王府,每隔三日例行为她复诊。 钟凝雪一度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奇病或是久治不愈的顽疾,问凌霄,凌霄笑道只是风寒尚未退尽,并无大碍,教她不必多想。 她自然不信,命红阳拿上凌霄开的药方外出王府找临歌城内郎中问,红阳回来复命全是滋养血气的,她稍加思索,猜到了当中缘故。 一定是凌霄先前为她治病把脉时得知她服用过避孕药方,那药方对身体有害,告诉陈谦润后,陈谦润并未直接问她,而是请凌霄以复诊名义开药诓她吃下,以调理血气补养身体。 因为自那以后,陈谦润虽与她同床共枕,却再也没有行夫妻床事。 2. 临歌2 002 次日醒来,陈谦润已经不在,红阳守在外殿,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更衣,一边说道:“汴城来信了,王爷正在永乐殿同人商议事情,吩咐待小姐醒来过去一趟。” “严卿师兄么?”钟凝雪问。 “王爷未提,”红阳答道,“只说是汴城来信。” 汴城来信,十之八九是严卿。 光武二十二年,先帝尚在人世,因官员调动河州牧一职暂缺,封地在河州治所汴城的钟侯爷,也就是钟凝雪的父亲,暂兼此职,后被派北部边疆与北晋交战,即将胜利之时,上原却忽传圣旨请班师回朝,皇命不可违,钟侯爷调整军队迅速回京,却在途中出了意外,死在了潭州长泉。 征伐北晋的大军副将便是严卿,和钟侯爷有十年师徒情分的河州驻军将领,也是后来接替钟侯爷官位的河州牧。 钟侯爷在朝中威望不可小嘘,他继承先祖爵位,也继承了血统里的万夫之勇,保疆卫国、浴血奋战,为大楚江山的安定立下汗马功劳,是西北丹陵首领羌可达既恨又服气的大楚首屈一指的将军,一代骁雄没能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为国捐躯留名千古,却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睡梦中。 死讯传到京城,满朝轰动,先帝立刻下旨调查,后续之事因先帝驾崩耽误了不少时日,先帝离世比钟侯爷晚一天,并留下了令人不解的遗诏,朝中把处理先帝后事放在首位,直至半月后陈靖即位,调查事宜才重新提上日程。 整个事件蹊跷,仅从表面看,钟侯爷之死若是遭人陷害,严卿是头号嫌疑人,其一,他受益最大,他虽为河州驻军将军,却只有领兵权,调兵权归属中央,若他成功上任河州最高行政长官,军队又都是他的旧部下,那么便可把河州打成自己的小天下,有相当大的独立权。 其二,伐战北晋他全程随从在钟侯爷身边,有充裕的时间条件。 接到父亲死讯的钟凝雪马不停蹄自汴城赶到长泉,钟侯爷遗体暂存潭州州牧府邸,由严卿看管把守,等待刑部介入,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他唯一尚在人世的家属钟凝雪也被挡在门外。 严卿未解释前因后果,只是平静地向钟凝雪道歉:“没保护好侯爷,是我的失职。” 保护两个字和严卿眼底的血丝、隐忍的愤怒让钟凝雪意识到事情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严卿的为人钟凝雪信得过,即便他真的对他的师父钟侯爷图谋不轨,不会蠢到在潭州地界,且是钟侯爷受州牧李存业邀请赴约叙旧留宿其府邸、有许多李存业手下奉命与钟侯爷心腹一同负责侯爷安全的那晚大张旗鼓地动手。 事情的关键在圣旨和真正利益既得者身上,而不是严卿。 另外严卿生在官僚世家,祖上最高位至丞相,在朝中有一定威望和人脉,父亲虽过世早,母亲娘家的势力可以称之为非同一般,自身实力又够强,想要谋一个本就是钟侯爷兼任的官位并不难。 可也正因如此,让他有了另外一条谋害师父钟侯爷的动机,他与后来继承大统的皇帝陈靖有一个共同的外祖父,也是后来被陈靖封为孟国公的孟廷邺。 钟侯爷的意外死亡、先帝令人费解的遗诏、陈靖登基,连起来想,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为了帮他的表兄陈靖谋取皇位暗中杀害钟侯爷这块绊脚石——钟侯爷若尚在人世,定会将先帝临改遗诏调查清楚,他虽在朝中不能呼风唤雨,可若领头质问,诸多心系江山社稷的官员会随之附庸,陈靖不给个合适的说法,定使官员人心涣散。 严卿也确实在钟侯爷尸骨未寒、刑部尚未将事件调查清楚之前,主动向陈靖要了河州牧一职,如此迫不及待,看似坐实了他的嫌疑,因父亲过世悲痛万分同时逼迫自己保持理智的钟凝雪却知道严卿此举实际是在保护她。 严卿把嫌疑引自己身上,是为了转移陈靖和外界的视线,同时提醒钟凝雪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她若此时去跟陈靖叫板,会加快陈靖对付她的进程,钟凝雪一旦暴露怀疑父亲发生意外是陈靖在幕后指使,陈靖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斩草除根,以稳固皇位。 钟侯爷在世,无人敢动她,钟侯爷走后,一半军权收回陈靖之手,削减了侯爷府一半的军事力量,加上世上无其他亲人,她只是个空有其名的郡主,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已登上皇位、一手遮天的陈靖。 钟凝雪痛定思痛,接受父亲因征战辛苦,加上舟车劳顿猝死在睡梦中的调查结果,配合严卿断掉了和他的联系,隐居汴城谋划接下来的打算。 冲动时想过行刺,冷静时将“不可行刺”四字一遍遍抄写,一遍遍撕掉,行刺仅是杀掉陈靖这个人,父亲的冤屈不会因此沉冤得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钟凝雪做了打长久战的准备。 侯爷府尚存一定数量的军队,明是镇守侯爷府,实则她有调动权,且这支军队随从钟侯爷戎马半生,个个骁勇善战,实力不容小觑。 对陈靖来说,为了不引起钟凝雪和朝中官员,乃至军队内部的怀疑,一时半会儿不会将兵力全部收回,以防钟凝雪倾全部力量违抗圣旨,率军攻进上原,威胁他的皇位,同时这支军队在征战外敌时有大用处。 西北的丹陵、北方的北晋、东北的东亭国,对大楚全都是虎视眈眈,近些年战争不断,一旦敌方来犯,陈靖定会派将领统军出兵,且极有可能是严卿——严卿在钟侯爷过世后的举动获取了陈靖的信任,另外钟凝雪若随从,更是顺了陈靖的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 严卿解决掉钟凝雪,是帮了陈靖的大忙,钟凝雪解决掉严卿,证明钟凝雪对严卿是她的杀父仇人坚信不疑,便不会再怀疑到陈靖身上。 陈靖想的天衣无缝,却在出征之前,陈谦润向他提了赐婚,钟凝雪也同意嫁入王府,钟凝雪既成了陈谦润的王妃,陈靖不会再让她随从出征,一是他不敢随便动陈谦润的人,二是这或许是将汴城侯爷府的兵权从钟凝雪手中收回的绝佳时机。 结果是严卿率军出征,只征用了侯爷府一半兵力,另一半则随钟凝雪自汴城到临歌,负责保护钟凝雪的安全。 这对先祖和父亲曾为大楚的边疆安定付出绝大贡献的钟凝雪来说,不算过分,而陈靖还沉浸在陈谦润主动请他赐婚的受宠若惊和喜悦中,并未过多联想,更不会把出征北晋的严卿与临歌瑞王府联系到一起。 严卿假装归顺,事实上一直在积蓄力量伺机而动,除去愤怒外,他比钟凝雪多了一份愧疚,虽说钟侯爷之死与他无关,他不能轻易释怀,他后悔那日钟侯爷赴约李存业府邸他没有警惕,他不能接受师父在他眼跟前被害,悄无声息地离开。 而要想光明正大地的调查钟侯爷死因并公之于众,寄希望于罪魁祸首陈靖绝无可能,只有皇位易主,真相才有被揭露的机会。 这时有一个人的出现恰到好处,就是皇位本就属于他、同时对钟侯爷有敬仰之心的陈谦润,陈谦润要拿回本就是他的天下,他需要侯爷府钟凝雪和河州牧严卿的支持,陈靖虽不是雄才大略之人,但他的势力范围除京都上原,尚有两州一郡的力量死心塌地地归属,不是一朝一夕就可降服的。 他们达成盟约,谋取皇位,一旦成功,陈谦润登上天子之位,为钟侯爷洗清冤屈便易如反掌,只是直接进攻上原实为冒险之举,硬碰硬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暗中商议后,他们统一了各个击破的计划,并把封地位于京都上原东北方向、与河州交界同时接壤北晋的燕郡,表面对陈靖言听计从实际野心十足觊觎皇位的燕王陈济当成第一个击破对象。 继而逐步对付其它有勾结外敌或意图谋反的州郡势力,一是这些居心不正的地方势力本就威胁着大楚江山安定,早晚要铲除,此时正好借机消灭;二是成功后可将封地纳入囊中,增加最终与陈靖正面对决的实力。 所以此刻在燕郡驻军与北晋作战的严卿便是重要的情报来源,同时为保证信件不泄露,严卿会将信件先发往汴城再辗转至临歌。 * 陈谦润在永乐殿的书房,卫凡在,凌霄也在,钟凝雪一见凌霄就知陈谦润叫她来不单是为严卿的书信。 果然,先与她说话的是凌霄,一袭青衣,长发潇洒,他微微低头以示尊敬,轻轻笑道:“郡主。” 敢当陈谦润的面儿称她为郡主,与陈谦润必定交情不浅,而陈谦润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责怪,也不称钟凝雪为王妃,他道:“上次开给雪儿的药还要不要继续吃,你再做个诊断。” 房中只陈谦润一人坐着,钟凝雪进来后,他起了身,边同凌霄讲话,边向钟凝雪走去,及至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待凌霄诊断完,我们去用膳。” 一旁的随从红阳赶紧低头说道:“我去命人准备。” 陈谦润牵着钟凝雪去内殿,经过卫凡,卫凡似乎不怎么高兴,闷闷不乐地低头行礼:“王妃。” 凌霄跟在他们后面,陈谦润不避讳他在场,与钟凝雪说道:“严卿兄长来信了,事情有变,北上的日程大概要提前。” 原是暂定立春启程,二月初二。 不等钟凝雪问,他解释道:“此次交战,北晋没使全力。” 钟凝雪稍加思忖,悟出他此话何意,她道:“大楚有人暗中勾结北晋。” 陈谦润点头:“陈济。” 陈济是先帝最小的弟弟,陈谦润的皇叔燕王,因自小机灵鬼怪,讨人欢心的话随口道来,深得他父皇的喜爱,与先帝争夺皇位是不可能,但占据一方封地还是比较容易。 大楚建国之初,为平衡皇家和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权力,除京都上原城由皇帝直接统辖管制外,在地方设五州五郡,各州由中央选贤举能任命官员,各郡首领则全部出自皇家子弟,表面是封王封地,实质是为牵制各州的自主权,州郡面积、权力均同等。 上原位居大楚正中央,称关中,五州五郡交错接壤,州与州不交接,郡与郡不相连,大小几乎同等的像花瓣一般围在上原城这朵花蕊周围,地理位置上的设置避免了地方各州暗中勾结,看似无懈可击,但随着时间推移,弊端显露。 问题出在郡王之争上,皇家后裔及旁系的数量不断增多,却只有五郡,且不分远近,封赐全由皇帝做主,各方为争夺封地或为巩固封地不被替代,开始与地方行政长官州牧或驻军将领勾结,加强自身权力,意图威胁中央。 更有甚者企图谋取皇位,那么仅是依靠地方势力远远不够,譬如陈济,便是野心十足为达目的不惜败坏名声的恶贯满盈之辈,他的封地燕郡接壤北晋,边疆防线由燕郡负责镇守,关系大楚疆土安全,他不一心为国,反倒借用与北晋的战争暗中勾结北晋将领,企图借用敌方力量助他登上皇位,这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还未来得及治理,先帝因病离世。 新登基的皇帝陈靖与陈济无利益冲突,关系尚可,加上陈靖的皇位还未坐稳,不会轻易招惹任何一位盘踞地方的郡王,短时间自然不会向他动手。 “陈济若跟北晋已达成盟约,把北晋的军队引入楚国境内,大楚的江山面临巨大危险,”钟凝雪道,“彼时两国交战,严卿师兄虽奉命驻扎边境守卫,但抵不住有人暗中泄露军机。” 她停了停,去看陈谦润:“若只能先除掉一个,应北晋当先。” 她认真分析,一本正经,却令陈谦润轻笑一声。 钟凝雪心系父亲的冤屈,在国家大事前,还是分得清轻重急缓,陈谦润笑,是笑他没看错人,没找错队友,没娶错王妃,钟凝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盯着他看了片刻,挣脱了他的手掌。 “不会只除掉一个,”陈谦润也认真道,“既是利益体,理应共存共亡。” 这时已进书房内殿,陈谦润重新牵住钟凝雪的手,把她牵至方桌前,与她一同坐下,道:“近十年大楚与北晋共十二场战争,大楚两败十胜,陈济有野心,但不是亡命之徒,仅凭北晋,他不会轻易动手。” 钟凝雪从他话中读出些可怕的猜想:“东亭……” 陈谦润从怀中摸出一信封,递向钟凝雪:“严卿兄长也是这样猜测,北晋有和谈之意,若陈靖同意和谈,北晋的原真会亲往上原,你信他目的仅是为和谈么?” 钟凝雪完全跟得上他的节奏,她道:“意在临歌,在王府。” 凌霄已准备丝诊,陈谦润亲自将红线缠上钟凝雪的手腕,边缠边道:“陈济必定先除掉我,继而才会转向陈靖。” 钟凝雪认同他的猜想,陈济直接对抗陈靖,哪怕成功,后面还有陈谦润这个本应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心腹之患,是一对一,再一对一,先易后难;若先除掉陈谦润,再陈靖,是先难后易,且在对付陈谦润时会得到陈靖的支持,是二对一,再一对一,胜算大大提升。 至于同北晋具体怎样谋划,不是能推测到的,但有一点确定,陈济自燕郡南下临歌,河州是必经之路,在河州的一切行动逃不过严卿的视线,这种情况下,向严卿坦白,并获取他的支持是最为明智之举。 即便身为郡王,无正当理由,带兵前往其它州郡都会被怀疑有谋反意图,严卿会如实上报上原,而陈济真的走到那一步,必然事先经过陈靖的默许,如此一来,要想过河州,陈靖不向严卿一字不差的道明计划,也会简略提及,以行方便,那么陈靖的行动时间是严卿一定会知道的。 对陈谦润和钟凝雪来说,行动时间却不是最关键之处,等人找上门来再迎战不是二人的风格,所以陈谦润并未改变北上燕郡的计划,甚至打算提前。 钟凝雪接过书信,暂未打开,她在想尚在长春宫时红阳说陈谦润正在永乐殿同人商议事情,那人是谁? 另外方才见卫凡,他为何心情低沉,是挨了陈谦润的批评么? 她只能猜到后一项,为证实,她直接问陈谦润:“此次北上,是不打算带卫凡么?” 陈谦润不及回复,正替她把脉的凌霄赞叹一句:“郡主果然名不虚传。” 钟凝雪虽随父出征,但以家属名义随从,并不参战谋划,坊间也无她擅长谋算的传闻,那凌霄用“名不虚传”只能是从陈谦润那里听来的。 钟凝雪立刻转向陈谦润,眼神十分危险:“你都传我什么了?” 陈谦润平白无故被扣上一口锅,哭笑不得,相当委屈:“你自己说,我敢说你一句坏话么?” 3. 临歌3 003 教钟凝雪说,陈谦润品行端正,可以称为正人君子,不是背后胡乱议论他人的人,并且往前每回与陈谦润意见不合想吵架时,陈谦润都是让着她,从不发火摆架子、乱发脾气。 结合凌霄那句意味不明的郡主,钟凝雪意识到开炮对错人了。 而罪魁祸首凌霄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王爷和郡主的感情当真与众不同,我可是没见过有人敢这般质问他。” 陈谦润风轻云淡又毫不留情回复道:“那是因为你单身一人,自然不谙夫妻相处之道。” 钟凝雪危险的视线随之转到凌霄身上,两个人对付一个,凌霄识相举手投降,笑着给出诊断:“身体已无大碍,药可吃可不吃。” 陈谦润不满他故意卖关子:“药方留我书房,你可以走了。” 凌霄并不生气,收拾药箱,不失体态、甚至满面春风地滚了。 这时钟凝雪打开书信看,丝诊的红线还缠在手腕,陈谦润去拆,边道:“你方才问卫凡,我确实打算留他在临歌。” 严卿写信如其人,从不拐弯抹角,两三百字把当下大楚和北晋的战况、陈济的意图以及对他们暗中勾结的猜测、有可能谋定的计划全都清楚地表达出来。 钟凝雪边看边回复道:“卫凡指定有意见,他不放心你。” 陈谦润在上原东宫时,卫凡就跟在陈谦润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位至指挥总管,卫凡的父亲是那时的金吾上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守卫皇宫安全二十年从无差错,因此先帝对卫凡也十分信任,钦定他为陈谦润随从侍卫,单为他设安武将军一职,从正三品。 卫凡不负先帝重托,忠心随行,从未离开过保护陈谦润安全的有效范围。 北上征伐燕郡这样重要又危险的事情,陈谦润不让他一同前往,卫凡怎会放心。 这也是陈谦润留卫凡而不是其他人的原因,陈谦润要先发制人,借此迷惑陈济。 陈济既打算联合北晋对付陈谦润,是暗中行军至临歌,可万一事先或途中知道陈谦润已不在临歌的消息,必定改变计策和路线,对陈谦润说,便更难预测其作战计划了。 在只知陈济一定会亲征临歌、具体计策并不能完全猜测到的情况下,率先离开临歌,转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入大部分兵力派出只少部分留守的燕郡,占据领地不失为先入为主胜算较大之举。 最重要的是,还可借此反咬一口,陈济一旦撕破脸皮,光明正大地率兵攻入临歌,或是陈谦润掌握陈济举兵进军临歌的证据,呈上陈靖,陈靖不定他个谋反罪,实在说不过去。 当中最为关键的便是令陈济相信陈谦润对他的野心一无所知、毫无防备。 陈谦润自己不能隔三差五出现在临歌城内陈济的耳目视线内,保护陈谦润安全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卫凡时不时出现在临歌城内,可达相同效果。 陈谦润对钟凝雪总是能准确猜到并认同他的想法感到骄傲,那是心有灵犀的默契,是并肩作战相辅相成的知音。 陈谦润回复她道:“他分得清对错。” 这次钟凝雪却没完全认同,她从信上抬头,望向陈谦润:“或许还有其它办法,卫凡对王府军队指挥作战最为熟悉,他不在,一旦正面交战,作战效率恐会受较大影响。” 她的话真假掺半,面上说怕影响作战,实际是不同意陈谦润的安排,她同卫凡一样,担心陈谦润的安全。 都是脑子一转弯就是一个点子的人精,陈谦润不拆穿她,等她继续说。 “陈济真的放心调走大部分兵力仅留少部分在燕郡么,”钟凝雪道,“他会给自己留后路,不会任人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他的老巢,严卿师兄说若大楚和北晋和谈,原真会亲至上原,我们猜测他会同陈济到临歌,可万一兵分两路,一半守燕郡,一半出战临歌,你预计的胜算还是刚一开始预计的么?” 钟凝雪讲的几句话都有可能发生,但几率小之又小。 哪怕原真真的帮助陈济征战临歌,也一定是先至上原与陈靖和谈结束后,否则陈济意图太明显,陈靖可以暂时放任他居心叵测,可走到引敌人入大楚那一步,事关皇位的安危,陈靖破釜沉舟也要阻止他。 陈济不仅要防陈谦润,更要防陈靖,所以不会让原真的军队过多暴露在大楚除燕郡之外的地方,甚至严卿统管的河州。 红线已拆,陈谦润与她握在一起的手还未松开,他对钟凝雪接下来的话完全猜的到,钟凝雪不同意卫凡留守临歌,她根本不是怕什么陈济的兵或原真的兵,是怕卫凡不在陈谦润身边,陈谦润出意外。 “上原到燕郡比上原到临歌的路程长两倍,”陈谦润道,“借陈靖的支持同时预防他猜透真实目的的情况下,速战速决是最有利的作战计划。” “我留下,”钟凝雪不再绕弯子,甚至是自欺欺人找理由,终于道,“我在临歌,和你在一样。” 陈谦润问:“你觉得我会放心么?” “我信得过你,你信的过我么?” “如果你指的信得过是你相信自己能活着出去临歌,”陈谦润很严肃,“那我不信,我不会允许你和我分开,陈济是个狼子野心的畜生,谋反之事早就迫不及待,他一定把大部分兵力调来进攻临歌。” “你的一定只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想,”钟凝雪毫不示弱,“你能保证陈济一定会在此次原真南下上原时动手么,说不定就是为引你到燕郡,真正的战场在燕郡,而不是临歌。” 提及生死分离,两人都激动的不能保持理智,越说离最初的推断越远,也越加离谱,此时都在试图说服对方,根本忘记了各有一只手还握在一起。 “最危险的就是临歌,”陈谦润道,“我留卫凡是信任他,我不留你是对陈济来说,你在的影响比卫凡在要大的多。” 那样的话,陈济就真的集中全力进攻临歌了。 钟凝雪突然想到严卿信上提及的东亭国与北晋有秘密接触以及方才陈谦润说的仅是北晋相助,陈济不会贸然动手,她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若是三路军一齐对付陈谦润,只要陈谦润在的地方,或他的人在的地方,都是极为危险的地方。 “你坚持北上,不止是为征伐燕郡,”钟凝雪犹豫着,说道,“你想借此一并消灭北晋和东亭,若东亭参战的话,大楚北部边疆岌岌可危,等真的狼烟四起,再从各处派兵,已为时过晚。” “最危险的根本不是临歌,”钟凝雪这次肯定道,“是北上,是不知在哪里就开战的对决,临歌不过是最后的防线,你要北上阻止原真和东亭入楚。”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陈谦润轻笑道,足够坦诚,“不过一并灭掉北晋和东亭,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他似是认真又似是哄人:“所以我需要你,我一个人对付三个,恐怕不能活着回来,我们两个对付三个,哪怕死了,有你陪着我一同下黄泉,也不枉人间走一趟。” 4. 临歌4 004 这般亲密的话在钟凝雪听来,听见的重点不是“有你陪着,不枉人间一趟”这样□□的告白,而是“死”这个字。 她避讳听见,钟侯爷的离世意味着她唯一的亲人不在了,后与陈谦润成为名义夫妻,同房次数不多,总归一张床上躺着翻身就能看见、想请他帮什么忙只需一句话他立刻吩咐去办且不必太在意欠他人情的人。 某种意义上,她当陈谦润是她的家人、在世上最后的依靠。 这种依靠来源对他的认可、信任,或许还掺杂一些模糊的自己也分辨不清是什么的依赖。 她好像不太能接受他先她离开。 她低头看信,试图从严卿信里找话说服他,上下看一通,没找出理由。 严卿建议同陈谦润一样,卫凡留临歌,其余部队随陈谦润和钟凝雪北上,他们要争取全力拦截北晋与陈济会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北晋一旦主动和谈,提出亲至上原,这对大楚来说是长脸的事,陈靖必会同意,根本不会联想到有引狼入室的危险。 而临歌是最后计划失败才选择迎战的地方,同时也极为危险,陈谦润打算将计就计借此反将陈济一军,要想坐实他无端出兵临歌有谋反意图的罪行,临歌多少要表现出些措手不及、确无防备才行。 严卿也特别强调不建议安排钟凝雪留守临歌,钟凝雪极少外出王府,若频繁出现在陈济耳目下,会令陈济起疑,万一临时改变行动或出兵计策,全盘皆输都有可能。 钟凝雪不管这些,她只想一个问题,卫凡不在陈谦润身边,她不放心。 她将信拍桌上,这才发觉二人还有一只手握在一起,她像是赌气,甩开陈谦润的手掌,站了起来。 将她的变化全程看在眼里的陈谦润早已猜透她心中所想,他面不改色地学她赌气:“你一定要留下也行,那我也不去了,任陈济攻进临歌,硬碰硬我们也不会输不是?” 这是在威胁人,钟凝雪向他投过一道冷光,偏要与他对着干:“那好,你不要动,我领兵北上。” 她要将他丢下,陈谦润怎会同意,他站起来与她对视,横竖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分开。” 钟凝雪不听,故意气他:“我和红阳照样能带兵对抗原真,不过是拦得住拦不住的问题。” 她学他故意说反话,陈谦润又气又笑,他道:“你北上,我怕是担心的连坐都坐不住。” “别说燕郡,就是你回汴城我都要寸步不离陪你,”陈谦润的笑意渐渐没有了,“在临歌城,没人敢动我们,可一旦过临歌地界,多少明枪暗箭虎视眈眈,稍不留意就可能丢失性命,我曾向严卿兄长保证要好好护着你,当真发生意外,我怎么向严卿兄长交代,他怕是会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把危险的事全都交给你做,我只管留这城内坐享其成,这哪是平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陈谦润这一番话讲的头头是道,听起来令人无话反驳,可钟凝雪哪是轻易受人说服的,她自然有许多胡搅蛮缠的理由回复他,陈谦润在这时又说道:“母亲那边还要你帮着说服。” 钟凝雪沉默了。 陈谦润向她走近,握住她一只手,紧紧的不肯让她挣开,说话又像哄人了:“她同你想法一致,坚决不肯离开临歌,她不放心卫凡不在我们身边,她要去做卫凡应该做的事,你说我怎会同意,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你的妻子和母亲为了你的安危甘愿自己深陷险境,你会怎么做?” 提及萧夫人,不用陈谦润说,她也不由自主与陈谦润站到统一战线,他们上战场九死一生是他们为达目的应该承担的风险,可不能为此把萧夫人牵扯进来,尤其是任她去做在敌人枪炮口来回走动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她稍微仰头才能看见陈谦润的眼睛,她对上那眼底的坚定,忽然就没话要说了。 “雪儿,”他叹息道,“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临歌、任何我们在的地方,乃至整个大楚疆域全都不安全,因为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钟凝雪垂下头看看陈谦润与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听陈谦润接着说道:“我盼望着有一天能让你们高枕安寝、富贵一生,不再跟着我流离颠沛,我希望那天能早些到来。” 他又重复方才的话:“所以我需要你,对我来说,你是必不可少的,你的脑子比我脑子好使,我犯错的时候还指着你纠正,骂我一顿把我骂醒。” 陈谦润说话总是转弯转的毫无痕迹,发自内心的认真话、讨人开心的哄人的话全都一样表情讲出来,令人难辨真假,可这次钟凝雪听出来了他话里的内疚。 若不是陈靖从中作梗,他的母亲萧夫人不会随他千山万水来到临歌,她原本可以坐上太皇太后之位安享晚年,可能是不想变成日后陈靖要挟陈谦润的人质,也或许厌倦了宫廷争斗,她放弃了,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陈谦润没有登上皇位,没有一统天下的权力保护他的母亲。 “母亲……”这是钟凝雪第一次在陈谦润面前这样称呼萧夫人,出于必须的礼数和尊敬,“我试试。” 随后挣脱他的手掌,先一步离开。 早宴安排在和宁宫偏殿,是除去婚礼当天和除夕,萧夫人首次与二人共餐,她似乎很高兴,特地换了身红衣,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刻下明显痕迹,笑起来依旧是个美人。 她不谈论府中杂事,只是叮嘱天气尚冷,且越向北寒气越大,此时北上要备足冬日的衣物,特地吩咐陈谦润要照顾好钟凝雪,无论何时,人最重要。 钟凝雪平常话就少,此时又一门心思在思考如何开口劝说萧夫人,只是回应萧夫人的话,没有主动向她问些什么。 及至用餐过半,钟凝雪都没把劝说萧夫人的话讲出来。 还是陈谦润先提了,他叫萧夫人母亲,似是不经意,又似是慎重讨论得出的结果,他道:“我和雪儿商量好了,先送您去汴城,有严卿兄长手下接应,您住在那里我和雪儿都放心,至于临歌,有卫凡在,我们都能放心地离开。” 萧夫人没反应,仍是继续吃盘中的餐食。 “母亲,”钟凝雪也随即叫她,她说话没表情没情绪,但能听出来她的真诚,“汴城是相对安全的地方,您不去的话,我们不会安心北上。” “雪儿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萧夫人抬头看向钟凝雪,“我也不懂什么谋划,但此次你们的计划我还是能看的明白。” “雪儿,”萧夫人又叫她一声,“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胜算的关键在哪里、在谁身上。” 钟凝雪当然知道萧夫人比卫凡留临歌的意义更大,尤其二人若同时在,再加上策划得当,便能彻底迷惑陈济,胜算可能是百分之百。 “可是母亲,”钟凝雪直来直往,“倘若您为此出了意外,哪怕我们攻进了上原城,也不会开心,用至亲换来的胜利是虚伪和急功近利的胜利,这样的胜利不要也罢。” 她停了停,接着道:“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很害怕再失去您。” 她说这话时声音轻微发颤,坐她旁边的陈谦润发觉后,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5. 临歌5 005 在萧夫人眼中,钟凝雪是绝不会轻易向旁人透露她真实心思的人,她冷傲、宁折不屈,不会为博取他人的同情讲她有多惨、有多难。 此刻却毫无征兆提起钟侯爷,她最介意也最在乎的痛处。 萧夫人默然片刻,回复钟凝雪道:“雪儿,我知你的心意,你同润儿不肯让我冒险,心疼我,我很欣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万事不能儿戏,不能顾虑儿女情长、优柔寡断。” “事成与不成,关系的是能否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她从不过多打听外界之事,也从未过问钟凝雪和陈谦润的计划,前因后果却早已心知肚明,像是提醒钟凝雪她不向陈靖讨要说法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一步对,步步对,一步错,步步错。” 这说动不了钟凝雪,她始终坚持私事不能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尤其萧夫人是她敬重、在乎的人。 “母亲,”钟凝雪不为所动,试图威胁她,“您不走,我们也不走。” 面前这位儿媳性子有多倔强,萧夫人此刻第一回真实见识到,眼见两方都不肯退让,陈谦润插话道:“我和雪儿的事,不应让您跟着担惊受怕。” 他自然与钟凝雪站在一起:“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任您做任何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萧夫人不忍向钟凝雪说重话,待自己儿子却毫不留情,“什么是危险,出了这王府的大门处处都有监视,难不成往后我就真的自封在和宁宫,连门都不出了么?” 钟凝雪可算知道陈谦润没理也能教他说成有理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萧夫人讲的分明与他们争论的事关系不大,却讲的有理有据,不给陈谦润反驳她的机会。 “这事往后再做议论,”她道,“吃饭就是吃饭,再多说一句你们就走吧。” 三个倔性子碰一块,没能定出个结果,但不影响这顿早宴吃的还算和谐,陈谦润和萧夫人像是比着谁待钟凝雪更好,轮番向她夹菜,钟凝雪只管低头对着眼下的盘子吃,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夹,又为礼貌不停地吃,到离席时,已经撑肠拄腹有些坐不住了。 陈谦润察觉到她好像不太舒服,与萧夫人道别后提议在府中走走,这正应了钟凝雪的意。 二人没有目的地走,红阳和卫凡跟在后头,是个阴天,天气尚寒,行至长春宫旁的花园,陈谦润怕钟凝雪冷,征求她的意见,问道:“我们到殿中坐坐可以么? 钟凝雪答应后,陈谦润回头看了卫凡一眼,卫凡会意点头离开,明是去安排人过来以便有需要随叫随到,实则明白陈谦润是为了支开他。 红阳不用陈谦润说,将钟凝雪褪下的披风收好,自行离开。 冷冷清清的长温殿剩两个人,陈谦润将殿中的火盆端来,拉着钟凝雪的手围在火炉旁一同坐下了。 “王府中是也有人不可信了么?”钟凝雪问道。 “紧要时候,不能不防。”陈谦润道,“除去卫凡和你,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若卫凡留临歌,”自知道萧夫人不肯离开临歌后,钟凝雪好像不再坚持她也坚守临歌了,她问道,“你亲自带兵么?” 陈谦润将火盆向钟凝雪那边挪了挪,松开她的手,让她靠近碳火取暖,他轻笑一声:“信不过我么?” 钟凝雪不是信不过,而是领头上战场和在后方谋划性质不一样,一旦开战,刀枪不长眼,一人难防众人,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 钟凝雪并未正面回答,她道:“我也可以带兵。” 即是合作,她不能将危险的事全推到陈谦润身上让他担着。 “我有安排。”陈谦润只是笑,不回答是否同意她的话,他道,“包括母亲不肯离开临歌,我们不能硬碰硬,碰不过她。” “你的意思是遂她的意,”钟凝雪猜测道,“然后……” “该讲的道理我们讲了,该办的事也办了,实在说不动她,只好顺其自然、另想办法,”陈谦润道,“任何时候,家人都是底线,我绝不会任她不顾生命危险坚决留在临歌。” 钟凝雪不解,一时猜不到他的打算。 陈谦润提醒道:“二月初九,大佛寺。” 钟凝雪依然不解,为何单要强调“二月初九”这天。 “二月初九,”陈谦润停了停,“是我的生辰。” 空气忽然静下来,钟凝雪望着他,片刻后低下了头,炉中的炭火正烧着,二人均是垂着头看火,不知下面的话该从何讲起。 生辰这种事本是夫妻间应当熟悉的事情,陈谦润此刻提起,钟凝雪才想到既是生辰,自己是否应该表示些什么,吩咐筹办生辰、送些礼物当祝福,她不知道,也不懂。 而陈谦润提及生辰并不是暗示钟凝雪,是想提醒她某些特定时候,萧夫人不在临歌,反而更能迷惑敌方视线。 空气中响起炭火燃烧的声音,为打破尴尬,陈谦润接着说道:“往前生日那天都是同母亲和父亲三人过,父亲待我虽严厉,但每年都亲自前往大佛寺为我祈福,希望我能平平安安。” 先帝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话,钟凝雪问道:“是萧夫人告诉你的吧?” 陈谦润点点头:“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期望是做好一代帝王,留名千古,不知是我想的太多,还是他想的太简单。” 钟凝雪有点明白陈谦润为何在听到先帝遗诏后,不去争论,而是接受事实退居临歌的原因了。 她不懂怎样安慰人,便无所顾忌地讲实话:“陈靖做皇帝,早晚把天下坐没了,那绝不是先帝的本意。” 这话把陈谦润讲笑了,他抬头看她,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觉得本意是什么?” 钟凝雪猜不到,她换位思考,把陈谦润当自己的亲人,思考后说道:“他希望你开心,不求丰功伟绩,只需遵从内心,平安过好一生。” “母亲也这样说,”陈谦润道,“她和你说的一字不差。” 钟凝雪惊讶,她抬头对上陈谦润的视线。 陈谦润与平时不太一样,钟凝雪从他的微笑的眼睛里看到了落寂,或许他在意的根本不是皇位,而是跟他的父亲堵了一口气,或许埋怨过、怀疑过,即便他已经离世,最后还是想证明给他看,他才是最合适那个位置的人,他有能力守住大楚的江山,保护大楚的子民,将祖辈的基业发扬光大,开创盛世繁荣。 “你在东宫时,和你的父皇和母后相处的很好吧,”钟凝雪问道,“他们都很疼爱你。” 陈谦润笑了笑,并未回答,然后问她:“你有什么愿望么?” 钟凝雪有,她想知道父亲的死亡真相,想将陈靖和李存业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她听出来陈谦润问的是除去这个之外的心愿,那她没有,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还父亲一个清白,在这之前她要努力地逼迫自己好好活着,而报仇之后的打算,她从未想过。 到那时陈谦润登上皇位,她与他的夫妻缘分也就尽了,陈谦润自有他的魅力,想必是不缺佳人相伴,无论怎样,全都跟她没关系了。 他们约定过,事成后,婚约作废、天各一方。 这世上应该没有她牵挂的人和事了,也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来去自由,想必是没什么愿望和期待。 她摇摇头:“没有。” 陈谦润虽然还笑着,看她的眼神仿佛比方才更落寂了。 他点头一下,开始说正事:“除卫凡,我想让红阳也留下。” 6. 临歌6 006 初见红阳,是在大楚的边陲小镇玉安。 西北的丹陵好战,屡败屡犯,先帝下令当时负责统军与丹陵交战的大楚首领钟侯爷暂驻边疆,预防丹陵突袭,钟凝雪随从军队驻扎在魏州与丹陵隔湖相望的玉安镇,时至隆冬,漠北飘起了鹅毛大雪,实属罕景,钟侯爷恐发生不知变数,吩咐加强戒备,每隔一时辰亲自巡视。 钟凝雪跟在父亲左右,听他传授休战时军队如何防备外敌,行至军营外的荒地,捡到了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红阳。 她的目的是军账,一望无际的雪地,只有她一行脚印和滴到地上越来越密集的血迹,大概是体力不支,未到军营,她倒在了雪地中。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白雪飘飘,衣衫沾满鲜血的姑娘渐渐被空中落下的鹅毛掩盖住,刺骨的冷风中,钟凝雪起了恻隐之心。 她自知两军僵持的当下,任何一人靠近军营都值得怀疑和警惕,且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个人改变战争的方向,两方交战,向来兵不厌诈,你不能准确推测到这是不是一个迷惑人的陷阱。 或许钟凝雪从那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血迹和时深时浅的脚印中感受到那人的坚定,也或许她俯下身去查看那人的伤势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双清澈、漂亮的眼睛,钟凝雪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阴暗和阴谋,她或许只是想求救、想活下去。 钟凝雪把她救了下来,钟侯爷虽不完全赞同将她留在军中,但他没有阻止钟凝雪。 红阳在三日后醒来,伤势逐渐好转,为报答钟凝雪的救命恩情,她自愿留在钟凝雪身边做她的贴身侍从,钟凝雪猜测她应该是已经无家可去,她只简单解释过那日负伤是与人交战,来军营是求救,对自己的身世和家人却从未提起。 大楚和丹陵的战争没有因红阳有任何变动,漠北的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雪停后,气温连连跌破往年最低值,严寒迫使双方停战,钟侯爷率军回上原复命。 红阳自然而然留在了钟凝雪身边,她武功很厉害,连钟侯爷都不知道那罕见的招式出自何门何派,她将钟凝雪和钟侯爷视为她誓死保护和报答的人,钟侯爷离世后,她曾瞒着钟凝雪去上原取陈靖的性命,钟凝雪日夜兼程赶了几百里路终于在她进入上原城之前将她拦了下来。 她是个有情有义、同时武力值大于智商的姑娘,若她无刻意隐瞒,在钟凝雪认为,她的智商还不够她胜任一名打入敌方内部暗中收集、传递情报的奸细,所以一直以来钟凝雪并未过多防备她。 红阳的事,钟凝雪只简单向陈谦润提及过,她以为陈谦润是从“丹陵”、“玉安”等字眼中怀疑红阳是丹陵派来大楚的奸细,她问道:“你怀疑红阳么?” 陈谦润却是摇头道:“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钟凝雪皱眉:“你方才还说……” 只信我和卫凡…… 话到一半,钟凝雪隐隐约约地悟到他的意图,红阳是钟凝雪的人,陈谦润要真怀疑她,早向她动手了,他不能任由一名敌国的内奸整日照顾钟凝雪的起居、游荡在王府。 另外,目前来看,北上比留临歌要危险的多,同时留下的更应该是陈谦润十分信任、哪怕他不在也照样把事情办圆满的人,留奸细稍有不慎是有可能出大乱子的,陈谦润绝不会那样做。 稍加思索,钟凝雪好像明白了陈谦润支开卫凡和红阳,来这阴冷的长温殿意欲何为了。 她点头道:“嗯,我跟她商量。” “商量?”陈谦润轻笑,“你要说命令她才会听,你说商量能商量出你想要的结果么?” 钟凝雪竟未反驳他,她认真点头,像是接受他的建议:“好,我说是你的命令。” “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的命令,”陈谦润想必把红阳这个人也看的透透的,他开玩笑道,“她要拎着剑找我要说法怎么办,我可打不过她。” 那是钟凝雪刚嫁到王府,一次与陈谦润赌气,红阳不明真相,她不管陈谦润是什么皇家子弟,直接去找他质问,颇有教训陈谦润、替钟凝雪出气的意思,得知事情原委后,错是出在钟凝雪耍小脾气上,后来慢慢了解了陈谦润的为人,没有再闹过那样的笑话。 钟凝雪问:“你还记她的仇?” 陈谦润摇头笑,问她:“冷么?” 往日在长春宫,取暖一向是从不间断,房中的温度要比这里高许多,从不觉得冷。 钟凝雪摇头,停了停,又道:“汴城的冬天比临歌冷,燕郡更冷。” 他们这次是北上,越靠北越冷,尤其是处于北部边疆的燕郡。 “北上我们走水路是最稳妥的,”陈谦润看了看她,以为她是想念汴城了,随后又低下了头,“汴城得等拦截住原真的大军才有时间去。” 陈谦润说到此处,钟凝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猜测道:“原真的部队会不会已经有一部分悄悄地入楚了,如果是这样……” 她抬头与陈谦润相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涿木。” “那这样的话,水路不仅是最稳妥的,也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了。”钟凝雪道,“严卿师兄不在河州,我们哪怕从河州的边界绕过去,也是极其危险的。” 原真和陈济真达成协议的话,主动出击绝不会绕远从海上来,走内路河州是必经之路,其中河州的涿木历来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重地,地理位置上靠近河州的治所汴城,集结了河州的大部分军事力量。 而此时北部有战事,严卿调兵北征,涿木成了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方,陈济若在取得陈靖的支持后用合理理由向严卿借用涿木驻扎自己的军队或者原真的军队,那么就算陈济的野心暴露,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摧毁不了他的要害。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陈济两手准备,如钟凝雪猜测的一样,在大楚和北晋开战之前,原真的军队就有部分已经潜入大楚,河州的涿木是个绝佳的隐藏地点,前提是在严卿北征后负责涿木军事安全的将领倒向了陈济一方,此种情况下,路过河州北上是万万不可的。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二人虽未明确商量将萧夫人安置在何处,但相对安全的地方其实就是河州,方才在劝说萧夫人时也心有灵犀地提出将她送往汴城,此时再想河州,已经不是十分安全了,钟凝雪想到此处,问陈谦润:“萧夫人……” 7. 临歌7 007 萧夫人的安排还要再慎重考虑,陈谦润向钟凝雪摇摇头,以示安慰:“陈济应该不会这么快。” 他从另一角度分析道:“你要是原真,和陈济谈合作,会在一开始就对他言听计从么?” 不会。原真若是头脑简单、只懂用蛮力领兵攻城的莽夫,不会令大楚与他纠缠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将他灭掉,他手中一定有陈济的把柄,和足够令他心动的交换条件,他不会轻易动手,因为他也无法十分准确的确定陈济不是为了配合陈靖将他瓮中捉鳖、置于死地。 北晋的祖先是大楚人,属地方一州的行政长官,二百五十一年前,有地方势力联动领兵谋反,大楚内乱,他见风使舵、左顾右盼,当了墙上一棵草,时而配合逆贼,时而假装领旨抵抗逆贼的进攻。 内乱平定后,大楚国君对他网开一面,仍继续任他为地方官员,官位不世袭,难以保证永恒的权势,他辞掉官位,同时暗中转移手下心腹和原本属于大楚的军队,脱离楚国的统治,占据楚国北部的荒地领土,建立了自己的小国家,楚国皇帝察觉时,已经称北晋能抗住大楚的进攻了。 北晋的军事实力不算强,在抵抗楚军时甚至要国君亲自领兵,几乎每次出征都要征用全国军队,大楚通常只派一州或一郡的力量便可与之抗衡,按说这种差别明显的敌对力量,大楚早已将北晋收入囊中,收回失地了,不至于与他纠缠了两百多年还时有北部边疆告急这一说法。 其中原因与北晋的地理环境和他的邻国东亭国息息相关。 钟凝雪隐约读懂了陈谦润的意思,她问道:“你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并消灭东亭国和北晋么?” 陈谦润摇头道:“五成。” 钟凝雪理解,先辈们与北晋僵持二百多年的时间都没把它灭掉,仅凭她和陈谦润两个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就将其歼灭。 “北晋地处北方严寒地带,地广人稀的大草原,作战本就受气候影响,楚军北征多半水土不服,无法全力作战,北晋军队人数虽少,可对地理环境十分熟悉,懂得在何时迎战,何时躲避坚决不出兵,在一定程度上很灵活,一人能挡十人使,”钟凝雪说道,“继续侵占大楚的疆域是没有可能,但轻易也奈何不了他。” 钟凝雪对北晋的国况还是相当了解,陈谦润赞同道:“死皮赖脸这种事北晋是手到拈来。” 不能怪陈谦润讽刺,多年来北晋就是靠“能屈能伸”这种本事苟活到今天的,打不过就投降,向大楚称臣、定时朝贡,老实不了多长时间,又管不住贼手开始东征西讨,掠夺楚国的物资、侵犯楚国边境。 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不好听了就是忘恩负义转头往主人腿上咬上一口的畜生。 不要脸。 “另外北晋和东亭的关系非同一般,”钟凝雪道,“唇亡齿寒,一旦全力与北晋交战,东亭不会坐视不管。” “我明白,”陈谦润点头道,“摧毁陈济和北晋的计划和一并消灭北晋和东亭是两件难度完全不同的事情,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大楚北部边疆的黎民百姓已经饱受北晋的骚扰两百多年,这个问题总要有人彻底解决。” “嗯。”钟凝雪应了一声,虽没讲鼓励的话,但是肯定陈谦润的做法是对的,“东亭的祖先原也是大楚少数民族的一支,因当时战乱纷飞,躲避战事北迁,盘踞一方称霸主,占据的也是大楚的疆土,只是同北晋一样,收复失地受气候影响,东亭的子民是大楚的人,想必他们也很想回到自己中土的故乡。” “东亭国气候也是常年严寒,那里根本不适合居住生活,”钟凝雪道,“无论北晋还是东亭,他们的生存之道都是掠夺,这有悖人伦道德。” 陈谦润自认为自己对钟凝雪还算有些了解,她话少,无关的话一句不多说,该说的也得看她心情,但今日她不慌不忙将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一天讲的话快要顶上往前她半个月讲的,竟也没有嫌烦。 “虽然只有五成胜算,”钟凝雪又道,“也要试一试,试了,有一半胜利的几率,不试,胜利的几率是零。” 这次陈谦润肯定钟凝雪是在给他信心,钟凝雪和陈谦润这一点很像,既然决定的事情就去做,做了就不后悔。 此时的长温殿比方才暖和了许多,陈谦润没有再问钟凝雪冷不冷,只是不停地拨动炭火,让它烧的更热一些。 “若是失败了,”陈谦润还是事先把这种可能讲出来,“我们没兵了,陈靖怎么办?” 钟凝雪虽没笑,但确是在开玩笑:“若是失败了,我就命红阳取你的性命。” 她颇有气势:“原真都解决不了,还想着坐皇位么?” “那我真的要全力一搏了,”陈谦润配合她道,“不是为在史书上留名,单纯是为了不被红阳一剑捅死,虽说认真交手,我不一定输给她,但总归是你的吩咐,她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命令,说不定你还要亲自动手,被自己家王妃捅死这件事传出去可比解决掉原真影响大多了。” 钟凝雪认真看着他:“放心,我打不过你。” 陈谦润像是在逗她,试探着问:“确定不是在安慰我么,我记得你连红阳都能打得过的。” 钟凝雪盯着他看了片刻,没理人,低下了头,看炉中的火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掏出怀中的匕首,用刀把轻轻给了陈谦润一下。 陈谦润立刻道歉,笑道:“我错了,不该乱说话。” 钟凝雪依旧不理他,将匕首放回怀中,低头看火,开始分析方才的猜测:“原真的军队已经有部分入楚,或者在我们北上途中还未拦截之前悄悄潜入一部分,其实是一件好事,他的军队总数是一定的,分开作战反而胜率更大,不过有一点是,我们不确定他会把军队驻扎在哪里,另外就是萧夫人,我们应该将她安置在何处。” 随军指定是不行,这一路千难万险,绝不能把萧夫人带上,河州又成了暂时不能确定是否绝对安全的地方,相比较之下,或许临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谦润却回复道:“早上朝离来过。” 夏州的朝离,陈谦润的人。 “可是……”钟凝雪犹豫道,“夏州距临歌未免太远。” 陈谦润提醒她:“红阳。” “你是想让红阳护送萧夫人去夏州,”钟凝雪明白了,“你不是怀疑红阳,是借用红阳提醒史文玉,加紧和西北丹陵的联系。” 夏州在大楚的西南,临歌在上原正东,距离上确实不近,途中必会经过齐州和淮郡,淮郡的淮南王不参与朝中帮派之争,但齐州的史文玉不是个安心为民的老实官员,他与西北的丹陵暗中勾结,与陈济勾结外敌有异曲同工之意,他也有做皇帝的野心。 而此时的陈靖皇位不稳,即便他知道,也不能轻易动他,陈靖怕一旦出兵对付史文玉,陈谦润再趁火打劫攻入皇宫,威胁他的皇位,如此一来得不偿失,在陈谦润这个威胁彻底解决前,陈靖不会轻易出兵对付任何一位郡王或地方州牧。 但陈谦润要管,哪怕他真的坐上了皇位,也绝不会任由史文玉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到时候还是要对付,早晚的事,另外来讲,最好的时机其实是现在。 地方州牧只是地方行政长官的制度已经名存实亡,无论哪州哪郡,都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军事、行政独立权,陈谦润不解决掉这个问题,皇位是无论如何坐不稳的,坐在皇位上解决问题是一个人一连对付好几个,而当下有足够的谋划时间,在征伐陈靖途中各个击破是最容易的,且他不属于中央的力量,归靠他和归靠陈靖性质不一样,是比较微妙的存在,处理得当,攻入上原时说不定陈靖已经是个空架子皇帝了。 拿史文玉举例,史文玉既有通敌的前科,是决不能留他继续担任大楚地方要职的,陈谦润若在正式向陈靖宣战之前,掌握他和丹陵私下谋划的证据给陈靖,陈靖不可能再放任不管。 陈谦润若北上胜利,成功消灭北晋和东亭国,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史文玉和丹陵。 朝离来,应该本就是为史文玉和丹陵的事,而萧夫人是陈谦润临时做出的决定。 钟凝雪的脑子太好使了,从那零散的两句话中明白了陈谦润的意图,她直接问道:“萧夫人会同意么?” 问题又回到最初的大佛寺和陈谦润的生辰上了,这次钟凝雪没有回避,她又接着问:“你的生辰要怎么过?” 按照陈谦润的计划,到那日或是已经成功拦截原真,或是还在北上的路上,或上岸西行,或仍在海上,奔波不停,无论如何是过不好的,陈谦润回复道:“一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那时我们想的应该是怎么对付原真。” 言下之意是不过了,钟凝雪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她征求陈谦润的意见,问他:“提前过行么?” 8. 临歌8 008 钟凝雪不是在步步紧逼要给陈谦润过生日,只是在她认为,生日是一个人一年当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她虽从小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父亲给予她的爱从来没少过、从未在生活上亏待她。 钟侯爷纵横沙场,在朝中权势自是非同一般,是位威风凛凛的大英雄、大将军,在对待女儿的问题上却是体恤入微、心细如尘,哪怕在边疆征战,钟凝雪的生日一次没落下过,有时他还会亲自操办,所以钟凝雪是过惯了这种待遇,同时她是享受的那个,如何操办别人的生辰,她确实不懂——钟侯爷自三十五岁后便吩咐不再过生日了。 见陈谦润不回答,钟凝雪又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么?” 正是要启程北上的重要时候,陈谦润不能还想着在出发前怎么先办一场生辰,钟凝雪这样关心他,他自然高兴,可若将生辰提前,大张旗鼓地办一场宴会,迷惑陈济的计划便不攻自破了,也失去了一个绝佳引陈济上钩的机会。 钟凝雪关注的重点显然偏离了北上这件重要的事情,陈谦润摸不准她关心他的意图,是怕北上危险,万一发生意外,这就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也或者出于愧疚,因北上耽误他的生辰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弥补,可北上分明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两个人共同谋划,她没必要因此负疚。 陈谦润想不通,钟凝雪又是如此关心他,他不能拒绝她的好意,他道:“不必太麻烦,到时候我们就简单过。” 简单过,钟凝雪心想,可以,那陈谦润生辰的问题便解决了,她没话要说、也没话要问了。 她沉默,陈谦润以为她是不满意他的回答,他问钟凝雪:“你在战场上……” 他要问什么,钟凝雪了然,她照实点头:“前年,与北晋在燕郡交战,那时候北晋的国君还不是原真,是原真的父亲,趁楚军没防备攻进了大楚地界,父亲紧急调整作战计划暂时隐蔽,我们躲在边疆的小镇里,冻了一天一夜,直到北晋的军队以为我们放弃作战率军南退了,才出兵一鼓作气将北晋打得落花流水,第二天就是我的生辰。” 她今日说话出奇的多,陈谦润听她说话觉得很温暖,他不由放低了声音,温柔问道:“然后呢?” “然后父亲说他拼了命也要将北晋赶出楚国的疆土,因为他要留时间给我过生日。” 陈谦润默然片刻,没有继续追问后续,而是问她的生辰:“你生日是哪天?” 钟凝雪回答:“二月廿三。” 二月廿三,顺利的话那时候他们已经到燕郡了,大概率正在战场上与北晋和东亭国僵持不下。 陈谦润无话可问了,他想到钟凝雪能有如此卓越的推断能力与钟侯爷对她的上心程度密不可分,她有一位优秀的父亲和看似缺少关爱实则完全相反的家庭,钟侯爷的离世对她来说,比他想象中的一定还要难过。 他要做到像钟侯爷待她那样,给她所有他能给的,他要竭尽全力地待她好,要保护她、爱她。 钟凝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像是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她确实没想到陈谦润暗中联想的那一番话,她问陈谦润:“你在想什么?” 陈谦润有点躲她,不是害羞,是羞愧,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钟凝雪,饶是去争取权力、皇位,也是钟凝雪与他一同冒险。 他不是一名合格的夫君,那他现在拥有的、能给的,便真的全都要给到她。 钟凝雪以为陈谦润是可怜她失去了最后疼爱她的亲人,她不需要可怜,在这世上,比她苦、比她难过的大有人在,她庆幸自己曾得到、拥有过父亲的爱。 想念他么?想念。可为此就整日活在痛苦中怨天尤人逃避现实么? 正确要做的是谁欠我的,我要让他一分不差的还回来,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她好,她能豁出性命回应,惹了她,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置于死地。 至于可怜,那是弱者寻求心理慰藉的无用需求,起不到任何实质作用。 在性格上,陈谦润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他对钟凝雪没有可怜,是心疼和愧疚。 若他是圣上,绝不会允许钟侯爷不明不白死掉这种事情发生,他也同样不是过多追究过往的人,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去找原因,去做能做的,而不是一直活在埋怨和自责中。 钟凝雪误会了他,倒反过来安慰他,装作无所谓道:“有你和红阳在,一起过生辰也够了。” 陈谦润大煞风景,提醒她道:“只有我在,红阳去夏州。” 钟凝雪愣住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意思是有他也行,就冲陈谦润每回与她吵架总是让着她,她觉得陈谦润是个懂得尊重人、有风度、靠得住的人,不至于在生日那天故意气她,让他陪着,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横不能自己一人守着塞北的荒地过,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怪罪她没好好照顾自己吧。 陈谦润不知道钟凝雪是那样想他的,他还挺高兴,正要与她讲几句玩笑话,钟凝雪在这时问道:“那怎么说服萧夫人到夏州去?” “说服不了,”陈谦润很诚实,“没理都能教她说成有理,我说不过她,只能智取了。” 智取就是骗她上车,卯足劲儿往夏州赶,等她反应过来最好已经离开临歌地界了,想回去都回去不成,除此之外,钟凝雪想不到什么高明的方法,而且还得尽快,越快越好。 有朝离在,这点事应该是能办稳妥的,钟凝雪想的是朝离来见陈谦润,为何不与钟凝雪碰面就离开了,是不相信钟凝雪么? “朝离去安排军队了,”陈谦润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不等她问,自答道,“卫凡留临歌,我们需要一名信得过的大将一同北上。” 钟凝雪与他心灵互通,她道:“秦臻?” 能让朝离安排的人只能是夏州的人,其中最有可能的是秦臻,只是秦臻是中央派往夏州的驻军将军,虽说较以往有了相当大的自主权,可总归是大楚中央的人,陈谦润没有个合理的理由就征用会不会引起陈靖的怀疑? “先斩后奏。”钟凝雪思索片刻,明白了陈谦润的用意,她道,“待陈济勾结外敌的罪名败露,你调用秦臻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陈谦润甚感欣慰,钟凝雪总是很轻松就能猜透他心中所想,根本不必费尽心思跟她解释为何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风险和必须要做的理由。 这后一点,钟凝雪也是看得透透的,她问道:“万一失败,我们是不是没有退路了?” 大楚五州五郡,除去严卿外,就只有西南的夏州是陈谦润能调得动的,其余要么中立,要么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要么属陈靖的势力。 在这开头,陈谦润几乎是把所有能利用的全用上了。 陈谦润不知如何回答,钟凝雪想的没错,临歌和侯爷府的军队虽也不算少数,但同时与北晋和东亭交战终究不是一件易事,若要增加胜算,调用秦臻和夏州的军队是保险之举,同时万一失败,所有的努力也全都付诸东流、且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除掉陈济是必须,若事先被陈济反咬一口,掌握陈谦润谋反的证据,别说对付北晋和东亭了,恐是连应对陈靖都有些困难。 也正因为不想过早暴露真实意图,才将与外敌勾结的陈济当做首先征服的对象,只要不与陈靖有正面冲突,那陈谦润一切军事行动在事后能有合理的理由解释,哪怕陈靖不信,也不能为此定他谋反的罪名。 单从此次北上的计划来看,究其根本也确实为了对付陈济暗中进攻临歌,就算陈谦润和钟凝雪按兵不动,自守家门,也挡不住陈济进兵临歌,正面对战的胜算有,但陈济有陈靖的支持,到时候恐怕是如陈靖所愿,陈谦润和陈济斗来斗去,斗到两败俱伤。 按照钟凝雪和陈谦润的性格,绝不是等人打到家门口再想办法应对的人,所以将计就计,打算营造他们对陈靖和陈济,乃至陈济和北晋及东亭国暗中谋划意图进攻临歌的计划一无所知的假象,同时提前了北上的日程,出其不意拦截住原真南下的军队,掌握陈济进攻临歌、图谋不轨的证据,如此以来,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打倒陈济,继而将全部兵力用来抗衡北晋和东亭上。 称瞒天过海、倒打一耙。 只是任何军事计策都要有一定的军事力量做基础,要单是对付陈济,临歌的军队便已足够,加上北晋和东亭就要慎重准备了,同时事情也更复杂了,要考虑包括原真的军队已经有部分入楚等多种可能。 要知道,以往北部边疆的战事,中央为保证胜算都是派两州的军事力量参与作战的,饶是如此,也需要与北晋纠缠些时日,如钟凝雪所说,万一失败,相当于全军覆没,便也不存在退路问题了。 “北晋和东亭,”陈谦润犹豫着,还是说道,“早晚要除掉,像你方才分析的,若北晋的军队已经有部分入楚,是个绝佳的消灭掉北晋的机会。” 一直以来,大楚没能将北晋一举除掉,与北晋的地理环境有相当大的关系,可若将战场转移到大楚境内,大楚的军队就不存在水土不服这种情况,同时对作战的地理位置也相当熟悉,相当于主动权在大楚军队的手上。 钟凝雪并没有质问、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一个有一定几率发生的事实,她点头:“既然决定了,就去做,至于后悔,那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理由的借口。” 陈谦润佩服她的勇气,他轻笑道:“万一失败,临歌我们就回不来了。” 钟凝雪倒还乐观,她道:“你在永乐殿时不还说有我陪着一起下黄泉,不枉人间一趟么?” 她好像是在夸赞他,又好像不是,她道:“你这样聪明的人都抗不过去,那我死了,就不算丢人。” 当天晚上,钟凝雪与陈谦润同床共枕,她又将白天在长温殿同陈谦润讲过的话回忆一遍,在假使他们失败的问题上,她犹豫了,不是犹豫改变策略,而是想不明白,她对卫凡不在陈谦润身边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分明是担心陈谦润的安全、拿陈谦润当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 可为何在后来想到他们有可能同归于尽时又觉得生死无所谓了,是太相信陈谦润、认为陈谦润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还是想的同陈谦润向她说过的话一样,有陈谦润陪同一起下黄泉,不枉人间一趟。 辗转反侧,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人不还没死么? 为证明这一点,她还刻意凑近身旁的陈谦润探了探他的鼻子,确定呼吸正常,便将方才胡思乱想的统统清理掉,翻个身,背对陈谦润,心无杂念、心满意足地闭眼睡觉了。 在长温殿时钟凝雪是没想那么多的,她在同陈谦润讲完话,忽然意识到在战前是不应该讲“死”这个字的,是影响军心的负面思想,又想不到其它话题转移,对着眼前的火炉沉默片刻,她抬头看陈谦润:“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是指长春宫,陈谦润与她来长温殿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他们没必要再多停留了。 陈谦润问:“冷么?” 钟凝雪不冷,可要说不冷,说不定陈谦润不走,她点头:“冷。” 陈谦润早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还是向她递过一只手,将她拉起来,把一旁的披风给她披好,与她一起转道回长春宫。 朝离在长温殿外已等候许久,这时见陈谦润和钟凝雪一同出来,他迎过来,低头行礼:“殿下,王妃。” 朝离年纪不大,同卫凡一样有个备受先帝器重的父亲,为此后代多少仕途比较顺利,包括秦臻,他们三个和陈谦润的交情都因先帝对他们的照顾和陈谦润的为人没有因陈谦润退居临歌而改变。 朝离找陈谦润想必是重要事情,钟凝雪跟他不熟,只是在婚礼那天见过一面,她决定先走,正要转身离开时,被陈谦润握住了手腕 ,陈谦润向朝离说道:“去永乐殿等我。” 钟凝雪不满意陈谦润在人前牵她的手,她先是眼神警告,陈谦润根本不看她,她又使劲想要甩开他,发现甩不动,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陈谦润侧头问她:“你在干什么?” 钟凝雪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你不是冷么?”陈谦润解释道,“给你暖手。” 钟凝雪这才发觉陈谦润的手确实很暖,那是因为在长温殿她左看右看不觉得自己冷所以没怎么烤火时,陈谦润一直在守着火炉,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手烤热了,出来给她暖手。 钟凝雪没再挣扎,陈谦润以为她不高兴了,又跟她解释道:“我怕你回长春宫了,我们先去永乐殿见朝离。” 陈谦润牵着她的手掩在了他的袖筒里,比陈谦润的手掌还要温暖,钟凝雪莫名觉得心情愉悦,她给人面子,回应一句:“好。” 9. 临歌9 009 陈谦润向钟凝雪隐瞒了关于朝离不等见钟凝雪便先行离开永乐殿的部分事实,安排军队、调遣秦臻确有此事,但最根本的是去解决潜入王府的刺客。 有人对钟凝雪不利,陈谦润亲自去管,怕惊动了钟凝雪,钟凝雪是个傲气十足的人,陈谦润帮了她,她会觉得欠了人情,必定想方设法报答他,陈谦润并不喜欢钟凝雪因此对他上心,他希望的是钟凝雪关心他、待他好是钟凝雪发自内心的想那样做,而不是为了恩情相抵。 另外,他没让钟凝雪察觉到,他其实并不完全信任红阳。 他意将红阳派往夏州,除去让她照看萧夫人外,同时也是将她送进朝离的视线。 钟凝雪与红阳初见是在大楚和丹陵交界的边陲小镇,无论红阳是否为丹陵的内奸,她跟丹陵都脱不了关系,钟凝雪自然懂得其中道理,只是再聪明的人在看人时都会有偏见,钟凝雪对红阳的偏见就是不觉得红阳是个坏人,或者不觉得她有优秀的能力担得起内奸这样需要足够高智商才能胜任的职责。 局外人陈谦润不能不防,尤其红阳每日随从钟凝雪左右,万一哪天凶相败露、忽起杀心,陈谦润自然看得出她们的感情深厚,也希望自己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权衡之下,将她暂时调离,不参与北上任何一个重要决策是最明智的选择,他相信朝离会在合适的时间给他一个确定的结果,红阳究竟能不能信得过。 钟凝雪对此一无所知,她依然以为陈谦润让红阳随从萧夫人前往夏州是借用红阳或许与丹陵存在某种关系,来提醒史文玉,或者更进一步直接命令红阳假扮丹陵内奸,从中获取史文玉和丹陵暗中勾结的证据,他们有动作、有联系,才有搜集证据、定他罪的机会。 意图用谋反罪推翻史文玉太过理想化,陈谦润想过,一旦掌握史文玉暗中勾结外敌的证据,那陈靖必会向他动手,这对陈谦润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们的最终的目的是攻入上原不假,可这一路上全是阻碍,除了夏州,全都不是陈谦润的势力,要想将这些不是自己势力的州郡变成自己的势力范围,只能是推翻原有的权力掌控者,可若借陈靖的力量推翻,重新建立的势力必然属于陈靖,相当于白忙活一场,到头来给陈靖做了嫁衣。 跟对付陈济不一样,临歌本就是陈谦润的地盘,这是不容置疑、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陈谦润在对待陈济的问题上选择从揭发陈济谋反出发,至于史文玉,陈谦润另有打算,他要在解决掉北晋和东亭国后亲自南下,正面对战。 钟凝雪没深想,是因为她关注的重点在红阳身上,许是二人牵手而行,府中侍卫全都不敢靠近,红阳和卫凡也不知去了何处,红阳向来不放心离开她太久,及至快到永乐殿,都没见她出现。 钟凝雪渐渐反应过来,她问一旁的陈谦润:“朝离什么时候到的临歌?” 陈谦润不隐瞒,回答道:“今天早上。” 从临歌到夏州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也要三天三晚上,严卿师兄的书信想必也是早上到的,那么就是说朝离来临歌并不是为了商议北上的事情,或者说并不是主要来商议北上的事情,是陈谦润在收到严卿师兄的书信前就向朝离下了命令到临歌。 陈谦润召他来,是为了什么?处理刺客这种事钟凝雪自然猜不到,因为朝离处理的滴水不漏,钟凝雪能联想到的就只剩下萧夫人和红阳了,因为朝离离开临歌是要带走这两个人的。 可陈谦润原本的安排是将萧夫人送往河州,交给严卿师兄手下的人,是在收到严卿师兄的书信后,推测到原真的军队有可能已经有部分入楚,且最有可能驻扎在河州,河州成了不太安全的地方后才决定将萧夫人送往夏州的。 陈谦润早就收到了严卿师兄的书信,还是他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了陈济和北晋的计划。 都不是。是红阳。 钟凝雪后知后觉,但她没有质问陈谦润为何怀疑红阳,毕竟她证明不了红阳确定清白。 她只是问:“朝离什么时候走?” 她忽然有些害怕,此次与红阳分别,是不是就是永别了。 陈谦润猜到了她的心思,并未戳破她,轻笑一声:“你盼着他走么?” 钟凝雪摇头,地上有了阳光,陈谦润的手掌也很温暖,她却越发觉得冷了,她将手从陈谦润的袖筒里挣脱出来,往身后看了一眼,依然没有红阳的身影,她转回头,踏上永乐殿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了。 * 严卿兄长的信来的突然,留给陈谦润和钟凝雪考虑对策的时间不多,但留卫凡在临歌、调秦臻北上是能确定的,除此之外,陈谦润和钟凝雪还要尽快商议出北上的具体安排和需要严卿师兄配合的地方,争取今日就能给严卿师兄回信。 其中需要朝离做的就是将萧夫人和红阳安全从临歌送往夏州,通知秦臻尽快赶往临歌,千万不能误了北上的日程。 至于北上的具体谋划,应该不需要他的参与,同时在长温殿时,陈谦润同钟凝雪已经大概有了方向,只需要商议细节,以便给严卿师兄回信他能看得懂。 可陈谦润为什么还要令朝离在永乐殿等他,他还有其它事情要吩咐朝离么? 应该不是,因为卫凡和红阳都不在,朝离是充人数来了。 只陈谦润一人和钟凝雪商议,钟凝雪一定随便应付几句,一句话不多说,一是她信得过陈谦润的安排,二是她对自己的建议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是正确的。 毕竟她没有实战经验,而陈谦润是亲自带兵与丹陵和北晋都交战过的,她只是还算聪明,能猜到陈谦润每一步计划的真实意图。 陈谦润不这样认为,钟凝雪既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提出新的、正确的、他顾及不到的建议是完全可能的。 朝离便装打扮,素色长袍,长发束起,执一把剑立的笔直,颇像行侠仗义的少年英豪,想必知道钟凝雪在陈谦润心中的分量,他比以往单独面见陈谦润时多了一份稳重和正经。 他向陈谦润汇报夏州的情况:“信已发出,秦臻收到必定立刻启程,最迟三日便可到临歌。” 陈谦润点头回应,坐到了钟凝雪身旁,吩咐朝离也坐。 朝离没动,他对卫凡不在陈谦润身边也是担心,他试探着问道:“卫凡留临歌,是已经决定了么?” “决定了,”陈谦润看了钟凝雪一眼,钟凝雪从方才进永乐殿开始就一言未发,陈谦润摸不准钟凝雪是不是因为红阳生他的气了,他将话题引到钟凝雪身上,企图换她回应一句,他道,“我和雪儿商量好了,确定是卫凡。” 钟凝雪应了一声:“嗯。” 朝离再迟钝,也看出来这二人可能在闹别扭,又不能随便走人,他没话找话:“夫人那边您放心,我拼了命也要保证夫人的周全。” 陈谦润应道:“嗯。” 随即又道:“想必她轻易不肯走,还需要多费心,另外我生辰那日,要看好她,不要让她随意外出。” 陈谦润怕她遭人暗算。 陈谦润提及生辰,朝离不能不问,他算了算日子,问道:“那时应该不在临歌了,生辰要怎么过?” 钟凝雪在这时说道:“不用管他,他说他简单过就行。” 10. 临歌10 010 此言一出,令朝离瞠目结舌,他回复道:“是……,郡主。” 连称呼都不小心叫错了。 简单过,确实是陈谦润亲口说的,算是钟凝雪关心他、与他“商量”后,他做出的决定,那不是他本意,只是顺势回应钟凝雪的关心。 陈谦润心情复杂,他原以为钟凝雪追问他生辰到底该如何过,多少有一些真正的在乎在,如此看来,钟凝雪只是将这件事当做她应该花费几句话去问、公式化地去关心,与北上其它需要同陈谦润商议的事情别无二样的一件普通的事。 他怀疑钟凝雪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人的能力,她有缜密的思维和出众的智商,在感情相处上,却“直爽”得哪怕她是在关心人,却依然令人感受不到她的关心。 也或许她知道,只是没必要、或者不屑于,觉得陈谦润不值得她真正用心对待。 而在外人朝离看来,他看见是钟凝雪在故意气陈谦润,她在跟他闹别扭、耍小脾气,至于原因他一头雾水,只是觉得这位王妃与陈谦润必定感情不浅——钟凝雪这般语出惊人,陈谦润都没什么反应,反倒附和着笑了笑。 陈谦润在强撑着隐藏自己的失望,钟凝雪对此浑然不知,她在等陈谦润商议北上的具体安排,所有她接着语出惊人道:“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说,需要我做的,不过你的生辰我帮不上忙,我没有筹备生辰的经验。” 大概是觉得朝离在场,她不应该如此直接,她又道:“但是你告诉我,我会学,我不是太笨,应该能学会。” 陈谦润看着她,轻笑道:“好。” 朝歌想走,他站立不安,他误以为那是狗粮,只是卫凡一直未出现,他想起来凌霄应该还在王府中,在陈谦润和钟凝雪都没开口说话的沉默中,哪壶不开提哪壶:“凌霄会一同往燕郡去么?” 陈谦润终于去看朝离,像是在叹气:“你走吧。” 朝离暗中呼出一口气,点头领命、一刻不停离开了永乐殿。 朝离出了永乐殿,迎头便撞见凌霄,他感叹道:“这位郡主当真与众不同,王爷碰上对手了。” 凌霄是了解些内情的,他只笑不答,问朝离:“你见识她讽刺人的本事了?” 讽刺?她没讽刺人吧,朝离不明所以。 凌霄不再问,笑着拍拍朝离,继续向前走路,朝离在他身后问:“北上要你随从么?” 凌霄没回头,答道:“不把他家王妃的病治好,他会放我走么?” 他开玩笑道:“我一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的懒散闲人,生生教他安排成了军医,这战场是不去不行了。” * 永乐殿余下陈谦润和钟凝雪,陈谦润没有再提无关话题,取了纸笔,开始商议给严卿兄长的回信。 他照例写了开头,将他和钟凝雪的近况三言两语概括,他写道请严卿兄长放心,他一定竭尽全力照顾钟凝雪,护她周全,他们一切都好,无需担心,并礼貌问候严卿兄长。 这些话向来都是陈谦润写,写过后拿给钟凝雪看,钟凝雪对此没有意见,因为陈谦润待她确实好,也确实在竭尽全力地护她周全。 刺客这种事她联想不到具体的,但她心里明白,自她嫁入王府,陈谦润一定帮她挡过不少明枪暗箭,没有陈谦润,她继续留在汴城,说不定早已被陈靖不知不觉处理掉了——陈靖早晚要处理掉她,她一人势单力薄,说不准一个防不胜防就上天见钟侯爷去了。 陈谦润唤她去看信时,她忽然觉得方才同朝离讲的话是不是显得她待陈谦润太冷漠,于是她在信中向陈谦润道了谢,她没有像以往一样说没意见,而是也取了一支笔,在陈谦润写的话后面加上了一句,她写道:“他将我照顾的很好,我很感谢他,请严卿师兄放心。” 她的字迹秀气,像正规的小楷,写完将信交还陈谦润,在陈谦润的注视下,她显得不太自在,她向陈谦润解释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我……” 她是指不会操办生辰的事,钟凝雪第一回在他面前语无伦次,陈谦润哪里还去纠结什么她会不会爱人,此时此刻,她在信中写的话、她的解释,足够证明她待他是真的关心。 他端着信,看着钟凝雪,听她继续说。 “我生辰那天也不在临歌了,”钟凝雪道,“父亲还在边疆给我筹办过,其实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她少说了一句话,应该是你身边有人陪着,在哪里都一样。 “等北上回来。”陈谦润没让她说下去,他许诺道,“我们去汴城,给你补办。” 钟凝雪不需要,她想拒绝。 陈谦润又道:“是我们成婚后你的第一个生辰,我一定要上心。” 陈谦润没有说提前办,钟凝雪能想到从今日往后王府中所有的动静都会影响陈济的行动,所以陈谦润也从来没有提过提前办自己的生辰。 在长温殿时,他提过萧夫人和大佛寺,想必是将他的生辰列入到迷惑陈济的计划中。 既然是迷惑,没有什么比直接告诉他效率更快了。 她向陈谦润问道:“你是打算邀请陈济来参加你的生辰宴会么?” 不过短暂的思考,钟凝雪一丝不差的猜到了,不过还有另一点,陈谦润点头道:“还有陈靖。” “陈靖……”钟凝雪问道,“他会来么?” “如果是我们两个共同邀请呢?” 钟凝雪了然,单是陈谦润或者钟凝雪其中一人请陈靖来临歌,陈靖是可以找理由拒绝的,可若是两个人同时提,陈靖就不便再拒绝了。 同时假使陈靖真的暗中支持陈济进攻临歌,他是一定会来的,他希望的不是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而是他到临歌时,陈济的计划已经成功,陈谦润和陈济斗得一片狼藉、两败俱伤,他只需观赏螳螂捕蝉、坐收渔利。 陈谦润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鼠,他要先发制人,让陈靖和陈济误以为他生辰照办,其实那时已经不在临歌,任凭陈济怎样计划,都见不着陈谦润和钟凝雪的人,当然最关键的是,掌握陈济暗中进军临歌的证据,一旦他的行为上升到谋反,便可直接免去临歌一战,不战,就能将陈济推翻。 陈谦润的生辰是计划的重中之重,前面陈谦润说留卫凡在临歌,以此迷惑陈济,让他以为陈谦润也在,这不可缺少,在这之前,也要表现出陈谦润在临歌城确实在准备筹办重要事情,比如他的生辰。 他和钟凝雪成婚后的第一个生辰,想必钟凝雪也十分重视,她和陈谦润同时邀请陈靖和陈济来的话,就能大致掌握陈济到达临歌的时间,以此推测原真南下入楚,或者调动军队与陈济会合的时间。 “好。”钟凝雪答应道,“陈靖的信我们一起写。” 11. 临歌11 011 邀请陈靖和陈济前往临歌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便是这计划的第一步,只是方才在长温殿时,陈谦润还提及大佛寺和萧夫人,钟凝雪一时想不到宴会和这二者的联系。 她问道:“大佛寺在京都上原,难道让萧夫人提前启程去上原么?” 话问出口,她想明白了,不等陈谦润答复,她接着道:“就是骗她去上原,一旦出了临歌城,便离夏州不远了。” 陈谦润却轻笑道:“你再想想。” 再想想?难道不是以提前去大佛寺为陈谦润祈福为由将萧夫人骗去夏州么? 上原,大佛寺,祈福,临歌,夏州,陈靖,陈济,萧夫人,朝离,红阳…… 钟凝雪将这些关键词在脑中重新过一遍,她有了答案,萧夫人不是随便编几句瞎话就能骗住的人,想让她相信朝离确实是护送她去上原,而不是什么其它地方,就真的带她去,让她安全到大佛寺,至于夏州,那是自上原返回临歌、在萧夫人已经完全不再怀疑朝离时,顺手转道的事。 她不得不佩服陈谦润,此事让她定计划,她只能想到以祈福为由离开临歌,而想不到当中最关键的其实是萧夫人在大佛寺为陈谦润祈福完放松警惕后,那才是去夏州最好的时机。 且那时陈谦润和钟凝雪已经不在临歌,萧夫人执意回临歌万一暴露行踪,说不定被陈济当成人质抓了去,她正确要做的是听朝离的,她不能轻易做出任何一个有可能给陈谦润和钟凝雪添乱的决定。 换句话说,一旦陈谦润和钟凝雪启程北上,就证明他们已经将临歌事宜安排妥当,萧夫人在不知道他们具体安排的情况下,只能听朝离的,以免打乱他们的计划。 萧夫人去大佛寺同时也能显示萧夫人对陈谦润生辰的重视,以及她提前去上原祈福是为了不耽误回临歌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这样一来,陈靖和陈济就不会怀疑陈谦润是在假装筹办生辰。 一举两得。 钟凝雪不讲她已经想到的猜测,罕见地笑了笑:“你当真会算计,若我是萧夫人绝对会被你骗过去。” 她说“算计”这样褒贬不分的词,陈谦润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道:“我可绝不会做算计你、骗你的事。” 钟凝雪没回答,挑起一侧眉毛,像是在质疑他此话的真实性。 她笑起来如撒娇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童,不用她讲一句话,就令人不由自主地迁就她、哄她,答应她所有的请求。 于是陈谦润发誓证明,颇像哄人:“我若骗你,就让我天打雷劈……” 钟凝雪没让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她一半认真,一半玩笑:“你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算计我,我要是栽在你手里,想必陈靖会对你千恩万谢,除了皇位什么都肯给你。” 她讽刺人的本事,陈谦润非常服气,又不能跟她对着比谁在讽刺人上更胜一筹,他附和道:“说不定皇位也肯给,这样一想,对付陈靖最简单的方法便成了从你身上下手了。” 钟凝雪毫不示弱:“是么?那我要是将你的尸首献给陈靖,他是不是也对我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陈谦润笑道:“这是在比陈靖更恨我们俩谁么?” 钟凝雪能同他讲上几句玩笑话,实属罕见,只是时间紧急,她又将话题转移到给严卿师兄的回信上,她收起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写信。” 萧夫人的安排已经确定,就要向严卿师兄说明不必让他再挂念萧夫人的事,陈谦润斟酌措辞将此列成商议北上事宜的第一项内容。 陈谦润在信中简单提及朝离和红阳会负责萧夫人的安全,同时将朝离护送萧夫人前往上原和假借邀请陈靖和陈济来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引他们到临歌的计划一并列了出来。 这计划的第一步无需严卿师兄的配合,但假使陈靖命令严卿暗中给陈济进军临歌行方便,那陈济的行动时间严卿应该是能掌握的,只是恐当中事情有变,加上真正重要的是陈济到达临歌的时间,而不是路过河州的时间,所以陈谦润正大光明地邀请陈济来,比严卿了解后再传信要更靠谱一些。 并且相较于时间,掌握陈济图谋不轨的证据是最为重要的,也就是说哪怕陈谦润他们没能准确确定陈济进攻临歌的时间,打了卫凡一个措手不及,其实是件好事,这就印证了陈谦润和钟凝雪确实对陈济有意攻打临歌、意图谋反的计划一无所知,他们是受害者,陈靖是要定陈济的罪,给受害者一个说法的。 尤其“受害者”是陈谦润和钟凝雪这两位在陈靖眼中是绝对重要存在的角色。 尽管那时他们没在临歌,可他们有正当理由——他们早就怀疑陈济勾结北晋,为避免打草惊蛇暗中北上拦截原真,事关国家安危,陈谦润和钟凝雪的做法又确实是在对付外敌,而不是他陈靖,就算陈靖不信陈谦润和钟凝雪没其它的目的,也当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计划的第二步在搜集陈济勾结北晋的证据上,争取在陈济攻进临歌前就掌握并呈上陈靖,是最完美的期望,不仅免去临歌一战,对于拦截原真也有推动作用,原真一旦得到陈济进攻临歌失败的消息,不会再贸然南下,这给了陈谦润和钟凝雪从长计议对付原真的时间。 而且那时严卿师兄尚在边疆,原真是大楚的敌人,陈谦润要打原真,陈靖不能下旨命严卿返回河州,只能是命他全力配合,这样算来,陈谦润无形中便多了严卿这个重要帮手。 这一切的前提是顺利掌握陈济勾结北晋,乃至东亭国的证据,也是谋划最关键的一环,陈谦润将此列为商议北上事宜的第二项内容,并把执笔措辞的任务交到了钟凝雪手上。 “事关陈济的部分你来写,”他道,“我怕我丢下什么重要信息。” 12. 临歌12 012 钟凝雪将信将疑,望着陈谦润看了片刻,接过了他递来的纸笔。 教钟凝雪写,就是要将其中每一个步骤都要同陈谦润商议,达成一致后落到信上呈给严卿师兄。钟凝雪完全信得过陈谦润,他自己来写,写好交给钟凝雪看,再提意见便好,实际无需多此一举。 如此做法,应该是陈谦润怕是自己有顾虑不到的地方,要将每一步的细节重新商议一遍,另外,这计划的第二步要想天衣无缝,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钟凝雪实话实说:“找陈济的马脚不是那么容易,他有野心,但不是亡命之徒,哪怕他真的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前来临歌,路上一定慎之又慎。” 言外之意,钟凝雪认为应该将重点放在陈济真的进攻临歌后,陈谦润与他无冤无仇,又是名正言顺应当继承皇位的嫡长子,他一旦向临歌进攻,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比起主动打草惊蛇搜集陈济暗中行军临歌的冒险行为,是保险之举。 所以在临歌究竟要留多少军队的问题上便有了分歧。 钟凝雪从陈谦润的书桌上翻出一张白纸,执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圈,自上到下,依次相邻,代表的是自北向南的燕郡、河州和临歌。 其中临歌原是安郡,易主陈谦润的封地后,因陈谦润嫡长子的特殊身份,将安郡改为与安郡治所临歌同名的临歌,临歌的占地面积与河州及燕郡等同,为区别治所临歌和整个临歌地界,一般称治所临歌为临歌城,称整个临歌地界为临歌。 钟凝雪边写边道:“我们猜测陈济的军队南下临歌,必定经过河州,河州是严卿师兄的管辖范围,陈济领军经过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若他是暗中行军,避开严卿师兄的视线,我们会完全掌握不到他的真实行踪。” 她还有一些推断没往下说,在河州的地界正中央写上两个字,汴城。 陈谦润点头认同,补充道:“而且严卿兄长在边疆,他信得过的人不一定真的就是信得过的人。” 汴城二字落笔,钟凝雪道:“但有一点确定,陈济不会经过汴城。” 而后笔尖下移,在距离汴城不远的河州地界内写上两个字:“涿木。” 涿木是钟凝雪和陈谦润先前猜测原真有部分军队已经潜入大楚最有可能驻扎的地方,首先,若原真和陈济已达成盟约,那么原真必会帮助陈济进攻临歌,他是从北方的北晋来,要是驻扎在燕郡,距离上离临歌太远,不便协调军队。 其次,临歌是陈谦润的势力范围,是进攻的目的地,自然也不会率先进入临歌打草惊蛇,最有可能驻留的地方便是河州,作为河州治所的汴城这样重要的城市管控严格、戒备森严,同时离临歌也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是个驻留军队的好选择,剩下的就是在河州地界但是离临歌仅有几百里、在军事作战中易守难攻的涿木。 最后一点作为补充,就是原真本人以正当理由入楚是到关中的上原城和陈靖和谈,在上原驻留军队实在不妥,有被陈靖识破真实意图的风险,这时候,距上原地界和临歌地界距离相当的涿木或许是他们最为保险、也是唯一的选择。 问题转移到他们是否有必定派出一部分军队前往涿木暗中搜集陈济和原真勾结的证据上来,只是猜测原真会有部分军队已经入楚但不能十分确定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主动出击。 陈谦润和钟凝雪手中的军队数量是一定的,他们要怎么平衡派往各方的大致安排,是决定计划是否成功的关键一部分。 陈谦润望向涿木二字,问钟凝雪也是问自己:“原真会派军队先行入楚么?” 钟凝雪摇头:“这是连正与北晋交战的严卿师兄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原真若真那样做,定是瞒过包括严卿师兄在内的所有人,他要连率先入楚这件事都能败露的话,他还有必要参与陈济的谋反么?” 可称为某种意义上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怎么应对陈济进攻临歌,”钟凝雪道出真相,“远在北方边疆的严卿师兄能帮上忙的地方实在有限,要完全靠我们自己做决定。” 她把决定权推到陈谦润身上,问道:“临歌我们要留多少军队,或许关系计划的失败与否,乃至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其重要程度,陈谦润自然知晓,他在犹豫,他和钟凝雪的计划建立在他们对陈济和原真有可能实施的计划基础之上,而不是他们已经落成实际的行动,对于军队的分配,他一时无法拍板决定。 他让钟凝雪写信,同时也是将决定权交到钟凝雪手里,他信钟凝雪,无论钟凝雪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接受。 而显然钟凝雪也一时无法定夺,她不是磨磨唧唧拖延事情的人,但事关重大,他们还需要慎重商议。 陈谦润执笔在三个圈左方画了另一个圆,代表上原,在上原、河州、临歌交界的地方点上一笔,道:“这里是关键。” 陈济进入临歌地界前,若他们没能掌握陈济谋反的证据,那唯一能□□成功的重担便落在了镇守临歌的卫凡身上,问题又回到军队的安排上。 钟凝雪点头认同道:“卫凡既要对陈济的进攻表现的手忙脚乱,又要守住临歌,可若是留在临歌的军队太少,被陈济一举消灭,卫凡就是白白牺牲了。” 陈谦润放下笔,道:“对,无论卫凡是否守得住临歌,陈济一旦进攻临歌,就暴露了他谋反的意图,无论如何,陈靖要定他的罪。” 陈济和陈靖在不知道陈谦润和钟凝雪已经率领部分军队北上的情况下,定会使上全力对付临歌,以求撕破脸皮、破釜沉舟也要将陈谦润除掉。 可事实上,陈谦润和钟凝雪已经不在临歌,陈济绝对不可能消灭掉他们,同时也给了陈谦润和钟凝雪反将一军、告他意图谋反的机会。 无论卫凡是否守得住临歌,钟凝雪和陈谦润北上的军队不会受到影响,定陈济的罪也不会受到影响,受到影响的是卫凡和坚守临歌的人。 假使临歌留的人太少,没能抵挡住陈济的进攻,他们有可能白白牺牲。 调换一下再设想,增加留守临歌的军队,那随从北上的人相对来说就会减少,即使钟凝雪和陈谦润利用陈靖将陈济推翻,也不代表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因为他们北上要对付的是北晋和东亭国,正面交战,无论何时,都是军队数量越多,底气越大,胜算也就越大。 在军队数量有限的情况下,他们陷入了两难之境。 钟凝雪去看陈谦润,只听他接着道:“但卫凡不能平白无故地牺牲。” 钟凝雪有点不确定,她道:“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想把重点放在陈济到达临歌前,”陈谦润道,“这是牺牲最小的办法了。” 钟凝雪听懂了,陈谦润不允许无谓的牺牲,他说把重点放在陈济进攻临歌前谋反证据的搜集上,就意味着同时增加留守临歌的军队,一是可从留守临歌的军队派出一部分暗中掌握陈济的行踪,二是哪怕陈济真的进了临歌地界,留守的军队也有足够的力量守住临歌,避免全军覆没。 至于他们北上军队的数量就是安排完镇守临歌的,余下的部分了。 “严卿师兄还在边疆,”钟凝雪虽未同意他的做法,但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们和北晋真的开战,陈靖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命严卿师兄全力配合。” 她停了停,又道:“一旦临歌的危机解除,卫凡可迅速北上与我们会合,到那时就不必绕远走水路了,光明正大地从河州直线北上。” 无论陈谦润还是钟凝雪,在无谓牺牲将士的问题上,都偏向了最大可能的保护。 听完钟凝雪一番话,陈谦润轻声笑了笑,他道:“这样一来,最危险的就是我们北上的队伍了,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原真打得抱头鼠窜、落花流水。” 陈谦润是在开玩笑,北上的军队少,也是和他们手中所有军队都派往燕郡这样的安排相比比较出来的,如果谋划得当,拦截原真的军队必定成功,危险的是拦截原真后和北晋的正面交战,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同时严卿师兄的军队尚在边疆可一同作战的情况下,和北晋比的就是作战谋划了。 但是不可否认,陈谦润和钟凝雪走水路北上途中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军队数量有限,也是极其危险的,只是同可以预见的留少数军队在临歌的后果相比,更倾向于保护危险系数高的。 钟凝雪道:“你太谦虚了,你要是输给了原真,我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看法?陈谦润好奇,他问道:“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钟凝雪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夸奖他,又像是给他自信,她道:“我现在觉得你做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你一定不会让你自己失望,不会让卫凡、让留守临歌和追随你北上的将士失望。” 陈谦润却道:“我也绝不会令你失望。” 钟凝雪似笑非笑,又给他打击:“话不能说的太早,真没打过原真,再回头想今日说的话,可就丢大人了。” “那我说我觉得你也不会令自己失望,”陈谦润道,“你信我的话么?” 这是将决定权又推到了钟凝雪身上,而这次通过他们简单几句话的沟通,其实已经达成了一致,剩下的就是彼此的信任问题。 钟凝雪犹豫一下,问道:“你相信我么?” 陈谦润认真点头:“相信。” “既然这样,”钟凝雪转头去看书桌上的纸,指向纸上的涿木,说道,“这个地方有必要派人暗中打探,甚至直接派出军队前往等待。” 同陈谦润想的一样,他道:“原真应该有一部分军队确定潜入大楚了,涿木是最有可能驻扎的地方。” 钟凝雪点头道:“哪怕他现在还没到涿木,最后和陈济会和的地方也一定在涿木。” 讲到这里,她问陈谦润:“涿木的驻军首领是谁?” 涿木属州下的县一级行政区域,钟凝雪没问行政官员县令,是在县一级的行政区域中,实权在掌握军队的驻军首领上,而县一级的驻军首领是由所在州或郡派出的,要听从州郡的命令。 “江远。”陈谦润道,“父亲任职户部。” 父亲在中央任官的话就复杂了,陈谦润没有提他父亲的名字,说明陈谦润不知道他父亲属于哪帮哪派,但凡中央的官员,在朝中一般都有倾向于依附和听从的人。 陈谦润接着道:“你的父亲钟侯爷任河州州牧时,涿木的驻军将领就是他,之前也是他。” 钟凝雪明白,大楚边疆虽时有战报,但是大楚境内一直都处于和平状态,尽管涿木地理位置特殊,但毕竟不是在战时,所以人事调动并不大,钟侯爷没有调动江远,一是有可能在位时间太短,加上被派往北部边疆征战北晋,还未摸清他的底细,二是他人确实没问题。 严卿师兄也没有动他,理由同上。 “所以我们不能确定江远是谁的人,陈济或者陈靖,”钟凝雪道,“或者其他人,或者根本不依附他人,是个忠诚的将领。” “可是陈济和原真将涿木定为驻军或会和的地点,最保险的就是买通江远。”陈谦润道,“如果江远是忠义之士,陈济和原真选择涿木就太冒险了。” 钟凝雪道:“你的意思是陈济一定先买通江远,确定江远不会败露他和原真的计划后,再确定驻军涿木么?”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陈靖直接命严卿兄长配合陈济,严卿兄长再命江远配合,”陈谦润道,“但这显然是陈济到达河州后的事情,我们现在还无从得知。” “不对,”钟凝雪找出其中一个漏洞,她道,“陈靖的命令是配合陈济,陈济的军队可以随意驻扎涿木,但是原真的军队不能。” 陈谦润解释道:“原真本人绝对不会先行入楚,因为他要去上原和陈靖和谈,所以他军队的首领其实可以是陈济的人。” 钟凝雪懂了,她道:“原真的兵假扮成陈济的兵。” 陈谦润道:“对。” 随后问钟凝雪:“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是先买通江远,确保他不会暴露自己秘密并全力配合,还是通过陈靖直接向他下令,教钟凝雪决定,她一时也没有头绪,确定不了。 “关键在江远身上,”陈谦润道出真相,“而不是原真和陈济。” 这一点钟凝雪明白,她道:“陈济一定事先调查过江远,江远究竟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才是影响陈济决策的关键。” 陈靖下令严卿师兄配合陈济,严卿为了不令陈靖起疑,定会不提任何异议的领命配合,可江远呢? 但凡是个驻军将领,应该能从这命令中看出些陈靖和陈济的真实意图,他也会像严卿师兄那样一句话不质问的领旨么? 钟凝雪提出猜测,在贬低陈靖上,她嘴上毫不留情:“陈靖就是个草包皇帝,任谁都能看出来,说不定江远也看他不顺眼,他有一定的可能在识破陈靖和陈济的阴谋后,表面配合,暗中通信临歌。” 陈谦润轻笑道:“我可以将你的话理解为我才是适合做皇帝的人么?” 钟凝雪没有谄媚逢迎他的意思,她实事求是道:“你在战场洒热血、冒着生命危险击退外敌保家卫国时,他在干什么?” 不等陈谦润答,她接着道:“他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在先帝面前花言巧语,在为了本就不属于他的皇位绞尽脑汁地算计,我身为大楚的子民,替他感到羞耻。” 钟凝雪用词字字珠心,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她顾及到这是陈谦润的痛处。 大概觉得不小心讲了令陈谦润不开心的事,她放低了声音,说话柔和了许多:“你当时没有同他争抢,是因为先帝吧,你怀疑先帝的遗诏就是先帝的本意,你不是怕陈靖,是因为你的父亲在你心里的位置至高无上,你尊敬他,你要听他的话。” 她用父亲二字,而不是父皇,她站在一个普通孩子在面对父亲的决定时如何做出选择的角度,分析的准确又让人觉得温暖。 陈谦润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想钟凝雪总是能猜透他心中所想,在北上的谋略上,在父亲的遗诏上,那自己对她真实的心意、没有讲出口的爱呢,她知道么? 钟凝雪在这时又说道:“我不懂治国之道,但我觉得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宽容和威严你都有,你一定能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她今天讲了太多话,同陈谦润分析谋划,夸奖陈谦润,给他鼓励和信心,且句句真情实感,令陈谦润有一种钟凝雪在哄他的错觉。 那当然是错觉,因为钟凝雪又接着说道:“你登上皇位后,父亲的事情还要拜托你,等一切都顺利结束,我回到汴城,你继续做你的皇帝,虽然不会再见,但身为大楚的子民,我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国君感到骄傲。” 13. 临歌13 013 钟凝雪的话在提醒陈谦润,他们的婚姻建立在为达成一个共同目的,为方便谋划掩人耳目成为夫妻基础之上,不是为相守一生、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爱情。 钟凝雪总有离开他的那天,或许就同她说的那样回到她的家乡汴城,过着与他无关的生活,永不再见。 那是陈谦润害怕、也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可若到时候钟凝雪执意离开,他该怎么办,强留么?他会舍得强迫她么? 陈谦润不敢深想,人在自己迫切需要、最为在乎的人面前,完全有可能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决定,他勉强笑笑:“现在讲这话为时过早,你就真的信得过我么?” 钟凝雪十分坦率:“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若是失败了,也就没后面的事这一说了,恐怕陈靖不会允许我们多活一天。” 她直言直语,陈谦润也不避讳他真实的打算,他道:“真等到成功攻下上原那天,我不会放你回汴城。” “不放我回汴城,”钟凝雪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深层寓意,同他开玩笑道,“留我在上原在朝为官么?” 陈谦润道:“只要你愿意留,我什么都肯给。” 如此掏心掏肺,可惜钟凝雪误以为他看中了她的才华,她微微一笑:“什么都肯给?侯爷府的军权呢,你会放心交给我这样一个外人么?” 真登上了皇位,对陈谦润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她哪里是外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在这世上他最爱的人,并且何止侯爷府的军队,就是与他分坐江山,陈谦润也毫不犹豫,钟凝雪不是徒有漂亮外表的花瓶,她是有真本事的,以她的智商在往后的谋划上必定举足轻重、功不可没,胜利属于他们两个人,她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陈谦润信誓旦旦地点头,钟凝雪好像从那认真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望向纸上的汴城二字,停顿一下,道:“除了还父亲一个清白,我别无所求。” 权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她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乃至此刻身为她的夫君、与她行过夫妻之实的陈谦润对她而言也只是为了达成她的心愿必须要合作的人,除此之外,同他人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她拿起笔,在涿木二字上方重重点上一笔,开始谈正事,她道:“这个江远是关键,我们要尽快给严卿师兄回信,问这个人的底细。” 她说问严卿兄长,而不是立刻派人去查,她是相信严卿兄长的,或者说她相信她的父亲钟侯爷,她相信钟侯爷绝不会任由一个阿谀奉承、贪生怕死的人驻守涿木这样在军事作战中十足重要的地理枢纽。 另外,陈谦润现在派人去查,得到的有可能不是真实的情报。 这就说明在得到严卿兄长的回信前,派军队暗至涿木,是有相当大风险的决定,因为他们要在此次回信中就向严卿师兄提及北上的时间,不能等严卿兄长回信后再做决定。 距陈谦润的生辰仅剩二十多天,这二十几天是决定是否能成功除掉陈济最为关键的二十几天,他们要尽快北上至燕郡拦截原真,避免原真的主力军队与陈济会合。 陈谦润道:“那我们就冒险一回,派一部分军队到涿木守株待兔。” 钟凝雪停顿一下,提出另一种方案:“或许我们可以先行北上,收到严卿师兄的回复后再做决定。” 她坚信的同时也在害怕,她怕她的自信是盲目的自信,若陈济和原真的军队自始至终没有踏足涿木,又或者江远早已被陈济收买,那么陈谦润安排人到涿木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是在浪费兵力,或许还有被陈济识破计划的风险。 “来不及,”陈谦润道,“秦臻在收到朝离的调令后最迟三日便可赶来临歌,秦臻一到,我们就要立刻启程,而和严卿兄长通信,向来都是十分谨慎,所以会多花费一些时间信件才会到他手中,加上回信,至少五日。” 钟凝雪能预想到,为掩盖北上的行径,选择走水路,也是较陆路来说相对安全,若到时候收到严卿师兄的回信,确定派军队前往涿木,再从海上往回调遣军队,有可能暴露他们已经不在临歌的事实。 “启程时间……”钟凝雪犹豫着,没往下说。 启程时间是从现在开始到陈谦润的生辰前,且是愈快愈好,在这之前有两个重要的前提,一是秦臻到临歌,就如陈谦润说的,秦臻一到,立刻启程;二是萧夫人离开临歌去上原,想必陈谦润已做好打算,在秦臻到达临歌前的明天就命朝离护送她前至上原的大佛寺。 这两件事办妥后,至少消耗了三天时日,不可能再想延后的问题。 “我们在临歌应该还有最后三个晚上,”陈谦润道,“严卿兄长的消息来得突然,留给我们犹豫的时间不多。” 他停了停,接着道:“我们两个预测一致的事情一定有它成立的理由。” 陈谦润的话打消了钟凝雪的顾虑,她认同道:“以陈济现有的军队进攻临歌,是旗鼓相当的对峙,加上要对付的是有领兵作战经验的你,他自己也知道胜算渺茫,不会贸然动手,而陈靖绝不可能调动上原的兵力支援他。” 陈谦润点头道:“也绝不可能调用其它州郡的军队,所以陈济只能借助外敌的力量才有可能增加胜算。” 陈靖支持陈济进攻临歌,是只需动嘴不需动手的支持,让他下旨行方便一句话的事,对他几乎毫无影响,可调遣上原的军队参与作战绝无可能,那是他势力的根基,迫不得已情况下,他不会拿他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另外,除上原,其它陈靖的势力范围有上原正北的潭州、西部的广郡和西北的魏州,从这两州一郡派军力协助陈济,在距离上需要一定时间,同时陈靖信不过陈济,他怕派出的军队首领被陈济收买,再反过来一齐对付上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他要做的,也是最保险的就是不出一兵一卒,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此种形势下,陈济要想除掉陈谦润,增加攻下临歌的胜算,只能是借助北晋,乃至东亭国的军力,军队会和之前,除非发生什么令他必须提前动手的意外,否则他不会轻举妄动,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而会合地点如陈谦润和钟凝雪猜测那般,最有可能的地方是涿木。 同时会合时间一定在陈谦润生辰前,陈济不可能参加完陈谦润的生辰宴会再实施攻打临歌的计划,陈谦润既然邀请了陈济,那就有可能同时邀请其它郡王、州牧,甚至中央的官员,前往的人多少会带一些兵力随行,到时候多方势力汇聚临歌,他再下手,哪怕有北晋和东亭国的支持,也几乎毫无胜算。 陈济在朝中的威望别说陈谦润,连陈靖都比不过,一旦发生冲突,势必全都站在陈谦润一方,一齐朝他开炮,其结果是全军覆没、客死他乡。 钟凝雪与他心有灵犀,其中利害关联已了然于胸,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钟凝雪没有再过多分析,她点头道:“我向严卿师兄说明。” 这谋划的第二部分,需要严卿师兄帮忙的便是询问江远此人的底细,而派军队先行至涿木,没有在信上提到,一是避免严卿师兄为他们的冒险行为担心,二是此决定与严卿师兄无关,一旦发生意外,后果需要他们自己承担。 但是在军队的分配上,钟凝雪要如实道来,好让严卿师兄心里有数,到燕郡后,方便根据军队数量做出相应的打算配合作战。 “派往涿木的军队与留守临歌的统一说成由卫凡统领驻守临歌,”陈谦润道,“不能让严卿兄长平白无故担心我们。” 陈谦润又和她想到了一块,她边写边道:“另外还要说明北上的时间。” 陈谦润思索片刻,道:“再过三日,应该可以顺利启程。” 钟凝雪道:“好。” 陈谦润在钟凝雪写信的空当,叫来了卫凡,陈谦润只向门口唤了一声,卫凡便应声进来。 原来卫凡一直在门口听命,钟凝雪看了他一眼,只他一人,没有红阳。 陈谦润要安排前往涿木的事,他不拐弯抹角,直接命令卫凡:“河州的涿木需要派兵力前往,负责追踪、调查和反馈陈济和原真军队的动静,目前没有确切消息陈济和原真一定路过或在此驻扎军队,是我和王妃的推断。” 这是孤注一掷的安排,卫凡不问原因,只低头听命。 “我们要尽可能在陈济到达临歌前掌握他勾结外敌、图谋不轨的证据,避免临歌一战。” 这点卫凡没听明白,因为他不觉得掌握了证据就能立刻呈上远在上原的陈靖,以此来定陈济意图谋反的罪名。 陈谦润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他道:“二月初九,我的生辰,会同时邀请陈靖和陈济前来临歌参加我的生辰宴会。” 卫凡明白了,他道:“是,请王爷放心,一定竭尽全力。” “另外江远这个人要格外注意,”陈谦润接着吩咐道,“涿木的驻军将领,要尽快摸清他和陈济是否有暗中联系,若他已经被陈济收买,千万提防不要被他算计,我和王妃会在给严卿兄长的回信中询问此人的底细,但时间紧急,我们不能等到回信后再做决定是否派军前往涿木。” 卫凡道:“是。” 还剩最后一件事,就是军队数量,陈谦润没有犹豫,直接命令道:“共派八千人,一百从你的精英队中出,其中一人作为首领,你来决定,余下的从王府军队中调遣。” 卫凡的精英队个个骁勇善战、本领全能,无论暗中调查,还是正面交战,一人可当百人使,若真的与任何一方军队起冲突,抵挡一阵完全没有问题,完全有时间传信到临歌请求支援。 陈谦润的安排十分合理,但有一点他没提,就是他们守株待兔,没等到兔子怎么办,原真和陈济都没有经过涿木,他们不就白白浪费了时间和军力么? 陈谦润没有要讲这些的意思,大概是在等钟凝雪决定,钟凝雪看向卫凡,停了停,说道:“若没等到陈济或原真,同时确定陈济已经过了涿木地界,尽快赶回临歌,准备迎接陈济的进攻。” 卫凡对钟凝雪的吩咐毫不质疑,他道:“是,王妃。” 涿木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卫凡领命迅速离开去执行,精英队可以暗中先行前往,但大部队前往涿木得是夜深人静的夜晚,绝不会在白天大张旗鼓地闹出动静,这些卫凡自有决定,陈谦润交给他办放心,二人却没有因此放松心情。 在一定程度上,这是没有底气、连胜算都无法估计的安排。 或许是自我安慰,钟凝雪在这时道:“有没有可能我们在启程北上之前涿木就能传回原真已经在涿木驻扎军队的消息,那驻守临歌的军队我们可以相应地减少一部分。” 陈谦润没答案,他道:“等到的或许也有可能是你方才猜测的,江远主动提供陈济和原真勾结的证据。” 同样是想象、现在还无从得知的推断。 钟凝雪没有再往下提,她已经将谋划第二部分的回信写完,她递给陈谦润看,道:“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事关对付陈济,钟凝雪写到她和陈谦润打算提前北上,同时借用陈谦润的生辰邀请陈靖和陈济前来临歌参加他的生辰宴会,陈济一旦向临歌开战就暴露了他意图谋反的野心,留守临歌的卫凡将证据呈上陈靖,反将他一军,便可令陈靖定陈济谋反的罪名。 而陈谦润和钟凝雪已经行至燕郡,竭力拦截原真的大部队,对陈靖来说,事实上是帮了他的忙,尽管他能想到钟凝雪和陈谦润北上绝不单单为早已识破陈济和北晋暗中勾结的计划,所以将计就计北上拦截原真这样简单,可毕竟钟凝雪和陈谦润都没有直接对他不利,做的又是同原真正面交战这样危险的事情,他不会因此计较陈谦润和钟凝雪骗他到临歌参加陈谦润生辰的事情。 他也不敢,那时的陈谦润和钟凝雪在燕郡,陈济已经倒台,燕郡是没有军队驻守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疆域,他不能保证把陈谦润惹怒后,陈谦润借机占领。 同时临歌有前来祝贺陈谦润生辰的其它势力和镇守临歌的卫凡,陈靖不会轻易做出任何一个得罪陈谦润的决定,得罪陈谦润就有可能挑起双方冲突,与陈谦润对决,陈靖没有十足的胜算。 关于涿木的江远,钟凝雪问及他的底细是以临歌的危机解除后,卫凡要迅速北上与他们会合,有可能经过涿木这样的理由,所以要确定江远此人是否可以信得过,以便决定是否确定路过此处。 钟凝雪的话简而易懂,前后联系滴水不漏,没有落下任何一处重要信息,他将信递回钟凝雪,夸赞她道:“比我写的好太多了,那么接下来的部分也交由你写吧。” 这是二人共同商议谋划的,钟凝雪只不过是总结概括一下呈现在纸上罢了,她以为陈谦润只是在讲客气话,并未在意。 在写下一部分之前,她先问道:“萧夫人前往上原,是打算明天就命朝离护送她启程么?” “嗯,”陈谦润应道,“晚上就要跟她提,但是理由我还没想好。” “下午吧。”钟凝雪思索后道,“我去说。” 陈谦润问道:“你怎么说?” 钟凝雪道:“我说我想跟她一起去上原为你祈福,她必定不同意。” 陈谦润轻声笑道:“她会怀疑你根本不是为了去上原,而是骗她离开临歌才说跟她一起去的。” “对,”钟凝雪道,“所以再让离开临歌返回夏州的朝离顺便护送她去,她绝对一口就同意了,毕竟距你的生辰只剩下二十几天,自然是早去早回的好。” 钟凝雪简单两句话解决了萧夫人的问题,可毕竟是钟凝雪提的,总是会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另一种结果。 她接着道:“万一萧夫人同意我和她一同前往大佛寺该怎么办?” 这话将二人问得愣了住,一时均无话可说,萧夫人要是不怀疑钟凝雪,认为她真的是诚心为陈谦润祈福,想必不等明天,立刻就会启程,来回至少需十几日,加上有可能还会在上原停留一日,而北上是绝对不能等十几日后再出发的。 要么就是钟凝雪和陈谦润二人分开,钟凝雪随萧夫人到大佛寺祈福完将她骗至夏州后回临歌,等待陈济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和卫凡北上与陈谦润会合。 要么就是他们再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确保此意外不会发生。 教他和钟凝雪分开,陈谦润绝不允许,他打破沉默道:“母亲要是同意,我就说我也想一同前去。” 这纯属是添乱,萧夫人是会被他气到的,难道他不管北上这样重要的事情了么? 钟凝雪却因这话轻轻笑了,她道:“你千万不要气她,不然她跟你赌起气来,哪里都不肯去了,就要留守这临歌城,到时候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笑,陈谦润笑不出来,他一言不发、左思右想地在思考对策。 钟凝雪看着他越来越严肃的表情,她忍不住又轻笑一声,宽慰他道:“放心,我说话有分寸,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14. 临歌14 014 “那你保证,”陈谦润颇为认真地同钟凝雪讲道,“你能将此事办好。” “我保证不了,”钟凝雪愈发觉得陈谦润是在撒娇,她故意作对,笑道,“要不你去说,你说应该没问题。” 陈谦润去说,萧夫人更会怀疑他别有所图,甚至有可能从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哪里也不肯去,就留守这临歌城等陈济。 陈谦润既无奈又委屈:“我说服不了她,只能靠你。” 每回陈谦润服软,钟凝雪都仿佛看到了一个只属于她一人有机会见到的陈谦润,陈谦润虽不是严厉之人,但不怒自威,他自带的威严应该不曾同他人讲过这般撒娇、服软的话。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陈谦润看了片刻,给他台阶下,她递过纸笔道:“信你来写,母亲我去说服。” 她说母亲,而不是萧夫人,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是完全出于本能,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对萧夫人的称呼。 陈谦润接过这份差事,他道:“不怕我写的严卿兄长看不懂么?” 钟凝雪道:“你看起来可不像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 这谋划的第三部分便是北上燕郡的路径,按他们先前的打算,是走水路,也就是大楚东部边境的海域临海。 “走临海北上,从临歌城的海岸登陆是一定的,”钟凝雪接着道,“但是我们要在哪里停靠上岸?” 提及正事,陈谦润正色道:“还有我们北上要带的人、兵器和军粮。” 他们北上要对付的是原真,是真刀实枪的对峙,所以不是单单离开临歌,避开陈济的进攻,将计就计将推翻陈济就算成功,重头戏、同时也是最辛苦的在后面。 钟凝雪提出另一个问题,她问道:“秦臻带来的夏州军队熟悉海战么?” 她在考虑一种可能,就是万一被陈济识破他们已经不在临歌,继而追到海上怎么办,王府的军队先前随行陈谦润同西北的丹陵、北方的北晋以及东北的东亭国都有过实战经验,陆战、海战全能熟练驾驭,但夏州的军队钟凝雪不清楚。 陈谦润回复道:“秦臻曾随我同东亭国交战过,在临海的北部海域,将东亭的军队连连击退两百里。” “贺兰俊么?”钟凝雪问道。 贺兰俊是东亭国的国主,与北晋一样,一旦同大楚开战,国君多数会亲上战场。 陈谦润道:“他的弟弟贺兰艺。” 连连击退两百里,两百里不可能单指海域两百里,一定还有东亭的疆土,却没能收复东亭,证明这个贺兰艺不是个善茬,钟凝雪问道:“在秦臻以为快要胜利之时,被他算计了是么?” 陈谦润点头道:“当时父亲有急事召我回上原,我将军队全权交由秦臻负责,前面一直很顺利,打得东亭节节败退,直到乘胜追击至东亭国的北沂,八万大军差点全军覆没。” 形势突转,原本胜券在握的一方急剧失势,钟凝雪稍加思索,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她道:“那是一座空城吧。” 她猜的没错,陈谦润道:“贺兰艺将秦臻引入北沂,关上城门用火攻,秦臻拼了全力才逃出来。” “兵力损失了多少?” “三分之一。” “所以一开始他的战败可能是假败,”钟凝雪道,“是为了引秦臻上钩。” 陈谦润点头:“若当时率军追击的是我,我也不会想到贺兰艺会使这一招。”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不正经是么?”钟凝雪问道。 陈谦润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钟凝雪道,“能让你掉以轻心,想必贺兰艺给人的印象是个纨绔子弟,不像会领兵打仗的人。” 她猜的丝毫不差,陈谦润在找词,后来好像找到了同他差不太多的人来做比较,他道:“和陈靖相仿,但贺兰艺不是个草包。” 他还记得钟凝雪说的陈靖就是个草包皇帝那句话,钟凝雪不禁笑了笑,她道:“秦臻一定对他耿耿于怀吧。” 换做是她,在战场上被这么狼狈反将一军,她也会耿耿于怀,势必积攒力量,下回碰见破釜沉舟也要决一死战。 陈谦润道:“是秦臻誓死都要打败的人。” 钟凝雪道:“所以你派秦臻,同时也因为他有同东亭国作战的经验。” 陈谦润并未回答,而是道:“父亲在世时,曾考虑过全力出兵东亭国收复失地,只是还未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他先离世了,他曾答应秦臻的请求,将消灭东亭国的重任交给秦臻,若他还活着,一定能看到秦臻胜利的战报,秦臻不会让他失望。” 钟凝雪一时无话,沉默片刻才道:“可惜陈靖登基了,他的皇位尚不稳固,他不敢轻易做出主动出击外敌的决定。” 这大概也是陈谦润坚持北上灭掉北晋和东亭的原因,他在尽力完成他父皇的遗愿,若当时顺利登基的是他,想必他早已将北上列为亟需解决的重要事件。 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陈谦润当时不同陈靖争抢皇位,不埋不怨自领封地退居临歌,沉寂半年后又打算夺取皇位的原因了。 陈谦润看出了大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现状,内是州郡并存、地方权力分配不均带来的弊端,导致地方多股势力企图谋反;外是野心十足、对大楚虎视眈眈的丹陵、北晋和东亭。 以陈靖的治国能力,守不住先辈们世代延续、守护的江山,陈谦润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毁在陈靖的手中。 先前是不屑于与他争抢,现在是拼尽全力也要北上同北晋和东亭国一战。 誓死都要打败贺兰艺的何止是秦臻一个人,那同时也是陈谦润坚守的信念。 “秦臻对战东亭我放心,”陈谦润道,“另外北上途中万一在海上开战,我们应该不会输,原真的军队没有海上作战的经验,他帮不上陈济的忙,真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死,单是一个陈济,派三万兵力迎战绰绰有余。” 所以重要的还是成功至燕郡后同北晋和东亭的作战。 钟凝雪问道:“三万兵力是临歌的兵力么?” “夏州,临歌的将士海战都没问题,”陈谦润道,继而问钟凝雪,“汴城侯爷府的军队呢?” “没问题,”钟凝雪照实说道,“但我没有带兵的经验。” 她误会了陈谦润的话,陈谦润解释道:“不让你带兵,上战场太危险,那不是你该做的事。” 钟凝雪明显因这话不高兴了,她问道:“不是我该做的,你的意思是因为觉得我做不好所以不让我做么?” 在哄钟凝雪这件事上,陈谦润已经熟练掌握技巧,千万不能跟她对着解释,她的理由永远比你多,他要装作不知道她生气了,另辟话题将让她生气的话不着痕迹地带过去。 他风轻云静道:“我的意思是你擅长的是指挥人,不是指挥军队,你可以指挥我,我再指挥军队,不还是算你带的兵么,并且算起来你还是功劳最大的那个。” 教她指挥陈谦润,她没那个本事,陈谦润此话分明是在变相解释并不是不信她,而是重点在“危险”两个字上,陈谦润不可能放着他手下的将领不用,让钟凝雪去做稍有不慎就掉脑袋的事。 但不得不说,这话将钟凝雪哄开心了,她道:“教我指挥你,你怎么不说整个北上的事情都交给我决定,那不必再商量了,想必连临海都过不了就被陈济全军歼灭了。” 她真的没有带兵的经验,带兵不仅是亲上战场指挥,还包括战前对军队交战的谋划、将领的安排、兵力派出多少以及一旦发生意外撤退的方式等多方面的考虑。 她只是针对陈济暗中进军临歌,能想到大致应对的策略,将计就计、瞒天过海,这些但凡研究过兵书的人都能想到。 而每场战争怎样安排,需要根据地理位置、天气、敌对力量对比等综合考虑才能做出相对万无一失的计划。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陈谦润十七岁上战场,随先帝征战西北的丹陵,从此可以独当一面,自领军队击退外敌,他少年成名,是大楚人眼中的英雄,前途无量的太子殿下,是连驰骋沙场半生立下过无数军功的钟侯爷都真诚实意夸赞、认同的优秀少年将领。 六年后的今日,他仍是心怀家国天下、先帝最爱最寄予厚望的那个孩子,军旅生涯带给他的不仅是熟记于心的计谋,相比当年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他多了一份稳重。 钟凝雪没有那样跌宕起伏、出生入死的经历,她哪里有指挥陈谦润的本事。 钟凝雪这般“责怪”他,显然是不生他的气了,陈谦润以笑带过,回答她方才提出的问题,道:“上岸在河州还是燕郡,现在还一时定夺不了。” 若此时是夏季,完全不用考虑,自然是哪里上岸距离要到达的目的地最近,便在哪里停靠,可时节尚在冬日,要考虑将士在海上行驶对于温度的适应能力,且自临歌越往北越冷。 “北晋和东亭久居北方严寒之地,较大楚的军队在寒冷的天气下作战相对游刃有余,”钟凝雪道,“这点我们得承认。” “所以对付东亭要避免海战,”陈谦润道,“东亭东部边疆的北部海域会有结冰现象,凿冰潜水的本事很强,在低温作战的情况下,我们一点优势都没有。” 钟凝雪同意:“我们要将战场尽可能引向北晋。” 她说北晋,而不是燕郡,陈谦润道:“你怎么不说燕郡?” 钟凝雪道:“我们一旦成功拦截原真,同时严卿师兄尚在北部边疆,原真没外援,敢正面迎战么?” “他会逃窜至北晋,”陈谦润接上她的话,继而提醒她,“可是东亭会不会已经事先到达北晋,与北晋的军队已经会和。” “另外,”陈谦润接着道,“陈济南下临歌,必定带走了主力部队,燕郡相当于无人驻守、很容易就占领的地方。” “所以……”钟凝雪恍然大悟,她道,“你是想将战场引入燕郡境内,大楚同北晋和东亭作战在兵力遥遥领先他们的情况下可还是这么多年都没将其彻底解决掉,北晋和东亭的天气环境不利于大楚的将士,适应起来有困难,这占相当大一部分原因,可若是在大楚境内作战就不一定了。” “燕郡与北晋接壤、人烟稀少的襄城,”陈谦润直接道,“我们可以请严卿兄长帮忙转移城中子民。” 钟凝雪似是叹息:“人烟稀少,多是忍受不了北晋的骚扰逃往它处谋生,才变成几乎一座空城的,陈济盘踞如此重要的边疆领土,竟不一心守卫大楚的子民,倒十年如一日的对皇位痴心妄想。” 几乎一座空城,这对严卿师兄来说不是一件难事,钟凝雪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她问道:“可是原真南下入楚,应该不会从襄城经过,襄城在燕郡的东北,北晋至上原,或者说临歌,从燕郡的西部进入在距离上是最近的。” “那就要看是卫凡快,还是我们快了,”陈谦润道,“若在我们到达燕郡拦截原真前,卫凡已经掌握陈济谋反的证据呈上陈靖,陈济顺利倒台,不用我们拦,原真自己就会取消南下的计划。” “到时候原真要么北撤回北晋,”钟凝雪道,“要么联合东亭迎战大楚。” “对。” “所以你方才说何时何地上岸暂不能定夺,”钟凝雪道,“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陈谦润道:“但我们还是要将拦截原真放在首位,争取先卫凡一步。” 钟凝雪替他说道:“我们拦截原真在他意料之外的话,他会措手不及,这种情况下,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陈谦润笑着点头,钟凝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陈谦润在为钟凝雪今天同他讲了很多话,同时讲了很多次“我们”而心情愉悦,他睁眼说瞎话,撒谎道:“我在笑原真一定想不到同陈济合作一回,不仅没能南下入楚,最后连北晋都回不去了。” “太自信,”钟凝雪评价一句,显然不信他的话,但没有同他深究,指了指纸笔,“开始写吧。” 这谋划的第三部分需要严卿兄长帮忙的便是转移襄城城中的大楚子民,以备万一在此同北晋和东亭国开战伤及无辜,至于上岸,还暂未确定,陈谦润将以上两件事情的关联在信中道明。 那么拦截原真还剩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原真南下入楚最有可能走的路径,以及在这路径中他们在何地等待最有可能拦截成功。 拦截原真需要严卿兄长配合的是迷惑原真,让他误以为严卿兄长对他和陈济的合作完全不知,从而按计划放心南下。 “燕郡崇山城的崇岭,你觉得原真会从此处路过么?”陈谦润问道。 崇岭,钟凝雪知道,先前随父亲征战北晋,在此处驻扎过军队,与河州的涿木相似,是个易守难攻的重要地理枢纽。 “严卿师兄的主力部队不在崇岭的话,原真从崇岭经过的概率十分大。”钟凝雪分析道,“崇岭虽是军事重地,但在燕郡的最西部,不是每次战争都会波及到的地方,此处若没有严卿师兄的军队,证明严卿师兄没有前往作战的打算,如此一来,原真会放心从此处南下。” 她分析的丝毫不差,陈谦润补充道:“并且在距离上,是北晋前往上原直线距离最短、最方便的路线。” 那么需要严卿师兄帮忙的便又多了一项,就是千万不能往崇岭派驻军队,要让他以为严卿师兄对他和陈济的合作一无所知,好让他放心地南下入楚。 这谋划的第三部分也十分清晰了,至此,同严卿师兄的回信需要提及的重点已全部囊括,至于到燕郡后同北晋和东亭的作战现在还一切未知,毕竟他们还没踏上临海,还没确定在何时何地停靠上岸。 同时在北上的军队数量、作战武器及军粮的储备上,陈谦润如数列在纸上,在末尾总结:倾尽所能也要将原真和贺兰艺打败,以求收复失地,还边疆子民回归故里、一世安宁。 钟凝雪盯着他这句话说道:“我看贺兰俊应该也是个草包国主,他都不配和原真并列出现在你的信上么?” 不等他答,钟凝雪接着道:“还是这个贺兰艺比原真还要厉害,很难搞定。” 陈谦润却问:“原真很厉害么?” 钟凝雪不知他此话何意,照实道:“看跟谁比了。” 陈谦润自然不会说跟我比这种话,他道:“跟陈靖比。” 他在明知故问,钟凝雪轻笑一声,道:“继续写信吧。” 15. 临歌15 015 写给严卿师兄的书信由陈谦润和钟凝雪共同完成,在信尾向严卿兄长致以谢意,叮嘱他千万保重身体,待他日北疆重逢,畅聊叙旧、共战外敌,守卫国土、收复失地,不负身为大楚子民保家卫国的热血和责任,坚定北上拼死一搏的决心,添上祝辞和署名,便是一封完整的回信。 卫凡在忙涿木派兵事宜,陈谦润亲去寄出,在这之前,他先送钟凝雪回长春宫。 陈谦润道:“红阳不能随你北上,往后寸步不离保护你的任务就由我来做。” 钟凝雪知他是好意,战场确也十分凶险,红阳去夏州又是陈谦润的安排,加上钟凝雪不喜欢生人随从照顾,能近她身的只剩下一个陈谦润。 她偏偏道:“我需要你保护么?” 陈谦润不着痕迹地纠正:“是我需要你,我觉得你比卫凡厉害多了,尤其在睡梦中,一丁点动静都能把你惊醒,想必真有人刺杀我,不用我出手,你一招就能将其毙命。” 钟凝雪扭头审视他,眼神危险:“你在怪我?” 陈谦润喜欢在睡前跟她闹上一会儿,譬如抱着她一只胳膊左晃右晃地撒娇,又譬如在床事后的余韵中,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地亲吻。 还有他难眠的夜晚,总是忍不住凑近熟睡的钟凝雪想抱抱她,清晰的闻见独属于她一人的清香才能安下心来,不过这微小几乎没有声响的动作,人还没抱住,脖子上先倏地冰凉一片。 一瞬惊讶后,他叫她一声:“雪儿,是我。” 月光下,钟凝雪眼神清澈明亮,她与他咫尺相视片刻,渐渐放下眼睛里的警惕和凶狠,收了匕首,无事发生似的继续睡了。 自那以后,钟凝雪跟他提要求,不许他在床榻上乱动,不许随便靠近她,以免她不分好坏将他误伤,陈谦润乖乖听话,一动不动地躺着,委屈的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她虽这样要求,陈谦润真去抱她,她也不会多计较,她的警惕性源于她对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预料,在还钟侯爷一个清白前,她绝不能死。 陈谦润搬去长春宫,想必是猜到自钟侯爷离世,她每晚都不能安稳地睡到天明,便以她大病初愈为由与她同住,有人同床共枕和自己一人独睡空床区别很大,陈谦润对危险的判断和应对比她还要敏觉,因有陈谦润在她身旁,很多时候她一觉睡到天亮,连陈谦润何时牵住了她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都未察觉。 她针对的并不是陈谦润这个人,而是怕对陈谦润产生某种依赖,继而不知不觉降低自己对危险的警惕。 陈谦润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他道:“我怎么敢?” 陈谦润方才的话是何意,以往的举动又都代表了什么,她已猜透一二,沉默片刻后,她向陈谦润解释道:“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有意的。” “我当然信你,你若知道是我,还举刀往脖子上砍,不成谋杀亲夫了么?”陈谦润一句玩笑话带过,转而道:“母亲那里我和你一起去,你等我,千万不要先见她。” 钟凝雪疑惑道:“嗯?” “我主要是怕她真的同意了,你走了,岂不剩我一人独守空房,”陈谦润道,“我们一起说,她必会怀疑我们不是真心实意去上原,一定不肯轻易答应与她一同前去。” “你的意思是让萧夫人自己主动要求朝离护送,”钟凝雪道,“可是萧夫人知道朝离在临歌么?” 陈谦润道:“这不就靠你了么?” 钟凝雪注视着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怎么了?”陈谦润问。 “我有种上了你的当的感觉,”钟凝雪道,“毫无防备掉进你事先准备好的计划里,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纯属是冤枉人,”陈谦润委屈道,“出了永乐殿我才想到的,最开始不是你先建议与母亲一同去大佛寺的么?” “那你自己去,”钟凝雪道,“我不去了。” 陈谦润着急了,他解释道:“你要不同意,依然按你的办法来,下次无论什么事必先与你商量好再做决定。” 他怕她误解他,误解他会算计人,尤其是算计到她头上。 “真的?”钟凝雪道。 陈谦润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真的。” “骗你的,”钟凝雪不禁失笑,及至长春宫殿前,她接着道,“去送信吧,我等你。” 陈谦润不确定,他试探着问:“等我一起用午膳,还是等我去见母亲。” 钟凝雪本不想讲实话,陈谦润实在是小心翼翼,她想了想,回复道:“都等。” 陈谦润听后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去送信了。 * 红阳正在殿前等候钟凝雪,陈谦润离开后,她迎过来:“小姐。” 钟凝雪打算此时就向红阳说明陈谦润安排她去夏州的事,她直接问红阳:“夏州的朝离,你见过么?” 红阳有印象,钟凝雪和陈谦润成婚那日,朝离忙东忙西地招待宾客,相貌出众的翩翩少年在人群里十分抢眼。 红阳道:“见过。” 钟凝雪道:“你跟他走,先护送萧夫人去上原大佛寺,再去夏州,要保护好夫人,照顾好自己。” 红阳犹豫道:“小姐……” “抱歉,我不是怀疑你,”钟凝雪知她要问什么,解释道,“只是北上事关重大,我无法证明你绝对清白。” 后面一句她没说,夏州相比北上要安全的多,生死未卜的事,她没理由让红阳必须随从,倘若他们失败,不至于连累红阳一同赴死。 红阳低头不语,默然片刻,然后道:“我担心小姐。” “放心,”钟凝雪道,“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贴身侍从,父亲从小就锻炼我独立处理危机的能力,自保不成问题。” 红阳道:“可是……” 她打断了红阳,第一次与她讲道理:“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希望你做任何事都要从本心出发,不用对得起任何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 她摸出一个锦囊交给红阳:“你的武功我自是不担心,可万一有预料不到的危险,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红阳接过,欲言又止,或许早已想到今日对她的安排,她没有坚持不从,而是道:“王爷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钟凝雪心想我自然知道他靠得住,不然也不会同他合作、嫁入王府做他的王妃。 她装作认同,点头道:“嗯。” 又不知为何,接着问红阳:“你怎么看出来的?” 红阳:“……” 红阳嘴笨脑子直,开口道:“王爷从未对小姐严厉过。” 钟凝雪似懂非懂看她一眼。 红阳解释:“王爷对旁人严厉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钟凝雪继续疑惑。 红阳继续解释:“……王爷他对小姐很……温柔……” 钟凝雪像是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 停了停,又道:“往后同外人说话千万要想好了再说。” “……”红阳道,“是。” * 萧夫人早知陈谦润和钟凝雪会再次来访,吩咐侍女若陈谦润一人来就不见,若是陈谦润和钟凝雪两个就放人进来,请到偏厅等候,半时辰后再找理由请他们离开。 陈谦润对他母亲的性子显然了如指掌,他不去偏厅,就停在和宁宫院中等,侍女怎敢让陈谦润和钟凝雪冒着严寒停在冷风中,忙去如实禀告萧夫人,并传达陈谦润的话,此次来是想问生辰的事。 如此一来,不出一炷香,如愿以偿见到了萧夫人。 “母亲,”陈谦润开门见山道,“北上的日程尚还宽裕,我和雪儿想同你一起到大佛寺祈福。” “祈福?”萧夫人装糊涂,“为谁祈福?” “母亲,”陈谦润哭笑不得,“想必您是过惯了这烧香拜佛的日子,连我的生辰都忘记了么?” 萧夫人道:“忘记了。” 陈谦润道:“那么我和雪儿便两个人去了。” 钟凝雪没想到曾经母仪天下的萧夫人私底下竟是个小孩儿脾气,她怕二人小孩儿似的争论起来,便插话道:“二月初九,我们还要赶回临歌办生辰宴会,母亲若同意,我们明天就出发。” “雪儿,”萧夫人颇为委屈道,“你竟与润儿一同骗我,不要以为我猜不到你们想干什么,说是去大佛寺,可上了马车,去哪里就由不得我了,还不是任由你们摆布。” 她说的有道理,先前钟凝雪就是这样想的,用这招果真骗不过他。 陈谦润假装冤枉:“怎么会呢,况且我们根本不敢。” “那我问你,”萧夫人道,“你准备何时北上,又为什么如此放心地离开临歌,卫凡不用随从你左右么?” 她问的全是关键问题,倘若如实回复,骗萧夫人到夏州的计划不攻自破。 陈谦润自会应对,不慌不忙答道:“这要看秦臻何时从夏州赶来临歌。” “夏州到临歌不是三两天就能到的,”萧夫人道,“你要等他么?” 陈谦润道:“不等没有胜算。” 二人有问有答,沉默的钟凝雪走了神,她想到一个问题,在永乐殿时,朝离曾向陈谦润汇报,秦臻最迟三日便可到达临歌,包括给严卿师兄回信时,钟凝雪问陈谦润北上的时间,陈谦润的回复也是再过三日,可顺利启程。 那么秦臻绝不可能还在夏州,行军队伍浩浩汤汤,路途遥远,不比单骑快马加鞭,三天无论如何都赶不到临歌,所以秦臻此时此刻在哪里,是已经到临歌了么? 还是陈谦润另有打算,根本不用秦臻一同北上。 16. 临歌16 016 钟凝雪思来想去只想到两个可能,一是秦臻在收到朝离的调令前就已经从夏州出发,二是陈谦润向她隐瞒了一些事实。 也不算隐瞒,只是一个没主动问,一个没主动说。 若是后者,秦臻三日后赶不到临歌,陈谦润难道要丢下秦臻先行出发么? 又或者只是为了迷惑萧夫人,可迷惑也应该是尽量延后秦臻到临歌的时间,并且在给严卿师兄回信时,陈谦润的回答是认真思考后的胸有成竹。 陈谦润这个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把他看明白的,想不出结果便不想了,或许是她思虑过度,前后联系矛盾只是一些事情陈谦润还没来得及向她解释。 钟凝雪回过神时,陈谦润已经将大佛寺祈福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她听萧夫人说道:“那就麻烦朝离一趟,你不用再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萧夫人不可能想不到倘若陈谦润真的以去上原祈福为由将她送出临歌地界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哪怕萧夫人不准他陪同,朝离是陈谦润的人,他照样可以执行陈谦润的命令,可萧夫人依然准许朝离护送。 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她要真心实意地为她的孩子祈福。 另外在身份上,萧夫人坚决不同意的事情,朝离不能硬来,只能是智取,萧夫人只需多加防备,注意着路程方向便可。 “还有雪儿,”萧夫人继而转向钟凝雪,“可否准许红阳陪我一程?” 钟凝雪不得不服气陈谦润,连红阳随从都是萧夫人主动提的,看来他对萧夫人的了解是一清二楚,所有一切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钟凝雪配合他的计划,没有立刻同意,而是看了看陈谦润,假装犹豫,然后道:“母亲……” “不方便么?”萧夫人问。 钟凝雪又看了陈谦润一眼,像是做了决定,她道:“母亲您信得过红阳的话,自是没有问题。” 她似是难以启齿,道出了方才犹豫的原因:“红阳她武功高强,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可在一些细微的小事上,远不及您身边的侍女。” 萧夫人明白了,但她让红阳随从也不是真的为了照顾她,她当钟凝雪是同意了,点头道:“那么便辛苦红阳了。” “今日我向你借走了红阳,”萧夫人接着道,“我们回来之前,就由润儿寸步不离保护你,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 陈谦润乖巧点头。 钟凝雪:“……” 她好像知道陈谦润是怎么引导萧夫人提出让红阳也随从前去了。 萧夫人又道:“至于生辰宴会,你们自己看着办,国丧期虽已过,可先帝终究过世还不到一年,如何来安排,你们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母亲,”陈谦润叫她一声,“元宵佳节……” 萧夫人摇头笑笑:“孝道不存于表象,而在心中,你是我的孩子,你待我怎样,待先帝怎样,我怎会不知。” 提及先帝,她稳重也沧桑许多,但并未表现难过,她道:“先帝体恤我们大楚的子民,在世时下令缩短国丧期限,也是出于此意,我们为离开的人难过,是我们心中有爱,真正的祭奠和缅怀从来不是一时的隆重,而是带着那份爱好好活下去,你知道对于逝者来说最害怕的是什么么?” 或许陈谦润还因元宵佳节的事情愧疚,没有立刻回答,钟凝雪替他答道:“遗忘。” 萧夫人面向钟凝雪,轻声笑了:“雪儿当真冰雪聪明,润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钟凝雪谦让道:“我不过恰好猜到您的想法,论大智慧,还是您有兼顾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的胸怀。”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随便一个人想做就能做的,必有与众不同的智慧和魅力。 “母亲,”陈谦润在这时郑重向萧夫人说道,“我会竭尽全力还父亲一个真正的安息,珍惜你和雪儿,不管谁去了哪里,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 这话令钟凝雪疑惑,难道先帝不是病逝么,难不成也是因意外离开,还是他曾托付给陈谦润过什么重要事情。 萧夫人欣慰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你们都是聪明孩子,自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还要办生辰宴会,还是早去早回的好,明日我就出发。” 钟凝雪问:“红阳是今日来见您,还是明天?” 萧夫人道:“不必麻烦来一趟,明日一同出发即可,我见过那孩子,认得她。” “不过晚膳你和润儿就留在和宁宫吧,”她接着道,“权当临行前再陪陪我。” * 自提到先帝,陈谦润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同萧夫人晚宴时,他仍是往常做派,不停给钟凝雪夹菜照顾她,和萧夫人聊天拌嘴有说有笑,一样不落下,钟凝雪还是能看出来他有些心神不宁。 红阳没有随从,晚膳后与萧夫人道别,陈谦润先送钟凝雪回长春宫。 他道:“前往涿木的队伍快要出发了,我去看一眼。” 钟凝雪也想去送送远行的将士,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陈谦润拉过她的手,摸摸手心和手腕,道:“还是凉,吃了大半碗的汤还是没能暖过来,你先回去,傍晚不比白天,若再闹了风寒,岂不耽误了我们启程的时间。” 钟凝雪没有坚持,回到长春宫,又叮嘱了红阳几句,红阳这般迟钝的人,都觉出来了钟凝雪今日同往常不一样,她小心道:“小姐怎么突然话多了起来?” 钟凝雪本人尚未察觉,她问:“是么?” 红阳如实回答:“是……” 钟凝雪今日确实说了很多话,有必须要同陈谦润商量的,也有她同陈谦润讲的玩笑话,萧夫人和红阳她说的也比较多,是因为她们明天就要离开临歌,再见遥遥无期不可预测,她自是把往后半年乃至一年同她们讲的话全都在今日说了,不怪红阳说她话多。 她问红阳:“我说话同往常一样么?” 一样,红阳心里回答,虽然话多了几句,还跟她讲了道理,但依然不分情绪,说的没有感情,若是不熟悉她的人,根本听不出她是在关心人。 红阳不敢照实回答,她道:“不一样,比以前温柔了。” 钟凝雪神色严肃盯着红阳看了片刻,把红阳看得心里发毛,她后知后觉想到钟凝雪好像不喜欢别人夸她温柔。 红阳忐忑不安地解释:“小姐,我的意思是……” 钟凝雪并不与她计较,她打断了红阳的解释,说道:“我明白,你不用说了,明日还要赶路,你去歇着吧。” 红阳道:“王爷还没回来。” 钟凝雪往门口看一眼,道:“应该快了,有事我会叫其他人,你好好休息去吧。” 红阳应声离开,钟凝雪守在寝宫的桌前,或许今天思考了太多问题,她有些累了,几度差点睡过去,索性起身来,左看右看找事情做,陈谦润回来时,她正在香炉旁点香。 陈谦润诧异:“长春宫是没人了么?” 钟凝雪不满他大惊小怪,不理会他,自顾抱着香炉往床榻旁走。 陈谦润走去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香炉,一手端着,另一只手将床榻旁的方凳向外挪了挪,他道:“太近了,每次我在外侧睡,都熏得头晕。” 说话间把香炉摆在了方凳上,又道:“今日还是我在外侧睡,以后都是我。” 钟凝雪应了一声:“嗯。” 停顿一下,解释道:“可能是你嗅觉太灵。” 陈谦润:“……” 他怎么听都不觉得这是句夸人的话。 睡前,陈谦润将一张折起来的纸交给钟凝雪,说道:“涿木的情况,跟你报备一下。” 报备?想必是他要证明他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对钟凝雪有所隐瞒。 钟凝雪才不要那么幼稚,她不接:“我不看。” “当真不看?”陈谦润问。 钟凝雪道:“不看。” 陈谦润开始卖惨:“可若是哪天涿木出了意外,我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我一人身上,难免会出一些纰漏。” 钟凝雪皱眉接过,打开扫一眼,上面如数列出涿木派兵数量及各队伍领队的姓名,不是陈谦润的笔迹,想必全是由卫凡安排。 算是整整齐齐的汇报,并无特殊之处,但在最后一行,有一个圈起来的名字,江凉。 钟凝雪看向陈谦润:“这个江凉……,涿木的驻军将领……” “你想的没错,”陈谦润道,“他是江远的弟弟。” 钟凝雪问道:“他何时加入王府军队的?” “他是冒充他人姓名混进来的,”陈谦润道,“他现在叫郑临。” 钟凝雪将纸重新折好,放在桌上:“江凉若不是心正之人,涿木必定要来一场腥风血雨。” 陈谦润道:“但同时证明我们派兵涿木是完全正确的决定。” 钟凝雪点头道:“嗯,这是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收拾妥当,灭灯后,钟凝雪才想起来还有几句话想对陈谦润说,只是陈谦润先开始黏她,刚回来时不问,待躺在床榻上了,把人抱怀里,就非得问清楚钟凝雪今日是不是在刻意等他。 陈谦润软硬不吃,钟凝雪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坚决不肯承认,要同他说什么话也全都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17. 临歌17 017 不听到钟凝雪亲口承认,说出那声“是”,陈谦润不放过她,钟凝雪心中暗想,陈谦润着实堪称一位“人才”。 看着是个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真对付起来才知道此人稳如泰山、坚不可摧,只要他不主动妥协,软硬兼施对其毫无效果,要想制服他,绝不是一件易事。 钟凝雪困得昏头昏脑,没力气再与他纠缠,她佯装生气,说道:“你再闹,我就搬出去睡。” 陈谦润这才松手,抱也不抱她了,委屈巴巴地躺好,视线朝上一动不动了。 陈谦润突然安静下来,倒让钟凝雪觉出些愧疚,不过回答一个问题、说句实话而已,她为什么非要固执地不肯说呢。 为了面子么?那不是,她不怕在陈谦润面前丢脸,陈谦润从来不会因她做了什么窘事而嘲笑她,更不会向外宣扬。 陈谦润的君子风度,她从不怀疑。 那是什么?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我认知还是不停地在提醒她,她害怕主动说出一个真相,她等他没错,可为什么要等他,她说服不了自己其目的只是为了跟他说几句话那样简单。 她转头去看陈谦润,月光正照进来,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表情却是孩子气的委屈。 看来今天不把这问题给他回答了,他说不定一夜不睡委屈到天亮。 钟凝雪沉默片刻,斟酌措辞,叫他一声,解释道:“今日我等你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并无其它目的。” 陈谦润可怜巴巴、闷闷不乐道:“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把钟凝雪问住了,陈谦润方才这一闹,要说什么话她全忘了。 钟凝雪:“……” 陈谦润见她说不出来,笃定道:“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钟凝雪:“……” 她还从未这般有口难言过。 归根结底是陈谦润问她,她不回答,说谎她不会,真话是不想说,不能全怪陈谦润追着问,她纠结片刻,决定道出实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是在等你。” 陈谦润翻个身,面向她,问道:“真的么?” 钟凝雪点头:“真的。” 陈谦润像是立刻心花怒放,要来抱她,又因钟凝雪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善意,他摸不准钟凝雪有没有因他闹这一通生他气了,所以他是想抱不敢抱,但笑还是敢笑的。 钟凝雪对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她道:“你睡觉么,再不睡要到天亮了。” “睡。”陈谦润乖巧躺好,“这就睡。” 如此一来,陈谦润总算彻底安静了,钟凝雪暗自叹一口气,今日专用撒娇此种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陈谦润,她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难道这就是红阳口中的待她温柔么? * 时至午夜,钟凝雪梦见红阳在夏州出了意外,被人追杀逼到山崖坠入深渊,她撕心裂肺地叫小姐,钟凝雪却停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去。 她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缓了一会儿,打算翻个身继续睡,正是她这一动,一旁的陈谦润听见动静稍稍起身朝她看了过来。 借着月光,她看见陈谦润的脸比平日更白,白到毫无血色,如墨的长发散在肩上,垂着身子,与她咫尺之隔对视一瞬,许是没想到钟凝雪醒了,他愣了一愣,轻声道:“怎么醒了?” 不知是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太过诱人,还是他的声音温柔到令人不由自主的心动,钟凝雪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跳几下。 她强装镇定,问陈谦润:“你是一直没睡么?” 他依然是半撑着身子,轻声笑道:“我刚醒来。” 他对她笑之前,表情冷静严肃,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绝不是刚刚醒来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朝钟凝雪凑过来,越过她,悬在她身上,将她一侧的被角重新掖好,他动作熟练,这种事想必是经常做,已经手到拈来。 “睡吧。”他轻轻躺回去,在被窝中摸到钟凝雪的手,紧紧握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钟凝雪大胆猜测,问他:“你是想念先帝了么?” “嗯。”陈谦润稍有停顿,没有隐瞒,继而问她,“你怎么知道?” “我睡前想说的话想起来了,”钟凝雪道,“你困么,还想听么?” “什么话呀?”陈谦润轻轻笑了笑,朝她看过去,“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你在敷衍我,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钟凝雪摇头,没去看他。 “我不困,”陈谦润道,“我想听你跟我说话。” 钟凝雪想说的是先帝,为掩盖她要安慰陈谦润的真实目的,她拿秦臻当挡箭牌,问道:“秦臻现在在哪里?” 这话将陈谦润问沉默了,被子下面握在一起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陈谦润还是装作无所谓道:“你要问的是秦臻么?” 钟凝雪道:“嗯。” “他在海上,”陈谦润不犹豫,前因后果一同讲出来,“从我们开始谋划北上那天开始,他就做好了前来临歌会合的准备。” 钟凝雪是个聪明人,陈谦润也知仅这两句话就能将钟凝雪的疑惑解答了,可她又接着问道:“他从南边来么?” “嗯。”陈谦润道,“大概半个月前,从夏州出发,绕过淮郡和齐州走水路。” 不知是她真的没明白,还是有其它目的,她又问道:“朝离也从海上来的么?” “他不是,”陈谦润道,“全都出动,动静太大,怕惊动史文玉。” “嗯,”钟凝雪的话出奇的多,她接着问,“那朝离什么时候回夏州?” “……”陈谦润道,“他不是先送母亲去上原么?” 钟凝雪话问出口,才知竟问出这种蠢问题来,她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我跟红阳说好了,明日一同出发。” “好,”陈谦润道,“有朝离在,红阳的安全一定能保证。” “嗯,”她像是没话找话,“朝离的武功很厉害吧,是不是比红阳厉害?” “很厉害,”陈谦润有问必答,“他的外祖父是十三月派的掌门人,亲传他十三月剑法,他天赋极好,造诣甚至在他舅舅之上。” 这个钟凝雪还真不知道,原来朝离的母亲出自江湖势力,且是十三月派这种在江湖中影响极大的帮派。 钟凝雪道:“那他确实很厉害。” 陈谦润感觉到她的反常,他坐了起来,看向钟凝雪,认真地叫她:“雪儿,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么?” “……”钟凝雪点头,“确定。” 然后她继续没话找话地解释:“我梦见红阳掉进悬崖,我很着急,但我动不了,救不了她,所以被吓醒了。” 她平静地讲,陈谦润平静地听,又因实在听出不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往常钟凝雪绝不会说这些琐事,尤其夜里做了什么梦这种在她认为是十足无聊的事情,陈谦润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钟凝雪依然面不改色:“我害怕红阳真的出了意外,我担心她。” 陈谦润听出来了她说的是实话,他重新躺下,安慰她道:“有朝离在,你放心。” “嗯,”钟凝雪道,“我很放心。” 朝离问完了,她又开始想接下来该问谁,问秦臻么,是问秦臻跟朝离比谁的武功更厉害,还是问万一秦臻三日后到不了临歌,他们会不会提前出发。 陈谦润打断了她的思考,她以为钟凝雪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于是催她睡觉:“太晚了,快睡吧。” 钟凝雪不困,她想说的还没说,想必是此时不说出来,她会没完没了地找其它话问陈谦润,直到她说出来那些话为止。 她摇头:“不困。” 陈谦润沉默一会儿,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问道:“你是还有话想对我说么?” 钟凝雪犹豫着,然后道:“嗯。” “你是想问我父亲究竟是为何离世的么?” 陈谦润误会她了,她虽疑惑在和宁宫时陈谦润为何同萧夫人讲出“还父亲一个真正的安息”这句话,但涉及陈谦润的痛处,她绝不会主动去问。 因她之前也误会过陈谦润许多次,陈谦润都未与她计较,所以她并不生气,解释道:“不是,是严卿师兄。” “严卿师兄?” “嗯。”钟凝雪道,“严卿师兄七岁认我父亲为师,此后十几年尊师重道,孝敬师长,我父亲这一生只认他一人为徒,对他寄予厚望,严卿师兄不负师恩,少年成名,平步青云,是父亲的骄傲,十几年的师徒情分到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陈谦润那样聪明的人,怎会听不出她要说的是什么,他沉默,听她继续说。 “在父亲蒙冤离世、尸骨未寒时,他不请求还师长一个清白,而是迫不及待向陈靖恳请因父亲离世空缺出来的河州牧一职,他得到了很多人望尘莫及的权力,但我知道他很难过,非常难过。” “不是为外人的误解,误解他阴险狡诈、贪权慕禄,而是他真的没有办法,”钟凝雪始终非常平静,“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在父亲下葬那日故意请求前往边疆,以示他的冷漠和疏离,直到今日,都从未踏足过父亲的墓地。” 18. 临歌18 018 陈谦润的眼睛好像红了,钟凝雪仅看他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的心脏狠狠地疼起来,她不曾见过这样的陈谦润,绕是她说话向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此时却因心疼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分不清是心疼严卿师兄,还是心疼陈谦润,亦或者心疼自己。 不知沉默了多久,或许有一刻钟那样漫长,也或许只过去一瞬,她听见陈谦润叫她雪儿,他轻声问她:“只要心中记着他,永远记着他,是不是就算做错了事,他也不会怪我,对不对?” 钟凝雪道:“对。” 况且他没有做错,先帝虽过世未满一年,不适宜歌舞升平耽于享乐,毕竟元宵佳节,丧期确也已过,可酌情安排设宴,另外陈谦润不可能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元宵晚宴是他认真权衡后做出的决定。 他要让陈靖看见他还在因皇位怪罪先帝,看见一贯敬重父亲的他如此“不忠不孝”,那么往后陈谦润再做出什么与往常那个受朝野称赞的太子殿下不相符的事情便不会再令陈靖起疑,譬如陈谦润的生辰宴会。 若没有元宵晚宴在先,陈靖有可能借口不来。 还有临歌界内十几名的地方官员,陈谦润要妥善处置,他不能随意拉拢任何一位,以免走漏风声,可他一旦离开临歌,征伐事宜不知何时才有结果,他要保证他不在临歌的日子里,在位的每一个都能一心为民,拿邀请晚宴此事来试探,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这原是钟凝雪在讲完严卿师兄和父亲后想讲给陈谦润的话,只是她还未提及,陈谦润已经知道她所谓何意。 “雪儿,”陈谦润又叫她一声,翻身抱住了她,“我们睡觉吧。” 钟凝雪没有挣扎,她在想陈谦润是与自己和解了,还是避开这个话题不想再提,要是后者,她是不是应该讲几句安慰他的话。 她想不出结果,因为陈谦润既跟她说了谢谢雪儿,又提了严卿师兄,他道:“严卿兄长的大义天地可鉴,终有一日他会光明正大、问心无悔地去拜祭钟侯爷,告诉钟侯爷,他依然是那个他眼中最得意的弟子,最寄予厚望的严卿,他始终挂念着他,不敢忘记。” 钟凝雪沉默,她在努力地控制她的情绪,陈谦润将她抱在胸口处,钟凝雪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那声音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给她温暖和无声的安慰,吸引着她想要再靠近一点。 她转移话题,轻声问陈谦润:“秦臻三日后到不了临歌,我们先行出发么?” “我们先走,”陈谦润回答她,“他到不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路上拐弯了。” 钟凝雪疑惑,她从陈谦润怀中探出头,仰头问他:“拐哪了?” 陈谦润道:“安乐在淮郡。” 钟凝雪问:“安乐公主么?” 陈谦润点了点头,小心将她摁回自己怀里,说道:“青梅竹马,从小斗到大,都是长了嘴不会说话的倔脾气,谁也不肯服输,谁也都不能轻易的放下。” “我只知道安乐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钟凝雪道,“那她为什么去了淮郡?” 钟凝雪停了停,接着问道:“我们成婚那天,她都没有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成婚那天”把陈谦润说高兴了,他轻笑一声,问她:“你没有发现秦臻也没来么?” 钟凝雪明白了,可能是二人觉得对方一个是陈谦润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一个是与陈谦润自幼相识有着莫逆之交的好朋友,婚礼这样重要的事情必会前去,所以找借口不来,避免碰见,结果全没来。 “她自己赌气,主动跟父皇请求的。”陈谦润道,“连母亲劝她都不听。” 因为什么赌气,陈谦润没说,想必跟秦臻有关,私人感情外人不好做评判。 “父皇对她十分看重,真切希望她能够有所作为,留名史书,曾想过派她做一方郡王,”陈谦润道,“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关系闹得很僵,父皇不久后也离世了。” 皇家女子做郡王,这在大楚史无前例,先帝对她当真是与众不同,同时先帝不是凭着喜爱草率做决定的人,这就说明安乐公主确有统领地方的能力。 钟凝雪想了想,问道:“安乐公主对陈靖也是深恶痛绝么?” “嗯,”陈谦润道,“秦臻若真的转道去见她,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钟凝雪道:“但我觉得安乐公主不是行为鲁莽的人,她不会轻举妄动。” “她不鲁莽,”陈谦润道,“她是个小孩儿脾气,看着嚣张跋扈,那不过是她装出来唬人的,心眼是绝对好的,若我们成功收复失地,顺利南下到淮郡,就能见到她。” 陈谦润说到这里,看了看怀中的钟凝雪,说道:“她在信中提到过你,说来日相见,必要与你讨教几招。” “她怎么知道我会武功?” “你的父亲是大楚战功显赫的钟侯爷,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他的女儿会差么,”陈谦润道,“况且我跟她说过,连我都打不过你。” 后面一句话分明是陈谦润在胡说八道,钟凝雪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怪他胡言乱语:“你怎么不说我是大楚武功最厉害的,境内无人能敌。” “骗你的,”陈谦润见她生气,笑着解释,“是母亲在信中将你夸了一番,我一句过分的话都没有讲。” 陈谦润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像是在叹息:“我怎么敢说你的坏话,连说一句好话都要反复斟酌,以免你为此误以为我不尊重你,不经你同意胡乱向外人提到你。” 这话钟凝雪分不出真假,她再次从陈谦润怀中探出头来,不满意他的回答,皱眉看着他。 陈谦润借势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这般暧昧的姿势,钟凝雪差点红了脸,她不跟陈谦润计较了,她怕陈谦润顺理成章地做出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来。 她挣扎,没挣动,因为陈谦润凑近她,亲了亲她的嘴角,在力气上,钟凝雪是敌不过陈谦润的,陈谦润几乎不用力,就将她牢牢的困在他身上,离开不得。 陈谦润还是放开了她,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住,把她抱在怀里,声音沙哑着说道:“睡吧。” 次日陈谦润先醒来,他没有叫钟凝雪,守着她等她自己醒来,所以去送萧夫人,二人是到的最迟的。 钟凝雪在路上问陈谦润:“凌霄什么时候走?” “凌霄?”陈谦润不解她为何问凌霄,但照实回答,“他不走,他随我们去北疆。” 钟凝雪问:“和我们一起么?” “对啊。”陈谦润道,“他的医术精湛,在大楚还没人能比得过他。” 钟凝雪点了点头:“嗯。” 继续朝前走一会儿,她又叫了陈谦润一声,这次像是下定决心,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态势,问了个傻问题,她问陈谦润:“我是不是有病?” 陈谦润:“……” 她这样问话,陈谦润知道了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在沉默片刻后,问她:“雪儿,你想过要一个孩子么?” 这话将钟凝雪惊到了,她诧异地去看陈谦润,陈谦润却无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他认真道:“你应该是没想过,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害怕尽管我们做足了措施,小心翼翼,还是避免不了意外,到时候你会恨我,我不是害怕你恨我,我是害怕你的身体为此受到伤害,我也害怕你为此离开我,与我一刀两断。” 陈谦润太了解她了,若真有此意外发生,她真有可能与陈谦润断绝来往。 钟凝雪的疑惑解开了,她的心情却没能放松,她不由回想初次与陈谦润同房究竟是为何同意的,是为了证明婚后夫妻床事对她来说并不是禁忌不可触碰的么? 还是为陈谦润这个人,她想不通。 心事重重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陈谦润,今日与钟凝雪讲这些话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坦白,他甚至想到今夜钟凝雪会不会提出与他分房睡。 而在北上出发前,他绝不能正式地向钟凝雪表明他真实的心意,因为他怕钟凝雪为此终止与他的合作,婚姻作废,她离开临歌。 只有踏上路程,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时,他才能没有顾虑地讲出来,哪怕到时候她不同意,为了大局考虑,也不会轻易做出离开他的决定。 在临歌的最后三天,有可能是他和钟凝雪关系最僵硬的三天。 “好。”钟凝雪表示理解,然后道,“那以后你不用来长春宫与我同住了,同床共枕终究是不方便。” 临歌19 019 萧夫人离开临歌那天,陈谦润和钟凝雪送行,在王府门口停了许久,直到那浩浩汤汤的队伍消失在街道上才转身回府。 “红阳不在,你自己睡我不放心,”陈谦润在回程路上与钟凝雪说道,“你若当真出了意外,我无法向母亲,向严卿兄长交代。” 钟凝雪没理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坚决不同意么?毕竟一张床上躺了两个月,就因今日陈谦润几句话就彻底与他保持距离,显得她先前太随意,如今又开始装清高。 要是点头同意也不好,陈谦润既把顾虑明明白白讲了出来,晚上再躺一起总归是十分尴尬,说不定二人面面相觑全都没有睡意,瞪眼到天亮。 另外,陈谦润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怕她出事,只是为了严卿兄长的嘱托,让萧夫人放心么,如果单是这样,那她不需要。 钟凝雪思考一通,思考不出什么来,近几日在与陈谦润私人感情上总是有令她困惑不解的问题,还真是麻烦,她决定暂且不管,待回去仔细分析一番,到晚膳时再告诉陈谦润答案。 于是她转移话题,问陈谦润:“秦臻从海上来,我们是不是直接在港口与他会合就行?” 陈谦润道:“他来临歌,一定从越城上岸。” 越城在临歌东南,想必一到临歌地界便登陆上岸,走水路长途跋涉,非紧急战事,经过临歌不仅是会合,也是暂时休息,而陈谦润对三日后启程胸有成竹,那么秦臻或许比钟凝雪预想中到的还要快。 钟凝雪问他:“秦臻上次来信是什么时间?” 她对秦臻来信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无端转移话题,只讲一句话就停口好像她为了躲避问题刻意而为之。 事实上,她已经暴露了,陈谦润怎会不知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是何意,他不追问,照实回答钟凝雪:“七日前。” “收到朝离的正式调令最快也要明天,”钟凝雪想到先前被她忽略的一个问题,“若陈靖日后知道秦臻真正到达临歌的时间,觉得我们别有所图怎么办?” “他到临歌那天见不到我们就已经说明问题了,”陈谦润道,“他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是一回事。” 钟凝雪竟未反驳,她点头道:“他若当真以此定你的罪,会闹得朝中混乱、满城风雨,他不敢。” 可不得不承认,钟凝雪的猜测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成为事实,尤其是陈谦润真的收复了北晋和东亭的失地之后,陈靖真有可能拿出与陈谦润决一死战的态势,企图用皇权将其制服。 不过几率小之又小,陈靖真的下令追查陈谦润,先不说朝堂上的反对,陈谦润不在他势力范围内,哪怕中央派人捉拿,地方不一定配合。 这也是陈谦润和钟凝雪选择不直接率兵进攻上原,或利用朝中势力逼迫陈靖退位的原因,大楚内忧外患的局势不是换个人坐皇位就能解决的。 陈济、史文玉之辈蓄谋已久觊觎皇位的野心,北晋、东亭和丹陵意图侵占大楚疆域的强盗行径不会因陈谦润上位而就此罢休。 陈谦润要的,不止是一个皇位,他要借此机会消除威胁大楚的一切不利因素,还大楚和大楚子民一个真正的安宁。 钟凝雪同意与他合作有一部分原因源于此,另外是因为皇位本就是陈谦润的,他拿回自己的东西名正言顺。 “或许我们低估了他,”陈谦润还是讲道,“他既有胆量私改父皇的遗诏,便是再过分的事情也能做的出来。” 钟凝雪倒是惊讶,她问道:“你知道陈靖是私改先帝的遗诏了么?” “直到父皇离世的那天,大楚的太子都还是我,”陈谦润没正面回答,“他生病已有一段时间,若真有更换储君之意,不会拖那么久。” 钟凝雪点了点头,听陈谦润话里的意思,先帝应该就是因病驾崩,那她就不明白了,陈谦润既知道皇位应该属于他,为何还要自领封地退居临歌,她要是陈谦润,要么当时就与陈靖把账算算清楚,要么不屑于与他争抢,连郡王的位子都不会要的。 陈谦润当然想过远离朝堂,畅游山水,只是他有放心不下的牵挂,他放心不下父亲被陈靖算计客死他乡的钟凝雪在父亲沉冤得雪前该有多难过,放心不下祖辈们世代守护的大楚江山在陈靖的带领下摇摇欲坠,所以他留了退路。 他会读心术似的猜到钟凝雪的疑惑,他道:“我的皇叔淮南王你知道么?” 钟凝雪知道,淮南王陈凉,淮郡的郡王。 她点头,同时明白了陈谦润的意思,她道:“他从不参与朝中党派之争,不与人结同盟,却也久居郡王的位子二十年不曾变动,他的威望在大楚仅次于先帝,陈靖对你放心大概也是觉得你在效仿淮南王才甘于来到临歌吧。” 陈谦润心中叹气,钟凝雪真像母亲形容的那般冰雪聪明,往往他只开头讲一句,后面要讲什么钟凝雪一概能心有灵犀的领会,可为什么偏偏猜不透他对她的心意呢。 而自己又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的,以免钟凝雪与他翻脸,不再往来,若是平常,他自然不怕,她说不让见,可挡不住他有腿,对所爱之人死皮赖脸不算丢人,可当下是对付陈靖和原真的重要时候,一步都不能错,他要稳住钟凝雪。 钟凝雪决定的事,除非她自己想改,否则是无论如何动摇不了她的,三个月来,朝夕相处,从“吃”这种小事到商量北上计策的大事,陈谦润是深有体会。 他配合她,轻笑道:“对。” 他笑得有些勉强,钟凝雪以为他在敷衍,她皱眉看他,思索一下,然后问:“因为我方才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生我气了么?”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陈谦润应付自如,“我是在想陈靖当真不管不顾将我定为篡取皇位的逆贼该怎么办?” 钟凝雪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却也没有继续与他深究,她道:“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的。” 她好像看出来陈谦润心情不是很好,她变相安慰他:“我父亲曾跟我讲过你,他说你是先帝最看重的孩子,是先帝也是他眼中大楚未来的君王。” “是么?”陈谦润这回是真的笑了,不是为先帝的看重,他的父皇待他怎样,他自然比钟凝雪更明白,他是为钟侯爷的评价,他道,“钟侯爷真的这么说过么?” 钟凝雪又来看他一眼,对他的回答疑惑不解,问道:“你这么高兴?” “如果你夸我,我也会高兴的,”陈谦润道,“非常高兴。” 看来陈谦润并不存在“需要安慰”的需求,钟凝雪眉毛一挑,道:“夸你什么?有得心应手哄人的本事么?” 陈谦润表示冤枉:“在你认为,我是个花言巧语的人么?” “没有,”钟凝雪饶有兴致看着他,学他说话,强调道,“真的没有。” 此时从王府门口到长春宫已走半程,陈谦润却始终没有来牵她的手,昨日可是连挣开都不许挣开的,想到此处,钟凝雪没有同他接着开玩笑的意思了,她正色道:“先帝的遗诏,父亲看见过,你就是先帝认定且信得过的大楚未来的国君。” 陈谦润吃了一惊:“父亲临终之际,钟侯爷在北疆,他怎么会看见的?” “先帝早就定了遗诏,不知道是他对什么事情有所察觉以备万一,还是有其它目的,”钟凝雪道,“同时将遗诏给我父亲看,大概也是相同原因。” “所以你认定陈靖才是谋害钟侯爷的幕后黑手,”陈谦润道,“与严卿兄长无关。” 钟凝雪没有回答,问他:“先帝也给你看过吧?” 陈谦润点了点头,他有个疑惑想跟钟凝雪确定一下,他直切主题:“所以你答应同我合作,也是因为我争夺皇位名正言顺么?” 又接着补充道:“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 这话将钟凝雪问住了,她把问题抛回去,问陈谦润:“你自己觉得是什么?” 陈谦润神色认真:“我不知道。” “你若只是为了皇位,应该有更简单的办法,你身边高手如云,找来一个去暗杀陈靖轻而易举,而陈靖又无子嗣,这天下顺理成章还是你的,”钟凝雪道,“可是你没有,因为在你心中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陈谦润不说话,等她说,只是她还是只猜到一个,她道:“心怀天下的人,都应该得到肯定。” 她虽没有明说,但在肯定陈谦润以大局为先的胸怀。 他帮她解释:“若我只是贪图皇位的恋权之人,哪怕皇位本就属于我,你也不会同这样的我合作的是么?” 钟凝雪罕见笑了笑,算是回答他,然后道:“其实父亲向我提起过你很多次。” “是么,”陈谦润笑着问道,“钟侯爷都说我什么了?” 钟凝雪只笑不答。 陈谦润不追问,他叫她一声雪儿,然后认真道:“秦臻或许今日就能到临歌,今晚可能是我们在临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睡,可以么?” 临歌20 020 “今天晚上?”钟凝雪皱眉道。 钟凝雪问的是秦臻,陈谦润以为她在重复他的问题,他点头:“嗯。” 钟凝雪跟他确定,问道:“你确定秦臻今日能到临歌么?” “不确定,”陈谦润听懂了她的意思,“有可能。” 钟凝雪道:“那等秦臻到了再说吧。” 陈谦润:“?” 万一秦臻三天都没有到,岂不是完全没机会与她同住了? 陈谦润不敢问,逼着钟凝雪回答,得到的回复一定是不行,他道:“好。” 陈谦润先送钟凝雪回长春宫,接着去忙军队安排事宜,他让钟凝雪一起去,钟凝雪不去,她觉得没必要参与,连同侯爷府的两万人全都交由陈谦润协调。 陈谦润假装推脱,说如此重任他可担不起,实际心里高兴的很,钟凝雪此举分明是信得过他,连兵符都直接交给他了。 钟凝雪向来说一不二,她一皱眉,陈谦润立刻见好就收,盘算着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回来向钟凝雪邀功,说不定她一高兴,同住的事情就答应了。 陈谦润欢天喜地地走了,行至中途,打开锦囊才看到钟凝雪交给他的是一个完整的兵符,也就是说严卿兄长从侯爷府调兵往北疆后,将陈靖的那块留给了钟凝雪,可钟凝雪为何未向他提及呢? 莫非钟凝雪是在试探他,两万军队的征用不是小事,尤其是以陈靖的名义调动与保护钟凝雪北行,意义完全不同。 今日他若真的全权做主,会不会令钟凝雪起疑心,觉得他贪图权力,他不能这么办,思考一番,他又神色凝重地回去了。 随从的卫凡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他们家王爷一前一后截然相反的表情所谓何因,也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便试探一句,说道:“王爷是有什么事情要同王妃商量么?” 陈谦润问他:“钟侯爷的副将谢云鹤是随严卿兄长到北疆了么?” 卫凡道:“是,王爷。” “这个人不好对付,”陈谦润道,“严卿兄长私留兵符的事情若是让他知道,事情就麻烦了。” 陈谦润风尘仆仆,在长春宫外殿与正要外出的钟凝雪走了顶头。 “雪儿,”陈谦润叫她,“你要去哪儿?” “找你,”钟凝雪很直接,解释道,“严卿师兄将陈靖的那块兵符留在了汴城,我方才忘了告诉你。” 钟凝雪明显是才想起来,应该没有试探陈谦润的意思。 陈谦润问道:“除了你和严卿兄长,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么?” 钟凝雪道:“当时没有,现在不知道。” 陈谦润道:“谢云鹤?” 钟凝雪摇头道:“他应该还不知道,此时正同北晋交战,还不到返程的时候,严卿师兄应该也不会做出令他怀疑到兵符的事情。” “这个人虽有勇有谋,实力不容置疑,却不能保证他是否只听命于圣旨,”钟凝雪又道,“侯爷府的两万人还是暂时不动的好。” 她不给陈谦润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抱歉,此次到燕郡与严卿师兄会合前,我可能帮不上任何忙。” 若用兵符调动,严卿兄长私留兵符的事情就暴露了,调兵北上拦截原真,陈谦润可以有正当理由,但严卿没有,他与钟凝雪应该是敌人,而不是连兵符都肯留给她还尚存情分的师兄妹。 这两万人北上只能是钟凝雪亲去指派,她要远行,他们要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哪怕能从那兴师动众的仗势中琢磨出来点什么,可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两万人随钟凝雪自汴城侯爷府到临歌,就是以保护郡主安全这个名义。 陈靖当时没有将军队全部收回,是顾虑此举有可能令朝中官员反对,引起钟凝雪的怀疑,这正好给了钟凝雪名正言顺调用的权力,不过在与严卿会合前,这两万人不能用于拦截原真。 除非那时陈济暗行临歌的行动已经败露,卫凡成功将陈济谋反的证据呈上陈靖,陈靖定了陈济的罪,同时同意严卿与陈谦润一同与北晋交战,否则这部分人绝不能上战场。 而严卿兄长留兵符是因为兵符在钟凝雪身上比在他身上有用的多,那不仅是钟凝雪的护身符,也是最后的希望。 但不得不说,严卿走了一步险棋,在陈济谋反败露前,他先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钟凝雪没有拒绝收下,想必是没想过用瞒天过海此种方式对付陈济,而是做好了真刀真枪的对峙。 陈谦润没有恭维钟凝雪的意思,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若不是有你在,单是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决定好我们对付陈济和原真的计策。” 陈谦润手下的所谓智囊团的谋士,征伐第一步没有结果前,陈谦润自不会让任何一个参与进来,王府中他相信的,当真就同那天和钟凝雪说的,只有她和卫凡。 钟凝雪道:“那本就是你决定好的,我在与不在,你都能做出相对周密的安排。” 钟凝雪没想到陈谦润这般认真,她忽然从陈谦润的眼睛里觉出些她不懂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令人想靠近又想远离,她避开陈谦润的视线,先他一步离开外殿,说道:“走吧,我同你前去。” 两万的侯爷府军队,平日是由谭舒负责管理,驻兵在临歌城外,定时来王府向钟凝雪汇报近况,通常会留宿王府几日。 陈谦润问卫凡:“谭舒在王府中么?” 卫凡道:“我马上去找。” 陈谦润和钟凝雪到永乐殿等,不多时,卫凡来报,谭舒不在,涉及机密,卫凡亲去城外传达钟凝雪的命令,让他来王府一趟。 永乐殿便只剩了陈谦润和钟凝雪二人,钟凝雪显然不会同陈谦润闲聊,陈谦润也不指望她主动问些什么,正好陈谦润有一些疑惑要同她确认,他从桌上倒了两杯茶,递给钟凝雪一杯,问道:“谢云鹤去北疆,是他主动要求的么?” “是,”钟凝雪道,“陈靖将军队收回时,也将父亲手下得力的部将一同调走了,余下能叫的上名字的就剩谢云鹤和谭舒,谭舒算是忠心追随父亲多年的人,陈靖不至于将和我父亲关系较为亲近的一个不剩的调走,可留谢云鹤,我猜不到陈靖的目的。” “谢云鹤大概率不是陈靖的人,”陈谦润道,“否则他应该留在汴城,随时注意你的动向,而不是去北疆。” 陈谦润讲的有道理,钟凝雪点点头:“嗯,他的忠心是为大楚,而不是我的父亲,或者其他人。” “他若真的只按圣旨行事,有些事情我们要避开他,”陈谦润道,“尤其到了燕郡和严卿兄长会合后。” “嗯。”钟凝雪道,“我和严卿师兄当时都没想到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完全没预料到会借助陈济谋反北上拦截原真,否则我不会让严卿师兄留下兵符。” 陈谦润停了一停,才道:“严卿兄长是为了保护你,给你留后路,他应该也考虑过我会不会只是在利用你,而非真心合作这个问题吧?” 这二人一个敢问,一个敢承认,钟凝雪不惊讶他猜到了,也不解释,回答道:“嗯,他怕你骗我。”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陈谦润道。 钟凝雪道:“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当真是……”陈谦润道,“直来直去。” “那我应该说什么,”钟凝雪问他,“说我对你十分信任么?” 成婚前,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提信任这个问题了。 “我相信你无论任何时候都会以天下的黎民为先,”钟凝雪道,“可我保证不了,在真的遇到危险时,你以我为先。” “我会以你为先,”陈谦润道,“在我心里,你的生命始终排在我前面。” 钟凝雪像听不懂他此话何意,盯着他看了片刻,低头看茶杯,说道:“等你真的做到了,再讲出来也不迟。” 钟凝雪这话提醒了陈谦润,还没做到的事情,凭什么像真的做过了那样讲出来,毕竟他们还没经历过真正的“两个只能活一个”这种场面,空口说大话么?他要反省自己,不能让钟凝雪以为他真的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人。 钟凝雪大概觉得话说的有些重了,毕竟自她来到临歌,陈谦润从未让她受过一点委屈,二人意见不合时,也全是陈谦润让着她,在她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陈谦润又替她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若没有陈谦润在,说不定她已经出了意外,她这样说实在不妥。 钟凝雪没给陈谦润反省的时间,她开始找话跟他说,以示她觉得说重话愧疚了,她道:“当时父亲离世,在潭州,刑部尚未介入前,谢云鹤质问过严卿师兄。” 陈谦润惊讶:“质问严卿兄长害了钟侯爷么?” 钟凝雪道:“对,只是后来他无事发生似的,没有再对父亲的死因质疑过,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何意。” 二人对视,一时无言,随即异口同声道:“他去北疆……” 临歌21 021 陈谦润和钟凝雪心有灵犀地想到谢云鹤主动请求前往北疆除了真的想上阵杀敌外,极有可能是为了严卿师兄。 “谢云鹤的请求是严卿师兄答应的,”钟凝雪道,“陈靖原本打算让我随从北上,只是你向他提了赐婚,他便没有这个念头了。” 陈靖本人自然不会向钟凝雪说这些话,想必是严卿兄长的传达。 “那谢云鹤有一定可能是陈靖的人,”钟凝雪道,“否则严卿师兄为什么同意他一同到北疆。” 陈谦润认同道:“他是将谢云鹤这个潜在威胁调走,以免做出对你不利的行动。” 钟凝雪道:“若是这样,他自请上战场的原因就说得通了。” 陈谦润接上她的话,说道:“监视严卿兄长。” 钟凝雪道:“这样看来,陈靖对严卿师兄还是没有十足的信任。” 陈谦润略一沉吟,问道:“钟侯爷私下与你讨论过谢云鹤这个人么?” “没有,”钟凝雪道,“谢云鹤这个人少言少语,向来只听从命令行事,不拉帮结派,不与人亲近,我也未曾与他有过交际,并且对他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 陈谦润道:“我也仅是知道他来自江湖,是十三月派的弟子。” 钟凝雪惊讶道:“十三月派?” “嗯。”陈谦润点头,“朝离的师兄,且他师父对他的评价极高,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军成了钟侯爷的手下。” 钟凝雪道:“想必其中缘由只有他和父亲知道。” “越是底细查不到的人越是危险,”陈谦润道,“或许严卿兄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为了不给你增添负担没有告诉你,而是将他带走,带在身边。” “可若谢云鹤不是良善之辈,先帝和父亲应该有所察觉,不会令他留在军中,担任父亲的副将四年之久,”钟凝雪道,“是不是我们想多了,他随从出军,只是想为大楚尽一份力,并且他是真的能打,有这般实力的人应该不会跟陈靖扯上关系。” 陈谦润道:“你是觉得以谢云鹤的为人不会将陈靖这样的人奉为明主么?” 钟凝雪点头道:“谢云鹤这个人身上有藏不住的冷傲,除了父亲,他谁的面子都不肯给。” “他的事迹我有所耳闻,单骑直入荒漠,引开丹陵的军队北撤五十里,全身而退,况且能在钟侯爷身边这么长时间,绝对是钟侯爷认可的人。” 钟凝雪没说话,像在思考什么。 陈谦润又道:“他和谭舒,严卿兄长肯定留相对保险的那个。” 陈谦润是在说问题要结合谭舒分析,钟凝雪的心思好像没在这上面,像是有一些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要说。 “雪儿,”陈谦润问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钟凝雪犹豫着,还是讲了出来,她道:“自古帝王忌惮手握重兵的将领,父亲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可单凭在言语上表忠心,并不能令先帝完全放任不管父亲这个异姓侯爷和他手中八万军队。” 陈谦润听明白了,他道:“你是怀疑谢云鹤是我父皇的人么?” 先帝若真的暗中指派谢云鹤随时注意着钟侯爷的动向,将他命为钟侯爷的副将,以此来制衡钟侯爷,那么谢云鹤为何与朝中任何一名官员都无牵连关系,晋升也不明不白就完全合理了,哪怕钟侯爷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拿他怎样,一是证明他对朝廷的忠心,二是谢云鹤这个人确实够强,担得起钟侯爷交给他的重任。 钟凝雪解释道:“抱歉,我不是在质疑先帝的做法不妥,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陈谦润道:“相比他是陈靖的人,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可能性更大。” 陈谦润接着道:“他若是父皇的人,陈靖目前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不会留他在汴城,当时就会将他调走,那剩下的谭舒令人怀疑的几率就大了。” 钟凝雪还是没顺着他的话说谭舒,单看陈谦润的表情,她分辨不清陈谦润有没有因她方才猜忌先帝生气了,她接着说先帝:“先帝是一代明君,这是大楚子民有目共睹的事实。” 她是何意,陈谦润了然,他笑了,回复她道:“我没有生气。” 钟凝雪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定他是真的在笑,她点了点头:“嗯。” 略一停顿,又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么?我只听进去谭舒两个字。” 陈谦润:“……” “谭舒,”陈谦润重复道,“谢云鹤和陈靖没关系的话,谭舒的嫌疑就大了。” “可是陈靖对军中事宜并不熟悉,除非他蓄谋已久,早就在侯爷府中安插眼线,”钟凝雪道,“从表面看的话,谭舒对父亲的敬重不是装出来的。” “我能看得出你对他还是比较信任,否则不会将协调军队的事情放心交给我。”陈谦润道,“你是想直接告诉他你的目的,让他自己选择是么?” “嗯。”钟凝雪道,“他应该有选择拒绝或同意的自由。” 她接着问陈谦润:“你是想让谭舒留下?” 陈谦润道:“我想的也是让他自己选择。” 钟凝雪有自信他会随从是钟凝雪对他还算是有一些了解,可陈谦润的自信来自哪里? “他若不同意随行怎么办?”钟凝雪问道。 “那就让他告到陈靖那里去,”陈谦润道,“我们令派部将统领军队,你是有这个权力的。” “你会放他走么?”钟凝雪道。 “谭舒会跟你有一样的疑问,”陈谦润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会同意,”钟凝雪道,“他怕你根本不给他离开临歌的机会,即便他真的是陈靖的人,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暗中通信是最稳妥的。” “另外,他若真的严词拒绝,尽管我们不会拿他怎么样,”陈谦润道,“至少知道了他是陈靖的人。” “若不是严卿师兄留了兵符,我们还考虑不了这么多。”钟凝雪道,“直接调用北上了。” “因为你心里还是相信谭舒的,你若怀疑他早就怀疑了。”陈谦润道,“或许我们真的想多了,无论谢云鹤还是谭舒,都是简简单单坚守本职的人,并无其它想法。” 说到这里,陈谦润像在逗她开心,减轻她的压力,他道:“在你看来,谭舒像是肯听从于陈靖的人么?” 钟凝雪果然笑了,她道:“不像。” 陈谦润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谁像?” 钟凝雪一时没有答案,连陈靖本人她也仅见过几面,听从陈靖、能跟陈靖扯上关系的人就更不熟悉了,所以她从她见过的人里面找,然后道:“原真。” “原真?”陈谦润惊讶,“你昨日不是还说他很厉害么?” 钟凝雪道:“愿意同陈济合作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钟凝雪评价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是,”陈谦润道,“再所向无敌也掩盖不了他的野蛮。” “野蛮”这两个字把钟凝雪说笑了,她道:“况且他不是所向无敌。” 陈谦润道:“你不是说他很厉害么?” 陈谦润是在给她挖坑,钟凝雪知道,还是自愿栽了进去,她道:“他比不上你,在任何方面。” 陈谦润内心兴高采烈,脸上却故作严肃,问她:“真的么?” 他装的太明显,钟凝雪一眼看透,不肯再配合他了,向他笑了笑,低头端茶,喝一口茶水,不再提这事了。 卫凡、谭舒这时来见,二人对视一眼,陈谦润道:“这么快么?” 钟凝雪却问他:“两万人是动还是不动?” 尽管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想跟陈谦润确定一下。 陈谦润一手端起钟凝雪的茶杯,一手牵住她,向外走去:“不动,但谭舒和两万人得跟我们走。” 他握着她的手,像在给她力量,直到外殿才松开了她,将她的茶水放好,让卫凡和谭舒进了来。 谭舒属侯爷府的人,他自然称钟凝雪为郡主,他与卫凡并列而站,行拱手礼道:“王爷,郡主。” 陈谦润示意不必多礼,谭舒自行解释道:“我来城中办事正好碰上卫将军,知道是郡主有事召唤我,便立刻赶来了。” 他接着问:“郡主和王爷是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办的么?” 谭舒问陈谦润是出于对陈谦润的尊敬,并不是必须,毕竟他不听从于陈谦润的调遣和指派。 陈谦润却不跟他客气,问道:“谭将军的家属是没有随从谭将军驻在临歌么?” 谭舒没想到陈谦润问及私事,他愣了一愣,答道:“回王爷,没有,我夫人和一双儿女、家父家母全都定居上原,我本有接他们来临歌团聚之意,只是近来天气尚寒,想缓些时日。” 谭舒随钟凝雪来临歌不过才两个月,且正值冬日,不便家属随行这完全说得过去,可他一直在侯爷府任职,家属应该定居在汴城,为什么是上原呢? 陈谦润并不追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钟凝雪,说道:“雪儿,你说吧。” 临歌22 022 钟凝雪不拐弯抹角试探,不虚情假意关心,直接向谭舒说道:“此次召你来,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商量”两个字给足了谭舒尊重和信任,钟凝雪的脾性想必谭舒十分熟悉,他不刻意讲恭维谄媚的话,直接说道:“郡主请讲。” 钟凝雪道:“我与王爷打算北上燕郡,我们的师叔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所了解,他觊觎皇位的野心路人皆知,是我们大楚朝政稳定的威胁。” 谭舒自是熟悉钟凝雪向来喜欢直来直往的性子,如此直言不讳地评价身为一方郡王的陈济,还是令谭舒吃了一惊,饶是他征战沙场见惯血流成河的场面,有武将的英勇和威严,少有令他胆怵的人,此刻却不免紧张起来。 钟凝雪当真是有事与他“商量”,事关燕王陈济,率兵北上,除了向陈济开战,还会有其它可能么? 钟凝雪的话他不能正面回复,他还没有胆量当着陈谦润和钟凝雪对他们的皇叔陈济评头论足。 谭舒保持镇定,他道:“有什么吩咐,郡主请讲。” 一旁的陈谦润没有参与谈论的意思,从内殿端来的茶水快要凉了,他端起那茶杯亲去给钟凝雪换茶水。 钟凝雪看了看陈谦润离开的背影,回复谭舒道:“此次行动未向圣上请示,我们想到皇兄或许会以稳固皇位为先的理由驳回我们的建议,不肯同意他在位还不满一年且北疆尚有战事的情况下轻易招惹地方郡王,为了大局考虑,我们打算先斩后奏,无论日后圣上怪罪与否,责任都由我和王爷承担,与他人无关。” 钟凝雪讲的有理有据,实际并没有表面那样简单,她若让谭舒随行,直接吩咐便可,大可不必将前因后果如数讲述,谭舒意识到钟凝雪这是将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上,不经圣旨的出兵,稍有不慎是有可能掉脑袋的大事。 谭舒不敢回应。 钟凝雪接着说道:“若先帝还在世,想必燕王早已易主贤人,皇叔在这世上也是查无此人了。” 钟凝雪不是拿先帝威胁谭舒,只是讲到此处更加对陈靖的自保痛恨,直言不讳地讲当朝皇上如何懦弱实在不妥,便拿先帝的圣明来做比较,她不为难谭舒,继而说道:“是否一同北上,决定权在你,你同意,日后圣上若要降罪,我自是不会牵扯你半分,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因此为难你。” 当真是让谭舒自己拿主意,谭舒艰难开口:“郡主……” 谭舒犹豫,证明钟凝雪的做法是正确的,钟凝雪若直接命令,哪怕没有兵符,谭舒作为下属有保护钟凝雪的职责,他只能是同意,这也正是钟凝雪原本的打算,只是以保护郡主的名义随行不参与战事,谭舒与那两万人就不算谋反,而当钟凝雪真的需要这部分人时,形势应该已经明朗,谭舒坚决不肯,他自会选择向陈靖告发,如此一来,他还是有“大功劳”的忠臣,同样不存在生命危险。 钟凝雪让他自己选择,便是想知道他对于陈谦润和陈靖二人的倾向性,以此来辨别他是否为陈靖的人,从他的犹豫和为难可以看出,真让他率兵对抗朝廷,他会有同今日一样的顾虑,至于他顾虑的是什么,是陈靖的皇权么? 钟凝雪暂时看不出来。 陈谦润在这时从内殿端了茶水出来,递给钟凝雪,问她:“冷不冷?” 钟凝雪回答他:“不冷。” 陈谦润点点头,依然不参与他们的谈论,换完茶水,又去摆弄那殿中的火盆去了,他越是随意,对谭舒视若无睹,谭舒越紧张,他怎会不知陈谦润是何等有手段的人,此时却一言不问,他怕他一句话说不对,惹了陈谦润,今日恐怕是不能活着出这临歌城了。 他暗中看了一眼卫凡,卫凡端正侯在一旁,没陈谦润的吩咐,他自是不会随意走动,想必也是早已对他们家王爷在这些小事上亲力亲为已经见惯不惯,完全没有要抢在陈谦润前面去做的意思。 卫凡察觉到谭舒的视线,他面上不动,心中笑了笑,他们家王爷是因为这殿中有王妃在,才亲自动手拨动那火盆的,毕竟自陈谦润搬进长春宫与钟凝雪同住,便没有再命下人伺候过更衣沐浴,过得像是平常人家的夫妻。 而钟凝雪也不逼迫谭舒立刻给出回应,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在钟凝雪第二次端起茶杯时,谭舒终于有了答案,他郑重道:“保护郡主是属下的职责所在,郡主所去之处,属下定当忠心随行。” 钟凝雪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放下茶杯,说道:“如此我便先行谢过谭将军了。” 谭舒出了半身的冷汗,脑子仿佛停止思考,他不知如何回复。 钟凝雪又道:“毕竟没有圣旨,兵符又不在我身上,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轻易让你上战场,不过还是给你选择的权利,自今日起往后每一天,你都有随时选择离开的自由。” 谭舒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钟凝雪本就没有为难他之意,如此做法是想知道他对于出兵燕郡的态度,至于陈谦润,从方才换茶水到往火盆加炭火,能看出来应该是个听他们家王妃话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他先前没有立刻回答钟凝雪的话要他的脑袋。 谭舒自觉逃过一劫,钟凝雪却在这时将属于她的一半兵符交给了谭舒。 谭舒不敢接,他惊讶:“郡主……” 陈谦润将那火盆烧旺了,往钟凝雪身旁挪了挪,终于去看谭舒了,他似是开玩笑:“郡主对你如此信任,谭将军便收下吧。” 这哪里是信任,分明是控制,哪怕未来某天谭舒选择离开,那他也要亲自来向钟凝雪告别,兵符这样重要的物件,他怎敢一同带走。 而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陈谦润他得罪不起。 谭舒胆战心惊地接过兵符,又胆战心惊地离开永乐殿,脑中只想着钟凝雪最后同他说的“暂定今晚率兵进入临歌城与卫凡接应”这句话,至于送他出王府的卫凡同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一句没听脑子里去。 永乐殿只剩陈谦润和钟凝雪二人,谭舒走后,钟凝雪先问陈谦润:“从谭舒身上,你看出来什么了么?” 陈谦润反问她:“你看出什么了么?” 钟凝雪道:“谭舒不是胆小如鼠之辈,是征战沙场能以一挡百与敌方拼死搏斗,将国家大义放在个人性命前面的英雄,他今日的表现,应该是有其它我们没想到的顾虑。” 陈谦润问:“什么顾虑?” 钟凝雪老实道:“不知道。” 继而问他:“你怎么想的?” 陈谦润道:“我跟你想的一样。” 钟凝雪道:“有结果么?” 陈谦润道:“没有,但是能看得出你对谭舒这个人的肯定。” 钟凝雪低头看了看火盆,说道:“其实跟在父亲身边的人,都是我愿意相信的人。” 陈谦润沉默了一瞬,才道:“钟侯爷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尽管我们不能分辨谭舒犹豫出于何因,至少能肯定他的人品。” 钟凝雪去看他:“你也相信父亲么?” 陈谦润点了点头。 钟凝雪道:“若是将来在谭舒身上出了什么岔子……” 陈谦润没让她说完,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会出什么岔子?” 钟凝雪回答不上来。 陈谦润笑了笑,说道:“那就是不会出岔子。” 钟凝雪:“……” 卫凡回来时,带了王府中几名部将,全是钟凝雪不认识的,王府军队的安排事宜,她不便在场,于是借口离开,陈谦润拦不住她,便说让她在内殿等他,一起回长春宫。 钟凝雪要是不同意,保不准他当着这么些人讲出些什么“伤风败俗”的话来,她点头答应了,不过跟他讲了条件,只等他到午膳,若他还不走,她就一人去吃。 卫凡带来的一行人听着钟凝雪和陈谦润小孩子一般的讲条件,全都垂头不敢看他们,直到钟凝雪进了内殿,才瞄了一眼陈谦润,很快又被陈谦润那严肃的眼神吓了回去。 钟凝雪想红阳了,以往她身边总有红阳寸步不离随从,她虽不是话多需要陪着聊天的人,一人身处这房内,还是觉出些凄凉。 这是陈谦润来永乐殿办公事时,暂时休息的房间,甚至在内殿也放了一张书桌,还有模有样的摆放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籍。 钟凝雪在房中转了几圈,最后坐到了陈谦润的书桌前,她拿了纸笔,忽然想写一封信给红阳,问问她在哪里,平安到上原了么?萧夫人有没有怀疑她和朝离?她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呢?不会要等到她和陈谦润收复北晋和东亭的失地,南下到淮郡的时候吧? 她思考一番,在脑中想出许多问题来,但终究没有呈到纸上,如此啰嗦,问个不停,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她胡写乱画,不当这是一封书信,只写下了红阳二字,不同地方写了三遍,以示她的想念,又不知怎的忽然想把陈谦润的名字也写到纸上去。 临歌23 023 钟凝雪和陈谦润朝夕相处,分开连一刻钟都不到,自然不会是出于想念,而想把他的名字写下来。 钟凝雪想不明白原因,确也很诚实,红阳写了三遍,她变换笔迹也将陈谦润三个字写了三遍,又胡乱画了几笔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风景画,表示她在胡思乱想,而不是刻意要写他的名字。 一张画完,又来一张,这次不胡写了,从桌案上翻来一本书,端端正正地抄写起来。 陈谦润在这时进来找她,一声“雪儿”令她心中一惊,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忙将那张“画”胡乱折两下,藏在了衣袖里。 陈谦润在殿外叫她,后到的房间,不曾看见她的小动作,只见她在书桌前笔直地端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 陈谦润走近她,问道:“在写什么?” 钟凝雪撒谎不脸红,她道:“没写什么,闲着无事,便找了书看,抄写几句,打发时间。” 陈谦润低头看她面前的纸,确是抄写了大半张的《诗品》。 陈谦润点了点头。 可能因为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她坐立不安,当然表现的还是十分镇静,她指了指砚台,道:“这墨好像不能用了,需要换一换。” 陈谦润:“?” 陈谦润令取一支笔,蘸了墨,在一张空纸上划了几笔,确定没问题,说道:“这不能用么?” 钟凝雪并不尴尬,她道:“是能用。” 陈谦润:“……” 钟凝雪又问他:“你忙完了么?” 陈谦润道:“没有。” 钟凝雪道:“那你叫我。” 陈谦润道:“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等着急。” “没等着急,”钟凝雪收了纸笔,将书放回原处,道,“但我想先回去。” 陈谦润没拦住她,什么话都不肯听,就想走,她也真的走了,经过外殿,看见卫凡带来的那一行人还在,钟凝雪不管他们,面不改色地揣着那张藏在袖子里的“画”离开了。 待走出永乐殿很长一段距离,她才将那张画从衣袖里拿了出来,方才装的太着急,她想看看有没有把墨水蹭到衣服上。 反复检查几遍,确认衣袖没弄脏,将那画重新装好,继续向前走,这一抬头,看见了陈谦润。 陈谦润走路当真是没声音,她竟一直都未察觉,陈谦润倒不是跟踪她,只是在她离开后,他向几名部将吩咐了几句才出来追她,钟凝雪停下拿画时,正好追上她。 “……”钟凝雪道,“你怎么出来了?” 陈谦润问她:“衣服怎么了,它惹你生气了?” 想必陈谦润是看见她皱眉查看衣袖的样子了。 钟凝雪偏了头,不看他了:“没有。” 那张纸想必也是看见了,陈谦润没提,而是问:“要回哪儿?我先送你。” 毕竟说等他到午膳,不过一个时辰她就耍脾气要离开,不肯解释原因,说走就走,终究是她做的不妥。 她低下头,说道:“回永乐殿,我等你用午膳。” 陈谦润牵住了她的手,直到永乐殿外才放开,一行人见她又回来,是既好奇又不敢看。 钟凝雪这次不胡乱动了,老老实实坐在桌前抄书,陈谦润忙完来找她用午膳,这一天过去,直到晚上,陈谦润都没向她提起她藏的那张纸,且在晚膳后随她一起回了长春宫,问她可以留宿么。 人都进来了,钟凝雪怎会再将他赶出去,收拾妥当,二人一同睡下了。 陈谦润先是与她保持着距离,又以冷为借口要抱她,钟凝雪因白天在永乐殿跟他闹的那一通,自知理亏,可能还因为点别的什么,她没说拒绝的话,陈谦润将她抱在怀里,二人便是这样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不知什么时辰,卫凡来敲门,说是秦臻到了。 钟凝雪也被惊醒,要与陈谦润一同起来,陈谦润将她摁回床上,盖好被子:“你接着睡,有事我再叫你。” 钟凝雪还是起来了,帮着陈谦润往他身上套衣服穿,边与他说话:“仅是秦臻来,卫凡不会半夜惊动你。” “嗯。”陈谦润道,“想必是有其它事情,一言两语说不清。” 陈谦润不舍得钟凝雪冻着,便是随便一穿,将束带一系,就说好了,让她快些上床去。 衣服倒是穿的整齐,就是那束带系的太敷衍,钟凝雪不肯去睡,皱眉将束带解开,重新给他系好,头发也是简单打理,让他衣冠齐楚地出了门去。 外面断断续续有声响,没陈谦润在身旁,钟凝雪惦记着他,一直没睡安稳。 到寅时,陈谦润带了一身冷气回来了。 钟凝雪起身问道:“是秦臻么?” 陈谦润点头,简单解释:“秦臻只带了五千人,大部队还在海上,上原那边来信报,陈济在上原。” 陈济在上原,也就是说他随时有可能朝临歌方向来,甚至可能在陈谦润和钟凝雪邀请他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前就出发,那他们的计划就危险了。 钟凝雪从床上起来,她道:“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得立刻离开临歌,保不准原真本人都已经在大楚地界了。” 陈谦润安慰她:“原真不至于,毕竟他还没正式向陈靖求和,他来大楚没有正当理由。” 他将钟凝雪的衣服拿到床边来,与她各扯一边让她穿好,边道:“但我们确实得马上走,越早到燕郡越好。” 钟凝雪问:“陈济到上原带兵了么?” “能看得见的仅是几千护卫,”陈谦润道,“且他昨日刚到上原,还没见着陈靖。” 钟凝雪道:“他应该知道他在上原的行踪一定会传到你这里来,就算他见了陈靖,也一定会再等几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临歌,不然不就是光明正大的宣战么?” 陈谦润轻笑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方才刚收到陈济在上原的消息时,倒是一时没想到。” “那是因为我比你睡得时间长,”钟凝雪半开玩笑道,“脑子比你清醒。” 二人没耽误时间,简单收拾一番,将他们的衣物从衣柜中挑出一部分,带上几样钟凝雪爱吃的糕点,一起装上了车,趁着月黑风高夜,随兵上了路。 在方才两个时辰里,陈谦润将一切安排妥当,秦臻和谭舒各领部队在前方带路,陈谦润陪着钟凝雪在马车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再睡一会儿。 钟凝雪摇头,事情来的太快,她甚至没时间多准备一些带在路上的东西,仿佛是在做一个兵荒马乱、生死离别的梦,她不由觉得凄冷。 她跟陈谦润聊天:“我来临歌才两个多月,今日离开,又好像我在这里住了很久。” 陈谦润问她:“不舍得走么?” 她没回答,而是道:“下次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陈谦润握住了她的手,没说话,沉默片刻,才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晚上的寒气比白天要厉害些,钟凝雪要不停地说话,转移注意力才能不表现出她冷。 她问陈谦润:“朝离来过信么?” “没有。”陈谦润道,“才走一日,离上原尚远,想必到了大佛寺会报平安的。” 钟凝雪点头,又问:“派往涿木的部队到了么?” “应该也没有,”陈谦润看出她冷了,将她揽到自己胸口,裹紧外衣,将她的手紧紧握着,也放在怀里,给她取暖,回复她道,“有卫凡在临歌,兼顾涿木事宜,不会出错。” 钟凝雪缩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不太冷了,过河拆桥自然是不好,于是她接着找话问他:“秦臻这么快到临歌,是没去淮郡么?” “我没问他,”陈谦润道,“也可能是早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轻声笑了,低头去看怀里的钟凝雪,问道:“怎么突然问起秦臻了?” 因为没话说,钟凝雪不能说实话,以免陈谦润误会她,她回答道:“因为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去找安乐公主。” “好。”陈谦润道,“我一会儿问他。” “你要问他么?”钟凝雪抬头看他。 “你不是想知道么?”陈谦润道。 “还是不要问了。”钟凝雪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陈谦润笑:“我不说是你问的。” 钟凝雪道:“好。” 马车在路上颠簸,马蹄声,脚步声,风声,兵戈声,车轮声,全都混在一起,在没有月光的晚上,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钟凝雪想起她初到临歌的那天,一样的队伍,一样的车轮声,只是那是白天,她坐马车上掀开布帘,遥遥向城楼望去,一眼便看见那位温润如玉又威风凛凛的少年公子。 那是陈谦润在接她。 这次是与陈谦润一同离开,走得突然,前途未卜,真的会像陈谦润说的那般一切都会非常顺利么? 她不知道,因为她开始困了,与陈谦润说话也越来越模糊了。 “我不写信给红阳,她不会怪我吧。” “不会,她知道此时通信需万分小心,非紧急事情不会联系。” “嗯。” “若你真的想她,先寄给卫凡,剩下的让卫凡去办。” “还是不要了,太麻烦。” “你只管写,我去寄。” “不写了。” “真不写了么?” “嗯。” “雪儿?” “嗯?” “困了么?” “嗯。” “睡吧。” “嗯。” 临海1 024 钟凝雪晕船了。 自那日匆忙离开临歌转到海上,她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睡,外面的局势怎样她一概不知。 陈谦润白天很少陪她,想必是有事要忙,总是来得急,走得也急,照顾她的侍女全都勤快伶俐,但她们不是红阳,钟凝雪整日沉默不语,像活在梦里,不愿相信已经离开了临歌,要往燕郡去。 偶尔从楼船上下来到甲板吹风,若是碰见陈谦润,一定是又将她送回楼上去,待他不忙了,天气又好的时候,才肯让她下来,陪着她在甲板上走走,闲聊几句,说他问了秦臻,秦臻真的去淮郡见了安乐公主,也跟她讲想吃什么要记得告诉他,他立刻吩咐人去做,军中事务却是只字不提。 唯一准时的是凌霄的药汤,雷打不动每日三次,凌霄向来是个无所拘束的人,像是不在乎世间的一切凡尘往事,尽管在这奔赴沙场的战队中,也都保持着闲云野鹤般的潇洒。 他告诉钟凝雪她晕船是生来体质原因,除了吃药调理,还要自己学会适应海上航行。 钟凝雪则问他:“药汤真的是管晕船的么?” 凌霄道:“郡主每次都是一滴不剩地喝下,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钟凝雪点了点头,说道:“辛苦凌公子了。” 凌霄却是一笑:“郡主该谢的人是王爷和你自己。” 自来到海上,钟凝雪迟钝许多,不再刻意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虽不解凌霄何出此言,却也不去追问。 凌霄自知她不喜欢拐弯抹角,便是正经起来,与她说道:“这一路的辛苦想必郡主是能预料到的,郡主不曾犹豫就选择踏上这漫漫征途,我很佩服。” 钟凝雪道:“不过是没有其它办法而已。” 凌霄问她:“郡主坚定北上当真是为了钟侯爷么?” 凌霄虽是不问世事,对陈谦润和钟凝雪所做之事倒是清清楚楚,而他不是因好奇主动过问,是他看出来的。 凌霄绝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江湖大夫。 钟凝雪没有立即回答,凌霄接着道:“郡主生在将门世家,流淌着英雄的血脉,保家卫国的信仰世代相传,我不信到郡主这一代因钟侯爷蒙冤离世而就此湮没。” 钟凝雪道:“凌公子是又想夸赞我么?” 凌霄笑了,变回那个风流倜傥的样子了,他道:“郡主当真人中龙凤,我不过短短两句话,其中寓意郡主便全都领会了,实在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 “人做任何决定都有他想达成的目的,”钟凝雪并未因他的夸赞有任何波动,她道,“王爷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不过恰好相同,共走一程罢了。” 若是常人,怕是要追问这“一程”究竟指的是什么,共谋之事,还是他们“虚假”的婚姻。 凌霄不问,而是将话题转移到陈谦润身上,他道:“郡主知道王爷羡慕的人是谁么?” 陈谦润生于皇家,是后来尊贵的太子殿下,有宠爱他的父皇和母后,这世上想要得到些什么,想必是轻而易举,有这般身份的人,会有羡慕的人么? 钟凝雪不知道,又想到凌霄不会无故向她问及此话,钟凝雪略一思考,想到了,她道:“是凌公子么?” 凌霄点头笑,但又随即纠正道:“不对,他羡慕的不是我,而是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钟凝雪没理解,凌霄道:“方才郡主说人在做任何决定时都有他想达成的目的,这话完全合理,可但凡是决定,都是同其它乃至很多决定中选择出来的吧。” 钟凝雪明白了,却是沉默,她在想陈谦润曾想过远离朝堂隐归凡世么?为什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钟凝雪想不明白,因为那时她还未与陈谦润成婚,与他只是见过几次面、连话都没讲过多少句的点头之交,硬要说关系,便是她随父亲与丹陵交战,陈谦润领旨增援那一年,算是一同从西北长途跋涉返回上原的战友,也是他们的初见。 因为没有太多相处,所以不了解那时候的陈谦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她未答话,但凌霄所谓何意,她隐约猜到一些,凌霄也自知她是个聪明人,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与她说道:“今日郡主提到汤药,我便多讲了几句闲话,若郡主不认同,只当我是在胡说,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他倒是潇洒,话都同人讲完了,又说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往常,钟凝雪要与他争论一番,但今日凌霄确不是在胡言乱语,是在讲真心实意的话。 她问凌霄:“先前凌公子说我该谢的人是王爷和我自己,这话是何意,我没听懂,凌公子方便解答一二么?” 凌霄道:“谢王爷是因为这药汤是王爷煮的,谢你自己自然是因为你好好配合吃药了,若是闹着不肯吃,吃药这种事又不能请他人代替,那煮药的人岂不是干着急么?” 他在开玩笑,问了是白问,钟凝雪不满意他的回答,皱起了眉头。 凌霄见此正经起来,他道:“我说我佩服郡主,当真是心里话,我还从未见过如郡主这般智慧有胆量的女子,郡主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除了这晕船的毛病,其它的对我来说是得心应手。” “当然我不是盼着你生病,”凌霄接着解释,“而是其它任何需要,只要我办得到,便是在所不辞,因为我知道郡主心中和同王爷一样的勇气和大义。” 他这样转换自如,又发自内心地夸赞一番,钟凝雪虽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也感谢他不知出于何因的承诺,她点了点头:“那就先行谢过凌公子了。” 钟凝雪在想凌霄说的陈谦润煮药汤的事,觉得这话不靠谱,陈谦润忙得都顾不上来陪她,难道就有时间去煮药了么? 凌霄走后,她下了楼去,没让侍女陪同,一人停在甲板上盯着海面出了神,船上将士应该是收到了陈谦润的吩咐,见她下来就去禀告,不多时,陈谦润从前面那艘船上过来了,随他一起的是秦臻。 这是到海上后,第一次见秦臻,是个冷峻的公子模样,他向钟凝雪行礼道:“王妃。” 钟凝雪点头后,他便无话再说了,停在一旁等陈谦润。 陈谦润将他的披风退下,裹在钟凝雪身上,问道:“怎么出来了,头还晕不晕?” 陈谦润攥住她的手,边搓边道:“外面冷,我送你回去。” 外面的将士都是轮班值岗,海上风大,无事自然不会随意外出,陈谦润和秦臻一同来,想必是有事正忙,又怕一时半会不能将她劝回去,于是打算来这边商量。 钟凝雪不能让陈谦润和秦臻两个人都陪着她吹冷风,她应下了:“嗯。” 在路上,她不知怎的突然说道:“凌霄开的药……我全都喝了。” 陈谦润笑着来看她:“我当然知道你全都喝了,不然凌霄是会告诉我的。” 钟凝雪问他:“他告诉你什么?” 陈谦润道:“告诉我你生病不好,可不是因为他的药方,是你自己不好好吃药。” 确是像凌霄能说出来的话,因为有秦臻跟着,钟凝雪不再提药的事了,要当着秦臻的面问陈谦润她喝的药汤是不是陈谦润亲自煮的,她问不出来。 陈谦润正好有事要告诉她,此时进了房间来,陈谦润拉着她坐到桌前,松开她的手,吩咐秦臻也坐,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钟凝雪:“是朝离的信,再过两日就到上原城了,他怕京城耳目众多不便通信,于是赶在进城前报了平安。” 钟凝雪接过,没有立刻打开,问陈谦润:“朝离提到红阳了么?” “当然提了,”陈谦润道,“还有母亲,也很挂念你。” 钟凝雪低头拆开了那封信,看之前再次抬头,问陈谦润:“信是刚收到的么?” “两个时辰前,”陈谦润道,“本是想晚上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又怕你是因为红阳不在身边,觉得无趣才去外面吹冷风,便忍不住先给你了。” 她去外面虽不全是因为红阳,但陈谦润还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钟凝雪觉出些害羞来,她故意赌气:“我不看了,我到晚上再看。” 陈谦润问她:“当真不看?” 钟凝雪道:“晚上看。” “好。”陈谦润笑了笑,随即说道,“那我便说另外一件事了。” 秦臻在场,陈谦润要与她说的事八成是正事,让秦臻随从,想必是想三人一同商量。 果然,陈谦润说到了涿木,他道:“涿木目前没有任何陈济和原真的动静,但有一点值得怀疑,到达涿木已经两日,郑临还未跟他的哥哥江远有任何联系。” 钟凝雪道:“莫非他……” 陈谦润道:“跟江远本就不是一路人。” 钟凝雪道:“那他是谁?” 陈谦润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陈谦润只跟钟凝雪提了这一件有关派兵的事,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他没提,算是瞒了钟凝雪几日,且钟凝雪不问,他会一直瞒下去——谭舒没有随行来海上,他不告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临海2 025 在港口登船时,谭舒还在指挥部队有序上船,时至傍晚,航船驶出二十里,钟凝雪晕的昏天地黑,陈谦润寸步不离守着她,将军中事宜交给秦臻,秦臻在清点随行部将时,才发现谭舒找不见了。 这时卫凡驾一帆船从临歌极速赶来,向陈谦润禀告在送行部队的马车中翻出了侯爷府的兵符。 是谭舒留下的。 钟凝雪身体不济,昏昏沉沉,陈谦润不忍告诉她这个消息,以免她过度思虑,她对谭舒本是十分信任,若是知道谭舒没有履约随行,想必也会愧疚因对他深信不疑而有可能影响整个计划的成败。 军队的统领自然不是问题,不过是换一名部将的事,再者,陈谦润和钟凝雪任何一人都有直接管理军队的能力,重要的是谭舒去了哪里。 他既已知道陈谦润和钟凝雪北上到燕郡走水路,若是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尤其是透露给陈靖和陈济,那陈谦润和钟凝雪不仅是白忙活一场,且有被陈济追击、陈靖定他谋反罪的危险。 陈谦润这几日忙的便是谭舒的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但仔细分析,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糟糕。 一是谭舒留下了兵符,若是有意告发钟凝雪谋反,兵符是一项重要的证据;二是他将手下部队送上船安排妥当才离开,他没有在稳定军心上给钟凝雪添乱;三是钟凝雪只告诉他北上征伐燕郡,却未告诉他其真实目的是拦截原真,哪怕陈济真的知道了消息,也一定是做足准备后才敢追来临海。 尽管如此,陈谦润还是不能向钟凝雪提及,不过是白添一个人为此事费心,但终究几日都不曾与钟凝雪商议军中事宜,以她的聪明,定会怀疑是否出了什么大事有意瞒着她,她的身体也逐日好转,恰好朝离来信,陈谦润便借此跟她提了涿木的郑临。 钟凝雪对待正事向来十分认真,将煮药汤的事情也全都忘在了一旁,她分析道:“原真和陈济没动静,有可能是还没到时间,我们比原定的出发时间早了两日,这两日的宽裕会影响很多事情。” 陈谦润点头:“我们出发那晚,收到信报陈济尚在上原,且还未面见陈靖,到临歌更是需要一些时日。” 钟凝雪道:“只是这个郑临不会无缘无故借他人姓名混入王府军队,他若跟他的哥哥江远不属同一阵营,那我们该信或者该防的人是江远还是郑临,亦或者他们不联系仅是为了迷惑我们。” 她一通分析,像是完全没了生病的样子,陈谦润握住她的手,还是凉,便是紧紧握住不肯再松开了,话也不愿再让她多说了,只想让她好好休息。 他才与钟凝雪讲了不出十句话,此时劝她休息她自然不肯,陈谦润没劝,回答她:“郑临若始终不动,倒是一件好事,证明他的目的不在涿木。” 钟凝雪猜到了,她问道:“郑临去涿木是卫凡的安排,不是他自己主动提的么?” 一直沉默的秦臻听完这话,看向钟凝雪,他虽没有明显表情,但他这个举动证明了他的惊讶。 钟凝雪是陈谦润的王妃,秦臻与陈谦润的交情深厚,对于钟凝雪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是有一些了解,今日亲眼所见,才是真正领略到她确实不同寻常,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仅是根据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推断出确定的事实。 他这一看把陈谦润看高兴了,他骄傲极了,连说话都不自觉地笑起来,他道:“是卫凡的安排。” 钟凝雪没看见秦臻看她,觉得陈谦润笑的莫名其妙,她皱眉问他:“你笑什么?” 陈谦润装傻:“我笑了么?” 钟凝雪依然皱眉看着他。 于是陈谦润转向秦臻,问他:“秦臻,我笑了么?” “……”秦臻不参与他们夫妻争论,他道,“我没看。” 他没看,所以不知道。 钟凝雪这才想到房中还有秦臻在,陈谦润让他跟来不仅是商议公事,也是以朋友的身份留他,钟凝雪理应同他讲几句话,她去看秦臻,问道:“秦将军余下的部队还在海上么?” “是,王妃。”秦臻道,“与大部队会合尚需两三日。” 钟凝雪点了点头:“秦将军从夏州一路马不停蹄赶来临歌,半月多的日程,当真是辛苦了。” 秦臻道:“不辛苦,本就是分内之事。” 公式化地问,公式化地回答,一来一去,钟凝雪点头,无话可问了,陈谦润适时道:“你去淮郡见安乐,她有话要带给我么?” 秦臻道:“没有。” 陈谦润道:“她没向你提起我么?” 钟凝雪不知道陈谦润是不是因为觉得她对秦臻和安乐公主的事情好奇才问的,这要是让秦臻猜到,实在不妥,她在秦臻看不见的地方,晃了晃陈谦润的手,表示不要再问了。 秦臻这时道:“我去了淮郡,但没见着她。” 陈谦润:“……” 钟凝雪:“……” 这次不用钟凝雪晃他,他自己就不问了。 话题便又转移到涿木上来了,陈谦润与钟凝雪和秦臻二人商量,问道:“卫凡的意思是再过几日郑临还是没行动,就找借口整顿队伍,揭露他冒充他人身份的事实,从他身上下手,争取问出实话。” 钟凝雪问他:“从江远那里也没查到什么异常么?” “没有,”陈谦润道,“江远应该没有跟原真或陈济任何一个人有暗中联系,我反倒觉得这个郑临不是个简单人物,既连身份都是冒充的,那恰好让卫凡安排他去涿木,会不会也是他有意设计的。” “单是他顶替身份不值得我们怀疑他和涿木有联系,”钟凝雪道,“可他的哥哥江远是涿木的驻军将领就太凑巧了。” 陈谦润和钟凝雪仅是分析,没有确定结果,秦臻讲了句一语中的的话,令思路豁然明朗了。 秦臻道:“江凉冒充郑临或许与其他任何人都无牵扯,而是跟真正的郑临这个人有关。” 他为什么单要冒充在军中算是一名小将的郑临,若是为隐藏真实身份,普通士兵才是最保险的选择,真正的郑临又在哪儿,他还活着么? 陈谦润手下的人,如朝离,如卫凡,如秦臻,到今日,钟凝雪全都见齐了,也确定全是出类拔萃,非徒有虚名之辈,他们能有今日地位,在各自位子上独当一面,不光是因先帝的信任和提拔,而是他们确能坐的住、坐的稳。 临海3 026 郑临此人,陈谦润命卫凡调查过,征兵从军,曾随军与西北的丹陵交战,英勇过人,从百夫长一路提拔到校尉,也曾在一次交战中因熟悉荒漠地形,自请担任先锋带先头部队破解了羌可达的迷魂阵,主力部队不受阻碍突破防线,步步逼近丹陵,丹陵寡不敌众,败退求合。 后陈靖登基,陈谦润遵遗诏退居临歌,出发前,他以原安郡的军事力量作为交换,以多换少,将从各州郡调来与丹陵交战的军队带到了临歌,这些人是跟随陈谦润上过战场、洒过热血的,同生共死的战友自然分辨得清在陈谦润和陈靖二人之间的选择。 郑临也在随行队伍中,只是到临歌后,陈靖因忌惮陈谦润,哪怕边疆有冲突也不敢轻易指派临歌的军队,陈谦润将军队全权交由卫凡管理,便是没有再见过郑临。 陈谦润道:“卫凡没查到异常,于是重点放在了江凉的身上,往回一想,我们确是忽略了郑临本人。” 以卫凡的办事风格,不会敷衍了事,他没继续调查,一定是没有线索可以追查了,或是觉得暂时没必要追查下去,钟凝雪问:“郑临是没有家属么?” 陈谦润点头:“关于他的身世,唯一能查到的就是他的祖籍在广郡。” 广郡在上原正西,郡王广安王陈恢,与陈靖交情颇深,陈谦润不便多设眼线,调查需十分谨慎,以免惊动陈恢,而谭舒确也没有亲人在世,这条线索就暂且搁置了。 钟凝雪由此猜测道:“会不会是广安王的人?” 陈谦润道:“广安王虽与陈靖关系颇佳,但他在朝堂上议事从不轻易站队,没有明显支持和反对的人,世故圆滑,又能独善其身,在对待争夺皇位的问题上,想必也是如此。” 钟凝雪道:“那他支持谁,自然也不会让人这么快就看出来。” 陈谦润道:“看来广郡得派人尽快过去一趟,仔细查查这个郑临的底细。” “派人过去……”钟凝雪思索着,道,“是光明正大派人过去么?” 陈谦润轻笑道:“对,我的生日,也想邀请广安王去临歌。” 陈谦润与陈恢仅是点头之交,但论辈分陈恢是陈谦润的皇叔,又是盘踞一方的郡王,陈谦润生辰派人亲去邀请他合情合理,无论去与不去,陈谦润的诚意送到了,顺便借此调查郑临,一举两得。 二人心有灵犀,脑子也都是好使的,秦臻心里想,怕是不需要他再待下去了,他起身道:“王爷和王妃自是还有事情商量,不便外人在场,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陈谦润没有挽留,向他点了点头,道:“你出门后稍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秦臻应下离开,这时陈谦润已将钟凝雪的手暖热了,他叮嘱钟凝雪今日不可再随意外出了,待天气好了,他陪她一同到甲板上去。 钟凝雪怪他让秦臻跟他来,只讲了几句话又答应他离开,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实在不妥。 陈谦润冤枉,无奈笑着道出实话来:“我是真想同你和秦臻商议事情的,谁知你们一个比一个聪明,不怎么用商量就把思路想清楚了。” 想到他还有话要和秦臻说,钟凝雪不再与他深论,让他快些出门去找秦臻,同时心中暗想,陈谦润要同秦臻讲什么话,要避开她呢? 临海4 027 事情自然不是陈谦润说的那般“不怎么用商量就把思路想清楚了”,秦臻走,是觉得有他没他一样,陈谦润答应他走,出于何因钟凝雪猜不到,她也不去猜了,她跟秦臻想的一样,也觉得有自己和没自己参与,陈谦润都能将此事分析清楚,吩咐下去、办好了。 凌霄的药汤喝下不久,钟凝雪此时是头脑清楚、不晕不沉,她还是想出门去,又因陈谦润临走前告诉她与秦臻说几句话立刻回来,于是钟凝雪在房内等他,才起身走动几步,陈谦润回来了。 自来到海上,陈谦润白天少有整日陪她的时候,今日陈谦润有了时间,一定是来了就不走了,不等钟凝雪问,陈谦润主动道:“我方才出门跟秦臻说了几句安乐的事,另外让他给卫凡传信吩咐调查郑临。” 原来是说安乐公主的事,钟凝雪点点头坐下了,盯着桌面沉默一下,抬头看他:“这几日辛苦你了,等我好起来,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陈谦润坐到她对面,道:“本就是我该做的,除了涿木,没有其它异常,不过是每日召来大家碰头,讲几句一问一答的场面话,话说完,大家各回各的位置接着忙。” 在这路上,只要保证他们离开临歌的消息不外泄,陈济和原真的计划不变动,便是一路顺风,陈谦润虽这样说,可这北上的大军毕竟不在少数,要确保内部消息不外传,需时刻关注着,马虎不得。 他说到这里,钟凝雪忽然想起什么来,她问道:“谭舒一直不曾来见我,他一切都好么?” 陈谦润面不改色道:“除了我和凌霄,谁来见过你?” 确实如此,想必是陈谦润吩咐非紧急情况不要打扰她,让她安心养病。 钟凝雪好像在叹气:“我怕是成了这船上人尽皆知的病秧子了。” “那得怪凌霄,”陈谦润开玩笑道,“他给我承诺一副药喝下去保证你生龙活虎,结果只起了一点小作用,还是让你受了这些日子的苦,说明他医术实在有限。” 凌霄要是医术有限,陈谦润怎会让他跟着上战场去,不是白白去送死么? 钟凝雪不跟他争辩,而是问道:“他跟你提过我么?” “提过,”陈谦润道,“他说你是他敬佩的人,他从你身上看到了如当年钟侯爷那般的果断和坚韧。” 凌霄竟跟陈谦润提起过钟侯爷,钟凝雪接着问道:“他对我父亲很熟悉么?” 陈谦润笑了笑,问她:“凌霄是跟你说了什么我想不到的话么?” “嗯,”钟凝雪不隐瞒,点头道,“今日他来送药,我向他道谢,他说我该谢的人是你和我自己。” 钟凝雪问他:“我没听懂,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么?” 陈谦润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钟凝雪照实道,“我要知道就不问你了。” “凌霄曾经也是个一腔热血、满怀抱负的人,”陈谦润道,“后来放弃了他应得的一切,他看似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明明白白,他那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他那样说有他的道理,钟凝雪心里想,这不相当于什么都没回答么,不过对凌霄的过往她是一无所知,她问道:“他为什么放弃了?” 陈谦润道:“是不愿意再计较了,没有意义的争论是在浪费时间。” 他这一说,钟凝雪明白了,是不屑于、觉得没必要,她联想到陈谦润在先帝离世后放弃同陈靖争论皇位的事,她问陈谦润:“你想过和凌霄一样远离朝堂,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么?” 陈谦润道:“以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钟凝雪很少追问他,此刻却问了:“为什么?” 陈谦润道:“因为现在我是有家室的人。” 钟凝雪仿佛没听懂,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陈谦润问她:“若钟侯爷没有被陈靖陷害,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同我一起冒这一场前途未卜的风险么?” 钟凝雪不知道,若父亲尚在人世,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跟随父亲驰骋沙场,担负起守卫大楚安定的重任,或像陈谦润曾想过的那样,远离朝堂纷争,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但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同陈谦润成婚,成为他的王妃,对于不基于事实的想象,她想不到。 钟凝雪问他:“若先帝确实指定陈靖为大楚未来的国君,你会怎么选择?”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去汴城找你。” “找我做什么?” “还记得那年你和钟侯爷在西北边疆同丹陵交战,我奉父皇的旨意前去支援,实际钟侯爷已经成功击退丹陵,胜利归来,我们在魏州相遇,一起返回上原,在路上我曾跟你说过若有机会,一起上战场么,”陈谦润道,“若父皇放弃了我,我就去侯爷府找你,问问你收不收我这样的人,我不怕死,脑子还算机灵,到战场上去能杀能打,不至于拖你的后腿,你要是愿意收我,我誓死效忠你。” 他又在讲真假不分的话,先帝要是知道身为一国太子、大楚储君的陈谦润跑去侯爷府当一名小兵,想必是要怪罪他不懂规矩地胡来。 钟凝雪只当他是开玩笑,她道:“我怕是不敢收,先不说会因此得罪先帝,就是光你这个人我就不敢要。” 陈谦润笑了:“怎么不敢要了,我很差劲么?” “不是差劲,”钟凝雪道,“是我看不懂你。” 陈谦润问:“你觉得我总是对你说一些分不出来真假的话么?” 钟凝雪不太会撒谎,她道:“嗯。” 陈谦润沉默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钟凝雪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她不想跟陈谦润因为误会影响他们正常相处,她觉得那样很麻烦,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讲出来,于是她问:“你是生我气了么?” “没有生气,”陈谦润回答她,“你那样想一定是我说话确实有问题,日后再听不出来你直接问我,提醒我,我会好好改正。”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个一眼就让人看透的人,”钟凝雪解释道,“我不觉得你是故意这样的。” 她举例:“像凌霄,我也分不清,不然我不会问你,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谦润轻声笑了,道:“好,我知道了。” 陈谦润没有生气,钟凝雪看出来了,陈谦润真生气的时候应该是不会笑的,不过她好像从来没见过陈谦润生气的样子,最多是严厉,像红阳说的那样,王爷对旁人严厉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他此时一点都不吓人,反倒很…… 很像红阳说过的“温柔”么? 为证明她将陈谦润的话听进去了,她问陈谦润:“那你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是真的,”陈谦润道,“我曾跟钟侯爷说过边疆再有战事,我想做他的副将,与他一同前去打败外敌,只是没有机会了,但是与你并肩作战,是来日方长。” 钟凝雪应了一声“嗯”,其实还是分不出真假,她不再问了,与陈谦润说道:“我想睡觉了。” 陈谦润点了点头。 钟凝雪去睡了,陈谦润不主动走,她不能说让他离开的话,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房间,是她和陈谦润一起居住的地方,她没理由赶他。 陈谦润帮着她脱掉了外衣,待她躺好,陈谦润褪去披风,也上了床来,躺在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往他衣服上摸,问她:“还凉么?” 钟凝雪摇头,陈谦润将她的手放回原处,向她凑近一些,抱住了她。 原来他进门不靠近她,坐她对面,是因为身上有凉气。 钟凝雪以为他钻进被窝来也是想睡觉,她问陈谦润:“你不脱衣服么?” 陈谦润道:“我不睡,等你睡着我就走了。” 钟凝雪道:“我又不困了。” 陈谦润道:“那就跟我说说话。” 钟凝雪道:“起来坐凳子上说不行么?” 不行,因为那样没理由抱着你,陈谦润不敢说,他道:“但是现在我有点困了。” 钟凝雪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嗯,那你睡吧。” 陈谦润睡不着,于是装作跟她聊天,问道:“朝离的信你看了么?” 钟凝雪回答:“还没有。” 陈谦润道:“他们到的很快,再过几日想必就能返程了。” 钟凝雪道:“等到萧夫人返程的时候,就差不多该给陈济和陈靖寄信了。” 陈谦润道:“嗯。” 寄信要讲究时间,先寄,是怕陈靖收到信立刻出发,和萧夫人离开临歌的路线重合,或者他知道萧夫人前去大佛寺后,想与萧夫人一起离开上原,那就糟糕了。 而寄的晚了,在到达燕郡拦截原真时,陈靖才收到信件,怕是会猜到陈谦润的真实意图,阻止陈济进军临歌。 想到陈济,钟凝雪猛一抬头,去看陈谦润道:“陈济在上原,我们邀请他要是往燕郡寄信,再辗转到上原,那他收到信件会比陈靖晚,这样一来……” “你不冷么?”陈谦润将她摁回他怀里,道,“这样一来,我们拦截原真的时间就充裕了。” 临海5 028 “嗯,”钟凝雪道,“此次到燕郡,本就从临歌早出发了两日,萧夫人到大佛寺的消息也一定传到了陈靖和陈济那里,萧夫人一日不离开上原,陈济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陈谦润道:“另有严卿师兄在北疆牵制着原真,哪怕原真求和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原真在交战中处于明显劣势时才有求和的理由,不然陈靖会怀疑他主动求和的目的。”钟凝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万一时间来不及,怕耽误和陈济会合的时间,无奈之下放弃以前去上原和谈为借口,直接率兵进入大楚,我们还能拦得住么?” 陈谦润问她:“你要是陈济,原真不到,你会先行动手么?” “不会,”钟凝雪道,“除非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出兵的意外。” “可以确定目前没有这种意外发生,”陈谦润道,“我们的时间确实充裕,陈济尚在上原,就算母亲离开后他立刻出发,收到我们的信件后,为了掩盖行径,也会暂停行驶,否则太快到临歌,他的计划不就暴露了么?” 钟凝雪在他怀里点点头。 陈谦润不想她身体刚有好转,就开始不停地想来想去为这北上事宜操心,他安慰道:“严卿兄长在北疆,完全能掌握和原真的拉锯战,原真既不是真心求和,那求和的消息早一天或晚一天到上原,对大楚没有任何影响。” 钟凝雪明白,大楚同北晋的战况是影响原真求和的直接原因,但还是有其它可能,比如北晋内乱,也会影响原真暂时放弃应战大楚,钟凝雪此时是越想越精神,她还有问题想问,被陈谦润抢先一步,陈谦润另一只手也抱住她,将她搂紧了,说道:“你不是要睡觉么?” “刚才想,”钟凝雪回答他,“现在不想了。” 她在学他说话,陈谦润不禁笑了笑,他也学她:“为什么?” 陈谦润以为她会说不能将事情全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钟凝雪说的却是凌霄,她道:“因为凌霄的药方还是管用的。” 陈谦润应了一声:“嗯。” 钟凝雪又道:“我也要谢谢你。” 陈谦润问:“谢我什么?” 钟凝雪道:“给我煮药。” 陈谦润停了停,才说道:“凌霄这个人呀,说话总是随心所欲,全然不顾会不会给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他猜到了是凌霄将他煮药汤的事告诉钟凝雪的。 他接着道:“这船上的人成千上万,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心地善良,万一出现一个图谋不轨的,药汤出了差错,可就坏了,交给外人办,我不放心。” 钟凝雪问他:“是怕我出了什么意外,你无法向严卿师兄交代么?” 陈谦润道:“我无法向我自己交代。” 钟凝雪无话可说了,沉默又确实十分尴尬,于是她问:“交给凌霄办,也不放心么?” “我要是全都交给他,”陈谦润道,“今日你谢的人不就只有他,没有我了么,我也想听你说感谢我的话。” 钟凝雪:“……”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钟凝雪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又开始说涿木的事,她道:“我还是担心涿木会出问题,按你说的郑临这个人绝不简单,他在战场上有如此英勇的表现,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别人冒充,江凉又是谁,难不成比郑临还厉害么?” 陈谦润好像困了,只答一句:“嗯。” 钟凝雪没察觉,接着道:“既是卫凡指派,那他的目的不在涿木,如果现在的江凉是广安王的人,他不会冒充郑临,郑临的祖籍在广郡,这不是明显暴露身份线索么?” 陈谦润问她:“你知道我方才怎么吩咐秦臻的么?” 钟凝雪一时想不到,她摇头。 陈谦润道:“派他去给陈靖送信。” 他说陈靖而不是陈济,钟凝雪稍加思索,明白了其中缘由。 “去涿木的那部分人不知道我们离开临歌的行动,”钟凝雪道,“就算他真的是陈靖的人,在送信时向陈靖汇报涿木事宜,不会影响我们原定的计划,因为陈靖要的就是你和陈济斗起来,只要不牵扯到他,不牵扯到上原,他便只装聋作哑,全不理会,更不会告诉陈济。” “嗯。”陈谦润道,“而他不向陈靖汇报,便证明他不是陈靖的人。” 涿木派兵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若听从于陈靖,必然会如实暗中上报,不上报,就排除了他是陈靖的人这种可能。 “他既去了上原,也就没时间和陈济联系了,”钟凝雪道,“所以派兵涿木的事,不会传到陈济那里。” 而在他再次有机会见到陈济前,卫凡会尽可能将陈济解决掉,若在成功推翻陈济后,他还活跃在卫凡的视线内,那就证明他是除陈靖和陈济之外其他人的眼线。 “只要他不是陈靖的人,就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陈谦润道,“至于他有什么小动作,卫凡全能应付。” “那他现在应该是察觉到卫凡怀疑他了,”钟凝雪道,“所以暗中通信是绝对不敢的,一旦被抓到,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陈谦润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了,闭着眼睛回答她:“嗯。” 钟凝雪没想到这竟是陈谦润在听到秦臻猜测问题或许出在真正郑临身上,只与钟凝雪讨论几句话后,出门去见秦臻,前后不过几十步的路程,想出来的安排。 当真是有她没她,陈谦润都能将事情办的圆圆满满的,她依然没觉出来陈谦润困了,她接着问:“那江远呢?” “他不动,我们不动。”陈谦润对她有问必答,依然是闭着眼睛,道,“他和江凉若真有牵扯,早晚要有所行动。” 钟凝雪道:“嗯。” 暂时无话可问,她又不困,便抬头看陈谦润,这才看见陈谦润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仰头问陈谦润:“你困了么?” 他摇头,睁开眼睛看她:“你接着说。” “我不说了,”钟凝雪道,“我觉得你想睡觉了。” 陈谦润笑了,重新将她摁回怀中,说道:“好,睡觉。” 陈谦润不多时便睡着了,钟凝雪睡不着,她怀疑先前凌霄给她吃的是假药,今日才把他的真本事展示出来,这药仿佛是见效极快的灵丹,她喝下后,以往难受的症状全都没有了,若是此刻需要她上战场,她能整装待发立即上阵地杀敌去。 睡不着,于是开始瞎想,最先想的自然是此时正睡她身旁的陈谦润,陈谦润能在白天睡着,想必这些日子是十分辛苦的,虽有秦臻和谭舒,可要保证离开临歌的消息不外传,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不能掉以轻心、将安排吩咐下去就不管不问了。 这些日子,她不曾如今日这般清醒过,但记得陈谦润每晚都是准时回来睡觉,她头晕时,陪她在窗边吹风,她躺在床上难受地皱眉时,他会陪她聊天,在她床边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钟凝雪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话,不间断地说,连水都不喝一口。 陈谦润是照顾她最多的人,甚至超过服侍她的两名侍女,而陈谦润应该没有待其他人这般上心过,她有点看不懂他的用意。 她在心中叹一口气,她这是跟陈谦润纠缠不清了么? 明明在临歌时,她还跟陈谦润讲过分房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天都没分开过,此时到了海上,本就条件辛苦,她不能搞特殊,要求单独给她腾出一间房来,往后的日子又是要与他同床共枕了。 她排斥么?她不排斥,她好像从来没有对陈谦润这个人排斥过。 初见在魏州,一同返回上原的路上,她跟他一起去打过猎,斗过山贼土匪,白日行军赶路,夜晚仰望同一片星空,虽没并肩上阵杀敌,却是一个锅吃过饭的战友。 她也曾跟他闹过脾气,什么原因她忘了,只记得她故意叫他太子殿下,而他一点不在乎,到她帐前道歉,捧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钟凝雪出来见他,那天阳光正好,少年风华正茂,钟凝雪从他身上看出了身为大楚未来国君的大度和胸怀。 后来分别,陈谦润在城门送她回汴城,在马上跟她说,郡主什么时候来上原,我带你去皇宫,看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走遍上原城,钟凝雪点头,算是应下。 只是没有等到,因为陈谦润在他父皇过世后,失去了在上原皇宫继续生活的资格。 钟凝雪没头没脑乱想一通,依然毫无困意,她小心从陈谦润怀中挣脱出来,穿戴整齐出了门去,她急需在看不见陈谦润的地方迫使自己冷静冷静,却在门口遇见了秦臻。 秦臻来这里只能是找陈谦润,且一定是要紧的、需要陈谦润拿主意的事情。 秦臻见出来的是钟凝雪,他先是一愣,随后迎了过来,拱手行礼道:“王妃。” 钟凝雪点头,问他:“找王爷么?” 秦臻道:“有件事情要向王爷汇报。” 钟凝雪道:“他睡着了,若是要紧,我去叫醒他。” 秦臻却道:“不要紧。” 钟凝雪自然不信,她盯着秦臻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越过他,向楼下走了。 临海6 029 秦臻说不要紧,要么不想在陈谦润睡着时打扰他,要么他汇报的事情是不想让钟凝雪知道的,或者说是陈谦润不想让钟凝雪知道的。 既不愿让她知道,她就离得远一些,待她冷静一会儿回去,想必秦臻也向陈谦润汇报完了,双方互不影响。 秦臻却跟了上来,随钟凝雪来到甲板上,他道:“王妃,外面风大,王爷若是知道您出门了,会担心您,还是回去的好。”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秦臻是好意,可钟凝雪本就不是为了避开他和陈谦润的谈话才出门的,她不会因秦臻一句话就回去。 “你去忙吧,”钟凝雪盯着海面道,“船上诸多事宜全都麻烦你操心,事务繁忙,不必在我这里花费时间。” 身份有别,秦臻不便讲“王妃身体尚好一些,禁不住再出门来吹冷风”这样直接的话,他道:“王爷吩咐过,待王妃要万分小心,不能……” 钟凝雪打断了他,只一句话:“去忙吧。” 秦臻在原地停了片刻,钟凝雪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秦臻认清了钟凝雪是他请不动的人。 他告辞离开去禀告陈谦润,不多时,陈谦润神色阴沉地过来了。 “怎么出来了?”陈谦润应该在控制着他的情绪,走近她,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回去吧。” 钟凝雪一本正经摇头:“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情就好。” 陈谦润不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是觉得秦臻向他汇报事情有意瞒着她而不开心了么? 他扭头叫秦臻:“秦臻,你找我什么事,现在说。” 秦臻:“……” 钟凝雪:“……” 秦臻道:“是临歌的……” 钟凝雪不听,她看了陈谦润一眼,要走,她说道:“你忙,我先走了。” 陈谦润在风中凌乱:“……” 钟凝雪想找个没有陈谦润的地方,好好问问自己和陈谦润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偏偏陈谦润觉得她在生气,更是一刻不离开她。 她回房中坐下,陈谦润也坐下,问她有没有看见门外那两盆花,一盆是秦臻从夏州带来的玉兰,另一盆海棠也是秦臻从夏州带来的。 钟凝雪起来站到窗边,陈谦润也起来站到窗边去,指着海面问她,你说我们到燕郡会不会看到海冰,我觉得不会,因为燕郡再冷,海面也少有结冰的时候,况且我们到的时候就快立春了。 钟凝雪要去睡觉,陈谦润也去,还贴心地将她的披风跟他的放在一起,这是要跟她一起睡,钟凝雪停床边盯着他看,不动了,她心想,陈谦润那样擅长推断的人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他好笨,比自己还笨,她好歹看出来了陈谦润不停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是在变相跟她解释、哄她开心。 陈谦润抱着衣服,问她:“你看我干什么?” 我觉得你有点笨,钟凝雪自然不能这样说,她与陈谦润对视片刻,偏了头:“秦臻找你指定有事,别耽误了。” 陈谦润认真点头,表示非常认同她的话,然后说道:“那你和我一起听。” 钟凝雪拿他真是没办法,对他是说也说不得、赶也敢不得,毕竟他一点没错,钟凝雪从他怀中拿过自己的外衣,说道:“去叫秦臻吧。” 在陈谦润和钟凝雪就“到底要不要一起听秦臻汇报”这件事达成一致后,秦臻终于能履行他的职责,如实来禀告事情了。 秦臻道:“临歌城内,陈济的眼线撤了一部分。” 陈济确定进攻临歌,想必是派往它处了,探查路线是最有可能的。 陈谦润问:“涿木有陈靖的动静么?” “没有,”秦臻道,“卫凡说怕打草惊蛇,没敢跟太紧。” 卫凡是对的,陈济调人此举是为了试探卫凡也说不定,万一上套,得不偿失。 这些都是陈谦润可知可不知的小事,秦臻找他显然不是只说这些话的。 陈谦润问他:“还有别的事么?” 秦臻欲言又止,然后说道:“朝离在离开临歌前,处理过一个人,当时没查到他的底细,便把事情托付给了卫凡。” 朝离在夏州,陈谦润却教他来临歌处理人,那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或者他牵扯到的事不简单,能让陈谦润放着王府中的人不用,单安排给朝离办,说明陈谦润不想让人觉得这事是他吩咐的,毕竟朝离远在夏州,若不是要紧事情不会轻易来临歌。 陈谦润不想让谁知道,钟凝雪首先想到的就是她和红阳,王府中只有她和红阳是外来人,其他人陈谦润没必要如此费劲调来朝离,并且朝离来,还有一个目的,带走红阳。 陈谦润既让她一起听,她就安安静静坐着听,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时却主动问秦臻:“卫凡查到了一些线索是么?” 秦臻道:“是。” “跟红阳有关是么?” 秦臻道:“是。” 临海7 030 钟凝雪不知道陈谦润有没有后悔让她一起听,陈谦润费尽心思将远在夏州的朝离调来临歌,带走红阳,刻意隐瞒背后真相不让钟凝雪知道,今日只因秦臻一句话,钟凝雪把其中关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钟凝雪不为难秦臻,她不继续问了,而是看向陈谦润,直接问陈谦润:“朝离处理的是什么人?” 陈谦润不能明说,说了不就印证他早就有将红阳调离临歌的预谋了么? 尽管他能想到钟凝雪在那日问朝离什么时候到的临歌时,就已经有所察觉,朝离来临歌不是为萧夫人,萧夫人去夏州是临时决定,真实目的是红阳。 陈谦润面不改色,避重就轻道:“王府中的刺客。” 钟凝雪问:“刺杀我的么?” 陈谦润道:“嗯。” 钟凝雪问:“那你为什么让朝离处理?”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是我的吩咐,陈谦润不能这样说,他得让钟凝雪自己猜出来,他道:“朝离正好在临歌。” 钟凝雪不信,她果然猜到了,问陈谦润:“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帮了我?” 是,陈谦润还是不能说实话,他重复没有意义的话:“朝离正好在。” 以红阳的身手保护钟凝雪完全不在话下,这种情况下陈谦润还是让朝离插手了,说明陈谦润在这件事上不信任红阳,换句话说,他觉得红阳会因为刺客是“刺客这个人”故意放水。 朝离走后,将后续调查托付给了卫凡,现在秦臻说卫凡查出来一些线索,事情一定还没处理完,是正在处理,不然秦臻没有必要重头说起,卫凡遇到了他不能擅自做决定的地方,结合秦臻的欲言又止,钟凝雪确定了和她,或者说和红阳有关系。 陈谦润问秦臻:“刺客什么情况?” 秦臻完全避开红阳,答道:“是西郡的人。 是陈谦润没想到的,他道:“西平王?” 西郡西平王陈亭轩,与先帝是关系最为亲近的一方郡王,他的人为什么会刺杀钟凝雪,钟凝雪的父亲钟侯爷和他无冤无仇,因先帝的原因,和陈谦润也向来交好,陈谦润和钟凝雪成婚,他亲往临歌送来厚礼,与陈靖更是毫无利益牵扯,甚至因上一辈的恩怨,和陈靖颇有水火不容之意。 他没有理由,除非…… 钟凝雪先说:“他和丹陵应该暗中有联系,单凭我自己,掀不起大风大浪,他可能知道我们达成了合作,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是一个不得不除掉的威胁。” 这当中省略了一句话,那就是在红阳是丹陵的眼线这个前提下,否则他和陈济一样,勾结北晋和东亭也是可能的,没必要一定是丹陵。 钟凝雪分析的完全有可能,卫凡来信,应该是追查到了他的团伙,事关红阳和陈亭轩,他需要向陈谦润请示。 陈谦润一时无从下手,谋划要知彼知己,他不知道陈亭轩都掌握了些什么,难以立下决断。 史文玉和丹陵勾结已久,本就是一个十分难消灭的势力,再加上陈亭轩,三方达成同盟,在陈谦润没解决掉陈济和原真之前,留在临歌的那部分人就危险了。 另外,陈谦润和钟凝雪已经离开临歌的消息若被他们知道,怕是不仅要趁虚而入攻打临歌,追到海上来也有可能——他们真有谋取皇位之意,和陈济一样,最先对付的一定是陈谦润。 再另外,若是发现秦臻不在夏州,那相当于提前跟陈靖宣战了,来这海上是白转一圈,丝毫没有意义,别说拦截原真,确保顺利上岸都有困难。 以上猜测是事实的话,陈谦润和钟凝雪的处境岌岌可危。 钟凝雪像是安慰他,她分析道:“史文玉他们应该还不知道陈济的计划。” 陈谦润点点头:“北疆尚有战事,任谁也想不到陈济会在这时候率兵离开燕郡,若不是严卿兄长来信,我们也想不到。” “要尽快将消息放出去,”钟凝雪稍加停顿,然后道,“迫不得已我们得放弃临歌。” 秦臻今日的汇报完全在意料之外,也算是当头一击,稍有不慎北上的计划会全部作废,自保都成问题。 钟凝雪没有乱,她在冷静地思考,分析对策,她问陈谦润:“你觉得红阳真的有问题么?” 陈谦润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她是丹陵的人应该假不了,但她做没做过傻事暂时查不到。” “我们赌一把,”钟凝雪慎重思考后,下定决心道,“从红阳这里将消息传给史文玉。” 陈谦润不能让她和红阳冒险,他短暂地思索片刻,说道:“我们放弃临歌和涿木。” 临歌8 031 放弃临歌可以考虑,但涿木的军队一旦转移,或者暴露行踪引原真和陈济率军回合,单凭卫凡和涿木的八千人,正面对战的胜算实在渺茫。 钟凝雪觉得冒险,她去问秦臻:“卫凡只查出来刺客和红阳有关系,但是查不到红阳确实做过对我,对王爷不利的事情是么?” 秦臻道:“是。” 钟凝雪坚持她的意见,她说道:“这样看来,他们对红阳的信任和我们对红阳一样,不完全怀疑,也不完全信任,只要我将陈济联合原真行军临歌的消息暗中通信告诉红阳,故意透露给陈亭轩的人,无论他们做了多充分的准备,在知道陈济的计划后,也只能暂时搁置,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钟凝雪说由她传信红阳故意透露消息,而不是其他人,或其它办法,因为只有按钟凝雪说的做才能保证陈亭轩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但同时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以钟凝雪和红阳的关系,钟凝雪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红阳情理之中,可陈亭轩还是会对此存疑,怀疑是不是利用红阳透露虚假信息,所以钟凝雪不仅要告诉红阳陈济和原真联合对付陈谦润,还要告诉红阳她和陈谦润离开了临歌。 在知道陈济对临歌图谋不轨后,正确该做的是上报朝廷,请求查明,除非紧急情况,不能私自行动,而钟凝雪和陈谦润不仅不上报陈靖,反而离开临歌,其背后真实目的不言自明。 谁会在信里传递有暗示自己谋反的信息,万一途中被陈靖的人劫持,陈靖就理所当然地问罪钟凝雪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可信。 陈谦润知她是何意,他不同意:“若是出了意外传到上原,传到朝堂上,再万一我们失败了,没有得到这江山,你谋反的罪名将不分黑白地记入史册,至死不能抹掉,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黑白颠倒的记载你觉得我会在乎么?”钟凝雪道,“正义在心中,不在纸上。” 陈谦润问她:“那钟侯爷呢?祖辈们世代守护和延续的忠诚和热血呢,你可以不在乎,他们不能,他们带着忠义和敬仰长眠地下,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若在你这里出了意外,九泉之下,他们会继续安息么?” 钟凝雪道:“这条路本就艰难险阻,早晚要让陈靖知道,我们打的就是他,我们要的就是他的皇位,你能保证一路顺风地把他打下台么,自离开临歌那日起,任何时候我们都有失败、被定为逆臣的可能。” “不会,”陈谦润道,“万一失败,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是受了我的威胁迫不得已随我走了一趟,你不要忘了,自你来到海上,你没有插手过军中任何事宜,侯爷府的兵符也不在你这里。”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事成,他们两个人的功劳,事败,他一人承担,他生在皇家,列祖列宗的对错得失不会因他的谋反有任何改变。 钟凝雪不一样,按陈靖斤斤计较的性子,为了突出钟凝雪行为恶劣、解释她谋反的原因,有可能故意牵扯上钟侯爷,钟侯爷离世本就是他十分避讳的事,保不准他趁机为钟侯爷的死因编出个离谱的理由,来印证钟侯爷和钟凝雪一样,早就有谋反的意图。 而钟凝雪在信中还必须透露离开临歌是她决定的,而不能是陈谦润,若说陈谦润是主谋,陈亭轩同样会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陈谦润的话在钟凝雪意料之外,她没想到陈谦润考虑的这般周全,她沉默了。 “现在一切还都只是我们的猜测,”陈谦润像哄她,“我们还有时间考虑其它对策。” 钟凝雪问他:“陈亭轩和史文玉打算对付临歌的话,我说的是损失最小的办法吧?” 陈谦润点头:“嗯。” “但我们能想到其它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他去叫秦臻,“秦臻,卫凡掌握到陈亭轩目前的踪迹了么?” 秦臻道:“在齐州。” 果然在史文玉的地盘,单是查到刺客和红阳有关系,卫凡不会如此着急来信请示。 “王爷,”这好像是钟凝雪第一次这样叫陈谦润,还是在外人面前,她道,“比起放弃临歌和涿木,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她重复道:“我始终认为正义在心中,而不在纸上,况且有你在,陈靖敢动我么?” “他不敢,”钟凝雪自问自答,“除非他能将你一举拿下,没十足的胜算,他不会轻易得罪你。” 临海9 32 钟凝雪叫陈谦润考虑,陈谦润就认真地考虑,结果还是不同意,他道:“先不说陈靖,你能保证红阳一定会听你的么?” 钟凝雪道:“我有我的办法。” 陈谦润道:“既是三方利益合作,不会单靠史文玉的力量鲁莽行事。” 钟凝雪问他:“那陈亭轩翻山越岭从西北到济州,是去游山玩水的么?” 陈谦润去问秦臻:“有陈亭轩军队的消息么?” “暂时没有,”秦臻道,“但是赵延知在上原。” 赵延知是陈亭轩手下第一大将,曾挂帅到北疆打败过东亭,善海战,是东亭闻风丧胆的大楚将领,封卫国大将军,位至从一品,后无辜被卷入朝中官员帮派之争,站错了队,被牵连问罪。 是陈亭轩在先帝面前为他求情,为大楚保住了一位优秀将领,先帝从轻处罚,去了他的封号,将他从中央调往地方,成了陈亭轩手下的军事将领,因此事赵延知对陈亭轩心存感激、忠心耿耿,救命的恩情想必陈亭轩对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上原来消息说赵延知此次进京是处理个人私事,”秦臻补充道,“不能确定真假。” 陈谦润点头:“赵延知既能让人查到他的踪迹,一定有所准备,他要做的事不一定是他真正要做的,但是不排除他真的为了私事,与陈亭轩无关。” 钟凝雪认同他:“从西郡到济州,无论走上原还是经过夏州,行军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一个地方首领敢让军队无理由地经过,但是不能排除赵延知此次到上原是为行军做准备,对付陈靖,越是冒险的行为越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因为陈靖恨不得手握军队的地方首领全都出了事,以好换成忠心听从他的人,确保皇位稳固。” 陈谦润道:“你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调遣军队和史文玉会和太难,所以陈亭轩有可能选择和陈济一样的办法,取得陈靖的支持,这样的话,率军从上原经过到济州就轻而易举了。” 钟凝雪道:“有可能。” 陈谦润道:“但是陈亭轩和陈靖的私交并不好,甚至可以称为势不两立。” “如果是赵延知出面呢,”钟凝雪提醒他,“在利益面前,讲些违心的话,做些虚伪的事,只要结果值得,多离谱都有可能。” 她说的有道理,比起冒险行军,得到陈靖的默许最为保险,所有谋取皇位的人,最大的障碍都不是陈靖,而是陈谦润,否则不会三方联合,两方联合利益分配还好说,但势均力敌的三方在两方都想得到皇位的情况下就算事成也有可能面临分配不均的问题,如若不是陈谦润不可轻视,他们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这样,就必须让陈亭轩知道陈济的计划,”钟凝雪道,“否则他们一同攻进临歌,再追来海上,谁获利最大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是最惨的那个,轻则耗费兵力,重则连岸都上不了。” 钟凝雪还在坚持她的提议,陈谦润没那么容易妥协,他稍加思索,说道:“既然结果是陈亭轩知道陈济的计划,还有一个关键的人可以让陈亭轩信任。” “赵延知?” “嗯,”陈谦润道,“他不是在上原么,不管他是公事还是私事,在知道陈济也在上原后他一定如实禀告陈亭轩。” “他若真的有借陈靖的支持对付你这个计划,那么在知道陈济也在上原后,一定会怀疑陈济会不会有跟他相同的想法,”钟凝雪道,“他若没有这个计划,证明陈亭轩进京有可能确为私事,不过无论怎样,陈济在上原都会引起他们的重视。” 钟凝雪跟他想的丝毫不差,陈谦润道:“但是陈济不会由赵延知在上原怀疑到陈亭轩,因为他不知道陈亭轩在济州,他还是会继续他的计划。” 二人一通分析,快要将秦臻忽略了,二人同时想到,又同时去问秦臻的意见,异口同声道:“秦臻,你觉得……” 秦臻:“……” 秦臻提到一个关键的地方,他问道:“王爷和王妃知道先帝当时为什么将赵延知调到了西郡么?” 他们不知道,这确实是个令人费解的举动,向先帝求情的陈亭轩,假使先帝放过了赵延知,对赵延知来说是救命的恩情,必对陈亭轩死心塌地,又是立过军功的大将,把这二人放在一起不就无形中增加陈亭轩的地方实力了么? “父皇不会无缘无故做此决定,”陈谦润道,“唯一的可能是赵延知被牵连问罪另有隐情。” 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钟凝雪道:“先帝是知道隐情的那个人,否则就算给陈亭轩面子,也不会处罚这么轻。” 她问陈谦润:“先帝向你提起过赵延知么?” 陈谦润回答:“从他出事后,没有再提过。” “先前提过么?” “嗯。”陈谦润道,“不过是一些普通夸奖他的话,并无异常。” “跟父皇夸奖严卿兄长一样,”他补充道,“一个严卿兄长,一个赵延知,是父皇最看重的两个年轻将领。” 提到严卿师兄,钟凝雪暂时沉默了。 陈谦润也沉默,他在思考赵延知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同时想到严卿师兄至今未回信。 钟凝雪像跟他用了同一个脑子想问题,她打破沉默问道:“严卿师兄还没有回信么?” “没有,”陈谦润回答她,“所以江远这个人的底细我们还不知道。” “但是将江凉这个冒牌货调走,”钟凝雪安慰道,“涿木目前是安全的。” 钟凝雪还是愿意相信钟侯爷的安排,她还不知道谭舒没有跟来海上,她要知道了,想必身体刚好一点,又要大病一场。 钟凝雪虽安慰了陈谦润,她的心情并没有放松,按往常,差不多已经收到了严卿师兄的信件,尤其当前紧急时候,严卿师兄一定能快则快地回信,不会故意拖延时间。 严卿师兄可能遇到了他想不到的困难,她甚至开始担心连他们从临歌寄出去的信都还没到严卿师兄的手中。 临海10 33 钟凝雪和陈谦润问秦臻的意见,问出个疑惑来,又想到严卿师兄,想到一些可怕的猜测,此刻的气氛便是十分沉默。 陈谦润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钟凝雪,他一句没说,他怕说多了万一让钟凝雪联想起谭舒,再万一要立刻将谭舒召来共同商议对策,就麻烦了。 所以他假装还在思考先帝当时为何将赵延知调往西郡的事,实际他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先帝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一定命人办得不留痕迹,想知道真相只能问赵延知本人。 钟凝雪方才与陈谦润讨论一番,思路清晰,句句精准,此时安静下来,她才觉得有点头晕,像是用尽了那药汤的药效,视线开始恍惚不定,想必一起身来就能栽倒在地上。 秦臻还在,她没动,否则真栽倒了,实在是丢人。 秦臻终究是秦臻,他从这沉默中看出些什么,不等陈谦润吩咐,他先行跟陈谦润请示:“上原那边,是不是按您和王妃商量的办?” 秦臻是指通过赵延知将陈济的计划传递给陈亭轩。 陈谦润点头,另叮嘱一句:“千万注意陈济的人,不要被他发现行踪。” 陈谦润只说注意陈济,没说赵延知,秦臻领会,不再多留,领命告辞。 秦臻一走,钟凝雪撑不下去了,从椅子上起来时已经头痛欲裂,连话都说不出了。 陈谦润看她身形晃荡,立即去扶,问她:“不舒服么?” 她摇头推开陈谦润,头昏脑涨但依然面无异色、十分镇定地走到床边,不及褪下外衣,便晕了过去,一头倒在了床上。 陈谦润一边去抱她,一边冲门外喊:“去叫凌霄。” 凌霄很快赶了来,陈谦润神色严肃,命他立刻开药,一定要保证钟凝雪喝下药既能头脑清楚地醒来,晚上又能踏踏实实地睡下。 钟凝雪的情况凌霄一清二楚,急是急不得,便有心思与陈谦润开了句玩笑话,他道:“我今天要是不把你家王妃治好了,你是不是要将我从船上扔到海里去?” 陈谦润道:“我没你想的那样品行恶劣,我会好心吩咐船夫找一处大山或荒地靠岸将你扔下去,好让你有落脚之地。” 凌霄问他:“在海边找大山?” 陈谦润道:“我说的是荒无人烟的小岛。” 凌霄不予置否地笑笑:“惨无人道。” 凌霄这般讲话,让陈谦润放下心来,钟凝雪的病情一定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凌霄诊断开药,走之前告诉他还是晕船的毛病,不用太担心,等上了岸,一切自然就好了。 钟凝雪这一睡,又是昏天地黑,陈谦润守着她,寸步不离,秦臻来找过他两回,每次他都不敢走远,停在门口与秦臻小声商议,等回到房中,便对着睡着的钟凝雪讲秦臻都带来了什么消息。 陈谦润道:“陈济从上原去了潭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趾高气昂地从皇宫出来,又趾高气昂地领着一队人出了城门去,潭州是李存业的地盘,一定是得到了陈靖明旨,他才会光明正大地领兵前去,这次不用我们插手,想必在上原的赵延知已经知道陈济有所行动了。” 钟凝雪好像睡得很熟,毫无反应。 他接着道:“陈靖不会派出任何听从于他的势力支持陈济,不过是虚张声势,他最后的目的还是临歌,涿木的安排不会多此一举,另外就是严卿兄长的书信,确定在汴城转送时没有问题,严卿兄长办事向来靠谱,不必担心。” “还有就是,”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我们到河州了,再过几日到燕郡就要考虑在何地上岸了,你要快点好了,我还要和你一起商量,我自己肯定是想不好。” 钟凝雪迷迷糊糊,被他烦的不行,睁开眼睛来,皱眉看向他,声音沙哑:“说的我好像病入膏肓醒不来了一样。” 陈谦润见她醒来,立刻吩咐将吃的送来,钟凝雪喝了一肚子的药水,根本不想吃,她向窗外看,已经是晚上了,她摇头,向床榻里侧挪了挪,让陈谦润上床来。 陈谦润问她:“什么也不想吃么?” 钟凝雪道:“不想吃。” 陈谦润不听她的,要起身去拿,钟凝雪伸手拉住了他。 这是钟凝雪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陈谦润愣了一愣,点头道:“好。” 陈谦润上了床,一个睡够了不困,一个还在为方才的拉手胡思乱想,所以二人皆是沉默地躺着,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后,钟凝雪有事要问,她先道:“陈济既去了潭州,会不会在潭州或燕郡和原真的部队会和。” 陈谦润惊讶扭头看她:“我说话你都听见了?” “我耳朵又不聋,”钟凝雪道,“为什么不能听见。” “……”陈谦润道,“是我吵醒你了。” “不算吵醒,”钟凝雪道,“我还要谢谢你。” 陈谦润不想听她说感谢的话,那本就是他应当做的,他回答钟凝雪方才的问题,说道:“李存业不是个摆设,陈靖放陈济去潭州,一定事先和他打过招呼。” 钟凝雪又想到了原真,她道:“原真去上原万一在途中和陈济碰面,不就一起走了么,一个是复命,一个是求和,再一起离开上原,离开了陈靖的视线,进入临歌地界,便不受陈靖控制了。” “有可能,”陈谦润道,“问题的关键在陈靖为什么会答应陈济去潭州。” 钟凝雪猜测道:“会不会是北疆出了什么事,陈靖派陈济,他不是去潭州,而是经过潭州去北疆。” 陈谦润道:“边疆到上原的战报至今没有原真求和的消息,双方还在僵持不下,这种情况陈靖不太可能再让陈济插上一脚,北疆的战事从燕郡直接调兵不比从侯爷府和其它州郡调兵方便么。” “是严卿师兄,”钟凝雪好像在无声叹息,“他在给我们争取时间。” 陈谦润不想她刚醒来就开始不停地思考,他假装困了,翻个身,抱住了她:“我们睡觉吧。” 临海11 034 陈谦润根本不困,在被窝摸到钟凝雪的手放怀里,紧紧抱着她,小声说话,问她:“头还晕么?” 钟凝雪睡了大半天,她更不困,她摇头。 “你晕倒的时候我很担心你,”陈谦润平静地说道,“我怕你出事,你要出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钟凝雪道,“我是晕船,不是闹了顽疾,久治不愈、生命垂危,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我不是凌霄,不懂看病救人,我也不是你,不能与你感同身受,”陈谦润道,“所以我不知道。” 这能理解,钟凝雪道:“嗯。” 停顿一下,又道:“等上岸我就没事了。” 房中只燃着一支红烛,摇摇晃晃地烧着,光线很暗,声音也都很轻,躺在一起像说睡前悄悄话。 陈谦润低头看她:“有想吃的么?” “不想吃,”钟凝雪答一句,然后从陈谦润那句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想起来谭舒和侯爷府的兵符,她问陈谦润:“谭舒找过你么?” “没有,”陈谦润道,“他在最后头那艘船上,秦臻每日都例行检查,他那边没事。” 钟凝雪道:“谭舒的家人在上原,这不安全,要想办法跟谭舒商量这个事情,将他的家人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们离开临歌走得急,我脑子也一直不太清醒,把这事忘记了。” 陈谦润跟她保证:“我去办,你不要再想了。” 钟凝雪道:“还有就是谭舒……” 陈谦润不能让她再提谭舒,怕她万一识破谭舒没有随行来到海上的事实,他打断她的话,重复道:“我一定会将此事办好。” 钟凝雪要说什么,全被陈谦润打乱了,陈谦润问她:“要睡么?” 钟凝雪不困,又因陈谦润一直守着她不曾歇息,不知有几个时辰,想必是累了,于是她点头道:“睡吧。” 这时秦臻有事来报,已是后半夜,一定是当紧的事情,陈谦润从床上起来,钟凝雪要随他一同起床,被陈谦润摁了回去,他道:“你接着睡,不要着凉。” 陈谦润披上件外衣出门去见秦臻,密谋片刻,返回房中,钟凝雪已经从床上起来,抱着他的披风,像是要给他送去。 陈谦润一身凉气,不敢与她靠近太久,他接过放回原处,让钟凝雪快些躺回床上。 自己则倒了一杯热茶,先让钟凝雪喝下,在床边坐下来,拆开信封,告诉她:“是严卿兄长回信了。” 钟凝雪惊讶,也在意料之中,先前的担忧全都没有了。 陈谦润半夜没睡守着她,此时又怕身上的凉气太重沾到她身上所以不肯上床来,钟凝雪过意不去,陈谦润刚将她摁回被窝,她就自己起身,掀开被子要起床。 陈谦润以为她想起来吃东西,将那信件搁下,命人来送些吃的。 钟凝雪拦住了他,说道:“我不吃。” 她肚子里还都是苦水,对吃的是难以下咽、毫无食欲,她躺回床上,躺好了,以表示真的不想吃。 陈谦润没有坚持,自来到海上,钟凝雪向来是困了就睡,饿了才吃,不分白天黑夜,除了吃药没有准点,她说不想那就是不想,陈谦润重新坐下,将严卿师兄的回信给她看。 钟凝雪接过看,严卿在信中答应了钟凝雪和陈谦润拜托他的事情,一是若有作战需要,帮忙转移襄城城中民众,二是江远这个人的底细。 钟凝雪边看边道:“严卿师兄说江远是忠义之士,是先帝和我父亲共同信任的人。” 陈谦润方才已简略看过,他点头道:“涿木虽隶属河州,但在荥水沿岸,水土丰硕,是个屯粮驻兵的好地方,若是狼子野心之辈在此统领军队,像你曾说的那样是钟侯爷不允许的事情,但是父皇为什么信任他,我并不知情,父皇也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个人。” “严卿师兄还说江远是家中独子,父亲在朝中任职,母亲出自齐州大户人家,”钟凝雪疑惑了,她道,“江远是家中独子,就是说他没有兄弟姐妹,那江凉是谁?” 这也是陈谦润疑惑的,他道:“江凉是江远的弟弟这件事是卫凡查到的,卫凡不会粗心大意到如此地步,一定有它确实存在的道理。” 钟凝雪猜测道:“会不会是他父亲的私生子,不被家族承认,流浪在外。” 陈谦润不能确定,他比较倾向于和他混入王府的原因有关,他道:“可他为什么混入王府,冒充郑临这个人。” 钟凝雪同样不能确定,她接着看信,严卿师兄除去问候她和陈谦润外,另外讲了两件事,一是原真与大楚对战太过敷衍,他既然如此摆烂,那严卿便配合他,绝不会轻易让他遂愿;二是燕郡的驻兵只留了几千人,其余派往了何处尚不清楚。 严卿师兄已将她和陈谦润的计划如数领会,想必会根据他们的打算调整应对北晋的方案,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打原真个抱头鼠窜,以好让原真有前去上原求和的正当理由。 但对于陈济,并未十分准确地掌握到他的部队目前在哪里,对付他,需要慎之又慎。 钟凝雪道:“严卿师兄认为江远这个人没问题的话,那陈济还会选择在涿木和原真会合么?” 陈谦润道:“还是有可能,江远既是父皇和钟侯爷共同信任的人,一定会见机行事。” 钟凝雪点了点头,她犹豫着,还是说道:“涿木会不会是先帝给你留的后路,他预想到州郡制度带来的弊端没有根治前,大楚一定会来一场腥风血雨。” 陈谦润方才在信中看到先帝两个字时也曾这样想过,但他不能确定,他照实道:“我不知道。” 钟凝雪不追问,她掀开被子,让陈谦润上来睡觉,陈谦润脱下外衣躺下,钟凝雪已经将书信看完,她折好放在枕下,陈谦润抓住她的手往他衣服上摸,问她:“还凉么?” 钟凝雪道:“不凉了。” 陈谦润放心地抱住了她,闭上眼睛,说道:“睡觉。” 严卿师兄的回信自然还有很多需要思考的地方,其中一个最重要的是钟凝雪和陈谦润同时想到江远或许是先帝暗下亲派涿木的驻军将领,这样的话,他们不仅对付陈济的胜算大了,往后对付任何人都在无形中多了一份力量。 临海12 035 陈谦润想的更多的不是江远和涿木,而是钟凝雪,她说先帝预想到州郡制度带来的弊端根治前,大楚一定会来一场腥风血雨。 她知道州郡制度存在弊端,知道大楚部分地方势力蠢蠢欲动,知道这当中的联系。 钟凝雪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颖、深藏不露,他越来越觉得这一路能与她同行、并肩作战,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睡着了,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钟凝雪没有叫他,期间凌霄来送过药汤,她喝下后,陈谦润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她便坐在房中拿出朝离的信来看。 陈谦润醒来一旁空了,不见钟凝雪的人,他瞬时慌了,猛的坐起来,叫一声:“雪儿?” 视线在房中转一圈,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钟凝雪,他暗自松一口气,重新躺下了。 钟凝雪向他看了过来,问道:“醒了么?” 陈谦润应道:“嗯。” 钟凝雪问他:“你起来么?” 陈谦润不肯动,他见钟凝雪在看信,便说道:“我也想再看一遍。” “……”钟凝雪道,“是朝离的信,昨天你给我,还没来得及看。” 陈谦润以为是严卿师兄的,但他面不改色,说道:“那我也再看一遍。” 钟凝雪搞不懂他什么意思,还是从椅子上起来端着信到床边递给了他。 陈谦润依然不起床,他一手接信,一手拉住了钟凝雪,让她在床边坐下。 钟凝雪皱眉道:“还要我给你念么?” 她虽这样问,还是坐下了。 陈谦润收了信,却不看,他先问钟凝雪:“秦臻来找过我么?” 他在问船上事宜是否一切都好,若没问题,秦臻一定不来打扰他。 “来过。”钟凝雪道,“我说你还在睡觉,且一时半会醒不来,像要睡到天荒地老,然后秦臻听完走了。” 她一本正经地瞎说,陈谦润轻笑一声,问她:“你叫过我没叫醒是么?” “我没叫你。”钟凝雪道,“是我起来想将你推醒,发现推不动,你睡得太沉了。” “你现在推我,肯定能推得动。”陈谦润道。 “你都醒了,我还推你干什么。” 钟凝雪道。 稍停一下,她又道:“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我觉得你可能太累了,需要多休息。” 她没说是觉得陈谦润昨日守了她半夜没有休息好才让他再睡一会儿的。 她好像不太跟他见外了。 “你拉我起来。”陈谦润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怎么能拉的动。”钟凝雪虽这样说,还是伸了手。 谁知陈谦润稍稍起身,牵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床上,和他面对面地躺下了,四目相对,咫尺之隔,陈谦润轻声问她:“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钟凝雪误解了他的话,以为他是想做些什么事。 她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是大白天,秦臻或者其他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找陈谦润,这不合适,她道:“现在不行。” 陈谦润:“……” 钟凝雪这才知道她误解了,顿觉十分尴尬,却保持镇静,去催陈谦润起床,她道:“你快起来,再不起我就不等你用膳了,我自己先去。” 她要出去用膳,陈谦润更不起了,万一她吃饭途中心思一动要召来谭舒问话怎么办。 他装无赖,赖着她也不让她起了,他道:“我不想起来,也不想出门去。” 钟凝雪问他:“那你想干什么?” 陈谦润道:“我想再睡一会儿,然后起来在房间里吃。” “你是闹了风寒,吹不得风么?”钟凝雪道。 陈谦润认真点头:“好像是,头有点晕。” 钟凝雪将信将疑,皱眉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点不烫,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起身去命人将吃的送进来。 吃的一到,陈谦润不在床上赖着了,穿衣洗漱,收拾妥当,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 钟凝雪看他这一顿操作,不禁怀疑他的目的是什么,她问陈谦润:“你是睡傻了么?” “……”陈谦润道,“我看起来很傻么?” 反正不太聪明,她没说,她坐下来和陈谦润开始用膳。 “严卿师兄的回信,我们不着急,”陈谦润道,“确定在哪里上岸或者上岸以后再回信是最稳妥的。” 现在海域沿岸是河州,若要寄信从汴城辗转到北疆,相当于绕了个远路,且越接近北疆,在与严卿师兄的联系上越要谨慎,以防露出破绽,留下他们暗中联系的证据,严卿师兄的处境就危险了。 陈谦润说的没错,看起来他的智商没问题,那刚才如孩童一般,令人费解的行为是为了什么,撒娇么? 钟凝雪点头,并未答话。 她不说话,陈谦润便也不说了,将近午时,用了顿早膳,天气晴朗,陈谦润陪钟凝雪出门到甲板上散步,临走前说只能停一会儿,不然不让去。 钟凝雪点头答应后,他牵着她的手下了楼去,钟凝雪暗自叹气,自己真是像个病秧子,处处要他担心照顾。 钟凝雪边走边与他说道:“昨日严卿师兄没有在信里提到谢云鹤和兵符,严卿师兄私留兵符的事情应该还没有被谢云鹤察觉。” “嗯,”陈谦润不提兵符,转移话题问她,“谢云鹤这个人你了解多么?” 在临歌时,钟凝雪跟他讲过与谢云鹤并不熟悉,他这时又问,钟凝雪不知他是何意,只当是觉得谢云鹤这个人不简单,需得谨慎对待。 她问陈谦润:“你是觉得谢云鹤有可能会通过和北晋交战而怀疑原真的真实意图么?” “有可能,”陈谦润道,“谢云鹤既能做钟侯爷的副将,绝不是一般莽夫,是有勇有谋,严卿兄长看得出来原真的敷衍,谢云鹤应该也能看出来,至于真实原因能不能猜到,不好定论。”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原真无端挑起战事,又不全力对战,背后一定有其目的,回观以往大楚和北晋交战,这种情况有,且不止一次。 北晋本就没有继续吞并大楚疆域的能力,又屡次侵犯大楚边境,是为了掠夺食物,北晋疆土面积本就不大,不及大楚一州一郡的领土,另外地理位置和环境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农业发展,无法保证自给自足,逐渐将生存技能演变成掠夺。 既是掠夺,自然不敢倾全力以卵击石,达到目的了便见好就收,向大楚求和。 但近些年,随着和东亭国逐渐交好,北晋底气渐长,有了吞并大楚疆域的野心,在对战中,便是真正的展现自己的实力,这些谢云鹤一定也知道,所以对于原真的行为一定更多的往其它方面想,至于有没有准确地猜到,不好确定。 “不过严卿师兄没有提及,”钟凝雪道,“要么本就无事,要么谢云鹤怀疑了,但严卿师兄顺利解决了此事,还有就是他不想让我们担心。” 说到这里,钟凝雪问陈谦润:“你见过谢云鹤这个人么?” “没有。”陈谦润道,“他是钟侯爷的副将,一直跟随钟侯爷前去边疆迎战,而我一直没有那个机会。” 陈谦润确实没有同钟侯爷一同上过战场,唯一一次先帝指派他去魏州支援,行至中途,钟侯爷已经战胜归来。 “我要是有那个机会,”陈谦润又道,“我会更早认识你。” “那不一定,”钟凝雪道,“万一你去了,我没去,我们还是见不到。” 陈谦润笑了笑,没有回答,与她一同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我已经让秦臻吩咐朝离将谢云鹤的情况报过来。” 钟凝雪想起来陈谦润曾说过谢云鹤和朝离师出同门,她道:“你还是觉得谢云鹤这个人危险么?” 陈谦润道:“那要看朝离报过来的是什么样的情况了,要是连朝离对他的底细都只知一二,那他是真的危险。” “他要是危险,”钟凝雪道,“父亲怎么会让他做副将这么些年。” 她说到钟侯爷,陈谦润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来,他问钟凝雪:“你真的和谢云鹤不曾接触过么?” 钟凝雪道:“我跟他没有过交际。” 陈谦润点了点头,不再问其它。 “朝离的信呢?”钟凝雪问他,“我还没看完。” “……”陈谦润道,“在床上。” 他解释道:“我以为你看完了才给我的。” “是你自己非要。”钟凝雪道,“说想再看一遍,我就给你送了过去。” 确实是这样,他赖在床上不起,还非要看信,陈谦润没理,便道:“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钟凝雪道,“等回去再看。” “不行,我得去拿。”陈谦润道。 凌霄这时正好去找钟凝雪问吃药的事,听见的便是二人在到底要不要回去拿信这件可以算做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上做争论。 陈谦润要去拿,他不能将钟凝雪一个人丢在甲板上吹风,怕她吹着风,闲得无所事事,想起来谭舒,所以要拉着她一起回去,再一起出来。 钟凝雪觉得他莫名其妙,她不同意,她怕回去了,陈谦润又找理由不让他出来,她道:“我不回去,我也不看了。” 临海13 036 凌霄离了远一些,待陈谦润和钟凝雪争论出来结果,才走近,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行礼道:“王爷,王妃。” 想必是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陈谦润故意板起脸,假装严肃:“你有事么?” “我不找你,”凌霄道道,“我来找王妃。” 陈谦润问:“你找她干什么?” 凌霄道:“我是军医,来探望王妃的病情。” 陈谦润点头:“嗯,你好好诊断,不要嬉皮笑脸的不正经。” 凌霄十分冤枉:“我哪次不认真了。” 他又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声去跟钟凝雪说话,颇像告状,他道:“我是被你们家王爷生生逼上船的,我若敢不听,性命不保,昨日他还说要是不把你的病看好了,他就将我扔到无人生存的海岛上去。” “我耳朵不聋,”陈谦润一脸黑线,“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真的命人将你扔下去。” 凌霄道:“这附近可没有能落脚的小岛。” 陈谦润道:“我说的是海里。” “看吧。”凌霄又假装小声跟钟凝雪告状,“他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钟凝雪回答他:“他不会真的扔你,万一哪天他生病了,船上的大夫医术不及你,若真的碰见令他们束手无策的奇病,没有你在,他不就有生命危险了么。” 凌霄:“……” 陈谦润:“……” 凌霄十分认真地跟陈谦润说道:“王爷,听了王妃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不怕了,你肯定不会将我扔下船去。” 陈谦润:“……” 钟凝雪:“……” 这时秦臻从后面那艘船上过来,他有事向陈谦润禀告,陈谦润问他是何事,他见钟凝雪也在,犹豫一下,才说道:“是萧夫人的事。” 是不是萧夫人钟凝雪不确定,但她确定秦臻来找陈谦润是急事,且是只想让陈谦润一人知道的急事。 她打算避开他们先回去,她与陈谦润道:“你去忙吧,信我自己去拿。” 随后看向凌霄,说道:“那便辛苦凌公子随我走一趟,再做诊断开药了。” 凌霄轻笑道:“不必客气,应该的。” “那我就不送你了,”陈谦润道,“一会儿回去我再陪你下来。” 钟凝雪不多言,只点了点头,和凌霄一同走了。 在路上,凌霄正经跟她说道:“王妃还是少出门的好,风里尚有寒气,待天气再暖和一点,上了岸,就自由一些了。” 这是良言,钟凝雪接受,她说道:“劳烦凌公子费心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便好,”凌霄道,“王爷他虽不愿意让你出门,其实是担心你。” 这个钟凝雪自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听陈谦润的话。 凌霄接着说道:“他看着是个威严十足的王爷,像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所畏惧,但他也有害怕的事。” 钟凝雪问:“害怕他不在萧夫人身边,萧夫人出什么意外么?” 她思路是对的,但没讲对人,也不完全是,是没将人讲全。 凌霄笑了笑,说道:“你对他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刻。” 钟凝雪道:“我和王爷不过才成婚两个月,单靠这两个月,我就能一毫不差地将他看透么?” “可是你已经看透了,”凌霄道,“王妃懂得计谋,心思缜密,要想看透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吧,否则你也不会同王爷一起来到这海上。” 钟凝雪不喜欢拐弯抹角,她道:“凌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凌霄直言不讳:“王爷待王妃当真与众不同,王妃没想过王爷为什么会这样做么?” 此时已经走到房中,凌霄将药箱放在桌上,与钟凝雪面对面坐下。 钟凝雪想过么?想过,只是对感情之事她向来迟钝,也向来只根据自己的真实意愿接受或拒绝,而对于接受或拒绝最根本的原因,她想不清楚。 钟凝雪并未答话,凌霄又道:“在我看来,王妃对王爷也十分的上心。” 钟凝雪皱起眉来。 凌霄道:“我觉得王爷和王妃是真心相爱,我祝王爷和王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这话说晚了吧。”钟凝雪绝不会任凌霄不知所云地讲一些她猜不透的、不分真假的话来评价她和陈谦润,她道,“不应该是成婚那日就该祝福的么?” “王爷是我夫君,我不待他上心,难不成要对其他人上心么。”她毫不示弱,“王爷待我与众不同是因为我是他的王妃,他只有一个王妃,待我当然与其他人不同。” “王妃的口才实在令我佩服,”凌霄笑了笑,说道,“我甘拜下风。” 钟凝雪不跟他客气,说道:“凌公子也令我佩服,说了一箩筐的车轱辘话,我也没听明白,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是个脑子迟钝的人,凌公子既出此言,想必是真的这样觉得,那误会便解开了。” 凌霄接不上话了:“……” 若陈谦润还没向钟凝雪表明心意,凌霄先给捅破了,坏了陈谦润的事,那陈谦润是非常有可能将他扔下船的,所以凌霄不知死活地开了头,却不能真的无所顾忌地讲下去。 钟凝雪又是讽刺人的一把好手,他真的甘拜下风,不敢再跟钟凝雪提感情这事了。 “是我多嘴。”凌霄向钟凝雪道歉,“若有冒犯,还请王妃原谅。” “你没有错,”钟凝雪道,“是你说话总是拐弯抹角,总是让人去猜你想说什么,你要直接跟我说觉得我和王爷彼此是真心喜欢,我就不会误会你了。” 她当真是直言直语,令凌霄吃了一惊,便直接问道:“那我的感觉是对的么?” “我不知道,”钟凝雪道,“我是从你说的话推测出来的,不是在讲一个确定的事实,所以我不知道。” “……”凌霄道,“我给王妃把脉吧,想必王爷快要回来了,若是知道我不做实事,净跟你说些无关的话,真的将我扔到海里去。” 他是真的怕了这两个人,没点口才和心理承受能力还真应付不了。 “已经没有大碍,”凌霄诊断完,说道,“但药还是持续吃几日比较好。” 钟凝雪对凌霄的话是肯听的,且不提疑问,她点头道:“如此便辛苦凌公子开药方了。” “应该的,”凌霄道,又问她,“王妃和王爷商量什么时候上岸了么?” “还没有,”钟凝雪道,“是上了岸就不用吃药了么?” 凌霄被她的话说笑了,他道:“不是,要不要吃药得看王妃的身体情况。” 钟凝雪懂了,又接着回答了他的问题:“王爷还没有和我商量,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同秦臻和谭舒商量。” 钟凝雪提到了谭舒,凌霄不敢多留了,若是钟凝雪在他这里猜到了谭舒没有随行来到海上,陈谦润一定不放过他。 他叮嘱几句,起身告辞,说道:“汤药还要等一个时辰,煮好我会立即送来,王妃可去休息一会儿。” 钟凝雪道谢,凌霄走后,她去床边找出来朝离的信,翻开来看,有朝离向陈谦润说明他们行程的汇报,另有朝离传达萧夫人和红阳要对钟凝雪说的话。 看完后,她盯着信思索片刻,出了门去找陈谦润。 陈谦润还在同秦臻商议事情,看见钟凝雪过来,他与秦臻分开,秦臻继续去忙了,陈谦润则走向钟凝雪,问她:“怎么出来了。” “凌霄已经诊断完了,”钟凝雪道,“我没有事情做,所以出来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们回去。”陈谦润拉过她的手看凉不凉,自己的比她的凉,所以放开了她,跟她解释,“秦臻方才找我是……” 钟凝雪打断了他:“若不是母亲的事,我就不听了,想必也是与我无关。” 陈谦润道:“是涿木有动静了。” 涿木竟有动静了,是钟凝雪没想到的,她问道:“卫凡传来的消息么?” “嗯。”陈谦润道,“江远去了上原。” 钟凝雪没有问江远,而是问:“江凉呢?” 陈谦润疑惑,说道:“江凉?” 然后回答道:“不是派他去给陈靖送信么,他也去了上原。” “我现在觉得秦臻想的对,”钟凝雪道,“江凉冒充的郑临才是我们真正应该重点关注和调查的人。” 钟凝雪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与他讨论起郑临,陈谦润问她:“你是发现什么了么?” 钟凝雪摇头,说道:“只是猜测,郑临好歹是一名军中小将,除非江凉是非常厉害连郑临都能对付的人,否则郑临不会消失,查无此人。” 陈谦润道:“你的意思是郑临是自愿消失的么?” “有可能,”钟凝雪道,“所以还要再仔细地查郑临这个人。” “好。”陈谦润对她是不提任何质疑,“我命朝离去查。” 他提到朝离,钟凝雪想起来上原,她问道:“朝离和萧夫人应该在上原,那方才秦臻说要汇报萧夫人的事,是萧夫人出了什么意外么?” 陈谦润没说江远去上原前,她没想过秦臻要向陈谦润提的一定萧夫人,但在知道江远也去了上原后,她开始担心了。 “没有意外,”陈谦润回答她,“母亲和红阳,还有朝离,他们一切都好,已经平安到上原。” 临海14 037 陈谦润说一切都好,钟凝雪便不再问,他们既已平安到上原,再过两日应该就可以返程了,只要安全离开陈靖和陈济的视线,便是一路顺风,没有危险了。 钟凝雪问他涿木的情况:“江远去上原是找陈济么?” “没意外是,”陈谦润道,“陈靖要是能猜到陈济和原真的计划,再怀疑到涿木,而召江远进京,他就不会支持陈济攻打临歌,任由他大张旗鼓地进出上原了。” “对,”钟凝雪道,“除此之外,陈靖没有要召见江远的理由。” 将近中午,海上起风了,陈谦润将钟凝雪的披风向里拢了拢,说外面不能久停,钟凝雪非常听话,点头说回去吧,陈谦润略一惊讶,问她:“不想出门来了么?” 钟凝雪边走边看他一眼,停顿片刻,说道:“凌霄方才跟我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用莫名其妙形容,陈谦润感觉出一丝不妙,他问:“凌霄都说什么了?” 钟凝雪道:“他说你不让我出门是担心我。 “我肯定是担心你。”陈谦润道,“等上了岸天气好了,只要不离开我,你去哪里我都不管。” 这是实话,奈何钟凝雪只听出来前面一句的意思,后面那句“只要不离开我”被她迟钝的脑子自动忽略了。 钟凝雪道:“他还说你待我与众不同。” “你是我的王妃、结发妻子,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陈谦润道,“我肯定待你与其他人不同。” 钟凝雪在心里认同地点了点头,陈谦润想的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因为她是他的王妃,所以与众不同。 她没有话再问了,方才纠结的问题有了答案,她的心情十分放松,说话都带着些开心,她道:“我也是这样跟凌霄说的。” 心事重重的变成了陈谦润,他在心里将谭舒骂了一万遍,这事陈谦润是能再仔细地跟钟凝雪解释的,譬如我待你好不仅因为你是我的结发妻子,还因为我想你一直做我的妻子。 又譬如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感情叫爱情,那是情不自禁地欣赏,想跟她共度一生的欲望。 陈谦润不能说,万一钟凝雪因他这样说惹她不满意了,跟他闹起脾气来,命谭舒跟他分开各走各的,而船上是没有谭舒的,事情就麻烦了。 陈谦润的表情不太好,钟凝雪不知何因,她颇为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头疼。”陈谦润道,“特别疼。” 钟凝雪以为是真的,她道:“要不去叫凌霄来。” 陈谦润委屈地摇头:“我没事,不用他来。” 钟凝雪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你好像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刚才问你的话不合适么?” “合适,”陈谦润道,“你不说我也会去找凌霄问。” 钟凝雪跟他确认:“你真的没事么?” 陈谦润道:“没事。” “迟钝”的钟凝雪再次信了陈谦润的话,她点了点头:“那就不去叫他了。” 她又道:“你跟秦臻商量什么时候上岸了么?” 她说跟秦臻,不说她自己,陈谦润问:“我得问你啊。” “我脑子有时候不清楚,”钟凝雪道,“你得跟秦臻和谭舒商量。” 陈谦润问她:“你现在脑子清楚么?” 钟凝雪回答道:“现在清楚。” “你觉得什么时候上岸合适,”陈谦润不着痕迹地将谭舒带了过去,“我们不找秦臻问,我觉得我们两个就能决定好。” 钟凝雪此刻是能将外面的一切形势联系起来判断什么时间上岸是最合适的,加上她觉得自来到海上,成天除了吃,就是昏在床上,少有同陈谦润商议事情的时候,跟陈谦润相比,她做的太少了。 所以她认真地回答了陈谦润,她道:“首先得确定陈济在哪里。” 她说的一点不错,上岸除去要考虑天气和温度变化外,同时要结合他们北上的目的,若只是北上拦截原真,那就是在平衡温度和将士们的承受能力下,哪里上岸到目的地最近,就在哪里上岸。 可他们要经过陈济的势力范围燕郡,而陈济又是计划倾全部兵力对付陈谦润的,陈济打算暗中行至临歌,陈谦润则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临歌,企图用“不战而胜”打倒陈济,当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不能让陈济知道陈谦润离开了。 尽管严卿兄长说燕郡只剩几千人把守,躲过这几千人不成问题,但为了稳妥,越晚上岸越好,这样是为了预防陈济另有准备,派人时刻注意着陈谦润是否去了燕郡,所以越晚,越能最大程度地推后陈济知道陈谦润踪迹的时间。 陈济和他的主力部队目前在哪里就成了重点关注的问题,他若真的领了陈靖的旨意去了潭州,那完全不用着急上岸,潭州到临歌距离太远,而北疆的战事还没有明显转折,原真没有去上原求和的理由,所以陈济和原真的会合时间不太可能是陈济回上原复命前,这样一来,留给钟凝雪和陈谦润拦截原真的时间就充裕了。 可若他没去潭州,出城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又接着回了上原,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启程前往临歌,陈谦润邀请陈济和陈靖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对陈靖的出发时间有影响,但对陈济没影响,他本就在燕郡,去上原是公事,他可以在任何地方收到燕郡从临歌转来的书信,随时出发,哪怕他出发不是为了陈谦润的书信,也完全可以以此为理由前往临歌。 一种情况是最大可能地延后上岸时间,一种情况需要在暴露行踪的情况下尽快上岸,怎样决定取决于目前陈济的踪迹。 钟凝雪说她清醒,她确实清醒,清醒到陈谦润想再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凌霄话里的意思,问了也是白问,以钟凝雪的性子,向来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她不会撒谎,更不会在感情这种事情上试探他,她若真的是试探陈谦润,就不存在她几乎是开心地跟陈谦润说那句“我也是这样跟凌霄说的”那句话了。 钟凝雪想等来凌霄的药汤喝下后再去休息,所以她有了充足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同陈谦润讨论何时上岸的问题。 回到房中,她先去开窗,一边走一边说道:“另外你不是想将原真引入大楚境内作战么?” 在临歌时,陈谦润确有此计划,将原真引到燕郡的襄城,有利于大楚军队不受地理环境影响全力对战,不过具体怎样实施,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做决定,是拦截原真之后的事情,钟凝雪此时提及,陈谦润以为她有了计策,他也走到窗边,在钟凝雪开完窗,他想找机会关上,便停下不动了,他问钟凝雪:“你是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了么?” 钟凝雪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她也停下,像是守着那窗子不准人动,她实话道:“还没上岸到燕郡,我想不到怎么做。” 陈谦润想关,又怕钟凝雪坚决不让,再理所当然地到外面吹风去,所以他是只想没做,又因为钟凝雪正对着风口,他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坐到书桌那边去了。 陈谦润道:“那最重要的还是陈济,你觉得他现在在哪里?” “上原,”钟凝雪道,“其它地方不会允许他长时间的停留,甚至连经过都不行。” 和陈谦润想到一样,他道:“陈济大张旗鼓地离开上原,有可能是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觉得他有公事在身,根本不会去攻打临歌。” 钟凝雪纠正他:“是你,不是我们,陈济应该不知道他的敌人是我们两个。” 陈谦润对她的话是不仅肯听还不问原因,他道:“好,我觉得他是故意扰乱我的视线,他现在有可能就在上原城门外,陈靖对他是有所忌惮的,不会放他的军队进入上原城内,但是江远去上原后,我想到另一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钟凝雪道,“涿木么?” 陈谦润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刚想到原真的部分军队有可能已经入楚时,想到的驻兵地点就是涿木,同时你还说在离开临歌前涿木说不定会传来江远主动提供的原真和陈济勾结的证据,还记得么?” 钟凝雪记得,不过当时更多是为了安慰陈谦润,因为他们派兵涿木在当时是孤注一掷的守株待兔,现在再想,结合江远的行动,虽说在离开临歌前收到陈济和原真勾结的证据是不可能了,但是从今天开始往后的每一天都有可能,钟凝雪道:“除了见陈济,江远没有去上原的理由。” 陈谦润道:“陈济若真的试图收买江远,江远在了解他的真实意图后,他正确该做的是向上禀告。” 钟凝雪认同他:“严卿师兄上战场前,一定是将河州事务安排好了,江远若真的向河州如实禀告了,消息是会传开的,现在没有任何关于陈济和涿木有关联的消息,那就说明江远去上原是为了配合陈济。” 陈谦润接上她的话,说道:“配合陈济,取得他的信任,收集证据。” 钟凝雪问:“你的根据是?” 陈谦润道:“是你说的那句‘涿木有可能是父皇留给我的后路’。” 临海15 038 钟凝雪不是无缘无故地乱讲,她是根据严卿师兄在信里说的江远是忠义之士,是先帝和她父亲钟侯爷共同信任的人而推断出来的。 严卿师兄或许跟她想的一样,所以将他认为有可能的事实传递给钟凝雪,否则他其实不必提及先帝。 而陈谦润自然也是能猜到的,或许昨日就已经十分确定了,只是当时陈谦润抱着她要睡觉,没有继续讨论。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卫凡的消息,”钟凝雪道,“我们猜测正确的话,江远去上原,涿木一定有动静,希望卫凡能掌握到陈济意图攻进临歌的证据。” “还有要保证江远的安全。”钟凝雪挣开陈谦润的手坐下了,她道,“想必你早已安排好了吧。” 陈谦润却是摇头:“没有。” 既知道江远的重要性,陈谦润绝不会不做安排,钟凝雪惊讶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跟丢了,”陈谦润道,“卫凡派人跟踪,从涿木出发一路顺利,但进了上原城后被江远甩掉了。” 陈谦润这样一说,钟凝雪又不太确定了,她道:“那江远……” 陈谦润问她:“江远怎么了?” 钟凝雪一时想不到其它可能,于是她道:“江远还真是个高手,连卫凡派的人都能甩掉。” 陈谦润:“……” 钟凝雪说完想起来什么,她问陈谦润:“萧夫人安全么?” “有朝离在,一定安全,”陈谦润知道她的意思,除了陈济在上原外,还有朝离、红阳和萧夫人,他道,“你是怀疑江远的目的也有可能是母亲么?” “不知道。”钟凝雪照实道,“我是根据先帝和我父亲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在这个特殊时期前往上原推测的,而且我认为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是听完你说的,我不知道了,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萧夫人有关。” 钟凝雪联想到萧夫人,陈谦润则联想到红阳,他问钟凝雪:“我记得你知道陈亭轩在齐州后坚持要通过红阳将陈济计划进军临歌的消息传给他,我始终没想明白你要用什么办法既能保证红阳没有丝毫怀疑地按你说的办,同时令陈亭轩一定相信红阳传递给他的信息。” 钟凝雪没回答,直接问他:“你是怀疑江远或许是陈亭轩,或者史文玉,乃至丹陵的人么?” “我们一致认为江远不是陈济的人,进而猜测他有可能是我们的人,”陈谦润不隐瞒,“但是我们忽略了其它势力。” 钟凝雪点头一下,表示认同,接着沉默了,她在想陈谦润方才提及红阳除去觉得江远有可能是陈亭轩他们的人之外,还在怀疑红阳,她决定认真思考后回答他的疑惑。 陈谦润不是个好骗的人,在想好之前,她不能轻易说任何一句话,以免露出破绽来。 她想的太入神,连陈谦润什么时候去关了窗都未发觉。 陈谦润笑着问她:“想好怎么回答我了么?” 钟凝雪抬头去看他,陈谦润继续笑道:“没想好就不用回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办法,想向你请教一下。” 钟凝雪这次没谦虚,她道:“你请教不了,因为你学不会,你不是我。” 我当然不是你,我要是你,这问题就不用问了,陈谦润哭笑不得地想,然而刚笑完,忽然意识到,钟凝雪话里的重点不在他学不会,而在最后一句,他不是她。 陈谦润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他没说,而钟凝雪秉着不撒谎的原则,对于骗人的谎话她是一句不说,所以气氛沉默起来。 陈谦润始终没坐下,方才是想着关窗,现在是怕钟凝雪问他是不是怀疑她和红阳。 钟凝雪也怕他,她怕的是陈谦润追问,而她是不会撒谎的,实话又不能说,她该怎么回答,直接拒绝么,那样陈谦润会加重对她和红阳的怀疑。 陈谦润先打破这安静到可怕的气氛,他问钟凝雪:“凌霄什么时候来送药?” 钟凝雪回答道:“他说一个时辰。” 陈谦润坐下了,问她:“现在晕不晕?” 钟凝雪摇头。 “不管江远是谁的人,他既然此时去上原,那涿木一定会有情况,”陈谦润将话题岔开了,“我们派兵涿木的决定是正确的,北疆的战事还在僵持,原真的主力部队不会那么快就南下入楚,我们的时间还尚宽裕。” 钟凝雪却问他:“你不问陈亭轩和红阳了么?” “不问了,”钟凝雪这样说,陈谦润在这件事上便是完全没有顾虑了,他道,“你不告诉我,一定是因为你自己就可以办好,我知道或不知道是无关紧要的。” 钟凝雪分不清陈谦润说的究竟是不是他心里真实想的,但不可否认,陈谦润的话让她放心了,陈谦润好像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为了知道她有没有骗他不停地追问,陈谦润从来没这样做过。 这样的陈谦润是她喜欢的,愿意每天都能同他见面的陈谦润。 她沉默不言,陈谦润轻笑着问她:“在想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么?” 钟凝雪认真点头,然后道:“我觉得是真的。” 临海16 039 自将江远跟丢后,上原又传来消息,陈济回京了,随行的是潭州的李存业,而江远像是在上原城消失了一样,查无踪迹。 陈谦润和钟凝雪先前想的陈济最有可能在上原的推测不攻自破。 若陈济除了原真外,另有李存业的支持,那卫凡必须尽快找到陈济图谋不轨的证据,否则临歌不保。 秦臻禀告完便告辞离开了,他有急事要忙,钟凝雪想不到目前有什么比陈济和李存业进京更重要的事情了,她疑惑不解,于是问陈谦润:“秦臻去忙什么了?” 在忙谭舒的事,陈谦润自然不能说,他道:“他是觉得我们两个就能将事情商议好了,用不上他。” 钟凝雪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陈济回上原在他们意料之外,像是在城门外的哪个地方随便溜达了两天,溜达完又大张旗鼓地返了京。 除了他和陈靖,应该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但去找李存业绝不可能,两天根本到不了长泉,李存业一定在陈济离开上原前就出发向南来了,或许更早,在陈济从燕郡出发前往上原时,他就做好了随时南下的准备。 “陈靖不会让李存业配合陈济听从他的安排,”钟凝雪道,“要么李存业真正归顺的是陈济,要么李存业和陈济一同进城是碰巧遇见。” “再要么李存业是孤身来京,没有军队随行,”陈谦润接着道,“综合分析,哪种情况都有可能。” 钟凝雪点头,其中第一种情况会带来重大影响,譬如陈济的胜算会更大,或许还会威胁陈靖借助他的力量对抗其它地方势力,稍有不慎,会引起整个大楚的动乱,李存业和陈济进上原,现在应该是各方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他们都怕陈济在上原抢到了先机,逼宫上位也说不定,所以都在伺机而动,以防他们梦寐以求的皇位在他们没动手前轻而易举地到了陈济手上。 一旦陈济和李存业在上原有所行动,或许成为战乱的开端,其中重要性不言自明。 陈谦润和钟凝雪这两个人倒是一致的坐怀不乱,在不知道陈济真正的目的之前,他们只能是静观其变,还有就是他们更倾向于陈济此举是在转移外界的视线,以便更好的掩饰他和原真的计划。 另外,要想知道李存业究竟是谁的人,只需看陈靖就好了,这一点钟凝雪和陈谦润也是同时想到。 钟凝雪道:“李存业若真是同陈济勾结,陈靖在收到你的邀请信后,一定会找理由婉拒,他怕他不在上原,陈济和李存业趁机谋反篡位,将上原闹个天翻地覆,可若李存业和陈济确是恰好碰见,那陈靖会放心地离开上原。” “嗯。”陈谦润道,“只要陈靖确定前往临歌,我们的计划不受影响,可照常进行。” 想不通的是江远,江远是涿木的驻军将领,除了陈谦润和钟凝雪知道陈济和原真会在近期会和外,这个消息除了严卿师兄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没有人关注江远这个人,可他为什么去了上原,又在上原城消失了呢? 或许他……是故意消失,以好让陈济放心地在涿木和原真会合,难不成他真的是陈济的人? 钟凝雪沉迷思考,没有结果前,她一言不发,陈谦润不打扰她,自顾起身来,去把窗户关上了。 他刚回来坐下,钟凝雪思考出一种可能,她道:“江远去上原是找郑临的么?” 上原除了陈济和朝离一行人,还有给陈靖送信的郑临。 “不知道。”陈谦润摇头,对江远此人,他毫无头绪,先前猜测江远或许是他父皇的人,在得知将江远跟丢之前,他是觉得有相当大可能的,可现在他不确定了,江远若同他站在一方,应该坚守涿木,以防陈济狼子野心,除在此驻兵外,连疆域也给占了去。 “他去上原找陈济,可能是假装归顺陈济,以便搜集证据,他一定知道有你的人一路跟踪,”钟凝雪道,“他若想甩掉早就甩掉了,为何偏偏是在进了上原城后。” 钟凝雪思考问题不耽误她看见陈谦润去关了窗,也不耽误她起身来,走到窗边将窗户重新打开。 她起来,陈谦润也起来,她开窗,陈谦润便停在一旁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钟凝雪问他,“关窗户么?” “……”陈谦润坐回去了。 钟凝雪又问他:“你是冷么?” 陈谦润想了想,点点头:“冷。” 钟凝雪像是犹豫不决,思索片刻,与他商量道:“我现在有点晕,吹着风会好一些,我本是想去休息,但我也想同你商议上原以及何时上岸的问题,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全将事情推到你身上,而去外面你又不愿意,你是害怕我生病,其实我也害怕,生病总是什么也做不了,还平白无故给人添麻烦,所以我还是想开一会儿,你若是觉得冷,可以躺进被窝里去,你要是觉得白天往床上躺不妥,我可以和你一起,这样你就不觉得尴尬了,等我们商量出结果,你再从被窝里出来。” 陈谦润:“……” “你觉得这样可以么?”钟凝雪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她道,“你要是觉得不可以,你就提出来,说你的意见,你觉得应该怎么安排。” 临海17 040 这话要换个人说,一本正经地讲出如此“面面俱到”的安排,实在令人吃惊。 陈谦润不吃惊,自己的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清楚么? “我觉得可以,”陈谦润微笑道,“虽然我现在不冷了,但我还是想躺到床上去,你不是要跟我一起么,那我们就一起吧。” 钟凝雪问他:“你不冷了么?” 陈谦润回答道:“不冷了。” 钟凝雪皱起了眉头,仿佛觉得他有病,可陈谦润始终保持着微笑,她有点拿不准了。 她向后看看窗户,又扭回头看看陈谦润,往回走几步,关上了窗。 陈谦润:“……” 钟凝雪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接着说江远,她道:“江远既知道有卫凡派的人跟踪他,他要是想将陈济图谋不轨的证据传递出去,就不会在进了上原城后甩掉他们。” 她还是在怀疑江远去上原不是为了见陈济,而是其他人,陈谦润问她:“你是觉得江远去上原是有其它目的么?” 钟凝雪认真道:“我不知道,但是会不会是去见郑临?” 她根本没有依据来说明她的猜测,她在通过江远强调郑临这个人。 江远要跟郑临暗中真的有联系,不会在涿木好几日都无任何动静,而偏偏在郑临被派往上原后,江远跟了去,跟到京城去见面不更危险么,并且他若真有急事见郑临,根本不会任人一路跟踪他到上原。 钟凝雪的猜测站不住脚,她自己估计也知道,所以她说完,在陈谦润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尴尬,她避开陈谦润的视线,左右看一圈,重新回到陈谦润的身上。 陈谦润还在看着她,这次她不躲开了,无事发生似的站起来,对陈谦润说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去休息了。” 陈谦润能说什么,问她为什么突然强调郑临么,还是问她是否已经发现了一些有关郑临的线索。 他从未见钟凝雪撒谎过,她是在用她的方法提醒陈谦润千万要注意郑临,而原因是她不能跟陈谦润说的,她要说一定在方才出门找他去的时候就说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令钟凝雪刻意出门找他问郑临,回到房间后又找机会甚至毫无根据的猜测来提醒他。 是什么呢?陈谦润仔细回想,想出来了关键在哪里,钟凝雪在那个时间段接收外界消息的方式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给她诊查病情的凌霄向她说了些什么,二是朝离的信。 陈谦润毫不犹豫将第一种可能排除了,且更加坚定问题的关键在朝离的信上,不对,是信里有关红阳的那部分,可为什么陈谦润看过两遍都没看出问题,而钟凝雪却看出来了? 或许红阳…… 陈谦润没接着想,他问钟凝雪:“你还觉得江远是我父皇的人么?” 钟凝雪点头,她解释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其它去上原的理由。” 方才她还怀疑江远的目的有可能是母亲…… 陈谦润确定了,她是胡乱猜想,她是在以此种方式告诉他郑临或许比江远更值得关注。 目前外面的情况分析起来是一团乱,江远消失了,郑临的底细还待查明,陈济和李存业都在上原,其它地方势力在蠢蠢欲动,他们在海上,还未到燕郡,因为以上诸多情况背后的真相尚不明了,何时上岸暂不能立刻定夺。 本是只考虑陈济的行踪就可决定是早上岸还是尽可能的晚上岸,可又冒出一个行踪诡异的江远来,另有身份诡异的郑临,上原的情况变得复杂了。 陈济既然没去潭州,回到了上原,那随时都有可能出发去临歌,尽管他没收到陈谦润的信,也有可能在某一天立刻启程,当时陈谦润和钟凝雪连夜离开临歌不就是因为陈济去上原了么? 不过同时有北疆的战事牵制,原真没有求和的理由,和陈济会合不了,那陈济不会轻举妄动,他们的计划暂时安全。 现在只需要确定李存业究竟是陈靖的人还是陈济的人,便能推测陈济预计动手的时间,单是陈济自己,他胜算太小,不会贸然开战。 陈谦润不再纠结江远和郑临了,并且他认为钟凝雪是对的,她还是相信江远,而提醒他注意郑临,好像跟陈济没有直接关系,否则事关陈济离开上原前往临歌这个重要事件,她知道的会直接讲出来。 陈谦润在思索一番后,说道:“在到燕郡前,除非北疆战事有变化,不然我们还是在燕郡上岸。” 钟凝雪跟他想的一致,她道:“李存业是陈靖的人,原真不南下,哪怕上原闹了个天翻地覆,也跟临歌、跟我们没关系,既有李存业也在上原,无论陈济什么阴谋,陈靖都不会让他得逞,不会任他闹出上原城去。” 钟凝雪说的和陈谦润想说的完全一样,他刚想夸奖几句钟凝雪即便晕船也不耽误她出谋划策。 钟凝雪在这时又问道:“谭舒近几日来找过你么?” 陈谦润不想笑了,他道:“没有,他在最后那艘船上,都是秦臻过去找他。” “自来到海上,我还没见过他,”钟凝雪道,“请他来一趟问问情况吧,一直不管不问,说不定他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影响军心。” 陈谦润问:“你找他来干什么,说上岸的问题的么?” 钟凝雪道:“可以说,主要是见一面,让他知道我没事了。” 陈谦润不答应,他道:“我们两个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还要他来干什么?” 钟凝雪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她道:“你是不想让他么?” 我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来不了,陈谦润开始向她撒娇:“我觉得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已经不再需要秦臻他们插手,而且我又开始冷了,我们躺床上去行不行?” 钟凝雪疑惑地看着他:“你又冷了?” 陈谦润乖巧点头。 钟凝雪不去,她觉得好傻,待一会儿凌霄来送药,大白天两个人在床上干躺着,岂不惹人笑话,她指了指窗户,说道:“都已经关上了,你还冷么?” 陈谦润道:“我头晕。” “那你去睡吧。”钟凝雪道,“我自己去找谭舒。” “不行,”陈谦润拦住她不让去,不由分说将她抱住,开始装病,“我头晕,需要有人看着,否则我晕倒在地躺到晚上都没人知道。” 临海18 041 陈谦润胡搅蛮缠、委屈装病,抱着钟凝雪不肯松开,就差立刻晕倒以示他的病确实十分严重。 直到凌霄来送药,才不再缠着她了,手却还是不松开,怕钟凝雪丢下他跑了似的与她寸步不离。 他板着脸假装严肃,对凌霄说:“药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不要影响我们休息。” 钟凝雪问他:“你不是头晕么,让凌霄给你诊断一下是不是生病了。” “我已经好了,”陈谦润道:“我不头晕了。” 钟凝雪忍着怒气,盯着他皱眉片刻,去看凌霄:“麻烦凌公子看看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这活儿凌霄可不敢接,接了不就证明他也怀疑陈谦润脑子有病了么? 凌霄道:“在下医术低劣,看不了王爷的病,还是请王妃另请高明吧!” 为了缓和这二人的气氛,凌霄又斗胆小声对钟凝雪说道:“王爷是装病,王妃不必理会,你冷落他,他自然而然就好了。” “你可以再小声一些,”陈谦润冷声道,“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见么?” 凌霄连忙抱拳逃走:“不敢不敢,我先告辞,有事随时吩咐。” 余下的这半天,陈谦润发挥他炉水纯青的缠人的本事,愣是没让钟凝雪如愿出门去,连她原本出门想做的事也全都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晚上睡觉才停下来,他好像很兴奋,一会儿抱住钟凝雪的胳膊,一会儿又松开她,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再过一会儿,又松开她,低头问她:“你困么?” 钟凝雪面色不善,道:“你再乱动,就上地板上睡去,那里地方大,愿意怎么动就怎么动,打滚都行。” 陈谦润立刻躺好,道:“我不动了。” 钟凝雪差不多一整天都在听陈谦润说话,虽然不讨厌,却是没听进脑子里去,听得稀里糊涂、昏昏欲睡,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定是一句也不想听了。 听的那个累了,说的那个倒是依然精力充沛,刚安静不久,又来抱她,钟凝雪本是刚睡着,陈谦润一靠近,与生俱来的警觉性令她瞬时清醒。 又因为是熟悉的味道,她没取匕首,否则定会误伤了他。 陈谦润稍稍起身,叫她:“雪儿,我睡不着。” “你都折腾一天了,”钟凝雪问他,“你一点也不累么?” 陈谦润道:“我不累。” 钟凝雪也有失眠难以入睡的时候,尤其钟侯爷走后,她往往无计可施,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睁眼到天亮,到临歌后,有陈谦润陪着她睡,才不知不觉间几乎没有再那样难受过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钟凝雪虽这样说,但认真给他想办法,“要不找凌霄问问,吃些安神的药。” 陈谦润摇头,又向她凑近一些,趴在了她胸前,模糊不清地叫她:“雪儿,我们快上岸了。” 此种亲密姿势,令凝雪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她佯装无事,应道:“嗯。” 陈谦润趴在她身上,抬头看她,问道:“你害怕么?” 钟凝雪摇头,陈谦润轻声笑了笑,说道:“我不应该问你,你好像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 钟凝雪问他:“你是在害怕么,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怕上战场,不是怕原真,也不是怕贺兰艺。” 陈谦润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钟凝雪以为他问的是怎么知道他不是怕上战场的,她道:“你要是害怕,现在应该在临歌城,而不是海上。” 陈谦润问的不是这个,但他轻声附和,道:“嗯。” 他伸进被窝摸到钟凝雪的手,两只都握住,牵出被窝来,将两只手困在一起,定在枕头上,不准她动。 这时外面有敲门声,是秦臻有事来报,他刻意先讲明不用陈谦润出门,只是有两句话要对秦臻禀告。 陈谦润抓着钟凝雪的手,将她的手牢牢困住,钟凝雪动弹不得,她抬脚踢了陈谦润一下,陈谦润加重一些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将她整个人都困住了。 陈谦润对着门外道:“什么话说吧。” 秦臻道:“朝离和红阳已安全离开上原,正往夏州方向走,一切顺利。” 陈谦润道:“好。” 随后接着问:“信都送到了么?” “除了广郡,都已送到,”秦臻道,“郑临也从京城出发,预计三日可返回涿木。” “好。”陈谦润道,“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秦臻应声离开,被困住的钟凝雪正欲开口说话,却是被陈谦润先了一步,低头吻住了她。 钟凝雪当真以为他要做些什么,二人确也有些时日不曾有过床事,她配合着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得到回应,陈谦润似乎有些着急,带着迫不及待和少许的凶狠。 钟凝雪的双手依然被陈谦润困着,动弹不得,她扭动几下以示反抗,陈谦润握的更紧了些,他道:“别动。” 钟凝雪第一次感受到没着没落、惊心动魄的刺激感,她双手被困住,摸不到陈谦润身上任何一个地方,自己却是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他身下,任由他摆布。 陈谦润终于放开了她,他只亲了她,衣物动都没有动,他又趴在了她身上,呼吸不稳,哑声叫她:“雪儿。” 钟凝雪同样气息紊乱,她摸不准陈谦润这是要干什么,她道:“你放开我。” 陈谦润放开了她的手,身子向一旁挪了挪,只一小部分挨着她。 钟凝雪又道:“回去睡觉。” “我不困。”陈谦润理由充分。 钟凝雪忍住想一脚将他踹回去的冲动,她不能踹,万一陈谦润兽性大发,不节制地折腾,她不能保证明天能从床上起得来。 她耐心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陈谦润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钟凝雪脾气非常好:“说吧。” 陈谦润说话十分平静,他看着钟凝雪说道:“你还记得我向陈靖请求赐婚么,说我想和你共度一生,那是我的心里话,不是为了能与你成婚说的敷衍话。” 钟凝雪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 陈谦润接着道:“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到了燕郡,还是南下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想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你。” 钟凝雪不知道如何应答,她沉默,陈谦润又低声问她:“你不讨厌我是不是?” 不讨厌,钟凝雪只在心里回答了他。 “雪儿,”陈谦润轻声道,“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我是个很笨的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怎么哄她开心,所以会不小心惹你生气,我若是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只要我做的足够好,让你挑不出毛病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去试着喜欢我了。” 钟凝雪终于回答了他,她道:“我不知道,我想睡觉。” “好。”陈谦润与她对视片刻,确定没从她眼中看出诸如慌乱或害羞等情绪,他只看到了钟凝雪一如既往的镇静,他轻声笑笑,彻底松开了她,躺回自己位置上,说道,“睡吧。” 这一夜,失眠的那个人变成了钟凝雪,她没太听懂陈谦润说的永远在一起是何意,也不知道其中原因是什么,并且她现在不是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么,她也很少拒绝和他行夫妻之事,至于惹他生气,好像确有几次,可事后陈谦润向来不与她计较,那陈谦润今日所言所谓何因呢? 她好像在感情之事上向来迟钝,她不讨厌陈谦润,也不抵触和陈谦润有任何接触,要说原因,大概是与他初见那日认可了他的外表,又在后来的相处中,认可了他的为人。 她见过他的严厉,更多的是他的温柔,她隐约能感受到陈谦润的温柔只给过她一个人,可她确也是待他与旁人不同,也将自己特殊的那一面给了他。 若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夫妻,没有家国天下,没有仇恨,她应该会选择和陈谦润走完这一生,她愿意每天都见到他。 只是当下他们正在走一条有着千难万险、前途未卜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害怕和他感情纠缠越来越多,哪里都想不明白,便决定暂时与他分开一段时间,以免做出些不正确的决定,伤害到陈谦润。 而对陈谦润来说,只要钟凝雪不离开他,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慢慢接受他,钟凝雪没有将他一脚踹开或是起身就走,他已经是满足了,只是没想到次日钟凝雪向他提出要到最后面那艘船上去。 “我想和我的将士们在一起,”钟凝雪道,“有谭舒在,你不必担心我们出事。” 陈谦润忍着火气跟她讲道理:“你自己晕船你不知道么,红阳不在,我会放心你一个人睡觉么?” 钟凝雪早已做好了打算,连衣物都命侍女备好了,是坚决要跟陈谦润分开。 陈谦润刚与秦臻商量事情从外面回来,就见她如此坚定地要走。 “要去也行,”陈谦润道,“我和你一起去。” 钟凝雪不同意,她道:“没有你,我也会将自己照顾好。” 临海19 042 她说没有他,也能将自己照顾好,这是铁心要自己搬到别的船上去住,连见都不想见他了。 “你说个理由,”陈谦润问她,“为什么非要走,是我惹你生气了么?” “你没有惹我生气,”钟凝雪道,“是我自己想去。” 陈谦润道:“那就是你不想见我。” 钟凝雪无话反驳,她确实想离开陈谦润迫使自己冷静冷静,仔细地想想昨日陈谦润对她说的话是何意,她自己对此又是什么想法,她自然不能直接讲出来,万一陈谦润追着她问怎么办,她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果然是不想见他,陈谦润想,沉默的连句话都不肯说了,他气昏了头,怕是钟凝雪再与他争论几句,他能气得昏过去,他早晚得被她气昏过去。 他保持着冷静,向门外喊:“秦臻。” 秦臻应声进来,问陈谦润:“王爷什么吩咐。” “去叫谭舒,”陈谦润道,“立刻去。” 秦臻点头要走,钟凝雪又叫住了他:“秦臻你不用去,我直接去找他。” 秦臻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谦润一脸寒意,看向秦臻,命令他:“去叫谭舒。” 钟凝雪去看陈谦润,说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你不要为难秦臻。” 她倒是贴心,还让他不要因此牵扯带到旁人,就是不管他的感受。 “我不为难他。”陈谦润道,“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干什么?” “你不是要和侯爷府的人待在一起么?”陈谦润道,“我把谭舒调过来,不用你出门,开个窗户向外看,全是你的人。” “不用麻烦你。”钟凝雪跟他赌气,“我自己去办。” “那好,你自己办,”陈谦润去牵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找谭舒,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一句话不说。” 钟凝雪不去,她是想离陈谦润远一些,并不是想要将谭舒调来。 “你不是想和你的将士们在一起么,”陈谦润问她,“又不愿意了?” 钟凝雪道:“不愿意了。” 如此折腾一出,她“没事找事”的名声怕是不出一天就能在船上传遍了,陈谦润显然是故意的,他早知钟凝雪不会出于跟他赌气真的无缘无故调动军队。 此时二人全都安静下来,房中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陈谦润牵着她的手坐到桌边,问她:“还走不走了?” 钟凝雪不说话。 陈谦润开始耐心地跟她讲道理,他道:“你偏要去别的船上住去,不用想,大家就知道肯定是我们闹了矛盾,说不定还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才不顾这海上的大风,非要搬到最后面船上去,这不就让人误会了么?” 他说的在理,但钟凝雪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她还是沉默。 陈谦润接着道:“要走也是我走,这样外人才会觉得犯错的那个是我,是你因为我犯错才将我赶我出去的,不准我跟你一起住了,你说是不是?” 钟凝雪回答他:“你没有错。” 陈谦润点头,问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搬出去?” 钟凝雪不回答,陈谦润不生气,他自己说:“你不想跟我睡,或者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是,也不是,钟凝雪道:“你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早就回答你了。” 她实话实话,没有再闹脾气,陈谦润方才在五脏六腑内腾腾燃烧的火气便也渐渐地熄灭了,他明白她什么意思了,他道:“好,我不问了,今日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你若还因为昨日我对你说的话而不想见我,那我就离你远一些,白天在外面忙,等你晚上睡着我再回来睡。” 钟凝雪觉得不妥,陈谦润并未做错事,不必为此迁就她,她刚要说话,陈谦润又道:“但是离开我绝对不行,任何事我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一件不容商量。” 他开始拿萧夫人和严卿师兄的嘱咐当理由:“若是因为我没在你身边,你出了意外,我有何颜面去见严卿兄长,去见母亲。” 下面的话却是令钟凝雪惊讶,陈谦润道:“你若是不在了,我就没有王妃了,势必要孤独终老,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承受不住。” 钟凝雪盯住了他,像是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你不喜欢我对你说的话,我以后就不说了,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了,我再说,但是你千万不要因此离开我,我保不准为了留住你做出些什么不受我自己控制的事情来。” 钟凝雪问他:“你会做什么?” 陈谦润十分认真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没撒谎,事实上,陈谦润几乎没向她说过谎话,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坦诚相待、相敬如宾,因为都不是磨磨唧唧、扭扭捏捏的人,同时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所以他们相处的十分和睦,与真正的夫妻别无二样,她对他还是有一些了解,他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 钟凝雪不再问,她想自己安静一会儿,她对陈谦润说:“我想休息了。” “好,”陈谦润通情达理,松开了她,“你只管睡,吃药我叫你。” 钟凝雪没有再跟他继续争论,乖巧地去休息了,陈谦润暗自松了口气,看着她闭上眼睛睡着后,才起身出了门去。 秦臻和谭舒在外面等候,自那天不告而别后,这是陈谦润第一次在海上见谭舒。 谭舒向陈谦润行了个大礼,他道:“属下无故离岗,自知犯了大错,任凭王爷处置。” “人都有左右为难的时候,”陈谦润道,“我得感谢你没给我添麻烦,要是再晚来几日,让王妃知道了,我就当真无计可施了。” “是属下应该感谢王爷,”谭舒道,“我若早知道王爷……”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陈谦润打断了他的话,“去忙吧。” 谭舒道:“是。” 陈谦润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去而复返,回头向谭舒说道:“你可千万别去王妃眼前晃悠去,我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哄好,要是因为见到你再突然想起些其它折腾我的想法来,我就真的要怪罪你了。 谭舒道:“……是,王爷。” 一向面无喜怒的秦臻因为陈谦润这话也是没忍住偏头笑了笑。 临海20 043 北疆的战事由北晋气势汹汹地挑起,大楚的军队到达燕郡迎战后,原真却是敷衍作战,他的目的是假装败退前往上原求合,严卿绝不会轻易如他所愿,双方便像小打小闹似的你捶我一拳,我踹你一脚地僵持着。 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楚和北晋的战事还是迎来了转机。 原真以天气为由避不出城,可原真再没行动,在约定时间到不了大楚地界,陈济极有可能改变攻打临歌的计划,而按钟凝雪和陈谦润的打算,该是快到燕郡了,严卿谨慎思考后,调整作战计划,决定攻城,打得原真措手不及、鬼哭狼嚎。 鬼哭狼嚎是装的,严卿在给钟凝雪和陈谦润的信中这样写道,原真的主力部队并不在城内,攻城是顺水推舟,让他顺理成章地提出前往上原,收到信件请尽快商议拦截事宜,若有原真主力部队的消息,会再次来信,因通信不便,非紧急事件不联系,祝一切顺利。 严卿是紧急来信,因为原真战败的消息还未上报到京城,他是在给陈谦润和钟凝雪争取时间。 原真虽战败,哪怕陈靖同意他去上原求和,在北疆也会初步协商,但这几日对北上拦截原真的军队来说是至关重要、决定计划成败的关键,陈谦润和秦臻一连商议了四个时辰才将上岸和拦截事宜决定好,他一刻不多停,他要快些赶回去叫钟凝雪吃药。 钟凝雪这一睡,又是昏天地黑,她依稀记得吃过两次药,一次是睡前,一次是陈谦润将她叫醒吃的,那时候外面还是明亮的,此时醒来看向窗外,只有零散的光亮和风声,已经是夜里了。 房中燃着两只红烛,影影绰绰的能看见房中只有两名侍女,陈谦润应该没在,钟凝雪摸摸身旁的床榻,以往他睡的地方冰凉一片。 钟凝雪收回手,静静地躺着想事情,她本是为了离陈谦润远一些要上别的船上去,中间和陈谦润争论了几句,不知怎的她没理由去了,她也不想去了,至于原因,她想不明白,因为她的脑子还是不太清醒,所有跟陈谦润感情有关的事情,她全都想不清楚。 可是陈谦润为什么没在,他是一直没回来么? 还是因为她的话不想再见她了。 钟凝雪想不到,她想起来出门,去找秦臻,或者找谭舒,问问他们陈谦润去哪里了。 她一动,两名侍女连忙走来照顾她,说道:“王爷吩咐过,要王妃好好休息。” 钟凝雪这才想起应该先问面前的这两个人,她问:“他在哪儿?” 一名侍女道:“王爷去忙事情了。” 她点了点头,还是起身来,侍女不敢多劝,便将她的外衣拿来,伺候她穿上,一边小心翼翼道:“夜里天冷,王妃还是不要出门的好,王爷若是知道该担心了。” 钟凝雪既知道陈谦润是去忙了,就不会再去麻烦秦臻和谭舒了,可她为什么还要起来,她不知道,她只是想坐着,等陈谦润回来,若等一个时辰他还未回来,她再去问秦臻。 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陈谦润回来了,他见钟凝雪失神一般地坐在床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急忙过去,轻声问道:“怎么起来了?” 钟凝雪没回答,而是抬头问他:“你去哪里了?” “严卿兄长来信了,北疆的战事有转机,我们要尽快上岸,”陈谦润道,“我一直在和秦臻商量此事,因你在睡觉,便没有叫醒你。” 钟凝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问其它,连严卿兄长来信也不问,躺回床上继续睡了。 “雪儿?”陈谦润叫她,“有哪里不舒服么?” 她背对着陈谦润摇摇头,陈谦润既然已经回来,她没有挂念的事情了,至于严卿师兄的信,陈谦润同秦臻商量了那么长时间,定是已经商量出结果,不需她再插手。 她不想说话,只想闭眼睡觉,所以当陈谦润再次叫她时,她依然只摇头不说话,并向床榻里侧挪了挪,示意陈谦润不要问了,快些躺床上睡觉。 陈谦润猜不准她是何意,又确实到了吃药的时间,于是他说道:“我去叫凌霄,先把药吃了,吃完我们立刻睡觉。” 应该是吃药这两个字刺激到了钟凝雪,她顿时觉得胸腔里一阵翻山倒海,她皱眉起身,推开陈谦润要下床,还不及穿鞋,趴在床边,往地板吐出一口血来。 临海21 044 钟凝雪吐的是血,陈谦润吓了一跳,忙命人去叫凌霄,一边将钟凝雪嘴角的血痕擦干净,问她哪里不舒服。 钟凝雪吐完血半昏半睡,陈谦润问她话只摇头或点头,陈谦润心急如焚,便不停催问凌霄,这时领命的那名侍女风似的跑了回来,汇报说凌公子正收拾药箱,立即就到,说话间,凌霄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凌霄走的很急,不像以往的风轻云淡,他神色凝重地问陈谦润吐了多少。 陈谦润心中愈加不安,问他:“有危险么?” 凌霄问:“她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还是你对她说了什么话?” 陈谦润一字不差将方才的对话讲给凌霄听。 凌霄点点头,说道:“我没见过晕船吐血的。” 他将药箱放下,又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既是只吐了一口,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有确定结论前,陈谦润不知道该问什么,凌霄说什么,他都听着,像个木头人似的,僵硬地坐在床边,紧握着钟凝雪的手,心里则是急得团团乱转,各式各样的可能全在脑中过了一遍。 譬如钟凝雪本就没有晕船,是凌霄诊断有误,实际上是得了一种不能治愈的奇病。 又譬如钟凝雪是被他昨日说的话气病的,她不愿意听,她不喜欢他,而他非拦着她不让到别的船上去,她气的急火攻心才吐了血。 他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凌霄专注把脉,又因顾及他想太多,一边宽慰道:“我本猜测或许是喜脉,万幸不是。” 喜脉?陈谦润震惊地去看凌霄,问道:“是么?” 钟凝雪在昏睡中,凌霄便不避讳地说道:“她吃了避孕药方,你觉得还有可能么?” 陈谦润道:“是我的错。” “这不好分辨是谁的错,”凌霄道,“你把能做的全做齐全了,你要是什么措施都不做、什么都不管地胡来,那绝对是你的错。” 陈谦润问他:“你为什么说万幸?” 凌霄道:“若真是有身孕,吐血是件好事么?” 他看不出陈谦润此刻的心情,只见他又沉默起来,凌霄叹息一声:“我对你们二人真是服气。” 陈谦润疑惑地去看凌霄。 “王妃应该不知道避孕药方对身体有害,”凌霄道,“所以她先前没有拒绝你,但是之后有刻意疏远吧。” 陈谦润点点头,在对待钟凝雪的事情上,他的脾气出奇的好,完全没有因凌霄直言直语而生气,甚至向凌霄请教:“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么?” 凌霄:“?” “等你们真心相爱,”凌霄道,“彼此坦诚后,一定会有的。” 陈谦润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道:“有没有我说了不算,得她同意要了才行。” 首先你得让她喜欢你才行,凌霄心想,他不敢这样说,于是附和地点头。 陈谦润发现他的敷衍,皱眉问他:“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凌霄已诊断完,他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说道:“王妃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近来因晕船身体比较虚弱。” “那为什么吐血?” 凌霄道:“或许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成了她的负担,气血不畅导致急火攻心。” 他收拾药箱,准备告辞:“我也只是猜测,若是我,或者你,再或者其他人,有想不通的事情,一般不至于吐血,至于王妃为何这样,你比我清楚。” 不知陈谦润是不是被方才钟凝雪突然吐血吓坏了,丧失了思考能力,他道:“我不清楚。” 凌霄问他:“在你认为,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智慧超群,倔强要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智和冷静,”凌霄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但她不懂什么是爱情。” 凌霄放下了药箱,决定冒着有可能被陈谦润扔下船去的生命危险,好好与陈谦润谈一谈,他道:“钟侯爷一生纵横沙场,霸气威风,但从未忽略对王妃亲力亲为的照顾和教育,所以她感受到过亲情,将那视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钟侯爷的离世带给她的影响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深刻一些。” 陈谦润没有生气的征兆,安静地听他说。 “可是爱情,她不懂,她的母亲过世早,不曾见过父母恩爱、执手余生,加上她生性清冷,不喜与人交际,对于爱情的认识多半是来自各类书籍上的记载和故事话本,因为不懂,所以她只会凭着自己的真实感受同意或拒绝你的示好,她喜欢就接受,不喜欢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是她自己不知道,接受是因为喜欢,同等地回应是因为爱情。” 陈谦润终于说话了,他问道:“你当真是医术高超,将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凌霄叹气一声:“希望我的话没有惹怒你。” 他今夜是打算以朋友的身份完完整整地将事情与陈谦润分析一通,他道:“自王妃上次闹风寒后,虽刻意与你保持距离,但是不是没有非常坚定地拒绝你?一是她已经推测出来她是否需要吃药。” 说到推测二字,凌霄想起昨日与钟凝雪的对话,他不禁笑了笑,接着道:“二是她觉得一前一后待你截然不同的反应会让你误以为她在装清高,毕竟同意的她,拒绝的也是她。” 陈谦润始终没有反驳,凌霄道:“在我认为,王妃不懂,你也不懂,哪怕你们彼此喜欢,在将来稍有不慎也会撞得头破血流,因为你们都是不肯轻易服输的人,可也恰好是因为这一点,一旦认准了彼此,这一生便会携手并肩、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陈谦润确实不懂,他不懂的是凌霄凭何依据得出此结论的,凌霄看出他的疑惑,问他:“如果将来某一天她执意要与你分开,你会怎么做?” 陈谦润回答:“我不会让她走。” “这就是你缺失的部分,”凌霄道,“你不该这样的,现在我说服不了你,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不仅要宠爱,更要尊重。” 临海22 045 “我说的尊重不是日常相处中的尊重,”凌霄道,“而是她做出令你无法接受的决定时,你要站在她的角度想问题。” 陈谦润皱眉看他,话中已有一丝寒意,他道:“你要我放她走么?” 他面色不善,凌霄拿起药箱准备随时告辞,但话还是要说完,他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秦臻……” 他接着改口道:“算了,秦臻比你正常不到哪去,说不定比你还……” 凌霄因陈谦润阴冷的注视住了口,陈谦润问他:“还什么?” 凌霄抱住药箱,转移话题道:“王爷可以去问朝离,或者严将军,若只有我一人这样认为,你再怪罪我也不迟。” “你倒是会挑人,”陈谦润道,“专挑离得远的。” 凌霄道:“那离得近的除了秦臻怕是没人敢回答你。” 陈谦润道:“你刚才说秦臻怎么了?” “我已经将你得罪了,不能再得罪秦臻了,”凌霄边向门外走边道,颇有将人得罪到底的意思,“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己心里没数么?” 在陈谦润大发雷霆之前,他抱着药箱迅速逃离,陈谦润沉着脸叫住他:“回来。” 凌霄在门口定住了。 “药,”陈谦润提醒他,“不管病人了么?” “没事,不用吃药,治晕船的也先不要吃了,”凌霄道,“让她好好休息,等上了岸,或许会好一些。” 陈谦润点点头,竟没有因他先前的话生气,说道:“你去休息吧。” 凌霄停了停,说道:“你也早些睡,有事随时叫我。” * 钟凝雪在后半夜醒来,陈谦润不曾上床休息,紧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 “雪儿,”陈谦润见她睁眼,向前凑近一些,问她,“有哪里不舒服么?” 钟凝雪摇摇头,她声音沙哑,问陈谦润:“你一直没睡么?” 她在关心他,陈谦润轻声笑了,说道:“我不困。” 钟凝雪向里侧挪了挪,示意他上来睡觉。 “要喝水么?”陈谦润问。 钟凝雪摇头,陈谦润又问:“有想吃的么?” 钟凝雪摇头,陈谦润这才放心地上了床。 钟凝雪对他说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麻烦,”陈谦润没像以往似的抱她,他安静地躺着,“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 钟凝雪问:“我后来又吐血了么?” “没有,”陈谦润道,“一直在睡。” 钟凝雪嗯了一声,不再问其它。 若是常人,醒来总归是要问一句有没有生命危险,而她淡定的像是从未吐过血。 “凌霄说你没事,”陈谦润道,“晕船的药也先不用吃了。” “嗯。”钟凝雪应道,又觉得话太简单,她解释道,“凌霄没在,你的表情也没什么异常,那我肯定是没事。” 她的推测倒是有理有据,陈谦润想起方才凌霄同他说的话,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钟凝雪堵在心口的血吐出来后,像是解开了她的心结,气血顺畅了,凌霄确实没有诊断错,她不用吃药,只是睡了一觉,精神便差不多全恢复了。 二人沉默地躺了片刻,钟凝雪扭头看陈谦润一眼,他还睁着眼睛。 “你不困么?”钟凝雪问他。 陈谦润来看她:“等你睡了我再睡。” 钟凝雪将头扭回去,重新躺好,沉默一会儿,她突然道:“我觉得我有点笨,有些事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比你还笨。” 陈谦润无辜躺枪:“……” 临海23 046 “你不笨,”陈谦润道,“你是我见过最懂计谋的女子。” “真的么?”钟凝雪认真问他。 不等他回答,又道:“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少。” “你真是……”陈谦润硬挤出一句话,“思路清奇。” 钟凝雪显然不在乎在陈谦润眼中她是怎样的人,她沉默,像在思考一项重大问题,等她终于想好,问出来的是:“你喜欢过别人么?” “……”陈谦润道,“没有。” 钟凝雪解释道:“我害怕你昨日向我说的话是你的错觉。” “没有,”陈谦润再次认真回答道,“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母亲也跟你说过一样的话,她也觉得我很笨,她说我可能孤独一生,我们成婚后,她再也没有担心过了。” 钟凝雪应了一声:“嗯。” 然后补充道:“我没有要追问你的过往的意思。” 陈谦润道:“你可以随意问,我都会回答你。” 钟凝雪并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确认昨日陈谦润是不是随便说的喜欢。 她摇头:“我没有要问的。” 两个笨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空气沉默下来,良久,钟凝雪突然道:“我也没有。” 陈谦润反应一会儿,才明白她是何意,他扭头叫她:“雪儿。” 钟凝雪道:“嗯,我在。” “我想抱你一下可以么?” 钟凝雪想了想,说道:“可以。” 陈谦润过去抱住了她,他发现钟凝雪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不敢看,因为他比钟凝雪好不到哪里去。 钟凝雪说她也没有,并不是想说她和陈谦润一样没有喜欢过别人,而是在变相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你睡觉吧,”钟凝雪道,“我觉得你应该累了。” 陈谦润强忍着将她压住做些亲密无间的事情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点头,他道:“等见到严卿兄长,我想跟你一样叫他一声师兄。” 钟凝雪道:“他不会在乎你怎么叫他。” “我想随着你叫,”陈谦润道,“这样显得我和你的关系亲切。” “……”钟凝雪道,“好。” “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南下经过汴城,我们一起去看钟侯爷,我想告诉他,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余生,”陈谦润的声音很轻,“希望他不会怪罪我太晚去看他。” 若真的顺利,最好也是不要去汴城,那时陈靖定是已经对他们的意图有所察觉,汴城一定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避开汴城迅速南下才是明智之举。 钟凝雪道:“父亲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陈谦润低头问她:“雪儿,我是你的夫君是不是?” 钟凝雪道:“嗯。” 陈谦润道:“若是将来我做错了事,你只管提醒我,生气可以骂我,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那你不要再说话了,”钟凝雪道,“快睡觉吧。” 陈谦润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好。” 次日陈谦润醒来,钟凝雪已经不在,他的视线在房中看一圈,没见到人,起来开窗向外看,她正和凌霄在下面甲板上说话,他便不着急了,甚至回床上又躺了片刻,回忆昨晚同钟凝雪的对话,反复回想几次,确定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才有条不紊地起了床。 凌霄很早就来察看钟凝雪的病情,那时陈谦润还在睡梦中,钟凝雪没有叫他,凌霄诊断完确定无事,要告辞时,钟凝雪叫住了他。 “我有几句话想对凌公子说,”钟凝雪道,“不知是否打扰。” “我懒散闲人一个,”凌霄笑笑,“王妃有什么话,只管讲就好,谈不上打扰。” 钟凝雪向里间看了看,凌霄看出她的顾虑,先行道:“王妃若不在意,我在外面等您。” 钟凝雪点点头。 “昨日有些话说的不合适,”钟凝雪和凌霄一起出了门,她一边道,“我在这里向凌公子说声迟来的抱歉。” 钟凝雪竟是在向他道歉,这令凌霄吃了一惊,转而一想,想到钟凝雪应该是将她百思不解的事情想明白了。 “王妃从未做错过什么,”凌霄道,“故意为之和遵心畅言完全不同,我自知王妃不是品行不端之人,另外是我先逾越,提及王妃和王爷的私事,是我不妥在先。” “你是好意。”钟凝雪道,“我是后来才想明白,无论怎样,我应该向你说声抱歉,因为我确实因为你的话对你心生不满。” 钟凝雪如此坦诚,凌霄对她的佩服又加一分,他笑着岔开话题:“王爷想必已经决定何时上岸,王妃再坚持两日,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钟凝雪点头:“有劳凌公子费心了。” 陈谦润下来到甲板上时,钟凝雪还在和凌霄闲聊。 “你们在说什么?”陈谦润朝他们走了过来。 “王妃在说你颇有一觉睡到晚上的意思,怎么叫都叫不醒,”凌霄道,“所以来问问我这正不正常。” 陈谦润问他:“那你说,我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我怎么敢说您不正常,”凌霄做出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的准备,“既然王爷已经起来,那么我就告辞了。” 凌霄走后,只剩陈谦润和钟凝雪二人,气氛稍有一些尴尬,陈谦润先说话:“你叫我没有叫醒么?” 钟凝雪倒是因他的话笑了笑,她问他:“凌霄的话是真是假你听不出来么?” 陈谦润也笑了,他说道:“下次可以叫我。” “嗯,”钟凝雪应道,然后问,“和秦臻已经商量好何时上岸了么?” 陈谦润道:“在辛港停靠,从襄平过,一路西行到崇岭。” 辛港停靠,到崇岭,这些钟凝雪完全理解,但是经过燕郡的治所襄平会不会有些冒险,她道:“是确定襄平没有陈济的眼线了么?” “不确定,”陈谦润道,“只是在综合考虑下,认为陈济会把仅留的军队派往除襄平之外的其它地方。” 这样推测确实有一定依据,陈济或许真的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襄平,除发生特殊事件,无人敢光明正大地在襄平有所行动,尤其是不知道他已经不在燕郡的情况下。 钟凝雪点头道:“与其冒险经过燕郡其他地方官员所属区域,从襄平过,哪怕暴露了行踪,陈济留的人也不会给我们造成负担,另外卫凡……” 她想到卫凡,继而想到江远,于是先问江远:“江远有消息了么?” “没有,”陈谦润道,“自他在上原消失后,至今查无踪迹。” 临海24 047 “涿木有陈济的动静么?”钟凝雪问道。 “没有,”陈谦润道,“涿木目前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想必卫凡的压力很大,”钟凝雪道,“陈靖一旦从上原出发,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说到这里,她问:“陈靖答应去临歌了么?” “答应了,”陈谦润提醒她,“那日夜里,秦臻来向我汇报,他说除了广郡信都已送到。” 那时陈谦润正压在她身上,困着她的双手,不许她动。 “我不记得秦臻提了陈靖。”钟凝雪故意说道。 秦臻当然没提,他提的是郑临返回涿木,没提陈靖自然是陈靖按照他们的计划同意了,否则不就向陈谦润请示该如何应对了么? 钟凝雪明显知道其中道理,她偏不说,像是在怪罪那日陈谦润的“强制”。 她装,陈谦润也装,他道:“秦臻不是说了么,郑临已从上原出发返回涿木。” “是么?”钟凝雪还在记仇,她道,“我不记得了。” “雪儿,”陈谦润哭笑不得地叫她,“你在怪我么?” “怪你?”钟凝雪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陈谦润老老实实地主动承认道:“我不该不让你动。” 钟凝雪盯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余光看见秦臻向他们走来,钟凝雪转身往回走,说道:“我先走,你忙。” 陈谦润:“……” “王爷,”秦臻走近陈谦润,先问道,“王妃身体好些了么?” 陈谦润装作无事发生,他道:“凌霄说没什么大碍。” “我看你脸色……” 不太对,秦臻没敢说。 陈谦润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总不能告诉秦臻方才钟凝雪因那晚他不让她动,报复似的“调戏”了他两句吧,他继续装作无事发生,问秦臻:“来找我什么事?” 秦臻道:“依然没有江远的消息。” 陈谦润点头,江远既能在众多耳目下消失,他自己不主动出现,很难找到他的踪迹。 他问:“郑临呢?” “跟丢了。”秦臻道。 “看来王妃提醒的没错,”陈谦润没有丝毫惊讶,“郑临这个人不简单。” “王妃是知道什么内幕么?”秦臻问。 “应该没有,”陈谦润道,“或者她没有确定的证据证明她的猜测,她怕她想的是错的,所以没有说。” 秦臻觉得他在盲目自信,陈谦润将他一眼看透,他道:“就算她知道什么,也是对当下的形势几乎没有影响的,否则无论如何她会告诉我。” “……”秦臻道,“我没有质疑王妃的意思。” “你当然没有质疑她,”陈谦润道,“你在质疑我,你觉得我太相信她了。” 秦臻道:“不敢。” 陈谦润不在乎:“你敢也没关系,我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 秦臻:“……” 他硬是接上了陈谦润的话,他道:“那郑临应该不是陈济的人。” “郑临不是陈济的人,”陈谦润道,“但是江远不一定,若在陈靖出发后,他还没有出现,倒是一件好事。” 陈谦润问秦臻:“若你是江远,去上原最有可能见的人是谁?” 秦臻道:“陈济。” 陈谦润道:“王妃曾猜测江远去上原是假装归顺陈济,是基于他是父皇的人,所以他自爆去上原的行踪,到上原后才消失。” 秦臻道:“他故意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去见陈济。” 陈谦润点头:“他若真是陈济的人,会和陈济一起从上原离开。” 秦臻道:“如果……” “如果他没有和陈济一起离开上原,”陈谦润道,“他就不是陈济的人。” “另外,他在涿木接应陈济不比去上原保险么?”陈谦润道,“要是他和陈济一同离开了,我们想的全都不作数了,卫凡的压力也就更大了。” 临海25 048 没有消息是好消息,至少能确定没人追来海上,北上的行踪没暴露,只要燕郡没埋伏,再过两日就可安全上岸。 天气转暖,军中又无太多事宜,陈谦润便整日陪在钟凝雪身边,也去找过谭舒,算是闲来探望她的部下。 谭舒有点不对劲,相较出发前在临歌他对随行的态度,多了不止一分的死心塌地和坚定,钟凝雪自见过他后总觉得在她昏昏沉沉躺床上养病期间,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问陈谦润:“谭舒的家人都安排好了么?” “你托付给我的,不敢忘,”陈谦润道,“朝离去办的,你放心。” 谭舒的家人在上原,想必朝离去上原时顺带安排好了,钟凝雪问:“是去夏州了么?” “还在上原,”陈谦润道,“此时离开才是危险,不动反而没事。” “嗯,”钟凝雪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陈谦润没多提,只是笑了笑,这不是他平时正常的反应,钟凝雪的视线停在海面上,她没直接问,沉默片刻说道:“若父亲还在世,我做事便不会太任性,我要考虑他的处境,就像谭舒的家人顾虑他一样。” “你还有我,”陈谦润道,“我是你的亲人。” “我不用考虑你,”钟凝雪道,“因为我们始终都在一起。” “嗯?” “难不成你要与我各领军队,分道扬镳么?”钟凝雪道,“那样岂不是完全没胜算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陈谦润不禁失笑,他主动坦白道:“你是不是在怀疑谭舒的态度转变的太明显,你猜的没错,确实跟他的家人有关。” 他将她猜透了,钟凝雪便不再追问,陈谦润既不隐瞒地说了出来,定是已经将事情办圆满,且应该是在她嘱咐他之前就已经办好。 * 朝野间讨论最热闹的是陈谦润的生辰宴会,他竟不计前嫌地邀请陈靖去临歌,当然也有人怀疑陈谦润别有所图,可无论怎样,陈靖都得去,哪怕陈谦润确是做了有可能使他丧命黄泉的埋伏,他也得硬着头皮上路,否则他仅有的威信会被败光,他不敢因此被扣上一顶胆小如鼠之辈的帽子。 多方势力汇聚临歌,是众目关注之事,稍有动静会牵扯朝局动荡,这对远离临歌在海上的陈谦润和钟凝雪来说,在计划之中,并未因此有太大波动,但关于陈谦润的生辰,钟凝雪却是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她想的是她该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在陈谦润生辰那日送给他。 离开临歌走的急,除了衣物,只带了几样她爱吃的糕点,在她生病那时候全都吃掉了,而空手终究是不太好,要么到燕郡后,路过襄平,在街上买些东西么,街上铺子的小玩意儿,想必陈谦润是看不上的。 问过秦臻,秦臻道:“王妃既有此心,已经是王爷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她表面点头,心里却不认同。 她又问凌霄,凌霄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妃什么都不用送,只让王爷知道你的心意,他能高兴得找不着北。” 钟凝雪连头都没点,皱眉告辞。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问陈谦润比较好,这日夜里躺在床上,陈谦润过来抱她时,她还在愣神,在想该怎么开口,若是真的问了,陈谦润要的东西她没有,或者想尽办法也买不到,岂不是很尴尬,还显得她只说不做,空口许诺。 而陈谦润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缠缠绵绵地亲她,到二人都气喘吁吁时,钟凝雪推了推他,陈谦润离开她一些,哑声问道:“怎么了?” 钟凝雪的声音更哑,咫尺之隔,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有喜欢的东西么?” 陈谦润轻声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送给你。” 陈谦润的手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任何话,低头吻住了她。 钟凝雪慢慢意会到凌霄话里“找不着北”的意思,当然陈谦润没有找不着北,他是在那无穷无尽的抵死缠绵里怎么也找不到尽头。 临海26 049 钟凝雪的话,陈谦润向来是听的,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许久之后她觉得够了,说想睡觉了,哪怕假装生气不肯再配合,陈谦润也是不依她的,软磨硬泡地亲她、哄她。 跟这样的陈谦润讲道理不可能讲得通,所以在上岸的头天晚上钟凝雪几乎没怎么睡,次日醒来罪魁祸首陈谦润见钟凝雪面色不善,于是将她抱在怀里,好言好语地赔罪。 不过是做做样子,下次还敢,钟凝雪把他看得透透的,不想再听他讲胡搅蛮缠的话了,催他快些起床,出门去忙军中事务去,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没解决,她还在思考究竟该送什么礼物给陈谦润。 昨夜从陈谦润那里没问出答案,这件事情便又回到了原点,她要重新想,陈谦润到底喜欢什么,她不想再问了,因为她搞明白了凌霄话中的意思。 她决定到襄平时,若是有机会上街去,就凭着感觉买几件,最好是能让陈谦润和她一起去,依据陈谦润的反应来推测,若是一切顺利,就将看起来他最喜欢的那件当成礼物送给他。 将这件事想好,已经过去半天时日,陈谦润从早上离开一直未回来,船上的人都在忙着准备上岸,因天气不好,温度骤降,陈谦润不许她出门参加,所以船上的闲人只剩她和凌霄。 “我是王爷的军师,”凌霄开玩笑道,“王爷怕你以为他在架空你的权力,所以派我与你商议上岸后的安排。” “我本就没什么权力。”钟凝雪道,“如此是多此一举。” “王妃当真是无条件地信任王爷,”凌霄道,“王妃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王爷会背叛你么?” “你是敌方派来的卧底么?”钟凝雪面不改色道,“致力于离间我和王爷的关系,且用如此低级、一眼就能使人看破的办法。” 她语出惊人,凌霄一时分辨不出她讲的是否是心里话,他问道:“王妃怀疑我是奸细么?” “你当然不是,”钟凝雪道,“你若是奸细,我们早就葬身临海了,或者再早一些,不及到临海,我就被你的药汤毒死了。” “……”凌霄道,“王妃所言有理有据,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王妃真是……” 凌霄连怎么评价也讲不出了。 钟凝雪倒是一贯的风清云静,陈谦润既派凌霄来,应该不是商议上岸后的安排,而是将外界目前的形势全都传递给钟凝雪,这也确实是钟凝雪想听的,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道:“凌公子知道陈济的动静么?” “陈济比陈靖晚一日从上原出发,”凌霄回答道,“还未到涿木。” “陈靖也还没到么?” “没有,”陈谦润道,“陈靖或许不经过涿木,他没必要绕远多行几百里路。” 钟凝雪注意到凌霄对陈靖直呼其名,她接着问:“那日我听见秦臻向王爷禀告只有广郡的信还未送到,不知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广安王从江川出发了,”凌霄道,“应该会比陈靖晚到几日。” 他竟同意跋山涉水自广郡到临歌去,钟凝雪惊讶,她道:“师叔竟是答应了么?” 凌霄笑着摇头:“其中原因我推测不出,但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他知道了陈济的动静。” 钟凝雪不确定,她问道:“凌公子指的是?” “陈济和原真的动静。” 钟凝雪点头:“陈济在上原趾高气昂进出城门那一趟,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了,不可能不多想,但能联想到原真,师叔不简单,凌公子能推测到,同样不简单。” “我哪里有这般智慧,”凌霄道,“不过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将他的话传给王妃罢了。” 钟凝雪没与他深论究竟是谁想到的,她请教道:“凌公子是依据什么推测的?” “王妃还记得王爷最初派人去广郡邀请广安王的目的么?” 钟凝雪道:“郑临。” “可是郑临的调查毫无收获,”凌霄道,“有人暗中做了手脚,王妃认为是谁的人?” 钟凝雪道:“广安王。” “郑临已回涿木,”凌霄道,“他去上原是规规矩矩地做事,不曾向陈靖透露任何涿木的消息。” 钟凝雪听出他的意思了,她道:“郑临不是陈靖的人。” 她接着道:“可他应该也不是广安王的人。” 凌霄问:“王妃为何这样猜测?” “郑临若是广安王的人,广安王早就有所行动了。” 钟凝雪的话根本站不住脚,广安王陈恢在朝堂上向来是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争夺皇位的势力,而他自己更是没有篡位谋反的意图。 凌霄问:“王妃指的行动是?” 钟凝雪避而不答,反问凌霄:“凌公子为何会认为广安王会因为陈济和原真的勾结而前往临歌呢?” “这得等王爷不忙了,王妃亲自问王爷,”凌霄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我猜王爷是从郑临身上查到一些线索,”钟凝雪道,“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凌公子或是王爷想通过郑临试探我,广安王去临歌跟陈济,跟原真,跟郑临全都无关。” 她与凌霄对视,像是在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她道:“因为我提醒过王爷要注意郑临,但未告诉他原因。” “是我想问的,”凌霄承认道,“与王爷无关,希望不要为此影响到王妃和王爷的关系。” “不会,”钟凝雪道,“凌公子在问的时候想必已经预料我会猜到,但你还是问了,说明你是真的想知道。” 就在凌霄以为钟凝雪会如实将原因讲出来时,钟凝雪又道:“不过我连王爷都不说,其他人更不会说。” 凌霄:“……” 钟凝雪道:“关于郑临,是我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并且我能想到,王爷也能想到,哪怕他现在想不到,在未来某一天总会想到。” 凌霄当真佩服钟凝雪从不拐弯抹角的性子,尽管是不能告诉你的,也是坦然地讲出来不能告诉你,他道:“如此一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大光明地问,王妃也是会给出答案的。” 钟凝雪轻笑:“凌公子不必将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说不定本就是王爷的猜测。” 凌霄问:“王妃认为是王爷在试探你么?” 钟凝雪却是摇头:“我觉得他是从郑临身上查出些什么线索来。” 凌霄:“……” 他问钟凝雪:“不知有人用伶牙俐齿形容过王妃么?” “王爷,”钟凝雪道,“他这样说过我。” 凌霄再次无话可说,钟凝雪在这时问:“朝离那边有消息么?” “没有,”凌霄道,“想必是怕暴露踪迹,不会频繁通信。” 钟凝雪点头,她问朝离,一是想知道朝离、萧夫人和红阳是否安全,二是想知道朝离会怎么回复陈谦润曾问他的关于谢云鹤的问题。 凌霄道:“但是涿木有原真的动静了。” 钟凝雪问道:“原真的军队在涿木么?” “王爷和王妃应该曾猜测过,原真同陈济合作,一定是陈济开出了足够令原真心动的条件,原真才会对陈济言听计从,”凌霄道,“另外原真手里也一定有能够揭发陈济谋反的证据。” “若真有原真的人在涿木,那就是将证据送上门来了,”钟凝雪道,“同时证明我和王爷派兵涿木的安排是对的。” “不仅如此,”凌霄道,“王爷和王妃留卫凡在临歌的决定也是对的,只有卫凡才能做到将那送上门的证据送到陈靖手里去。” “因为卫凡绝对的忠诚。” “对,”凌霄道,“现在我们只盼望拦截原真前,就能将陈济推翻,那样的话,卫凡就能迅速北上赶来北疆,我们对付北晋和东亭就多了一分胜算。” 襄平(前) 050 凌霄去向陈谦润“诉苦”,同钟凝雪“商议”事情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他只试探着说了一句谎话,被她当场识破,还差点以为他是一位卑鄙小人。 此时已上岸到燕郡,军队清点完后,陈谦润着急去找钟凝雪,偏偏被凌霄叫住,对着他一顿好说,说他煞费苦心、慎之又慎地想探探王妃的口风,结果口风没探到,倒是将她得罪了。 陈谦润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的钟凝雪上了马车,才停下来对凌霄说道:“你若真将她得罪了,她是连话都不屑于再与你说一句的,要说也是讽刺人的话,她没有那样对你吧。” 这倒是没有,自钟凝雪将他识破后,凌霄规规矩矩将陈谦润嘱托给他的任务办好了,没有再自作主张问些什么。 凌霄道:“王爷对王妃的性子真是了如指掌。” “我看你对我和王妃两个人才是了如指掌,”陈谦润毫不留情拆穿他,“你这一顿操作所为何因,我能猜不到么,王妃能猜不到么?” 凌霄道:“……” 陈谦润实在着急去见钟凝雪,自早上分开,还未曾碰过面,他与凌霄说道:“你的煞费苦心不是为打听郑临,我只听你叙述就能推测出来,王妃定也早就将你看透,所以她记的不是你的仇,而是你的人情。” 他郑重地看向凌霄:“我记的也是你的人情,就凭你像个白痴一样来我这里“诉苦”,我就应该向你道声谢,若不是为了让我知道王妃对我的信任,你不必来这一趟。” 话都讲开了,凌霄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了,他笑了笑,评价道:“王爷这一生有郡主为伴,是王爷的福气。” 陈谦润佯装不满,说道:“你为何只夸她,不夸我呢?” “那我再想些词语将你也夸上一夸?” 陈谦润摇头笑:“你说的对,这一生有她为伴,胜过世间其它一切令我开心的事情,虚无缥缈的赞誉,全都是虚影,只有她在我身边,同我一起走下去,才是踏踏实实的幸福,能娶她为妻,是我一生的福气。” 他真的不能再同凌霄多说一句了,他要快些去找钟凝雪,他道:“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必当倾力相助。” 凌霄知道他的着急,但笑不语,说道:“快去找王妃吧,想必我再同你说下去,你会不耐烦地将我重新送到海上去。” 钟凝雪在想该怎么开口问陈谦润是否进去襄平,若是去,又怎样令他答应同自己上街呢? 另外她比较担心北疆的战事,朝离一直未来信,谢云鹤此人不知底细,要不要在此时同严卿师兄回信还需谨慎决定,以免在谢云鹤那里出了差错。 郑临她是暂且可以不管的,但是江远究竟是何人,至今是个谜题,哪怕涿木都有原真的动静了,他依然没有出现,他真的是故意消失的么? 陈谦润上来马车时,她还没想出结果,陈谦润看出她仿佛藏了心事,坐到她身旁,拉过她的手来,看看凉不凉,问她:“在想什么?” 钟凝雪决定直接问,她道:“我们要进襄平城么?” “原本的路线就是经过襄平,要不要进城需看情况,”陈谦润问她,“你是想去么?” 钟凝雪点头:“嗯。” “那就留出来一天时间,”陈谦润道,“我陪你进城。” 钟凝雪苦思冥想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她疑惑地看着陈谦润,难不成陈谦润将她心中所想全都看透了么? 陈谦润轻笑:“北疆的战事传到上原了,但陈靖不在,已经临近临歌地界了,你觉得陈靖会在此时原路返回么?” 钟凝雪道:“应该不会。” “所以就算陈靖同意和谈,时间也要延后,”陈谦润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可是你有百分百的把握陈靖不会回上原么?” “重点在陈济,”陈谦润道,“而不是陈靖。” 钟凝雪将他的话重新想一遍,找出了关键,陈谦润肯留出一天时间进城,证明他不着急去崇山城,换句话说,要确定原真准备南下入楚后才行军至此,因为这期间有可能会有变数。 “你是觉得陈济不会在原真有求和意愿这个特殊时期,撺掇陈靖回上原么?” 陈谦润点头:“他不敢,他怕陈靖猜到他和原真勾结的内幕,所以陈济的计划会相应地改变。” “两种可能,”钟凝雪接上了他的话,“一是延后行动时间,从临歌离开时再动手,二是不借助原真的主力部队,计划时间不变。” 她分析的完全正确,陈谦润没有重复,他道:“这要感谢严卿兄长,若是再早哪怕一天将战报传到上原,都有可能影响陈靖放弃到临歌,还好是在他出发后,且距离上原城已经很远了,否则他真有可能返回上原,准备等原真前去和谈。” 钟凝雪道:“所以你是想在襄平静观其变么?” 既是已经到了襄平,便离崇山城不远了,自是可以依据陈济的行动随时做出拦截原真或是直接向原真宣战的决定。 “秦臻已派人快马加鞭先至襄平打探消息,”陈谦润道,“若无意外,我们可放心驻兵在城外。” “嗯。”钟凝雪道,“这样一想,我们确实不用着急了。” 正事已说完,陈谦润便问起她想进城的目的了,钟凝雪不肯说,她觉得陈谦润是故意的,他不可能猜不到她想干什么,却偏要再问一遍。 他偏问,她就偏不说,及至快到襄平了,陈谦润同她商量何时进城,她也还是不说。 襄平1 051 在海上时因北疆的战况有变,担心误了拦截原真的计划,上岸后的形势又因陈靖离开上原的时间恰到好处,已经不能十分确定原真近期南下了。 秦臻派去探路的人来报,燕郡此时风平浪静,甚至襄平也无埋伏的异常,该是全都没有料到陈济会在大楚同北晋交战时急于谋反。 而陈谦润和钟凝雪北上的踪迹同样不为人知,秦臻率军在前方带路,尽可能隐蔽地前行,便是一路顺风,距离从临歌出发已经过去半月,预想的寒冷只断断续续感受了几日,到襄平地界时,迎来了立春。 行军襄平途中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朝离来信,禀告萧夫人和红阳已安全到夏州,萧夫人虽不满陈谦润的欺骗,却是不会轻易要求朝离送她回临歌,以免添乱。 至于谢云鹤,朝离将他能想到的全列了出来,不过是一些从它处听来的只言片语,陈谦润和钟凝雪反复看了几遍,对谢云鹤此人的底细仍是一无所获。 二是原真主动求和的消息在大楚已是人尽皆知,陈靖延后原真入楚的和谈时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夸赞,对于北晋长久以来的龌龊行为,楚人希望的是趁机一举收复失地。 此时收复失地确是明智之举,北疆有严卿和谢云鹤两名大将,再增派些能人志士,致力打败原真,虽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也会给北晋狼狈一击。 陈靖不敢,他将能调的人全都调去打原真,余下调不动的极有可能会一齐来对付他,在陈靖眼中,即便将失地收复了,他的皇位丢了,对他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应该将陈靖安排到战场上去做先锋,”钟凝雪道,“亲眼看看敌人的枪炮口对准的人,看见牺牲和鲜血,看看誓死不屈的战友,看看躲避战乱的黎民,我不信他还是没有一丝动容。” 她随即又道:“他怕是不敢去,万一丧命在战场,白白将皇位落到他人之手,他不亏大了么?” 钟凝雪讽刺人的话是随口道来,一同在场的凌霄不动声色地仔细回想一番上岸前和钟凝雪的对话,确定她没有像形容陈靖一样形容自己,才暗自叹息一声。 “背负骂名仍不知悔改、不思进取,”陈谦润讽刺人毫不逊色,“他的底线和坚持实在令人佩服,全大楚的人加起来都说不动他,我们更说不动。” 凌霄又不动声色地回想在辛港上岸后同陈谦润的对话,确定陈谦润也没有像形容原真一样形容自己,又是叹息一声。 “真盼着陈靖和陈济撕破脸皮,光明正大地反目成仇,”凌霄道,“一起同归于尽。” 凌霄不过是说说,以示对二人内斗的不满,即便陈靖真出了事,陈谦润登上了皇位,也不会坐稳,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北晋、东亭和丹陵,没一个好对付,尤其北疆正有战事,把控不好局势,会引起整个大楚的动乱。 而州郡制度的弊端是必须要解决的,且要狠下心去,将意图谋反势力坚决除掉,当前形势下,牺牲最小的办法是先解决一部分外患,避免大楚内部势力群起对抗朝廷时,北晋、东亭和丹陵趁机侵犯大楚疆域。 这也是陈谦润和钟凝雪将燕郡的陈济当成首要对付的人的原因,燕郡接壤北晋和东亭,燕郡若能顺利收入囊中,加上严卿正在北疆指挥战事,再一同对付原真和贺兰俊,大大增加胜算。 “我也这样希望,”钟凝雪道,“他在这世上多活一日对他算计过的人都是大不敬,可死在陈济手中太便宜他了,我们应该让他看到大楚有能力打败原真和东亭,将失地收复,而功劳与他完全无关,是千千万万的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他虽是身为大楚的国君,那份荣耀却与他毫不相干。” 钟凝雪因钟侯爷的过世对陈靖记恨颇深,以至于每次提及陈靖都免不了讲些讽刺的话来,她说完这些,或许是觉得不应该在他人面前频繁表示对陈靖的不满,也或许是因想到陈靖而急火攻心,要迫使自己冷静一下,避免说出更多讽刺陈靖的话,她与陈谦润打过招呼,出了军账去。 军账内只剩陈谦润和凌霄,钟凝雪离开后,凌霄问陈谦润:“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钟侯爷的离世对王妃的影响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深刻一些么?” 陈谦润道:“记得。” 凡是与钟凝雪有关的话,他全清楚的记得。 “她控制着自己没动手去将陈靖刺杀掉,”凌霄道,“是她做过最为忍耐的决定。” 陈谦润没说话。 “我若是她,”凌霄道,“我不能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 陈谦润点了点头,依然没说话,起身来也出了军账去。 立春时节,天气暖和起来,陈谦润还是将钟凝雪的披风给她披上了,陪着她沉默地向前走着。 钟凝雪先开口,她道:“每次提到陈靖,我都表现的过分激动,说的话也多了一些,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和凌霄。” “我想说的更多,”陈谦润与她开玩笑道,“不过是想等你说完我再说,没想到你说完竟走了,所以我只好出来与你继续说了。” 陈谦润偏过头去,问她:“你还想听么?” 钟凝雪轻声笑了,扭头看他一眼,摇摇头,看向前方,问道:“我们该不该给严卿师兄回信?” 原真应是没料到陈靖因去临歌推后和谈时间,更不会想到陈谦润已经北上到燕郡,他好像还在等待陈济行动的信号。 严卿师兄来信说,原真一方面配合同大楚的和谈事宜,待大楚将领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做的不对,大楚反悔,收回同意和谈的决定。 另一方面已经准备随时率军南下了,不知原真有意还是为证明确实是想同大楚和谈,他主动与严卿说出了南下的路线,与陈谦润和钟凝雪猜测的一样,从崇山城过,但未确切提及崇岭。 他也不会说经过崇岭,既是到上原为和谈,自是哪里地形平坦、距离最近,经过哪里,不会从一处丘陵路过,虽说不考虑地形,确实从崇岭过是最近的。 方才他们在帐中就是预备讨论回信的问题,只是先提及陈济,钟凝雪出了账去。 “越接近北疆,我心中越不安,”陈谦润道,“即便能想到原真和陈济的计划应该不会有我们想不到的。” 陈谦润竟也有心中不安的时候,在钟凝雪眼中,他向来镇定自若,即便是十分棘手的事情,他从未表现过慌乱,她不解,所以她问道:“为什么?” 陈谦润道:“不知道。” 陈谦润说不知道,钟凝雪却推测到了,她问:“是因为谢云鹤么?” “有可能,”陈谦润道,“有严卿兄长在,我应该是放心才对,可总是踏不下心来。” “那就先不回信了,”钟凝雪道,“以免真的在谢云鹤那里出了意外,我们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一旦陈济或原真有动静,我们就按计划前往崇岭,不会出错。” “嗯,”陈谦润道,“重要的是涿木和卫凡,他身上担着重任,相隔甚远,我们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什么都不动的好。” “你留卫凡是绝对正确的决定,”钟凝雪道,“想起来当时我还坚决不同意卫凡留临歌。” “你偏要自己留,”陈谦润笑了,“还是我拿母亲说服你的。” 提到这里,钟凝雪有些不好意思,她转移话题道:“江远至今依然没有消息,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他知道陈济和原真的计划,既不愿意归顺他们,也不能得罪,所以假装配合,故意去上原,将线索留给我们。” 陈谦润问:“你的意思是?” 钟凝雪道:“我还是觉得江远是先帝的人。” 钟凝雪依然坚持她的观点,在这件事情上,陈谦润因先帝的原因,不能相对理智的判断,所以他愿意相信钟凝雪,且钟凝雪的推测有一定道理,江远若真是陈济的人,不会暴露他前往上原的踪迹。 他既在上原消失,就证明他有躲开眼线的能力,他没那样做,所以一切行动都是故意的,尤其连陈济都离开上原快到涿木了,他依然没有出现接应陈济,就更说明问题了。 陈谦润点点头,没继续说江远,而是问她:“谢云鹤,你真的不曾接触过么?” 襄平2 052 关于是否与谢云鹤有过接触,钟凝雪回答过陈谦润两次,这第三回,她还是没有听出来陈谦润真正想知道的。 “你的记忆力这么差么?”钟凝雪道,“我记得我说过。” “嗯。”陈谦润道,“我记得你说过。” 那还问干什么?钟凝雪不解。 陈谦润又道:“我觉得谢云鹤主动请求到北疆,有另外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 “……”钟凝雪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就不想他了,”陈谦润道,“想想明日进城的事。” 钟凝雪不想说,陈谦润必定会问她为何偏要进城去,果然,陈谦润问道:“你进城要买什么东西么?” “不买。”钟凝雪道。 “那你想干什么去?” “还没想好。” 陈谦润疑惑:“?” 钟凝雪知道他是装的,嘴上却不承认,随便编出一个理由来,她道:“想去街上看看。” 自离开临歌,是整日行军,从海上到燕郡未停一日,及至襄平,因尚不能确定原真是否南下,才暂停了行程,驻军在襄平城外,想去街上看看这理由合情合理,可钟凝雪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所以陈谦润又问她:“是有想吃的么?” 钟凝雪在吃的上面向来挑剔,拿水果举例,冬日在临歌,只吃应季的,如柑橘、冬枣,其它从南边来的,她是一个不吃。 糕点之类的放糖要适中,太甜她会皱眉,不甜的尝过一个,余下一盘都不碰了。 摆到饭桌上的,凡是鱼类、羖肉类不吃,太辣的不吃,香料可以放胡椒入味,到装盘时不要一同装上去,即便是她爱吃的,一旦不小心吃到胡椒,便是一整道菜都不碰了。 爱吃冷菜,哪怕是冬日,尤其蟹油鸭脯,另有醉虾,有时候怕她吃坏肚子,吃了半盘后,陈谦润便开始同她“抢”着吃,若是抢不过,即便她不高兴,也命人端走。 汤一类,不吃笋和萝卜,但粥就没计较的。 这些她从不主动说,是陈谦润在同她用膳时观察出来的,初到临歌时,饭桌上有一半她不吃,陈谦润私下吩咐不再做那些她避开不吃的,到临歌一个月后,已经全是钟凝雪喜欢的。 但离开临歌后,行军途中,她却完全不在乎了,军中将士们吃的,她全能吃,从不命人单独给她做,来搞特殊。 陈谦润也是存了私心想让她去吃一顿,军中改善伙食是根据营养来,对钟凝雪这个十分挑剔的人来说,尤其荤类,许多都是她不吃的,仅对她而言,不算改善。 而钟凝雪光是想陈谦润喜欢什么已经伤透了脑筋,陈谦润这时又问她想吃什么,她一句想不出来。 她只能说出来不爱吃的,最爱吃的算是一些稀罕的,她绝对不能说,这是在行军途中,不能命人去给她抓虾捕蟹去。 于是她说:“想买些礼物送给严卿师兄。” 说完就后悔了,给严卿师兄买,便是更难挑选了,严卿虽是她的师兄,可毕竟男女有别,不能太亲密,也不可太应付。 “不买给他,”钟凝雪又道,“我买给我自己。” 连续三句前后矛盾的话,陈谦润还当不知,认真点头道:“好,那就说定了,明日进城。” 钟凝雪也认真提议道:“就我们两个人,不想要人跟着。” 陈谦润同意,二人“认真”讨论并结束此话题,到次日,陈谦润当真一个侍卫不带,同她进了城门去。 “我说不要人跟着,”钟凝雪边走边与他说道,“是不要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倒不是怕死,是觉得万一在城中发现什么重要线索,让人回军中传信,有人在总归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陈谦润假装恍然大悟,“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钟凝雪道:“我看你是故意的。” “真有高手,我觉得我们二人就可对付。” “我不管,”钟凝雪故意唱反调,“真有高手来暗杀,那是你一个人的事。” 陈谦润装委屈,道:“我一个人肯定不行。” 钟凝雪不理他,正是看见一家书坊,她停下想了想,进了铺子去。 襄平远在燕郡,这是陈谦润和钟凝雪第一回来,城中百姓对二人身份皆是不知,只看二人衣着不凡,相貌气场非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想必是出身尊贵,于是书坊掌柜小心翼翼地陪在一边,任他们挑看,不敢随意开口推荐,以免讲话不对,得罪了二人。 这书坊是钟凝雪要进的,即便对要买什么毫无头绪,依然假装走走看看,视线停在书上,又停在那笔墨纸砚上,过一会儿又停在陈谦润身上。 陈谦润同她一样,也是走走停停,不过看的全是她看过的,她停,他就停,钟凝雪想不到哪个是他最喜欢的,难不成方才停下看过的全买下么? 没有侍卫随从,单是她和陈谦润两个人是拿不走的,光是书就有二十多本,还有几套文具,真买下也行,她和陈谦润能凑合带回去,那出了这家铺子,前面就不用去了,带着这些书物穿街走巷,即便是有更喜欢的,也拿不下了。 最后钟凝雪打算所有想去的铺子都去转一遍,综合决定,不过既是进来了,总归要买下一件,钟凝雪挑了书坊中价格最贵的一支宣笔和一方歙砚,付了钱。 为“证明”不是送给陈谦润的,她一人拿着,陈谦润要帮她拿,她也不许,出了铺子后,有两名便衣侍卫,迎来叫公子小姐,钟凝雪知道是自己的人,便将书物交给了他们。 她问陈谦润:“你不是说没人跟着么?” “我确实没派人。”陈谦润道,“应该是秦臻。” 陈谦润说话不像开玩笑,想必是秦臻探路回来了,听说他们二人单独进城去,不放心,所以安排了人来。 “城中只要没有陈济的眼线,”陈谦润接着道,“其他人绝对不认得我们,即便是明天再来走一趟,也没关系。” 陈谦润如此“心大”,是有底气的,哪怕真有人向他们动手,以陈谦润的身手,保护他们二人全身而退不在话下,而城中真有陈济的眼线,或许是一件好事。 当下因和谈时间推迟,原真的行动停滞不前,若在此时陈谦润和钟凝雪在燕郡的消息传到陈济那里去,陈济是否改变计划先不说,一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将消息传给原真,提醒他千万小心,既是传信,定会留下痕迹,对时刻盯着陈济动作的卫凡来说,说不定因此就掌握到陈济和原真勾结的证据,若真如此,便是胜利在望。 钟凝雪认同:“哪怕有陈济的人我们也不怕,而原真的人,城中绝对不会有。” 即便是同原真合作,陈济也不会在他离开燕郡后任由原真的人踏足。 钟凝雪没多说,因为当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她还没办好,于是向前走了一段,进了一家珠宝堂。 钟凝雪自己本就不喜欢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只是觉得挑样饰品显得有分量,进来后看了半圈便是后悔了,无论金银还是玉器,与家中陈谦润的那些蹀躞带、玉佩一对比,没有一件能比得过的。 这回不用看陈谦润,光是她自己看,就是一件没看中,秉着不空手离开的原则,陈谦润先她一步,挑了几样未成品的玉器石块,付账离开。 钟凝雪看上了陈谦润买的石头,且是越看越觉得稀罕,出了铺子后,她问陈谦润:“可以给我一块么?” 陈谦润道:“你若想要,这都是你的。” 本是给陈谦润置办礼物,倒是陈谦润给她买了一堆,这不合适,她摇头道:“我只要一块。” 陈谦润停下来,让她挑选,她不好意思挑来挑去挑太长时间,于是选了一块不大也不小的,向陈谦润道了谢。 再往前,又走进一家茶叶铺,不仅是买给陈谦润,也送给秦臻、凌霄和谭舒他们一些。 对于茶叶,钟凝雪略知一二,所以并未花费太长时间,看上的各样分别挑选了五饼,付账却被陈谦润抢了先。 继续向前,有一家瓷器店,钟凝雪倒是喜欢花瓶摆饰一类的,但不好拿,别说到时候回临歌,怕是去崇山城途中一不小心就碎了。 另有成衣铺、丝绸店,进去看后,同陈谦润房中的衣服比,也是没一件比得过。 钟凝雪颇有些丧气,凡是进去的铺子,多少都买了东西出门,可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好像挑不出一件能送的出手的。 所以当陈谦润问她要不要上酒楼去坐坐,她没有一点想吃的兴致,她摇头:“我想回去。” “我想去,”陈谦润道,“陪我去一趟好么?” 陈谦润是在以自己想去为由让钟凝雪去吃些好吃的,钟凝雪却思路清奇地以此猜测陈谦润真正喜欢的难道是吃的么? 毕竟是他主动说的,那就一定是了,她的丧气一扫而空,丝毫不犹豫,答应了陈谦润,同他一起进了酒楼。 心中暗想,一会儿一定要挑陈谦润爱吃的点上桌,若全都合他的口味,晚上再来一趟,再请他吃一遍,就算提前表示她的心意了。 襄平3 053 钟凝雪对着一桌子吃的,十分郁闷,根本就没用她点,陈谦润在昨日就差人来将这事安排妥当了,冷热荤素,全是依着她的喜好准备的。 计划泡汤,她闷闷不乐,又不能在此时命人撤掉再重新点一桌,那太浪费了。 陈谦润看不懂她,不是想给他选礼物么,前后进了那么多家铺子,秦臻派来的两名侍卫甚至回去赶来一辆马车,才将买来的东西都装上去,她随便拿出一件送给他,他都会高兴得欢天喜地。 她为何还是怏怏不乐的,陈谦润不懂,于是问她:“不爱吃么?” 钟凝雪摇头,将桌上的菜肴重新看一遍,问他:“你爱吃么?” 陈谦润点头,钟凝雪不信,陈谦润对菜的配料是最挑剔的,姜丝不吃,豆豉不吃,有一丁点味都不行,可桌上有几道菜是明显放了的。 钟凝雪不问了,她已经知道陈谦润的安排所谓何意,她心情复杂地低头拿起了碗筷。 钟凝雪这一问,解了陈谦润的疑惑,过一会儿,他假装随意开口,与她闲聊,说道:“在青云阁买的那只荷包,我觉得很好看。” 钟凝雪问:“绣着仙鹤的那只么?” 陈谦润道:“嗯。” 钟凝雪心里高兴,脸上依然镇定:“我也觉得好看。” 钟凝雪并未立刻许诺给他,但离开酒楼后,她要再去青云阁一趟,她觉得单送一只荷包不妥,可陈谦润又说喜欢,那就再买一只来,两只一起送,再从买来的那堆东西里添上几件,凑在一起,各类各样的都有,就不显得单薄了。 她不让陈谦润跟着,她对他说道:“我想一个人去。” 陈谦润不强求,等她买好回来,才知陈谦润将她方才停下看过但没买的东西全都买下来了,二人进城时是两手空空,离开时随从的有两名侍卫,和两辆放物件的马车。 出城门时,守卫的士兵对着满满当当的马车疑惑片刻,又盘问两名侍卫片刻,继而盯着陈谦润和钟凝雪的背影思索片刻,才放了行。 陈谦润和钟凝雪在前面走,陈谦润说道:“与家中你的衣物用品相比,是比不过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钟凝雪虽无实权,郡主的身份却是不容置疑的,穿的用的与陈谦润一样多是来自皇家特供,二人在家中的那些衣物,普通街上的铺子再好也是比不过。 可他们此时在乎的并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北疆有战事,大楚地方势力蠢蠢欲动,涿木状况尚是一头雾水,卫凡在临歌担着巨大压力,任何一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整个大楚的动乱。 也正是因为暂停行军,才有了空闲时间进城,另外一个心知肚明的原因,陈谦润和钟凝雪都没提,那就是他们一旦参与收复北晋,让陈靖知道了他们已经到燕郡,一切就都回不去了,无论艰难险阻,都要坚定地向前走,没有回头路。 在襄平,可能是他们最后相对清闲的几天,也可能是他们最后上街进铺子置办衣物用品的机会。 打败北晋和东亭,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不怕,可并不代表没想过最坏的结果——丧命北疆。 无论买的东西如何,有那份心意,已经是收到最好的礼物。 陈谦润这样觉得,钟凝雪也是,不过她是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明白那日秦臻话中的意思。 她摇头,说不出话来。 陈谦润没看她,所以不知她以摇头回答了他,以为她在沉默,他转过头去看她,刚要说些什么。 钟凝雪在这时又道:“我很喜欢。” “除了父亲,”钟凝雪道,“没人给我买过任何东西。” 陈谦润将视线转向前方,牵住了她的手。 襄平城外,与街上的熙熙攘攘一比,尽是荒凉,不过立春已至,万物皆有复苏的迹象,若他们顺利从北疆南下,一定会看到满山的春暖花开。 “母亲曾说过我很笨,不懂感情,若是日后我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要告诉我,”陈谦润道,“我希望有一天,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能同红阳一般。” 钟凝雪道:“我以为你会说父亲。” 陈谦润摇头笑笑:“钟侯爷对你的用心和照顾,是我一生都要去学习的,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就比得过。” 钟凝雪不太擅长讲此类话题,同时她在想若是明日还没有继续行军的打算,要不要派人进城到酒楼去,全都按着陈谦润的喜好,提前订席,也请陈谦润吃一顿。 于是她问:“关于何时出发,你有什么想法么?” “得回去看秦臻带来的消息。”陈谦润道,“不过我觉得原真依然没动静。” 钟凝雪点头:“主要是卫凡和涿木,另外就是江远和齐州。” “赵延知在上原的踪迹也查不到了,”陈谦润道,“不过陈济当时在上原的消息是人尽皆知,即便赵延知去了齐州和陈亭轩以及史文玉会合,暂时也不会在有所行动。” 他们都在暗中观望,陈谦润邀请陈靖和陈济同时前往临歌,很难不让人猜测陈谦润在临歌设了埋伏,在三人争出结果前,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陈济一旦倒台,夏州就不安全了。”钟凝雪道,“母亲和红阳,还有朝离要尽快转移。” 陈谦润道:“安乐在淮郡。” 淮南王的地盘,史文玉是不敢随意碰的。 “我原本想让秦臻从夏州来临歌途中,经过淮郡,先跟安乐提前打声招呼,”陈谦润接着道,“但我又有点不敢派秦臻去。” 钟凝雪听笑了,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跟安乐不对付,”陈谦润道,“指不定中间再闹出些误会来,不仅正事没办好,又搞得他们不欢而散。” 钟凝雪道:“我看秦臻不像办不好事情的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和安乐是怎么相处的,”陈谦润道,“一个比一个在乎彼此,又一个比一个嘴硬。” “他们是……”钟凝雪找不出词来形容。 陈谦润道:“因我父皇和秦臻的父亲情谊深厚,从小就为安乐和秦臻定了亲,后来不知为何安乐主动请父皇解除婚约。” 钟凝雪问:“先帝同意了么?” “同意了,”陈谦润道,“另外给秦臻指定了朝中另一家官员家中的千金成婚。” 钟凝雪道:“秦臻一定不同意。” 陈谦润点头,说道:“秦臻在宣政殿外整整跪了一天,愿意拿官位和全部身家来换取父皇收回成命。” 钟凝雪问:“先帝收回了么?” 陈谦润并未直接回答,他道:“父皇不会无缘无故强人所难,给秦臻赐婚。” 钟凝雪明白了:“是安乐在请求先帝解除她和秦臻的婚约时,另外又说了些什么。” “嗯。”陈谦润道,“那不是安乐的本意,所以后来她和父皇赌气,去了淮郡。” “先帝信得过淮南王,在他的地盘,安乐是安全的,”钟凝雪道,“所以先帝先暂时没有强制将她召回京城。” 钟凝雪又接着道:“安乐若在上原,陈靖成功谋取皇位的几率就成零了吧。” “不能不太小看陈靖,”陈谦润笑了,“当时我也在上原,且在东宫,不照样被他替代了么?” “那是因为你想的长远,”钟凝雪道,“你若只是想要皇位,哪怕他登上皇位了,你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将他踢下去。” 她在说陈谦润考虑的是大楚内忧外患的局势,这个问题不解决,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都不会坐稳。 陈谦润假装不知,他开玩笑道:“下回去上原,我们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踢下去。” 钟凝雪提醒他:“首先你要保证你能活着从北疆回来。” 陈谦润道:“放心吧,我会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一定拼尽全力让自己活到攻打上原的那天。” 钟凝雪道:“不应该是打败陈靖的那天么?” 陈谦润道:“我们既能一路顺利打到上原,必是许多疆土都归我们所有了,那时候的陈靖一定是日暮途穷,我们的胜算甚至可以称之为百分之百。” 这是实话,钟凝雪道:“打败陈靖后,你就是大楚的国君了。” 陈谦润道:“你也就成了我的皇后。” 钟凝雪沉默了,按她原先和陈谦润的约定,事成之后,她和陈谦润的婚约作废,从此再无干系。 陈谦润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她没有直接讲出来,说明她此时对于这件事已经有了犹豫。 “试着真正地去适应一个人,其实并没有很难,”陈谦润问她,“是不是?” 陈谦润并不是要她回答,他接着道:“人生有很多种选择,在不同时期,心情不同,陪在身边的人不同,即便是对于同一件事情的决定,都有可能完全相反。” “若能顺利南下,”沉默片刻后,钟凝雪道,“时间宽裕的话,你陪我去一趟汴城吧,我想去看看父亲。” 前几日她还不认同陈谦润同她一起去看钟侯爷,此时突变心意,陈谦润不追问原因,轻笑道:“好。” 襄平4 054 钟凝雪没能请成陈谦润进城去酒楼,从城中返回军账那日,二人一同归置买来的东西,带送人的,带她和陈谦润自己留下用的,花费了些时间。 到次日,他们已经没有闲心想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了,卫凡已有三日不曾来信,往前即便没有重要信报,卫凡也会照常通信,简要汇报临歌和涿木的形势。 所以当前对临歌和涿木的情况是一无所知,连一向潇洒自在、无所拘束的凌霄都变得严肃起来,不是去找秦臻,就是来找陈谦润。 “卫凡不会故意停了联系,”凌霄道,“临歌或涿木一定发生了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着急的不光他一个人,只是尽量不表现在脸上,更不能因此乱了分寸。 “也有可能是除临歌和涿木之外的地方,”陈谦润道,“按照行程推算,陈靖和陈济已经到临歌地界,若是顺利到了,卫凡会来信禀告。” “若是不顺利,陈济进入临歌地界后动手了,那就不用卫凡说,”凌霄道,“消息会在整个大楚传开,人尽皆知,可目前没有任何动静,和秦臻去崇山城一样,那里也是风平浪静。” 同在海上时不一样,没消息是好消息,现在陈靖和陈济已经从上原出发许久,也正是找陈济纰漏的重要时候,被陈济发觉陈谦润已经不在临歌,或者他联系原真准备动手或者改变计划,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止步不前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暂停了行程,而陈济暂停且推迟、不过依然选择在参加陈谦润的生辰宴会前攻打临歌计划的可能性最小,因为没有原真,他的胜算太过渺茫,等原真,时间又太长,不是妥善之举。 离开临歌北上拦截原真入楚的计划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陈谦润和钟凝雪虽因不确定陈靖在推迟和谈时间后,原真是否会提前暗中南下,而在襄平停下暂驻,可安排秦臻前去崇岭打探,心中还是更倾向于单是陈济自己,不会贸然动手。 既是这种情况,那陈济应该是尽快赶往临歌,在途中不做出任何一件令陈谦润怀疑他图谋不轨的事情,离开临歌后才是他行动的最好时间。 同时要通信原真,说明当下情况和预备计划,这是卫凡掌握陈济和原真勾结的证据最重要的时候,无论卫凡是否拿到证据,他都该给陈谦润来信。 他没拿到,证明陈济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谨慎,以谋反证据推翻陈济的计划有可能失败,要问陈谦润下一步该怎么走,或者他自己根据情况想到了另外的解决办法,请示陈谦润可不可行,再或者因情况紧急,他直接实施了他的计划,那也应该同陈谦润禀告一声,陈济那边究竟是何种情况。 他若拿到,那来信说的就是已将证据呈上陈靖,陈济快要倒台的事情,若真如此,怕是坊间消息比卫凡的信传的要快,收到他的信之前,大楚已经快要传遍了。 事实与以上两种可能都不太相干,陈谦润既没收到卫凡的信,也没听到任何关于陈靖和陈济除前往临歌参加他的生辰宴会之外的消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卫凡暂停通信了,陈谦润想过最坏的情况,陈济按时行动,用了他们想不到的办法攻打临歌,真正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卫凡势单力薄,全军覆没,既是人都没了,自然不会再来往通信了。 所有人都在担心卫凡。 “我有一个想法,”钟凝雪尽可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同大家分析一遍,或许能找出线索来,她道,“我们觉得陈济暂停行程等待原真同他会合,照常在进入临歌地界时攻打临歌的计划可能性小,是因为这样太冒险,稍有不慎会暴露他的意图,毕竟无缘无故在途中停留这么长时间,很难不让人往图谋不轨那方面猜测他。” 她说的完全在理,陈谦润点了点头,说道:“最好的行动时间,是在离开临歌后,那时和谈差不多也要提上日程了,原真一旦南下与他会合,他就有了底气,甚至连陈靖的话都敢不听。” 钟凝雪道:“但我们忽略了一个人对陈济计划的影响。” 这个人是谁,都能想到,凌霄道:“江远。” “我们临近上岸时,就已经收到涿木有原真动静的消息,”钟凝雪道,“江远若真的对陈济和原真的计划毫不知情,在得知原真的人出现在涿木时,他会什么都不做么?” 不会,同样都能想到。 “可他至今查无踪迹,”钟凝雪道,“我们先前猜测是因为他知道陈济和原真的计划,既不愿意归顺他们,也不能得罪,所以假装配合,故意去上原,将线索留给我们,可按照行程,陈济应该已经到临歌了,且没有原真的主力部队,单靠原真派往涿木的两千人,陈济不会轻易动手。” 凌霄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他道:“他左右为难的处境已经不存在,所以他是时候出现了,且他既知道陈济和原真的计划,手中一定要他们暗中勾结的证据,他若真如郡主先前预测的那般,他是先帝的人,他正确该做的,或者说一定会做的,是将证据交给陈靖,这样的话,是胜利在望,卫凡没直接参与,不可能有危险,他无论如何是会来信的。” “他没出现,说明他的处境还没有真正地改变,”陈谦润道,“他还在同陈济纠缠。” 钟凝雪点头,她道:“但是我想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令这一切止步不前,无论陈靖、陈济,卫凡还是江远,没有一丁点消息外传。” 因在江远身上,没追踪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所以即便钟凝雪想出来一个重要的推测方向,依然是毫无头绪,但既是推测陈济暂停行程或许与江远有关,无论是怎样的有关,结果都有可能是他趁此等待原真,且非常有可能同时撺掇陈靖尽快同意原真南下到上原。 钟凝雪问道:“王爷和凌公子觉得陈靖去临歌是真心实意愿意的,还是不得不去。” “不得不去,”凌霄回答她,“他虽然支持陈济攻打临歌,也想过去坐山观虎斗,但王爷和王妃也邀请了其它地方势力前往,他心中其实是有胆怯的,他不能保证临歌没有给他设的陷阱,他又不得不去,一是王爷和王妃同时邀请,他不敢轻易同时得罪两个人,二是他好像还是在乎所谓脸面的,他真不去,大楚人必会对他议论纷纷。” 凌霄说完,已经明白钟凝雪的意思,他问道:“王妃是觉得陈济在密谋什么事情,帮助陈靖理所当然地返回上原么?” 钟凝雪道:“陈济应该不会在此时主动算计到陈靖头上,他还是怕暴露他和原真勾结的意图的。” “是江远,”陈谦润道,“他在上原,即便做了什么,陈靖也联系不到陈济身上去。” 陈谦润果然与她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去了,钟凝雪点头:“嗯。” 凌霄问道:“王妃坚持江远是先帝的人么?” 钟凝雪再次点头:“嗯。” “若真像王妃猜测的那样,卫凡不仅没危险,”凌霄道,“对付陈济的计划也即将成功了。” “虽然我不知道临歌和涿木,以及上原目前的情况,”钟凝雪道,“但这是我想到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若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该王爷定夺我们的行动计划了。” 陈谦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你信得过江远此人么?” 陈谦润不仅是在问她,也在问自己,钟凝雪郑重点头,像在给他决心,她道:“我相信先帝,相信父亲和严卿师兄。” 凌霄说钟凝雪猜测无误的话,对付陈济的计划就是胜利在望,重要前提是江远是先帝的人,他配合陈济去上原,继而配合陈济或者是他主动给陈济出谋划策,令陈靖顺理成章地回上原,以上行为都是假装归顺陈济,待合适的时候,他会将陈济同原真勾结的证据呈上陈靖,这才是真正的胜利在望。 若这个前提推测错了,江远真的是陈济的人,掌握证据还是要靠卫凡,问题是卫凡停止了通信,计划成功与否心里是没数的。 若是前种情况,原真会在近期南下,他们拦截原真的计划要照常进行,若在燕郡没能拦住的话,严卿不在河州,陈靖尚未返回上原,原真是一路畅通,指不定连京城都不进了,直接和陈济会合,对临歌开战。 钟凝雪虽说相信先帝、钟侯爷和严卿,她不是胡乱相信,是有绝对依据的,她重复往前对江远此人究竟是何人的猜测,说道:“他既能在上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进京途中也完全有能力甩掉卫凡派去追踪他的人,他没那样做,另外,他躲避陈济,不一定非要去上原,他去上原有正事要做,他有他自己的计划,与陈济召他无关。” 陈谦润点头,做了决定:“再过一日,卫凡还不来信,我们先行前往崇岭,秦臻留下。” 襄平5 055 这一日过的十分漫长,除了等,别无它法,凌霄待不住,来过陈谦润这里后,又去找秦臻,余下陈谦润和钟凝雪也出了军账去,在不远处的山脚下走走停停,权当散步。 有些话当着凌霄的面,钟凝雪不便讲,无旁人时,她才同陈谦润说道:“若明日我们出发,让凌霄也留在襄平吧。” “嗯。”陈谦润道,“我回去与他商量一下。” 陈谦润没有犹豫,不提任何疑问,立刻答应,倒令钟凝雪意外,她本以为陈谦润多少要与她探讨几句,毕竟是他不久前才做下的决定。 钟凝雪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陈谦润轻笑一声,去看她:“所以出门后你才跟我提的么?” “在海上时,凌霄曾跟我说过,若有需要他的地方,让我尽管吩咐,只要他办得到,他在所不辞,我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大夫,”钟凝雪道,“襄平真出了意外,秦臻不是多了一个帮手么?” “……”这倒是在陈谦润预料之外,“我以为你怕他担心卫凡,留在襄平能更早知道卫凡的消息。” “……”钟凝雪承认道,“也有。” 陈谦润问她:“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同意?” “……”钟凝雪道,“这还用问么?” 因为二人想的原因侧重点不一样,钟凝雪是将凌霄当成军中一个重要谋士,乃至同陈济他们一样,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势力来看待的,这样一个人的去和留自然不是立刻就能做出决定改变的。 而陈谦润不知道凌霄先前向钟凝雪许诺过若有需要在所不辞这样的承诺,所以他是将凌霄当成卫凡的朋友来考虑问题,既不用他带兵打仗,那么留在襄平和去崇岭对他们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 “……”陈谦润道,“不用了。” 又向前走了几步,陈谦润对她说:“我从你身上既能看到宁折不屈的冷傲,也能看到你对待你在乎的人的仁慈。” 他说她仁慈,实在是一个与她不太相干的词语,她道:“没人这样形容过我。” “试问有人敢当着你的面评价你么?” “你就评价我了。” “那证明我在你心中与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二人是越走越远,快要走到那荒山野岭去,又恐卫凡突然来了消息,便原路返回,遗憾的是等了一天没等来任何信报,陈谦润召来秦臻和凌霄,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到明日午时,卫凡还不来信,他和钟凝雪立即出发前往崇岭。 秦臻有意见,他道:“我可以带兵前往崇岭,不用王爷和王妃亲自出手。” 陈谦润皱眉:“白日跟你提及此事时你怎么不说,当时你不是同意了么?” “……”秦臻老老实实承认,“那时我觉得卫凡今日一定会来信。” 陈谦润问他:“那他来了么?” “……”秦臻道,“没有。” 秦臻相信卫凡一定会来信,所以即便他对陈谦润的安排有意见,也没有立刻提出异议,因为陈谦润必定不同意,还会惹得陈谦润不高兴,他本就十分担心卫凡,不能再让他因其它的事生气。 卫凡没有来信,且极有可能明日会准时出兵到崇岭,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得不提了。 秦臻道:“王爷和王妃自那日匆忙离开临歌,行军半月有余,到襄平才停下来,应该再多歇息几日。” “在我这里,不用讲这么客套的话,”陈谦润道,“我和王妃都不是注重繁文缛节的人,不必这样婉转,去崇岭是我们两个都无疑义的决定,既然我们当事人都没意见,其他人的提议就可以忽略了。” 秦臻自然了解,他是无理由可说,才这样“有理有据”地讲,若他是陈谦润,会做出同陈谦润一样的决定,可他是秦臻,他站在一个下属的角度考虑问题,会将辛苦的事情先往自己身上揽。 陈谦润知秦臻是体谅他和钟凝雪,可秦臻从夏州出发长途至燕郡一刻不曾停留,在海上虽不太用费力气徒步,终究是行军一个多月了,陈谦润和钟凝雪晚出发半月,若有需要出兵,自然首先考虑他和钟凝雪,在他这里,这种事情不存在身份之分,所有人都一样。 他不再给秦臻辩论的机会,他起身来,说道:“我要去休息了,太晚回去王妃若是睡着了,会打扰到她。” 秦臻:“……” 凌霄:“……” 陈谦润回来时,钟凝雪还没睡,坐在桌前对着几饼茶和一些其它小玩意儿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连陈谦润坐到她一旁都未察觉。 陈谦润开口问她:“在想卫凡么?” 钟凝雪转过头去,看见了他,问道:“回来了?” 陈谦润喜欢她这样问,有家和家人的韵味,他不禁笑了,说道:“回来了。” “事情都同秦臻说好了么?” “说好了。”陈谦润道,“他说他要带兵到崇岭,我没有同意。” 钟凝雪能想到,她点头:“秦臻是为你着想,不过我们不能同意。” 可陈谦润是怎么说服秦臻的,钟凝雪有些好奇,她问:“你怎么说服秦臻的?” “我没有说服,我只是没有给他继续讲理由的机会,”陈谦润道,“我说我要回去休息了,太晚回去会打扰王妃休息。” “……”钟凝雪道,“下次再有此类事情,可以不用提我。” 陈谦润假装无辜:“可我说的是实话。” 钟凝雪道:“可听起来显得多少有点不太聪明。” “那完了,”陈谦润道,“秦臻和凌霄不会真的以为我很傻吧。” “……”钟凝雪不理他了,她道:“我不知道,我要去睡觉了,你自己想吧。” 陈谦润拉住了她的手:“再坐一会儿。” 钟凝雪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几样物品,那是她和陈谦润买来送给大家的,秦臻他们的都已经送到各自手里,桌上留的那一份是卫凡的,方才陈谦润问的没错,她确实在想卫凡,她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二人都在担心卫凡,却避而不谈,陈谦润先问钟凝雪:“还有需要买的东西么,我们明日还有半天时间。” 钟凝雪道:“没有了。” 要送给陈谦润的生辰礼物虽还没最终确定,不过荷包是已经决定了的,余下的总归能从那堆物件里挑出几件来,不成问题。 买给严卿师兄的也都装好了,就等着见面那日送给他。 她自己需要的,陈谦润全给她买了,尤其是吃的,足够她吃些时日。 她问陈谦润:“你还有要买的么?” 陈谦润摇头,说道:“明日离开襄平后,短时间应该没有进城闲逛的机会了。” 此次去崇岭,虽说经过崇山城,离开时或许也经过,可无论如何那时候的形势都应该是十分严峻的,根本没有闲暇时日做无关紧要的事情。 陈谦润好像在叹息:“我很抱歉,让你跟我一起过飘无定所的日子。” 钟凝雪问他:“你看我像吃不得苦受不了累的人么?” 陈谦润笑了笑:“能不能吃苦和过吃苦的日子不是前因后果的关系。”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钟凝雪道,“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同你一样,在临歌城做一个潇洒王爷……” 说到这里,她改口道:“你应该是不屑于做那个王爷的,只是为了一些其它原因领了旨意,而远离朝堂纷争,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才是最自由的,可你没那样做。” “父亲曾跟我说过,有血有肉的人是活的比较辛苦的,既是大义,心中便装了许多人,事事要兼顾的圆满,”钟凝雪道,“相反那些自私自利的,倒是活的开心,因为他们心中只有自己,不会为其他任何人感到愧疚,哪怕做了坏事,也觉得理所应当。” 她问陈谦润:“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陈谦润没有说话,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叫了她一声雪儿。 钟凝雪在他怀里抬头,继续说道:“只要结果值得,无论过程怎样,都是我们愿意去做的,我相信随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况且枕边人日日朝夕相伴,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陈谦润吻住了她,钟凝雪被他牢牢困在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二人的重量全在一张椅子上,倒也撑了一会儿,是从未有过的,心惊胆颤的刺激。 褪下的衣衫散了一地,钟凝雪腾出一只手撑在桌上,看着陈谦润的眼睛,颤声问他:“去床上可以么?” 陈谦润微微喘着气,抱住她的腰,从椅子上起身,抱着她向床上走了。 这一夜,到风清云静后,钟凝雪窝在陈谦润怀里,想起来还有几句话要同陈谦润讲。 因为那是她毫无根据的主观推断,所以没有在秦臻和凌霄面前提及,但面对陈谦润,哪怕他提出质疑,她也愿意说,她道:“我有一种预感,即便卫凡来信,我们明日也要出发前往崇岭。” “你觉得江远扭转了涿木和临歌的形势么?” “嗯。” 停顿一下,她接着补充:“是江远和卫凡。” 崇岭(前) 056 到次日午时,仍未收到卫凡的来信,陈谦润和钟凝雪准时出发,与谭舒轮流在前方带路,开始西行。 临走前,秦臻领下陈谦润的吩咐和叮嘱,没有再坚持自请领兵,没想到却在凌霄那里出了问题。 凌霄单枪匹马地在当日傍晚赶上了大部队,并有理有据地将锅扣在了远在襄平、陈谦润想骂也骂不到的秦臻的头上。 “是秦臻命我来的,”凌霄理由充分,“他说怕王爷和王妃到北疆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 陈谦润问他:“难不成这军中就指着你一个大夫么?” 凌霄道:“这是秦臻说的,我只是个听命的。” 陈谦润道:“他让你现在回临歌,你也回么?” “那我不回,”凌霄道,“此时回去不是给卫凡添乱么,这点我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陈谦润道:“既然你是有判断能力的,那么你判断一下,我会怎么处置不听从安排的人。” 凌霄道:“不会将我打包送回襄平吧?” “将你送回去,我还得往里搭几个人看着你,说不好半路被你算计洗脑,又原路返回,是白忙一场。” 凌霄:“……” 陈谦润去问钟凝雪,“征求”她的意见,说道:“依王妃看,该怎么处置他为好?” 钟凝雪相当“仁慈”,她道:“我们军中没有安排凌霄一同随行,所以面前这个人虽自称凌霄,但我们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不过荒郊野岭不好将他赶走,那么在我们研究出结果前,衣食住行全都由他自己解决吧。” “……”凌霄欲哭无泪:“不能不让人吃饭吧?” “你可以吃,”钟凝雪道,“你端起碗来盛饭也不会有人拦你,就看你自己好不好意思了。” 钟凝雪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凌霄赶来军中,虽说对拦截原真的计划并无影响,甚至可能因有他在,还能帮上一些其它忙,但终究是没有陈谦润的命令,擅做决定,惩罚是必须有的。 不然人人效仿,不加追究,还怎么做得到军纪严明。 道理如此,同时惩罚不能严重,钟凝雪几句亦真亦假的话将此问题完美解决了。 她没有说坚决不能吃,也没说让他照常吃,那么是将究竟该怎么做交给凌霄自己,毕竟是做了错事,惩罚又是这样“无关痛痒”,凌霄自然“借坡下驴”,至于什么时候能吃,不就是“商量”好后一句话的事么。 另外,她和陈谦润都知道凌霄虽将过错推到秦臻身上,但做法是对的,他若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出赶来军中是恐崇岭形势复杂,相较于襄平更危险,他来或许能帮上一些忙这样的话,倒真令陈谦润和钟凝雪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以他拿秦臻当借口,陈谦润“适当”怪罪惩罚他,于情于理,于内于外全都说得过去。 凌霄“委屈”领了惩罚,自去“寻觅”住处了。 春日的傍晚来的早,尚有一些冷气,饭后,陈谦润只陪钟凝雪在帐外走了半圈,便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了。 帐外燃了篝火,成排的军队来来往往,或换班执勤,或有任务听命差遣,全都由谭舒负责,暂不用钟凝雪和陈谦润插手管理,所以二人有了些空闲时间,谈论的也自然与当下形势有关。 钟凝雪道:“我以为凌霄来,是卫凡有消息了。” “我也以为是。”陈谦润道,“我到现在都以为是。” 钟凝雪轻声笑了:“凌霄不会骗你吧?” “我怕秦臻骗了他,”陈谦润道,“或者他故意上了秦臻的当。” “……”钟凝雪道,“不过不管怎样,都是好意。” 陈谦润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越来越相信昨夜你提出的猜测,江远和卫凡扭转了涿木和临歌的形势。” “太久没消息反而是好事。”钟凝雪认同,“若有坏消息,怕是有人想瞒也瞒不住,尤其你的生辰将至,该到的人也都差不多在临歌地界了,众目观望的事情,总归会有消息传出来。” “既没有消息,”陈谦润知道她要说什么,“是有人在刻意隐瞒,切断了外传的途径。” “并且这件事牵扯到的人不止一个,是目前到临歌地界的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帮着隐瞒的,”钟凝雪道,“不同势力不太可能在面对同一件事情时做出相同的决定,除非这个决定是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 她问陈谦润:“你能想到是什么么?” 陈谦润摇头:“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钟凝雪道,“但隐约觉得应该从一个人入手,或许能找出答案。” “广安王么?” “嗯。”钟凝雪道,“再等两日,连广安王的消息也未传来,那就是涿木一定发生了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且一定跟广安王有关系。” “陈靖和陈济有共同的目的,尤其目前陈济不会轻易败露他的真实目的,所以他暂时会听命于陈靖,哪怕不听,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从他身上找不出什么明显线索,”陈谦润道,“广安王不一样,若是知道究竟为何他肯配合陈靖,事情就明了了。” 钟凝雪问他:“你觉得他们隐瞒的事情最有可能是什么?” 陈谦润道:“我觉得那日同凌霄分析涿木和临歌的形势时,你猜测的应该是对的。” 钟凝雪道:“江远么?” “嗯。”陈谦润道,“陈靖可能回上原了。” 他接着道:“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们忽略了掉了。” 钟凝雪稍加思索,问他:“赵延知么?” “对,”陈谦润道,“涿木和临歌的形势广安王会看在眼里,那么在上原的赵延知肯定也全都了解,为何他也帮着隐瞒呢?” 陈谦润摇头,二人都想不到,良久,回到军账了,陈谦润才道一句:“这个江远,不是一般人。” 钟凝雪问他:“你也相信他是先帝的人了么?” “为什么这样问。” 钟凝雪避而不答,她道:“你知道为什么江远是先帝的人是我先提出来的,而不是你么,或者说你比我先想到,但对此完全判断不出真假,甚至无从去辨别、推论。” 陈谦润知道答案,他没有立刻说,钟凝雪替他说了:“因为先帝的一些行为给你造成了影响,你现在应该还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爱你。” 崇岭1 057 至崇岭途中,依然未收到卫凡的来信,前往临歌的那些人像是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已经回夏州的朝离,自上岸到襄平途中通过一次信后,也有些时日不曾联系了,北疆的战事因北晋求和、陈靖不在上原,延后和谈时间,而停滞不前。 当下虽按原计划到了崇岭,不过原真是否经过,不能百分百地确定,除了随从的行军队伍外,是敌方形势不知,我方形势也不知,只是依据推断认为原真一旦有机会南下,经过崇岭的几率是最大的。 与严卿师兄的联系也暂时断了,为避免暴露行踪,除非紧急事件,钟凝雪和陈谦润不会主动回信,以免将严卿师兄过早牵扯到这场与陈济的对战中。 可严卿师兄该是推测到他们已到燕郡了,且对原真目前的动静一无所知,同时不宜派人到北晋查探,他若方便,定会来信,如实告知北疆僵持的战况,自上次在襄平收到他的信件后,也有几日不曾联系了。 另外,陈靖和陈济的动静,也是严卿师兄关注的,现在二人均是一动不动,他该来信询问此事内幕,若陈靖和陈济不能“按时”到临歌,有可影响整个计划的实施,是件值得冒险通信的大事,此种情况下,他不来信,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猜到内幕或者十分肯定猜测是正确的。 那么他猜测的应该不会影响计划照常进行,所以来信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另外一种可能,是陈谦润和钟凝雪认为可能性相对较大的,严卿师兄被人盯上了,他同陈谦润及钟凝雪暗中联系的事实有暴露的风险,为保险起见,停止通信。 而这个人,钟凝雪和陈谦润一致认为是谢云鹤。 由于接收外界形势的一切途径都暂时停止了,除了每日行军,不能依据形势商讨下一步计划,钟凝雪称这是一场孤独的行程。 凌霄在钟凝雪给出他惩罚的当日夜里就被“确认”身份无疑了,终究还是担心卫凡,所以这一趟路程虽不远,却走得所有人越走越有一种前途未卜的迷茫。 到达崇岭的那天夜里起了风沙,将军中将士全都安顿好后,陈谦润和钟凝雪回去歇息,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担心若风沙再持续两日,原真或许会放弃从此地南下,二人均没了睡意。 陈谦润本假装睡着,以免影响钟凝雪,后来发现钟凝雪比他还精神,连眼睛都不闭,他不再装了,将她抱到怀里,小心拍着她,哄她入睡。 “你不要再动了,”被他拍着哄了片刻后,钟凝雪在昏暗中说道,“你越拍我,我越不困。” 陈谦润抬身看向她:“是我拍疼你了么?” “若是换个人这样动我,他已经死了,”钟凝雪说话不分情绪,“哪怕我打不过他,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反击回去。” “那你现在反击我,”陈谦润听出来她不是抵触他这个人,而是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照顾,他开玩笑道,“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 “我不,”钟凝雪不配合,“我没有这么无聊。” “那你快点睡觉,你睡着我就不拍你了,要不然我就一直烦你。”陈谦润道,“你要是真不困,我们还真有别的事可以做。” 钟凝雪在被窝轻轻踢了他一下,翻个身,不理他了。 陈谦润凑过来抱她:“我在跟你开玩笑,我不烦你了,我向你保证不经过你的同意,绝不乱动。” 陈谦润在床上说的话向来不能轻易相信,特指夫妻二人之间说的、不便外传的。 钟凝雪依旧不理他,但任他抱着,她知道陈谦润同她一样,面对当下一无所知的形势,和荒凉的崇岭,心中的底气多少受了些影响。 “雪儿,”陈谦润闷声叫她,“我睡不着。” 钟凝雪回答他了,她道:“我也睡不着。” 陈谦润这回是说到做到,单是老老实实抱着她,没有乱动,所以钟凝雪接着问他:“还在担心卫凡么?” “嗯。” 钟凝雪在他怀中翻身面向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若是涿木和临歌的形势已经失控了,我们该怎么办?” 钟凝雪问的,是包括她自己、陈谦润、秦臻、凌霄在内所有人都想过但未讲出口的一种可能。 良久,陈谦润才回答道:“即便不能推翻陈济,也绝不能放原真入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钟凝雪点点头,翻身回去,还未躺稳,陈谦润又将她调转回去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困不困?” “不困。” “那我们说会儿话吧。” “嗯。” 由于这个沉重的话题是钟凝雪提出来的,所以她先找话推翻自己的猜测,她轻声说道:“你的生辰快要到了,卫凡绝对在尽他最大的努力在将陈济谋反的证据准确无误交给陈靖前,阻止所有人进入临歌城,以免我们已不在城中的事情暴露。” “我相信他,”陈谦润道,“哪怕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也能随机应变,保证完成任务。” “嗯。” “严卿兄长几日不曾来信,”陈谦润对着钟凝雪向来是坦诚相待,也愿意展示他脆弱的那一面,他问道,“你说会不会当真在谢云鹤那里出了问题。” 钟凝雪不知道,但确是可能性最大的,她道:“若是已经出问题了,消息应该传到上原了,现在各方都无动静,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不能排除他已经怀疑严卿兄长了是不是?” 钟凝雪如实道:“是。” 钟凝雪觉得她应该安慰一下陈谦润,但她不会,思索片刻,她学着往前陈谦润哄她的样子,伸出胳膊抱住了陈谦润的腰。 陈谦润久久没有动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谦润轻声叫她:“雪儿,你困了么?” 钟凝雪回答他:“不困。” “我亲你一下可以么?” 钟凝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