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靠剧本才不会喜欢你呢》 1. 第一章 三年前的深秋。 松田阵平蹲在门口的走廊上抽烟。 因为是深夜,整栋公寓楼几乎没有声响,楼道间橙黄色的灯光不算明亮,好歹也不像恐怖电影里那样时隐时现。 最近天气很冷,昼夜温差大,松田阵平只穿了套薄薄的黑色西装,根本抵抗不住夜晚的寒风。 但他好像并不感觉到冷,白色的烟雾自他指间升起,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就这样挨了不知道几个小时的冻,松田阵平勉强扶着栏杆站起身。 虽然他今年已有二十三岁高龄,平日里也没少做各种反人类的力量训练,好在他的膝盖关节暂时还没有劳损到嘎吱作响。 只不过,他的脚麻痹了。 (没有骂人的意思) 于是松田阵平背靠着扶手栏杆,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背影透着一股单身男子的成熟味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自家家门就在眼前保守估计不超过一百公分的位置,他却因为脚麻不能走一步。 “叮——” 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头顶的灯光突然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下,松田阵平毫不顾及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等到天亮他就得回警视厅上班,桌上堆的文件指不定比他以后的坟头草还高,留给他眯一会儿的钟头两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松田阵平在原地跺了几下脚,从口袋里掏出门钥匙,准备回房间洗个热水澡。 然而人倒霉就是连用钥匙开个门都开不开。 手里的一串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松田阵平俯身伸手去捡,一只眼睛黑黢黢的熊猫棉拖鞋就正正好踩在他的手背上。 松田阵平:“……?” 别说,这拖鞋、哦不,熊猫做得还挺逼真的? 还好对方不是大半夜喝得东倒西歪的醉鬼,动作反应出奇的敏捷。 熊猫棉拖鞋很快就从他的手背移到旁边的地面。 “对不起。” 声音有些低哑,鼻音很重,像是重感冒患者。 而且很虚,中气不足的那种虚。 松田阵平捡起钥匙串,大度表示:“没事儿啊。” 直起身,松田阵平发现对方穿着一整套熊猫珊瑚绒睡衣,连衣帽上的两只圆耳朵刚好长在头顶上,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还背了个熊猫造型的双肩包。 不仅如此,深更半夜对方居然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镜,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Cosplay午夜场。 全副武装的小熊猫勉强只到松田阵平的胸口处。 松田阵平看着小熊猫拖着明显受伤的左腿,一瘸一拐地挪到他家隔壁的空住户门前,那才叫又辛酸又励志。 不过,他搬来这里少说有一年,从来没有听说过隔壁住了人? 松田阵平还在想,是不是因为他最近早出晚归,没发现有新邻居搬来。 小熊猫已经输入指纹开锁,关门。 被有意无意当成是空气的松田阵平耸了耸肩,用钥匙打开门。 反正东京的治安已经无可救药,再过几年说不定遍地都是凶宅,没钱的社畜连个没死过人的小单间都租不起。 作为日常给领导免费加班的国家社畜,难得按时下班的工作日傍晚,松田阵平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啤酒和速食便当,准备好好犒劳自己的胃。 进电梯的时候,中华料理店的外送员急急忙忙地停好车跟在后面跑进来。 电梯内的空间狭窄密闭,松田阵平闻到一股新鲜食物烹炒过后的热气,顿时觉得手里斥五百円巨资抢购的速食便当不香了。 大概是在赶时间,外送员甚至都没有敲门,也没有打电话给顾客进行确认,直接把外送袋放在门口就又急匆匆地离开。 松田阵平转头看了眼地上孤零零的外送袋,想起来那天深夜瘸腿的小熊猫,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难不成吃的是炒竹笋? 好不容易熬到不用加班的休息日,掐着回收的时间点,松田阵平出门扔垃圾,顺便去附近的便利店逛了一圈。 没想到附近的便利店正好在装修升级,松田阵平又绕道去了另一个街区的便利店,这才买到常吃的便当。 回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发现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小熊猫家门口。 松田阵平只一眼就看出来男生家境优越,搞不好是个名门大少爷。 男生身材瘦高,脊背笔直,换句话来说很有教养。 身上穿着的也是价值不菲的贵族学院初中部制服,脚上的牛津皮鞋擦得比他的亮多了。 因为距离远,松田阵平只能隐隐约约听见男生口中零散的平假名。 从男生的表情判断,大概率不是什么令他高兴的消息。 总不能沦落到偷听国中生说话的地步。 松田阵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男生也没有再对着一扇门说话。 老实说,单纯看脸的话,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在拍什么面向纯爱战士的真人版漫改电影。 擦身而过的时候,松田阵平余光瞥见男生沉着脸。 嚯,表情这么可怕。 还好他心理素质过硬,不然吓得一晚上睡不着。 松田阵平刚从兜里掏出钥匙,突然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 当然不是自家的门锁。 隔壁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很黑,一点灯光都没有。 松田阵平充分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顺口提了一嘴:“人已经走了。” 他还特意往电梯的方向看了看。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电梯早已下降到一楼。 “嗯。” 鼻音还是有点重,看样子感冒没完全好。 中气不足的这一点倒是没有任何改变。 松田阵平原本以为这位小熊猫邻居是惜字如金的个性。 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又说:“脚长在他身上,他想走就走。” 这是在……赌气? 听语气又不像。 都怪他这张管不住的嘴,松田阵平故意问:“万一人不想走呢?” 小熊猫低低地咳嗽起来,感冒果然还没完全好,“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该走的时候就得走。” 松田阵平挑眉,“原来国中生也要学哲学?” 小熊猫故作吃惊:“原来国中生也要呼吸?” 松田阵平哑然失笑:“这两者怎么还能放在一起比较了?” 小熊猫没回答,转而说:“大叔,你要不换个指纹锁吧,等以后被人追杀钥匙半天开不开门。” 松田阵平:“……”他为什么要被人追杀? 不对,他才二十三,大叔个头啊?! 2. 第二章 “松田警官,这是侄女买的生日礼物吗?松田警官真是个好叔叔啊!” 新来的同事又在前言不搭后语地没话找话。 松田阵平一边把网购的熊猫钥匙扣挂在钥匙串上,熟练地开始瞎说八道:“这个啊,五百円便当的免费赠品,大概买一亿份能有一个吧。” “哈哈哈,松田警官还真是会说笑!” “我说真的,就在车站前的7-11便利店,你千万记得去买,保管你没有。” 照例被便利店的速食便当拯救半条命的松田阵平打着哈欠进电梯. 临近年末,东京接连出现数起自制定时炸.弹.导致的爆炸案。 一周加班八天的松田阵平从早到晚垮着脸,烟钱都比上个月多出了两倍。 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这么多吃饱没事干的人,能不能把每天吃的大米捐给有需要的人。 钥匙串上抱着竹子的熊猫憨态可掬,松田阵平掏出钥匙开门。 连熊猫每天都有新鲜竹子可以大饱口福,他却只能吃用微波炉热两分钟的速食便当。 算了,他又不是国宝,活该没这种待遇。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每天兢兢业业地进修吃饭糊弄学。 松田阵平往旁边瞥一眼。 门口地上的外送袋和两天前没有任何不同,连封口的订书针都没有被拆开的痕迹。 小熊猫该不会被饿死了吧? 松田阵平心想,和小熊猫做邻居已经有一个多月,说话的次数倒是也能用一只手数得过来。 至于小熊猫到底长什么样,他反正不信谣不传谣,确实没见过。 松田阵平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个性,他刚打开门,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迈进屋里的脚收了回来,松田阵平身体后仰,侧头,发现小熊猫家的指纹锁门没有完全合上。 小熊猫这是忘记关门了? 还是说,要到年底了,小偷也赶着冲业绩? 松田阵平伸手抓了抓头发。 这下有点难办,哪个小偷这么想不开? 他又不是派出所的,给他挣名额他们机动组也得不到流动锦旗。 再说,这栋公寓里的住户虽然都不是什么有钱人。 但也就差穷得叮当响了。 有钱人怎么可能会租这种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是四十层的塔楼套房风景不好看吗? 还非要挑上个世纪末盖起来的老古董。 除了租金贵得要死外不值得多说半个平假名。 连手里便利店的塑料袋都没有放下,松田阵平象征性地问了句“喂喂里面还有活人吗”,用脚勾开敞着一条缝隙的门。 门刚刚打开,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下脚,就看见玄关处趴着一个人。 是趴着一只小熊猫。 最近东京的日均温只有五摄氏度,小熊猫家里的温度少说有三十摄氏度。 上了年纪又怕得风湿关节炎,裹着厚厚羽绒服的松田阵平就被迎面吹来的暖气糊了一脸。 松田阵平单手拎起小熊猫的后颈衣领。 过于轻松的重量让他皱了皱眉,严重怀疑小熊猫好几天都没有吃过炒竹笋。 “喂,你还活着么?”松田阵平垂头问小熊猫。 小熊猫耷拉着脑袋,吊着半口气的样子。 从连衣帽里露出的一截头发是暖色调的橘棕色,有点像麦穗在夕阳下的颜色。 松田阵平凑近了点,听见小熊猫极轻的呼吸声。 嚯,不错嘛,居然还有呼吸。 没等他开口,小熊猫的肚子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松田阵平很想假装没听到。 他叹了口气,只好忍痛割爱,从便利店袋子里拿出一袋准备明天当早饭的牛奶吐司。 没想到小熊猫根本不领情,手指动都不动一下,完全瞧不上纯正北海道风味牛奶吐司片。 小熊猫的嘴里艰难地蹦出单音节:“饭。” 松田阵平瞪圆眼睛:“那是你的饭吗?那是我的饭!” 小熊猫闭麦。 因为公寓住房都是相同或对称的布局,再加上面积总共也就几十帖,借着门口的光线,松田阵平拎着小熊猫走到客厅。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门窗紧闭,深色窗帘也拉得死死的,看样子房屋主人是生怕透进来一点光。 这种场合不上演一出密室杀人事件,都对不起东京遥遥领先的犯案率。 松田阵平打开客厅主灯,这才看清空空如也的客厅。 说好听点叫混凝土极简风,难听点就是鬼都不住的地方。 松田阵平把小熊猫扔到客厅里唯一的直排沙发上。 小熊猫就呈尸体状面朝下地趴在沙发上,松田阵平开始头痛,手动给小熊猫翻了个身。 松田阵平又依次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给客厅和房间通风透气。 然后拎着塑料袋回自己的公寓。 这一回,微波炉加热的速食便当成功拯救了小熊猫的半条命。 松田阵平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罐装啤酒,真是老太太爬楼梯——不服都不行啊!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整整三天都忘记吃饭吗? 松田阵平看着饿得半死的小熊猫吃完便当里的炒竹笋和米饭,还不忘挑食地剩下油脂含量过高的炸猪排。 差点没忍住把啤酒罐捏变形,松田阵平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他还有纯正北海道风味牛奶吐司片。 小熊猫:“大叔,感谢你请我吃便当。” 松田阵平:“大叔是多余的。” 小熊猫:“中国有句古话叫‘天机不可泄露’,也有句俗语叫‘民以食为天’,作为这份便当的报答,我决定告诉大叔你一个关乎命运石之……命运的秘密。” 松田阵平:“这就是你要白嫖我一份便当的理由?” 听到小熊猫依旧中气不足的声音,松田阵平琢磨着小熊猫的感冒应该是彻底好了。 小熊猫突然抬头,松田阵平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清澈的仿佛是无机质般的瞳孔,眼窝很深,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睡眠不足,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很美。 天塌下来有这双眼睛顶着。 “大叔,我看你印堂发黑,三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你把便当给我吐出来。” 3. 第三章 据报警人称,车站前的7-11便利店被安装自制定时炸.弹,一名国中生被匪徒持枪劫持。 接到消息的时候,松田阵平一口热茶差点没喷出来。 他赶紧起身看了看那个平时喜欢没话找话的同事,幸好人还在办公室里,不然他铁定得去神社捐两个香火钱。 他的嘴有没有开过光倒是其次,主要是想向相关领域的神明大人礼貌咨询一下,他什么时候能一夜暴富。 等松田阵平赶到现场,匪徒已经被狙击手击毙,惨遭劫持的国中生也顺利被解救出来。 据说匪徒是当着国中生的面被一枪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未成年留下心理阴影。 松田阵平三下五除二地拆掉炸.弹,除了安装位置很容易扭到腰,制作者的水准也就是不会炸到本人的地步。 得亏他运气好,不然得免费加班一辈子。 鉴定科的同事开始取证,松田阵平脱掉重死人的防弹服,虽然已经是冬天,他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松田阵平现在心情很烦躁。 其实这也正常,一个会发疯的成年人总是有那么些时候希望世界毁灭。 算了。 太不人道主义了。 松田阵平摇头,还是日本沉没吧。 “小姑娘,你没事吧?要不我们先送你去医院?” “有事,不要,我吐十分钟就好。” “啊、好,那你慢慢……呃,缓一缓?” 听见熟悉的中气不足的声音,正在用手背随意揩掉额头汗水的松田阵平停顿了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警戒线边缘的位置,他那位多日不见的小熊猫邻居正蹲在行道树下,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小熊猫穿着印满熊猫图案的羽绒服,看起来就很厚实的毛线帽包裹着圆圆的后脑勺。 毛线帽当然也是熊猫造型,有两只毛绒绒的黑耳朵长在头顶。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抬脚走过去。 即使穿着宽松肥大的羽绒服,蹲在树下的小熊猫也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 小熊猫一直埋着头,毛线帽下橘棕色的短发有点乱糟糟的样子,口罩也只有一边挂在耳朵上。 松田阵平摸了摸外套和裤子口袋,好不容易才从里面摸出来一片皱巴巴的口香糖。 还是昨天午休时其他课的同事塞给他的。 “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面前笼上一片阴影,小熊猫没有抬头,还在不停地往袋子里吐酸水。 大概是又没有吃饭的缘故,看起来非常狼狈。 等到几乎把胃里能吐的酸水都吐完了,小熊猫才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擦了擦没有血色的嘴唇。 等到小熊猫抬起头,松田阵平把那片皱巴巴的口香糖递给小熊猫,小熊猫也不嫌弃,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松田阵平皱眉问:“你不会就是那个被匪徒劫持的国中生吧?” 小熊猫嚼着口香糖,口齿不清地回答:“我虽然运气很差,但是也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松田阵平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小熊猫瘪嘴,生活不易地叹气:“从学校回来肚子饿,在便利店买关东煮,刚付完钱就开始炸.弹副本,血亏。” 听起来好像是很普通的国中生日常,松田阵平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居然去上学了?” 小熊猫一副“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表情,“对啊,今天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开始放假了。不过,其实现在也可以说是放假中。”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突然很好奇小熊猫念的哪所学校。 主要是小熊猫整天待在公寓里,要不是他偶尔按时下班能碰见中华料理店的外送员,他都要以为隔壁住了个能靠吃空气活下来的邻居。 而且,就凭小熊猫那点可怜的出勤率,现在还没被学校劝退也算是个奇迹。 像是知道松田阵平在想什么,小熊猫一点都不当他是外人,有理有据地说:“首先,我的出勤率完全符合学校标准。” “其次,出勤率也就是敲个回车键的事情。” 松田阵平指了指胸口的樱花徽章,“你在一个警察面前说这个?” 小熊猫无辜地回答:“大叔,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再说,文部科学大臣都没有证据,大叔你有证据吗?” “……”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身为警察的威信受到了挑衅。 一旁的女警官总算听到能够辨认身份的称呼,惊讶道:“啊,原来这个小姑娘是松田警官的侄女?” 吓死了,她还以为追求者能排到法国去的松田警官竟然跑过来搭讪一个国中生小姑娘! 松田阵平眼皮一跳,“哈?” 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是怎么能越传越广的? 不免有些心虚,女警官赶紧找补说:“如果不是松田警官的侄女及时报警,协助警方找到安装炸.弹的位置,现场很可能会出现更多的伤亡人数。” “不愧是松田警官的侄女,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展现出临危不乱的勇气和过于常人的智慧!” 被肉麻到的松田阵平看了一眼小熊猫,小熊猫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正要说些什么,松田阵平隐约听见有谁在叫他的名字,还没完全站起身,小熊猫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右手前臂,几乎使尽全力地往下拽。 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松田阵平猛地感觉到手臂被拉扯的痛意,身体迅速在拉力的作用下倾斜。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从他胸前的位置飞过,射中身后的行道树爆发出“砰”的一声响。 “啊!!!开枪杀人了!!!” “松田警官!”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话说到一半的女警官迅速掏出配枪。 混迹在围观人群中的匪徒同伙正准备再次射击,还没来得及对准目标就被从身后冲过去的警察摁倒在地。 刚刚逃离死神魔爪,松田阵平眼里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 他在稳住重心的第一时间就压低身体,右手一把按住小熊猫的脑袋,防止有新的变状发生。 “咔嚓。” 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松田阵平面色一凝。 下一秒,小熊猫闷闷的声音传来:“大叔,你要治好我多年的脊椎病吗?” 4. 第四章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放松手上的力道,小熊猫似乎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脸上呈现出扭曲的表情,下一秒又开始往塑料袋里吐酸水。 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小熊猫几乎是在要把胃吐出来地干呕。 先前大喊“松田警官”的同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见到全身完好的松田阵平,松了好大口气:“松田警官,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牺牲了!”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怎么和上头交代啊!” 可以吐槽的地方实在太多,松田阵平站起身,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怕我死还是怕给领导汇报?” 同事讪讪笑了下,赶紧转移话题,发现旁边蹲在地上的小熊猫,“松田警官的侄女没事吧?附近就有几家医院,要不先去看看?” “……有事,不要。” “啊,那、话说松田警官的侄女反应速度真厉害,难道学过什么中国功夫吗?” 越说越离谱。 松田阵平懒得解释,摆摆手敷衍道:“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这事儿都逃不了写检讨,赶紧回厅里。” 嘴上说得很急,松田阵平又找其他同事顺了瓶宝矿力。 小熊猫总算活过来,松田阵平把饮料塞给小熊猫,蹲下身把垃圾袋系起来。 松田阵平一手拎着垃圾袋,另一只手拉着小熊猫的胳膊。 连吐两次实在是吐累了的小熊猫也没力气说话,重新戴上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乖乖跟着松田阵平上了回警视厅的警车。 “松田,你侄女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啊,比你可爱太多了!” “我谢谢你啊,你要是闲得没事不如去做个飞秒?” “哟,松田,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侄女,我外甥刚好也在上国中……” “什么?你念国中的时候就有外甥了?一边呆着去。” 从会议室里出来,松田阵平一路充分发挥嘴炮优势,切身领会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回到办公室,松田阵平一进门就看见趴在他办公桌上的小熊猫。 小熊猫的两条胳膊没骨头似的垂在身体两边,脑袋旁还有一摞他没处理完的文件。 松田阵平用指关节敲了敲办公桌,“喂,小、你也不怕把鼻子压扁啊?” 小熊猫有气无力地小声嘀咕:“已死,有事烧纸。” 松田阵平呲牙咧嘴,现在的国中生怎么还会说他学生时代的阴间话,“警告你别流口水到我桌子上。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着,松田阵平伸出两根手指,拎着熊猫毛绒帽的一只耳朵往上提,小熊猫被迫抬起头。 小熊猫耷拉着眼皮,好像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半天才慢吞吞地用气声说了句:“大叔,我还未成年。” 松田阵平差点被脚下的空气石子绊倒。 松田阵平:“你觉得什么算是好地方?” 小熊猫:“好地方就是好地方啊。” 松田阵平:“你还是闭嘴吧。” 小熊猫再次闭麦。 除了希望世界毁灭,松田阵平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这只小熊猫的脑袋掰开。 没别的,就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街角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松田阵平表现得非常大方,手里抱着速食便当和罐装啤酒,当然还顺手拿了包香烟,“选你喜欢吃的,我请客!” 看着清汤格里少得可怜的关东煮,小熊猫沉默了一会儿,配合地告诉店员一样来一串。 大概是在想“反正不要我付钱”。 两人又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松田阵平拎着塑料袋,小熊猫边走边吃关东煮。 松田阵平叼着根香烟,没有点燃,突然说:“晚上要是怕做噩梦,就把灯打开,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熊猫喝了口热乎乎的清汤,“你好像很熟练。” 松田阵平差点被口水呛到,“这是很正常的PTSD啊!” 小熊猫咽下软绵绵的木棉豆腐,“大叔,我吐酸水不是因为被吓到,是因为我晕枪。” 松田阵平上次听到这个非专有名词还是在Steam游戏社区。 小熊猫用一种过来人特有的不在意的语气说:“四舍五入和晕车差不多,我听到枪声会犯恶心,然后胃里有什么就吐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松田阵平舔了舔后槽牙,像是试探地说:“所以,你完全没有被吓到?匪徒被击毙的时候,还有子弹射过来的时候?” 小熊猫甚至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当时站在很远的地方,没看到匪徒被击毙,倒是听到枪声了。至于后面那发子弹,不会打中我,所以也没必要害怕。” 松田阵平半开玩笑地说:“你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后不当警察真是可惜了。” 小熊猫毫无兴趣:“当一线警察又没钱又要免费加班,哪天运气不好碰上不要命的歹徒直接当场拜拜,就算有背景有钱有运气熬到警视监的位置,孩子都上高中了吧。” 松田阵平:“……” 现在的国中生要不要这么现实? 说得他都要哭出来了。 小熊猫:“所以,我挺佩服大叔你的。” 松田阵平:“嗯?” 松田阵平还没反应过来,小熊猫用一贯中气不足的声音说:“因为有大叔这样心存理想的人在背后为大家保驾护航,我这样没有理想的人才有栖身之所。” 冬天的太阳好像总是一下子就消失。 两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从电梯里出来,松田阵平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站在小熊猫家门口的眼镜男生。 几个星期没见,男生的个子好像长高了点,看起来也更成熟冷静。 不过,男生脸上过分成熟冷静的假面,在见到他身边的小熊猫后,轻而易举地破裂了。 甚至不等他们走过去,男生快步走过来,脸色的可怕程度比起之前有过之无不及。 相较于上次纯粹把松田阵平当成是空气的态度,这一次男生总算瞥了眼松田阵平,然后拽着小熊猫的连衣帽往里面走。 小熊猫一边熟练地倒退着走,手里还拿着关东煮的纸杯,对松田阵平说:“大叔,感谢你请我吃关东煮。” 然后小熊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说:“对了,大叔,我叫汐崎穗汐,不叫小熊猫。” 松田阵平迅速在脑袋里回忆他是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死活没想出来,松田阵平刚要回答小熊猫、哦不,是汐崎穗汐,就听见门被不轻不重关上的声音。 松田阵平伸手抓了抓头发。 他是不是真变成大叔了? 现在的国中生都这么少年老成的吗? 只好改天再说了。 这样想着,松田阵平活动了下右手臂,掏出钥匙开门。 嘶,没想到小熊猫的力气还挺大。 事实上,松田阵平真正没想到的是,从这一晚开始,汐崎穗汐就不见了。 5. 第五章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接连响起Line消息提示音,汐崎穗汐并没有着急查看未读消息。 原因自然不是她不重视她的列表好友。 而是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布带绑住,整个人横躺在行驶中的高级私家车的后排座位。 意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坐在副驾驶座的凤镜夜戴着蓝牙降噪耳机,利用碎片时间两倍速观看笔记本上的视频资料。 似乎听见后排传来的手机提示音,他抬眸瞥了眼中央后视镜。 汐崎穗汐乖乖躺在座椅上,没有说话,两眼放空地看着车厢顶,脸上是一种无动于衷的神情。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眼前这种类似被绑架的状况。 凤镜夜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地说:“手的活动范围包括你的外套口袋。” 显然汐崎穗汐正在走神,根本没有注意凤镜夜说了什么。 凤镜夜也没有因为被汐崎穗汐无视就气恼,他的表情分毫未变,看上去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等了一会儿,汐崎穗汐才像是刚刚听到凤镜夜说的话,回道:“不要,很麻烦。” 凤镜夜面无表情:“麻烦死你算了。” 汐崎穗汐继续看着车厢顶,用刚好车内三个人(包括司机在内)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脾气真差。” 脾气真差的凤镜夜没有搭理汐崎穗汐。 高级私家车一路驶进凤家公馆。 凤镜夜打开后座车门,汐崎穗汐伸直手臂,示意凤镜夜把系成死结的布带给她解开。 凤镜夜俯下身,汐崎穗汐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香。 不是古龙水的香气,是洗发露的干净味道。 在汐崎穗汐稍显意外的目光中,凤镜夜一手穿过汐崎穗汐的腿弯,拦腰抱起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担心地说:“你小心点啊,我不想创到头。” 虽然车框很坚硬,但是她的头很脆弱。 凤镜夜皱起眉,手上的重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轻,面上却是威胁汐崎穗汐说:“那你就安静点,否则我把你扔地上。” 相信这会是冷酷的凤三少爷做出来的事情。 汐崎穗汐当即闭上嘴,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芙裕美姐姐在家里吗?”凤芙裕美是凤镜夜的姐姐,已经结婚,住在外面。 “不在。” “真可惜,我想和芙裕美姐姐一起睡。” “你继续想。” 极具现代化风格的双层复式结构型房间里,汐崎穗汐坐在白色沙发上,绑住双手双脚的布带已经被凤镜夜三两下轻松解开。 看着至少有普通居民住宅两层楼高的直线楼梯,汐崎穗汐疑惑地问凤镜夜:“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要走这么长的楼梯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作为私立樱兰贵族学院的资深优等生,凤镜夜确实极少听到如此通俗直白、没有脸皮的提问。 但是,提问者是汐崎穗汐,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凤镜夜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不劳你操心,楼上有洗手间和浴室。” 既然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好意思,他一个回答问题的人就更不需要不好意思了。 汐崎穗汐点点头,继续蓝猫淘气三千问:“那边电视机前的沙发背对着电视机,是因为你喜欢跪在沙发上看电视吗?” 凤镜夜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物,“我不看电视,电视机是个摆设。” 汐崎穗汐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 凤镜夜:“还有什么要问的?” 汐崎穗汐:“你知道‘F’字母开头的三个国家名吗?” 凤镜夜:“France,Fidschi,Finland。” 汐崎穗汐:“你好厉害!” 得到毫无用处的夸奖,凤镜夜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毫无起伏的“呵呵”。 汐崎穗汐认为凤镜夜是在嘲讽她,但是没有证据。 凤镜夜走到汐崎穗汐面前,手里抱着一套纯棉家居服。 沙发有足够的高度,汐崎穗汐不用太费力地仰头看着和她身高相仿的凤镜夜。 凤镜夜长着一张帅哥的脸。 准确地说,是一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顶级帅哥脸。 即使小小年纪就戴着成功企业家标配的银色细边框椭圆眼镜,而且是从下往上这种刁钻的角度,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凤镜夜没有低头,也不说话,只是垂眼看着汐崎穗汐。 从那双深棕色眸子里透出的神色难以捉摸,与他平日里精心塑造的温文尔雅又人畜无害的三男形象大相径庭。 汐崎穗汐却没有对上凤镜夜的视线。 她的目光先是在凤镜夜直挺的鼻梁上短暂停留几秒,又移到他细微皱起的两条秀气眉毛上,接着就是额前的黑色碎发。 最后汐崎穗汐干脆就没有再看凤镜夜,兴致缺缺地望着他身后光秃秃的白墙。 凤镜夜薄唇微动,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问完了是吧?我看你也别心心念念下辈子投胎做什么熊猫了,这辈子再努努力也能做成。” 汐崎穗汐正要抬手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凤镜夜作势要拍掉她的手。 当然没拍到。 汐崎穗汐早有预感地缩回手,成功避开凤镜夜的动作。 保险起见,汐崎穗汐把双手背在身后,深灰色的眼睛看进凤镜夜的眼里,“你怎么还打人啊?” 凤镜夜略微停顿,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冷笑,反问汐崎穗汐:“没打到,再来一次?” 汐崎穗汐迅速后倒,靠在沙发靠背上,拉开和凤镜夜的距离。 看着汐崎穗汐没骨头没坐相的姿势,凤镜夜眉头一挑。 原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上下打量着汐崎穗汐整天不见日光的苍白脸色。 她眼睛下面那点浅淡的青色,在透白肤色的衬托下更为显眼。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沙发。”凤镜夜点头,“正好,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这里。” 排除因果逻辑,汐崎穗汐心想,虽然这个沙发是很舒服,但是为了一个舒服的沙发就要自愿入瓮,好像不太划得来? 凤镜夜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着,“每天规律作息,十点钟睡觉八点钟起床。” 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汐崎穗汐真诚发问:“早上十点睡觉,晚上八点起床吗?” 好像也不算太划不来? 公寓里的直排沙发她每次睡在上面都会翻身摔下去。 为了避免半夜突然惊醒导致猝死,她被迫改睡她不喜欢的榻榻米。 三十摄氏度的暖气,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盘铁板烧。 凤镜夜只当汐崎穗汐的废话是耳旁风,“另外,每天户外运动半小时,按时吃三餐。哦,好心提醒你,除开固定用餐时间,其他时间也没有饭吃。” 汐崎穗汐的眉眼笼上几分忧郁,“你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我给你十倍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是当然,没有好处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凤镜夜微微笑了笑,看不出喜怒地说:“我没有你那么有闲情,特意跑到那种犄角旮旯的小破公寓,和一个不认识的刑警做邻居。” “我也没有你那么乐于助人,管他什么炸.弹、什么枪.击呢?以后有机会是不是还要舍己为人?” 从上个月月初开始,汐崎穗汐就没有去过学校。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汐崎穗汐每个月能连续三天去学校报到,班级的担任教师都要喜极而泣: 这个月终于拿到了三天的学生全勤出席奖金! 凤镜夜偶尔还会撞见教务主任笑眯眯地问汐崎穗汐:“汐崎同学,你今天来学校了?不错嘛,其实学校也很有乐趣的,明天要不也继续来看看?” 谁能想到这个慈祥老头是平时见到理事长都板着一张脸的教务主任。 就算去了学校,汐崎穗汐也只会呆在教室后排,那个大部分时间里都没人的座位上。 其他少爷小姐说什么“我家新买了一座南方的小岛”、“我家在加拿大新修建的私人山庄”、“我家新开的百货公司邀请了木村拓哉助阵”。 汐崎穗汐就跟没听见似的趴在桌子上,久而久之很少有人和她搭话。 汐崎穗汐不喜欢穿学生制服,她说她怕冷,裙子太短,两条腿凉飕飕的,走两步路就要打十个哆嗦。 汐崎穗汐倒是不怕热,大夏天也穿着连帽卫衣和长裤,几乎盖住眼睛的卫衣帽子上必有两只熊猫耳朵。 作为汐崎穗汐所在班级的班长,凤镜夜每个月都会代表班级去探望汐崎穗汐,顺便送一些可有可无的学习资料。 上个月月底他去汐崎家的别墅,结果从忧心忡忡的老管家那里得知,汐崎穗汐月初就已经离家出走,至今不见人影。 凤镜夜:“……” 凤镜夜:“?” 离家出走。 这么行动派的词语,对整日闭门不出的汐崎穗汐来说,未免有点太热血了。 凤镜夜向老管家表达了对不见人影的汐崎穗汐的诚挚关心,并且表示如果需要凤家的帮助请千万不要客气。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会原封不动地传达给汐崎家主。 离开汐崎家后,凤镜夜转身就给汐崎穗汐一个电话打过去。 6. 第六章 汐崎穗汐死活不肯开门。 凤镜夜就站在充满上世纪风情(又老又破又小)公寓的走廊上。 即使是深秋最冷的风也要对他寒冰般的眼神甘拜下风。 凤镜夜抬手推了下眼镜,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给个这么做的理由。离家出走一个月,你很有本事啊,这下不怕麻烦了?” 隔着一扇门,汐崎穗汐的声音听起来蔫蔫的,大概是才睡醒没多久,“这是很有必要的。” 凤镜夜根本不吃汐崎穗汐故弄玄虚的这一套,“你的意思是,有必要一个人跑到这种荒郊野岭,没必要打电话和我说一声?” 汐崎穗汐沉默。 凤镜夜也不着急,等着汐崎穗汐回答。 他特意挑了个没太多事的休息日,还做戏做全套地穿着学院制服。 说是要去学校处理学生事务,实际上是来这里堵汐崎穗汐。 总而言之,时间非常充裕。 “其实,从区域规划上说,这里也属于东京都心的范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汐崎穗汐在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凤镜夜皱了皱眉。 汐崎穗汐终于坦白:“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和你说的……但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凤镜夜挑眉,“然后?” 汐崎穗汐继续解释,凤镜夜暂且相信她没有胡编乱造。 汐崎穗汐:“然后,我就开始‘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最后点到了‘感觉会被骂,还是不要说了’。” 凤镜夜“哦”了一声,接着又说:“以后不要说这种废话。” 汐崎穗汐沉默是金。 凤镜夜伸手捏了捏眉心。 是他的错觉么? 平时在社交场合连续和几十个人打交道他都不觉得累。 现在听汐崎穗汐说两句没头脑的话,他就感觉已经消耗了百分之九十八的精力。 凤镜夜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汐崎穗汐说:“再等一等。” 又是含糊其辞的回答,凤镜夜皱眉,“我要准确的时间。” 汐崎穗汐叹了口气,不怎么情愿地说:“下个月月底之前……这下可以了吧?” 声音就跟蚊子嗡嗡响似的,看来是真的不情愿。 本来准备速战速决、直接敲定一周之内凤镜夜略微思索。 也不能把汐崎穗汐逼得太急,容易跳墙。 于是凤镜夜勉强同意:“可以。这是你自愿做出的承诺,我已经录音了。” “下个月月底之前,也就是最迟十二月三十一日。如果那个时候你还不回去,我就亲自过来把你绑回去。” 汐崎穗汐:“你是魔鬼吗?” 凤镜夜:“是。” 汐崎穗汐壮士扼腕:“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随便汐崎穗汐怎么引用名人名言。 凤镜夜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背后汐崎穗汐低低的咳嗽声。 或许是不想被他听见,她的声音压得格外的低,像是背过身捂住嘴地在咳嗽。 但还是被他听到了。 凤镜夜说:“你感冒了。” 毋庸置疑的口吻。 汐崎穗汐咳嗽了好一阵子,再说话的时候明显听得出来嗓子是哑的。 凤镜夜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得出来。 汐崎穗汐坚持说:“我的感冒已经好了,我只是被口水呛到了。” 凤镜夜认定汐崎穗汐是在睁眼说瞎话,“你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被口水呛到了。” “不要。” 汐崎穗汐还是死活不肯开门,开始找各种有的没的理由:“首先,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是一个身心健全的男生,不能够随便进一个女生的房间。” “其次,房间里很乱。你进来肯定会嘲笑我,我会既难过又不好意思。” 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霎时烟消云散,凤镜夜沉下脸色,“你倒是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汐崎穗汐又忍不住咳嗽了声,“感谢你的夸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凤镜夜闭了闭眼,强忍住立刻找人把这扇碍眼的门当场拆掉的冲动。 冷静。 冷静。 冷静不了。 就在凤镜夜以为自己真的要把拆门的冲动付诸于实践的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远处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凤镜夜瞬间冷静下来。 即将说出口的话停在嘴边,凤镜夜只对门后的汐崎穗汐留下一句“不要让我来绑你”,转身离开。 迎面走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黑色卷头发男人,长相身材都属于第一梯队。 警戒心强,观察力出色,虽然走路的姿势吊儿郎当,从步伐力度判断应该是受过相关训练的专业人士。 全身的衣物加起来不超过两万日元,手里拎着有连锁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凤镜夜目不斜视地经过男人身侧。 “镜夜,你不要对小穗说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嘛!” “哪里不近人情了?” 姐姐凤芙裕美正在替凤镜夜整理衣服,声音有些无奈:“哪有人会对幼驯染说‘我就亲自过来把你绑回去’这种话呀?现在早就不流行霸道总裁那一套了。” 凤镜夜手指一顿,纸页上留下一道难看的墨痕,“芙裕美姐姐,你不会现在还在看言情小说吧?” 凤芙裕美眨眨眼,“诶,暴露啦?” 凤镜夜一手扶住额头,完全没有意外的神情,“我们只是因为小时候双方父母常走动,见面的次数多了一点,也算不上幼驯染。” 凤芙裕美显然不相信凤镜夜的说辞,惊讶道:“镜夜,你都不记得了吗?” 凤镜夜随口问:“什么?” 凤芙裕美开始事无巨细地帮凤镜夜回忆:“小穗小时候不爱说话,镜夜你就硬拽着小穗坐在花园里的大石头上,一边拉着小穗的手一边和她说你每天做了什么。” “偶尔小穗对你笑一笑,你表面上看不出来,回家的时候就开心得不得了,饭都要多吃两碗呢!” 凤镜夜差点握断手里的原子笔。 “芙裕美姐姐!?” “唉,镜夜小时候多可爱啊,长大后怎么就变得老气横秋的?” 凤芙裕美可惜地叹气,凤镜夜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如果现在要进行身体检查,他大概会被医生怀疑是心率不齐。 凤镜夜“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 既然被扰乱了心情,效率也只会事倍功半。 凤镜夜皱起眉,摘掉眼镜,用沾湿水的眼镜布不断擦拭光洁如新的镜片。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一不小心就把镜片擦破。 凤芙裕美还在努力把拿出来的衣服塞回抽屉里。 好在拿出来的衣服并不多,整理起来比较方便,没过多久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镜夜重新戴上眼镜,眉间的褶皱消失了,神色如常地回答:“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临近学期末,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凤镜夜每天除了学习相关课业(他是个自学成才的卷王)、处理班级事务,还要盯着挂历上的日期。 值得一提的是,用来助力汐崎穗汐顺利回家的工具已经准备齐全。 各种类型、各种材质应有尽有,每一样都由凤三少爷亲自挑选,确保汐崎穗汐在回家途中获得满满的安全感。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距离月底也只剩下一两个星期。 凤镜夜又亿次在“现在就把汐崎穗汐绑回去”和“过几天就把汐崎穗汐绑回去”中勉强选择了后者。 第二学期的最后一天,耐心值就快要见底的凤镜夜微笑着应付完隔壁班某个大议员的儿子,走进教室,一眼看到趴在座位上的汐崎穗汐。 7. 第七章 “A餐清炒竹笋一份,B餐竹笋酿肉一份,C餐鲜虾胶竹笋羹一份,D餐竹笋豆腐汤一份,米饭一份,非常感谢。” “你不怕熊猫被你饿死了?” 听着汐崎穗汐报出一连串完全可以合并同类项的菜名,凤镜夜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午休时间,学生餐厅里来往有不少打过交道的少爷小姐,凤镜夜嘴上说着不留情的话,面上仍是温和有礼的模样。 汐崎穗汐双手拿着托盘,一群熟透的竹笋正在盘子里开会,“熊猫喜欢吃生的,我喜欢吃死的,这叫充分利用资源。” “这叫毫无因果逻辑的歪理。”凤镜夜毫不留情地纠正。 汐崎穗汐真诚道:“中国古话说‘一日不可无竹’,我觉得你家后院的那块空地,就特别适合用来种竹子,你要不要考虑……” 凤镜夜给了汐崎穗汐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收回视线时,凤镜夜不经意瞥过汐崎穗汐细到皮包骨的手指。 凤镜夜的目光停顿两秒,不禁怀疑只要他稍微使点劲,这几根手指就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折断。 凤镜夜这才突然意识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汐崎穗汐整整瘦了一圈。 整个初中部只有汐崎穗汐穿着羽绒服和棉绒长裤,羽绒服的拉链还拉到顶,整张脸几乎埋在衣领里。 相比起其他穿着修身制服裙的女生,汐崎穗汐裹得就像个波兰球,还有密密麻麻的熊猫图案制造视觉膨胀感,根本看不出来身材变化。 吃饭的时候,汐崎穗汐稍微把领口的拉链拉下来一点,勉强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凤镜夜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汐崎穗汐的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肉,现在更只有巴掌大小,下巴都是尖尖的。 凤镜夜问道:“你每天就吃这么点?” 汐崎穗汐大惊:“这还少吗?难怪我今天看到你觉得你胖了。你要注意身材管理,别以为现在年纪小吃多少都不会胖,等再过……” 凤镜夜叉了块沙拉碗里的草莓堵住汐崎穗汐的嘴。 汐崎穗汐立刻缩紧脖子,打了个冷颤。 凤镜夜知道汐崎穗汐一到冬天就不喜欢吃冷的东西。 应该说,是绝对不吃冷的东西。 喝冰水无疑等于是要她的命,连水果都要吃烤过蒸过煮过的,总之必须是热的。 汐崎穗汐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想对我下毒手很久了”,把草莓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敢用牙齿轻轻咬开。 凤镜夜也吃了一颗奶油草莓,不算很甜。 汐崎穗汐:“因为下午要做点体力活,我才特意吃这么多。” 凤镜夜:“你指的是体能测试?” 汐崎穗汐差点没拿稳筷子,“什么?” 凤镜夜:“中国有句谚语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汐崎穗汐在室内400米标准半圆式田径场跑了两圈半。 稍微有点出乎凤镜夜意料的是,汐崎穗汐虽然全程面如死灰,成绩倒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地正好卡在“合格”标准。 只不过跑完她就去洗手间把午餐吐了个干净。 汐崎穗汐用颤颤巍巍的手打开保温杯,准备喝一口热乎乎的白汤续命。 凤镜夜不咸不淡地说:“你这种浪费食物的方式真是特别。” 汐崎穗汐摸了摸又瘪下去的肚子,“浪费食物是我的错,我必须下跪道歉。” 凤镜夜属实被迷惑了下。 他看着汐崎穗汐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立在桌面上,然后指节一弯,两根手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桌面上。 凤镜夜:“……无聊。” 汐崎穗汐却是双手捧着保温杯,咕咚咕咚地喝热白汤,脸上露出“就算现在世界毁灭我也死而无憾”的心满意足的表情。 汐崎穗汐参加的社团是“回家部”,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放课后最早一批离开校园、享受假期的学生。 凤镜夜还有其他学生事务要处理,汐崎穗汐对着凤镜夜的背影小声说了句“byebye”,也不管他听没听到,悄悄从后门溜出教室。 结果刚走到楼梯拐角就接到凤镜夜的电话。 汐崎穗汐觉得凤镜夜的后背上肯定长了第五只眼睛。 凤镜夜:“你记得月底是哪一天?” 汐崎穗汐:“我当然记得,你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吗?” 凤镜夜:“哦,之前忘记告诉你,要是你做了什么危险举动,我会立刻把你绑回去。” 汐崎穗汐:“你不要突然说这么吓人的鬼话……” 凤镜夜:“你可以试试。” 凤镜夜故意对汐崎穗汐说这句话,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地提醒汐崎穗汐。 结果他是预言家附体,一语成谶。 下午稍晚时候,凤镜夜刚回到凤家公馆,突然接到Private Police的电话。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凤镜夜又坐回私家车,直接抵达汐崎穗汐暂住的老破小公寓。 幸好附近没有刚放学回家的小孩子,否则不小心看到凤三少爷的表情,很可能会产生难以克服的童年阴影。 还是那扇该死的门。 时隔数日,凤镜夜依然有强烈的想把眼前的门拆掉的冲动。 尽管暴力一向不是他解决问题的首选方式。 凤镜夜抱臂站在公寓门前。 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他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汐崎穗汐的电话打不通,连续两次都是“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看来是铃声还没有响就故意给他摁断了。 所谓“事不过三”。 于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汐崎穗汐得到了凤镜夜慷慨赠予她的第三次机会。 也是最后一次她能够拥有一扇完整的门的机会。 凤镜夜稍感愉悦(可以问心无愧地拆门)地开始给汐崎穗汐拨电话。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回汐崎穗汐竟然没有提前摁断,只过了两秒电话就被接通。 “我,要,死,了。” “……” 电话那端,汐崎穗汐的声音就像是她被埋在地里八百年,然后刚刚被人从土里刨出来。 凤镜夜停顿了下,感觉自己被汐崎穗汐摆了一道。 连续两次不接电话,凤镜夜以为汐崎穗汐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他本来是不容易生气的人,可是想到汐崎穗汐还在进行中的“离家出走”,各种debuff层层叠加,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短短几分钟内,凤镜夜就已经做好先拆门后拆、绑人的打算。 没想到汐崎穗汐不仅秒接电话,还开门见山地用半死不活的声音说了这么句话。 凤镜夜快要中烧的怒火戛然而止。 “……嗓子怎么回事?”凤镜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身体靠在那扇暂时逃过一劫的门上。 汐崎穗汐继续用奄奄一息的气声说:“我,今天,吐,了三,次。” 凤镜夜皱起眉头,“明天带你去做胃镜。” 汐崎穗汐倒吸一口冷气:“想,让我,早,点死,你就直,说。” 凤镜夜挑了挑眉,似乎是怀疑汐崎穗汐有故意卖惨的嫌疑,“嗓子都成这样了,还有力气说反话?” 汐崎穗汐不硬气也不服气地嘟囔说:“做胃镜很痛的。” 凤镜夜说:“被枪打中就不痛了?还是说反正就痛一次,也不觉得麻烦?” 沉默了会儿,汐崎穗汐由衷赞叹说:“不愧是你,举一反三国国王。” 凤镜夜冷笑一声,却还是回答:“比不上气死人国国王。” 这是两人在国小时互相给对方取的绰号。 有段时间凤镜夜看谁都不爽,逢人不是如沐春风的假笑,就是一套万能模板连招问候语。 此外,他经常会在毫不相关的不同场景里露出同样深沉的表情,被汐崎穗汐总结归纳为“全世界最会举一反三的人”,简称举一反三国国王。 有段时间汐崎穗汐格外目中无人(仅字面意思)。 虽然在旁人眼里她一直都是那副不关心人类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连凤镜夜都常常被汐崎穗汐无视得彻底。 凤镜夜认为这就是气死人的最高境界,于是称汐崎穗汐为气死人国国王。 “你现在在哪里?”为了防止汐崎穗汐把话题越带越偏,凤镜夜直截了当地问。 汐崎穗汐仍是蔫蔫地说:“警视厅,警备部,机动组,爆.炸.物处理班,的综合办公室……” 凤镜夜稍微侧了下头,旁边住户门前的姓氏牌上写有“松田”的字样。 他记得,这位“松田”就是在爆.炸.物处理班任职。 一切都说得通了。 凤镜夜:“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的‘离家出走’也该结束了吧?” 汐崎穗汐:“唔,算是吧,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凤镜夜:“你说什么?” 汐崎穗汐:“啊,你又威胁我。” 在凤镜夜开口之前,汐崎穗汐又小声说:“你不可以言而无信,不是说好月底之前吗?” 听起来有点委屈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凤镜夜不吃这一套,超冷酷超无情地回答:“下午我已经告诉过你附加条款。而且,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8. 第八章 汐崎穗汐感动地说:“感谢你的关心。” 凤镜夜微微挑眉。 汐崎穗汐脸上是“你要相信我毕竟我的阅读理解一直是企业级的高水准”的真挚表情。 汐崎穗汐用手指抹了抹毫无湿意的眼角,“我真的非常感动,虽然你因为不好意思没有直接说明,但是从你泛起波澜的眼神和看似刻薄的话语里,我深深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关心。” “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这样吧,等你的真命天女出现后,我一定在她的面前说你的各种好话,争取……” 凤镜夜把手里折叠整齐的棉绒家居服一巴掌盖在汐崎穗汐的脸上。 “不要讲废话。”凤镜夜面无表情。 汐崎穗汐好不容易把家居服从脸上拿下来,猝不及防听到凤镜夜的恶魔发言:“洗澡睡觉,明天早上六点钟晨跑。” 睁大眼睛,汐崎穗汐正要开始讨价还价,凤镜夜就像是有所预感地转身离开房间。 万念俱灰。 汐崎穗汐逃避现实地把脑袋埋进熊猫家居服里。 Kiyose:[今天回家了吗] Kiyose:[最近天气这么冷,有没有很想念家的温暖] Kiyose:[快要到新年了,早点回家还可以领到压岁钱] Kiyose:[夜跑结束后我路过一家手作甜品店,发现店门口正在推销一款新蛋糕,我觉得看起来口味不错,就问店老板新年快到了有没有优惠活动,店老板说没有,但是这款蛋糕很特别,而且有礼盒包装,可以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家人,我问这个蛋糕有哪里特别,店老板说这款蛋糕的保质期特别短,半天就会坏掉,所以只能把爱带回家,回家就是最好的礼物] 终于看完好友精心编造的燕国地图,汐崎穗汐窝在被子里,开始敲手机键盘。 Shiozaki:[好] Shiozaki:[好一个图穷匕见] Kiyose:[回家了吗] Shiozaki:[你是复读机吗] Shiozaki:[算是吧] 汐崎穗汐感觉脑袋很清醒,可是眼睛很困。 她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还是觉得屏幕的光线很刺眼,眼皮快要睁不开了。 Shiozaki:[我好困啊] Kiyose:[快睡觉吧] Kiyose:[睡觉前可以泡脚,促进血液循环,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冷] Shiozaki:[我觉得你好像我妈妈] Shiozaki:[不过她已经死很久了,好像有五六年了吧] 很快有新的消息框弹出。 Kiyose:[我对我的寿命还是挺乐观的] Kiyose:[保守估计,至少还有九九八十一年] 汐崎穗汐迷迷糊糊地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Shiozaki:[原来你就是传说中跨越两个世纪的百岁老人] Shiozaki:[为了达成这个伟大的目标,我建议你付出切实的努力] Kiyose:[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Shiozaki:[不,你没有] 汐崎穗汐突然觉得鼻子有点被堵住。 她努力活动僵硬的四肢,翻了个身,得以正常呼吸。 之前的感冒其实已经好了。 Kiyose:[快睡吧] Kiyose:[别在外面待太久,早点回家是最好的] 一点都不好。 心里这样想,汐崎穗汐从收藏夹里选了一个最符合她心情的表情包。 是一只精疲力尽的小熊猫趴在地上头顶冒出“zZZ”。 点击发送,退出和好友的聊天界面。 隔日清晨。 不到五点钟,汐崎穗汐顶着两个黑眼圈pro plus,对世间毫无留恋地睁开眼睛。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局面,主要是因为她的脑细胞多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蝉联数届工作细胞优秀指挥官称号。 一旦她心里有什么事情,脑细胞就会一毫秒不停地刺激神经,用无数实践经历告诉她: 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绝对不可能睡一个好觉。 抱着“我睡不好你也不能睡好不然我以后也睡不好”的积极心态,汐崎穗汐从床上爬起来,一路晃到凤镜夜的房间。 在一口气爬了十几级楼梯后,汐崎穗汐气喘吁吁地站在凤镜夜的床前。 平复好呼吸,汐崎穗汐直入主题:“我觉得六点钟起床晨跑完全是你在胡说八道,你觉得我觉得对吗?” 凤镜夜:“……” 汐崎穗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不要吵我。” 凤镜夜:“……不行。” 汐崎穗汐看了眼窗帘缝隙间落地窗外的天色。 因为是冬天,天亮得很晚,现在还是黑蒙蒙的一片。 难怪能听见鬼话。 汐崎穗汐全当没听见。 毕竟凤镜夜只是在说鬼、说梦话,不算数。 正要心安理得地回房间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钟,汐崎穗汐突然感觉喉咙一紧。 紧接着她脚底打滑,整个人重心不稳,身体瞬间往后倒。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汐崎穗汐保持着被凤镜夜用胳膊锁喉的姿势躺倒在King Size的大床上。 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是,她的后脑勺没有被地板开瓢,骨头也没有磕到哪里散架。 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 汐崎穗汐觉得右耳朵有点痒痒的,但是还可以忍受。 她想了想,也就没有用手捂住凤镜夜的鼻子不让他呼吸。 凤镜夜喜欢侧睡,汐崎穗汐也喜欢侧睡。 显然目前这种情况不可能同时满足两人的喜好。 汐崎穗汐试着抬起凤镜夜的胳膊。 即使在睡梦中,凤镜夜也能把力度控制得分毫不差。 理所当然地,多次尝试皆以完败告终。 汐崎穗汐心想,虽然她没有愚公那么不畏艰难坚持不懈,但是凤镜夜的这条右胳膊一定能够和太行王屋相提并论。 不对劲。 难道凤镜夜背着她偷偷进修了什么中国功夫? 比如金刚麒麟臂之类的?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汐崎穗汐决定不为难自己。 她的胳膊自然不如凤镜夜那么长,但是也可以勉强抓住盖在凤镜夜身上的被子。 汐崎穗汐就一点一点地把被子从凤镜夜身上掀起来,然后翻过来反盖在自己的身上。 又像是怕凤镜夜中途醒来抢走她的被子,汐崎穗汐把被子边角牢牢压在身下。 她原本就躺在一半的被子上,现在又把另一半的被子卷起来盖着,整个人就像是被裹在一条海苔寿司卷里的夹心。 房间里有二十四小时恒温的中央空调,就算没有盖被子也不会觉得冷。 加上凤镜夜还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长裤睡衣,汐崎穗汐觉得凤镜夜盖这么厚的羽绒被反而容易热感冒,所以自告奋勇地为他分担一部分。 窗外的天空渐渐有亮光透进来。 汐崎穗汐侧过头,看着凤镜夜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的皮肤很好,眼睫毛也很长,鼻梁挺而直,嘴唇薄薄的。 没有眼镜的遮挡,其实很轻易地就能发现,他的眼睛下面也有浅淡的青色。 汐崎穗汐轻轻动了下手指。 她很想把落在凤镜夜眼睛上的一缕碎发拨到旁边。 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垂下眼,汐崎穗汐用有些沮丧的低低的嗓音说:“小夜,我好没用啊。” 9. 第九章 Shiozaki:[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热爱跑步的人] Shiozaki:[现在发现原来是我一错两错,三错五错,千差万错] Kiyose:[你的成语用得真的很不错] Shiozaki:[都是我的错] Shiozaki:[都怪我给他的自由过了火] Kiyose:[你的单押也很不错] Shiozaki:[没有话说可以不说.JPG] 看到屏幕上那只用屁股对着他还抠脚的小熊猫,清濑灰二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坐在清濑灰二对面的松田阵平半眯着眼,用“你没事吧”的眼神看着他。 指关节叩了叩桌面,松田阵平示意清濑灰二赶紧看菜单,不要再满脸傻笑地盯着手机屏幕。 今天是圣诞节。 傍晚的天空应情应景地飘着小雪,大街上有不少冻得腿发抖的年轻小情侣手拉手压马路。 “谈恋爱了?”松田阵平随口问清濑灰二。 清濑灰二突然想起来,上次谈恋爱还是上次,于是诚实地摇头。 松田阵平瞥了清濑灰二一眼。 清濑灰二的视线没有闪躲,他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褐色眼睛,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清濑灰二都是一副“从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白开水模样。 在松田阵平的印象里,清濑灰二一直是模范优等生的代表人物。 学习成绩优秀,体育运动出色,国中时期就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级别的田径大赛。 今年春天成功考入东京都一流私立大学宽政大学。 松田阵平想到前些日子从某只最近人间蒸发的小熊猫口中听到的一句中国俗语。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一不小心就被拍死在沙滩上。 虽然他总觉得后半句好像是小熊猫胡诌的。 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他对食物的要求四舍五入等于没有要求。 便利店的速食便当就可以支撑到他活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清濑灰二再度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手机,松田阵平皱了皱眉。 松田阵平原本就有点不爽,他是来这里吃饭的,不是来看两人没长出四只手的小情侣互相喂食的。 松田阵平故意拿出长辈的架势对清濑灰二说:“难得有时间一起吃顿饭,眼睛都舍不得离开手机两秒钟,还说不是怕没有秒回Line女朋友闹脾气?” 似乎对松田阵平的质问早有准备,清濑灰二笑了笑,解释道:“小舅舅,我真的没有女朋友,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清濑灰二是松田阵平某个远房表姐的儿子。 换句话来说,清濑灰二是松田阵平的外甥,松田阵平是清濑灰二的舅舅。 只不过,两人虽然隔了一个辈分,年纪却只相差四五岁。 松田阵平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个念高中的外甥。 清濑灰二从小在岛根县长大,高中有段时间来东京参加集训,借住在松田阵平的公寓里。 松田阵平第一次见到清濑灰二,正在想虽然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外甥长得确实有点帅,但是比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下一秒就看到清濑灰二扬起少女漫画男主角般的爽朗笑容,标标准准九十度弯腰鞠躬,字正腔圆地说:“阵平大舅好!” 时年二十一岁的松田阵平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松田阵平用极其严肃认真的口吻告诉清濑灰二,他只比他大四岁,所以他不是大舅,他是小舅舅。 清濑灰二不懂当代男大学生对营造帅哥氛围感的执着,但是看到松田阵平略显狰狞的面部表情,微笑点头表示:“好的,我明白了,大、小舅舅。” 松田阵平:“……”他这个外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听到松田阵平这样说,清濑灰二感觉他这位小舅舅紧接着就会说“再这样下去你小舅舅我就要闹脾气了”。 清濑灰二在心里摇摇头,大概是因为他最近有点睡眠不足,容易产生某些可怕的幻觉。 从某种意义上说,清濑灰二其实拥有只要他开口别人就绝对没有机会张嘴的超能力。 只是他没想到,松田阵平会用如此不留痕迹的专业手法套他的话,很难不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松田阵平:“男的女的?” 清濑灰二笑着回道:“男的。” 松田阵平:“哦,那就是男朋友。” 清濑灰二还是笑着回道:“小舅舅,我也没有男朋友。” 松田阵平突然觉得,他这个外甥好像也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 “话说回来,小舅舅。” 不知道是不是转移话题,清濑灰二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家位于银座中心的高级西餐厅,人均消费水准约等于普通大学生两个月的生活费。 圣诞节的夜晚,布置精美的大厅里除了热恋的情侣还是热恋的情侣(前提是忽略松田阵平和清濑灰二这对画风不符的舅甥组合)。 清濑灰二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他平时习惯在宿舍自己煮饭,厨艺不说是出神入化也算是拿得出手。 不过看松田阵平时不时扯扯领带,偶尔忘记这里是禁烟区准备从内侧口袋里掏出烟盒又中途停住手,也不像是经常来的样子。 清濑灰二疑惑地问松田阵平:“您被女朋友甩了吗?” 母胎单身二十三年的松田阵平:“……我劝你说点好听的。” 清濑灰二尽量不往松田阵平伤口上撒盐,“抱歉,小舅舅,我以为您正在经历失恋的痛苦,所以才决定用所有年终奖金吃一顿最后的晚餐。” 松田阵平当即就想把清濑灰二从餐厅的通风管道扔出去。 松田阵平喝了口高脚酒杯里的起泡酒,本来是想润润嗓子,结果甜到他嗓子发苦,“有人送了我免费招待券。” 清濑灰二沉吟说:“这算是贿赂警察吗?” 松田阵平挑眉,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嗯?听起来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清濑灰二笑着摆了摆手,谦逊地回答:“小舅舅误会了,我没有意见,小舅舅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前几天母亲打电话给我,嘱咐我在大学努力学习,争取毕业后像小舅舅一样考上公务员。” 松田阵平从不相信瞎话,尤其不相信睁眼说出的瞎话。 果不其然,清濑灰二又继续说:“母亲特意交代我,说小舅舅当刑警已经够辛苦了,又没有女朋友照顾,要我平时多关心小舅舅。” 松田阵平:“……大可不必。” 清濑灰二接着关心(扎心)地问:“小舅舅的头发好像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少了一点?” 松田阵平:“你误会了,我只是没洗头。” 清濑灰二叹气,仿佛领会了什么言外之意,“原来是这样,小舅舅最近加班也辛苦了,不过年末应该会有加班费吧?” 松田阵平觉得这个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10. 第十章 从餐厅里出来,外面还在飘雪。 商业街的霓虹灯照亮了深不见底的夜空,连带着飘落的雪花也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透明色。 憋了一个多小时的松田阵平如愿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终于能呼吸似的吐了口气,松田阵平转头对旁边的清濑灰二叮嘱道:“吸烟有害健康,你不要学你小舅舅啊。” 清濑灰二也不是第一次听松田阵平说这句话,配合点头说:“是啊,小舅舅喜欢吃丝瓜吗?听说长期吸烟的人肺也会变成丝瓜呢。” “什么丝瓜不丝瓜的,那叫特发性肺纤维化……” 松田阵平刚刚掏出墨镜戴上,又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一手拿掉碍眼的墨镜。 动作迅速矫健,神情专注认真,清濑灰二以为松田阵平是发现了某个悬赏两千万円的在逃嫌犯。 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穿梭,那抹橘棕色在视线里一闪而过又消失不见。 松田阵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想想也知道,灯光这么亮,人这么多,天气又这么冷。 那只又怕见光又怕冷的小熊猫怎么可能会凑这个热闹? 指不定还呆在哪个犯罪分子做梦都找不到的暗黑密室里。 松田阵平有些无奈地想,一定是因为他最近加班太多又没有加班费,大脑神经出现应激障碍,进而导致眼神也不太好使。 不管其中有没有逻辑,反正一定不是因为他太想见到小熊猫(主要是想揪着小熊猫的毛绒耳朵问她为什么要突然玩消失)出现的幻象。 “小舅舅?” 很难相信不是故意的,清濑灰二今晚第无数次精准踩雷:“小舅舅是看到甩掉您的女朋友了吗?” 换个人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松田阵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清濑灰二,“跟小舅舅玩梅开二度是吧?” 清濑灰二赶紧笑着说不敢。 当然不可能真的生气。 松田阵平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重新戴上墨镜,一副黑衣黑裤酷哥王的派头。 旁边路过的几个小女生眼看着都走过去了,又特地回头往松田阵平的方向瞄了好几眼。 几个小女生的小男友也跟着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个开屏的孔雀在这里装。 如果眼神能杀人松田阵平大概已经在地里躺着了。 然而小男友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的卷毛男人,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哥。 不仅仅是男人身上那种一般人学不来的不着调的气质,就凭那一身穿着衣服都能看出来的腱子肉,一般人也打不过。 “行吧行吧,长得还行,看两眼也无所谓。” “诶,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居然也喜欢看清纯男大学生?” “我喜欢的是硬汉好吗!再说哪有什么清纯男大学生啊?” “就是那个盲人大叔旁边的大帅哥啊,我还以为是杰尼斯新出道的偶像呢!” 盲人大叔松田阵平:“……” 清纯男大学生兼预备役偶像清濑灰二:“哈哈,听起来好有意思!” 就像免费加班只有零和无数次一样。 松田阵平已经平安度过被第一次叫大叔时的难以置信的阶段,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具有了免疫属性。 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松田阵平耸了下肩膀,对清濑灰二说:“走啊,送你回学校。” 车停在另一个街区的免费停车场,走过去刚好当作散步消食。 点头说好,清濑灰二跟着松田阵平穿过繁华的商业街。 街道两旁的店面装饰着圣诞风的彩灯,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竖着一棵琳琅满目的圣诞树。 Kiyose:[照片] Kiyose:[今年这里的圣诞树好像和前年的那棵差不多] Kiyose:[不对,不是差不多,就是前年的那棵] 发完消息,清濑灰二仰头望着圣诞树顶端的那颗星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灰二,还愣着干嘛?” 已经走到前面的松田阵平抬高声调,清濑灰二反应过来。 应了一声,他快步走上前。 视线转移的时候,清濑灰二的余光隐约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两只熊猫耳朵的毛绒帽包裹着圆圆的脑勺,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出一双微微垂着的眼睛。 长羽绒服外套几乎遮住膝盖的位置,面前的拉链拉到顶,整张脸几乎都埋在竖起的衣领里。 全身上下的颜色都很暗淡,在这样光鲜亮丽的场合里完全不起眼。 唯一能够引起注意的是,从毛绒帽和衣领缝隙里露出的,那一小截橘棕色的发丝。 微微睁大眼睛,清濑灰二停住脚步,难得有些急切地转身看去。 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清濑灰二甚至抬脚准备往反方向走。 刚走两步,就被折回来的松田阵平抓住了肩膀。 “不是吧,你喝气泡水都能喝醉?”松田阵平一副“你有没有搞错”的无语表情。 清濑灰二停顿了下,下意识地说:“我好像看到认识的人了?” 松田阵平顿时觉得好笑,怎么他们舅甥两个前后脚都好像看到认识的人,“都是错觉,刚才我还不是也以为看到认识的人了?” 清濑灰二回过神,玩笑地问:“小舅舅,我们认识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松田阵平这次倒是笑了下,“要真是这样,那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行了行了,赶快走,本来晚上就堵车,你是不是很希望你小舅舅今晚不睡觉明早直接上班啊?” “那可不行,小舅舅如果英年早逝,距离日本沉没不是又近了一天吗?” “什么?才一天?你瞧不起谁啊?” Kiyose:[我今晚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和你打扮得很像] Kiyose:[不过你应该不会去那么热闹的地方] Shiozaki:[其实你说长得像也没关系,我知道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Kiyose:[那倒不至于,你戴口罩还是很帅的] Shiozaki:[你很有品味] Shiozaki:[不行,我太困了,先睡觉了] Shiozaki:[明天还要晨跑,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灵肉分离了] 输入框里的那句“今天回家了吗”还没有发出去。 刚泡完澡,清濑灰二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删掉那几个平假名,回复了一句“快睡吧”。 手机放在洗漱台上,清濑灰二又用毛巾擦掉腿上残留的水分。 他的右腿膝盖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蛇信子的颜色,崎岖狰狞的形状在周围光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准确地说是很难看,甚至有点恐怖。 清濑灰二用手摸了摸那道疤,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高中一年级那年的暑假。 11. 第十一章 高中一年级的暑假,清濑灰二背着双肩包踏上前往东京的新干线。 作为岛根中学唯二的代表选手,清濑灰二将参加由东京都田径协会组织的青少年选拔集训。 集训时长三个星期,地点位于东京某国立大学的体育馆。 清濑灰二几乎没有出过远门。 清濑母亲不放心,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为清濑灰二收拾行李。 最初的版本多到可以装满两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 临行前的晚上,清濑灰二重新整理了一遍行李,最后只背了一个黑色双肩包。 清濑灰二从小就是很懂事的孩子。 不只是懂事,清濑灰二在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主见。 清濑父亲是非常严厉的个性,教导孩子也通常采用相对粗暴的方法。 清濑父亲一直痴迷于田径,按照网络上过时的流行语形容,清濑父亲是一个标准的“田径狂”。 清濑灰二小时候无意中听到清濑母亲提起和清濑父亲相遇的经历。 无非是熟人介绍、相亲结识、结婚生子。 只不过,清濑母亲用调侃又寂寞的语气说。 丈夫之所以会选择和她结婚,是因为“看起来是年纪大了也不会发胖的体型,生的小孩应该也会得到遗传,适合练田径”。 这种毫无人情味的理由,很长一段时间都让清濑灰二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清濑灰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跑步。 具体的时间他也记不清楚了。 说不定还没有学会走,就已经开始磕磕绊绊地跑了。 最开始跑步的确只是因为清濑父亲的执念。 小孩子又不懂什么梦想和信念,每天跑跑跳跳就像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清濑灰二也是如此。 不知道是谁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就算二十一天不行,二百一十天,两千一百天,总能够养成一个习惯。 清濑灰二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地跑。 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到起点,不断地沿着塑胶跑道一直跑下去。 跑着跑着,好几个两千一百天就过去了。 某个瞬间,清濑灰二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习惯奔跑的感觉。 跑步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也正如清濑父亲所料,或者说正中清濑父亲的下怀。 清濑灰二在跑步上有常人难及的天赋。 这也意味着,清濑灰二不缺百分之一的天赋,也不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因此,直到高中一年级,清濑灰二在清濑父亲交给他的试卷上,都留下了非常漂亮的答案。 选拔集训对于清濑灰二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 清濑灰二不是没有过外出比赛的经历,只不过通常会由作为田径队教练的清濑父亲带队,和同伴一起到东京参加集训倒是头一回。 抵达体育馆的时候,清濑灰二看到眼前无比熟悉的400米标准半圆式田径场,和身旁的藤冈一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集训不算辛苦到没有人性,至少清濑灰二可以忍受。 每天训练结束后,他还有力气从大学走到借住的小舅舅的公寓。 起初清濑灰二没有在意,过了一个星期,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因为是暑假,大学里基本没有在校学生,按理来说观众席上应该只有相关的工作人员,或者偶尔来参观的协会老师。 可是从集训第一天开始,靠近跑道起点处的观众席最后一排阴暗角落的座位,就一直有个小男孩坐在上面。 清濑灰二认为对方是个小男孩。 因为这位性别不清、姓名未知的小观众在大夏天还穿着长外套长裤,头上戴着一顶熊猫造型的渔夫帽。 帽沿宽大,完全看不见眼睛,黑色口罩又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目测个子也很矮,勉强达到同年龄段的平均水准,看起来年纪在国小五年级左右。 清濑灰二其实完全不在意观众席上是不是多个观众。 不得不让他在意的是,这个小男孩一直盯着他看。 从早上训练开始到晚上训练结束,小男孩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一秒钟。 中午他出去吃饭,小男孩也出去吃饭。 午休结束后他回到体育馆,小男孩已经坐在座位上。 清濑灰二感觉自己被这个小男孩盯上了。 说不定这个小男孩是专程从意大利来日本的杀手,因为受到某种诅咒身体变小,集训还没有结束他就要被小男孩暗杀。 玩笑话,他只是偶尔无聊会翻翻热血少年漫画。 集训的第二个星期,某天训练结束后,清濑灰二特地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 其他选手已经陆续离开,他最后一个走出休息室,果不其然看到小男孩还坐在座位上。 只不过可能因为时间太晚,小男孩好像有点犯困,戴着熊猫帽子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清濑灰二沿着观众席台阶大跨步往上走。 小男孩察觉到了,但是丝毫没有要落荒而逃的迹象。 发现他走过去,小男孩甚至把头往后靠在靠背上,一副困到不行的样子。 清濑灰二在小男孩身边的座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这位小弟弟?你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清濑灰二用尽可能温和亲切的声音问小男孩,以免小男孩被这种换个人来说就是恐吓的漫画台词吓到。 类似于“小弟弟,你是不是找大哥哥我有什么事啊?今天零花钱带了多少啊?”这种不良少年的经典语录。 不过清濑灰二又感觉,眼前这个小男孩不可能会被吓到。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吓到,小男孩也不可能整天盯着一个陌生人不移眼。 再说,要不是他看整天盯着他的人是个小男孩,而且熊猫帽子看起来也挺可爱。 换成一个中年大叔,他搞不好会被吓到。 小男孩也同样不拐弯抹角地回答:“大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的确是有事要找大哥哥,一直看着大哥哥也是为了引起大哥哥的注意。” 小男孩的声音轻飘飘的,有点有气无力的感觉,好像几天没睡觉似的。 清濑灰二沉默了半秒钟,试着说:“小弟弟,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男孩也跟着沉默了半秒钟,小声说:“大哥哥,这个梗很烂的。” 清濑灰二赞同地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小男孩突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黑卡。 清濑灰二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走向,就听见小男孩对他说:“大哥哥,我是你的一个你不需要知道名字的脑残粉。” “请问大哥哥可以告诉我,我要给你多少钱,你才能不跑步吗?” 12. 第十二章 “一点步都不能跑吗?” “啊?” “比如赶电车的时候,车门还有五秒钟就要关闭,如果不争分夺秒地跑过去就赶不上末班车,这种情况下也不能跑两步吗?” “这,这……这种情况怎么可以只跑两步,必须要全力冲刺!” 仿佛自己就是那个眼看就要赶不上末班电车的倒霉蛋,小男孩瞬间睡意全无,原本松松垮垮的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小男孩握紧两个小拳头,也许是心中充满正义的愤恨,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激动起来。 清濑灰二哈哈大笑。 大概是因为清濑灰二笑得太开心,小男孩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上当了。 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从小男孩又蔫蔫地靠回到椅背上的动作,清濑灰二也能明显看出来小男孩情绪不高。 好歹这个小男孩也是他的脑残粉,而且还是他知道的第一个脑残粉。 清濑灰二觉得,他至少也要给他的这位脑残粉一点特别的——那个圈内名词怎么说来着? 想起来了,Fans Service(俗称饭撒)。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清濑灰二笑着对小男孩说:“算了,在这里光说也没用,我带你去跑两圈吧。”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回答,清濑灰二不由分说地拉起小男孩的手臂。 小男孩稀里糊涂地被清濑灰二拉到塑胶跑道上。 清濑灰二:“开始跑吧!” 小男孩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跑?” 清濑灰二:“对啊,你不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跑?” 刚刚才上过一次当,显然短时间内小男孩不可能再上一次。 小男孩义正言辞地说:“你是诡辩论。” 清濑灰二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开始跑起来。 小男孩起初停在原地不动。 清濑灰二很快就要跑到转弯的位置。 或许是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小跑穿过中间的人工草坪。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清濑灰二心想,他的这个脑残粉真是一点都不脑残。 (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只不过,还没有跑出十米远,小男孩突然一个趔趄。 接着“扑通”一声摔在草坪上。 清濑灰二:“……”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小男孩不愿意跑步了。 听着确实有点痛。 俯身捡起掉在一旁的熊猫帽子,清濑灰二看着抱腿蜷缩在草坪上的小男孩。 他这才发现小男孩有着一头漂亮的橘棕色短发,只不过发型乱糟糟的,整张脸都是橘棕色的发丝。 最近好像比较流行小男孩留妹妹头? 清濑灰二蹲下来,倒是没有看见小男孩身上有哪里受伤,“小弟弟,你经常平地摔吗?” 小男孩可能觉得他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哥哥,你真的是世界上最热爱跑步的人。” 清濑灰二谦虚地摆摆手,“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只是习惯了而已。” 小男孩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大哥哥,我没有在夸奖你。” 清濑灰二朝小男孩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小男孩点点头,不像是受伤,但也不像是要站起来的样子。 清濑灰二准备把小男孩扶起来,小男孩却问他:“大哥哥,你真的不能不跑步吗?” “也不是不能,不过……”清濑灰二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为什么不能跑步?” 小男孩没有立刻回答,清濑灰二耐心等待着。 小男孩低声说:“因为会很痛苦。” 痛苦? 清濑灰二想,他偶尔的确会觉得跑步很痛苦。 进入高中以后,清濑父亲对清濑灰二的要求越来越严苛。 为了取得0.01秒的进步,他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训练项目,严格控制饮食,就连日常作息也要精确到分钟。 如果只是按照计划表坚持下去就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那反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有回报。 真正令人痛苦的,大概是即使拼尽全力,也难以达到预想的效果。 这次到东京参加选拔集训,清濑灰二不但没有觉得辛苦,反而有种久违的放松。 虽然每天依然要进行严格的大量训练,可是他总感觉每天见到的景色是不一样的。 清濑灰二问:“有多痛苦?” 小男孩用不符合年纪的口吻回答:“因为你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坚强,所以你忍受住了。” 清濑灰二却是笑了起来,“这算是夸奖吗?” 小男孩看着清濑灰二,清濑灰二感受到一道透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小男孩没有看清濑灰二的眼睛,视线集中在他的手上,清濑灰二低下头,看到手里的熊猫帽子。 小男孩不太开心地说:“大哥哥,熊猫的耳朵都被你抓变形了。” 隔天,清濑灰二刚进体育馆就发现小男孩换了顶新帽子。 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熊猫渔夫帽。 说不定还是同一批次生产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清濑灰二感觉小男孩好像改变了行动策略。 尽管目的始终如一,小男孩已经迅速抛弃“你开个价吧”这种仅存在于古早小说里的理想方式。 小男孩决定从实际角度出发,采取更加切实可行的办法。 “大哥哥,你记得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吗?我认为定期体检对于青少年运动员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并且我有著名私立医疗机构全身体检项目的免费体验券。” “大哥哥,我知道你知道你存在股后肌群力量不足、踝关节力量薄弱等方面的问题。我认为对于尚在发育期的青少年运动员来说,科学合理的针对性训练尤为重要,切忌过度训练。” “大哥哥,你……” 清濑灰二最开始还以为小男孩是不善言辞的个性,后来发现小男孩说不定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本领。 听着小男孩有理有据地为他本人及日常训练提供各种意见和建议,清濑灰二完全没有“董事长儿子指着公司金牌销售说你不懂销售”的荒谬感。 清濑灰二只是有些好奇,真心实意地夸奖小男孩:“你的视力真的很不错,你坐在那么远的位置,竟然还能观察到我股后肌群力量不足和踝关节力量薄弱。” 小男孩沉默了下,第一次主动摘掉戴在脑袋上的熊猫帽子。 在清濑灰二微怔的神色里,小男孩用手指着眼睛下面两团乌黑色说:“大哥哥,我的视力是很不错。” “但是,我之所以能够发现你的股后肌群力量不足和踝关节力量薄弱,主要是因为我把你的所有比赛视频都看了一百零八遍。” 13. 第十三章 Kiyose:[新年快乐] Shiozaki:[你happy,我不happy] Shiozaki:[有人高兴有人哭泣,如何才能坚持到底] Shiozaki:[让这世界更、美、丽!] Kiyose:[好,这个感叹号很有精神!] Kiyose:[你的单押很不错!] Shiozaki:[一起来听听吧!分享群星的单曲《快乐酷宝(大型少儿科幻动画《快乐酷宝》主题曲)》复制链接:] Kiyose:[你也很有品味!] Shiozaki:[你的感叹号真可怕!] Kiyose:[新的一年,记得早点回家!] Shiozaki:[此刻一只熊猫正在跑路中.JPG] 深冬的冷风吹来,汐崎穗汐觉得鼻子有点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刚才出门的时候她的脑袋不太清醒,竟然忘记戴口罩。 虽然已经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还是感觉一直有风从缝隙里灌进脖子。 汐崎穗汐冻得耸起肩膀,就差把整颗脑袋缩进衣领里。 旁边的凤镜夜瞥了汐崎穗汐一眼。 凤镜夜没有说话,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一圈又一圈地套在汐崎穗汐的脖子上。 格子围巾还带着体温的余热,有一股干净好闻的香气。 汐崎穗汐的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整个身体都变得热乎起来。 只不过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就像隔了什么似的,含含糊糊的。 汐崎穗汐真诚道:“其实上次我就想说了,你真的好香啊。” 对于汐崎穗汐能够有板有眼地说出如此虎狼之词,凤镜夜面不改色,眉毛动都不动一下,“你想挨冻你就直说。” 汐崎穗汐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很快就是公历新年零时,附近的体育馆里有当红偶像和歌手正在举办跨年演唱会,通往神社的参道上人数寥寥。 汐崎穗汐原本要以“人那么多二氧化碳浓度太高我绝对呼吸不过来”为理由打退堂鼓,结果凤镜夜特地挑了个错峰的神社。 汐崎穗汐不死心,还想找其他的借口,凤镜夜一个眼刀飞过去,汐崎穗汐安静了。 参道两旁老旧的灯笼散发着光线,在经过不知道第几个鸟居后,汐崎穗汐和凤镜夜终于进入神社内部。 传说鸟居是区分人界和神界之处。 好不容易爬上几十级的台阶,汐崎穗汐差点以为自己即将失去使用膝盖的能力。 她倚着正殿入口处老年人专用栏杆,仰头望着眼前又一个木质鸟居说:“看来神界也在进行现代化建设,必须要分内环和外环了。” 对于汐崎穗汐不着调的言论,凤镜夜习以为常,连左耳朵都没进。 倒是有路人碰巧听见汐崎穗汐奇妙的比喻,对同行的好友说:“天呐,那个戴熊猫帽子的小姑娘说话好可爱!” 汐崎穗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凤镜夜挑了下眉,反倒觉得有些新奇。 他可不认为汐崎穗汐的脸皮有这么薄。 她能不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句“难道你才发现这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吗?”,就已经算是谦虚了。 果不其然,凤镜夜侧眸一看。 原来是汐崎穗汐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带散开了,而且是两只鞋的鞋带都散开了。 汐崎穗汐又抬起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兴奋地对凤镜夜说:“你看,我就说我不应该来神社参拜,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而且我从来没有两只鞋的鞋带同时散开,说明就算抽签、不对,求签我也会拿到大凶。” 这算哪门子的坚定的无神论者? 不就相当于“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 凤镜夜按了按太阳穴,“赶紧系鞋带,等会儿要是把腿摔了,你就自己爬回去。” 汐崎穗汐对凤镜夜毫无人情味的回答竖起大拇指,“原来撒旦背上纹的是你。” 凤镜夜虽然不是18G网络冲浪选手,但胜在脑袋过于灵光。 灵光到撒旦如果真的要把他纹在背上,也要担心会不会因为侵犯凤镜夜的个人肖像权被敲竹杠,最后把恶魔生涯的所有积蓄都给赔进去。 凤镜夜淡淡说:“你很幽默?” 汐崎穗汐假装短暂失去记忆地蹲下来系鞋带。 汐崎穗汐今天还是穿着一套遮住膝盖的长款羽绒服。 整体是黑色,只有两个口袋是熊猫的造型,凤镜夜评价是没有之前那件那么吵人眼睛。 美观方面汐崎穗汐可以打一百分,行动方面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汐崎穗汐很快发现,站着的时候她可以看到自己的鞋带,蹲下来之后就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鞋。 而且因为羽绒服很蓬松,她整个人就像一只胖胖的熊猫缩成一团球,手臂的灵活程度大打折扣。 眼看着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汐崎穗汐还没有系好鞋带。 神社里前来参拜的人越来越多,夜里光线又没有白天那么明亮,万一有人没注意到脚下,汐崎穗汐还真有可能被人踩到腿。 凤镜夜:“你在酝酿什么?” 汐崎穗汐:“我在努力把我的鞋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凤镜夜:“我还以为你要把鞋带系出一朵花。” 汐崎穗汐:“那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凤镜夜没理会,蹲下身来,汐崎穗汐乖乖把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 凤镜夜用修长的手指轻松把打成死结的鞋带解开,重新系成汐崎穗汐口中漂亮的蝴蝶结样式。 周围的脚步匆匆忙忙地走动,时不时能听见人的低语。 硬币投入钱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垂铃被摇晃之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清亮的拍手声。 汐崎穗汐突然对凤镜夜说:“我想起来了,今年你会遇到一个特别好的人。” 凤镜夜抬眸看着汐崎穗汐,汐崎穗汐却没有看他。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明明很清澈,清澈到没有杂质,此刻却有种雾蒙蒙的质感。 凤镜夜问:“怎么个好法?” 汐崎穗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除了你确实有点惨以外,其他都特别好。” 凤镜夜感觉自己又听了一句废话。 14. 第十四章 距离人流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 神社里的人虽然越来越多,暂时没有达到摩肩接踵的程度。 现场所有人都可以排队,依次进入拜殿内部,走完一整套“二礼、二拍手、一礼”的参拜流程。 等进入高峰时段,为了避免踩踏事件发生,神社的工作人员们会在拜殿前拉起防护网。 前来参拜的人只需要站在护网外面,像投垒球一样把钱币投进拜殿里,这样就算是完成参拜仪式。 汐崎穗汐站在拜殿外迟迟不肯进去。 凤镜夜说:“你在睁着眼睛睡觉?” 汐崎穗汐语气深沉:“我在等一个质变。” 尽管知道大概率只是汐崎穗汐在胡说八道,凤镜夜还是继续问道:“质变?” 汐崎穗汐回答:“当现场人数达到临界值,工作人员就会拉起防护网,我们就可以不用排队,站在外面直接投……” 在周围人“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这样的喜好吗”的眼神里,凤镜夜拖着汐崎穗汐的后衣领子走上拜殿前的台阶。 汐崎穗汐坚持认为,站在防护网外投钱币的方式更加符合现代社会的时代潮流。 无论是对希望得到美好祝福的人类来说,还是对被频繁摇晃的垂铃打扰清梦的神明来说,都非常省时省力。 最重要的是,给钱才是最有诚意的祈祷方法。 “你有什么愿望吗?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一起许愿,这样你的愿望就有两个人助力了,愿望实现的几率也会更高。” 汐崎穗汐像是知道什么通关秘籍似的小声对凤镜夜说。 凤镜夜觉得这个模式涉嫌抄袭中国某网购App,“不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汐崎穗汐瘪瘪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好巧不巧,凤镜夜又刚刚好能够听到汐崎穗汐在嘀咕什么:“这都是骗小孩子的。” 凤镜夜垂眸看了汐崎穗汐一眼,把汐崎穗汐面前的围巾又系拢了一点。 参拜结束后,汐崎穗汐和凤镜夜一起来到求签的木亭前。 凤镜夜抽到的是大吉,汐崎穗汐乌鸦嘴地抽到大凶。 虽然百分之三十的凶签概率也不算太低,汐崎穗汐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凤镜夜看着汐崎穗汐把那张需要挂在神社里消除灾厄的凶签随意地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凤镜夜问汐崎穗汐:“你不再抽一次?” 汐崎穗汐摇摇头,揉着眼睛说:“看来神社也要入不敷出了,今年的求签费都要比去年贵,我做一次贡献就好了。” 凤镜夜却突然皱起眉头,“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要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么快就忘了?” 汐崎穗汐眨了眨眼,有点懵懵的样子,“你又在骗我吧,我有说过那么励志的话吗?” 凤镜夜表示不介意替汐崎穗汐回顾从前的励志岁月。 汐崎穗汐赶紧摇头说不用,一边在脑袋里飞速回忆,找补说:“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人是会改变的。” 凤镜夜微微张开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又合上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汐崎穗汐露出“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熊猫你不要太为难我”的表情。 凤镜夜敛了敛眸,语气平常地说了句:“那就走吧。” 他刚转过身,准备往出口的方向走,汐崎穗汐问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凤镜夜顿住脚步。 汐崎穗汐认真地保证说:“下次,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凤镜夜没有回答。 汐崎穗汐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继续说:“生气老得快,还容易长白头发,长皱纹……长法令纹,长额头纹,长……还有内分泌失调,影响胃肠道健康,导致胃溃疡,嗯,还有……” 还有的汐崎穗汐编不出了。 于是,汐崎穗汐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就没人觉得尴尬地硬转话题:“你别一直背对着我啊,实在不行的话,你骂我一顿解解气?我绝对一个字都不说。” 凤镜夜背对着汐崎穗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松手。” 凤镜夜顿住脚步,不是因为汐崎穗汐突然冒出什么惊人之语,而是汐崎穗汐双手死死拽住他背后的大衣腰带。 好在凤镜夜从小就是瘦瘦高高的模特身材,不然的确很容易被腰带勒出胃溃疡。 汐崎穗汐:“那你先保证你不骂我。” 凤镜夜:“?” 凤镜夜:“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骂你解气吗?” 汐崎穗汐:“骂人多不好啊,我们要讲文明懂礼貌,做新新人类!” 凤镜夜决定不再听汐崎穗汐的歪理,反手握住汐崎穗汐的一只手。 转身,凤镜夜正要问问汐崎穗汐为什么那么令他火大,他自认不是冲动易怒型人格,可每每都要被汐崎穗汐气到内伤。 凤镜夜却是少见地愣了下。 汐崎穗汐不明所以地用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在发呆吗?” 凤镜夜很快回过神,心里那点火气好像被透明的水泼了个精光,早就不见踪影。 无奈又好笑地,凤镜夜问汐崎穗汐:“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汐崎穗汐却是睁大一双眼睛,“我哭了吗?”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眼里的神情,汐崎穗汐这个当事人显然要比凤镜夜还不敢置信。 说着,汐崎穗汐准备伸手摸摸脸颊。 这一回,凤镜夜没有作势要拍掉汐崎穗汐的手,而是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先一步擦掉汐崎穗汐眼角的泪水。 凤镜夜把手帕中心晕湿的一块给汐崎穗汐看。 人证物证俱在,汐崎穗汐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不得不承认说:“我……就说怎么感觉脸上冰冰的,还好最近气温没有降到零下,不然脸上真的要结冰了。” 凤镜夜当然不理会汐崎穗汐转移话题的娴熟技巧,“你要是不说你为什么哭,那我就开始骂你了。” 汐崎穗汐赶紧后退几步,可是一只手还被凤镜夜握着,退也退不到哪去。 汐崎穗汐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假的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 因为,汐崎穗汐是真心希望,“虽然我没有那么好,但是你遇到真命天子后,也不可以一下子就忘记我啊。” 15. 第十五章 离开神社的时候,四周全是拥挤的人群,汐崎穗汐紧紧跟在凤镜夜身后。 顺便偷偷借用凤镜夜暂时不算高大的背影抵挡冬夜的冷风。 对于在没有被征询意见的情况下成为人肉挡风板这件事,凤镜夜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警告汐崎穗汐不要再第三次不小心脚滑踩到他的鞋后跟。 否则他就用她脑袋上那顶毛线帽给他把鞋擦干净。 汐崎穗汐赶紧用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宝贝熊猫帽子。 完全不敢相信凤镜夜37℃的嘴怎么能够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汐崎穗汐试图安慰自己地碎碎念:“我明白的,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绝对不舍得……” 凤镜夜冷漠脸:“你再踩一下,看我舍不舍得。” 汐崎穗汐下定决心。 万一,她不小心又踩到凤镜夜的鞋后跟。 她就跪下来求凤镜夜不要用她的熊猫帽子擦鞋。 好在一路无事发生。 走出神社,汐崎穗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看到两辆眼熟程度不相上下的高级私家车停在路边。 凤镜夜原本以为汐崎穗汐会找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不肯上车。 比如说自己眼睛突然进沙子看不见另一辆车,胆子再大点就趁周围人多混进去溜走。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没关系。 凤镜夜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今晚势必要把汐崎穗汐送货到家。 结果汐崎穗汐只是站在原地,准备取掉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大概是因为觉得冷,她有点不想把围巾取下来,动作磨磨蹭蹭的,半天都没把一圈围巾绕清楚。 凤镜夜挑眉,知道汐崎穗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行了,别糟蹋这条羊毛围巾了,你赶紧上车。” 汐崎穗汐如愿以偿地收获一件保暖装备,“这也太不好意思了,感谢你送给我的羊毛围巾,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汐崎穗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两边司机都在场,凤镜夜很想直接打开车门把汐崎穗汐塞进去。 不然他总觉得按照汐崎穗汐的个性,一会儿怕麻烦一会儿赶着麻烦上,最后大概率是要给他找点什么麻烦。 汐崎家司机尽职尽责地为自家小小姐打开车门。 并不知道一旁温文尔雅的凤家少爷心里正在盘算抢走他的活。 汐崎穗汐坐进车里,降下车窗,看着还停在原处的凤镜夜,疑惑地说:“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吹冷风啊?你要听话,早点回家,拜拜。” 凤镜夜:“……” 汐崎穗汐是懂倒打一耙的。 不仅是倒打一耙,汐崎穗汐还深刻地领悟到精神胜利法的精髓。 汐崎穗汐立刻升上车窗,坚决不给凤镜夜说话的机会。 那就是,说不说得过对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无话可说。 尤其是物理层面。 私家车在眼前迅速驶离,很快消失在十字路口。 凤镜夜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疲劳。 可能是因为最近一两个星期,他不仅常常凌晨三四点钟睡觉,而且准时六点钟起床监督汐崎穗汐晨跑。 不仅如此,之前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汐崎穗汐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抢走他的被子,裹成一条寿司卷躺在他身边目测不超过十厘米的位置。 难怪很少做梦的他,那天却梦见在动物园里迷路,结果不管是猴山还是企鹅馆,里面全是爬上爬下、滚来滚去的熊猫。 就连工作人员也都是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直立行走的熊猫。 如果只是做梦也就算了,关键是现实里他的手居然还勾着汐崎穗汐的脖子。 有必要说明的是,这确确实实是标准的锁喉姿势。 他还是以最快速度收回手,顺便检查全身的着装是否符合脖子以下不能详细描述的规定。 摘下眼镜,凤镜夜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啪!” 凤镜夜记得是六年前,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新年零时,他正在卧室里预习国中课本,突然听见正对花园的阳台好像有奇怪的动静。 “啪!” “啪!” 连续三次听到同样的响声后,凤镜夜终于顿住手里的原子笔。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应该是用小石子砸玻璃的声音。 但是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 很难相信是人做出的行为。 “啪!” 虽然玻璃的质量很好,但是玻璃质量好也不是被石头砸的理由。 凤镜夜打开门,走到阳台上。 阳台下面的草坪上,汐崎穗汐正捡起脚边的小石子,向上往凤镜夜的方向扔来。 凤镜夜侧头避开,小石子砸在身后的玻璃门上发出“啪”的声音。 凤镜夜:“你以为你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汐崎穗汐:“晚上好,朱丽夜。” 凤镜夜:“……”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这么烂的谐音梗。 汐崎穗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两只黑色熊猫耳朵的连衣帽包裹着脑袋。 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大概是夜风太冷,小巧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月光下,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就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石。 清澈,纯粹,甚至让人不敢对上视线。 仿佛只要稍稍看上一眼,就能被那双眼睛轻而易举地看出心底最隐秘的念想。 汐崎穗汐看着凤镜夜问:“小夜,你睡了吗?” 虽然是废话,凤镜夜还是耐心回答:“没有,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汐崎穗汐立即露出开心的神情,“我也刚好没有睡,那我们一起去神社吧!” 凤镜夜微微皱起眉,“现在?” 汐崎穗汐点点头,“我在论坛上看到说,零点向神明许愿,愿望实现的几率会更高。” 看汐崎穗汐的样子,这个神社是不得不现在去了。 凤镜夜说:“那后天你还去吗?” 最近几年是凤家和汐崎家合作的蜜月期。 新年的第二天,两家人都会相约一同去神社参拜。 汐崎穗汐瘪瘪嘴,“小夜,你好死脑筋啊。我现在是偷偷过来,偷偷找你一起去,后天我当然也会去的。” 凤镜夜有些不爽,“到底是谁找谁?” 汐崎穗汐真诚地说:“是我找你啊。”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凤镜夜被汐崎穗汐噎住。 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选择与自己和解。 无奈道:“那你就在那里等我,我换件衣服。” 高高比出大拇指表示没问题,汐崎穗汐特意强调说:“外面好冷啊,朱丽小夜,你不要只讲漂亮,要多穿一点!” 16. 第十六章 工作以后的假期对于松田阵平来说,很多时候就像他的女朋友。 有一种素未谋面的神秘感。 进入爆.炸物处理班之前,松田阵平也没有想到,东京都各区被安装的炸弹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每天不是在拆炸弹就是在去拆炸弹的路上。 有时候半夜接到紧急通知,他来不及扯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直奔现场,没有穿夹脚拖鞋就已经对得起他身上的警察制服了。 这天是工作日,松田阵平处理完某购物商场的炸弹案件,又回办公室把积攒了好几天的文件一次性整理完。 从警视厅里出来,本就灰暗的天色看起来阴沉沉的,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夹雪,松田阵平拢了拢衣领,赶紧开车回家。 要是半路被堵在高架桥上,他不仅要错过垃圾回收的时间点,还要错过便利店的晚间优惠。 这怎么可能,他这个人可以错,绝对不能错过。 但是,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更可怕的是,有什么来什么。 松田阵平好不容易在公寓附近的免费停车场挑了一个好位置。 好位置的意思是,不需要让他的爱车面壁思过,也不需要担心车停得太密,被新手司机一个打方向盘剐蹭到车门。 刚刚按下OFF键,发动机还热乎着,松田阵平就接到同事打来的夺命电话。 “松田,刚才的那个购物中心又有人报警说发现炸弹,组里的人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快点啊!” “……十分钟。” 说这短短几个平假名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在心里把安装炸弹的恐怖分子炸了八百次。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 上班的时候也就算了,下班还要没事找事? 是不是以为在打欢乐斗地主啊?还顺手扔个炸弹? 怨念值已经要突破天际的松田阵平依旧在三分钟内完美拆除炸弹。 就像网络营销号惯用的标题:《成年人的破防往往只在一瞬间!!》 一袋因为错过回收时间必须等到下星期才能扔掉的垃圾,很可能就是压死一个社畜的最后一根稻草。 购物中心的吸烟室里,松田阵平连续抽了两根烟才勉强缓过劲来。 坦白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对于他现在的职业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松田阵平吐了口气,心想可能只是因为今天没有出太阳,导致他的心情也不怎么明朗。 以及,上个星期,还有上上个星期。 他都连着忘记扔那袋塑料垃圾。 再等一个星期,他就要对那袋垃圾产生感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垃圾还可以分类回收再利用。 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松田阵平好笑地摇头,把剩下的半截烟头摁灭。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消极的念头了? 要是被同期的那帮家伙知道,指不定要笑他笑到下辈子。 离开吸烟室,松田阵平在没人的通道里把外套脱下来抖掉烟味。 虽然他这辈子是离不开烟了,但是他也不喜欢全身都是烟味,车里随时备有除臭剂。 而且,尼古丁的味道,他已经闻到吐过了。 站在扶手电梯上,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琳琅满目的商铺。 “天呐,那辆购物车里的娃娃全都是那个小姑娘抓的吗?” “好家伙,我要是店老板我马上闭门歇业……对,我就是玩不起!” 远远听见议论声,松田阵平抬眼看去。 原来是二楼的一家抓娃娃游戏店。 整体是开放型的布局,靠近过道的一台抓娃娃机前不知道为什么围了很多人。 抓娃娃? 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早十年他可能会为喜欢的女生花一千円抓两个娃娃。 一百円一次、五百円六次的那种。 “难道只有我的关注点在那个小姑娘的熊猫帽子上吗?!” “熊猫帽子真的好可爱!而且小姑娘穿的羽绒服上面也有熊猫图案,看来是特别喜欢熊猫呢!” 熊猫? 熊猫帽子? 熊猫羽绒服? 小姑娘? 松田阵平的嘴巴张到最大,忘记合上,差点下颌关节紊乱。 慢慢睁大眼睛,松田阵平像是听见了什么,意想不到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这里吗? 那只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见踪影的小熊猫在这里吗? 完全没有看见被挡住的人影,松田阵平的身体已经先脑袋一步做出了决定。 刚刚乘扶手梯到达一楼,又果断乘旁边的上升梯返回二楼。 甚至不等扶手梯自动上升,松田阵平三两步跨上台阶。 径直跑向人群聚集处,松田阵平不顾旁人“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难道还怕娃娃跑了啊”的眼神,伸手拨开围观的路人,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松田阵平看着空荡荡的娃娃机,一瞬间怀疑刚才听到的所有形容只是他的幻听。 根本就没有什么抓娃娃很厉害的小姑娘。 更谈不上那只小熊猫了。 松田阵平又看了看四周,还是一无所获。 其实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相比之下,他下星期能记得把那袋垃圾扔掉的几率将近百分百。 围观的人群很快只剩零星两个。 松田阵平伸手抓了抓头发,好像确实有点丢脸? 算了,他还是早点回去,说不定能掐点赶上便利店的晚间优惠。 松田阵平又看了眼面前这台娃娃机。 本来只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其他娃娃机里少说都有七八个娃娃,为什么只有这台娃娃机里一个娃娃都没有?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松田阵平此刻的疑惑,大概率会对他说“你是不是加班加少了还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松田阵平就是没由来地很在意这个问题。 松田阵平正准备去问柜台的工作人员,有没有看到一个戴着熊猫帽子、穿着熊猫图案羽绒服的国中年纪的小姑娘。 突然感觉背后好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戳了下。 松田阵平转身,看见那只没有良心的、多少天都不见影子的小熊猫就站在面前。 小熊猫像赏金猎人似的,一只手里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戴着墨镜的熊猫玩偶。 汐崎穗汐说:“大叔,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祝你新的一年加班必有加班费。” 17. 第十七章 松田阵平把玩着手里的小熊猫。 他捏捏小熊猫的小短手,又扯扯小熊猫的小短腿,最后又揪揪小熊猫的小短尾巴。 旁边的汐崎穗汐抿起嘴,欲言又止。 看她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很想把这只饱受摧残的熊猫从松田阵平手里解救出来。 眼看松田阵平就把魔手伸向小熊猫的两只耳朵,汐崎穗汐仿佛忍辱负重般地说:“大叔,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松田阵平缓缓打出一个“?” 不是,他只是突然发现这个熊猫玩偶摸起来手感出奇的好。 这种毛绒玩偶对小学生来说可能过于幼稚,但是对一个已经开始存养老金的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主要是周围没有熟人,不用担心把一张帅脸丢没) 现在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再说这个玩偶已经是他的了,他明天就要挎着它去警视厅上班。 汐崎穗汐:“大叔,你以后绝对会是平成年代最年轻有为的拆弹专家。” 松田阵平:“哈?” 松田阵平差点手抖把熊猫玩偶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 他竟然从小熊猫口中听到如此悦耳的天籁之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 面对汐崎穗汐几乎要把他夸到天上去的绝赞好评,松田阵平理智上怀疑事出反常必有诈。 至于感情上,那必然是十分受用的。 松田阵平惬意地眯起眼睛,“嗯……你继续说说?” 汐崎穗汐:“但是。” 这两个音节听着就有点不太悦耳了,松田阵平挑眉,“但是?” 汐崎穗汐:“但是,我还没有想好,当我没说吧。”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搞半天你玩我呢?” 松田阵平已经开始听不懂汐崎穗汐在说什么了。 汐崎穗汐看着亮堂堂的瓷砖地面,假装没看到松田阵平已经扭曲的面部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汐崎穗汐用推心置腹的诚恳语气对松田阵平说:“大叔,你的黑眼圈看起来比我的黑眼圈还要入肤三分,我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勉强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好像不知道自己转移话题的方式有多么生硬,汐崎穗汐继续说:“趁现在还能抓住年轻的尾巴,不要太勉强自己。每天可以敲敲电子木鱼,放松身心的同时积攒功德。” 先不说敲电子木鱼能不能积攒功德、不是,放松身心。 他和小熊猫是怎么从玩偶聊到这个话题的? 不说偏了十万八千里,至少也有一个地球赤道半径了。 松田阵平抬手抓了抓头发,有些头痛的样子,“我说,你这是在给我,还是在给你自己交代后事?” 汐崎穗汐“啊?”了一声。 看着小熊猫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松田阵平觉得有些好笑,“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看你在这里磨磨蹭蹭半天我都嫌累。” 汐崎穗汐不服气地小声反驳:“我又不是和谐号驾驶员,速度那么快有什么用。” 松田阵平对汐崎穗汐新奇的比喻甘拜下风。 虽然是工作日,正值晚餐时间,购物中心里的顾客仍是络绎不绝。 汐崎穗汐坐在大厅通道中间的休息长凳上,深灰色的眼睛看着某个方向,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成为她视野里一闪而过的影子。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松田阵平发现,汐崎穗汐很少会直接看着其他人的眼睛。 即使是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她也通常会选择错开视线。 不是看着对方的头发眉毛鼻子,就是看着远处的一棵掉光叶子的行道树。 松田阵平总觉得,汐崎穗汐的目光太过清澈。 清澈到仿佛任何事物都只是在她眼中短暂停留了一瞬。 以至于让人无意识地,萌生出一种晦涩的念头。 好像她对眼前的东西也好,还是对面前的人也好,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松田阵平问汐崎穗汐:“你回家了吗?” 汐崎穗汐说:“我感觉我已经听过一百遍这个问题了。” 松田阵平一副无语的表情,“你听谁说过一百遍?你记清楚行不行,我是头一遍问,懂?” 汐崎穗汐嘟囔说有什么差别,松田阵平气得牙痒痒。 心中默念不要生气,松田阵平耐着性子又说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汐崎穗汐当然没有告诉过松田阵平她离家出走的事情。 准确地说,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离家出走的事情。 不然某位三少爷也不会生她那么久的气了。 汐崎穗汐只是抿着嘴说:“大叔,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下次不要问了。” 松田阵平第无数次想要把小熊猫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易燃易爆品。 汐崎穗汐:“其实,告诉大叔你也没关系。” 松田阵平:“你别说,我不想听。” 汐崎穗汐:“那我不说了。” 松田阵平:“……你快点说。” 汐崎穗汐先是用“大叔你这个人真的很难搞”的眼神看了眼松田阵平。 然后说:“因为我爸爸要让我和我的幼驯染订婚,否则就让我继承亿万家产。” 18. 第十八章 松田阵平足足愣了有两秒钟。 第一反应是,小熊猫又在开除了她认为是玩笑、其他人都不觉得是玩笑的玩笑。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挤掉。 松田阵平忽然想起来,之前小熊猫在公寓的时候,他在门外走廊上多次碰见的那个眼镜男生。 贵族学院的学生制服,价值不菲的名牌皮鞋,行为举止透露的出色涵养。 更重要的是…… 松田阵平眯了眯眸子。 幼驯染? 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说法么? 心里这样想,松田阵平还是顺着小熊猫的话说:“所以,你既不想和你的幼驯染订婚,也不想继承亿万家产?” 汐崎穗汐没有回答。 松田阵平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耐心有这么好过。 努力学习一个知心大姐姐(参照《动漫世界》的鞠萍姐姐),松田阵平试着用稍微柔和的音调问小熊猫:“你不想继承亿万家产?” 毕竟是青春期的年纪,不仅容易坠入爱河,视金钱如粪土也是平常的事情。 汐崎穗汐用非常诧异的目光看着松田阵平。 仿佛现场目睹一个活生生的火星人。 忍不住要拍手赞叹,汐崎穗汐点头说:“大叔,是我错怪你了。你拥有如此高尚的人格,‘钱财如粪土’都不足以形容你美好的品德。”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不,你没有错怪我。没有人比我更挚爱金钱。” 一向游刃有余的松田警官竟然被逼到连“挚爱”这样深刻的词语都说出口了。 汐崎穗汐没有说话,松田阵平看着她脸上“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表情差点心肌梗塞。 小熊猫不仅擅长睁眼说瞎话,还是阴阳怪气十级选手。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小熊猫骗进了沟里,松田阵平又按着太阳穴问:“那是你不喜欢你那个幼驯染?” 话刚说出口,松田阵平就隐隐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 不过他更倾向于是自己的错觉。 汐崎穗汐理直气壮地反问松田阵平:“大叔,你怎么可以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打听一个少女的心事?” 松田阵平:“那怎么办?我换个拐弯的方式?” 汐崎穗汐:“好吧。勉强可以。” 从前听到有人说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松田阵平只会狠狠嘲笑对方。 然后心里想自己绝对不会成为这么没水准的人。 有朝一日发生在自己身上,松田阵平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没营养怎么了?碍着谁什么事了? 不服是用拳头说话还是看谁三分钟内拆完炸弹? 松田阵平觉得心情很放松。 虽然才结束完一天繁琐的工作,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个电话打来、就要抛下手头的事赶去现场的突发状况。 家里的垃圾也没有扔,便利店的晚间特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即使如此,松田阵平还是觉得心情很放松。 就好像,本该紧绷到几乎要在某个瞬间“嘣”的一声断掉的弦,不知不觉松驰了下来。 松田阵平用指尖戳戳手里的小熊猫的鼻子。 汐崎穗汐:“如果不爱,请不要伤害。” 松田阵平:“你说话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汐崎穗汐闭住嘴,没有再说话,松田阵平的心情越发的好。 “你知足吧你,你既有幼驯染又有亿万家产,我既没有幼驯染又没有亿万家产。” 松田阵平用轻松平常的语气对手里的小熊猫说。 松田阵平一边说一边揉熊猫玩偶的脑袋。 汐崎穗汐非常怀疑松田阵平是在搞什么替身文学。 汐崎穗汐困惑地问松田阵平:“我们是在练习用‘既……又……’造句吗?” 松田阵平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显然已经开始习惯小熊猫的不按套路出牌。 类似于,如果问小熊猫想在地里种什么,种青椒还是种胡萝卜。 小熊猫大概会说种太阳。 不对,小熊猫大概会说种熊猫,稍微正常点也得是种竹子。 汐崎穗汐冥思苦想,试图安慰不需要安慰的松田阵平:“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大叔你心态这么积极乐观,不愁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松田阵平正准备继续敷衍说“嗯、嗯”,顿了下,眯起眼睛说:“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啊?” 汐崎穗汐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有理有据地回答:“我没有说错啊,人生有那么多遗憾,就算心态再怎么积极乐观,也会有接受不了的遗憾。” 松田阵平觉得头又开始痛了,“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在说什么鸡汤安慰我,反而还给我怼着嗓子灌了一碗毒鸡汤?” 汐崎穗汐却是大惊失色:“啊,这都不算安慰吗?” 松田阵平没话说,是真的没话说。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汐崎穗汐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起身就往不远处的奶茶店小跑去。 松田阵平原本想着,小熊猫小小年纪,竟然活得比他这种被生活折磨得都快没脾气的成年人还要现实。 转眼就看到小熊猫飞奔去奶茶店。 松田阵平震惊地“嘶”了一声。 好灵活的一只小熊猫!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小熊猫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目光移动,落在奶茶店门口的小黑板。 上面用粉笔手写着“新品推出,青青竹笋熊猫奶盖茶,第二杯半价”。 松田阵平沉默。 这还能说什么? 活该奶茶店老板赚钱。 要素应有尽有,Buff叠得满到溢出来,简直就是踩在小熊猫的心头跳舞。 松田阵平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小熊猫拿着两杯,应该就是“青青竹笋熊猫奶盖茶”,朝他走过来。 汐崎穗汐把其中一杯递给松田阵平。 不过在递到松田阵平手里之前,汐崎穗汐又尝试着问:“这个可以算是安慰吗?” 松田阵平愣了下,随即笑道:“要是我说不算,这杯奶茶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给我了?” 汐崎穗汐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 看小熊猫心虚的样子,松田阵平接过奶茶,实在没忍住笑出来,“嗯、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又不犯法。”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偶尔滑铁卢的汐崎穗汐选择暂时性耳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汐崎穗汐重新坐回到长凳上,耳清目明地捧着奶茶杯小口小口喝。 只不过悄悄离松田阵平远了一点。 松田阵平心情好到就差哼小曲了。 只不过他年纪大了,平时也不太爱赶潮流,不怎么喝甜腻腻的奶茶。 好歹是小熊猫特意送给他的安慰品,松田阵平也配合地喝了一口奶茶杯里的……热水?? 松田阵平咽下平平无奇的白开水。 转头看着小熊猫,小熊猫拉下口罩连续喝了好几口,又把口罩拉了上去。 松田阵平皱眉问:“你被坑了?” 汐崎穗汐摇头,“没有啊。” 松田阵平不信邪地又喝了口,确定是白开水,“不是什么青青竹笋熊猫茶么,怎么是白开水味道?” 汐崎穗汐奇怪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因为就是免费的白开水啊。”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着实有些惊讶,“你居然不喝那个青青熊猫茶?” 名字越说越离谱,汐崎穗汐纠正道:“是青青竹笋熊猫奶盖茶。” 说完,汐崎穗汐又开始给松田阵平科普奶茶常识:“这种类型的奶茶大同小异,贵一点是乌龙茶底加生牛乳,便宜一点是水冲植脂末。” “至于竹笋,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充其量只是营销噱头而已。” “你也太清醒了吧?”松田阵平不由感慨,“我还以为,以你对熊猫和竹笋的喜爱程度,绝对会迫不及待……” 这么一想,奶茶店老板好像有点惨? 好不容易拿出不那么俗套的新品,虽然精准对标,不仅没能从小熊猫手里赚走一百円,反而倒贴两杯水。 汐崎穗汐不是很理解地看着松田阵平,“大叔,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冤大头吗?” 松田阵平随意地摆手,“那倒没有,你头挺小的。” 汐崎穗汐虽然很赞同松田阵平的后半句话,但是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会不会很累?” 突然听到松田阵平这样问,汐崎穗汐眨眨眼。 汐崎穗汐可以很快给出回答,只是疑惑松田阵平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问她这个问题。 平常大多数时候,松田阵平都是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 在外面戴个墨镜叼根烟是标准配置,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正经警校毕业的在职刑警。 好在松田阵平身材不错,又长了一张老天爷赏饭的帅哥脸,一身黑西装穿得人模人样。 偶尔认真起来,配上他那种天生漫不经心的语调,随便说两句也能唬住不少人。 “我本来觉得,你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现在看来,你是太有分寸感,这种人一般都活得很累。” 松田阵平也没有隐瞒什么,非常直白地对汐崎穗汐说道。 汐崎穗汐只是沉默地听,松田阵平于是继续往下说:“你喜欢竹笋,却不会盲目去尝试竹笋奶茶。” “你知道人生有接受不了的遗憾,还是选择去安慰他人。” 松田阵平轻轻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每天都是糊里糊涂的,远远没有你现在这样清醒理智。” 松田阵平心想,哪怕是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都还是青春期那个热血笨蛋的样子。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那些跨不去的坎,接受不了的遗憾,最终都成为了心里的一道墙。 汐崎穗汐开口说:“我的人生准则是,不必要做的事不做,必须做的一律从简。” 松田阵平点头,“听起来很符合你的风格。” 汐崎穗汐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可是,不必要做的,必须做的,有时候也只是一念之差。” 同一件事情,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不必要做的,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就是必须做的。 这种不同的判断,基于客观,又不可避免地受到主观影响。 汐崎穗汐:“我知道人生总有接受不了的遗憾,可我还是想要努力。” 松田阵平:“努力?” 汐崎穗汐告诉松田阵平,“努力接受所有的遗憾。” 19. 第十九章 Shiozaki:[我好像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话] Kiyose:[具体说说是怎么一不小心的] Shiozaki:[你的重点好像有点不太对] Kiyose:[有吗] Kiyose:[我比较好奇为什么是一不小心] Shiozaki:[一不小心就是……一不小心] Kiyose:[是假装的一不小心,还是不注意的一不小心] Kiyose:[是脑袋突然灵光一闪,还是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Shiozaki:[我怀疑你在故意找茬,并且我有足够的证据] Kiyose:[哈哈哈] Kiyose:[反正已经说了,一不小心还是故意,从结果来说都没有区别] Shiozaki:[你说得很有道理] Shiozaki:[不过,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崩人设的嫌疑] Kiyose:[真的吗] Kiyose:[那我的人设是什么] Kiyose:[这个必须要具体说说了吧] Shiozaki:[其实也不是很必须] Shiozaki:[我只是觉得,时间太晚了,我好困,先睡了] 熟悉的生硬到不能再生硬的转移话题方式。 清濑灰二轻笑了下,也没有再追究他的人设问题,回复了句“早点睡吧”。 刚把手机放下,又响起消息提示音。 Shiozaki:[小时候,我妈妈教我唱了一首儿歌,中文歌词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Shiozaki:[小熊猫,穿花衣,年年四季吃竹子,我问熊猫你为啥总吃竹子?熊猫说:记得定期复查,不要为难自己] 清濑灰二确实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十几年前的儿歌竟然是现在最流行的拼接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引领时代潮流了。 Kiyose:[好的,我会虚心向熊猫学习] Kiyose:[对了,我恰好也会一首中文儿歌,歌词是这样的:] Kiyose:[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记得每天去学校,不要闷在家里] Shiozaki:[一只暴躁熊猫警告你不要太荒谬.JPG] 公历新年过完,很快就是这一学年的第三学期开学。 汐崎穗汐顶着两个有增无减的黑眼圈参加了国中二年级的期末测验。 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一科,汐崎穗汐就差用两根竹棍撑着眼皮。 幸运的是,汐崎穗汐对自己有充分的自知之明,比如她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实在难以委托重任。 于是汐崎穗汐瞪着眼睛,刷刷涂完答题卡,监考老师还没有把报纸的第一页翻过去,她已经举手示意交卷。 坐在前排的凤镜夜用余光瞥见汐崎穗汐就差东倒西歪的??走路姿势,太阳穴突突地跳。 考虑到测验还在进行中,监考老师就在前面的讲台上,他也不能在监控底下把原子笔握断。 汐崎穗汐扶着走廊墙壁,半眯着眼睛,一路摸索着去保健室。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出生理性的泪水,衬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去保健室的路有这么远吗? 汐崎穗汐费力位移着身体,在心里这样嘀咕。 先下楼梯,穿过东弯西绕的长廊,然后……然后怎么走来着? 汐崎穗汐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毕竟连续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睡觉,又考了好几天的期末测验,多多少少有点反人类。 以至于汐崎穗汐感觉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条神奇的天路。 终于找到保健室,汐崎穗汐连隔帘都没力气拉上,整个人躺倒在单人床上。 汐崎穗汐把被子蒙过头顶,当场表演一秒钟睡得不省人事。 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汐崎穗汐隐约听见从隔帘后传来按动键盘的声音。 即使没有睁开眼睛,也可以想象出修长的手指迅速灵活的动作。 汐崎穗汐摸摸自己的嘴角,确定没有流口水后,从拉起的两片隔帘中间悄悄探出脑袋。 夕阳下,面容清隽的男生脊背笔直地坐在靠背椅上,面前的办公桌上是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橙黄色的阳光落在男生的侧脸,使得原本清冷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也有种温柔的意味。 凤镜夜:“醒了就赶紧起来,把口水擦干净。” 汐崎穗汐:“确实是看起来温柔……” 凤镜夜:“你说什么?” 汐崎穗汐又不傻,当然回答没什么。 刚要抬起手,汐崎穗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对啊,你怎么还诓人啊?” 听见汐崎穗汐表达不满的抱怨,凤镜夜的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 抬眸扫了一眼汐崎穗汐,凤镜夜回答说:“哦,抱歉,不小心看错了。” 汐崎穗汐:“你根本就没有看,而且你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凤镜夜:“诚意抱歉。” 汐崎穗汐:“我想给你点一首经典中文歌曲,歌名叫《算你狠》。” 对于凤镜夜丝毫听不出诚意的抱歉,汐崎穗汐更加深刻地领会到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否则嗓子痛的只有自己。 重新戴好熊猫帽子,汐崎穗汐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凤镜夜合上笔记本电脑。 一起走到学校门口的路上,汐崎穗汐说道:“明天开始,我有一点事情,不能来学校了。” 凤镜夜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 汐崎穗汐接着说:“那我提前恭喜你取得学年第一的好成绩,记得请我吃鲜虾竹笋卷,就是之前圣诞节我们一起去吃的那家餐厅。” 这种没有得寸首先进尺的行为,非常符合汐崎穗汐一贯的风格。 凤镜夜没说答应,“我得学年第一,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汐崎穗汐早已准备好理由:“你看啊,之前我有问过你期末测验的时间,这样就提醒你期末测验迫在眉睫,侧面帮助你提高复习效率,进而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 显然是毫无道理逻辑可言的胡编乱造。 凤镜夜也没说拒绝,汐崎穗汐就当凤镜夜是默认。 汐崎穗汐开心地对凤镜夜说:“那就这样说好了。春节那天我会和你说春节快乐的,等我回来也会给你带春节礼物!” 看着汐崎穗汐坐进车里,凤镜夜挑眉,“谁和你说好了?” 倒也没说后半句话。 已经熟知凤镜夜的口非心是,汐崎穗汐指指凤镜夜,“你啊。” 期末测验结束后,一直到第三学期结束,汐崎穗汐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至于期末测验的排名结果,凤镜夜毫无悬念地以领先第二名三十分的成绩断层第一,创下历届蝉联学年第一的新纪录。 汐崎穗汐则是不值得一提的中位数。 20. 第二十章 对于凤镜夜来说,国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春天来得稀松平常。 原本应该是这样。 国三开学的这天早晨,父亲凤敬雄在餐桌上一反常态地对凤镜夜叮嘱了几句话:“镜夜,须王家的儿子转学到你们学校,应该就是今天吧。” “须王家族和我们凤家既是世交,在不少行业也存在竞争敌对的关系。” “镜夜,不仅要和朋友打好关系,更要和敌人打好关系。” 凤镜夜全程微笑着听完父亲的教导,点头回答:“是,父亲。” 须王环。 须王家族现任家主的私生子,同时也是须王财阀的下任继承人。 从小在法国长大,近期回到日本,不出意外将在本学期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看着电子照片上相貌出众的混血儿,凤镜夜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啊,没错,世界上总有好命的家伙。 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别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得的东西。 虽然是这样想,凤镜夜对这位素不相识的须王大少爷本人没有意见。 至少现在是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私生子上位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不算新鲜事。 凤镜夜从很小的时候就耳闻目睹过太多老套招数。 就连他自己家,外人真真假假称道的模范家庭,亲兄弟之间都有本难念的经。 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能够看透别人却不被别人看透。 这是凤镜夜引以为傲的本领。 迄今为止,凤镜夜只在一个人身上栽过跟头。 凤镜夜也自认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因此,也可以说是一点不以为然的傲气。 凤镜夜并不认为,和这位从未谋面的须王环成为朋友、打好关系是一件难事。 至少难度系数要远低于用枪指着汐崎穗汐连续一周去学校上学。 “这两位是班长凤镜夜同学,以及副班长城之内绫女同学。” “请多指教。” 凤镜夜还没有回答,就看见金发紫眸的混血男生径直走到一旁的副班长面前。 在副班长没来得及反应的目光中,须王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地双手执起副班长的手,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好直好美的秀发呀。” 凤镜夜:“?” 这是哪里来的〇马? 须王环毫无羞耻心地继续说出让人脚趾抠地的赞美:“你的心一定和你的秀发一样,既美丽又正直吧。” 凤镜夜:“……” 须王家的大少爷是不是在飞机上被人调包了? 向来只对学习感兴趣的副班长微微脸红,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 凤镜夜伸手扶住快要跌下来的眼镜。 如果这位继承人是这样的个性,他恐怕要重新评估“打好关系”的难度。 “请多指教,凤同学。” 须王环主动向凤镜夜伸出手。 凤镜夜重新管理好表情,没有立刻与须王环握手,友善地微笑说:“请多指教,须王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带你参观校园吧。” 须王环同样笑着回答:“那真是太好了。” 凤镜夜与须王环双手交握。 “凤同学,你家里有暖桌吗?” 面对须王环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凤镜夜以不变应万变地微笑回答:“须王同学,我家是西式风格的装修,所以没有放置暖桌,不好意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聊到了暖桌,但是有够离谱。 须王环当即表现出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凤镜夜看着须王环一手抵住空气墙壁,满头竖直的黑线,仿佛发现了什么惊为天人又难以直说的家族隐秘。 “对不起,凤同学。” “嗯?” “我竟然说出这么神经质的问题,原来你们家感情不好啊。” “……” 这句话难道就不神经质吗? 凤镜夜在心里吐槽,面上却是耐心询问:“须王同学,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话刚说完,凤镜夜就被须王环“啪”的一下双手抓住肩膀。 须王环紧紧抿着嘴,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伤感又怜悯的眼神,“不,凤同学,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尽管称不上抵触,凤镜夜也绝对不喜欢这种突然的身体接触。 何况他和须王环还认识不到半小时。 凤镜夜尽可能维持住正常表情,老实说他现在有点火大。 这位大少爷明白什么了? 须王环叹气:“暖桌是日本一家和乐的象征,橘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来凤同学家没有……” 凤镜夜抬眼镜,“嗯,这样吧,冬天的时候我在我家的和室准备一张暖桌,邀请须王同学来我家。” 须王环顿时眼睛发光:“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凤镜夜心想,他大概真的应付不来这种自来熟又乐天派的人。 须王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如果不是因为走廊有半球形顶盖,须王环大概能直接蹦到天上去。 不仅如此,须王环还企图挂在凤镜夜身上,和凤镜夜对脸贴贴。 凤镜夜当即退后三米远,这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须王环连声说:“谢谢你凤同学,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此生的挚友!” 凤镜夜勉强露出微笑,心里完全没有当真。 如果这样就能成为挚友,那须王环的挚友手拉手连起来至少也可以绕地球三圈了吧。 须王环又趁机说道:“为了表示亲近,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的名字吧!” 凤镜夜:“嗯?” 完全不需要凤镜夜回答,须王环自顾自地开始原地欢呼:“太棒了镜夜!镜夜太棒了!” 凤镜夜:“……” 这人是不是只有个子长得高,按年龄计算应该去旁边的旁边的幼稚园。 正要随便找个理由赶紧回教室,凤镜夜开口说:“须王同……” 须王环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凤镜夜身后的一根柱子,抑制不住兴奋地尖叫说:“啊啊啊啊镜夜镜夜你快看你快看!” 凤镜夜差点被须王环不是女高音但胜似女高音的声音震到耳膜破裂。 “那里有一只熊猫!太神奇太厉害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学校竟然养了一只熊猫!” 一听到熟悉字眼,凤镜夜迅速转身。 正好看到一只飞快躲进柱子后面的黑色熊猫耳朵。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凤镜夜稍微迟疑了下,对须王环低声说稍等,转身冷着脸快步从柱子的另一端绕过去。 须王环满脸期待地等着凤镜夜把那只熊猫抱过来。 21. 第二十一章 凤镜夜很早以前查阅国外资料时,看到过一个中国古代的传说故事。 据说熊猫是上古神兽,也是主兵之神蚩尤的坐骑,后来蚩尤打了败仗,熊猫也被黄帝惩罚,剥夺了凶狠的基因,最终变成如今的国宝级宠兽。 凤镜夜面无表情地看着汐崎穗汐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因为已经是春天,温度逐渐上升,汐崎穗汐脑袋上的毛线帽也换成了普通的渔夫帽。 当然还是有两只黑色耳朵的熊猫造型。 也许是担心逃跑的时候帽子会掉,汐崎穗汐一手紧紧捂着帽子,跑步的姿势看起来下一秒就会一不小心以头抢地。 凤镜夜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如果汐崎穗汐悄悄回头,再偷偷地瞄一眼,大概能够从凤镜夜的唇形看出来。 凤镜夜对她说的是:“别让我逮到你”。 对于凤镜夜不仅没有把熊猫抱过来、还把可可爱爱的熊猫吓跑这件事。 须王环立刻向凤镜夜表达了深深的同情。 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张受小动物欢迎的英俊脸庞,让凤镜夜不要太难过。 当然凤镜夜长得还是很帅的,只是没有自己那么阳光爽朗吃得开。 不管须王环说什么胡言乱语,凤镜夜始终回以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心想,须王家的下任继承人,应该是个傻子。 当天晚上,姐姐凤芙裕美照例为凤镜夜整理衣物,听到凤镜夜讲述今天的奇遇(奇葩遭遇),惊讶道:“诶?镜夜,才第一天就成为挚友了吗?” 凤镜夜正在预习高中课本,不以为然地回答:“从小在国外长大,大概不知道日语的‘挚友’是什么意思吧。” 虽然是这样说,凤镜夜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总感觉今天完全是被须王家的大少爷牵着鼻子走了。 凤芙裕美费力地想把拿出来的衣服塞进衣柜里,凤镜夜扶额说:“芙裕美姐姐,我的衣服已经整理好了,不用再拿出来。”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凤芙裕美烦恼地说:“镜夜,你的衣服太多了,拿出来就塞回不去了,真是头疼呢……诶,这里怎么会有一套女款睡衣呀?” 凤芙裕美手上是一套熊猫图案的家居服,按尺码来说要比凤镜夜的其他衣服小了不少。 而且看衣服上可爱的小熊猫,也的确是小姑娘喜欢的款式。 凤镜夜不仅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抬。 凤芙裕美本来也只是想逗逗自家整天苦大仇深(?)又口嫌体正直(?)的弟弟。 见凤镜夜干脆闭口不言,凤芙裕美故意说:“镜夜,你可不能趁父亲母亲不在家,哥哥姐姐们又住在外面的公寓,你就在家里随心所欲地欺负小穗哦!” 凤镜夜:“?” 凤镜夜顿时抬高声调:“我欺负她?!” 抬头看到凤芙裕美掩嘴偷笑的样子,凤镜夜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上去,下不下来。 凤镜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凤芙裕美忍俊不禁,“哎呀,镜夜,你根本就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嘛。” “一听到和小穗有关的事情就这么激动,我当然知道镜夜你肯定不会欺负小穗呀。” 这套熊猫家居服显然是特别定制款,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小熊猫的图案说不定也是凤镜夜亲手画的初稿。 说多错多。 凤镜夜决定今晚不会再对凤芙裕美说一句话。 翌日,一改昨日笨蛋模样的须王环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 又是“啪”的一下,须王环双手抓住凤镜夜的肩膀。 须王环:“镜夜,我有事情必须要拜托你!” 凤镜夜:“须王同学请说。” 须王环:“我要去京都!” 凤镜夜:“嗯?” 勉强按耐住想把须王环的爪子从他肩膀上拿下来的想法,凤镜夜就静静地看着须王环又开始自顾自地胡言乱语。 “奈良大佛、五棱廓、风狮爷,还有青面獠牙……这些我都好想去京都看看!” “可是,须王同学,这些没有一个在京都。” 须王环当即表现出一副又被雷劈了的样子。 凤镜夜看着须王环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用手指画圈圈,满身竖直的黑线,仿佛刚刚被医生告知只剩三十天的寿命。 这人怎么比他想象得还要像个傻子? 凤镜夜推了推眼镜,再次露出友善的微笑:“我知道了,须王同学,那我们就挨个去参观吧。这周先到京都,下个连假去冲绳。” 须王环两眼犹如镭射光束:“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凤镜夜心想,不需要再怀疑了,这人就是个傻子。 须王环高兴得又一蹦三尺高。 凤镜夜开始担心长廊的半球形顶盖会被须王环一脑袋顶破个窟窿。 除此之外,须王环还试图把昨天没开的梅花也一起开了,直接就要张开双臂给凤镜夜一个温暖的熊抱。 凤镜夜身手敏捷地退后至少五米远,他记得傻子好像是会传染的。 须王环连声说:“谢谢你镜夜,你是我的奈良大佛,是我此生的卡密sama!” 第一天是挚友,第二天是神明大人,第三天是? 槽点太多,凤镜夜甚至无从下口,只能尽力保持得体的微笑。 须王环又在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在意地欢呼:“镜夜太棒了!太棒了镜夜!” 凤镜夜视若无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正要再随便找个理由回教室,须王环突然大声说:“镜夜!上课铃就要响了!我们赶紧回教室吧!再不回去的话!就要迟到了!” 凤镜夜毛骨悚然,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仿佛用刀刺耳朵的语调。 他有一种因为自己太过正常而格格不入的感觉。 很想问问须王环“你没事吧?”,凤镜夜就看见须王环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蹑手蹑脚地往他身后的一根柱子走去。 凤镜夜心里凭空冒出某种预感。 转身,果不其然看到露在柱子外面的一截黑色熊猫耳朵边边。 还偷听上瘾了是吧? 不顾须王环“镜夜你表情那么可怕肯定又要把熊猫酱吓跑”的着急眼神,凤镜夜迅速走到柱子后面。 眼看当事熊猫又要拔腿就跑,凤镜夜当即伸手抓住熊猫帽子的一只耳朵。 帽子当然也跟着被拿掉,一抹漂亮的橘棕色忽地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毫无遮挡地对上视线,像山林中飘渺的雾气,又清澈如淙淙泉水。 凤镜夜突然有些后悔。 因为下一秒,他就听见须王环对汐崎穗汐夸张的、令人脚趾抠地的赞美:“熊猫酱,你的眼睛比世界上最美丽的摩洛哥苏丹钻石还要美丽!” 22. 第二十二章 汐崎穗汐又跑了。 对于须王环足够令任何女生脸红心跳的赞美,汐崎穗汐充耳不闻,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金发紫眸的混血美少年。 汐崎穗汐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镜夜手里的熊猫帽子,好像非常担心那只熊猫耳朵会被凤镜夜抓脱线。 发现凤镜夜稍微有些走神,汐崎穗汐抿了抿嘴,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紧接着,汐崎穗汐视死如归地伸出手,从凤镜夜手里一把夺回自己的宝贝熊猫帽子。 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半个平假名都没说,一溜烟地跑走了。 凤镜夜:“……” 须王环:“诶诶诶???” 须王环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眼睛泪光闪闪地看着凤镜夜,“镜——夜——,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为什么熊猫酱跑得这么快?难道连我这张英俊的脸庞也不能够留住熊猫酱的脚步吗?” 凤镜夜想起来,他昨晚没有睡好,今早起床也没有胃口,早饭一点都没有吃。 不然现在肯定要反胃。 汐崎穗汐很快就跑得没影,凤镜夜收回视线,微笑着回答须王环:“须王同学,你多虑了。我们赶紧回教室吧。” 然后他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熊猫酱这个称呼似乎有些轻佻,须王同学不如用更礼貌得体的称呼。” 须王环满头雾水,“啊,可是我不知道熊猫酱叫什么名字诶?镜夜你知道熊猫酱的名字吗?” 凤镜夜微笑不语,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 须王环更加小朋友问号脸,跟在凤镜夜身后,就差贴到凤镜夜身上,“镜夜?镜夜!镜夜?镜夜你怎么不理我啊?” 凤镜夜保持微笑,也不说话,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 整个长廊不断回响着须王环快要哭出来的“镜夜你理理人家嘛!” Shiozaki:[我觉得我好自私] Kiyose:[怎么突然有这样的自我定位] Kiyose:[不过,其实每个人都很自私,也不用苛求自己] Shiozaki:[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 Shiozaki:[我就是有点不服气,我家里有人也很有钱,为什么不能上周带我去京都,这周带我去冲绳,下周带我去北海道] Shiozaki:[一只熊猫因为被区别对待导致心里委屈倒地不起.JPG] Kiyose:[你这不是存心为难自己吗] Kiyose:[我记得,去年年底有段时间,你说每天要六点钟起床晨跑,现在怎么样了] Shiozaki:[现在,就,那样啊] Kiyose:[看来是不怎么样了] Shiozaki:[我要严正抗议] Shiozaki:[六点钟起床晨跑完全是反人类的行为] Kiyose:[可是你又不是人] Shiozaki:[?] Shiozaki:[我明白了,在跑步这一点上,我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Kiyose:[你不是说自己是熊猫吗] Kiyose:[森林动物园里的熊猫每天的作息时间都很规律,凌晨两点钟就要开始觅食] Shiozaki:[我不是在森林动物园上班的熊猫] Shiozaki:[我是没有编制的野生熊猫,没有规律就是我的规律] 汐崎穗汐又给好友回复了一个熊猫叉腰表示骄傲的表情包。 然后继续躲在冲绳海岛沙滩上的某棵椰子树后。 看着不远处不知道为什么手里要抱着一座风狮爷雕像的凤镜夜,以及抱腿坐在沙滩上望着夕阳的……一个男的。 一个男的:“对不起,镜夜,我不该那么任性。” “不该在春天说想要看夏天的大文字五山送火,也不该吃着冲绳荞麦面一边说想吃信州荞麦面做比较,更不该说想要看风狮爷和青面獠牙同台竞技……” “镜夜,对不起,是我高估了你的能力。” 虽然因为凤镜夜背对着她,汐崎穗汐看不见凤镜夜脸上的表情。 但是汐崎穗汐能够想象得出,凤镜夜即使脸上如大海般平静无波,内心一定是富士山即将爆发般的滔天怒火。 汐崎穗汐心想,要是她对凤镜夜说这些话,哪怕只说其中的一句话,凤镜夜肯定要在她面前当场裂开。 不是,是凤镜夜一定会让她当场裂开。 然而事实上却是,凤镜夜十分耐心地微笑回答:“不好意思,须王同学,这次是我招待不周。” “下周去北海道,我一定做好充分准备,让须王同学尽兴而归。” 一个男的:“喔耶!太棒了镜夜!镜夜太棒了!镜夜你是我的神!” 汐崎穗汐:“……” 不愿意再看需要洗眼睛的画面,崎穗汐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 她在沙滩上一笔一画地写“没关系,我没有不服气,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一点都不想笑”。 金曜日。 凤镜夜已经做好完全准备,包括但不限于熟练背诵关于北海道的各种旅行手册、观光指南。 哪怕须王环说想在北海道看火蜥蜴,他都可以立刻调出德国亚历山大·柯尼希博物的火蜥蜴实时直播画面。 课间,凤镜夜走到须王环的座位前,须王环难得正在整理笔记。 凤镜夜扫了一眼,虽然日文写得不怎么样,条理还算清晰。 凤镜夜微笑着问须王环:“须王同学,关于明天的北海道之行……” 须王环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北海道?” 凤镜夜停顿住,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大概不会让他感到愉快。 果不其然,须王环皱着眉,一副“你玩心也太重了”的样子。 像是新上任的教导主任,须王环教导凤镜夜说:“镜夜,期中考查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以学习为重。” “等考查结束了,我再陪你玩,你也趁这段时间多少看点书吧。” 凤镜夜用手臂遮住怀里观光指南上“北海道”的字眼,面不改色地微笑说:“须王同学说得很对,是我考虑不周。” “诶,镜夜,你都不觉得生气吗?” 晚上,凤芙裕美给凤镜夜端来切好的水果,听凤镜夜讲起比之前更奇葩的遭遇。 原本凤芙裕美还有些奇怪,毕竟凤镜夜已经要把高中的知识自学完了,现在突然来复习国三一个小小的中间考查。 听凤镜夜讲完,凤芙裕美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凤芙裕美关心地说:“镜夜,要是很讨厌对方,其实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凤镜夜迟疑了下,回答:“倒也算不上讨厌,只是觉得那种个性和我有点合不来。再说,毕竟也是须王家的继承人,父亲也嘱咐过我打好关系,总不能够半途而废。” 凤芙裕美轻轻叹气,“那就好,镜夜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凤镜夜嗯了一声,“芙裕美姐姐,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在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我不需要继承凤家,没必要那么上心。” 说到这里,凤镜夜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话说回来,比起这个笨蛋大少爷,那只熊猫才让我更……” 第二十三章 松田阵平正在十字路口等交通信号灯。 春日的天空晴朗无云,即使身处大都市中心,也能闻到空气里清淡的草木香气。 松田阵平把驾驶座的车窗降到最低,胳膊肘随意地搭在窗棱上。 照例是一副墨镜黑西装的派头,嘴里还叼着根烟。 即使看不清长相,那头浓密又不失层次的黑色卷发,还有微微抬着下巴,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 哪怕相隔数十米都能吸引人行道上来往年轻男女的目光。 这个路口的信号灯格外的长,松田阵平等得有些无聊,目光看向车窗外的景象。 今天是休息日,松田阵平大清早就被组里同事一通电话叫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赶到辖区内某个公共电话亭里拆炸弹。 虽然他不是很懂,已经到这个年头了,为什么还会有“公共电话亭”这种听名字就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存在。 (大概是为了方便以后某个名不副实的小学生偷偷给青梅竹马打电话吧) 拆完炸弹,松田阵平实在困得不行。 直接就近原则回警视厅,在办公室的折叠椅上睡了个早午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松田阵平饿得前胸贴后背。 幸好休息日警视厅的食堂也营业,松田阵平又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这才开车准备回公寓。 松田阵平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才刚刚过了一半,他却有种“2000 YEARS LATER”的感觉。 还必须是海绵宝宝里面那个转场动画的英文配音。 街道上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没有什么好看的。 松田阵平正要收回视线,目光一顿,眼里透出有点不太确信的神情。 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松田阵平摘掉墨镜,微微眯起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确定已经看得不能再清楚了,松田阵平一脸见鬼的表情。 “呜——!” 身后传来车辆的鸣笛声。 松田阵平回过神,脚下稍微放松踩刹车的力度,往右打方向盘。 黑色的马自达迅速转弯,驶入附近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等到从购物中心的旋转门出来,松田阵平一眼就看见街道边的长椅上。 小熊猫正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坐姿是绝对会被长辈教训“一点坐相都没有”的没骨头的样子。 而且,因为长椅刚好在行道树间的空地里,阳光落下一片明亮的光影。 原本看起来就没什么精神的小熊猫,就像是一节电量耗尽的太阳能电池正在补充能量。 松田阵平觉得有些好笑,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即使已经是日均温达到二十摄氏度的暖春,小熊猫还是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先不说相对符合季节特征的连帽卫衣和长裤,脚上居然是一双毛茸茸的熊猫雪地靴。 至于那件肯定是加绒款的卫衣,还是被众多穿搭博主避之不及的、显宽显胖排第一的插肩袖版型。 不过,大概是因为小熊猫本来就是瘦瘦小小的,穿这种比较臃肿的卫衣看上去刚刚好,在太阳下像个亮晶晶的黑白团子。 松田阵平走过去,故意挡住小熊猫面前的太阳光线。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咬字也会不自觉地拖长,“你不太乖啊,今天又没有去学校?” 隔着口罩,松田阵平听到小熊猫中气不足的回答:“大叔,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上个月我可是全勤出席。再说了,今天是休息日。” “什么是休息日?休息日又是什么?接下来就听小编为大家……” 松田阵平咳嗽一声,打断小熊猫的胡言乱语,“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熊猫发出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啊——”,可能是在为现场想出恰当的理由拖延时间,然后说:“我在晒太阳。” 松田阵平挑眉,“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穿卫衣长裤雪地靴晒太阳?” 小熊猫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在帮我的帽子墨镜口罩卫衣长裤雪地靴晒太阳。” 松田阵平服了这只能把瞎话说得比真的还好听的小熊猫。 松田阵平在小熊猫旁边坐下,右腿腿弯搭在左腿膝盖上,跷着二郎腿。 小熊猫这时候又说:“好吧,这都被你发现了,其实我在算命。” 松田阵平:“……这个理由听起来可比前一个烂多了。” 到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松田阵平问小熊猫:“给谁算?” 小熊猫已经准备好了八十集连续剧的剧情,“有钱的有缘人。” 顿了下,补充说:“或者有缘的有钱人。” 松田阵平确实想不出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也没关系,因为小熊猫紧接着就对松田阵平说:“大叔,我看你有钱又有缘,你算什么东西?”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没回答,弯曲右手食指关节,隔着帽子敲了下小熊猫的脑袋。 其实他根本没有使力,加上有帽子和头发遮挡,不可能会有痛觉。 小熊猫一副被几十斤的钢筋砸中脑袋的样子。 小熊猫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叔,我的脑细胞都要被你吓死了。” 松田阵平敷衍地“嗯、嗯”,“彼此彼此,我的五脏六腑也要被你气死了。” 小熊猫嘟囔:“怎么还套模版啊。” 松田阵平:“就要套模版。” 头一次见到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又蛮不讲理的样子,小熊猫被深深震慑住了。 天气实在太好,只是坐着晒一下太阳就开始犯困。 反正戴着墨镜,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会有谁注意,松田阵平也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 他半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手指灵活地敲点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给谁发超长短讯。 小熊猫突然说:“太长情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松田阵平手指一顿,语气有些无奈,“你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么多毒鸡汤?” 小熊猫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嘀咕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才回答松田阵平:“大叔,听我一句劝吧,见一个爱一个才不会受伤。” 听着小熊猫仿佛已经人到暮年的过来人的感慨,松田阵平也不反驳,只说了句:“那你先给我做个表率,比如见一个爱一个。” “喏,我看那边那个帅哥还挺不错的,虽然比你那个幼驯染差点,但是也还算拿得出手,我帮你去要个Line?” 小熊猫不说话了。 只不过,小熊猫稍稍低下头,真的往松田阵平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松田阵平眼皮直跳。 好在小熊猫只是痛心疾首地说:“大叔,你的审美也太差了。不要说我的幼驯染了,那个人就连你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松田阵平:“??” 这个夸奖怎么他就听得那么不得劲? 松田阵平学以致用:“你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小熊猫:“既然说到再说了,那我就不得不说了。” 松田阵平:“说人话。”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赌气,小熊猫不在意地说:“谁说我要得到幸福了?我就是想尝尝感情的苦。” 第二十四章 汐崎穗汐又被松田阵平敲了下脑袋。 即使有两层镜片遮挡,松田阵平都可以清楚感受到汐崎穗汐眼里的控诉。 大意是“大叔你知道脑细胞是死一个少一个的吗你知道你还这么残忍你真是太残忍了”。 松田阵平皱起眉,语气不觉有些严肃,“你才多大年纪?还想尝尝感情的苦?” 他把手机揣回裤兜里,一副要好好跟不懂事的小熊猫说道说道的架势。 汐崎穗汐垂着头,没有说话。 倒不是说汐崎穗汐找不到理由反驳松田阵平。 以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至少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一句“难道年纪小就不可以尝感情的苦了吗?” 主要是因为,汐崎穗汐原本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土气,听松田阵平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虽然很厚脸皮,但是也是有健康文明的审美趣味的。 看着汐崎穗汐低头不语的样子,松田阵平下意识地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 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小熊猫是这样的个性。 整天提不起精神,还喜欢说些有时很有道理、有时又很有歪理的毒鸡汤。 他突然搞这么一出,未免有点上纲上线。 要是被别人知道,指不定还要说他是多管闲事,喜欢在未成年小姑娘面前找存在感。 松田阵平头痛似的抬手抓了抓头发。 怎么办,他也不会安慰人,只能瞎猫抓死耗子了。 松田阵平试着放缓语调:“我的意思是,那么多好吃的放着不吃,吃什么感情的苦啊?别说感情的苦了,不管什么苦,能不吃就不吃。” 汐崎穗汐郑重其事:“大叔,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是不可能避免的情况。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不能只想着甜,也要做好苦的准备。”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忽然就懂了。 他讲道理,小熊猫讲感情。 他讲感情,小熊猫就讲道理。 没别的,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诶,对,就是故意的。 松田阵平摆了摆手,“说得好,那就做好苦的准备吧。” 他果然还是年纪上来了,有事没事就喜欢较真,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 汐崎穗汐:“然而事实却是,就算做好了所有准备,反复告诉自己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真的等到这一天,还是会忍受不住。” 松田阵平:“叫人潸然泪下,搞半天你真的是在玩我吧?” 汐崎穗汐:“所以我选择,甜的时候就甜言蜜语,苦的时候就苦大仇深。” 松田阵平:“很好,你是懂怎么走极端的……等等?” 松田阵平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甜言蜜语’不是个贬义词么?” 用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 听起来怎么有点虚情假意的味道? 汐崎穗汐点点头,“大叔,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有一有二就有三,松田阵平伸手作势要敲汐崎穗汐的脑袋。 汐崎穗汐立刻飞速移动到长椅另一端最边缘的位置。 就差扎马步靠自身硬实力坐在空气椅子上了。 汐崎穗汐振振有词:“大叔,你作为成年人,又是正经的刑警,要以身作则,不可以随便使用暴力。” 松田阵平耸肩,“这就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啊。” 汐崎穗汐觉得还是坐空气椅子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你不会从早上就一直呆在这里了吧?” “从七年前我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松田阵平撩起额前的刘海,微微冰凉的手掌抚上额头,好给自己发热的脑袋降降温。 他从警校毕业后一直在警备部任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也不是没学过刑事部的那些审讯技巧。(刑事部:?) 至于判断对方有没有说谎,更是轻而易举、家常便饭。 但是到小熊猫这里。 坦白来说,他确实判断不出小熊猫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能被说得像真话,真话也能被说得像假话。 汐崎穗汐吸了吸鼻子,用手指拿掉飘到口罩上的梧桐絮,“那就这样吧,再说都曲终人散了,就往事随风去吧。” 松田阵平:“……?” 短短一句话,竟然被小熊猫玩出了如此多的花样。 汐崎穗汐问松田阵平:“大叔,请问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都知道是冒昧了还问?”虽然是这样说,松田阵平也没有不让汐崎穗汐问的意思。 “大叔,你千万不要当真,我只是客气一下。” “哟,还真只有一下。” 成功学的第一要义,通往成功的路上总会有迎面扑来的冷嘲热讽。 汐崎穗汐只当作没听见。 汐崎穗汐:“大叔,你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做警察?” 松田阵平:“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当初……你猜一下?” 汐崎穗汐:“?” 松田阵平也是懂起承转合的。 汐崎穗汐一口答应,“如果我猜对了,大叔会有奖品鼓励我吗?” 松田阵平:“哈?” 汐崎穗汐理直气壮:“阿拉丁神灯都可以满足三个愿望,我绞尽脑汁猜对了,大叔就不能够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吗?” 松田阵平差点被汐崎穗汐绕进去,意思是他比阿拉丁神灯还厉害?? 汐崎穗汐反将松田阵平一军:“大叔,是你要让我猜的,如果大叔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能够放心地去猜?” 松田阵平觉得事情的走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片新天地。 就像从喜马拉雅山顶突然到达马里亚纳海沟。 总觉得有什么阳谋在前面等着他,松田阵平迟疑地说了句:“行……吧?” 生怕松田阵平反悔似的,汐崎穗汐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好的,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猜是因为大叔想要把警视总监揍一顿才做警察,这个理由虽然离谱但是也确实没有可能。” “至于我的小小心愿,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三年之内我一定会想出来,到时候请大叔务必切实履行,非常感谢。” 松田阵平顿时有一种自己被汐崎穗汐卖了还在帮她数钱的感觉。 第二十五章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回家注意安全。又戴帽子又戴墨镜又戴口罩,还穿得这么时尚潮流,被误认成杰尼斯的偶像麻烦就大了。” “大叔,感谢你对我的高度评价,下次再见。” 头一次见到小熊猫一本正经地挥手说再见。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裤兜里,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地铁站还要走一段距离,松田阵平正想着要不送佛送到西,就看见小熊猫钻进路边的高级私家车里。 松田阵平这才想起来,好像之前有听小熊猫提到过,不和幼驯染订婚就要被迫继承亿万家产? 原本他以为只是小熊猫在胡说八道,现在看来幼驯染既然真的有,亿万家产搞不好也真的可以有。 松田阵平抬手抓了抓头发。 这不搞笑呢? 有钱人家的父母心都这么大的? 居然敢让一个国中年纪的小姑娘自己在外面住? 一个在外面住也就算了,还偏偏住在他们那个又破又老又小的公寓里? 又不是不用带脑子看的校园恋爱漫画,世田谷区的千金大小姐特意搬到出租公寓体验平民生活? 松田阵平理解不能,忍不住感慨两句这个世界还真是丰富多彩。 话说回来,他也确实很难把小熊猫和“千金大小姐”这样的形容划上等号。 松田阵平想了想大众印象里的千金大小姐,又想了想永远中气不足的小熊猫。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折回到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松田阵平开车回自己的老破小公寓。 所谓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那倒也还称不上。 松田阵平掏出钥匙正准备打开门,突然发现自家的门把手好像变得锃亮锃亮的。 退后一步,松田阵平上下打量着与公寓同寿的防盗门。 整扇门也透出一种“我从来没有这么清爽过”的气息,毫不夸张地说,跟才揭开包装膜安上去似的。 松田阵平心想,看来东京的犯罪率已经高到大白天都能见鬼了。 他打开手机,开始调客厅里的实时监控画面。 应该不会有人期待他像只八爪鱼扒着防盗门听里面的动静吧? 当然不是白天见鬼,也不是从哪里来报恩的田螺姑娘。 松田阵平一看到监控里正在忙里忙外的人影,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赶紧拧钥匙开门进去。 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松田阵平忙不迭地对他那个究极无敌贤惠的大外甥说:“灰二!早说了你小舅舅我自己会收拾!” “诶诶,你把你手里那罐啤酒给我放下,别倒了啊,我待会儿还要喝!” 上得跑场下得厨房的当代优秀大学生代表,清濑灰二微笑着回答自家生活过于放荡不羁的小舅舅说:“小舅舅,喝隔夜啤酒容易腹痛腹泻。” 说着,清濑灰二动作丝毫不停顿地把罐子里剩下的啤酒倒入洗手池。 松田阵平阻止不及,心在滴血:“我的啤酒——” 清濑灰二轻松把空罐子捏扁,放进已经分好类的黑色垃圾袋里,“小舅舅,现在你的啤酒还没有到东京湾,你开车过去,应该还可以见到最后一面。” 松田阵平对世间没有任何留恋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突然闻到一股薰衣草的味道,松田阵平像被烫到后背似的立刻直起身,“灰二?你不会把沙发套也洗了吧?” 清濑灰二正在用抹布擦冰箱顶部,“小舅舅,客厅和卧室的窗帘我也已经洗干净烘干重新换好了。” 清濑灰二个子高,做事仔细,动作熟练,省时省力还效率高。 松田阵平环视四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灰尘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世外桃源? 整个客厅完全是一种它高攀不起的光鲜亮丽,连玻璃窗都干净到清楚地倒映出松田阵平震惊的表情,差点刺痛他的眼睛。 松田阵平:“灰二,谁能娶到你真是八辈子的福气。” 清濑灰二:“小舅舅,你的那份速食便当今早已经过期了,我就给你扔掉了。” 松田阵平:“便当也扔掉了?!才过期半天,今晚还可以勉强……” 清濑灰二:“小舅舅,午饭我已经做好放在冰箱里了。不过小舅舅应该已经吃过午饭,晚上吃的时候记得在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 松田阵平:“灰二,你是我的超人。” 清濑灰二两手轻松拎起几大个垃圾袋,暂时放在公寓门口。明天就是垃圾回收日。 松田阵平躺平在沙发上,墨镜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 清濑灰二到厨房重新洗干净手,对松田阵平说:“小舅舅,那我先回学校了。” 松田阵平:“啊……” 松田阵平把搭在眼睛上的手挪开,“啊?这么早,你回学校有事?” 虽然舅甥俩同在东京,松田阵平因为工作没个定时,平时很少会叫清濑灰二来公寓里吃饭。 多半是节假日,松田阵平抓着少得可怜的半天时间,直接去大学宿舍接清濑灰二一起在外面餐厅吃顿饭。 (再说他的厨艺只能算是煮泡面的时候会打个荷包蛋的程度) 清濑灰二有松田阵平给的备用钥匙,空闲的时候会坐地铁来松田阵平的公寓。 主要是替松田阵平给饱经风霜的公寓来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 清濑灰二笑着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如果早点回宿舍,可以早点煮晚饭,晚上还能去澡堂泡个澡。” 松田阵平觉得他的大学生外甥比他这个社畜还像退休老年人,“也行,那你早点回去,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清濑灰二点头,“我知道了。小舅舅,记得按时吃晚饭,我先回去了。”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松田阵平心里直犯嘀咕,他怎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啊? 清濑灰二以往过来的时候都会给他打电话,再不济也是发条短讯或者Line。 今天一声不响的,难道是失恋了? 第二十六章 难得的休息日。 难得的不用陪吃陪喝陪笑陪某个笨蛋大少爷玩环游日本游戏的休息日。 刚从熟识的教授家里回来,凤镜夜一路上给汐崎穗汐拨了好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没有被接听。 正要耐着性子拨最后一通的时候,凤镜夜抬起头,姐姐凤芙裕美就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似乎已经等待他许久。 凤芙裕美微笑着对凤镜夜说:“镜夜,有朋友来找你了哦。” “朋友?”凤镜夜停顿住脚步,有些意外。 凤镜夜想象不出还会有哪个人会特地来他家里找他。 自然不可能是汐崎穗汐。 凤芙裕美只会在汐崎穗汐来的第一时间给他电话。 接着,他就会听到自家姐姐一连串的“镜夜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呀?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呢?小穗过来找你玩哦!你可不能让小穗等太久喔?” 偶尔凤镜夜会怀疑凤芙裕美可能是汐崎穗汐的亲姐姐。 凤镜夜跟着凤芙裕美走到会客厅。 还没有走进去,隐约听见一阵舒缓的钢琴音。 停在门口,凤镜夜微微眯起眸子。 正值午后,烂漫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洒下一片粼粼光影。 穿着休闲的金发少年坐在钢琴前,正在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很轻柔的旋律。 像风拂动叶尖的轻响。 那架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摆设的三角钢琴,仿佛第一次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黑白琴键在金发少年的指间跳跃,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也像是无数跳动的音符。 “真好听。” “只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呢。” 身旁的凤芙裕美这样说着,用手指轻轻擦去眼角不知不觉间冒出的泪水。 凤镜夜的两个哥哥也在沙发上,心无旁骛地听着演奏,眼底似乎也能看得见有泪光闪烁。 凤镜夜看着神情柔和、沉浸在琴声里的须王环。 坦白来说,他此刻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静平常。 他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不受控制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凤镜夜突然想起小时候。 那是真的很小的时候。 他记得,应该是刚刚念小学没多久,也是这样的春天。 因为汐崎穗汐的父母临时要去往国外,汐崎穗汐暂时住在他家里。 其实那段时间他的父亲也在国外洽谈生意,母亲回老家探亲,哥哥姐姐要么念高中要么念大学。 除了姐姐凤芙裕美隔三差五会回来一趟,两个哥哥平时基本住在各自的公寓里。 如果不是有管家和佣人,偌大的凤家公馆就只剩他和汐崎穗汐两个小孩。 小时候的汐崎穗汐不爱说话。 准确地说,是根本不说话。 完全不像现在,在外人面前可以一句话不说,在熟悉的人面前就会把人说到气吐血。 最开始认识汐崎穗汐的时候,凤镜夜一度以为汐崎穗汐是个哑巴。 甚至,凤镜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汐崎穗汐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什么凭空捏造的幻想。 至少在最初相识的一年里,凤镜夜是真的认为,在汐崎穗汐眼里,他和她家后院的那丛竹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不觉得汐崎穗汐有认真看过他。 后来,汐崎穗汐慢慢地开始回答他,当然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 再后来,汐崎穗汐也会和他主动说两句话。 某个休息日,凤镜夜正在房间里温习功课,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 如果要做比较,大卡车刹车时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都要比这个声音好听一百倍。 手里的原子笔没握稳,整篇字迹漂亮的笔记出现一笔难看的划痕。 凤镜夜心平气和地闭了闭眼。 按理来说,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不说很好,也是非常好。 凤镜夜敲响汐崎穗汐房间的门。 门没有锁,凤镜夜对门里面说了声“我进来了”,进到房间里。 汐崎穗汐正在大口大口喘气。 就好像在水里憋了三分钟的气,已经到肺活量的极限。 凤镜夜蹙眉问:“你在房间里跑了五千米?” 汐崎穗汐摇摇头,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水。 半杯水下肚,汐崎穗汐才回答凤镜夜说:“小夜,你听见了吗?我终于吹响了。” 汐崎穗汐的声音听起来就没有什么精气神,但是意外的,凤镜夜听出了几分开心的意思。 凤镜夜看到放在茶几上的一支竹笛。 并不是很精美昂贵的样式,就好像是随手砍了截竹子现做的。 他以往接触西洋乐器比较多,对这类中国传统乐器只能说是知道的程度。 凤镜夜问:“吹响这个很难?” 汐崎穗汐用力地点头,“好难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吹响笛子。” 凤镜夜表示怀疑。 可能感觉自己被凤镜夜鄙视了,汐崎穗汐说:“那小夜你吹吹。” 第二十七章 等到汐崎穗汐磨磨蹭蹭地到凤家公馆的时候,凤镜夜和须王环正好从别墅里出来。 虽然完全看不清长相,对方不仅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连上半张脸也藏在帽檐底下。 但是凭借着那顶有着两只圆圆黑色耳朵的熊猫帽子,须王环一眼就认出是之前连续好几次逃跑的熊猫酱。 须王环惊喜地瞪大眼睛,手指着汐崎穗汐脱口而出:“熊猫酱!” 倒是没想到,几乎一整天都不接电话的汐崎穗汐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凤镜夜眉头微皱,抬眸看去。 原本呈直线迎面走来的汐崎穗汐脚步不停地转弯,径直走到旁边的灌木丛里。 然后人就没了。 须王环:“???” 凤镜夜:“……” 须王环眨眨眼,又眨眨眼,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幻觉。 不知道在脑内剧场里幻想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情节,须王环一把抱住凤镜夜的手臂。 接着,颤颤巍巍地问凤镜夜:“镜、镜夜?我刚才是真的看到熊猫酱了吧?熊猫酱不会被外星人抓走了吧?” 凤镜夜不动声色又毫不留情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暂且不说其他,直到现在他都难以习惯须王环这种乐天派、自来熟、妄想症三合一的个性。 没有立刻去灌木丛里把汐崎穗汐揪出来,凤镜夜只是面无表情地对须王环说:“你快点走行不行。” 须王环立刻眼泪汪汪,双手做西子捧心状。 虽然须王环已经切身领会到,凤镜夜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 但是这种大魔王形象偶尔透露一次就够了。 一天来两次,须王环表示半夜是真的不敢去洗手间。 在被赶上自家劳斯莱斯之前,须王环突然问凤镜夜:“镜夜,熊猫酱是不是很讨厌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须王环仍是微微笑着,紫色的眼眸里也带着明朗的笑意。 好像永远不会从这张脸上看出丝毫负面情绪。 “没有。”凤镜夜神色未变,确切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你想太多,她不会讨厌任何人。” 须王环反倒有些疑惑,先是用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想通什么似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啊,镜夜,今天谢谢你们家的招待,学校见!” 须王环夸张地挥动整条手臂,脸上又是过分灿烂的、让心情糟糕的人很想揍一拳解气的八颗牙齿笑容。 就差对凤镜夜来个飞吻说一句“Kyoya Je t'aime!”(法语:镜夜我爱你) 终于送走须王环这个不速之客,凤镜夜按了按太阳穴。 他和须王环认识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月,须王环竟然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他家。 到底是从小在国外长大没有边界感,还是真的早就把他当作至交好友了。 关于“挚友”这件事,凤镜夜原本以为须王环只是随口一说。 他当然也可以随口一说,只是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毕竟父亲一开始就只是让他和须王环打好关系。 既然寻常的朋友就可以满足这个条件,他何必要费那个力气探究须王环的心路历程。 他很忙,没有那个闲工夫关心别人的死活。 要是须王环更精明一点就好了。 凤镜夜心想,要是须王环更精明一点。 今天发生的一切,弹钢琴也好,不经意透露的悲惨身世也罢。 全都是须王环的苦肉计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个与人为善的凤家三少爷。 也就不会认为,须王环是真的把他当作什么挚友。 刚走上台阶,凤镜夜看见汐崎穗汐正在踢脚边的小石头。 明明是很干净整洁的一片空地,又不是什么郊外草坪,哪里会突然冒出来小石头。 大概是她特意从灌木丛里捡过来,然后等得无聊就在这里踢小石头打发时间。 汐崎穗汐低着头,一个人专心地踢小石头。 凤镜夜走过去,把那颗小石头轻轻一脚踢进灌木丛里。 凤镜夜:“啊,抱歉,脚滑了。” 汐崎穗汐:“没错,你是很狡猾。” 即使再烂谐音梗也永不缺席。 太阳渐渐西沉,头顶的天空还是清澈的湛蓝,远处却已经泛起橘红色的霞光。 已经要到晚餐时间,凤镜夜往别墅走去,“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晚饭你想吃空气?” “恭喜你,遇到了最好的朋友。” 凤镜夜停住脚步。 “什么?” 凤镜夜转过身,汐崎穗汐站在原地,但是没有看他。 汐崎穗汐双手背在身后,正稍稍仰头看着夕阳。 凤镜夜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汐崎穗汐依然背对着凤镜夜,语气和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人一生都够拥有一个真心的好朋友,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何况,你现在就遇到了,不是更加值得恭喜吗?” 凤镜夜走过去,二话不说拿掉汐崎穗汐的帽子。 汐崎穗汐突然感觉头顶一凉,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 转身,凤镜夜就站在离她很近的斜后面的位置。 汐崎穗汐很想像之前一样,把宝贝熊猫帽子从凤镜夜手里夺回来。 可惜,第一次是碰巧,第二次就只能是虎口拔牙了。 汐崎穗汐瘪瘪嘴,不是她没有正面硬扛的骨气。 而是她确实没有这个骨气。 凤镜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最好把刚才说的话解释清楚。” 汐崎穗汐又低头开始踢脚边的空气石头,“就是字面意思啊……你们今天在情感联系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以后你们就是顶好顶好的朋友了。” 然后汐崎穗汐突然抬起头,指着凤镜夜的衣领说:“你看看,你们连内搭的衣服都是默契的V字领,我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凤镜夜差点被汐崎穗汐毫无逻辑的一番话气笑。 凤镜夜尽量平心静气地问汐崎穗汐:“你在生什么气?” 汐崎穗汐矢口否认,“我一点都不生气。” 凤镜夜挑眉,摆明了不相信,“今天一整天都不接我的电话,晚上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来我家,还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故意阴阳怪气我?” 汐崎穗汐瞪圆眼睛,感觉自己被凤镜夜狠狠污蔑了,“你还经常说我胡说八道,是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故意阴阳怪气你了!” 凤镜夜轻笑一声,落在汐崎穗汐耳里自带满级嘲讽特效。 汐崎穗汐又把身体转回去,看样子是打算眼不见为净。 凤镜夜就故意走到汐崎穗汐面前。 汐崎穗汐接着转身,凤镜夜接着走到她面前。 汐崎穗汐继续转身,凤镜夜继续走到她面前。 如此反复。 趁自己还没有转晕过去,汐崎穗汐义正言辞地对凤镜夜说:“你真幼稚。” 凤镜夜却是微笑,“过奖了,我甘拜下风。” 汐崎穗汐抿了抿嘴,小声说:“这个成语还是我先和你说的……” 话音落下,有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凤镜夜主动开口,问汐崎穗汐:“你刚才的意思是,须王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汐崎穗汐蔫蔫地垂着头,反问凤镜夜:“难道不是吗?” 凤镜夜没由来地有些气恼,汐崎穗汐肯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既然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汐崎穗汐长长地“嗯——”了一阵,“你,心里肯定知道啊。” 凤镜夜感觉自己二十岁就可能得高血压,“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读心术?” 汐崎穗汐抬起头,像是得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看吧,你自己都承认了!” 凤镜夜:“你还想不想要这顶帽子。” 汐崎穗汐:“非常想。” 凤镜夜:“那就闭嘴。” 汐崎穗汐不情愿地沉默是金。 如果汐崎穗汐不想说,不管怎么套话,怎么威胁,都不可能让她透露半个字。 凤镜夜虽然想不通,但是也不会真的强迫汐崎穗汐回答什么。 妥协般地,凤镜夜又把帽子扣到汐崎穗汐的脑袋上,叹了口气,“行了,你管什么最好不最好的,反正不会亏待你。” “芙裕美姐姐今天也在,你不是最喜欢芙裕美姐姐了吗,还不过去一起吃饭?” 汐崎穗汐一时间没有说话。 低着头,汐崎穗汐偷偷用手抹了抹眼睛周围,确定这一次她绝对没有不小心掉眼泪。 汐崎穗汐低声说:“我要走啦。” 凤镜夜以为是汐崎穗汐不留下来吃晚饭,“你要回去吃晚饭?” 汐崎穗汐点点头,“今晚我要和爸爸在外面吃饭,不过,我是真的要走了。” 凤镜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汐崎穗汐又告诉他说:“我要离开日本了。” 大脑产生瞬间的空白。 凤镜夜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了什么。 “你在发什么神经?” “没有发神经啊,我是真的要离开日本,回中国念书。” 像是准备了很久的回答,汐崎穗汐接着对凤镜夜说:“你别太难过,其实坐飞机也只有两三个小时。放长假还有寒暑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 “而且,你有空也可以来中国找我,我们一起去四川玩,我小时候就听说四川人每天都可以骑熊猫上下学。” 凤镜夜一直没有说话,汐崎穗汐走上前,伸手抱了抱他。 “对不起,我总是在给你惹麻烦。” “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 天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汐崎穗汐仰起头,毫无避闪地注视着凤镜夜的双眼。 即使在晦暗的夜色里,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也是如此清澈澄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小夜,你是我最最最好的幼驯染。” 第二十八章 以特别资优生的身份考入梦中情校——私立樱兰学院高等部的第一个春天。 藤冈春日误闯进学校最受欢迎、最视金钱如粪土、最奇形怪状的有钱人聚集地Host部。 不仅一不小心打破古董花瓶,背上了八百万円的巨额债务。 还一口气遇见了前十六年里从未遇到过的奇葩怪人。 啊,天国的妈妈。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我。 而不是让我在这里成为有钱人观赏的一只猴子。 ……或者一条狗。 “小猪,东西都买好了吗?” 说话的人是Host部的二年级部长。 (虽然藤冈春日认为部长有更适合的人选) 一头金色的不用担心秃顶的蓬松头发,仿佛存在于少女漫画里的紫罗兰色眼眸,极具辨识力的混血儿长相。 藤冈春日愿意称之为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的烦死了的怪人一号。 没什么精气神地应付了两句“嗨嗨”。 藤冈春日把手里的大份罐装速溶咖啡交给怪人一号。 “这个是?” “上面有写,咖啡。” “哦呀,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牌子呢。” “这只是很常见的速溶咖啡。” 在场有不少千金小姐齐齐发出“诶?!”的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藤冈春日一时竟有些怀疑,到底是她没有见过世面,还是她又被这群有钱人耍了。 怪人一号惊呼:“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只要加入热水,就能够立刻喝到的平民咖啡!” 虽然平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是藤冈春日觉得有被犯到。 不知道第几次叹气,藤冈春日觉得再在这个部里待下去,搞不好要少活十年。 在怪人一号的强烈要求下,藤冈春日内心毫无波澜地用价值百万的陶瓷杯具,给在座家产亿万的少爷小姐们,表演了冲泡八百円一罐的平民咖啡的全过程。 “然后馨这家伙就跳起来,说他做了一个超可怕的噩梦呢。” “光,你不要说了……你好过分,竟然把这种事情说给大家听……” “对不起,馨,是我的错,但是当时你实在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一年级同班的怪人三号和怪人四号是一对长相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是复制粘贴的俊美双胞胎兄弟。 藤冈春日有时候会想,这对双胞胎会不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分不清自己是谁。 以及,怪人三号和怪人四号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表演各种兄弟爱戏码。 藤冈春日直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这种看了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场景,为什么会让那么多千金小姐热泪盈眶。 这可是要钱的啊。 而且很贵。 藤冈春日想了想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的钱包。 又想了想压在背上的七百九十九万九千四百五十円的债务。 心痛,心痛得难以言喻。 今日部活接近尾声的时候,三年级的怪人六号背着怪人五号出现了。 第一次知道喜欢抱着兔子玩偶、身高不超过一百五十公分的怪人五号,是正经八百的高三生的时候。 藤冈春日觉得自己读过的书还是太少了。 以及,藤冈春日再一次深深懂得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你永远猜不到,站在你面前的,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男孩。 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名侦……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 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高中男生。 至于怪人六号,藤冈春日目前的印象不算深刻,只知道对方不爱讲话。 不对,怪人六号有讲过话吗? “这个部,到底是为什么会存在?” 尽管被服务的千金小姐们看起来都非常乐在其中,藤冈春日还是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惑。 藤冈春日试着把自己代入顾客的角色。 毫不意外地发现,无论是被怪人一号深情地握着手说“啊亲爱的小姐那就让我用嘴喂你喝吧”,或者近距离观看怪人三号和怪人四号表演纯洁无暇的兄弟爱。 还是被怪人五号在膝盖上滚来滚去,甚至只是让怪人六号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地坐着。 藤冈春日依然坚持认为,自己绝对不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 对,平民家的女儿就是这么一毛不拔。 不该花的钱绝对一分钱都不花。 “存在的理由,这的确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听见低沉温和的声音,藤冈春日转过头。 黑色碎发,一副银丝细边框椭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啊,最可怕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怪人二号来了。 怪人二号是二年级的副部长。 也是藤冈春日认为的,比怪人一号更适合当部长的人选。 相比其他怪人一三四五六号,怪人二号甚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怪”的范畴。 怪人二号最怪,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前一秒还对你露出平易近人的亲切微笑。 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地说出类似于“你这辈子还想日本待下去吗”的狠话。 比如现在。 “不过,对于欠债八百万円的你来说,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怪人二号微笑着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毕竟在毕业之前,你都会是Host部的狗。” “不好意思,失礼了。是杂役。” 主要是为了不让自己太尴尬,藤冈春日主动尴尬地干笑两声。 沉沉地叹了口气,藤冈春日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到底是怎样的精彩纷呈啊。 金曜日。 这天天气很好,藤冈春日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晒晒太阳。 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藤冈春日心想,甚至可以奢侈地睡个中午觉。 哪怕只是眯一会儿眼睛,下午上课的时候都不容易犯困。 这样想着,藤冈春日特意往偏僻的树林里走去。 虽然位置很偏僻,景色却是出人意料的美丽。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头顶的天空被交叠的树枝层层叠叠笼罩。 四周没有其他人,藤冈春日走在樱花飘落的林间小道上,仿佛只身进入了爱丽丝梦游的仙境。 第二十九章 藤冈春日跑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也确实没有需要跑的的理由。 总之,在和面前漂亮得不像话的精灵桑短暂地对视了三秒钟后,藤冈春日选择了掉头就跑。 大概是眼镜片没擦干净导致的某种错觉。 一闪而过的余光里,精灵桑似乎抬起一只手,准备做打招呼的动作。 藤冈春日疑心是自己脑补出来的幻想。 藤冈春日心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在见到精灵这类生物后,无意识地产生某些应激反应,也是非常正常的状况。 此外,藤冈春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精灵桑的手也是一百分之一亿的漂亮。 啊,天国的妈妈。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我。 而不是让我在见到精灵桑的时候,身上刚好穿着一件怀旧奶奶风的铁锈色毛衣。 ……还有一条差点踩到裤边摔破脑袋的长裤子。 又是新的一星期。 “春日,你真的太可爱了!” 自从被Host部的怪人们发现,只要稍微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发型,再摘掉老土的框架眼镜。 最后把身上丑到不行的毛衣长裤,换成区区三十万円一套的学院制服。 一个无人在意的Nobody,就能变成一个顶级清纯系帅哥。 短短一个下午,藤冈春日在Host部的地位,就从最底层的“Host部の犬”,一跃成为新晋人气男公关。 这同样也意味着,藤冈春日在给怪人们打工还债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怪人一号紧紧……不对。 现在的藤冈春日好歹也算是Host部的正式部员,在称呼方面应该表现得更有礼貌。 须王环紧紧抱着藤冈春日不松手,嘴里不断说着“春日好可爱”、“爸爸好喜欢春日”、“春日真有进步爸爸给你糖糖吃”这样的变态言论。 藤冈春日感觉自己要被须王环勒到无师自通缩骨术了。 不知道是怎样的少女漫画滤镜,须王环整个人竟然在飘粉红色的小花。 藤冈春日赶紧从粉红色的包围圈里逃出来。 至于其他的怪人。 例如怪人二号,凤镜夜独自坐在一旁,开启工作模式地敲笔记本键盘。 怪人三号和怪人四号,常陆院光和常陆院馨两兄弟正在互相喂一块苏打饼干,指名两人的千金小姐们已经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怪人五号,埴之冢光邦,昵称Honey前辈,正在对着三个奶油大蛋糕大快朵颐。 铦之冢崇,也就是怪人六号,正在……看着埴之冢光邦吃蛋糕? 午休的时候,往常会在教室吃便当或者学校餐厅吃最便宜的小份套餐的藤冈春日,鬼迷心窍(?)地又从偏僻的樱花林走进玫瑰迷宫里。 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欧式凉亭,藤冈春日下意识把有些褶皱的西装制服下摆捋好,这才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藤冈春日已经想好了。 如果这次再遇到精灵桑,首先要为上个星期的鲁莽举动向精灵桑道歉。 其次,藤冈春日下定决心邀请精灵桑共进午餐。 为了表达诚心,藤冈春日今天早晨提前两小时起床,准备了满满一盒色香味俱全的营养午餐便当。 (兰花小姐,指藤冈春日的父亲,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刚进高中就被哪个不要脸的男的欺骗感情差点提刀来学校) 藤冈春日维持着冷静镇定的面部表情。 看到凉亭里空无一精灵的时候,藤冈春日还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嘴,眼里流露出几分失落的情绪。 其实这是很合理的情况。 藤冈春日在心里告诉自己,偶遇是需要运气和几率的。 如果每次来都能遇到精灵桑,那精灵桑就要忙死了。 正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藤冈春日突然发现,凉亭中央的圆石桌上好像放着一个小礼品袋。 藤冈春日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这个小礼品袋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藤冈春日迅速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刚才的画面。 凉亭里的确没有任何人,当然也没有精灵桑,石桌上也没有突兀地放着一个小礼品袋。 而且,这个小礼品袋,造型非常特别。 不仅表面有密密麻麻的熊猫图案,连顶端也有两个立起来的黑色熊猫耳朵。 藤冈春日又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看见其他的可疑的人影,或者精灵桑的影子。 然而,让藤冈春日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小礼品袋的下面突然出现一张小小的字条。 藤冈春日绝对不会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藤冈春日走上前,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藤冈春日”四个字。 藤冈春日立刻闭上眼睛。 如果这是在做梦的话,上学应该已经迟到了。 不行,迟到就会扣奖学金,扣奖学金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可是睁开眼睛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又、又一次发生了。 压着字条的小礼品袋旁边,忽然冒出来一包脆笋干。 与精致的小礼品袋不同,脆笋干的包装就要简陋许多,就像是刚从口袋里掏出来似的。 而且是那种在国外的超级市场里就能够买到的散装小零食。 藤冈春日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对着面前的空气标标准准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拿起石桌上的礼品袋、字条,当然还有那包脆笋干,又跑了。 内心震惊的藤冈春日匆忙间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逃跑之后,从石桌后面悄悄露出来的一截橘棕色的发丝。 第三十章 精灵桑的礼品袋里装着的不是白珍珠、红宝石、紫水晶这样的魔法三件套。 是一叠足足有五公分厚的学校餐厅免费用餐券。 藤冈春日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 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刚刚好一个星期。 对于藤冈春日来说,这一叠至少够用一个星期的免费用餐券,相当于一个月的生活费。 毕竟藤冈春日不是每天都会在虽然好吃、但是除了贵还是贵的学校餐厅里吃饭。 而且早餐和晚餐通常会在家里解决,严格意义上来说每天最多在学校餐厅吃一顿午餐。 还是在藤冈春日偶尔想睡懒觉,早上没有时间做午餐便当的特殊情况下。 至于下午茶,藤冈春日表示自己下午的确会喝点保温杯里的乌龙茶提高学习效率。 藤冈春日又习惯性地看了看用餐券的有效期限。 以前在国中,藤冈春日也会在学园祭里抽到类似的优胜品,比如一个月的免费炒面面包券。 藤冈春日在用餐券的右下角看到,规定的有效期是从今天开始,到……一百年后? 一百年后? 一百年后学校还没有倒闭吗? 显然这不是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情,藤冈春日把用餐券还有字条收好。 藤冈春日心想,不愧是精灵桑。 这是自己收到过的最实用而且最幽默风趣的礼物。 “春日君,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呢。” “最近学校里关于魔法小精灵的传闻,春日君有听说过嘛?” “上次春日君提到的护肤办法很有效诶,春日君是怎么保持身材的呀?春日君有喜欢吃的零食吗?” Host部营业时间。 一回生,二回熟。 虽然还没有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藤冈春日已经可以有条不紊地面对指名的千金小姐们。 藤冈春日暂且认为,Host部是一个提供付费陪聊陪玩陪吃陪喝的服务型社团。 一句话总结就是,一群闲得发慌的人和另一群闲得发慌的人一起闲得发慌。 “可能是因为午餐吃得很丰盛吧。” “魔法小精灵?那个是什么?” “喜欢吃的零食,最近好像比较喜欢吃脆笋片。” 说到这个话题,藤冈春日没由来地想起之前精灵桑的那包脆笋片。 藤冈春日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零食,其实平时也不怎么吃零食,毕竟零食既吃不饱又价格虚高,是非常不划算的选择。 “诶?脆笋片?听起来好像很好吃呢!” “春日君真的好有个性啊,喜欢的零食听起来也这么独特。” “是什么牌子的呀?还是家里的厨师、啊抱歉,是春日君自己做的吗?” 大概是突然想到,藤冈春日的母亲在十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家事都是由藤冈春日自己负责,自然不可能会有私人大厨。 说话的千金小姐露出歉意的表情,藤冈春日微微笑了笑,并不介意。 藤冈春日不喜欢说谎,也不是很想说为什么会喜欢吃脆笋片。 于是简单地回答了两句,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再说,其实藤冈春日还没有吃过脆笋片,精灵桑的那包脆笋片至今还被放在制服包里。 藤冈春日认为,这包脆笋片就像是和精灵桑的信物,非常有纪念意义。 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的什么。 藤冈春日总觉得,在说脆笋片的时候,有一道视线瞥了过来。 好像是斜后方的方向,短暂地停留两秒,又移开了。 即使不知道对方是谁,藤冈春日也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对了,春日君,你的手指受伤了吗?” 另一位指名的千金小姐关心地看着藤冈春日缠着绷带的手指。 藤冈春日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笑着摇头说:“没事的,只是不小心被刀割伤了。” “听起来好吓人……真的没事吗?春日君以后要多注意呀。” 其实是因为有刀片夹在教科书里,翻开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划破手指。 藤冈春日在心里回答。 不仅如此,鞋柜里的室内鞋也被放了图钉。 幸好穿鞋的时候没有赶时间,虽然稍微有被扎到脚掌,但是不算太严重。 仅凭这两件事,好像也不能断定是校园欺凌? 藤冈春日目前没有其他的证据,也想不到有谁会这样做。 只不过,看到自己被丢进喷泉池的制服包,以及湿透的书本文具之后。 藤冈春日已经能够确定,这的确就是校园欺凌了。 在匆匆忙忙跑去喷泉池的途中,藤冈春日还偶然遇到一位经常指名须王环的千金小姐。 不太意外地被对方冷嘲热讽一顿,比如咸鱼翻身、出身低下之类的。 藤冈春日有些着急,主要是因为不仅装有一个星期伙食费的钱包在书包里,精灵桑的那包脆笋片也在里面。 诶,好像递进顺序错了? 毕竟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关系到基本生存问题。 算了,不管了,都很重要就是。 脱掉鞋袜,卷起裤管袖管,藤冈春日把制服包、书本之类的大件物品捡起来放在喷泉池旁边晾晒,又俯身在池水里摸索自己的小钱包和一包脆笋片。 水深堪堪没过脚踝的位置,只不过喷泉池的面积太大,找小物件很费力气。 “小平民,你胆子挺大嘛,居然敢翘掉部活?” 虽然说话的内容带着威胁的意思,语调和声音却是轻松明朗的。 藤冈春日转头,看见须王环双手插在裤兜里,老实说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须王环注意到脚边湿透的制服包课本,“你的制服包怎么湿了?” 藤冈春日继续在水里找东西,“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我正在找我的钱包,里面有这个星期的伙食费。” 还有一包脆笋片。 原本以为须王环问完就会走人,或者叫自己动作快点不要耽误部活时间。 突然听见水声,藤冈春日再次转头。 须王环同样脱掉鞋袜、卷起裤管站在水里,甚至还把制服外套连带着衬衫脱了下来。 “像你那样找,恐怕到明年都找不到哟。”须王环说着,双手动作夸张地开始在水里翻腾,好像要把整池的水都翻过来似的。 藤冈春日大为震惊,“你为什么要把衣服脱了?” 须王环气势十足:“要找东西,就要全身心地去找,就像洗澡一样!” 先不吐槽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藤冈春日赶紧说:“不用不用,你会被弄湿的。” 须王环却是不在意地说:“笨蛋,你没有听过滴水的新鲜美男么?” 藤冈春日愣了下。 好像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怪人一号,的的确确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哥。 “哦呀,你在找的,就是这个吧。” 大概是因为真的全身心去找了,没有过多久的时间,须王环就从水里找到一个黑色钱包。 是非常土气的款式,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好在拉链没有生锈。 藤冈春日突然觉得,那个在百円店里买发卡赠送的钱包,被须王环随意地拿在指间,像是一件高级定制的奢侈品。 拿到钱包,藤冈春日认真地向须王环鞠躬道谢。 须王环正要说那就一起回Host部,藤冈春日又俯下身,双手在池水里摸索。 须王环疑惑:“你还要找什么吗?” 藤冈春日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过来。” 须王环佯装皱起眉,“怎么,我都帮你找到伙食费了,你还要恩将仇报,故意瞒着我?” 藤冈春日很想告诉须王环不要滥用成语。 犹豫了一会儿,藤冈春日决定告诉须王环:“我在找……脆笋片。” “脆笋片?”须王环以为自己听岔了,“就是那种一包几片笋子的小零食?” 藤冈春日点头,还没继续回答,须王环突然对着藤冈春日身后挥手说:“镜夜!春日也喜欢吃脆笋片诶!” 藤冈春日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镜夜就站在另一端的喷泉池边。 尽管同样是双手插兜的站姿,大概是因为一边的臂弯里夹着从不离身的笔记本,此时脸上也没有带着微笑,凤镜夜看起来就和“闲”毫无关系。 换而言之,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凤镜夜先是微笑地对须王环说:“环,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个时间你有预约的指名客人?” 须王环感觉自己的心被无数根毒针精准命中。 这可是身为一个优秀男公关的大忌,居然敢忘记客人的预约时间! 须王环丢下一句“那镜夜你帮春日找找脆笋片”就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回Host部了。 留下还没来得及说“不用”的藤冈春日和神情平淡的凤镜夜。 坦白来说,比起神经跳脱的须王环,藤冈春日觉得温文尔雅的凤镜夜更不好相处。 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像是被凤镜夜卖掉还会帮忙数钱的那种感觉。 是个非常危险的怪人。 藤冈春日主动说:“我自己找就可以。” 凤镜夜似乎根本不在意“找不找”这件事。 因为下一秒,凤镜夜就从笔记本里拿出了一包脆笋片。 和藤冈春日要找的那包一模一样的脆笋片。 凤镜夜淡淡问:“这样的包装?” 尽管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藤冈春日不知道其中缘由,迟疑地点了点头。 凤镜夜又把那包脆笋片夹回笔记本里。 藤冈春日:“……” 原来不是她的。 凤镜夜接着问:“谁给你的。” 藤冈春日有点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愣愣的。 凤镜夜说:“你要找的那包脆笋片,是谁给你的。” 为什么凤镜夜会这么肯定,那包脆笋片是别人给她的? 藤冈春日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把精灵桑说出去。 藤冈春日不回答,凤镜夜也不急着追问,好整以暇地说:“不肯说也没关系,学校里的监控布局还是很到位的,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藤冈春日皱了皱眉,只是一包脆笋片,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没由来地,只是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藤冈春日觉得凤镜夜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 似乎听见树叶的响动,接着是极轻但迅速的脚步声。 藤冈春日刚好在靠近池边的位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尽管戴着一顶遮住眼睛的鸭舌帽,还有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从帽檐下橘棕色的发色判断,藤冈春日轻松认出对方是那天在玫瑰迷宫里遇到的精灵桑。 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笑容,藤冈春日正要开口打招呼。 并且要为第一天匆忙跑走的举动郑重道歉,真诚感谢精灵桑送给她的用餐券和脆笋片。 精灵桑从口袋里突然拿出两包脆笋片递到她手里。 藤冈春日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就听到精灵桑的声音。 “你千万不要介意,他有时候脾气有点点差,但是人很好,也很可靠。” 声音很小,语调有点低低的,没有什么起伏,但是莫名感觉很柔和。 藤冈春日觉得就像是夜晚的潮汐声。 心情很好的藤冈春日:“啊?” 精灵桑说谁人很好很可靠? 藤冈春日还没来得及和精灵桑说两句话,就看见精灵桑绕到喷泉池的另一端。 经过凤镜夜身侧的时候,凤镜夜一把抓住精灵桑的手臂。 第三十一章 “那个,嗯,你虽然看起来文……武双全,可是力气好大啊?”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可以放我下来吗?” 为了防止帽子掉下去,汐崎穗汐用一只手压着帽子。 她费力地抬起脖颈,勉强看见凤镜夜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条。 凤镜夜自然不理会汐崎穗汐的胡言乱语,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汐崎穗汐一下。 汐崎穗汐再度把头垂下去,另一只手和两条腿继续向下耷拉着。 孰可忍,她不可忍。 汐崎穗汐悄悄握紧了拳头。 即使对方是撒旦都不敢纹在背上的大魔王,她也不能这么没有尊严。 作为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生熊猫,她怎么能够像一袋大米似的被凤镜夜夹在手臂下? 没错。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凤镜夜,一只手拿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搂着汐崎穗汐的腰。 只不过,这个“搂”,不是一般的搂。 这个“搂”,甚至超出了一般人类想象的范畴。 汐崎穗汐双脚离地,整个人平行于地面。 说是一袋大米可能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凤镜夜全程丝毫没有吃力的表情。 从喷泉池一路走到综合楼,连上楼梯的时候都没有皱过眉头。 如果不是穿着厚厚的外套和针织衫,汐崎穗汐大概会觉得自己的小腹被凤镜夜的手臂硌得慌。 凤镜夜从小就是瘦瘦高高、四肢细长的身材,皮肤又是冷白色调,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孔武有力的肌肉男孩。 最主要的原因是,汐崎穗汐没有见过凤镜夜没穿衣服的时候的样子,不知道他有没有肌肉。 (算盘打得有点太响了) 汐崎穗汐试图挣扎,开始扑腾两条小短、长腿,“不行,你快点放我下来,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否则——” 似乎被汐崎穗汐难得的反抗激起了一丝兴趣,凤镜夜挑眉道:“否则?” 汐崎穗汐:“呜哇——!” 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比奇堡里的泡泡鱼都听得出来。 汐崎穗汐毫无音调起伏、毫无感情、毫无技巧的假哭。 凤镜夜总算微微垂眸,瞥了眼汐崎穗汐,薄唇高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汐崎穗汐闭上嘴,给嘴巴拉上拉链。 好吧。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的假哭声有点不堪入耳。 大概是尾音拖得太长的缘故? 汐崎穗汐被凤镜夜扔在保健室的床上。 汐崎穗汐脑袋有点懵,看着凤镜夜拿了把椅子到床边。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椅子放下来的时候,四个椅脚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凤镜夜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汐崎穗汐,两条长腿交叠。 但是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于是汐崎穗汐就继续看着凤镜夜翻开笔记本。 凤镜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原子笔,在笔记本上随意地写着什么。 凤镜夜不说话,汐崎穗汐也不说话。 倒不是在故意较劲。 主要是汐崎穗汐觉得,要是她敢开口说一句话,百分之一万的可能性是撞上凤镜夜早就上膛的枪口。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会白白送人头? 还是当个哑巴挑不出毛病。 这样想着,汐崎穗汐心安理得,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 一开始,她盯着凤镜夜笔记本后面“Ootori”的印花看,觉得有点丑,转而去看凤镜夜的手。 凤镜夜的身高在同龄人里一直属于靠前的水准,进入高中之后更像是打了生长激素。 汐崎穗汐以前没有太注意,刚才被凤镜夜拦腰拎起来,觉得凤镜夜好像一夜之间长得很高很高。 国中的时候,汐崎穗汐感觉凤镜夜只比她高一个额头,现在凤镜夜都要比她高一个头了。 凤镜夜不仅个子长得快长得高,手也比国中时候大了不少。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拍张照片发在网络上不出意外会得到“嘶哈嘶哈”的回复。 汐崎穗汐心想,如果凤镜夜以后缺乏流动资金,可以兼职做手模赚钱。 她还盘算着,以后去深山里挖竹笋,凭凤镜夜的这双手绝对挖得到三十斤。 凤镜夜的耐心好像也变得出奇的好。 保健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室内开着暖气,除了凤镜夜笔尖划过纸面细小的摩擦声什么也听不见。 汐崎穗汐看着已经有点困了,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脑袋一点一点的。 第三十二章 汐崎穗汐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阳台玻璃门的遮光帘没有拉上,只有一层透光的白色纱帘。 公寓位于交通便利的都市中心地带,附近商业区的霓虹灯光闪烁,没有开灯的卧室反而要比室外昏暗。 汐崎穗汐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 她确定自己没有喝酒(未成年人不能饮酒),脑袋也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可就像是喝醉酒断片似的,就算仔细回想,对于自己如何从学校保健室回到公寓也毫无印象。 汐崎穗汐甚至开始怀疑,其实中途她根本就没有醒来,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 至于下午去学校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在做梦。 只不过,这个怀疑很快就消失得彻彻底底。 因为汐崎穗汐发现,她身上压了整整三条棉绒被。 外加一条差半根稻草就能让她永远醒不来的毛绒毯。 她虽然很怕冷,但是也没有怕冷到这个地步。 何况卧室里开着暖气,就算不盖被子也不觉得冷。 难怪她醒来后有一种被压在山下数千年的感觉。 以至于突然很想温故知新太行王屋是怎么被移走的。 汐崎穗汐费力地从棉绒被和毛绒毯下面爬出来。 尽管动作很狼狈,好在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鬼看到的话就无所谓了。 汐崎穗汐踩着拖鞋,驾轻就熟地走到客厅,从净水器里接了杯热水。 即使没有开灯,她也没有一不小心被桌角撞到腰、被椅腿勾到脚,走路也没有磕磕绊绊。 在黑暗里活动,对于汐崎穗汐来说,可以用如鱼得水形容。 她的眼睛很早就适应了黑暗,只需要一点模糊的光线就能够看得很清楚。 当然,凭感觉也是在黑暗里自由穿行的重要方法。 汐崎穗汐捧着自己的熊猫玻璃杯回到卧室。 考虑到东京初春的天气,无论白天的阳光多么温暖,夜晚的低气温也足够教人做人。 汐崎穗汐在家居服外面又套了件珊瑚绒外套。 扣子全部扣好,连衣帽把脑袋包裹好,两只黑色的熊猫耳朵刚好在头顶的位置。 嗯…… 她的家居服是什么时候换好的?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汐崎穗汐拉开玻璃门,她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水杯暖手。 绝对不给迎面吹来的冷风一丝可乘之机。 大概是因为都市圈的光污染太严重,汐崎穗汐没有看见几颗星星。 夜空泛着朦胧的白光,偶尔会让人觉得是漂浮的云。 汐崎穗汐双肘撑在露天阳台的护栏上,眼睛望着远处发呆。 相隔不过数米远的隔壁阳台。 松田阵平背靠着护栏,手里是喝得还剩半罐的啤酒。 从喝酒这个方面来看,松田阵平是一个长情且专一到令人发指的人。 毕竟从法律上能喝酒的年纪一直到现在,他天天喝的罐装啤酒就那么一个牌子。 便利店老板看到他都要笑眯眯地说一句“哟,松田君,还是老样子吧?” 松田阵平原本正在抽烟,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他侧过头,看见那只小熊猫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好像有什么心事。 其实现在叫小熊猫已经不太合适。 第三十三章 “你别闷着不说话啊,到时候还闷出什么毛病了。” 听到松田阵平这样说,汐崎穗汐只是不声不响地喝了口玻璃杯里的热水。 可惜夜晚的风太冷,热水很快变成了温水,还没咽进肚子里就凉了。 在松田阵平的印象里,汐崎穗汐话怎么都不能算是话少的个性。 不仅话多,还喜欢强词夺理,不仅强词夺理,还说得让人无言以对。 松田阵平实在想不明白。 汐崎穗汐是怎么用她那种中气不足的声音说得让别人中气不足的? 难道上帝给她关上了一扇门,转头又给她打开了一扇24K钛合金窗? 松田阵平晃着易拉罐里的半罐子啤酒,“你倒是说说你的少女的心事啊。” 也许是觉得松田阵平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说太吵耳朵,汐崎穗汐瘪瘪嘴角,“大叔,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吹吹冷风会清醒更多,你有话能不能自己憋在心里?” 松田阵平半真半假地叹气,“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一个人憋在心里?下午你那个幼驯染抱着你回……” “啊嚏!” 汐崎穗汐突然打了个喷嚏。 虽然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喷嚏声假到不能再假,还是成功制止了松田阵平说出剩下半句话。 吸了吸鼻子,汐崎穗汐纠正说:“大叔,我觉得,动词的使用需要更加准确。” 不知道汐崎穗汐在打什么主意,松田阵平配合地斟酌了一会儿,明白了,“下午,你那个幼驯染公主抱着你……” 虽然脑袋里储存相关记忆的区域一片空白,汐崎穗汐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那不是抱,也不是公主抱,是他一只手托着我的腿,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背。” 松田阵平露出“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的眼神,“那不就是他抱着你吗?” 汐崎穗汐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是他一只手托着我的腿,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背。” 松田阵平确实没想到汐崎穗汐会在意这种小事情。 他想了想,大概率是汐崎穗汐和她那个幼驯染闹了别扭。 不然就是汐崎穗汐吃饱了撑的。 松田阵平决定故意逗一下汐崎穗汐。 谁叫这半个多月里,汐崎穗汐整天神神秘秘的,不是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就是大半夜还在房间里捣鼓什么。 松田阵平于是啧啧两声,摇头说:“你当时睡得雷都劈不醒,嘴巴还流口水,你幼驯染肯抱你回来都不错了。” 汐崎穗汐完全不上当,“大叔,说谎话才会遭雷劈的。” 松田阵平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夜色,一点闪电的影子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有……” “轰隆!” 松田阵平:“……” 汐崎穗汐接二连三的棒读配音,终于让松田阵平破功笑出了声。 汐崎穗汐不明白松田阵平在笑什么。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声音铿锵有力。 不说以假乱真,至少也算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是松田阵平“哈哈哈哈”笑个不停,连肩膀都在颤动。 如果不是他长得帅,笑得这么夸张,绝对要被人以为是从附近精神科跑出来的病人。 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反倒像是个十六岁的青春期高中男生。 汐崎穗汐认为松田阵平有人设崩塌的嫌疑。 对于松田阵平噪音扰民级别的笑声,她左耳朵进都不进,听见也当作没听见。 松田阵平笑了半天,总算是笑够了,也笑累了。 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啤酒罐,松田阵平连喝了几口酒润润嗓子。 松田阵平说:“以前出任务累惨了,我还不是抱……我幼驯染一起回公寓,也没人说我俩是同性恋啊!” 他说话的语气不遮不掩,加上又喝了酒,这么大方地说出口,还让人以为是酒后吐真言。 汐崎穗汐沉默。 非常微妙地沉默了。 大概是没想到,松田阵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与她不遑多让。 汐崎穗汐:“大叔,你的幼驯染知道你在毁他清誉吗?” 松田阵平:“没事儿,他脾气好得很,怎么可能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汐崎穗汐:“所以大叔你的意思是,你就仗着你的幼驯染脾气好,故意欺负他。” 松田阵平:“喂喂,你怎么又倒打一耙啊,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吧。” 汐崎穗汐睁大眼睛,认为自己蒙受了孟姜女哭长城般的冤屈。 她不知道松田阵平如何得出这种结论,总之在她听来这是比下一秒小行星撞地球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汐崎穗汐确定自己的听力没有出现问题,日语语法也没有掌握错误,“我欺负他吗?” 松田阵平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观察力惊人。 所谓“旁观者清”,只要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心里比谁都门儿清。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松田阵平慢悠悠地说:“我是不知道你这两年在哪儿,不过我猜啊,你是最近才回东京,应该就是半个多月前,而且这事儿也没告诉你幼驯……” “扑通!” 松田阵平转头看去,原来是汐崎穗汐没站稳,平地摔了一跤。 好在玻璃杯里的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又紧紧把玻璃杯握在手里,没有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 而且她穿着家居服和外套,虽然是瓷砖地面,应该也不会太痛。 松田阵平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你看看你,天天不晒太阳,跟吸血鬼似的,缺乏维生素D,骨质疏松,光是站着就能摔跤。” 汐崎穗汐连一句疼啊痛啊都没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可是我不会得老年痴呆症啊。” 直觉告诉松田阵平,汐崎穗汐后面说的话应该不会太好听。 汐崎穗汐像个没事人似的,“熬夜可以有效防止我活到老年。”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可真是……志向远大啊。”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听到这种话了。 除了想把汐崎穗汐的脑袋敲开外,松田阵平心如止水。 汐崎穗汐用手指摸了摸玻璃杯的边缘,自言自语地说:“反正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一招鲜吃遍天,我还是跪下来求他算了。” 第三十四章 Host部本周末要在中央大楼里的宴会大厅里举办舞会。 早在公布之初,这个消息就以飓风之势传遍了整个樱兰高中部。 无数正愁闲得无聊的千金小姐摩拳擦掌,势要成为Party Queen,一举拿下King的热吻。 今天是汐崎穗汐正式到班级报到的日子。 作为日本首屈一指的私立贵族学院,能够进入樱兰高等部的学生大多是从小学部、中等部直升上来,或者在升学阶段以特别资优生的身份考入。 像汐崎穗汐这样中途转校进入的学生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家庭背景雄厚的少爷小姐。 毕竟金钱不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困难,但可以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困难。 说是正式报到,汐崎穗汐也只是在上课铃响之前找到2-A教室,然后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空座位上。 周围的同学先是惊讶于这位突然出现的新面孔,时不时假装不经意地往汐崎穗汐的方向看一眼。 议论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大家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汐崎穗汐趴在桌子上,似乎对那些议论猜测浑然不觉。 除了午休不在教室里,从第一节课到最后一节课,汐崎穗汐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 科任老师们提前从担任老师那里知道班级里有转校生,对这位上课下课都昏睡不醒的新同学投去亲切和蔼的目光。 这有什么,前两届那个某某组(知名Dark Hand组织)大少爷整天不见人影,偶尔来上课制服外套也是血迹斑斑。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大少爷从小身体多病,经常吐血,病情稍微有好转就来体验校园生活。 “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呀?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机会说上一句话,未免太失礼了。再说,父亲也嘱咐过我……” “嘘,小点声。我看那位的个性和以前也差不多,不喜欢被人打扰,我们还是别凑到跟前去了。” “可是我准备了一点礼物,想着能够当面……” “不如我们去拜托凤少爷?” “凤、凤少爷?” “对啊,凤少爷是班长嘛,我们拜托班长给新同学转交一下礼物很合理吧?而且,我有听传闻说,凤少爷和那位曾经是……”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隐约听见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凤镜夜在两位窃窃私语的千金小姐面前停下,脸上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 说凤少爷凤少爷就到。 两位千金小姐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看出同样的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嘴上跑两句火车过过瘾倒也算了,真要去拜托凤少爷,两位千金小姐确实没有这个勇气。 真要说来,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勇气。 何况,背后议论八卦本就不是淑女的作为。 被当事人之一当场听见,两位千金小姐羞愧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凤镜夜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位千金小姐连连摆手说不用。 凤镜夜又微笑着点头,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只不过,转过身后,凤镜夜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呜哇,好丢脸啊,居然被凤少爷听到了,这下怎么办啊?” “没事的没事的,凤少爷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我们还是琢磨着怎么找个合适的办法……” 两位千金小姐继续大声密谋,汐崎穗汐靠着走廊的石柱,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她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口罩也是必不可少的。 身上没有穿樱兰的西式学院制服,而是冬季的羽绒服装扮。 很快就是仲春时节,最近的气温在慢慢回升。 此刻站在屋檐的阴影里,汐崎穗汐却感觉到微微的凉意。 她低头往掌心里哈了一口气,起初是暖乎乎的,慢慢地就觉得手心更冷了。 凤镜夜好像真的生气了。 应该说,凤镜夜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虽然两人在同一个班,从汐崎穗汐正式报到那天到现在,凤镜夜没有和汐崎穗汐说过一句话。 汐崎穗汐不是没有试着和凤镜夜搭话。 只是凤镜夜旁边坐着须王环,一到课间须王环嘴巴就没有停过。 须王环没完没了地和凤镜夜说这说那、说东说西,旁边还围着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少爷小姐。 汐崎穗汐只能远远地在包围圈外,感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算要跪下来求凤镜夜,也没有机会可以跪下来。 不仅如此,她很久没有接触到如此青春的校园生活,对人多的地方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 当然,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还有阳光太亮的地方,天气太冷的地方,声音太吵的地方等等一大堆地方。 每天早晨能够按时到学校、走进教室里,她觉得一天的力气就已经消耗光了。 剩下的时间只能趴在桌子上恢复体力,这样她下午放学至少还能有力气走回公寓。 不然她就只能一个人手脚并用地爬回公寓。 汐崎穗汐尝试过给凤镜夜发Line消息。 只是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给凤镜夜发什么。 只说一句对不起像是在猜哑谜,说不定会让凤镜夜更生气。 汐崎穗汐决定放弃这个打算。 结果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不小心手滑,点到了一只熊猫在“略略略”的表情包。 汐崎穗汐瞳孔地震,天要亡她! 汐崎穗汐正要撤回表情包,消息框瞬间显示“已读”。 沉默是这晚的康桥。 既然“已读”了,撤回也只是掩耳盗铃,汐崎穗汐默默等待着凤镜夜的狂风暴雨。 结果等到她不知不觉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也没有看到凤镜夜的消息。 汐崎穗汐这才意识到,凤镜夜是已读不回。 汐崎穗汐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点疑惑,又好像有点难过。 内心空落落的,心跳的速度也很慢。 定好的闹钟响了好几遍,汐崎穗汐才发现自己竟然早起了那么长时间。 这才是正常的状况啊。 汐崎穗汐心想,她的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知道的时候难过,发生的时候还是难过。 这算什么啊,难道就一直这么难过下去吗? 汐崎穗汐决定用力抽自己两个巴掌……是不可能的。 她很少会说痛,但是她真的很怕痛。 于是汐崎穗汐决定第无数次告诉自己,下不为例。 “镜夜,你和熊猫酱是吵架了吗?” 一同去Host部的路上,须王环突然开口问凤镜夜。 其实须王环很早就想问凤镜夜这件事。 先不说他平等地关心公关部每位部员的个人问题。 凤镜夜是他初到日本时遇到的第一个好友,汐崎穗汐也算是他很早认识的老熟人。 只是,说到底这是凤镜夜和汐崎穗汐两个人的事情。 再者,凤镜夜也根本不给他开口问的机会。 好不容易抓住和凤镜夜单独相处的时机,须王环下定决心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凤镜夜平淡回答:“没有。” 须王环双手抱胸,摆明了不相信凤镜夜的回答,“想骗本殿下?你们没吵架谁信啊?熊猫酱转到我们班这么多天了,你们一句话都没说!” 凤镜夜单手抱着笔记本,面不改色,“哦?既然你这么说,你们不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吗?你们也吵架了?” 须王环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原因无他,须王环凭借一张混血帅哥脸天生就有女人缘。 上到八十岁老奶奶,下到八岁小妹妹,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人。 第一次见面就转头跑掉的汐崎穗汐,自然给须王环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须王环泪眼汪汪:“镜夜,你明知道熊猫酱讨厌我,你还故意说这种话,人家真的好伤心嘤嘤嘤……” 凤镜夜很想一手刀把须王环劈晕,因为须王环的哭声又吵又难听,“我已经说过很多遍,她不讨厌你。” 须王环继续“嘤嘤嘤”,凤镜夜按了按太阳穴。 须王环问:“那你们干嘛吵架啊?” 凤镜夜不作理会,加快脚步。 须王环紧跟在凤镜夜身后,忙不迭地追问:“还有啊,我最近听到传闻说,镜夜你和熊猫酱曾经订过婚约……为什么是曾经啊?” “镜夜,你和熊猫酱现在是未婚夫妻吗?” 第三十五章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头顶奢侈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芒,脚下大理石地面铺设着价格不菲的波斯地毯。 世界级著名交响乐团正在演奏古典浪漫的乐曲,身着高定晚礼服的千金小姐们翘首以盼,期待在今晚与心仪的王子殿下翩翩共舞。 汐崎穗汐蹲在无人注意的灰暗角落里。 相比起在场其他描摹精致妆容、精心装饰打扮的美丽少女,因为怕冷还裹着羽绒服的汐崎穗汐就像是误入满级王者局的青铜小学生。 汐崎穗汐倒是不在意自己格格不入的装扮。 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打个简单的比方。 汐崎穗汐是一个,只要她坚信羊吃草,哪怕羊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块肉。 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那块肉其实是草做的,这样的一个人。 总之,汐崎穗汐确实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什么问题。 她现在比较头晕的是,刚才一进大厅,她就被吊灯的光晃了下眼睛。 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是真的头晕) 舒伯特的《小夜曲》是享誉世界的名曲,汐崎穗汐的脑袋嗡嗡作响,再优美动听的旋律此刻也只会加重她大脑CPU的负担。 汐崎穗汐抱着双腿,脑袋埋在膝盖里,眼睛自然也是闭着的。 她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适合参加这样的社交活动。 现在站在台阶上念开场白的凤镜夜有多么游刃有余,她就有多么步履维艰。 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汐崎穗汐心想,她总不能从头到尾就蹲在角落里。 旁边的侍应生已经用“这个人穿得一身黑蹲在这里难道怀里揣了炸弹实在太可疑”的目光看了她好几次。 说不定再过两分钟就要叫保安过来。 汐崎穗汐扶着墙壁站起来,她还是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精蓄锐。 毕竟她今晚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舞会结束后,把凤镜夜堵在空无一人的墙角,然后跪下来求他原谅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借用凤镜夜手里的麦克风,通过3D立体环绕音全方位无死角地向凤镜夜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只不过,这样做的后果,不是她一只平平无奇的熊猫能够承受的。 汐崎穗汐一路步履蹒跚地离开宴会大厅,来到附近教学楼的一间自习教室里。 推开门的时候,汐崎穗汐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一时又没有想起来究竟忘了什么。 没关系,既然她没想起来,那就说明不重要。 这样想着,汐崎穗汐推开门,她现在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本应空空如也的自习教室里,有一个男生站在落地窗边。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一片模糊的光线,男生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大概是因为周围很安静,脑袋晕眩的感觉稍微有了一点好转。 汐崎穗汐稍稍抬起头,仅凭感觉她也能认出来,那个男生……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一个男生。 男生似乎有些意外,手里拿着一封只能是情书的白色信件,询问道:“诶,是你吗?这封信是你……” 汐崎穗汐把推开的门合上。 她想起来了。 在这场舞会上,Host部要帮助一对双向暗恋的未婚夫妻解开心结。 须王环想到的作战计划是,让藤冈春日换上女装假装向未婚夫男生告白,打听到未婚夫男生对未婚妻女生的想法。 接着,两人在一起的场景被未婚妻女生撞见。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一番少女漫般梦幻的剧情过后,未婚夫妻从双向暗恋变成双向奔赴,Happy Ending。 “春日加油哦!” “小春真的好可爱呀嘻嘻!” “左转第一个教室,不要走错了。” 不给汐崎穗汐多余的回忆时间,不远处紧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 汐崎穗汐停顿半秒钟,果断再次推开门。 男生:“?” 汐崎穗汐:“请没有看见我。” 男生:“……啊?” 汐崎穗汐又反手合上门,两倍速步履蹒跚地躲在一旁的课桌后面。 她本来就头晕,现在大脑在短时间内超负荷运转,整个人有一种脑干损伤的飘然感。 藤冈春日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洙洲岛君脸上一副“我是不是长了一个假脑子”的怀疑人生的表情。 藤冈春日:“……?” 不是说,洙洲岛君只是性格温吞、不太起眼吗? 怎么现在有一种,傻啦吧唧的感觉? 未免有些过于离谱,洙洲岛君怀疑刚才经历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洙洲岛君勉强回过神,又看到面前的长发女生容貌清新秀丽,气质恬淡静雅。 这样类型的女生,根本想象不到会是写他手里这封“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超级超级意乱情迷了爱心爱心”夸张情书的人。 于是洙洲岛君陷入了更深的怀疑人生的漩涡里。 拜读完这封不知道出自谁之手的情感大作,藤冈春日眼皮直跳,对粉红色的笔迹甚至有了心理阴影。 感觉一口气吃了至少一万吨的水蜜桃果汁糖,差点齁死她。 时间不等人。 藤冈春日轻轻吐出一口气,要尽快完成Host部分配给她的任务。 藤冈春日:“洙洲岛君?” 洙洲岛君反应过来,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抱歉,我不能够接受你的心意,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藤冈春日静静地听着。“那位意中人是洙洲岛君的……” 洙洲岛君看向窗外飘落的樱花,“很遗憾,不是我的恋人。” “她,更适合耀眼又充满自信的男生。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 “所以,我想要改变。我要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变成更加成熟的男人。” “虽然很任性,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等我。” 说实话,藤冈春日不是很理解这位洙洲岛君的脑回路。 藤冈春日说:“那还真是任性啊。” 洙洲岛君:“……” 胸口中了一箭。 藤冈春日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既然你的想法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迟迟没有告诉她?” “我个人是认为,当你想要开始改变的时候,你就能够改变了。” 话音未落,门第三次被推开。 靠在课桌后面的汐崎穗汐眼神有些放空,没有在意即将上演的少女漫剧情。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思考一个,她其实曾经想过,但是一直被她有意忽视的问题。 凤镜夜的头脑那么灵光,生气的难道真的是她提前回日本、没有告诉他的这件事情吗? 或者说,他生气的不只是这件事情。 汐崎穗汐双手环着膝盖,一时有些无法言说的迷茫。 她做错了吗? 她做的那些事情,对于凤镜夜来说,只是她自以为是地对他好吗? 就像这个男生,明明很轻易地就可以对其他人说,决定要为未婚妻改变。 实际上一句话都没有告诉未婚妻,只是让未婚妻内心充满不安。 汐崎穗汐觉得,这个男生只是在自我感动而已。 即使是未婚夫妻,也无法阻止对方走向比自己更好的人。 牛津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其实不需要凭感觉,汐崎穗汐也知道,非常清楚地知道。 “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第三十六章 凤镜夜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心。 也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去操心别人的无聊琐事。 只是须王环实在太过精力充沛。 其他人对须王环每天无处安放的旺盛精力早已见怪不怪,也就由着须王环把整个Host部拉下水。 总之还是闲得发慌。 凤镜夜随手从桌台上拿起一杯无酒精香槟。 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润嗓子,旁边的侍应生小跑到凤镜夜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凤少爷,您真的太厉害了!” “刚才大厅里果然出现了一个可疑分子,戴黑帽子黑口罩还穿黑羽绒服,从头到脚一身乌漆墨黑的打扮。” “而且羽绒服的帽子上还有两只熊猫耳朵,和凤少爷您说得一模一样!” 凤镜夜轻抿了一口无酒精香槟,清甜的味道,带着酿酒葡萄微涩的香气。 他没有立刻开口,拇指指腹摩挲着郁金香花形杯的杯身,继续听侍应生的汇报。 “不过,那个可疑分子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一直蹲在墙角,也不说话……” 凤镜夜手指微顿,原本注视着香槟在杯里不断起泡的目光也移开了。 他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没有看见那个侍应生口中的可疑分子,“不太舒服?” 侍应生连连点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后来那个可疑分子又扶着墙出去了。” “我当时跟着出去看了看,好像是去最近的那栋教学楼。” 凤镜夜放下香槟,点头对侍应生说辛苦了,转身往宴会大厅门口走去。 侍应生满脸“凤少爷秒了全世界”的崇拜到不能再崇拜的表情。 他们凤家三少爷不仅料事如神,还长得这么帅身材这么好,只靠背影就能轻松秒杀一众少女漫画男主角! 凤镜夜其实也不能肯定汐崎穗汐今晚会到舞会现场。 按照汐崎穗汐的个性,人多的地方她只会自动绕道,绝对不会去凑热闹。 不过,她虽然说着“人太多二氧化碳浓度太高我不能呼吸”,有时候却又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 即使是凤镜夜,也很难用惯常的逻辑去推测她的行为。 既然汐崎穗汐是扶着墙壁出去的,说明确实存在某些状况,不可能走得太远。 再加上校门和教学楼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要是她想回去也不会这么麻烦地绕远路。 凤镜夜又再次回到须王环作战计划中的教学楼场地。 刚上台阶,正好碰见男女主角演出你追我逃的经典剧情。 凤镜夜体贴地走到一旁,为两位男女主角让出足够宽敞的舞台空间。 推开门的时候,凤镜夜突然在想,汐崎穗汐是不是故意的。 转念又想到,就凭汐崎穗汐那点脑容量。 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能记住那件事就不可能记住这件事。 说汐崎穗汐是故意的,搞不好会让她开心得找不着北。 时间安排得很紧,藤冈春日已经被须王环带去休息室换回男装。 自习教室里依旧没有开灯,除了靠近落地窗的位置算是看得清楚,其余的空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凤镜夜反手关上门。 显而易见,如果说这间自习教室里有什么适合躲藏的地方。 无疑是距离窗户最远的一列课桌后面。 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凤镜夜眉头微皱,意料之中看见汐崎穗汐一个人双手抱着膝盖、靠坐在课桌后面。 周围的光线过于暗淡,她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从头到脚一身黑,稍微不注意就和黑暗融为一体。 汐崎穗汐太安静了。 安静到凤镜夜心头没由来冒出一股无名的火。 “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汐崎穗汐抬起头,借着一点灰暗的光,她看见凤镜夜抿直的唇角。 因为凤镜夜的个子很高,汐崎穗汐要费力仰着脖颈才能看到他的脸。 汐崎穗汐心想,凤镜夜长得这么高,以后天塌下来是要被推出去顶天的。 “我……” 汐崎穗汐开口回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是哑的。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摸摸自己的眼角,还好没有什么湿湿的感觉。 凤镜夜似乎没有发现汐崎穗汐细微的动作。 汐崎穗汐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我为什么要存心气死你,气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她说话的口吻义正言辞,像是在反抗凤镜夜对她的无端指控。 凤镜夜不吃汐崎穗汐这一套,“你搞清楚,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汐崎穗汐不满地抱怨:“你这个人好霸道啊,难道我不可以用反问的方式回答吗?” “不可以,我这个人很霸道,”凤镜夜坦然接受汐崎穗汐对他的评价,“所以你闭嘴。” 汐崎穗汐认为自己正处于叛逆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叛逆,于是不怕死地回答:“闭、闭就闭!” 为了避免人身安全受到核弹级别的威胁,汐崎穗汐决定趁早跑路。 她悄悄用一只手撑在地面,准备借力起身。 结果因为动作太匆忙,她还没站起来,右腿膝盖就“嘭”的一下撞到课桌桌腿。 虽然痛得要死八百次,汐崎穗汐紧咬住后槽牙,非常有骨气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帽子和口罩也完美地掩藏住她痛到扭曲的面部表情。 凤镜夜:“桌子撞坏了吗?撞坏了要赔钱。” 汐崎穗汐:“……” 凤镜夜,上辈子,不,这辈子,一定是恶魔。 汐崎穗汐又想,如果有一个人说要把钱存在凤镜夜手里,那应该就是在说永别了吧。 幸好凤镜夜没有读心术,看不出汐崎穗汐的心理活动。 不然知道汐崎穗汐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估计要说看来还是撞得不够痛。 凤镜夜突然叹了口气,俯下身,把汐崎穗汐打横抱起来。 尽管已经通过亲身经历清楚地明白,凤镜夜看起来瘦瘦高高没什么力气,实际上可以轻松胖揍十个她,汐崎穗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环住凤镜夜的脖颈寻求安全感,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把两只手牢牢握住。 此情此景,汐崎穗汐很想对凤镜夜说“我要把自己吃圆点,免得你看扁我”。 但是又觉得凤镜夜听完很可能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摔下去,于是作罢。 凤镜夜把汐崎穗汐放在靠近窗户的课桌上。 然后动作干净利落地摘掉汐崎穗汐的帽子和口罩。 汐崎穗汐眼睁睁地看着仿佛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帽子和口罩渐行渐远。 凤镜夜头也不回地离开自习教室,关上门。 汐崎穗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她这算是被扔下了吗? 她……免费了? 第三十七章 不知道凤镜夜什么时候回来,汐崎穗汐有些无聊,也没有心情欣赏窗外的夜樱雨。 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晃了晃之前撞到桌腿的那条腿。 其实她的膝盖只有刚才撞到的那一下很痛,如果不故意去按撞到的地方,完全没有痛的感觉。 只不过,膝盖是不痛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 汐崎穗汐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换好衣服就直奔学校,连去便利店买个鲜肉包垫垫胃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到舞会上,她又头晕得不行,两眼昏花,也没功夫去看摆放在桌台上的甜点蛋糕。 倒是有听在场的千金小姐们闲聊时说起,有种绿油油的小方块蛋糕味道很不错,就是长得有点丑。 她当时迷迷糊糊地想,长得丑怎么了,好吃就行,反正……没有反正。 所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汐崎穗汐越发感觉自己重任在肩。 毕竟这段时间她因为和凤镜夜道歉的事情心情苦闷,刚才还把膝盖撞得那么痛,现在又饿得前胸贴后背。 汐崎穗汐突然觉得,她这躺回东京,就是来受罪的。 没关系,说到底是她自找的,怪也怪不了别人。 瘪了瘪嘴,汐崎穗汐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一块猴头菇饼干,她肚子很饿,想掰下来吃掉。 凤镜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汐崎穗汐仰起脑袋,正望着窗外发呆。 从窗格透进来的月色如水蔓延,少女就坐在那片皎洁清辉里。 无数瓣夜樱在她眼中飘落,溶溶月光也落入她的眼底。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清澈得不染尘污,没有流露出丝毫动容的神色。 仿佛她只是偶然路过,无意见到这样的美景。 她愿意驻足欣赏,却也只是驻足欣赏。 凤镜夜看着这一幕,眸色微沉,没有出声。 汐崎穗汐却突然转头朝他看来,脸上是一副“你为什么要像根电线杆站在那里不动”的莫名其妙又讨打的表情。 凤镜夜顿了下,这才抬脚继续走过去,手里拎着两个黑色牛皮纸袋。 汐崎穗汐刚要委屈巴巴地说“为了你我变成饿人模样”,就看见凤镜夜从其中一个纸袋里接二连三地拿出便当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凤镜夜打开盖子,汐崎穗汐闻到一股食物的清香。 看着便当盒里绿油油的小方块蛋糕,汐崎穗汐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吃一口提神醒脑、两口永不疲劳、三口长生不老的竹笋小蛋糕?” 竹笋小蛋糕是她现编的名字,功效取材于互联网经典广告词。 凤镜夜:“你的浏览器记录……” 汐崎穗汐:“我、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凤镜夜:“少看些乱七八糟的。” 汐崎穗汐:“我又不是VIP会员,每次看三分钟的视频都要看两分五十秒的片头广告,我有什么办法!” 凤镜夜给了汐崎穗汐一个不用多说的眼神。 意思是,不用她多嘴说话。 既然不能说话,汐崎穗汐伸手就要去拿凤镜夜手里的小蛋糕。 像是早就知道汐崎穗汐在打什么算盘,凤镜夜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汐崎穗汐的手瞬间捞了个空。 汐崎穗汐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为什么熊猫就不能有像长臂猿那样长长长长的手? 凤镜夜拿着便当盒和筷子,对汐崎穗汐说:“你把裤……” “什么?你要我把裤子脱了?我是那种会为了一块竹笋小蛋糕就脱裤子的人吗?” “……” 凤镜夜的话刚起了个头,汐崎穗汐就自动补完剩下的内容。 汐崎穗汐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凤镜夜,全身心演绎她理解的“怒目而视”。 还有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奇耻大辱、忍辱负重、负重前行……现在不是玩成语接龙的时候。 尽管早已习惯汐崎穗汐时不时蹦出的胡言乱语,凤镜夜还是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额头的青筋也隐隐要冒出来。 如果手边有什么沙包胶带白布条,他一定会当场拿来把汐崎穗汐的嘴堵住。 凤镜夜用筷子夹起那块竹笋小蛋糕塞进汐崎穗汐的嘴里。 汐崎穗汐是忠实的筷子党,按照她的说法,筷子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夹笋干笋片笋丝笋丁笋块,相比之下叉子就差远了。 (尊重饮食差异,原则上不提倡踩一捧一) 汐崎穗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被竹笋小蛋糕塞得满满的。 她也不觉得凤镜夜的动作粗鲁没耐心,反倒感叹自己的反应速度真是无人出其右。 要是她稍微慢一点张嘴,牙齿指不定就要磕掉了。 除此之外,非要说有什么让汐崎穗汐觉得不满的。 那就是她好好的一只野生熊猫,吃块竹笋小蛋糕腮帮子鼓得得跟只松鼠似的。 凤镜夜把便当盒和筷子放回到旁边的桌子上。 然后走到正在专心咀嚼嘴里竹笋小蛋糕的汐崎穗汐面前,单膝跪地。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因为嘴巴被塞得太满,汐崎穗汐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用抑扬顿挫的“唔”表达自己的大为震撼。 不是,他怎么还抢她的活啊?明明是她要跪下来求他的! 这几年汐崎穗汐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但是肉倒是没长几斤几两,加上骨架小,就算穿羽绒服也能看得出来瘦条条的样子。 汐崎穗汐穿的裤子是直筒型,不算宽松,但她实在太瘦,很轻松就可以把裤筒卷到膝盖上面。 汐崎穗汐不明白凤镜夜跪在她面前要捣鼓什么,她低头看着凤镜夜乌黑的发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凤镜夜的头发真多啊,连发缝都看不到。 还没等汐崎穗汐继续东想西想,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小腿一凉。 其实自习教室里有中央空调,就算光着腿也不会觉得冷。 只不过汐崎穗汐穿得太保暖,对比之下稍微有点凉意。 凤镜夜看见汐崎穗汐膝盖上青青紫紫的淤青。 汐崎穗汐常年不见日光,皮肤本就是透白色,稍微有点红痕都触目惊心。 更不用说现在还是左一块右一块的青紫色,有的甚至已经变成红褐色。 似乎已经预见到这种状况,凤镜夜没说话,又卷起汐崎穗汐另一条腿的裤筒。 还是相同的状况,膝盖上的乌青只多不少。 凤镜夜起身,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治疗跌打损伤的气雾剂。 汐崎穗汐听见持续了好一阵的“嘶嘶嘶”的声音,膝盖立刻有一种清凉湿润的火辣辣的感觉。 气雾剂有一种特异的香气,其实就是各种药剂成分掺杂酒精的气味。 汐崎穗汐怀疑凤镜夜把那瓶气雾剂至少喷了大半瓶,因为她现在鼻子里全部是那股直扑过来的香气。 但是她嘴巴里还是竹笋小蛋糕的清香味道。 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就像是喝完一碗苦苦的中药后再吃一颗味道好但就是不太甜的糖。 汐崎穗汐用手掩住口鼻,顺便也遮住自己鼓鼓的脸颊。 给汐崎穗汐喷完药后,凤镜夜还是没说话。 他也不问汐崎穗汐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更不问这么多伤难道她就没有感觉吗。 汐崎穗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凤镜夜拿了把椅子坐到汐崎穗汐面前,又从纸袋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之前在保健室里,汐崎穗汐就想看看凤镜夜这本宝贝笔记本上有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困,眼睛还没闭上就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于是汐崎穗汐把握住第二次机会,凑上前,光明正大地偷窥凤镜夜的笔记本。 凤镜夜不轻不重地说:“你能不能坐好。” 汐崎穗汐前倾着身子,稍微重心不稳就可能从桌子上摔下来。 差点忘记自己坐在课桌上,汐崎穗汐“唔”了一声,乖乖把身体往后挪。 挪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她这么听话干什么?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不容易把竹笋小蛋糕咽下去了,汐崎穗汐觉得嗓子有点干,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正好有保温杯。 正要伸手去拿,汐崎穗汐想到凤镜夜刚才说的话,收回手,对凤镜夜说:“我渴了。” 凤镜夜瞥汐崎穗汐一眼,知道她是在得寸进尺。 还是拿了保温杯给了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打开保温杯,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热水,而是热牛奶。 从杯子里源源不断地冒出白色的热气,让汐崎穗汐有种眼睛被烫到的感觉。 汐崎穗汐一时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小口喝着热牛奶。 虽然汐崎穗汐说话的时候恨不得让人堵住她的嘴。 可是如果汐崎穗汐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凤镜夜起初可能会觉得清静不少,慢慢地心情就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不知道汐崎穗汐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凤镜夜停下笔。 凤镜夜:“你……” 汐崎穗汐:“我……” 凤镜夜:“你先说。” 汐崎穗汐:“我先说。” 凤镜夜一挑眉,转头看着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却是双手捧着保温杯,微微垂着眼睛,看起来安静又乖巧的模样。 凤镜夜耐心等着汐崎穗汐开口。 尽管他知道百分之两百是听不到汐崎穗汐说什么好话的。 汐崎穗汐酝酿半天,终于说道:“我,觉得你还是穿黑西装比较好看。” 凤镜夜今晚穿了一套深棕色的西装,长款外套衬得他身姿挺拔,显出他温文尔雅又沉稳干练的气质。 其实凤镜夜本来就是行走的衣服架子,就算套个麻袋也帅得让人移不开眼,一出现在舞会不知道引起多少迷妹尖叫。 凤镜夜风平浪静,继续看着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又开始支支吾吾,凤镜夜知道汐崎穗汐是故意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会儿假装哑巴、一会儿表演结巴。 “那个,嗯,你看,那对未婚夫妻开始跳舞了,跳得多么、多么……有氛围感啊。” 汐崎穗汐使出拿手本领,生硬到不能再生硬地转移话题。 她原本是想说,现在外面的气温最高不超过十摄氏度,两位男女主角都是热恋中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人,不用担心风湿关节炎。 不过,在落樱缤纷的夜晚,接受未婚夫恋人的告白。 在众人的见证下,一起跳一首爱的华尔兹,的确是少女漫怦然心动的名场景。 汐崎穗汐突然想起来,在Host部宣布今晚的Party Queen之后,那个未婚妻女生就要阴差阳错地成为藤冈春日的First Kiss对象。 她悄悄看了一眼同样望着窗外的凤镜夜,虽然现在也来得及,但他不是介意这种小事的人,所以她应该也不需要…… 汐崎穗汐赶紧甩了甩头。 烦恼没怎么甩开,脑浆差不多摇匀了。 汐崎穗汐小声问凤镜夜:“我是不是做了很多……很多余的事情啊?” 凤镜夜不置可否,反问道:“原来你也知道?”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汐崎穗汐为自己辩驳说:“我只是觉得,你好不容易遇到真命天女,我怎么也得……” 凤镜夜站起身,椅脚在地板摩擦的声音打断了汐崎穗汐要说的话。 汐崎穗汐又抬头看着凤镜夜,凤镜夜的脸色晦暗不明,汐崎穗汐直觉凤镜夜的心情如乌云压境。 凤镜夜问:“你觉得什么?” 凤镜夜说话的语气不算严厉,甚至可以用平常形容。 可汐崎穗汐还是觉得她又惹他生气了。 汐崎穗汐不明白,“我,就是想帮帮你。” 凤镜夜又问:“帮我什么?” 汐崎穗汐心想,难道凤镜夜是要她给他列个行动计划吗? “走一步看一步啊,多一个人助力就多一点成功的可能,”虽然是这么说,汐崎穗汐心里是势必要帮凤镜夜拿下的,“总比你坐以待毙、拱手让人得好。” 后半句汐崎穗汐说话的声音很小,即使凤镜夜离她很近,还是听得模模糊糊。 凤镜夜却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需要。” 汐崎穗汐表情愣愣的,“啊?” 凤镜夜看着汐崎穗汐说:“你既然知道是多余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做,之前的事情我也可以当作没发生。” 汐崎穗汐急了,“你要一个人上啊?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反正你一个人不行。” 凤镜夜:“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不行。”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小声嘟囔,反正就是不行。 凤镜夜问汐崎穗汐:“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睛看看你周围?” 显然这是一句意有所指、指桑骂槐、一语双关的隐喻句。 汐崎穗汐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可是我已经努力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如果效果不理想,那就是她力不能及,不能强求。 似乎有些头疼,凤镜夜一手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 汐崎穗汐瘪着嘴说:“对不起,我以后不做多余的事情了。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如果你不想让我帮,那我、那我就不帮了。” “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你的头发虽然很多,但是也还是不够生气掉的……” 眼看凤镜夜还是不搭理她,汐崎穗汐东瞅瞅西看看,又想要硬转话题。 拽了拽凤镜夜的手腕,汐崎穗汐另一只手指着窗外说:“啊,你快看,你的真命天……他们亲亲了!” 隔着上好的西装衣料,凤镜夜感受到汐崎穗汐手心的余温。 她的手指细长,像是雨后刚冒出来的笋芽尖尖。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像时下女生留着或精致或夸张的美甲,颜色透着自然的、微微的粉。 手背的皮肤很薄,隐约可以见到青色的血管,看起来泛着寒气,却又意外的温暖。 凤镜夜眉眼微暗,稍一俯身。 看着藤冈春日与未婚妻女生意外亲吻的画面,汐崎穗汐心想,这个季节已经有蚊子了吗? 她的脑袋刚才好像被叮了一下。 第三十八章 Kiyose:[这样说的话,我要恭喜你了] Kiyose:[漫漫长夜没白熬,终于成功解决本次信任危机] Shiozaki:[我怀疑你在阴阳怪气我] Shiozaki:[如果真的是成功解决就好了] Shiozaki:[一只熊猫因为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捶胸顿足.JPG] Kiyose:[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历史遗留问题] Kiyose:[原来是连环套,失礼,是我大意了,这下确实有点麻烦喽] Shiozaki:[这下可以看出来你是在幸灾乐祸了] Shiozaki:[有些事情解决不了就解决不了,没必要那么较真,糊里糊涂过下去得了] Kiyose:[听起来倒是挺有哲理的,可是你又不是上了年纪的欧吉桑,不需要活得这么通透] Kiyose:[不对,上了年纪的欧吉桑都没你活得通透] 今天是上学日,也是樱兰学院每年例行的身体检查日。 于是汐崎穗汐理所当然地赖在温暖的被窝里。 原本想一觉睡到天黑,大概是因为最近的生物钟被迫调成日间作息,汐崎穗汐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到中午。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Line好友的消息通知,汐崎穗汐蒙在被子里,半眯着眼睛看着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键盘上飞速敲点。 Kiyose:[你现在可是奋斗争先锋的年纪] Kiyose:[想一想,你闪闪发光的年少梦想还没实现,你睡得着吗] Shiozaki:[你说这个我真的困了] Shiozaki:[你的梦想闪闪发光就够了,我的先不说闪不闪,有没有都没关系] 汐崎穗汐努力睁开耷拉的眼皮。 她看起来一副困到不行的样子,实际上只有眼睛困,脑袋清醒得不得了。 Shiozaki:[等等,你最近很少上线,不会真的是去找那第十个人了吧] Kiyose:[说到这个,我差点忘了,我必须要特别感谢你] Kiyose:[虽然你的问题没有成功解决有些遗憾,但是多亏了你的建议,我已经成功找到第十个人,而且成功说服所有人参加驿传,过两天就要去东体大参加第一次记录会了] Kiyose:[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汐崎穗汐垂死病中惊坐起。 看到屏幕上“第十个人”、“所有人”、“过两天”、“记录会”的关键字眼,汐崎穗汐按键盘的手微微颤抖。 Shiozaki:[这绝对是一场阴谋] Shiozaki:[这么短的时间,你确定所有人都和你心连心了吗?不是合起伙来配合你演出吗?] Shiozaki:[前几天不是还说,社会学院的四年生正在被求职活动折磨,法学院的四年生每天泡在夜店酒吧,文学院的二年级长得很漂亮的漫画宅与运动绝缘,还有……还有总之不是有很多不可抗力因素吗?] 此时此刻,汐崎穗汐心里只有一种感觉。 就好像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睁开眼发现清濑灰二已经造好了火箭,准备点火,直奔外太空了。 Kiyose:[你的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过那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Kiyose:[之前你还提醒我,不要总是一厢情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轨道,往不同目的地行驶的列车不可能都在同一时刻停下] Kiyose:[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你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Kiyose:[所以我认真研究了每个人的性格特征、成长经历、生活处境,然后因人制宜、对症下药] Kiyose:[虽然过程有些坎坷曲折,不过结果还是皆大欢喜的] Kiyose:[再说,煮了四年的饭也不是白煮的(笑)] 汐崎穗汐不懂,但是汐崎穗汐大受震撼。 她想到,上个月刚到东京的那几天。 某个清晨她收到清濑灰二长达五百字的小作文,说是他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情。 大意是这个朋友正在策划一项社会实践活动,计划是这个朋友和这个朋友的一群朋友们一起去扶老奶奶过马路。 但是这个朋友的朋友们互相认识,有的不愿意,有的嘴上不愿意身体很愿意。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这个朋友的朋友们商量好了说不愿意,这个朋友就想怎么才能说服这个朋友的朋友们一起去扶老奶奶过马路。 那个时候她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看到满篇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更是晕头转向。 她心想,日本现在的确是老龄化社会,但是哪条街有这么多需要被扶过马路的老奶奶。 老奶奶就想安安静静地过个马路,不想被扶来扶去耽误买菜时间。 此外,她总觉得清濑灰二说得乍一眼看好像有那么回事,乍两眼看就假得不能再假。 但是她又想着早点回复完早点睡觉,于是盲打了一句中国几千年来的至理名言:“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甚至不记得有没有点发送,两秒钟内她就睡得不省人事。 当晚睡醒后,她又重新回顾那一长串漏洞百出的小作文。 是的,没有错,乍一眼看也假得不能再假。 她被清濑灰二套路了。 Shiozaki:[骗朋友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就行,朋友被你骗了真无所谓的,打个哈哈就过了,但希望你打完这段话后擦一下眼角,别让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了就行] Kiyose:[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不是很早就猜到我决定去参加驿传了?] Kiyose:[你不希望我参加,是因为不想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没记错应该是这个说法?] Kiyose:[我对大家很有信心,而且我找到的第十个人可是万里挑一的种子选手] Kiyose:[你要不要猜一猜是谁?我记得以前有和你提起过这个人] 汐崎穗汐很快打出一串罗马音,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删掉。 Shiozaki:[我猜不到] Kiyose:[是仙台城西高中的藏远走喔,现在在我们学校的社会学院念一年级] Kiyose:[这样的天才都能被我逮到,还是大学的最后一年,我都要怀疑是命中注定了] 汐崎穗汐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她看着屏幕上那句“是命中注定了”,突然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反胃感。 她急急忙忙地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小腿胫骨又不小心磕到床边,她痛得激灵了一下,又踉踉跄跄地到洗手间。 她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好一阵,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有吃东西,当然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阳光明媚的仲春正午,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第三十九章 汐崎穗汐掬了捧温水洗脸。 虽然用冷水使力拍脸才是恢复清醒的最快办法,连续剧里通常也会有类似的情节桥段。 对于究极无敌怕冷的汐崎穗汐来说,采用这个办法需要消耗她难以计数的精力,慢一点清醒更有益于她的身心健康。 刷牙漱口之后,汐崎穗汐用一次性洗脸巾擦干净嘴角。 她在思考,是不是因为最近她的饮食太规律,偶尔不吃一次晚饭和早饭胃就开始唱反调。 勉强保持睁眼状态的汐崎穗汐飘回卧室,这次她没有不小心撞到哪里,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回复清濑灰二的消息。 Shiozaki:[什么命中注定,都是封建迷信] Shiozaki:[记得每天按时敷膏药贴,定期复查不要拖延] Shiozaki:[一只熊猫is watching you.JPG] 刚发送完表情包,汐崎穗汐听见客厅玄关那边“咚咚咚咚咚”的门被敲个不停的噪音。 现在的入室盗窃犯都这么欺软怕硬吗? 为什么不敲旁边刑警大叔家的门? 忿忿不平地这样想,汐崎穗汐决定扮演家徒四壁的空气角色。 她重新爬上床,把被子蒙过头顶,闭上眼睛,开始心无旁骛地用西伯利亚语数一二三四。 大概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敲门的声音很快停止。 数到忘记是第几个数的时候,汐崎穗汐又听见从阳台传来的故意拖长尾音的懒散腔调。 “啊,起床了,起床了。” “再不起床就看不到小行星撞地球日本沉没了。” “某只不去上学整天窝在被子里睡懒觉的小熊猫,起床吃饭了。” 汐崎穗汐心想,看来隔壁刑警大叔的家也被骗子大军占领了。 就算她现在起床,也看不到小行星撞地球日本沉没啊。 于是汐崎穗汐立刻决定扮演在地下城安息一百年的死人角色。 最近的天气好得出奇,松田阵平单手撑着脑袋,胳膊肘支在阳台护栏上。 一头不需要打理也自然成型的黑色卷发,即使每天在外面东奔西走也晒不黑的肤色,掩饰在西装下看起来不那么结实的身材。 今天的松田警官也一如既往地看起来与“刑警”这个职业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除非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警官证翻开第一页。 连续熬了一个星期的大夜,昨天终于解决完某件棘手的大案,眼看手下们再不回家睡觉就要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考虑到警视厅一贯的可持续用人发展理念,警备部的大领导大手一挥,大方地给各课组员放了半天假。 二十几岁却拥有六十岁体魄的年轻人们终于可以直着走出办公室。 拖着是自己的但胜似他人的身体回到各自的公寓,有的甚至没来得及躺在床上就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松田阵平整整睡了十八个小时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临近中午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 已经很不错了,要是直接倒在玄关地板免不了又是几天的腰酸背痛。 他又去淋浴间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照镜子看上去还算有个人样。 “天气这么好,你要抓紧时间体验青春热血的校园生活啊。” “诶,不对啊,你不是说要跪下来求你幼驯染原谅你吗?难不成已经跪完了?” “结果到底怎么样,是破镜重圆还是分道扬镳,你倒是和你小叔我说说啊。” 松田阵平半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对隔壁阳台发表语重心长的劝导。 因为距离近,不用太费嗓子,阳台的玻璃门也不是什么隔音材质,松田阵平确定他的音量一定能被汐崎穗汐听到。 好像也没有等太久的时间。 隔壁阳台的玻璃门传出被拉开的轻响,松田阵平勾了勾嘴角。 抬起眼皮,他看见穿着熊猫家居服的汐崎穗汐从门的缝隙里伸出脑袋。 宽大的连衣帽包裹着她的脑袋,面部五官也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纤细的下颌线条。 在正午日光的照射下,薄薄的肌肤更是接近透明的白。 松田阵平:“嚯,瞧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到底有多久没吸血了?” 汐崎穗汐:“……” 有必要严正申明,她是野生熊猫,不是吸血鬼! 汐崎穗汐用仿佛在古墓里沉睡千年、刚刚被松田阵平撬开棺材板醒来的声音说:“大叔,如果你很闲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警备部建议……” “咳咳!”松田阵平作势咳嗽两声,赶紧打断汐崎穗汐接下来不会好听的胡说八道,“网络上那些阴间专家已经建议得够多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建议。” 汐崎穗汐准备关上玻璃门,松田阵平摇头说:“其他熊猫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啃竹子,吸血鬼好歹也隔三差五出去吸个血,你别把自己闷在家里饿死了啊。” 不用想也知道汐崎穗汐会怎么回答,松田阵平继续说:“可惜啊,在你饿死之前,居然吃不到新鲜出炉的笋子包,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终生的事情啊。” 汐崎穗汐怀疑松田阵平是在钓鱼。 不得不说,松田阵平准备的鱼饵虽然钓不上几条鱼,但是说不定能钓上汐崎穗汐这只小熊猫。 汐崎穗汐停在原地,明显表现出踌躇的样子。 松田阵平低下头,一副“上钩了吧”的嚣张表情,又抬头假装不在意地说:“可惜啊,本来还准备带你去尝尝的,既然你很忙,那很闲的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汐崎穗汐犹豫不决,感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即将再次叫嚣,决定使出自己的第二拿手本领:小公鸡点到谁她就选谁。 于是,在“睡觉”和“笋子包”之间,汐崎穗汐遵照小公鸡的意愿,选择了笋子包。 还是觉得松田阵平在诓她,汐崎穗汐谨慎地问道:“这个笋子包,在东京能吃到吗?” 松田阵平轻哼一声,“不告诉你。” 汐崎穗汐顿了下,抬手摸了摸帽子上的熊猫耳朵,“大叔,傲娇少年风格对你来说已经过时了,你得走成熟男人路线。”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是不是又在变着花样地说我年纪大?” 汐崎穗汐:“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松田阵平:“你还想不想吃笋子包?” 汐崎穗汐:“我,当然想啊。” 松田阵平气到发笑:“那你还不赶紧换衣服,十分钟内如果不出门,笋子包就飞了。” 第四十章 “哟,松田,早就听说你有个长得特漂亮的侄女,今天终于不藏着掖着了?” “天哪松田警官的侄女也太可爱了,怎么松田警官一点都不像啊?” “松田,你还记得我那个上国中的外甥不,现在已经上高中……” 去食堂的路上,松田阵平接连碰到好几个平时不怎么去食堂、一年难得在食堂见到一次的老熟人。 在这些加班加少了闲得没事干又比谁都话痨的同事面前,松田阵平再一次充分展现了自己日益精进的嘴炮实力。 “喂喂,你眼睛往哪看呢?已经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说你才二十几?四舍五入不就奔四了吗?心里有点数行不行?” “我谢谢你哈,既然是我侄女那应该是像我才对啊。青出于蓝胜于蓝,结构最简单的哺乳动物都知道吧。” “什么?你国中有个外甥,高中又有个外甥,你是外甥之家?” 汐崎穗汐一言不发地在松田阵平后面。 作为出现频率极高的当事人,汐崎穗汐戴着挡住上半张脸的渔夫帽,以及遮住下半张脸的口罩,全程当作自己不存在。 听到松田阵平足以与她相媲美的口无遮拦、不顾死活的用词,汐崎穗汐不动声色地点头表示欣赏。 虽然知道松田阵平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个性,亲眼见到松田阵平轻轻松松两三句话就能把所有人都得罪光,汐崎穗汐还是有种“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奇妙感觉。 汐崎穗汐心想,幸好松田阵平的本事够硬,不然就凭他这张嘴,等到退休还只能是个…… 眨了眨眼,汐崎穗汐稍稍抬头,看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带汐崎穗汐找了个角落里的空座,不用担心会被其他话多的同事逮到。 正对汐崎穗汐说着“你就在这坐,我给你去拿笋子,哦,笋子包”,察觉到汐崎穗汐的视线,松田阵平挑了下眉。 松田阵平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造型。 头发早上出门的时候抓了两下,脸上的胡茬也都剃干净了。 确实挺帅的。 只是突然被汐崎穗汐用这样目不转睛的视线盯着,松田阵平倒是头一次体会到了自己还有如此迷人的魅力。 毕竟他平常都比较低调,自认为属于帅而不自知的第一眼帅哥。 松田阵平问:“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怎么,突然发现我帅到移不开眼了?” 汐崎穗汐摘掉口罩,“大叔,这里最好是真的有笋子包。” 松田阵平咳嗽了两声,“别急啊,不就是笋子包吗,要多少有多少。” 本来只是用来转移话题的借口,听到松田阵平含糊其辞的回复,汐崎穗汐越发怀疑此笋子包并非彼笋子包。 松田阵平去餐品区,汐崎穗汐留在座位上。 继续全身心地扮演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的国王的新衣角色。 因为是在角落,汐崎穗汐可以一个人自顾自地发呆。 周围除了松田阵平,也没有她认识的、或者认识她的面孔,大概率也不会有人自来熟到贸然上前搭话。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诶,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 “刚才看到小妹妹是和松田警官一起过来的,小妹妹是松田警官的侄女嘛?” “……” 第四十一章 自从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后,松田阵平很少会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萩原研二。 当然,这并不是说“萩原研二”就像稍有不慎会引发轰然爆裂的板机,已经成为松田阵平心里不能谈论的禁忌话题。 只不过,这些年来的确没有什么场合可以,或者说需要松田阵平提到萩原研二。 再者,在活人面前提死人的名字,总是有种陡然泼冷水的沉重感。 萩原研二恰恰又是个受欢迎不得了的人,从学校到职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松田阵平觉得,按照萩原研二的个性,怎么可能希望别人一提起他就一副死人样。 于是松田阵平也就有意无意地很少提到这位好友。 其实,不应该说是好友。 是家人。 真正的家人不只是靠血缘关系决定。 松田阵平一直这样认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萩原研二也无疑是他的家人。 “大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对于松田阵平突兀的停顿,还有不经意提及的陌生昵称,汐崎穗汐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埋着脑袋,汐崎穗汐小口吃着餐盘里的笋干。 她吃饭的速度看起来慢吞吞得急死人,实际上餐盘里的笋干很快就从最开始的小山变成小土堆。 心里还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松田阵平没有立刻回答汐崎穗汐。 大概是觉得有点口渴,汐崎穗汐打开自己斜挎着的保温杯,开始喝热水。 没错,是斜挎着的保温杯。 松田阵平起初以为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小包。 就是那种勉强能放个手机在里面,还要被说空间已经够大了的巴掌包。 仔细一看,原来汐崎穗汐挎的是个保温杯。 保温杯怎么看都只是基础款式,连颜色也是普普通通的白色。 松田阵平还有点纳闷,仔细两看。 保温杯接近底部被保护套遮挡住的地方,整整一圈都是抱着竹子啃的熊猫图案。 这才对味儿了。 松田阵平双手环胸点头,表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咕咚咕咚喝完水,汐崎穗汐盖上杯盖,继续把保温杯斜挎在身上。 这个保温杯俨然是她今天造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汐崎穗汐对松田阵平说:“俗话说得好,脸在江山在。大叔,你只要有这张脸在,肯定会有不少人馋你身子的。” “哦,还有啊,其实大叔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如果他们明天碰到长得更帅的,他们明天就会去喜欢那个长得更帅的了。”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是假不会说话,还是真不会说话?” 这一句好话里夹着八百个字的损话,不认真听还真容易被糊弄过去。 汐崎穗汐义正言辞地回答:“我是会说真话。” 隔着帽子,松田阵平伸手给汐崎穗汐弹了个脑瓜崩,“吃你的饭吧。” 汐崎穗汐立刻紧紧捂住自己的帽子。 动作之迅速,好像头上的这顶帽子才是她货真价实的本体。 警惕松田阵平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暴力的动作,汐崎穗汐一边捂着自己的帽子,一边吃餐盘里的笋干。 如果捂着帽子的那只手累了,她就把手放下来,换另一只拿筷子的手。 松田阵平一手撑着下巴,“听说,左右手都能用的人特别聪明。” 汐崎穗汐头也不抬,“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松田阵平失笑,“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啊?” 汐崎穗汐专心吃笋干,“大叔,如果你吃饱了,你可以没事干,但是不要打扰我吃饭。” 松田阵平觉得汐崎穗汐挺不讲理的,不过好像也没有人会因为她的不讲理生气。 他突然想到,其实一开始他说的是他没有幼驯染,后来又聊到他和他的幼驯染,现在提到“萩”,汐崎穗汐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吗? 简直匪夷所思。 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松田阵平抬手抓了抓头发。 他怎么跟吃了吐真剂似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如此自然而然地聊到这个人、这个话题。 松田阵平突然想和汐崎穗汐追忆一下他那些老掉牙的陈年往事。 比如,他也有个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说不定还穿过同一条裤衩的幼驯染。 松田阵平舔了舔后槽牙,试着开口:“其实吧,我有一个幼驯染。” 汐崎穗汐点点头,毫无兴趣,“啊,这么巧的吗?我也有一个幼驯染。” 松田阵平怀疑汐崎穗汐其实是想说“才一个?你说一群我可能会觉得有点意思”。 松田阵平:“我的幼驯染,长得很帅,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汐崎穗汐:“啊,这么巧的吗?我的幼驯染也长得很帅,不过我们风格类型不同,不作比较。” 松田阵平:“我的幼驯染,特别受女生欢迎。” 汐崎穗汐:“啊,这么巧的吗?我的幼驯染也特别受女生欢迎。” 松田阵平皮笑肉不笑,“哇哦,我们的幼驯染是同一个人?” 汐崎穗汐:“……大叔,你不要睁眼说瞎话。” 第四十二章 因为自己本来就是性别意识很淡薄的个性,对于是否被戳穿性别为女生这件事,藤冈春日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是考虑到,如果被同学们知道自己其实是女生,大概率以后不能留在Host部作为男公关招待客人还清债务。 有必要再次申明,藤冈春日的预期是在高中毕业前还清八百万円的债务。 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是她真的不是很想在念大学的时候,还要继续还高中的欠债。 助学金就已经够她还的了。 再说,在Host部可以用指名来代替数额,的确帮助她省了不少精力。 至少不需要额外兼职打工。 就算Host部全是怪得千奇百怪的怪人,综合各方面考量,以男生身份留在Host部的确是最佳选择。 藤冈春日绝对不承认是她受不住吃鲔鱼肚寿司的诱惑。 (藤冈春日:要哭了,为什么鲔鱼肚寿司那么好吃) 相比起藤冈春日这个“戳不戳穿其实都无所谓,但是被戳穿了会影响赚钱还债,那就还是最好不被戳穿吧”的不太配合的当事人。 Host部的成员们对今天的身体检查可以用如临大敌形容。尤其是希望藤冈春日只成为“Host部的公主殿下”的须王环。 早在几天前,大家就齐心协力地拟定了著名的“春日酱的性别隐瞒大作战”计划。 藤冈春日之前也参加过学校组织的身体检查。 只不过因为常陆院光和常陆院馨这对怪人双胞胎兄弟,一直和她说只是普普通通、到哪都一样的身体检查。 藤冈春日也天真地以为和之前参加过的集体检查没有什么两样。 等到现场的时候,藤冈春日才意识到,还是她太天真了。 如果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的天真程度就相当于。 她宁愿相信精灵桑是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的、仅仅存于她脑内的幻想。 也不愿意相信精灵桑竟然是Host部幕后操盘手凤镜夜的未婚妻。 或者可能是前未婚妻。 总之,一想到这里,藤冈春日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天的画面。 阳光明媚的初春午后,水花四溅的喷泉池边,相貌俊美的少年单手把少女拎起来,动作轻松利落得像是搂起一床棉花被。 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类型的凤镜夜前辈,竟然孔武有力到能够单手拎起一个人……一只精灵。 精灵桑那么瘦瘦薄薄的身体被凤镜夜拎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勒到内出血。 是她对“未婚妻”这个词语理解有误吗? 藤冈春日又想到之前的Host部舞会上,那对互表心意的未婚夫妻。 虽然双方都存在问题,一个缺乏安全感试图用其他异性刺激对方,一个自以为为对方改变迟迟不表明心意。 至少双方的心意是相通一致的。 那样才是未婚夫妻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精灵桑真的是凤镜夜前辈的未婚妻吗? 为什么当时精灵桑看起来好像是一条寿司卷? 还是一条失去梦想和自由的寿司卷? 如果这些还可以算是藤冈春日个人的不合理揣测。 那么从其他人口中,尤其是从消息灵通的常陆院兄弟口中了解到的各种小道消息,更加重了藤冈春日心里的疑虑。 “啊,春日你都没听说过镜夜前辈传说中的未婚妻吗?” 某天课间,常陆院兄弟闲聊的话题从“环殿下养的那只金毛叫什么名字来着”到“Honey前辈每天吃那么多蛋糕会不会蛀牙”再到“镜夜前辈的未婚妻回国了诶”。 初来乍到的藤冈春日坐在双胞胎中间,全程“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的小朋友问号脸。 不仅如此,最近在Host部招待客人的时候,也有不少千金小姐提到凤镜夜的这位神秘的未婚妻。 藤冈春日原本是不在意的。 她只在意每天最好能有超过十个客人的指名,这样她还债的速度勉强能够算是一日千里。 只是,听着千金小姐们的低声交谈,藤冈春日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戴帽子戴口罩,完全看不到脸,只能勉强看出是橘棕色的短发。 没有穿学生制服,一身黑的私服打扮,已经是春天还穿着羽绒服,看起来好像是随便套几件的搭配却很有时尚品味……等等。 凤镜夜前辈的未婚妻,怎么越听越像是精灵桑? 常陆院馨给藤冈春日解释:“镜夜前辈的未婚妻之前也是樱兰国中部的,后来好像去了国外,也是前不久才又转回樱兰,和镜夜前辈还有环殿下一个班。”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闻了吧?”常陆院光手托下巴回忆。 常陆院馨点头,“镜夜前辈的未婚妻很神秘,不仅很少来学校,就连同班同学也没几个见过她长什么样。” 常陆院光笑嘻嘻地说:“环殿下好像见过?听说是个大美人喔。” 藤冈春日不由回想起初次见到精灵桑的梦幻场景。 深以为然。 常陆院馨向常陆院光投去无奈的眼神,“其实大家也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还有人说他们之前订过婚后来解除婚约了。总之半真半假,也没有人敢当面问镜夜前辈。” 常陆院光依然不着调地提议:“诶诶,不如春日你去旁敲侧击问问镜夜前辈吧?” 继意外欠下近千万的债务之后,藤冈春日的心里,再一次涌起了很长时间内都难以消除的忧郁。 “你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去特别男子保健室的路上,藤冈春日时不时地抬头,用三千字都难以形容的复杂目光看着走在斜前方的凤镜夜。 如果换个人,大概能够深刻体会到“如芒刺背”的意义。 尽管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性质的。 冷不防地听到凤镜夜这样说,藤冈春日顿时有种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被凤镜夜看透的感觉。 这个人还真是可怕。 差点以为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藤冈春日抽了抽嘴角。 虽然这个动作不是很符合淑女行为,不过她现在是男装打扮。 某种程度上属于用魔法打败魔法。 藤冈春日也不敢当面问凤镜夜,于是语调僵硬地回答:“没有,没有问题。” 听起来倒是浓厚的欲盖弥彰的味道。 凤镜夜也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在走廊拐角停下,“前面就是保健室,医生已经等在里面了。” 藤冈春日如释重负地点头,向凤镜夜道谢之后赶紧去到保健室。 怎么办。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精灵桑怎么可能是凤镜夜前辈的未婚妻? 他们,他们。 他们画风都不一样啊。 藤冈春日再次沉沉地叹了口气。 以她对凤镜夜前辈的观察,凤镜夜前辈绝对不可能把吃进去的葡萄再吐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凤镜夜前辈和精灵桑是真的订下过婚约,那么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都是他们没有解除婚约。 藤冈春日代入凤镜夜的身份。 当然只是悄悄代一下。 她仔细地想了想,她要是有精灵桑那样的未婚妻,她要是取消婚约。 她应该无疑肯定就是个傻子了。 藤冈春日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惆怅。 敲了敲保健室的门,推开,室内窗帘紧闭,窗外的阳光照亮了淡黄色的窗帘。 藤冈春日没有看到医生的身影,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走进去,关上门。 正在想医生是不是临时去洗手间了,藤冈春日觉得保健室里的暖气好像要比其他教室的温度高不少。 她穿着不算厚的学生制服,身体已经感觉到微微的热意。 特别保健室通常是单人单室,只有一张保健床,相当于私人医院里的VIP病房。 看到保健床周围的隔帘被拉了起来,藤冈春日有些疑惑,出于好奇走过去。 犹豫了下,藤冈春日轻轻拨开一道隔帘。 不自觉地睁大眼睛。 尽管窗帘紧闭,因为是日光充足的午后,藤冈春日轻而易举地就注意到。 保健床上那个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露出的一截橘棕色的发丝。 第四十三章 凤镜夜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汐崎穗汐蹲在门口的墙边。 因为是放学后的部活时间,南校舍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无疑是顶楼北侧走廊尽头的第三音乐教室,也就是Host部的所在地。 换句话来说,这个时间段,整栋南校舍也只有Host部里那一群闲到不得不给自己找事做的人。 对于汐崎穗汐突然出现在这里,凤镜夜倒是有些意外。 当然,凤镜夜意外的不是汐崎穗汐出现在男洗手间门口这样一言难尽的场合。 自从上个月的Host部舞会之后,在学校里汐崎穗汐很少会主动找凤镜夜。 严格说来,在汐崎穗汐转校的这两个多月里,哪怕在同一个班级,汐崎穗汐和凤镜夜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学校里煞有其事的传言满天飞,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风平浪静。 凤镜夜每天按部就班地进行高中二年级的校园生活,顺带玩玩Host部经营小游戏打发时间。 汐崎穗汐依旧上课下课昏睡不醒,除了不迟到早退,午休时不见人影,放课后立地消失。 至少在旁人眼里,这对传闻中的需要打个问号的未婚夫妻。 不仅没有可以嗑的糖点,还没有任何可以让热心观众们拉郎配的交集。 甚至不如须王环和凤镜夜。 好歹每次凤镜夜放课后去Host部,须王环都要声泪俱下地嚷嚷着“镜夜你别丢下我”、“镜夜你别走那么快”、“镜夜你等等我呜呜呜”。 已经是春末夏初,连日的日均温已经达到二十五摄氏度,汐崎穗汐终于不再穿着像团球似的蓬松羽绒服。 当然也不能指望她一夜之间就能跟上季节的变化。 看到汐崎穗汐穿了件至少比羽绒服薄点的黑色棉服,从报童帽下面露出来的橘棕色头发还是齐颈的长度。 应该是她自己剪的,发尾好听点说是比较有层次,直说就是像被狗啃过。 凤镜夜记得汐崎穗汐以前告诉过他,为什么她只留短发。 是因为她小时候梦见自己因为连续熬了一个月的夜变成了秃头,秃头之神告诉她,再熬一个夜她就要变成秃头,吓得她决定只留短发,这样显得发量比较充裕。 当时还容易被唬住的凤镜夜就深刻领教了汐崎穗汐胡说八道的深厚功底。 “经过长达数日的认真考量,我,决定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凤镜夜的个子长得太高,汐崎穗汐觉得自己蹲着说话他不一定能听到。 她不喜欢费力气地故意大声说话,还是决定站起来。虽然蹲着她感觉脑供血更充足。 明明只是很普通地站起来,为了避免自己突然站起来导致脑供血不足产生眩晕感,汐崎穗汐特地放慢了速度。 结果凤镜夜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汐崎穗汐倒是没有被凤镜夜过于贴心的举动吓一跳。 她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眼凤镜夜。 表面上看不出凤镜夜有什么反常。 他戴着眼镜,眼镜片还总是反光,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破绽。 汐崎穗汐嘀咕了两句,凤镜夜还是没有松开手,她用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喂?喂?你还在吗?” 凤镜夜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汐崎穗汐一眼,“让我听听看这个秘密有多么惊天。” 说着,凤镜夜松开了手,汐崎穗汐赶紧把两只手背到身后。 凤镜夜眉毛微挑,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整条走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汐崎穗汐小声对凤镜夜说:“你的真命……我是说,春日邀请我休息日去她家里做客。” 凤镜夜顿了下,“春日?” 没有察觉到凤镜夜异样的停顿,汐崎穗汐点点头,“就是上个星期,身体检查那天,我在保健室睡觉,她好像走错地方了,我们就……” 凤镜夜的眼神径直盯着汐崎穗汐,“你们就怎么了?” “我们就碰巧见到了啊,那我们还能怎么了?”汐崎穗汐觉得凤镜夜的问题非常奇怪,视线的存在感也有点太强了。 凤镜夜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汐崎穗汐想到那个流传千古、不是,流传甚广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 想问凤镜夜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汐崎穗汐又想,如果她把这句话问出来,凤镜夜今天一定会让她吃错药,还是忍一忍吧。 小时候她和凤镜夜差不多高,可以一较高下,现在她可以不较就下。 汐崎穗汐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这次我什么都没有做,纯粹是巧妈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 当然,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因为她不想做,而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做。 至于藤冈春日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这件事,汐崎穗汐当时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藤冈春日先是说了一大段长长的话,她没怎么听清,只最后听到一句“谢谢学姐送给我的用餐券和脆笋片,这个休息日如果学姐有空的话,我能邀请学姐去我家里做客吗?” 她还没有回答,藤冈春日就忙不迭地接着说“学姐没说话是答应了吗?谢谢学姐,我一定会努力做栗子香菇竹笋闷饭招待学姐。” 汐崎穗汐:“?”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她以前也用过同样的招数? 而且,栗子香菇竹笋闷饭,听起来就难吃不到哪里去。 汐崎穗汐一本正经地想。 关于藤冈春日要做栗子香菇竹笋焖饭招待她的事情,汐崎穗汐十分理智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主要原因绝对不是她想要尝一尝这个栗子香菇竹笋焖饭,也不是觉得藤冈春日的厨艺很好做栗子香菇竹笋焖饭一定很好吃,更不是她之前没有吃过栗子香菇竹笋焖饭。 汐崎穗汐心想,凤镜夜又不是小气的人,就算他的真命天女邀请她去家里做客,他也不会生气。 再说了,即使她答应去藤冈春日家里做客,她的目的也不只是吃栗子香菇竹笋焖饭,肯定是要在藤冈春日面前悉数凤镜夜的种种优点。 这么说来,她最近好像总是在为别人说好话? 凤镜夜突然皱起眉,汐崎穗汐眨眨眼,不会吧,难道他变小气了? 大概是青春期少年对真命天女的独占欲,汐崎穗汐立刻脑袋转得飞快说:“这样吧,我记得春日上午会去百货超市买菜,到时候你就提前在那里蹲点,你们还可以现场来个偶遇。” “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春日说,我肚子痛去不了,春日一看,哎呀,菜买都买了,刚好又碰到你,肯定就叫你去家里做客了。” “怎么样,是不是一举多得,毫无矫饰,水到渠……” “你叫她春日?” 原本还在忍吃不到栗子香菇竹笋焖饭的痛,汐崎穗汐骤不及防听到凤镜夜这样的问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叫春日,要叫秋日……吗?” 她记性再不好,名字总还是记得住的啊。 意识到汐崎穗汐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点,凤镜夜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既然春日邀请你,那你就去吧。” 汐崎穗汐觉得今天的凤镜夜是真的很奇怪,“你都不好奇,她为什么邀请我去她家里做客吗?” 凤镜夜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哦,春日每个月零用费只有五千円,在外面请吃饭划不来,不如自己在家做,省钱。”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幽幽地说:“你最有钱了。” 凤镜夜欣然接受汐崎穗汐的“赞扬”,“还行吧,勉强够用。” 正要对凤镜夜进行义正言辞的控诉,汐崎穗汐听到从洗手间里传来的声音:“镜夜?你怎么不等等我啊,诶对了,我好像听到熊猫酱的声音了?” 一听就知道是须王环。 汐崎穗汐顿时大惊失色:“你们怎么还一起上厕所啊!” 第四十四章 汐崎穗汐瞪圆眼睛,凤镜夜好整以暇,嘴角甚至勾着几分笑。 虽然凤镜夜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此刻在汐崎穗汐眼里,凤镜夜无异于美杜拉现世。 魔鬼的微笑。 汐崎穗汐的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可惜现在不是控诉凤镜夜的好时机。 趁还没有见到须王环,汐崎穗汐当机立断,拔腿开溜。 “你慢点。” 看着汐崎穗汐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踉跄了下,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一跤。 凤镜夜抿直嘴角,认为汐崎穗汐这几岁是白长了。 不仅白长还倒转回去。 腿上不是这青一块就是那紫一块,稍微走快两步就能摔个底朝天。 非要等哪天把腿摔断了就知道好好走路了。 听到凤镜夜这样严厉又体贴的叮嘱,汐崎穗汐非常叛逆地跑得更快了。 凤镜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很快又站回原地,只顾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汐崎穗汐没有注意到。 汐崎穗汐一边跑一边想,凤镜夜绝对是故意的。 她敢打包票,她一开始就可以直接告诉她。 既然一开始没有告诉她,那他百分之两百就是故意的。 须王环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廊上除了凤镜夜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可是他明明就有听到汐崎穗汐的声音。 音量一如既往的小,但是音色很有辨识度,须王环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再说,能够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凤镜夜有暴走趋势的人,除了汐崎穗汐找不出第二个。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须王环一直觉得自己在努力踢汐崎穗汐这块铁板,可是踢了这么多年还是连两句话都没说上。 从来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万人迷King殿下长吁短叹:“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和熊猫酱说两句话,为什么熊猫酱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凤镜夜倒是瞥了须王环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吗?” 也不等须王环自吹自擂,说着就往Host部的方向走。 须王环当即被一道从天直降的惊雷劈中,跪倒在地,表情呆滞的灵魂从张开的嘴巴里飘出来。 凤镜夜不作理会,脚步没有停顿。 须王环只好振作地又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凤镜夜,开始为自己的小九九做打算,“镜夜,要不然,你叫熊猫酱来Host部一起喝喝下午茶?” “我看熊猫酱每天话都不和别人说一句,你也不怎么和她说话,我倒是想说话也没有这个机会,你把熊猫酱哄过来,说不定喝几次就交到新朋友了。” “而且啊,春日是女生,刚好也可以交到熊猫酱这个女性朋友,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吗!” 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须王环心里打的算盘,响到连地球另一端的蚊子都听得到。 凤镜夜却是笑了笑,没说话。 须王环寒毛直竖,总觉得凤镜夜的微笑有种特别的含义。 比如“你想什么我不用猜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说让你来猜我想什么”。 须王环当然猜不明白,他是单细胞届的领军人物,“好吧,我确实有点私心,可是你不觉得熊猫酱每天一个人太可怜了吗?” 凤镜夜却是面不改色地回答:“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以及,与其有时间在这里同情心泛滥,不如把这么不着调的称呼改一改。” 同情心泛滥的须王环:“……” 须王环心想他叫熊猫酱都叫了八百年了,怎么凤镜夜还是不放过。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对幼驯染的独占欲? 须王环打了个寒颤,万一他要是瞒着凤镜夜偷偷给熊猫酱介绍新朋友,那凤镜夜不得把他捆起来吊在Host部门口?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须王环哭丧着脸对凤镜夜说:“镜夜,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背后故意散播传言,目的就是不让其他人接近熊猫酱了。” 听到须王环这么说,凤镜夜抬了下眼镜。 凤镜夜:“你觉得我很闲?” 须王环:“呜呜呜呜你别用这么冷冰冰的眼神看我你一点都不闲呜呜呜呜……” 可怜的须王环并不知道,他还在操心怎么能够让他可爱的女儿(藤冈春日:别来沾边)交到一个画风正常的女性朋友。 他可爱的女儿就已经邀请他口中一个人太可怜的熊猫酱去家里做客了。 休息日这天,汐崎穗汐一鼓作气地起了个大早,拎着她准备好的两袋子礼物坐上去藤冈春日家的计程车。 她和藤冈春日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关于藤冈春日的家庭住址,也是那天藤冈春日写在纸条上告诉她的。 也因为有手心里的纸条佐证,汐崎穗汐才相信确实有这回事。 其实汐崎穗汐并不知道为什么藤冈春日会邀请她去家里做客。 藤冈春日不是须王环那种自来熟的个性,邀请一个见面不过两三次的陌生人去家里做客,怎么想都会让一心想和藤冈春日拉近距离的须王环当场哭死。 如果只是感谢她送的脆笋片和用餐券,汐崎穗汐个人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不过汐崎穗汐并不在意。 所谓的天赐良机,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汐崎穗汐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已经连夜拟定好新的作战计划: 第一,她要运用侧面烘托的方式,在藤冈春日面前充分展现凤镜夜的良好风貌,为后续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第二,她要吃到栗子香菇竹笋焖饭。 第三,她要拿到栗子香菇竹笋焖饭的食谱。 汐崎穗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虽然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精神这个东西。 第四十五章 如果要说心底话的话。 藤冈春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邀请汐崎穗汐来自己家里做客。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很亲昵的举动。 藤冈春日第一次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对方还是她以前从未想到过的人选。 一个没见过几次面、高她一年级的学姐。 不仅如此,连“汐崎穗汐”这个名字都是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真要说起来,她们连不太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 藤冈春日不是自来熟的个性,对待朋友也始终保持礼貌的距离。 那天在保健室里,说出邀请汐崎穗汐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连藤冈春日自己都愣怔了片刻。 后来藤冈春日反复回忆那短短的几分钟,想要找出为什么她会说出那句邀请,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请求的蛛丝马迹。 也许是听常陆院兄弟偶然提起,在学校里不管上课下课汐崎穗汐都只是趴在课桌上睡觉,也没见过和谁有什么接触,通常一整天下来都不见得和谁说一句话。 藤冈春日想,汐崎穗汐一定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就像她总是觉得学校的图书馆太吵,想安静看几分钟的书都找不到地方。 思考来思考去,还是她家里最合适。 人少。爸爸在上班,就她和汐崎穗汐两个人。 安静。人少肯定很安静。 有栗子香菇竹笋焖饭。藤冈春日仔细想了想,脆笋片不是巧克力之类的大众化零食,汐崎穗汐肯定喜欢吃竹笋。 这样想着,藤冈春日更加觉得邀请汐崎穗汐来自己家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而且…… 藤冈春日看着正坐在榻榻米上的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是盘腿坐的姿势,比起拘谨恭敬的跪坐,盘腿坐要显得自然随意许多。 她的背没有刻意挺直,也是松松散散的感觉,但是不会让人联想到吊儿郎当之类的贬义词,反而觉得这本该就是她该有的样子。 发现藤冈春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汐崎穗汐原本没有怎么在意。 可是藤冈春日的目光从进客厅后之后就没有移开过,汐崎穗汐以为藤冈春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汐崎穗汐想要去摸自己帽子上的熊猫耳朵,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戴的只是普通的渔夫帽。 哦,还有,被邀请到别人家里做客,还戴着帽子口罩确实是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 汐崎穗汐顺势摘掉帽子和口罩。 她的头发是比较蓬松的类型,就算长时间戴着帽子也不会贴头皮,随便抓两下就是很好看的造型。 头发的颜色是暖色调的橘棕色,其实和她给人的印象有点大相径庭。 换作其他年轻女孩,染这个发色会有点赶时髦的意思。 偏偏她的肤色又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冰一样的透白,距离病态无力的苍白只差再熬两夜,这抹橘棕色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鲜亮的暖意。 藤冈春日不自觉地说:“学姐,你的头发好好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学姐不只是头发好看,哪里都好好看。” 说完,藤冈春日顿时噤声,脸颊浮现出绯红的色彩,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汐崎穗汐:“……” 虽然汐崎穗汐不觉得有什么惊世骇俗,最多就是藤冈春日有点过分夸张。 比如她的黑眼圈就不太好看,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她潇洒快乐的代价。 汐崎穗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感谢春日你的全方位赞美。” 藤冈春日登时脸更红了。 她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学姐竟然叫她的名字? 沉浸在被汐崎穗汐叫名字的喜悦之中,藤冈春日忍不住翘起嘴角,给汐崎穗汐泡了一杯浓浓的热红茶。 藤冈春日坐在汐崎穗汐对面,汐崎穗汐正在把她带来的两大袋子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 为了趁这个好机会,让藤冈春日对凤镜夜的好感度螺旋式、最好是直线上升,汐崎穗汐几乎拿出了老婆本。(?) 汐崎穗汐秉持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原则,精心准备了一堆绝不重样的让隔壁小孩都馋哭了的礼物,外加一番感天动地的剖白词。 对汐崎穗汐的构思设想毫不知情,藤冈春日看着汐崎穗汐一样一样地拿出礼物。 藤冈春日看着汐崎穗汐拿出礼物的手,瘦长,骨节清晰,皮肤接近透明的白,隐约可见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藤冈春日又觉得她说的那些,好像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学姐就是哪里都很好看。 汐崎穗汐开始轻声细语地给藤冈春日挨个介绍。 主要是她说话声音本来就小,语速也慢吞吞的,谈不上什么温柔,只能说是轻声细语。 藤冈春日静静地听着汐崎穗汐说话,其实她感觉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藤冈春日突然开口问汐崎穗汐。 藤冈春日:“学姐,我可以叫你汐汐学姐吗?” 汐崎穗汐:“嘻嘻?嘿嘿?哈哈?呵呵?” 藤冈春日:“……” 藤冈春日:“学姐好幽默。” 汐崎穗汐也觉得自己有丰富的幽默细胞,可惜很少有人能够发现,“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藤冈春日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昵称的确有点太肉麻了。 汐崎穗汐又和藤冈春日举例说明,她小时候去医院,医生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熊猫,后来病历本上就写着姓名熊猫,性别女。 藤冈春日笑得眼睛弯弯的,汐崎穗汐觉得看着很开心,也跟着笑了笑。 一时有点愣愣的,藤冈春日眨眨眼说:“学姐,我以为,学姐是不经常笑的类型。” 汐崎穗汐摇头,“不是,我通常笑得比较隐蔽,作者没有描写出来。” 藤冈春日又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一边喝红茶一边聊天,顺便吃吃汐崎穗汐带来的小蛋糕。 藤冈春日吃的是草莓切块千层,汐崎穗汐没有特别喜欢的水果,吃的也是草莓切块千层。 最近气温稳步上升,汐崎穗汐心想,她终于可以吃冷食不冰牙了。 当然总不能只聊些有的没的,汐崎穗汐试图把话题转到正经方面。 但她转移话题的能力读者们有目共睹,所以汐崎穗汐只是说:“哦,春日应该知道吧,我和凤镜夜其实是……” 剩下的“幼驯染”还没说出口,藤冈春日抿了抿嘴,“学姐,我知道的。” 关于凤镜夜和汐崎穗汐是未婚夫妻的传言,已经是学校公开的秘密了。 藤冈春日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汐崎穗汐觉得可以理解,但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总不能让她倒转时空穿越回去。 汐崎穗汐“嗯”了半天,才努力安慰地说:“你别介意,我们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双方父母认识,小时候在一起玩的时间比较多。” 藤冈春日摇摇头,“学姐,我不介意的。” 看来是真的父母包办的婚约了。 知道藤冈春日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介意,汐崎穗汐心想,这还得要凤镜夜和藤冈春日解释清楚。 不然心有芥蒂,还怎么良好持续发展。 不过现在还是要替凤镜夜说好话,汐崎穗汐又打了一遍腹稿,说道:“你不介意就好,其实他人挺好的,待人接物都很有原则,很耐心也很细心。” “以后你慢慢就清楚了,你放心,他绝对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不要脸的男的。” 藤冈春日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感动。 原来这就是好友之间,毫无保留地互诉衷肠吗? 藤冈春日原本心里还有点不安,怕她的邀请太过突然,也许会冒犯到汐崎穗汐。 没想到,汐崎穗汐这样真心实意地和她说心里话。 就算外界传言纷纷扰扰,汐崎穗汐知道凤镜夜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像外表那样善于心计、捉摸不透,还让她不要担心。 想到这里,藤冈春日不由自主地握住汐崎穗汐放在茶几上的手,“学姐,能在樱兰遇到学姐,和学姐成为好朋友,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汐崎穗汐虽然不懂,但是也反握住藤冈春日的手,“春日,感谢你相信我说的话。” 藤冈春日重重地点头,“也谢谢学姐能够告诉我这些。” 听到藤冈春日这样说,汐崎穗汐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这个幼驯染就不会成为两人之间的绊脚石了。 第四十六章 藤冈春日独创的栗子香菇焖饭让汐崎穗汐大饱口福。 汐崎穗汐一口气连吃了三碗,藤冈春日就眼睛弯弯地看着汐崎穗汐埋头吃饭。 藤冈春日也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只是看着汐崎穗汐专心致志地吃饭,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说,藤冈春日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藤冈春日平常胃口很小,早上起得太早有点低血糖,特意多喝了碗味增汤。 原本不觉得饿,看到汐崎穗汐吃得很香的样子,也跟着吃了两碗她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栗子香菇焖饭。 为了做出全世界最好吃的栗子香菇焖饭,藤冈春日利用休息时间苦下功夫、精益求精。 以至于兰花小姐(藤冈春日的父亲)整整一个星期的晚饭都是栗子香菇焖饭。 梦里都是栗子香菇竹笋在打架。 汐崎穗汐心满意足地填饱肚子,抬起头发现藤冈春日正匆匆移开目光。 一瞬间,汐崎穗汐心头闪过奇怪的念头。 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汐崎穗汐就是觉得她长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秀色可餐,吧? 就算没有抬头,汐崎穗汐也能轻松察觉到藤冈春日一直看向她的视线。 藤冈春日看着汐崎穗汐吃饭,时不时自己再吃一口。 汐崎穗汐心想原来她的脸还有下饭的功效,只不过藤冈春日会不会不小心把勺子里的饭喂到下巴上? 汐崎穗汐摸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因为最近作息比较规律,黑眼圈消了不少? 吃完午饭后,汐崎穗汐和藤冈春日一起把碗筷洗干净。 藤冈春日特别不好意思。 是她邀请汐崎穗汐来家里做客,怎么还能让汐崎穗汐亲手帮她洗碗? 于是一边对汐崎穗汐说“学姐你人真好下次我再给学姐做好吃的请学姐一定要赏光”,手上洗碗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两倍,决心不让汐崎穗汐沾到一点污渍。 汐崎穗汐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说是两人一起洗碗,她也就是站在旁边干看着,顶多把藤冈春日洗好的碗筷放进柜子里。 手上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吃饱喝足,好话都说了,问题也得到初步解决,还顺利拿到栗子香菇竹笋焖饭的食谱。 这趟久违的做客可以说是心满意足,汐崎穗汐觉得自己是时候圆润地离开了。 毕竟碳水吃太多的结果就是容易脑供血不足,连眼皮都有它自己的想法。 汐崎穗汐戴上帽子和新口罩,努力睁开眼睛和藤冈春日挥手说再见。 看出来汐崎穗汐困得要东倒西歪,藤冈春日下意识地就想说,如果学姐太困的话可以先在她房间里睡一会儿。 只是藤冈春日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点吓人。 她怕吓到汐崎穗汐,连带着想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也有点吓人。 汐崎穗汐不知道藤冈春日的心理活动,她只知道去别人家做客,走之前总是要向主人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必要情况下还得把主人从头发丝到鞋底板都夸一遍。 于是汐崎穗汐变身为藤冈春日夸夸群群主:“春日,感谢你热心大方温柔亲切善良体贴地招待我,我今天能吃到栗子香菇竹笋焖饭真是三生有幸啊!” “春日你今天穿这条裙子又好看又热心大方温柔亲切善良体贴,我今天能够来到春日家里做客真是三生有幸啊!” 藤冈春日:“……”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学姐好像说了两遍一模一样的形容词? 最后又把栗子香菇竹笋焖饭从色香味三个方面夸了几百个字,汐崎穗汐心想应该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她就可以写一篇三千字论文了。 不过查重率可能是百分之九十八。 藤冈春日想把汐崎穗汐送到街道上,汐崎穗汐说不用那么麻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脆笋片给藤冈春日。 藤冈春日接过脆笋片,抿抿嘴,轻声问汐崎穗汐:“学姐,以后在学校里,如果学姐有时间,我可以和学姐一起吃午饭吗?” 汐崎穗汐其实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没有立刻答应藤冈春日。 藤冈春日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以为汐崎穗汐是拒绝的意思,心里没由来有些难过。 “可以是可以……唔,也没关系,他不会介意……” 汐崎穗汐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藤冈春日却断断续续听到了关键字眼。 学姐说的那个“他”,是指凤镜夜前辈吗? 藤冈春日这才明白过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那天凤镜夜前辈半个字不说直接单手拎起学姐,她就应该明白凤镜夜前辈属于占有欲很强的类型。 藤冈春日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是她想和学姐一起吃午饭,她不能让学姐为难。 心里有了解决办法,藤冈春日笑着对汐崎穗汐说:“学姐,如果镜夜前辈也有空的话,就把镜夜前辈一起叫上吧?” Host部里大家都习惯称呼名字,如果是前后辈,就在名字后面加“前辈”的敬称。 突然听到藤冈春日这么说,汐崎穗汐眼睛一亮。 她原本还在想怎么和凤镜夜解释,毕竟凤镜夜之前说过让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凤镜夜:还挺记仇的?) 要是被凤镜夜看见她和藤冈春日一起吃午饭,凤镜夜肯定要觉得她又在偷偷捣鼓什么。 真是可怜天下幼驯染心! 她真心诚意地帮凤镜夜,凤镜夜竟然还不领情! 汐崎穗汐越想越不开心。 幸好藤冈春日又说把凤镜夜一起叫着,汐崎穗汐觉得这样的走向才对。 说不定藤冈春日其实是想单独和凤镜夜一起吃饭,又不好意思直接和凤镜夜说,才采取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 当然,汐崎穗汐绝对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私心认为藤冈春日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看,凤镜夜反而才是顺带的那个。 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汐崎穗汐心里立即小雨转晴。 虽然对方是幼驯染的真命天女,但是俗话说得好,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开心的汐崎穗汐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脆笋片给藤冈春日。 仿佛受到汐崎穗汐开心的感染,藤冈春日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想到以后在学校里也可以和汐崎穗汐一起吃饭,心里的那份依依不舍也消散了一些。 “学姐,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我一定会注意不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学姐好幽默。” 虽然藤冈春日住在普通住宅区,七拐八绕的小道上也没有凭空消失的井盖,汐崎穗汐当然不可能一脚踩空掉进下水道。 汐崎穗汐凭着感觉往来时的方向走,她方向感很好,倒也没有走错岔路。 眼看就要走到交通主干道,汐崎穗汐垂着脑袋,半眯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狭窄的视线范围里突然出现一双牛津皮鞋。 第四十七章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凤镜夜,汐崎穗汐整个人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为了避免距离太近,汐崎穗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大概是动作比较仓促,她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晃晃悠悠的,实际上这一步退得很稳。 汐崎穗汐心里嘀咕,要是她现在当着凤镜夜的面平地摔一跤,她的脸就真的要对她说拜拜了。 再说她只是吃饭后正常地犯困,又不是喝醉酒,这点控制身体的意识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意料之外地,凤镜夜伸手托住汐崎穗汐的一只手臂。 汐崎穗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由于帽檐的遮挡,她只看到凤镜夜衬衫外套里内搭的V字领口。 他的皮肤简直比女孩子的还要白皙细腻,清楚分明的锁骨却显出男性独有的硬朗线条。 汐崎穗汐的视线停留半秒,又困意袭来似的点了下脑袋。 凤镜夜见汐崎穗汐站稳,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凤镜夜还没开口,汐崎穗汐倒是抱怨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我走路没看路把你撞地上了怎么办?你是故意让我于心有愧吗?” 凤镜夜:“……” 凤镜夜低笑一声,不说别的,汐崎穗汐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纯熟了。 显而易见,汐崎穗汐知道凤镜夜接下来会对她说什么话,于是干脆把凤镜夜要说的话先说了,让他无话可说。 汐崎穗汐当然也知道凤镜夜不可能真的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毕竟凤镜夜的脑袋灵光到可以三句话让别人给他八百万,还是美金。 反正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凤镜夜再说什么都没关系。 汐崎穗汐做好心理准备,安心等待着凤镜夜从各种刁钻角度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再一次意料之外地,凤镜夜并没有说什么。 汐崎穗汐撑着眼皮等凤镜夜说出诸如“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倒打一耙本事还真是不小”阴阳怪气的嘲讽,结果等啊等只等到凤镜夜对她说了句“走吧”。 声音清冽,语气平常,听不出生气的迹象。 汐崎穗汐突然就觉得不困了。 脑袋不再有昏昏沉沉的感觉,模糊的视线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汐崎穗汐再次抬起头,把帽檐拉上去一点。 刚好可以看见凤镜夜脸上与往常没有差别的神情。 也许是她的举动有些一反常态,凤镜夜挑了下眉,问她怎么了。 汐崎穗汐摇摇头,凤镜夜也没有再追问。 汐崎穗汐走在凤镜夜后面,往停在远处路边的高级私家车走去。 看着眼前少年清隽挺拔的背影,汐崎穗汐忽然感觉右眼睛有点痒,抬手去揉眼角。 凤镜夜的脊背总是端正笔直,站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意味。 相反汐崎穗汐就是一副松松垮垮、没骨头的样子。 以前被汐崎穗汐惹生气的时候,凤镜夜说不了其他的,就说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汐崎穗汐就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他,坐那么直完全是反人类的行为,脊柱本来就有生理弯曲的弧度,她是顺应自然。 凤镜夜觉得汐崎穗汐歪理一大堆,后来也不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辩。 汐崎穗汐发现,凤镜夜改变了很多。 虽然是这样说,但她不是突然发现,或者说这一次回东京后发现。 她始终有隐隐约约的感觉,从小时候到国中,再到现在,凤镜夜一直有在改变。 这其实是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就像身体处于成长期,不会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长高。 而是某一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可以拿到以前够不到的、更高处的东西。 这种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应该是悄无声息的。 眼睛里的异物感并没有消失,反而有点刺痛感,一时间睁不开眼皮。 汐崎穗汐怀疑是有睫毛掉进睑结膜里了。 可是她身上没有镜子,只能回公寓之后再对着洗漱镜看看。 就在汐崎穗汐打算一路闭着右眼睛的时候,原本走在前面的凤镜夜转过身。 汐崎穗汐还在想,反正她戴着帽子,凤镜夜注意不到。 结果下一秒她的帽子就被凤镜夜毫不留情地拿掉。 少年俯下身,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让她仰着脸看他。 汐崎穗汐有点懵懵的。 这个动作属于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里标志性的调情动作。 但是凤镜夜的动作过于干净利落,看不出半点调情,连轻佻都算不上。 “不要使力,右眼放松。” 因为突如其来的举动,汐崎穗汐下意识地闭紧右眼。 听到凤镜夜这样说,他的语气和声音并没有刻意放柔和,但是汐崎穗汐觉得他很有耐心。 汐崎穗汐慢慢放轻松下来,微红的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凤镜夜用拇指向下拨开汐崎穗汐的下睑,意料之中看见她的眼球上布满红血丝。 抿了抿唇,凤镜夜的心里自然是冒火的,不过他擅长忍耐,面上没有表现出多余的神色。 这笔账他先记着。 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凤镜夜又说:“眨两下眼睛。” 汐崎穗汐乖巧地眨了两下眼睛。 凤镜夜有条不紊又迅速果断地用手帕把那根眼睫毛挑出来。 感觉到那股清冷的香气远离了,汐崎穗汐眨了几下眼睛。 右眼的异物感已经消失了。 凤镜夜面无表情地说:“你想变瞎吗?” 汐崎穗汐把嘴边那句“感谢”收回去,“当然不想啊。” 凤镜夜看汐崎穗汐一眼。 很快就是夏天,汐崎穗汐却感觉到了一种数九寒冬的气息。 凤镜夜:“不要用手揉眼睛。” 汐崎穗汐:“我下次不会了。” 凤镜夜:“还有下次?” 汐崎穗汐:“那你能保证我的眼睫毛以后不会掉进我的眼睛里吗?” 凤镜夜:“……” 凤镜夜默了默,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问汐崎穗汐:“你还有理了?” 汐崎穗汐低头不去看凤镜夜,“……没有。” 她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知道她没那个意思还故意那样说。 凤镜夜不再理会汐崎穗汐,从她手里拿过帽子再把帽子按到她的脑袋上,转身往前走。 汐崎穗汐继续走在凤镜夜后面,用正好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句“本来就没长多高要是压矮了怎么办”。 凤镜夜说:“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拎着你走。” 汐崎穗汐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也不想在大街上丢脸,于是赶紧加快脚步。 一把握住汐崎穗汐的手腕,凤镜夜皱眉道:“走那么快干什么,想摔断腿?” 汐崎穗汐:“?”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变卦之快的人。 汐崎穗汐故意板着脸,“我劝你不要太荒……” 凤镜夜挑眉,“嗯?” 汐崎穗汐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好讲道理啊。” 也许是为了防止汐崎穗汐上演平地摔跤的不好笑戏码,凤镜夜拉着汐崎穗汐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凤镜夜的手心有些冰凉,汐崎穗汐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被熬夜挖空身体的样子,手的温度却出奇的温暖。 汐崎穗汐问:“你的手这么冰,是因为穿少了,还是因为体寒啊?” 凤镜夜神情平淡地回答:“哦,是因为我超冷酷超无情。” 汐崎穗汐嘟囔着“这个笑话不仅过时还一点都不好笑”,然后难得语气认真地说:“没关系,我……” 凤镜夜眸光微动,倒是有些好奇汐崎穗汐的后半句话。 汐崎穗汐大方地说:“我送你一个便携式迷你充电多档位多功能暖手宝!” 凤镜夜:“……” 他就知道。 第四十八章 尽管是休息日,凤镜夜还是有一天二十八小时的精英培训课程大礼包等着他。 这也是汐崎穗汐意外凤镜夜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之一。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 熊猫虽然属于熊科动物,但是名字里也有个“猫”。 四舍五入都是大自然里的一家人……一家猫? 因此,汐崎穗汐心安理得地坐上凤镜夜家的免费顺风高级私家车回公寓。 至于凤镜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一个字都没有问。 两人坐在后排座位,汐崎穗汐兴致冲冲地打开手机上的橙色软件。 正好赶上反季大促销,即使只是满两百减十块,也更加坚定汐崎穗汐要给凤镜夜挑一个五星级满分好评暖手宝的决心。 照例不放过可以无所事事的碎片化时间,凤镜夜打开笔记本电脑。 进入高中之后,他已经开始接触商业方面的事务。 不过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可能是车厢里的空气相对不够流通,汐崎穗汐本来已经觉得不困了,慢慢地又有点想打瞌睡。 前一秒她还在想是这个黑白的熊猫脑袋好看,还是那个白黑的熊猫爪子可爱,下一秒眼皮就睁不开了。 凤镜夜正在看股市大盘走势,忽然感觉胳膊一沉。 他微微垂眸,汐崎穗汐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很浅。 浅到她靠得这样近,车厢里又格外安静,却还是听不见一点声音。 发现汐崎穗汐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帽子就算了,口罩也不怕睡着的时候闷出什么毛病。 凤镜夜用另一只手替汐崎穗汐把口罩摘下来。 比起站相和坐相,汐崎穗汐的睡相倒是乖得不可思议。 凤镜夜感受到从汐崎穗汐身上传来的暖温,被她脑袋靠着的胳膊那块儿竟隐隐有些烫意。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汐崎穗汐睡觉一定要抱着一个熊猫玩偶。 哪怕只是眼睛眯一会儿、打个盹儿也一定要抱着。 如果不抱着那个熊猫玩偶,就算困到不行,眼睛充血丝,又红又肿也不肯睡。 有一次汐崎穗汐在他家里,吃完午饭瞌睡劲儿上来。 明明困得要栽地上了,她硬是说自己一点都不困,怎么也不愿意睡一会儿。 那个时候汐崎穗汐的母亲在医院里接受化疗,每天大半时间只能躺在病床上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他答应过汐崎穗汐的母亲要好好照顾汐崎穗汐。 他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她不说话。 他问了很多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耐心。 过了很久她才说,她不敢闭上眼睛。 于是他让人把那个熊猫玩偶从汐崎家送过来,她才勉强睡了几十分钟。 只是浅眠,但凡有点声响她就会立刻醒来。 那个熊猫玩偶不是买来的,因为做工太粗糙,根本过不了质检。 熊猫脑袋和四肢的衔接处都有明显的缝补痕迹,老实说有点丑,时间看起来也很久了。 虽然破破旧旧的,还算是干净。 汐崎穗汐说,是她妈妈给她的。 她也只说是妈妈给的,不说是妈妈亲手给她做的。 起初他没有想太深,小孩子喜欢抱着玩偶睡也很正常。 后来他才知道,汐崎穗汐几乎不睡觉。 乍一听到这件事,他只觉得荒谬。 已经超过意外或者惊讶的范畴,他从心底里觉得荒谬。 人怎么可能不睡觉?她想死吗? 可是他看着汐崎穗汐眼睑消散不去的青色,还有远比同龄人瘦弱的身型。 她总是没有什么精神,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走路慢吞吞的,跑两步就会摔倒。 她问过他,以后她没长高先秃顶了怎么办。 比如等她秃顶的时候植发技术有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 他只说她整天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汐崎穗汐睡觉的时候不再抱着那只熊猫玩偶。 她开始整天待在房间里,窗帘拉得紧紧的,很少去学校。 偶尔外出的时候,她会戴着遮住眼睛和大半张脸的帽子口罩。 汐崎穗汐的这种改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是从汐崎穗汐母亲去世后开始的。 回过神来,凤镜夜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 他单手摘掉眼镜,手指捏了捏山根,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的神色。 他今天凌晨五点钟才睡,不过睡了三四个小时。 低头看着汐崎穗汐安安静静的样子,凤镜夜眸色微暗,心想她要是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他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她也不需要听谁的话,她只要乖一点,好好的就可以。 于是凤镜夜就真的对睡着的汐崎穗汐说:“你要乖一点。” 不是强迫的语气,音调稍稍压低了些,有些沙哑。 他的脸上没有平常在学校里那种温和的笑容,可是却让听到的人心里不禁浮起圈圈涟漪。 离汐崎穗汐住的公寓还有一段路程,凤镜夜靠着椅背,也闭上眼短暂地休息。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被帽檐遮挡的阴影里,汐崎穗汐的眼睫轻轻颤了下。 难得没有什么突发状况的休息日,下午松田阵平提着两袋子垃圾扔进只有今天才能扔的分类垃圾桶里。 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因为一身白皙紧致的好皮肤,看起来就是个会被隔壁班女生递情书的二十出头男大学生。 如果忽略掉他脚上那双夹脚拖鞋的话。 刚进公寓大厅,松田阵平就看见电梯门口双手捂着嘴、看上去像是在打哈欠的汐崎穗汐。 松田阵平不由觉得好笑,走过去问道:“怎么出去约个会还约困了啊?玩太累了?” 他早上在阳台抽烟,碰巧看到汐崎穗汐出门,手里拎着两大袋子的东西,还以为她这么早出去扔垃圾。 结果又看到她坐上计程车,想着之前的休息日也没见她出过门,大概是有什么事情。 下午他在阳台晒太阳,看到一辆豪车停在公寓旁边。 他啧啧感慨两声,思考他得不吃不喝攒多少年工资才能买辆低配版,结果这辆豪车在公寓旁边停了有一个多小时。 等他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刚好看到汐崎穗汐从车里出来,接着就是汐崎穗汐那位名门少爷幼驯染。 大概是汐崎穗汐把帽子忘在车上,毕竟幼驯染少爷手里就拿着一顶黑色帽子。 汐崎穗汐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幼驯染少爷先是帮汐崎穗汐把头发整理好,再把帽子按在她脑袋上。 汐崎穗汐开始不满地嘟囔,估计是在抱怨力气大变矮了之类的。 松田阵平再次啧啧感慨两声。 他之前还说什么叫汐崎穗汐不要欺负她幼驯染,搞半天这位幼驯染少爷不仅心知肚明,还乐在其中啊。 第四十九章 汐崎穗汐刚刚睡醒,整个人还是有点懒洋洋的。 听到松田阵平的声音,她就和没听见似的,看起来在用手捂嘴打哈欠。 实际上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就算连续打八百个哈欠也不会有人发现。 正好这时候电梯降到一层,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汐崎穗汐走进去,按下对应楼层的按钮和关门键。 不仅没有得到回应还被全程无视的松田阵平:“?” 在电梯门即将闭拢的刹那,一只手从越来越窄的缝隙中伸了进来。 汐崎穗汐抿了下嘴,在松田阵平手伸进来的前一秒按下开门键。 动作迅速却丝毫不慌张,像是早就预料到松田阵平危险百分百的动作。 幸好电梯的质检合格,物业每个月拿那么多管理费也算是没白拿。 松田阵平的手没有在感应盲区,光栅式传感器检测到障碍物,电梯门停止关闭自动弹开。 “喂喂,我说你这只小熊猫也太狠心了吧?” 松田阵平故意皱起眉,明明那只手根本没被电梯门碰到,还像是被夹断了似的护在怀里。 汐崎穗汐不仅太狠心还油盐不进,继续不说话。 电梯门又缓慢合上,电梯厢开始匀速上升,身体甚至可以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 松田阵平还真没想到汐崎穗汐会这么……记仇? 那天他带汐崎穗汐去警视厅食堂吃午饭,他觉得汐崎穗汐已经是高中生了,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哪怕每天去学校感受一下青春的氛围也不错。 整天一个人闷在公寓里,本来是只健健康康没什么问题的小熊猫,迟早也要闷出什么问题。 于是吃完饭后,他开车到私立樱兰学院高等部。 顺带把汐崎穗汐扔到学校门口。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汐崎穗汐在哪个学校,得益于之前汐崎穗汐被幼驯染少爷抱、哦,是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背,送回公寓的时候。 他一不小心就瞥到幼驯染少爷制服胸口的校徽,又一不小心就记住了“私立樱兰学院”这个学校名。 唉,没办法,他的记忆力实在太好。 当时汐崎穗汐迷迷糊糊的有点犯困,本来想回公寓一觉睡到天黑,结果被松田阵平七拐八绕绕到学校门口。 即使戴着帽子口罩,也能看出她满脸茫然,继而对松田阵平的离谱举动大为震撼。 他降下车窗,在车里对如受晴天霹雳的汐崎穗汐说:“赶快进学校去吧,我已经和你幼驯染打好招呼了。要是你幼驯染下午见不到你人,估计你就完了。”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你和他瞒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 他赶紧咳嗽两声,阻止汐崎穗汐说出古早狗血家庭剧台词。 他说得冠冕堂皇,事实上当然是蒙汐崎穗汐的。 他连那个幼驯染少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打好招呼了。 主要是他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汐崎穗汐在她那个幼驯染还挺乖的,搬出幼驯染少爷应该能省不少事。 再说,汐崎穗汐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幼驯染少爷对质。 最多在对方面前晃两下露个脸,肯定不会主动往枪口上撞。 就算发现他是诓她的,汐崎穗汐也逃不了。 毕竟她人已经在学校了,那个幼驯染少爷也不会让她轻易溜走。 至于幼驯染少爷对此有什么反应,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有什么反应。 总之,松田阵平认为这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无论是出发点还是最终结果,都非常有益于汐崎穗汐的身心健康。 小熊猫年纪轻轻,最晚也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没听说过哪个八九点钟的太阳是在房间里当电灯泡的。 虽然想过汐崎穗汐会不高兴,不过松田阵平认为,按照汐崎穗汐的个性,不太可能不高兴太久。 怎么说呢,不高兴也是很费力气的事情,汐崎穗汐一副永远中气不足、没精打采的样子,哪里有多余的力气不高兴。 松田阵平的经验告诉他,不能站在普通青春期女生的角度去思考汐崎穗汐。 当然他本人也不是什么普通青春期女生,要思考也没办法思考。 只是他想到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做事情比较热血,也比较冲动。 还好他有长脑子,不至于把天捅破个窟窿。 换句话来说,松田阵平觉得这件事很快就能翻篇。 只不过,参考汐崎穗汐从那天后就没搭理过他的事实,好像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翻篇。 “你不会在生那天的气吧?”松田阵平试探着问汐崎穗汐。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汐崎穗汐不高兴都几率小得可怜,生气更是无稽之谈。 汐崎穗汐:“是的。” 松田阵平:“我就说你不可能……哈?!” 时隔多日,终于轮到松田阵平满脸茫然,继而对汐崎穗汐的意外回答大为震撼。 原本觉得一桩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松田阵平开始反思自己。 他倒不会认为自己是为汐崎穗汐好,汐崎穗汐不领情。 那是好为人爹。 松田阵平突然想到,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最烦有人强迫他做这做那。 尤其是新年家族聚餐时遇到的半生不熟的长辈。 仗着多活了几十年就开始指点迷津指手画脚,结果活了半辈子还没隔壁家刚上小学的小孩爽快。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心里确实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 他平常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对这种“我是为你好你不领情就是你狗咬吕洞宾”的人也是烦得要死。 既然他自己都会生气,那他怎么就觉得,汐崎穗汐不会生气?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汐崎穗汐总是提不起精神,说话也是慢吞吞的,看起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他想象不到她也会生气? 还是说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那种好为人爹的奇葩长辈?? 松田阵平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亚于日本岛沉没。 他得赶紧悬崖勒马。 电梯停在对应楼层,电梯门又“叮”的一声打开。 汐崎穗汐抬头,松田阵平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迟迟没有回过神。 也不等松田阵平反应过来,汐崎穗汐先一步走出电梯。 没有顺手按下一层键已经将她的一身浩然正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汐崎穗汐当然没有生气。 的确如松田阵平原本设想的那样,她根本就没有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她每天去学校真的很消耗精气神。 她就算有那些多余的力气,也不可能浪费在生气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上。 她的头发熬夜都不够掉的了,再生气她的头发还长不长了? 比起生气,汐崎穗汐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自从上次清濑灰二告诉她,经过四年来的韬光养晦、不懈努力,他已经成功凑齐参加箱根驿传的十个人(包括清濑灰二在内)。 汐崎穗汐就觉得自己势必要当面和清濑灰二好好聊一聊。 主要是她想问清濑灰二,他是不是看他的膝盖骨不爽,他的膝盖骨到底是不是他的。 只不过,汐崎穗汐和清濑灰二大多时候只是通过Line交流。 甚至近段时间,因为要准备每周一次的记录会,清濑灰二忙得根本没时间网上冲浪。 作为团队的领头兼主创及核心人物,清濑灰二事无巨细地为队友们操持一系列从饮食到训练再到日常生活人生规划的大小事宜。 汐崎穗汐不忍卒看,于是给清濑灰二分享了一部畅销书购买链接:《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自己干到死》(套装,全三本)!我发现了这个,快来看看! https:// 某天晚上,清濑灰二时隔多日终于上线。 Kiyose:[看书名好像还不错,这个书有日文版吗?] Kiyose:[以我目前的中文水准,看这本书还是有点难度] Shiozaki:[哇,真是不可思议,你竟然也有觉得难的时候] Shiozaki:[已截图,留作纪念] Kiyose:[嗯?发生什么事情了?] Kiyose:[怎么突然开始阴阳怪气了?] 汐崎穗汐瘪瘪嘴,她才没有阴阳怪气。 反正隔着笔记本屏幕,清濑灰二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扔出一张熊猫否认三连的表情包。 Shiozaki:[我不是,我没有,萌新瑟瑟发抖.JPG] Kiyose:[??] Kiyose:[我确定我只是几天没有上网,不是几十年没有上网] Kiyose:[现在互联网流行语更新换代的速度已经这样日新月异了吗……] 清濑灰二似乎还在状况外。 他最近确实忙到脚不沾地,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连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被一再挤占。 参加箱根驿传的每支队伍都需要十名队员,但是就算凑齐了十个人,真的要参加箱根驿传也可以说是白日做梦。 毕竟也不是随便在街上凑六个人就能去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箱根驿传称得上是全日本最著名的马拉松接力赛,最顶尖级别的长跑赛事。 所谓强者如云,参赛名额有限,僧多粥少,势必要过五关斩六将。 首先要在春天到初夏这段时间参加各个大学举办的记录会,队伍里的每个成员都要在十七分钟内跑完五千米,这样才能获得参加十月份预选赛的资格。 然后在有几十所学校、几百名选手的预选赛中取得前十名的成绩,只有这前十支队伍才能晋级最后的决赛,也就是参加来年一月份的箱根驿传。 甚至考虑到比赛的数项保护规则,保险起见要在预选赛取得前七名的成绩。 清濑灰二虽然找齐了十个人,但是比起其他体育强校的有专业教练、专业体育生队员和专业后勤的专业长跑队伍。 他这支东拼西凑的、勉强算是松散联邦式、百分之八十都是连同好都算不上的业余人士的业余队伍,属实是贻笑大方。 然而,汐崎穗汐没有在意过这个方面。 尽管清濑灰二之前提到过,猜测汐崎穗汐不希望他组队参加,是因为担心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很正常的状况。 几乎是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怎么可能不让人担心。 当时汐崎穗汐没有回答,清濑灰二也就没有多说。 只不过,清濑灰二还是给汐崎穗汐灌了几碗心灵鸡汤。 比如他对大家都很有信心,每个人都在不断进步,队伍中还有藏远走这样的天才选手之类。 Shiozaki:[考虑到你最近的训练强度,你的定期复查可以改成一月一次] Shiozaki:[哦还有,这次的膏药贴有效果吗,如果效果不好就再换] Kiyose:[效果还挺好的] Kiyose:[其实医生说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只不过还是要注意,一般不会有问题] Shiozaki:[那就换医生] 清濑灰二有几分钟没回复,大概是被汐崎穗汐的惊人之语震撼到。 很难想象那个经常用软萌熊猫表情包的汐崎穗汐,会说出这样冷酷利落又……霸道总裁的发言。 Kiyose:[你这句话,颇有点‘天凉王破’的霸道总裁风范] 汐崎穗汐看了眼笔记本上的时间,心想清濑灰二应该早点休息。不然容易猝死。 她明早也要去学校,最好速战速决。 Shiozaki:[早点睡觉,小心秃头,过几天我去青竹找你] Shiozaki:[下线了,886] Kiyose:[???] 青竹,也就是竹青庄,是清濑灰二所在的宿舍楼。 看到手机屏幕上发出的消息仍是“未读”的字眼,清濑灰二知道汐崎穗汐是真的下线了。 视线再次移到那句自然随意的“过几天我去青竹找你”。 清濑灰二不由失笑,心情有种形容不出的奇妙。 他和汐崎穗汐虽然时常在Line上交流近况,其实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而且汐崎穗汐近两年又在中国,很少回日本,他们也没有什么见面的理由和机会。 这样说起来,他记忆中那个戴着熊猫帽子的小男孩,现在也是高中二年级的少年了。 清濑灰二用手摩挲着下巴,机会难得,他是不是也该给队员们介绍一下,他们田径长跑竞技部幕后的金主爸爸? 没错。 就像数年前那样,汐崎穗汐不希望清濑灰二跑步,于是拿出一张黑卡给清濑灰二。 汐崎穗汐不希望清濑灰二参加箱根驿传,这几年给田径长跑竞技部提供的资金支持一分都不少。 (虽然两者的逻辑关系好像完全相反,但是不重要) 毕竟田径长跑竞技部在宽政大学属于究极冷门、就差查无此部的社团。 除了拥有一栋年久失修的竹青庄的固定资产,连训练用的田径场地也杂草丛生。 每年学校拨给的社团经费连铺人工草皮都不够用。 实话实说,汐崎穗汐没有那么有钱,但是也还算有点钱。 于是自告奋勇地成为了田径长跑竞技部的幕后投资人。 还是自掏腰包、入不敷出的那种。 清濑灰二没有想到汐崎穗汐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很早就问过汐崎穗汐,汐崎穗汐却只反问他。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梦想有那么好实现吗] 清濑灰二觉得汐崎穗汐说得很有道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觉得他只是在做一个灿烂美好却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汐崎穗汐接下来又对他说。 [虽然梦想很难实现,不过我觉得有梦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你] 第五十章 六月是东京的梅雨季。 汐崎穗汐很喜欢下雨的天气,尤其是梅雨季节。 在陌生又熟悉的岛屿国度,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会让她有种亲切的感觉。 汐崎穗汐是在江南出生的。 汐崎穗汐的母亲是江南人,后来北上求学,出国留学,最后回到江南。 很小很小的时候,汐崎穗汐跟着母亲在江南生活。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汐崎穗汐,她只是穗汐。 是个在江南小城里出生成长、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普通小孩。 穗汐很少听母亲提到父亲。 母亲只在她上幼儿园的那天和她说过一次,她的爸爸在国外工作回不来。 穗汐懂事得很早。 倒不如说,她懂事得有点太早了。 穗汐心想,既然妈妈这么说,那她的爸爸不是进局子就是死了。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穗汐都不在乎。 她也不羡慕幼儿园的其他小孩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轮番上阵接送。 她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去幼儿园了。 甚至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不好拐走的大孩子,她还提前好几年买了条红领巾,第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规规矩矩地投了一块钱。 后来她才想起来,她的身高离收费标准线还差一大截,根本不需要投币。 错失一笔大财,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穗汐不在乎回不回得来的父亲。 她只在乎妈妈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每年的公历新年、除夕春节、端午节、儿童节、中秋节、中元节、重阳节,只要是逢年过节,连阴历阳历两个生日也不放过,她都在不停地许愿。 许愿妈妈的身体能够快点好起来,可以不用每天吃那么多药,可以不用去医院受罪。 在那个火星文盛行的年代,穗汐觉得她妈妈就是货真价实的折翼的天使。 但是没关系,就算折翼也没关系,她愿意做妈妈新的翅膀。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物质守恒,也许是墨守成规的神明认为小孩不应该太懂事。 在穗汐四岁那年的春末,她那个在国外工作回不来的爸爸真的回来了。 一切都改变了。 就像突然到来的梅雨季,一场翻天覆地的雨倾盆而下。 第一学期的期末测验终于结束,须王环这次没有被黑魔术控制身心,也没有不小心走错到希腊语的考场教室。 凭着聪明过人的头脑轻松填完最后一科的答题卡,须王环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出了考场。 测验结束,Host部照常营业,须王环准备去到南校舍。 刚走到一楼的长廊,须王环听见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声音。 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雨幕,须王环突然想到,今年的梅雨季好像要比往年来得早。 须王环转过头,发现不远处站在一根廊柱旁的凤镜夜。 凤镜夜是万年不变的学年第一,无论大考小考,哪怕是老师临时突击的随堂测验也是第一名。 须王环总觉得凤镜夜把自己逼得太紧。 当时执意拽着凤镜夜成立Host部,须王环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凤镜夜能有个喘息的空间。 只不过,Host部从成立到现在,表面上是须王环定夺事务,实际上一直是凤镜夜在运转经营。 反倒像是凤镜夜在给须王环加班打白工。 这条长廊是通往南校舍的必经之路,须王环并不奇怪凤镜夜会出现在这里。 凤镜夜不喜欢浪费时间,提前一个小时交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 须王环顺着凤镜夜的目光望去。 看见那个独自撑伞在雨中的身影,已经到嘴边的那句“镜夜你提前一小时交卷不会就是为了在这里吹冷风吧”没有说出口。 少女撑着一把黑伞站在空旷的中庭里。 也许是撑伞的关系,少女难得没有戴帽子,露出一头漂亮的橘棕色发丝。 即使是在伞下灰暗的阴影里,那抹橘棕色也丝毫不显暗淡,像是少年心间燃烧的炽焰。 是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站在原地,很久没有挪动脚步。 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看。 她的站姿依旧是随意松垮的,即使穿着宽大的外套也掩饰不住单薄的脊背。 握着伞柄的手指纤细修长,白得近乎透明,看不出血色。 凤镜夜站在长廊边缘,隔着重重雨幕,安静地看着她。 有风吹过,细雨斜落。 连站在长廊里侧的须王环都感觉到雨水沾湿脸颊的凉意。 凤镜夜浑然不觉。 须王环突然很想把凤镜夜和汐崎穗汐捆起来关进小黑屋里。 然后让他们面对面说上三天三夜,把什么话都给说清楚了,不说清楚就不允许出去。 或者他们干脆大吵一架,互相摔桌子扔椅子砸凳子。 前段时间常陆院兄弟就吵得整个学校都不安宁。 从Host部吵到教室,从教室又吵到学校餐厅,从学校餐厅又吵回Host部。 你染蓝头发,我就染粉头发,你要喂春日吃饭,我也要喂,我偏不让你喂,然后互相开始摔桌子扔椅子砸凳子。 幸好没有围观的路人群众受伤。 虽然最后发现,这场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争吵,只是双胞胎兄弟俩无聊的恶作剧。 藤冈春日狠狠用拳头教训兄弟俩的场景,还是让Host部成员们大跌眼镜、记忆犹新。 一向反应迟钝的须王环清楚地意识到。 从来都是连体婴般的存在,仿佛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任何人能靠近的常陆院兄弟。 也有了能够进入他们世界的外来者。 心里一直有某种隐晦的猜测,须王环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身后的凤镜夜。 然而凤镜夜神色平常,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 说好听点是置身事外,难听点就是无动于衷。 须王环心里有种没由来的郁闷。 当天Host部营业结束后,须王环问凤镜夜:“你和熊猫酱不能好好说清楚吗?难道以后就一直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吗?” 汐崎穗汐离开日本的那两年,凤镜夜从未在他人面前主动提起汐崎穗汐,须王环却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 不是地理位置的远近,而是他们心里都记得对方。 那两年里也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传闻。 远不如现在这样明目张胆。 汐崎穗汐再次回到日本,须王环真心替凤镜夜感到高兴。 奇怪的是,两人明明在同一个教室,须王环却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远。 “说清楚什么?”凤镜夜反问。 须王环认为凤镜夜是在明知故问,“你就不觉得很不正常吗?你和熊猫酱以前关系那么好,现在大家都说你们是未婚夫妻,结果看起来就像是陌生同学……” 凤镜夜“哦”了一声,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须王环有些气愤,因为凤镜夜的无动于衷,“镜夜你真的太狠心了!” “熊猫酱没有其他朋友,你也不让熊猫酱交朋友,可是你又不和熊猫酱说话,中午都不知道熊猫酱在哪里吃午饭,就算你想要熊猫酱只有你一个人,那你也得好好对待熊猫酱啊!” 第五十一章 汐崎穗汐转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须王环也出现在长廊里。 容貌出众的混血金发少年出神地望着凤镜夜,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和平时永远没有烦恼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形象截然不同。 汐崎穗汐微微垂下眼,倾斜雨伞挡住须王环投来的视线。 老实说她很想转身走掉,可是凤镜夜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 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幕,她也能感受到他那道紧抓住她不放的危险眼神。 汐崎穗汐认真思考了两秒钟。 如果她现在转头就跑,应该大概可能一定绝对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因为凤镜夜此刻面无表情,除了没有温文尔雅的微笑,乍一看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从镜片后那双深棕色的眼里透出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可以跑半步试试”。 试试就逝世。 汐崎穗汐于是悄悄收回悄悄挪动的脚步。 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 汐崎穗汐只好硬着头皮,在凤镜夜寸步不离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盯着脚下不停被雨水砸中的地面,汐崎穗汐一只手握着冰凉的伞柄。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走进长廊内部,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凤镜夜不存在似的。 “那个,我觉得,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改天再……” 顶着凤镜夜凉飕飕的眼神,汐崎穗汐非常有骨气地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反抗宣言。 虽然声音小到轻松被雨声遮盖,吐字也是支支吾吾的,一听就知道是纸糊的骨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为凤镜夜会毫不犹豫地驳回她的宣言,汐崎穗汐心想早死晚死都得死,今天干脆就豁出去好了。 凤镜夜却只是问她:“为什么?” 语气不轻不重,一如平常。 汐崎穗汐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但是很快她又松开力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汐崎穗汐的动作极其细微,连后退的那一步都像只是因为雨势太大,一不小心没有站稳。 凤镜夜自然知道那一步不是不小心。 视线扫过汐崎穗汐握着伞柄的手,凤镜夜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有意无意地放轻声音说:“你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去就去’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说改天了?” 感觉自己再待在这里就要窒息了,汐崎穗汐准备直接扔掉伞就跑。 就算淋雨感冒发烧也没关系,总比在这里连气都喘不上来得好。 汐崎穗汐的手即将松开伞柄的时候,凤镜夜突然开口说了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雨声沥沥,汐崎穗汐想要听清楚凤镜夜说话的内容。 可是她的耳朵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分辨不清到底是雨声还是他的声音。 汐崎穗汐心想,他到底说了什么,声音听起来竟然温温柔柔的。 于是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她疑惑地小声问:“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我没有听清楚。” 凤镜夜一边回答,又面不改色地后退两步。 还是听不清凤镜夜在说什么,汐崎穗汐心里嘀咕着,又跟着上前两步。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须王环差点惊掉了下巴。 须王环赶紧把瞪出去的眼球塞进眼眶里,就看见汐崎穗汐已经一步步走到长廊里。 接着凤镜夜一只手接过汐崎穗汐手里的雨伞,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臂。 须王环:“……!!!” 不愧是镜夜! 居然还有这种以退为进的唬人绝招!(?) 须王环兴冲冲地准备上前和两人打招呼。 正好趁这个机会邀请汐崎穗汐去Host部看一看玩一玩。 结果凤镜夜好巧不好巧地转过头,不经意地瞥了须王环一眼。 须王环赶紧一个急刹车。 被凤镜夜用眼神警告的须王环两眼泪汪汪。 呜呜呜镜夜的眼神好可怕! 他就是想打个招呼呜呜他不打招呼还不行嘛呜呜呜!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所以今天不适合去陌生地方。” “我替你看了,宜出行。” “可是我刚才帽子都被风吹掉了,这一定是个不好的兆头,我还是回去吧。” “那顶帽子,你刚才说是你自己不小心甩出去的?” “就算我去了,我也不会买周边写真集的,我没有钱,我也不喜欢喝不好喝的红茶……” “不需要你花钱,你可以喝不加红茶的热水。” 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凤镜夜,汐崎穗汐被凤镜夜拉着手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踏上前往南校舍顶楼的楼梯。 汐崎穗汐心想,果然,吃别人的东西嘴软,拿别人的东西手短。 坐凤镜夜的顺风车不仅嘴软手短还腿短。 她当初为什么要逞能地答应凤镜夜去Host部。 她完全可以厚脸皮地说,反正车已经坐过了,下次一定。 看来她对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 六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惯例是樱兰学院第一学期的期末测验。 汐崎穗汐打算熬过期末测验,就去宽政大学找清濑灰二说道说道。 没想到期末测验的前一天,凤镜夜突然告诉她,最近油价飙升,之前开车接她回公寓的油钱超过预算,她得支付相应的报酬。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当即掷地有声地回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第五十二章 “啊喏,真的没有人过去说说话嘛?” 埴之冢光邦抱着心爱的兔子玩偶,用软乎乎的奶萌声音问道。 身后站着护卫骑士般如影随形的铦之冢崇。 常陆院兄弟正躲在休息室门背后,从门缝里偷偷观察会客厅里的动静。 听到Honey前辈这么说,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光,要不你去吧?你又外向又开朗又阳光又大方,很适合首当其冲喔!” “喂馨你这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首当其冲的正确意思……我看啊,要不让King殿下再试一次?”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和互相推卸责任,还有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众人将目光移向正蹲在角落里种蘑菇的国王殿下。 虚拟的枯萎玫瑰花丛背景里,须王环低头抱膝蹲在墙角。 明明是一米八三的高个子大长腿,整个人缩成绝对算不上娇小的团状,看起来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须王环嘴里不停念叨着“熊猫酱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熊猫酱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熊猫酱为什么这么那么讨厌我”。 显然,须王环已经通过亲身经历,充分领悟到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古老箴言。 看着须王环这样消沉的反应,即使是小恶魔性格的常陆院兄弟都有点于心不忍。 主要是他们再这样呆在休息室里,放着镜夜前辈的未婚妻一个人在外面,搞不好等镜夜前辈从教职员室回来他们就会被狠狠记上一笔。 如果把须王环推出去的话,至少他们不会被连坐,运气好还可以全身而退,顺便看看有什么新热闹。 如果必须要在须王环和凤镜夜中选一个人得罪。 答案无疑是须王环,毕竟热血笨蛋殿下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被得罪了。 至于凤镜夜,如果实在活腻了可以选。 凤镜夜看上去笑容如沐春风,被他卖了的时候还要感激涕零地帮他数钱。 名副其实的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的大魔王。 常陆院光懒懒地挂在常陆院馨身上,对须王环说:“殿下,你也没必要这么消沉?其实我看镜夜前辈的未婚妻就是不爱说话,不一定是讨厌殿下你啊。” “最多就是殿下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不过镜夜前辈的未婚妻也不可能喜欢殿下你嘛!” 结束完期末测验,常陆院光和常陆院馨悠悠闲闲地提前到达Host部。 兄弟俩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角落靠窗座位上的陌生女生。 之所以说是陌生,首先是因为对方没有穿学生制服,一身私服打扮。 常陆院光上一次在学校里看见有人穿私服,还是藤冈春日形象改造前的奶奶风穿搭。 女生身上的私服,并不是什么logo繁复的奢侈品名牌,而且从头到脚都是清一色的黑,却又在风格搭配上出奇的有型。 其次,无论是常陆院光还是常陆院馨,都没有见过这个女生。 不是之前见过几面但完全没印象的没见过,是的的确确的第一次见到。 不过就算之前没有见过,头脑灵光的兄弟俩也很快将人物名字身份对号入座。 因为凤镜夜就坐在女生对面,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 两人座的小方桌,桌面铺着柔软的餐桌布,垂下来的边角有精致的镂空花纹。 桌上没有装饰的花瓶和甜点,只有玻璃杯里隐隐冒着白气的热水。 女生也没有坐姿优雅地喝着下午茶,或者和近在咫尺的美少年娓娓道来后现代主义美术流派。 恰恰相反,女生自顾自地趴在桌子上,很安静,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汐崎穗汐。 汐崎家的小小姐。 也是传闻中凤镜夜的未婚妻。 对于包括常陆院兄弟在内的一众少爷小姐而言,“汐崎穗汐”这个名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陌生。 世家圈内公开的秘密,现任汐崎家主共有三任妻子,前两任妻子因车祸意外去世,第三任妻子则是因病离世。 汐崎家主的前两任妻子都未留下孩子,汐崎穗汐是汐崎家主第三任妻子所生。 汐崎穗汐几乎不在社交场合露面,因此通常被其他人称为“汐崎家那位神秘的小小姐”。 汐崎家主再无其他子嗣,汐崎穗汐也一度被传言成汐崎家的下任继承人。 至于汐崎穗汐和凤镜夜有或者有过婚约的消息。 大约是汐崎家和凤家世代交好,汐崎家的小小姐和凤家三少爷年纪相仿,不知道从哪里透露出的两人有娃娃亲的风声。 即使是各种二代三代数代云集的樱兰学院,凤镜夜也能够在其中稳坐一席之地。 不仅是因为凤家三少爷的身份,还有凤镜夜本人的拔萃出类。 换句话来说,凤镜夜在同龄人里拥有远超一般水准的群众基础。 显然,汐崎穗汐远没有凤镜夜这样讨人喜欢。 常年保持最低出勤率,即使被同学主动攀谈也不会多说两句话,私下里也从不接受他人聚会活动的邀请。 也因此,有着旁人羡慕不来的家世、本该是圈内中心人物的汐崎穗汐,始终游离于圈子之外。 但是,关于凤镜夜未婚妻的传闻,打破了这个局面。 凤镜夜在学校里的超高人气,无异于是这种虚虚实实传闻的助推器。 可想而知。 那个一直以来都处于人群之外,遥远又神秘的汐崎家的小小姐。 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家热切交谈的对象。 “可是,我给熊猫酱泡的大吉岭红茶,她到现在都没有喝一口!”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少女心的粉色手帕。 须王环开始进行他表达伤心委屈的惯例咬手帕表演。 须王环眼泪汪汪,因为凤镜夜临时被担任老师叫去教职员室,汐崎穗汐也刚好在凤镜夜出去后睡醒。 他觉得汐崎穗汐一个人坐在那里可能会不自在,于是自告奋勇地上前位汐崎穗汐展示茶艺。 那杯大吉岭红茶是他茶艺的集大成之作。 须王环敢保证他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就算不把人迷得神魂颠倒,至少也是观赏性十足的优美画面。 可是汐崎穗汐一没有看他,二没有说话。 不过,在他把红茶放在汐崎穗汐面前时,汐崎穗汐对他说了句“感谢”。 一句普普通通的感谢,在他人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礼貌性惯用语。 在须王环看来,这就是他和汐崎穗汐塑造良好友谊的历史级别的大跨越。 天知道他有多难和汐崎穗汐说上一句话。 从第一次见面汐崎穗汐看到他转头就跑开始,每次碰巧遇到他,汐崎穗汐就离得远远的。 甚至有凤镜夜在的场合,汐崎穗汐看到他绝对一声不吭就跑掉。 在这种他和汐崎穗汐的距离永远不少于十米的状况下,他能和汐崎穗汐打个招呼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更不用说汐崎穗汐主动和他说话,这句再普通不过的“感谢”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须王环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他颇有些得意地想,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的这张帅脸和人格魅力是绝对不会失效的! 哪怕是熊猫酱,也迟早会被他的帅气的脸蛋、聪明的头脑还有温柔体贴的性格折服! 事实证明,须王环空前绝后的脑补能力才是他最亮眼的特征。 须王环眼睁睁地看着那杯泡好的红茶从微微烫,到温热,再到凉透了。 汐崎穗汐都没有喝上一口。 原本须王环还觉得,应该是汐崎穗汐戴着口罩,不想麻烦地摘口罩。 显然他忽略了随手摘个口罩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结果汐崎穗汐中途真的随手摘掉半边口罩,慢慢地喝完了玻璃杯里剩下的小半杯温水,又把口罩重新戴上。 须王环当即惊掉了下巴。 他委屈。 他伤心。 他默默退场,蹲在墙角种蘑菇。 “环,小汐好像不喜欢喝红茶,而且刚才又给小汐倒了杯热水,小汐也喝完了呀。” 对于须王环称呼汐崎穗汐为“熊猫酱”,Host部的大家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须王环经常会给其他人取些奇奇怪怪的绰号,今天是小玫瑰明天是小月季,熊猫酱反而听起来像是个正经的昵称。 埴之冢光邦作为在场唯二的三年级生,虽然外表是萌到人心都化了的正太,实际上是年纪最大的前辈。 还是据说可以用一只手吊打霉菌特种部队的隐藏大佬。 所以,就算对方是没有听说过和埴之冢光邦有什么交集的汐崎穗汐。 听到Honey前辈自然熟稔地称呼“小汐”,其他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须王环弱弱地抬起头,“真的是这样嘛?” 他的长相的确过分出众,就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不会让人尴尬得起鸡皮疙瘩。 常陆院馨也安慰须王环说:“殿下,你别想太多,再说镜夜前辈也叫我们一切照常的。” “我们还是别都在这里呆着了,殿下你要不出去再和穗汐前辈说说话?” 须王环:“可是,熊猫酱也没和我说过话啊……” 常陆院光:“哎呀,殿下你今天怎么这么瞻前顾后的啊,就是说两句话嘛!” 须王环:“那你去说吧。” 常陆院光:“……” 冷不防地被须王环来了这么一下,常陆院光诧异地转头看常陆院馨。 常陆院馨用眼神示意常陆院光别太惊讶,毕竟须王环偶尔的偶尔也是会这样让人猝不及防地被噎到。 这边须王环还在犹豫纠结,忙完期末测验又被担任老师叫去询问考试情况的藤冈春日终于姗姗来迟。 藤冈春日一进Host部就感觉到室内出奇的安静氛围。 不是令人心有压抑的寂静,而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 以至于,能够隐约听见玻璃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藤冈春日有些意外,平常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的千金小姐们都没有看到,就连Host部的大家也不见人影。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角落靠窗的座位时,忽地一怔,呼吸也在这一瞬间轻不可闻。 第五十三章 真奇怪。 汐崎穗汐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 乌云蔽日,天空还在下雨,中庭里的那棵已经凋谢的樱花树枝叶被风吹得颤颤巍巍。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忍受。 一开始还有些僵硬的脊背,已经不知不觉又变成平时松垮的状态。 汐崎穗汐心想,要是像凤镜夜那样每时每刻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她的腰间盘迟早要突出到北极圈里去。 周围很安静。 虽然凤镜夜临时被叫去教职员室,也没有谁故意没话找话,说些诸如“今天天气真好”的古早台词。 除了刚才须王环坚持要在她面前表演高超的茶艺技法。 汐崎穗汐全程保持沉默是金,等到表演结束向仿佛背后有尾巴在摇的须王环礼貌表达感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汐崎穗汐没有喝那杯被须王环夸上天的大吉岭红茶。 当然不是说她对须王环本人有意见。 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英式红茶的寡淡口感,有香无味,不如多喝热水。 “……学姐?” 听见略带迟疑的声音,汐崎穗汐转过头。 藤冈春日睁着一双秀丽的棕色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资料课本已经在掉落的边缘。 对于藤冈春日出现在这里,汐崎穗汐完全不觉得意外。 毕竟入学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凭借着自身优越的外在条件和无师自通的天赋,藤冈春日逐渐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气男公关。 指名率虽然比不上须王环独占鳌头的百分之七十,也远超凤镜夜的百分之一二。 而对于汐崎穗汐出现在这里,藤冈春日大受震撼。 在藤冈春日看来,汐崎穗汐出现在Host部,无异于鱼吃猫,肉吃狗,熊猫对竹笋不屑一顾,小怪兽和奥特曼坠入爱河。 人物时间地点事件八十竿都打不着。 比她自己不小心打破古董花瓶成为男公关还债还要不可思议。 “春日。” 汐崎穗汐对藤冈春日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这是自上次到藤冈春日家做客后,汐崎穗汐第一次见到藤冈春日。 因为藤冈春日有说过,想和她还有凤镜夜一起在学校吃午饭。 汐崎穗汐记住了,于是在那之后午休时候就会在教室里等藤冈春日,有时候都等到凤镜夜已经吃完午饭回教室了。 可惜几天下来都没有等到藤冈春日去三年级教室找她。 汐崎穗汐也想过,她要不要直接去一年级教室找藤冈春日。 当然她一定也会顺带拉上凤镜夜。 只不过,这样在凤镜夜看来,就是她在做多余的事情了。 如果是藤冈春日来找她,她把话题转到凤镜夜身上,藤冈春日再和凤镜夜说一起吃午饭。 然后三次有两次里她可以说她胃口不好,或者想早点去睡午觉,总之功成身退地离场,将舞台交给两位男女嘉宾。 就算是凤镜夜也肯定不能说这是多余的事情,这叫顺其自然、一举多得。 想象是圆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虽然迟迟没有等到藤冈春日和她一起吃午饭,汐崎穗汐也没有生气。 当然她也没有觉得藤冈春日是在放她鸽子。 汐崎穗汐想了想,也许当时藤冈春日就是气氛到了心血来潮地畅想未来。 她感觉藤冈春日是真的想和她一起吃午饭,但是她的感觉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再说也可能是因为藤冈春日忙于准备期末测验,吃午饭都是速战速决。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似的,填答题卡顺手全涂A。 作为特别资优生,藤冈春日必须保持年段第一的成绩,才能得到全额奖学金。 汐崎穗汐知道藤冈春日是个很好的人。 近距离接触之后,她也真心觉得藤冈春日是个很好的人。 汐崎穗汐还知道藤冈春日的母亲早逝,父亲在人妖酒吧工作,藤冈春日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独自料理生活。 她就更加欣赏,甚至是佩服藤冈春日了。 坚韧,独立,温柔,善良。 汐崎穗汐不同情藤冈春日。 先不说她没有资格同情藤冈春日,藤冈春日也不需要陌生人的同情。 至于朋友的同情,就更没有必要了,那是自以为是的侮辱。 汐崎穗汐一直觉得,她是运气太好。 她的运气好到,那些痛苦和遗憾都像是奶油蛋糕表面没有撒上的糖霜。 “学姐……抱歉,我太开心了,没想到能见到学姐,学姐已经有指名人选了吗?” 惊讶归惊讶,反应过来后,藤冈春日快步朝汐崎穗汐走去。 藤冈春日猜到一定是凤镜夜带汐崎穗汐来Host部,不然汐崎穗汐怎么也不可能踏进Host部一步。 也许是没有看到凤镜夜在旁边,加上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某个画面。 就算知道汐崎穗汐是和凤镜夜一起来的,藤冈春日还是问了汐崎穗汐关于指名人选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汐崎穗汐没有多想,只是说:“没有,我是被抓来当小白鼠的。” 藤冈春日:“……?” 虽然凤镜夜不在现场,但是保不准凤镜夜就能从某个渠道知道她在说什么。 说不定面前茶杯里的茶叶都是和凤镜夜一伙的。(?) 汐崎穗汐面不改色地又说:“镜夜说Host部在准备新活动,需要几位参加试营业的客人,我受之有愧,义不容辞,首当其冲。” 藤冈春日:“……?” 新活动? 什么新活动? 此时,藤冈春日还没有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凤镜夜,比如凤镜夜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汐崎穗汐骗过来。 藤冈春日想了想,这个新活动估计是和之前的巴厘岛风格、日式传统风格差不多的主题装扮日。 只不过。 藤冈春日心里颇有些无语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厅,又看了眼天色阴沉的窗外。 为什么要留学姐一个人在这里呢? 如果不是灯还开着,外面风雨交加的,万一打个雷划道闪电,那不就是惊悚片场景了? 大家都去哪里了? 见藤冈春日微微皱眉望着窗外的样子,汐崎穗汐突然想起来,藤冈春日很害怕打雷。 汐崎穗汐对藤冈春日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等会儿就放晴了,回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雨淋到。” 藤冈春日怔了怔,无意识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秀丽的脸上露出笑容,点头说:“学姐,你的水喝完了,我再给你倒一杯。” 语调相对于平常来说要更轻快一点,可以明显听出此刻的好心情。 藤冈春日这么热心体贴,汐崎穗汐也不好意思说她已经喝了三杯水。 汐崎穗汐原本还觉得有点饿,现在已经喝水喝到有点撑了。 只是藤冈春日倒好水的玻璃杯刚刚拿到手里,汐崎穗汐手禁不住一抖,温热的水就洒出来沾湿了手背。 汐崎穗汐瞪圆眼睛,看着陡然出现在大厅里的,身高一米八几的,直立行走的熊猫。 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大白天都能见鬼吗? 藤冈春日满头黑线,一副“我劝你不要太荒谬”的表情。 这是哪里来的奇妙物种竟然冒充可可爱爱的熊猫,赶紧叉出去! 冒牌熊猫的头套是横向发展的椭圆形不说,身上的衣服竟然是瘦瘦长长的连体修身款。 乍一看就像眼睛里进了辣椒水,乍两看就得滴某视明眼药水。 搞笑日和漫画也没有这么荒谬吧? Host部是不是要倒闭了? 藤冈春日瞬间就想拉着汐崎穗汐赶紧跑。 再不跑眼睛就洗不干净了! 人高马大的熊猫气势汹汹地走到汐崎穗汐面前。 看到旁边的藤冈春日时,熊猫的脚步迟疑了下,又猛地甩了甩头,差点把胖墩墩的头套甩飞出去。 被震惊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汐崎穗汐镇定地放下玻璃杯,还不忘用餐巾纸擦干净手背上的水渍。 顺便心中默念自己平等地爱着每只熊猫,以及眼前的只是假冒伪劣产品。 做好充分心理准备,汐崎穗汐抬头看着须王环。 能够如此不在乎别人死活地穿上这身,姑且算是仿制熊猫的玩偶服。 哪怕是在人才辈出的Host部,也只有须王环拥有这样叹为观止的个人实力和心理素质。 主要是其他人丢不起这个脸。 在常陆院兄弟的撺掇下,须王环穿上兄弟俩精心准备的熊猫套装。 尽管须王环内心怀疑这个看起来很……独特的套装,会不会让汐崎穗汐对他好感倍增。 但是死马当活马医,须王环还是给自己加油鼓劲。 今天是汐崎穗汐第一次到Host部。 尽管须王环事先完全没有从凤镜夜口中得到任何风声。 就连刚才在长廊偶然碰到凤镜夜和汐崎穗汐,须王环也被凤镜夜用眼神警告和他们保持二十米远的距离。 但是,身为Host部博爱众生的King殿下。 须王环当即决定要尽地主之谊,势必让汐崎穗汐感受到家一般的温馨。 出师不利没关系,每天都闲得发慌的环少爷有的是时间。 须王环迟迟没有动静,汐崎穗汐在想,就算须王环对她有意见,也不需要穿一身奇装异服来试图让她心梗。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常陆院兄弟的手笔,毕竟这对双胞胎整人的办法可以编出一整套百科全书。 不管内心在想什么,汐崎穗汐表面上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她的帽子早在长廊上就被风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此刻露出一头颜色绮丽的橘棕色头发。 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无论是谁都会从心底里承认,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比重重山林间倒映着天空的湖泊还要清澈无痕。 汐崎穗汐看着须王环,但没有透过头套眼睛看向里面的须王环,只是看着头套顶端的一只黑色耳朵。 因而,须王环才有心注意到,汐崎穗汐脸上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很像凤镜夜。 须王环心里猛地噔了一下。 不对。 到底是谁像谁? 没有时间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须王环把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汐崎穗汐面前。 汐崎穗汐移动视线,看向须王环手里的《心跳初夏限定特辑!Host部の不为人知的私生活?!同款私服限时放送中!》 “熊猫酱,因为有你的到来,整个第三音乐教室都散发着宝石般夺目的光彩,这是个多么令人沉醉的十七岁雨季啊!” “熊猫酱,以后请千万要常来Host部,Host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熊猫酱,这是新推出的写真集,不仅有所有人的亲笔签名和to签祝福语,还有本殿下的签名自拍照,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在一旁偷偷观察的Host部众人:“?” 他们之前商量的说法好像不是这个? 怎么还携带私货的? 藤冈春日:“?” 什么时候她竟然拥有了一栋海景别墅? 原来是她现在用脚趾抠出来的啊。 汐崎穗汐看着写真集封面Host部七人合照。 最中间是笑容礼貌不失尴尬的藤冈春日,左边是一只手搭在藤冈春日肩膀的须王环,右边是笑容可爱的埴之冢光邦。 下方是眼神玩味的常陆院兄弟,左光右馨。 上方靠左是凤镜夜,靠右是铦之冢崇。 藤冈春日内心滴血,毕竟封面上她笑得真的很尴尬。 以为汐崎穗汐不会收下那本写真集,藤冈春日感到些许安慰,也许学姐看完就忘记了。 没想到汐崎穗汐对须王环说:“请问这一本多少钱?太贵了我买不起。” 藤冈春日:“……?” Host部其余人:“……?” 须王环:“???” 见过大场面的须王环一撩头发,潇洒说道:“熊猫酱真会开玩笑呢,不过这本写真集是Host部送给熊猫酱的礼物,不要钱哦!” Mon Dieu!(法语:我的上帝) 熊猫酱居然对他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短短两个小时竟然实现了两次历史级别的大跨越! 并不知道须王环荡漾的内心,汐崎穗汐双手接过那本写真集,认真道谢说:“感谢Host部的各位送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保存。” 须王环双手捂嘴,差点未语泪先流。 一切都值得,都值得! 藤冈春日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早知道,早知道当时拍照片的时候她就笑得好看一点了。 常陆院兄弟面面相觑,同时挑了挑眉。 凤镜夜前辈的未婚妻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人感觉还不错嘛。 埴之冢光邦抱着兔子玩偶咧嘴露出笑容,悄咪咪地对铦之冢崇说:“崇,镜夜肯定很高兴。” 铦之冢崇点头嗯了一声。 一时间,整个Host部弥漫着家一般的温馨氛围。 汐崎穗汐沉默地看着“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Host部美少年(女)们。 心想,她要怎么在不破坏气氛的前提下对乐呵呵的须王环说,她现在想去洗手间,可不可以不要挡在她面前。 俗话说得好,人总不能被〇憋死。 汐崎穗汐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凤镜夜靠在门口的墙壁。 少年微低着下颌,双手环胸,银色细边框椭圆眼镜很好地掩饰住他眼里的神色,使得周身的气息更为沉着内敛。 汐崎穗汐:“?” 这个场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凤镜夜出现在女洗手间门口这样一言难尽的场合,汐崎穗汐也不觉得惊讶。 反正洗手间里都是单人隔间,再说要是把凤镜夜惹急了,搞不好他真的会直接进洗手间把人从里面逮出来。 当然这只是她基于凤镜夜个性的合理性推测,不是说她有过类似的经验。 汐崎穗汐其实有点累了。 她太久没有在人多的场合说话,哪怕加上她只有不到两只手的人,她还是有点应付不过来。 看到凤镜夜回来,汐崎穗汐心里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她今天的试验小白鼠生涯终于结束,她可以回公寓睡得昏天黑地了。 汐崎穗汐有气无力地对凤镜夜说:“那我走了啊。” 听听她奄奄一息的声音,她现在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等凤镜夜回答,汐崎穗汐慢吞吞地往楼梯的方向挪动脚步。 挪着挪着,汐崎穗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身后,凤镜夜开口道:“感觉怎么样?” 汐崎穗汐瘪瘪嘴,没有回头,回答:“还好吧。” 似乎听见凤镜夜的一声低笑,汐崎穗汐忍住没反驳。 汐崎穗汐心想,不说还好,难道要她写八百字小作文夸奖吗? 凤镜夜又说:“亲眼见过了,体验过了,Host部也没有吃人吧。” 汐崎穗汐莫名其妙,习惯性地反问:“Host部为什么要吃人?” 像是等着她这样回答,凤镜夜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不吃人,那你怎么总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不是疑问,是陈述的语气。 汐崎穗汐脚步微顿。 只有短短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原来的步调。 她本来就走得很慢,如果不是非常专注地观察,根本发现不了那一瞬间的反常。 还是没有回头,汐崎穗汐用平常的语气说:“你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我……” 想好的话只说到一半,汐崎穗汐感觉到垂在身侧的手臂有一道无法抗拒的牵扯力。 她整个人好像突然后退又旋转,接着后背就不轻不重地撞到墙上。 凤镜夜一只手抵在汐崎穗汐耳边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 事情发生得太快,汐崎穗汐来不及反应,只是感觉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 汐崎穗汐不由困惑,凤镜夜的手为什么总是这么冰呢? 还好他的呼吸是温热的。 “你在担心什么?” 汐崎穗汐听见凤镜夜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她耳朵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喉咙没由来地变得干涩,有点痒痒的。 他低头看了她很久,用温柔的,又绝对不容她忽视的口吻问她:“穗,你在害怕什么?” 第五十四章 她在担心什么? 她又在害怕什么? 汐崎穗汐抬起头,望进凤镜夜镜片后深棕色的眼里。 她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她没有话想说,而是言语有时候是无法说出口的。 如此近距离地对上汐崎穗汐的双眼,凤镜夜微微一怔,又迅速回过神,越发握紧了汐崎穗汐的手腕。 汐崎穗汐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清澈的。 清澈到在那双眼里从来看不到爱憎,也看不到悲伤喜悦,更看不到对事物一丝一毫的眷恋。 凤镜夜小时候很执着于让汐崎穗汐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哪怕后来两人都是国中生的年纪,他偶尔也会故意吓唬她,等到她不满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才慢条斯理地收手。 汐崎穗汐很少会直接看着对方的眼睛。 就连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即便没有戴着帽子和墨镜,她也只是看对方的额头、眉毛、耳朵。 甚至可能只是看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实际上在看后面很远地方的一棵树。 因为这种无法沾染的清澈,凤镜夜从某天意识到开始,心里就一直有个晦暗的念头。 他没有办法不怀疑,她的眼睛这样清澈,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和事放在她眼里。 凤镜夜很清楚,汐崎穗汐的这种“没有放在眼里”,不是眼高于顶的傲慢。 她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是电影院里的观众,被荧幕上的故事牵动起短暂的情绪。 偶尔喜悦,偶尔悲伤,偶尔为不圆满的结局感到遗憾。 实际上永远清醒,永远置身事外。 凤镜夜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逐渐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却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出汐崎穗汐的改变。 汐崎穗汐在看一场漫长的电影。 也许用时下的流行词语形容更加准确,她是在沉浸式体验这场电影。 起初,意识到这个或许就是现实的可能性时,凤镜夜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觉得汐崎穗汐是个没有心的家伙。 他觉得不可理喻。 这个世界已经糟糕透顶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凤镜夜不止一次地想过。 既然汐崎穗汐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没必要上赶着凑到她面前。 他不缺朋友。 就算少个幼驯染也无所谓。 何况还是个没有心的幼驯染。 他自认为是利益至上主义者。 这种回报率为负数的赔本买卖,做一次可以说是没经验,做两次就是犯傻。 他不可能犯傻。 于是凤镜夜开始毫不拖泥带水地拉开他和汐崎穗汐的距离。 他不再和汐崎穗汐整天呆在一起。 他和汐崎穗汐都已经是国中生,又不是小时候上个学还要手拉手。 他也不再问汐崎穗汐为什么不去学校。 汐崎穗汐今天去不去学校、今后去不去学校都不关他的事情。 他作为班长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课余时间还要忙着其他学习内容。 如果不是在同一个班级,班长又要代表同学对请假同学例行慰问,他绝对不会踏进汐崎穗汐家里一步。 汐崎穗汐肯定知道他故意的疏远。 不管是察觉到还是知道,她没有任何反应,在他眼里等同于默认这种疏远。 这就让他更烦躁了。 直接后果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无数个把原子笔握断的深夜,凤镜夜压抑着越来越烦躁的心情,想着他这辈子居然一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 如果这是一笔交易,就是他迄今为止、从今往后的人生里,沉没成本最高、投资回报率最低、发展前景最差的足以载入金融史册的亏本买卖。 是“吃一堑长一智”里面那个最深的“堑”。 就在凤镜夜以为,他和汐崎穗汐要么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要么他就去汐崎穗汐家里把她捆起来,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她新买的熊猫玩偶狠揍一顿的时候。 汐崎穗汐离家出走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拿汐崎家主做借口也好,作为班长关照同班同学的理由也罢。 在给汐崎穗汐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之后,凤镜夜突然意识到。 这场僵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一切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又被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占据了心神。 无论是汐崎穗汐对陌生刑警的乐于助人,还是新年参拜神社时她无意识掉下的眼泪。 后来须王环出现后她反常的逃避,甚至是曾经她一次次有意无意提起过的,他从未在意的真命天子和真命天女。 就像是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凤镜夜不得不意识到另一个现实。 汐崎穗汐在担心什么。 准确地说,她在害怕什么。 凤镜夜想不通。 她到底在担心,或者害怕什么。 凤镜夜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他自欺欺人,被她骗得团团转后还在帮她找借口的错觉。 汐崎穗汐会担心什么。 汐崎穗汐会害怕什么。 她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会有担心和害怕的东西。 可是时隔两年,汐崎穗汐回到东京后的种种反常表现,让凤镜夜以为是错觉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她没有回汐崎家的别墅,选择独自住在外面的公寓。 说是碰巧都不可能那么巧,邻居还是三年前那个刑警。 她认定藤冈春日就是他的真命天女。 她有意亲近藤冈春日。 她对Host部避之不及,宁愿在洗手间门口等他,也不愿去Host部。 每次碰到须王环,尤其是有他在的时候,她坚决不肯多待一秒。 “小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不知道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汐崎穗汐突然低声问凤镜夜。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凤镜夜敛去眼中的神色,思绪回笼,眯了眯眸子。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汐崎穗汐抿起嘴,“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告诉你。” 凤镜夜挑眉,似笑非笑,“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和我谈条件?” 说着,他稍稍俯身,汐崎穗汐感觉到鼻尖充斥着一股清冷干净的香气。 汐崎穗汐垂下眼睛,嘴里却说:“我不管,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告诉你。” 乍一听是不讲道理的撒娇,事实上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凤镜夜没回答。 汐崎穗汐不说话。 好半天,汐崎穗汐已经垂头丧气地想说“那我说了之后你一定要答应我”的时候。 凤镜夜好整以暇地回答:“你说了,我可能答应,你不说,我不可能答应。” 汐崎穗汐:“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说绕口令!” 凤镜夜:“嗯?” 汐崎穗汐小声嘀咕,这也太不公平了,只许他说绕口令不许她争取自身合法权益。 凤镜夜耐心等着汐崎穗汐的答案。 不是模棱两可,现想乱编的借口理由。 他要的是千真万确的答案。 她在担心什么? 她又在害怕什么? 汐崎穗汐默不作声,突然在想。 她大概,应该,可能,或许。 比想象中的还要贪心。 汐崎穗汐听见怦怦的心跳声。 和凤镜夜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她一时分辨不出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不是狡辩的说辞,也不是嘴硬的事后诸葛亮。 其实很早之前,汐崎穗汐就想过会发生现在这种状况。 因为凤镜夜真的非常厉害。 从很小的时候,汐崎穗汐就知道。 少年成绩无出其右,从那双深棕色眼里透出的目光聪颖又成熟。 汐崎穗汐并不意外凤镜夜会问她这个问题。 他总会问她,只是时间早晚。 是她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边任性地不想掩饰,一边等待着他主动问她。 “我,我在哪里。” “什么?” 汐崎穗汐说得没头没尾,凤镜夜不动声色地皱起眉。 汐崎穗汐再次抬起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看着凤镜夜说:“环,春日,还有Host部的其他人……” “你已经有这么多好朋友,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已经排到很后很后面了?” 那个本该闲置的音乐教室里,不仅有须王环,有藤冈春日,还有一众他真正承认的好友。 那她呢? 她在哪里。 她在他的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吗? 她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远远地排到这些朋友之后了?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 凤镜夜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张开口。 汐崎穗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次轮到她等待凤镜夜的答案。 握住汐崎穗汐手腕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凤镜夜用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 在汐崎穗汐逐渐变得疑惑的目光里,凤镜夜突然低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是低沉的,温柔的。 也是肆意的,不加掩饰的,清楚感受得出愉悦的。 汐崎穗汐睁大眼睛,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 是被凤镜夜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 汐崎穗汐磕磕巴巴地问凤镜夜:“你,你,你没事吧?要是,要是回答,回答不出来,排在最后,也,也没,没关系,你,你正常一点……” 哪怕日本岛现在就在她眼前沉没,她也没有这么被狠狠震惊到的反应。 凤镜夜一个手刀不轻不重地劈在汐崎穗汐的头顶上。 汐崎穗汐赶紧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要是平时,她早就一副被千万吨的铁锤砸中脑袋的震惊表情,立刻就要开始抱怨。 大概是对凤镜夜的异常行为心有余悸,汐崎穗汐只是眼睛瞪着凤镜夜,表达她内心深沉的不满。 凤镜夜忍不住笑地说:“你是笨蛋吗?” 汐崎穗汐:“???” 不回答就算了,居然还人身攻击! 汐崎穗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是很认真地在问他,没有开玩笑! 更可恶的是,她平时开玩笑的时候,凤镜夜从来都没笑过! 汐崎穗汐瘪了瘪嘴,算了,她还是曲线救国吧。 于是她对凤镜夜说:“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你总该答应我了吧。” 大有“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算没有办法也没办法反正你就是要答应我”的架势。 凤镜夜的心情出奇的好,“你说,我考虑看看。” 可惜完全不肯让步。 哇,这居然是人说的话? 什么叫考虑看看? 这个人怎么这么又要西瓜又要芝麻的? 汐崎穗汐心中充满正义的愤恨,用“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目光看着凤镜夜。 此时此刻,她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凤镜夜勾着嘴角,想听听汐崎穗汐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要他答应。 然后他听到汐崎穗汐说:“小夜,你答应我,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幼驯染,好不好?” 笑容顿住。 凤镜夜闭上眼又睁开,感觉视线清醒了不少。 他微微垂眸,看见汐崎穗汐依旧无比清澈的深灰色眼睛。 她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请求的意味。 她是真的很希望,她永远都是他最好的幼驯染。 就像,那个时候她说,他是她最最最好的幼驯染一样。 汐崎穗汐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凤镜夜却陡然沉下脸色,冷笑说:“你想得美。” 第五十五章 “诶,镜夜,熊猫酱呢?” Host部的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暑假的集体旅行。 到底是去马尔代夫晒日光浴,还是去阿拉斯加看极光,去普罗旺斯体验田园生活也不错。 须王环抬起头,发现只有凤镜夜一个人推门进来,汐崎穗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除此之外,须王环发现凤镜夜的心情不太好。 凤镜夜的脸色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实际上是那种,亲近的人一看就心中警铃大响,现在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找存在感,否则后果不敢想象的魔鬼表情。 显而易见,没经过大脑就顺口问出“熊猫酱呢”的须王环,不仅在凤镜夜面前找足了存在感,还精准踩中地雷。 因为须王环清清楚楚地看到,凤镜夜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明明才推门进来,凤镜夜却好像早就知道其他人正在说些什么,自然而然地插进话题道:“去冲绳吧。” “诶?!” 常陆院光撇了撇嘴,没想到凤镜夜会提出这么个家门口的选项,“镜夜前辈,为什么是冲绳啊,闭着眼睛都知道海滩上种了几棵椰子树……” 常陆院馨也兴致缺缺,趴在常陆院光的肩膀上,“难得的暑假,只去冲绳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埴之冢光邦用手指轻点下巴,天真又软萌的声音问:“啊喏,春春有护照嘛?” 铦之冢崇依旧沉默尽责地站在埴之冢光邦身后。 众人的目光这才移到全程没有参与讨论的藤冈春日身上。 藤冈春日额头划下几道黑线,难得的暑假,她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兼职打工。 至于护照,她肯定是没有的。 再说,她要是有闲钱去马尔代夫、阿拉斯加、普罗旺斯,她也不至于在Host部当男公关还债。 在大家目光炯炯的注视下,藤冈春日被迫无奈说:“我的确没有护照。” “对哦,春日不可能有护照嘛……春日应该没出过国吧?” “那我们就去冲绳吧!近也有近的好处,至少不用坐那么久的飞机?” “冲绳也挺好的呀,我们可以自己抓螃蟹吃啦,是不是崇?” “嗯。” 从凤镜夜提出去冲绳开始,须王环已经在脑内小剧场幻想出了堪比纯爱电影的美妙场景。 譬如和穿着白色长裙的藤冈春日手牵手漫步沙滩,夕阳下他们深情凝望彼此,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沉浸在虚构幻想中的须王环突然一个激灵。 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须王环赶紧甩了甩头,脖子都有断掉的风险,清醒后看向凤镜夜。 凤镜夜慢条斯理地在角落靠窗的双人桌坐下。 就是之前他和汐崎穗汐一起坐的那张桌子,桌面上还有一杯给汐崎穗汐倒好的热水。 可惜汐崎穗汐迟迟没有回来,满杯的热水已经变成凉水了。 须王环正在想凤镜夜接下来会提出什么附加条款。 虽然他知道凤镜夜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是真要说凤镜夜是特意考虑到藤冈春日没有护照才提议去冲绳,那未免就有点崩人设的嫌疑了。 须王环才不肯承认是他没有想到这一茬,他才是世界上最爱女儿的爸爸! 结果凤镜夜只是打开笔记本电脑,不慌不忙地拿起那杯冷掉了的热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开始敲键盘。 须王环疑惑地眨眼,怎么回事,镜夜竟然什么都没说? 难道真的是为了春日? 可是之前也没看出来镜夜对春日有什么特别的啊。 那八百万日元的债款在笔记本里记得清清楚楚,少一分钱镜夜都要眼睛飞冷刀子。 须王环百思不得其解,眼睛都要眨没了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什么情况,真是给他想破脑袋也…… 等等? 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须王环一时间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到凤镜夜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杯水,半天“熊猫酱、你、熊猫酱、你”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耳边就像有一只烦人的蚊子嗡嗡不停,凤镜夜手指灵活地继续敲键盘,“有话快说。” 大脑自动补充后半句话,须王环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镜夜你怎么能说这么粗俗的用词你的温文尔雅翩翩贵公子形象被你吃了吗”。 搞半天凤镜夜只说了前半句,须王环及时闭住嘴,堪堪转移话锋:“呃,暑假的时候,熊猫酱,也一起去冲绳……吗?” 须王环的语气略有迟疑,他拿不准凤镜夜的想法,不知道凤镜夜想不想汐崎穗汐和Host部的大家交朋友。 在须王环看来,今天汐崎穗汐能够来Host部到此一游,已经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了。 难不成是之前他对凤镜夜说的那段情真意切、发自肺腑的小作文起作用了? 虽然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不过自认为是凤镜夜最好的朋友,须王环认为自己有必要认认真真地提醒凤镜夜。 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也不能管东管西管交朋友啊! 以前的光和馨虽然没有其他朋友,好歹两人也像连体婴似的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熊猫酱天天都是一个人怎么能行? “你想她也一起去?” 凤镜夜这样问,须王环还没来得及回答,凤镜夜也不需要须王环的回答,又说:“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那就举办个Host部特别回馈活动吧。” 须王环:“啊?” 凤镜夜手指不停,“事先设置名额数量,在拍卖累计消费金额靠前的名单中随机抽选出客人,免费和Host部一起去冲绳度假。” 须王环:“???”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虽然知道问这个问题很可能是白问,须王环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熊猫酱,真的会去吗?” 指不定凤镜夜前脚答应,后脚反悔,然后翻脸不认说出口的话。 也许是误解了须王环的意思,凤镜夜轻轻按下回车键,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为了不辜负你的盛情邀请,就算绑我也会把她绑过去。” 凤镜夜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须王环咽了口口水,“这,这样啊,那也行吧……” 虽然但是,他怎么感觉他和镜夜好像说的不是一回事?! 作为当事人的汐崎穗汐暂时还不知道,再过不久她就要被凤镜夜绑去冲绳的事情。 不管是期末测验,还是在Host部的几个小时,又或是后来和凤镜夜的那一番“内心剖白”,汐崎穗汐已经累到头昏脑胀,一回到公寓就栽倒在床上。 她太困了。 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是光线昏暗的卧室,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皎洁又凉薄。 质量上乘的木地板上散落着洁白的被褥,边沿垂落的床单也有明显的皱褶。 床垫中间的位置陷进去了一块,赤.裸着上身露出精瘦腰腹的少年将身着单薄睡裙的少女压在身下。 少年两条修长的手臂支撑在少女身体两旁,留出狭窄又紧密的空间。 一切都很安静。 隐隐听见交缠的呼吸声。 “那就用身体来偿还,怎么样?” 第五十六章 终于迎来雨季久违的晴天。 太阳在天气预报的时分准点升起,残留的雨珠顺着倾斜的叶脉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润的泥土上。 清濑灰二起了个大早, 事实上他每天都起得这么早。 结束完晨跑训练,给竹青庄的大家准备早餐,度过短暂的休息时间,再去上课或者开始新的训练。 中午自己解决掉午饭,午休后继续上课或者继续新一轮的训练,直到傍晚再给大家准备晚餐。 每一天都八九不离十地如此循环往复, 今天稍有例外。 临近傍晚,也就是出行提示上说紫外线照射等级较低,可以不用做好防晒准备的时候,清濑灰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竹青庄的大门。 偶尔他会在这个时间牵着尼拉(房东养的一条土狗)去遛弯,不过今天尼拉显然无缘享受VIP级别的撒欢待遇。 Kiyose:[你没有迷路吧?] 有些不放心,清濑灰二拿出手机给对方发Line消息。 很快就收到回复。 Shiozaki:[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Shiozaki:[你再不出现,一只野生熊猫就要面临被太阳烤成野生熊猫干的风险] 清濑灰二抬头看了眼逐渐没入云层中的太阳。 虽然中午的太阳的确很晒,此时的阳光却非常柔和,落在身上也只觉得暖烘烘的。 Kiyose:[野生熊猫干好吃吗] Shiozaki:[一只熊猫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脸.JPG] Shiozaki:[你的想法绝对肯定一定毫无疑问毋庸置疑是错误的、错误的和错误的] Shiozaki:[作为你的朋友,我真诚地不希望以后见到你还要填表申请预约,所以你赶快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清濑灰二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个人没有中二病的经历,对于好友一直自称野生熊猫的行为倒也不觉得奇怪。 比起野生熊猫,Dark Flame Master(漆黑烈焰使)这样只是说出来都有点脚趾抠地的设定,可能会让他稍微觉得有点难为情。 Kiyose:[只是开玩笑,别那么紧张] Kiyose:[我马上就到了,你等很久了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清濑灰二加快了脚步。 因为平时聊天的时候好友是比较散漫的个性,他还以为他会是提前到的那个。 看来还是不能够凭感觉判断。 Shiozaki:[没有啊] Shiozaki:[不是还有十分钟吗,我这个人很准时的,绝对不提前到一秒钟] 嗯,凭他的感觉判断也不是不行。 清濑灰二无奈地摇摇头,脚步的速度没有再慢下来。 他们约定碰面的地点是竹青庄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说是小公园还有点夸大的嫌疑,其实就是一片眼睛扫过去就一览无余的空地,有一些小孩子们都嫌弃过时的攀爬器材。 有个秋千架,并排的两个座位,清濑灰二有时候会看见附近的老爷爷推着老奶奶慢悠悠地荡秋千。 不过今天坐在上面慢悠悠荡秋千的不是老爷爷和老奶奶。 清濑灰二看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穿着黑色连帽衫、黑色长裤,脚上还有一双黑色运动鞋的……人坐在其中一个秋千上。 对方戴着鸭舌帽又把连帽衫的帽子套在鸭舌帽上,根本看不见头发的颜色。 帽檐压得很低,完全挡住了眼睛,口罩还遮住了大半张脸, 清濑灰二一时有些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即将见面的好友。 这个人虽然乍一眼看起来是个男生,全头到脚黑到底的穿着也很酷很有个性风格。 但是,确实是女生。 原因很简单,这个女生太瘦了。 不仅瘦,身体的骨架也很小,但又可以感受得出身体的曲线。 总之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男女间的天然差异。 加上连帽衫其实是比较厚重的,但毕竟不是冬季加绒款,有点oversize的款式更显出女生单薄的身材, 从侧面看过去,整个人就薄薄的一片,让人怀疑她一天是不是只喝清晨的露水。 这样想着,清濑灰二移开视线,开始寻找好友的身影。 虽然女生的穿着打扮颇有他好友的风格,但是他的好友,不出意外,是个男生。 站在小公园入口,清濑灰二准备等到约定时间再给好友发消息。 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消息提示音。 Shiozaki:[你在等谁] Kiyose:[你已经到了?] Kiyose:[奇怪,我怎么没看见你] Shiozaki:[不,你看见了,然后你又装作没看见地把头转过去了] Kiyose:[???] 清濑灰二赶紧把头又转过去。 “灰二。” 女生的声音不大,加上戴着口罩,按理来说清濑灰二不应该听见。 也许是风把那道和朝气蓬勃完全相反的、稍微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送到他的耳边,以至于清濑灰二一瞬间就能肯定。 对方是汐崎穗汐。 清濑灰二沉默了。 他当初的眼神到底是有多差劲,才能错认好友的性别这么多年。 等走近了,清濑灰二才不怎么好意思地对汐崎穗汐说:“穗汐君是……女生,啊?” 汐崎穗汐也不觉得诧异和荒谬,甚至花时间想了想,才回答:“据我所知,以前和现在是的,以后也应该是的。” 清濑灰二:“……”确实是他相识已久的好友没错。 清濑灰二又沉默了。 他正在大脑中迅速回忆,他和汐崎穗汐的聊天记录里是否存在某些不妥当的用词。 清濑灰二记得,最开始他知道好友名字的时候,还想过“穗汐”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女性化。 他告诉自己不能有刻板印象,哪怕对方叫“小穗穗”、“汐汐子”也不能影响对方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向来直白不兜圈子的清濑灰二心情复杂地说:“其实,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生。” 汐崎穗汐点头,“不瞒你说,我没关系,你可以继续以为你以为的。” 清濑灰二作势清咳一声,不然他觉得自己肯定会笑出来,“你都不问问原因吗?” 大概是因为汐崎穗汐的反应太过平平无奇,他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很大不了的事情。 实际上这是被其他任何人听到都要觉得不可思议的逆天壮举。 汐崎穗汐略作思考,“你的眼神不好?” 清濑灰二:“……你说的很对。” 汐崎穗汐隔空拍了拍清濑灰二的肩膀,“没事多眨眼睛,保持充足睡眠,相信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 清濑灰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术,“谢谢你的建议?” 汐崎穗汐不客气地说:“不客气。” 说完,汐崎穗汐指着旁边的空秋千座位,“你是在罚站吗?你长太高了,站着我很有压力,还是坐着吧。” 清濑灰二心想自己一百七十几公分的身高好像也不算“长太高”的范围,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沉默。 看得出来汐崎穗汐不是话多的个性,更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开朗性格。 清濑灰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要说什么。 原本他是打算带汐崎穗汐到竹青庄视察投资项目环境……不是,做客吃饭,顺便给汐崎穗汐介绍一下田径长跑竞技部的各位。 问题在于,竹青庄虽然很破旧但的确是大学男生宿舍,而且汐崎穗汐好像也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场合。 毕竟昨天他还在Line上给汐崎穗汐发消息,说附近的小公园要绕一段路,不如在竹青庄碰面,那个时候其他队员也都在,刚好可以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汐崎穗汐果断说下次一定,还说最近她睡眠质量堪忧,再睡不好觉她的黑眼圈就要永永远远对她say hello了。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因果逻辑,不过这应该就是婉拒的意思。 至少汐崎穗汐没有直接说“婉拒了哈”,已经非常委婉了。 正漫无边际地想七想八,清濑灰二又听见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Shiozaki:[你为什么不说话] Kiyose:[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Shiozaki:[不是] 因为最近刚好听了首中文歌,清濑灰二正在走神,下意识地就接上了歌词。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汐崎穗汐那句颇为冷酷无情的“不是”。 清濑灰二一巴掌拍到脑门上。 他这算不算言语骚扰未成年女高中生未果。 真的很刑。 Shiozaki:[榜上有名就是] 清濑灰二转头,汐崎穗汐在慢悠悠地晃秋千,脊背松松垮垮的,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他不由抿嘴笑了笑,虽然是不着调的玩笑话,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Kiyose:[你的倒装句用得不错] Shiozaki:[感谢你的夸奖,我也这么觉得] 清濑灰二开口问汐崎穗汐:“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吗?” 汐崎穗汐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老毛病,早就习惯了。” 清濑灰二不赞同地说:“看过医生吗?你年纪这么小,睡眠就有问题,以后身体会受不住。” 汐崎穗汐闻言朝清濑灰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妈妈式发言。” 清濑灰二无奈,给汐崎穗汐逐一细数睡不好觉的危害:“睡不好,身体就没力气,吃饭就没胃口,人就没精神……” 汐崎穗汐连连点头,“人是铁睡是钢,一觉不睡心发慌。” 清濑灰二露出怀疑的表情,“你是不是又在乱改俗语?” 汐崎穗汐理直气壮:“这怎么能叫乱改,这叫基于事实的合理改编。” 对于汐崎穗汐歪理很多这件事,清濑灰二习以为常。 黑的能被她说成白的,红的也能被她说成白的,蓝的还能被她说成白的。 “你最近是不是没去学校?”清濑灰二问道。 要是她的道德标准再低一点,她就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她每天都有按时到学校报到,从不迟到早退。 汐崎穗汐瘪了瘪嘴,“只是最近没有去,之前每天都去,风雨无阻,风驰电掣,风风火火。” 清濑灰二:“好了,现在不是说出含有风字成语的时候。” 汐崎穗汐:“哦。” 不知道想到什么,清濑灰二皱了皱眉,看着汐崎穗汐说:“那你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你再瘦下去真的要变成一道闪电了。” 汐崎穗汐回答:“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清濑灰二叹了口气,“你不是想长高吗?不吃饭还想长高?” 汐崎穗汐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就是因为我最近长高了,所以看起来瘦了。” 清濑灰二:“……”真的是油盐不进。 汐崎穗汐双手握着固定的吊索,用一种身不由己的语气说:“可是我最近真的茶不思饭不想觉还睡不好,再去学校我很难不怀疑我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清濑灰二沉吟道:“忧思过重?” 汐崎穗汐摇头,点头,又摇头。 清濑灰二的心情再度变得复杂起来,“你要小心了,忧太多容易猝死。” 汐崎穗汐沉默了下,“感谢你的忠告?” 清濑灰二回复:“不客气。” 又沉默了一会儿,汐崎穗汐小声说:“我好想回家啊。” 清濑灰二疑惑,“回家?回哪个家?” 汐崎穗汐不说话了。 清濑灰二顿了顿,“你该不会说的是……中国的家?” 剩下那半句“可你不是才到东京没几个月吗”,清濑灰二没有问出口。 汐崎穗汐又给自己加油打气地说:“其实没关系,等你跑完箱根驿传,我就可以回家了。” 清濑灰二:“……?” 清濑灰二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留在日本,是为了陪我跑箱根驿传?” 汐崎穗汐瞬间大惊失色:“什么?我陪你跑箱根驿传?谁说的?这不是等于在要我的命吗?是谁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我行善积德敲电子木鱼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清濑灰二:“……” 干笑两声,清濑灰二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开玩笑,开玩笑,你陪我跑箱根驿传,确实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 汐崎穗汐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要陪你跑箱根驿传。” 清濑灰二:“某种程度?” 汐崎穗汐:“我已经买好了新的无人机,到时候我的无人机在天上陪你跑,四舍五入就是我在陪你跑了。” 清濑灰二差点被汐崎穗汐石破天惊的话呛到,“你不觉得,你的四舍五入,入的有点太多了?” 汐崎穗汐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哪里太多?非常公平公正公开。” 清濑灰二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你高兴就好。” 结果汐崎穗汐低着头,声音闷闷地回答:“不好,我高兴不起来。” 清濑灰二自然察觉到了汐崎穗汐低落的情绪。 甚至已经超过了低落的范畴,可以说是消极了。 就像是燃起小小的希望后,得到的只是更大的失望。 汐崎穗汐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初听好像是消极的抱怨,可是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清濑灰二用耳朵仔细去听,汐崎穗汐突然抬高声调,愤愤不平地说:“我真的太菜了,怎么总是一件事情都做不好啊。” 第五十七章 “我倒是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清濑灰二温和又耐心地对汐崎穗汐说着,“就像你不希望我去参加箱根驿传,你也相信我能够站上箱根驿传的跑道。” 汐崎穗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 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又或者,她很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才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汐崎穗汐勉强打起精神,照例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辛苦了?” “小心做饭的时候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指头被刀切掉了。” 听到汐崎穗汐一点不拿他当外人,也不怕他小心眼生气的举例,清濑灰二当然好脾气地没有生气。 清濑灰二伸出双手,张开指缝,给汐崎穗汐示意他完好的十根手指头。 转头看清濑灰二,汐崎穗汐突然问:“如果明知道希望的结果注定没有可能,你还愿意为这种渺茫的希望付出徒劳无功的努力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听起来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也不像是心血来潮的困惑。 老实说,这样严肃正经的发言很不符合她一贯不上心的风格,所以乍一听起来会让人在诧异的同时不自觉地神经紧绷。 但事实上,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来,清濑灰二就正在“为这种渺茫的希望付出徒劳无功的努力”。 一个东拼西凑的零散集体,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是无关人员,连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 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有旧伤在身,正处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的恢复期。 最后一个虽然是个天才,曾经陷入暴力风波被禁赛,长时间自暴自弃。 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跑步队伍,竟然想要参加全国首屈一指的马拉松接力比赛。 不嘲笑清濑灰二是痴人说梦,就已经算是别人有爱心了。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清濑灰二问汐崎穗汐:“这个希望的结果,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汐崎穗汐早已准备好了回答:“根据以往的所有事实来说,可能性为零。” 清濑灰二露出“听起来的确有点头疼”的表情,思索着说:“既然都是过去的经验,说不定以后会有一点可能性?” 汐崎穗汐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地总结:“你的意思是,赌一把。” “没错!”清濑灰二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摊开的掌心上,“就赌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汐崎穗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可就算是赌一把,我也已经输得很惨了啊。” 她瘪瘪嘴又说:“你刚进大学那会儿,我也不觉得你能凑齐十个人,结果大学最后一年你就真的找到那第十个人了。” 清濑灰二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他很少提到自己想去参加箱根驿传的事情。 可是按照汐崎穗汐的说法,她很早就确定他要组队去参加箱根驿传了。 不过这个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清濑灰二“啊”了一声,“所以,你之所以给竞技部赞助,不是相信我们以后能怎么样,单纯是……安慰我,之类的?” 汐崎穗汐没肯定,也没否认,“你又不愿意不跑步,我觉得田径场破破烂烂的你看了心情也不好,不利于伤势恢复。” 像是被震撼到了,清濑灰二好半天才说:“我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像你之前和我讲过的中国古代的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语气幽幽地说:“你没事吧?就算是比喻,这个比喻在整个比喻界也是相当离谱的程度。” 清濑灰二又哈哈笑道:“开玩笑,就是觉得,你做得很好了。” 他认真地再次说:“真的,你做得真的很好了,别对自己太苛刻。” 汐崎穗汐也想一口喝掉这碗浓香的心灵鸡汤,可是她摇摇头,“我不是对自己太苛刻,我是觉得自己又贪心又没有能力,就想着天上掉竹笋。” “如果我一开始就满足现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不付出就算没得到回报也不要紧,随遇而安总比进退维谷要好,你是这样想的?”清濑灰二问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低着头,不说话。 清濑灰二笑着说:“你骗自己干什么?你要真这样想,你就不会来东京了。” 汐崎穗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像是被清濑灰二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不应该被人知道的秘密。 汐崎穗汐开始嘴硬地自说自话:“我来东京,我是,我是,我就是想来东京。” 清濑灰二“嗯嗯”两声,敷衍之情溢于言表,“是,是,你就是想来东京,刚才你还说你想回家呢。” 汐崎穗汐嘀咕说:“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我了。” 清濑灰二见招拆招,继续敷衍的态度,“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估计自己说不过清濑灰二,汐崎穗汐果断闭麦。 “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的自我认同感这么低?”清濑灰二奇怪地皱眉,“还是说,你最近受了很大的打击?” 汐崎穗汐瞪圆眼睛,幸好清濑灰二看不到,“你太残忍了,你竟然直接戳人肺管子!” 清濑灰二没有急着回答,耐心等待,汐崎穗汐小声地嘟囔:“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朋友,没想到我连一句口头的保证都得不到。” 说着说着,她竟然有点气愤,“什么从小到大的幼驯染啊,小时候信誓旦旦的,长大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汐崎穗汐心想,她那么努力地给凤镜夜和藤冈春日制造增进情感交流的机会。 虽然次次都以中道崩殂告终,好歹过程她也是付出了很多心血的。 结果凤镜夜转头先是一句冷酷的“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后一句无情的“你想得美”,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调包了。 明明须王环和Host部的出现应该让他打开心扉、变得更青春开朗男高才对,她觉得凤镜夜反倒变得更琢磨不透了。 “幼驯染?” 清濑灰二还是头一次知道汐崎穗汐有个从小到大的幼驯染,“你有幼驯染?” “也就是说,你向幼驯染表明心意,结果被拒绝了?” 汐崎穗汐:“???” 虽然戴着帽子口罩,汐崎穗汐还是一副显而易见的“你在创造什么离谱剧情”的表情。 赶紧解决掉这个麻烦的误会,汐崎穗汐深呼一口气,井井有条地说:“首先,我有且只有一个幼驯染。” “其次,我和我的幼驯染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最后,我的幼驯染有喜欢的人,不是我,而且两人现在处于逐步加深认识阶段。” 清濑灰二:“其实我只是举了个比较大众的例子,我个人觉得你……确实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汐崎穗汐:“我劝你不要太荒谬。” 清濑灰二似乎有些疑惑,“你的幼驯染竟然不喜欢你?我是说恋人的喜欢。” 汐崎穗汐熊猫问号脸,“我的幼驯染为什么要喜欢我?我也是说恋人的喜欢。” 清濑灰二摇头,“那他不行啊,眼光太差。” 汐崎穗汐却反驳:“他哪里不行,他眼光很好的,喜欢的人又可爱又善良又成绩优秀又坚强独立。” 听见这一连串不带喘气的赞美形容,清濑灰二用逐渐变得复杂的眼神看着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没有注意,自顾自地说:“他也是标准的少女漫男主角配置,也可以给女主角想要的幸福,我就要赌一把。” 再说了,汐崎穗汐心想,她连凤镜夜最好的幼驯染都算不上,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啊。 第五十八章 反正也没有要紧的事情,汐崎穗汐和清濑灰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东说西。 从“你的幼驯染不喜欢你真是匪夷所思”说到“我的幼驯染喜欢我才真是匪夷所思”。 从“你这么拼命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膝盖骨”说到“我这么拼命当然是想要我的膝盖骨”。 直到夜幕降临。 清濑灰二:“好了,已经这么晚了,你该回公寓了。”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你怎么有两幅面孔啊,之前还说让我去青竹吃晚饭的……” 清濑灰二:“那你去吗?” 汐崎穗汐:“不去。” 对汐崎穗汐叫人无奈又噎住的回答早已有所预料,清濑灰二只是笑了笑,站起身,“既然不去青竹,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汐崎穗汐摇摇头,指着她斜后方地上鼓鼓囊囊的两大袋子,“你还是先把这两袋东西拎回去吧,地铁站就在附近,我记得怎么走。” 清濑灰二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圆鼓鼓的黑色塑料袋,“我还以为是别人扔在这里的垃圾,想着处罚金最近好像又上调了?” 汐崎穗汐语重心长地说:“看来你眼神真的不好。要及时补充维生素B族,就是那种最便宜的小瓶装的,不要被割韭菜买高糖保健品。” “这里面是什么?”清濑灰二走过去,双手提起两个袋子,有点沉。 考虑到汐崎穗汐的力气,那就有点太沉了。 汐崎穗汐仔细想了想,就差掰着手指头给清濑灰二娓娓道来了,“……剩下的我忘记了,反正你应该用得上。” “还有膏药贴你记得每天要按时敷,这个是长期使用才有效果,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也不知道汐崎穗汐是从哪里学到这么多俗语的,清濑灰二点头说好。 汐崎穗汐又说:“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你既然知道睡不好的危害,也别光说不做啊,过劳也容易猝死。” 清濑灰二不由露出笑容,他说出的话怎么像回旋镖似的,还能打回自己身上。 汐崎穗汐朝清濑灰二挥了挥手,“那我回公寓了,你也快回青竹吧,等我下次睡眠质量好点了我再去青竹吃饭。” 清濑灰二点头,“再过几天,等暑假的时候,我准备带大家去山林合宿,手机信号可能不太好。” 汐崎穗汐没有意外的样子,回道:“好的,记得防晒,紫外线是人类皮肤的永恒之敌。” 清濑灰二嗯了一声,停顿了下,才问汐崎穗汐:“对了,怎么没见你戴熊猫帽子了?” 虽然依旧是一身黑的打扮,汐崎穗汐身上的熊猫图案占比急剧下降。 连标志性的有熊猫耳朵的连衣帽,也变成了普通的黑色连衣帽。 “我有戴……不过,你确实见不到。”汐崎穗汐神神秘秘地说着,把连衣帽往后摘掉。 原来她戴着的鸭舌帽帽顶上有两只标志性的黑色熊猫耳朵,只不过刚才被连衣帽遮住看不到。 清濑灰二看到汐崎穗汐鸭舌帽下橘棕色的头发。 是非常漂亮的颜色,漂亮到一眼看过之后就再也无法忘掉。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夜晚,也有一种难以忽视的璀璨光泽。 汐崎穗汐抬手摸摸帽子上的黑色熊猫耳朵,有理有据地说:“低调好做人,喜欢的东西还是藏起来比较保险。” 好像挺有道理的,清濑灰二轻笑着回答:“这样啊。话说回来,你真的是个很恋旧的人,这么多年还喜欢熊猫,头发也还是这个长度。” 汐崎穗汐似乎有些疑惑,“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我只是觉得短头发比较方便,而且在脖子这个长度冬天也不会很冷……长头发很难打理,头发打结很痛的。” 汐崎穗汐:“你喜欢长头发吗?” 清濑灰二愣了愣,“不是,我觉得短头发挺好的。” 汐崎穗汐:“哦,你要是喜欢长头发你就自己留个一两年,到时候你就知道长头发多么麻烦了。” 清濑灰二:“……” 回想一遍,清濑灰二不禁觉得好笑。 果然不能用平常的逻辑去推测汐崎穗汐的想法。 还有,是因为突然知道汐崎穗汐是女生的关系吗? 他怎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道别的时候,汐崎穗汐很认真地对清濑灰二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物质是守恒的。” 清濑灰二也很认真地点头,虽然汐崎穗汐才是他们之间最年轻的那个,“我之前确实有点累,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在做饭的时候晕过去,也没有不小心切掉手指头。” 汐崎穗汐撇撇嘴,“你就骗我吧。” 汐崎穗汐的声音太小,清濑灰二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回去了。”汐崎穗汐径直转移话题,又挥了挥手,“你也早点回去。” 直到汐崎穗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清濑灰二才慢慢收回视线。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觉得他的伤势是不可能彻底恢复的。 他能够重新站起来,再次站上跑道,还有希望参加比赛,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因为汐崎穗汐不遗余力地关心,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要按时去复查。 他觉得,说不定,他能够彻底康复。 说是妄想也好,白日梦也罢,说不定,他能够创造出新的记录。 清濑灰二有时候忍不住想,汐崎穗汐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 第五十九章 汐崎穗汐没有坐地铁回公寓,她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司机是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伯,大晚上还戴着黑不溜秋的墨镜,低沉的声音问她:“小姐,请问你要到哪里去。” 汐崎穗汐突然想起一部很古早的连续剧。 心情就像喝了八百杯苦咖啡的女主角随手拦下计程车,一边望着窗外无声流泪,一边对司机说“Take me anywhere”。 然后司机回答说…… 回答说什么? 一时想不起来,汐崎穗汐先是给现实中的司机大伯报了公寓的地址,然后开始仔细想连续剧里的司机回答了什么。 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灯牌闪烁,高楼上的LED显示屏正在播放当红偶像组合的打歌舞台。 因为是休息日,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交通信号灯的转换也显得格外漫长。 汐崎穗汐开始不自觉地走神。 她没有想什么,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不是连续剧的女主角,也没有喝过八百杯苦咖啡。 虽然歌词里说“想用一杯Latte把你灌醉”,但是她连一杯最普通的Latte都没喝过。 她不喜欢苦涩的味道,就像冬天的时候不喜欢吃冷的东西。 车厢里的空气不够流通,汐崎穗汐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车窗稍微降下来一点。 明明太阳早就降落到地平线下,从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微微的热意。 汐崎穗汐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已经是夏天了。 脸上有种黏黏腻腻的触感,不是很舒服,汐崎穗汐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脸颊。 指腹沾上了透明的水渍。 汐崎穗汐神色平淡,用手背揩去无端冒出的眼泪。 这是生理性流泪,是因为空气中有刺激性气味,眼睛接触后导致泪腺分泌泪液过多。 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她不想掉眼泪。 她没有什么要掉眼泪的。 如果掉眼泪就能解决问题,她的眼泪早就掉光了。 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发呆,等到汐崎穗汐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窗外并不是熟悉的公寓住宅。 “小姐,多罗碧加游乐园到了,请带好你的随身物品。” 司机大伯尽职尽责地将汐崎穗汐送到目的地,用低沉无起伏的声音提醒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有点没反应过来。 付完钱后,汐崎穗汐看着一骑绝尘的计程车,又看着不远处多罗碧加游乐园标志性的大门。 正是夜场时间,入口处排队检票的游客接连不断,时不时能听到小孩子的嬉笑声。 “妈妈!我已经长高了,我想去坐云霄飞车!” “还不行哦,你要再长高一点,才能去坐云霄飞车……妈妈带你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可是摩天轮好慢呀,妈妈,让我去坐云霄飞车嘛!” 汐崎穗汐突然想起来了。 原来是国产连续剧,女主留学归来不久,司机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司机回答女主角说:“靓女,我听唔明你喺度讲乜。” 刚才只顾着回想连续剧台词,汐崎穗汐也记不清自己给司机大伯报的地址是不是公寓住址。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传统原则,汐崎穗汐走到售票亭买了张夜场票。 虽然看到票价的时候,汐崎穗汐很想说打扰了然后默默退场。 不过多罗碧加最近在做夏日庆典活动,在校学生可以凭学生证参加免费抽奖活动。 秉持着“有便宜不占〇〇〇”的朴实原则,汐崎穗汐抽到了一张夜场门票。 汐崎穗汐撇撇嘴,既然她的运气这么好,怎么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 大概运气也有它自己的想法。 可能因为是夜场,父母和小孩是少数,大多是年轻情侣,或者组团游玩的学生。 不过,每个设施项目或多或少都有人排队。 最受欢迎的无疑是云霄飞车,队伍已经长到尾巴摆了好几道弯。 汐崎穗汐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里。 她走得很慢,帽子口罩一个没摘,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样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青春活力的游乐园格格不入。 汐崎穗汐戴着蓝牙降噪耳机,没有听歌,只是单纯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声音。 她对这里很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从入口处绕一圈再走回来。 有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跑来多罗碧加。 那个时候,她的个子还没有达到坐云霄飞车的标准。 虽然达到标准后,她也没有坐过云霄飞车。 于是汐崎穗汐决定去坐云霄飞车,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旋转木马。 云霄飞车排队的人太多了,还是旋转木马人比较少,而且也不会有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待入场的时候,有个小孩子噔噔噔跑到汐崎穗汐面前。 汐崎穗汐摘掉耳机,听见小孩子奶乎乎的声音说:“漂亮姐姐,你的熊猫帽子好可爱呀,请问是在哪里买的呀?” 听声音是刚才在门口碰到的小孩子。 汐崎穗汐反射性地摸了摸熊猫帽子耳朵,原来刚才她忘记把连衣帽套上,小声说:“大熊猫基地里的纪念品商店。” 小孩子礼貌地、用脆生生的声音说:“谢谢漂亮姐姐!这个是我送给漂亮姐姐的礼物,因为漂亮姐姐也和熊猫一样可爱!” 汐崎穗汐先是在想,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的吗。 接着就看到小孩子手上的毛绒熊猫钥匙挂扣。 汐崎穗汐:“……!” 心脏瞬间发出“Doki Doki”的溃败声。 汐崎穗汐勉强移开目光,对小孩子摇头说:“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我没有送给你的礼物。” 小孩子眨眨眼睛,“可是,是我想送给漂亮姐姐礼物,不需要漂亮姐姐送给我礼物呀。” 汐崎穗汐非常有原则地说:“礼尚往来,就是你送给我礼物,我也要送给你礼物,而且这一只熊猫……很可爱。” 小孩子似乎有些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却没有收回去。 汐崎穗汐想了想,指着自己的熊猫帽子说,“那,我用这个帽子,和你交换,可以吗?” 小孩子顿时眼睛一亮,又有点犹豫,“我送给漂亮姐姐的钥匙扣很小……” 汐崎穗汐明白了,小孩子是担心她用帽子换钥匙扣亏了,“你的钥匙扣是新的,我的帽子是旧的,你不要嫌弃。” 小孩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不不!” 意见达成一致。 汐崎穗汐摘掉熊猫帽子给小孩子。 小孩子的眼睛突然张得大大的,嘴巴也变成圆形,好半天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漂亮姐姐,你的眼睛好、好……” 大概是找不出形容词,小孩子的脸涨得更红了,把钥匙扣塞进汐崎穗汐的手里,飞也似的跑了。 四周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目光投来,汐崎穗汐垂下眼,避开视线。 好在队伍很快就排到她,旋转木马的灯光不算明亮,远处的湖面倒映着霓虹灯带。 没有熊猫帽子,还有连衣帽,不过戴了也遮不住眼睛。 汐崎穗汐抬头望着夜空,可惜城市里的夜晚太过明亮,看不见一颗星星。 总是抬头脖子会很酸,汐崎穗汐坚持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地败下阵来。 虽然不戴帽子可以看很远对眼睛好,但是保护好脖子不得脊椎病同样也很重要。 目光移动的时候,汐崎穗汐隐约看见护栏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可是旋转木马慢慢地停下来,汐崎穗汐再次看向同样的地方,那道身影依然伫立在原地。 汐崎穗汐心下疑惑,想起来,现在还是夏天。 对啊,现在的确是夏天。 夜晚的空气有着暖意,甚至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 汐崎穗汐动作轻盈地跳下木马,走到离护栏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从那双深灰色眼睛透出的目光落在护栏后的黑发青年身上。 一头清爽的黑发,是微微的自然卷。 难得没有戴装酷的墨镜,露出一双暗青色的眼睛。 文气俊秀又带着野性的五官,好像怎么晒也晒不黑的肤色, 明明身穿全套西装、打着黑色领带,白色衬衫领口却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隐约可见平直的锁骨。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勾着笑说:“哟,这不是和熊猫一样可爱的漂亮姐姐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第六十章 已经习惯松田阵平插科打诨的调侃,汐崎穗汐仔细打量了松田阵平的脸色,谦虚地回答:“大叔,过奖了,你的才是无出其右。”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呲牙咧嘴,伸出手作势要敲敲汐崎穗汐的脑袋瓜。 他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赶着给其他部门帮忙,脸色红润有光泽才是咄咄怪事。 汐崎穗汐七转八绕地走到出口处,松田阵平皱眉说:“这个排队区设置得也太离谱了,刚才你就该直接从护栏那边翻过来,我顺手接应你。”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公职人员带头违反公序良俗,这一切的背后是良心的泯灭,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松田阵平连连拍手以示鼓励,“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不过你的成语储备量确实不错,讲话还一套一套的……真不考虑大学毕业后来我们单位?做文职工作也不错啊。” 汐崎穗汐耷拉着脑袋,像是脖子断掉了,“听起来一点诱惑力都没有,再说,我没有大叔你那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想混吃等死。” 松田阵平笑出声,“有没有搞错,这应该是我想说的话吧?你一个高中生,未来都还没真正开始,怎么就看破红尘、老太太敲钟的样子了?” 先不管她的未来有没有真正开始,汐崎穗汐疑惑地问松田阵平:“什么叫老太太敲钟?” 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有这个成语么?” 汐崎穗汐沉默,她明白了,她的母语是无语,“大叔,你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那是老态龙钟,不是老太太敲钟。” 松田阵平再次拍手以示称赞,“你真的很厉害,我要虚心向你学习……其实也差不多,我看你现在的表现,指不定以后真的去庙里敲钟了。” 汐崎穗汐认为松田阵平是故意在耍她。 汐崎穗汐瘪着嘴,嘟囔说:“谁要去敲钟啊。” 松田阵平反倒“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困惑,“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寺庙里人少,又清净,周围还有那么多竹子,应该是你的理想国吧?” 汐崎穗汐一副“你不要擅自给别人规定理想国”的表情,“大叔,你要与时俱进了。” “现在的寺庙很多都是有官方机构管理的,就算是私人寺庙香客游客也不能少。” “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大叔你相信不相信,浅草寺当晚就能破产倒闭。” “我相信。”虽然汐崎穗汐只是高中生,松田阵平受教地点头,也没有惊讶的反应,“不愧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现实。” 汐崎穗汐“哦”了一声,“你才不相信,你都不知道‘认清形势,放弃幻想’有多么重要。” 松田阵平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我知道啊,我一直在努力‘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不过我总觉得,现在就放弃还太早,指不定幻想就变成现实了。” 汐崎穗汐没有说话。 虽然她说着“认清形势,放弃幻想”有多么重要。 实际上,她一直在做“根本没认清形势,绝对不放弃幻想”的事情。 听起来好像有点傻。 汐崎穗汐心想,何止是有点傻啊,她简直是个大傻瓜。 “话说回来,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认清形势,放弃幻想’吧,至少前者你就没有做到,你是不是又好久没去学校了?”松田阵平一针见血地指出汐崎穗汐最近又窝在家里的事实。 汐崎穗汐突然指着远处的摩天轮说:“大叔,你知道那个摩天轮一共有几个座舱吗?” 早就领教过汐崎穗汐生硬到不能再硬的转移话题技巧,松田阵平只快速扫了眼摩天轮,果断回答:“七十二个。我告诉你啊,你不要转移话题。” 汐崎穗汐没精打采地说:“我去学校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先让我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再说吧……七十二个啊,相比起普通的摩天轮来说,座舱数量好像有点太多了。” 松田阵平对摩天轮的座舱数量多不多完全不感兴趣,不过听到汐崎穗汐这样说,也随口一提:“要去坐吗?排队的人好像还挺少的。” 汐崎穗汐摇摇头,“我其实坐过很多次了,而且在很高的地方,我总担心我会掉下去。” 松田阵平挑眉,“坐过很多次?和你那个幼驯染一起坐的?” 汐崎穗汐再次露出熊猫问号脸,“大叔,你好奇怪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和……我的幼驯染一起坐的啊?” 松田阵平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年轻小情侣不都喜欢坐摩天轮么,相信什么恋爱传说,在摩天轮最高的地方什么什么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之类的。”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是你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还是这个世界不对劲。” 短短一天,不,短短半天之内。 先有清濑灰二,后有松田阵平,两个人都认为她和凤镜夜是那种关系。 还有,为什么她已经有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凤镜夜,却总感觉凤镜夜无处不在的样子。 真是离谱的妈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哪里不对劲?”松田阵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不去学校,不是因为和你幼驯染又闹别扭了么?” “这么晚一个人跑来游乐园,连续剧里都这么演,女主角被男主角伤心了就去充满幸福回忆的地方治愈疗伤什么的。” 汐崎穗汐差点平地摔一跤,义正词严地说:“大叔,你是不是太闲了,平时少看狗血连续剧,多看点正能量的节目,比如《走近科学》、《探索与发现》、《今日说法》。” 松田阵平一个头两个大,“我累得要死,我们部门至今没倒闭,主要因为是个官方机构。哦,不过你推荐的节目我有空会看两眼的,听名字还不错。” 汐崎穗汐:“看节目的时候记得多喝热水。” 汐崎穗汐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松田阵平的认知回归现实,“大叔,我和我的幼驯染就是幼驯染的关系,不过以前可能是最好的,现在已经不是的了。” “我其实能接受这个改变,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朋友也越来越多,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也许明年排行榜就又更新了。” 松田阵平用“你在说什么离离原上谱”的表情看着汐崎穗汐。 汐崎穗汐进一步解释,因为怕麻烦,所以只是重复白天说过的那句话:“总之,我和我的幼驯染不是大叔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汐崎穗汐说得很肯定,用一口咬定来形容都不过分。 松田阵平点头,“行,不是就不是,反正你们也经常闹别扭,我这个外人都习惯了。” 他当然知道汐崎穗汐和她那个幼驯染还没有交往。 毕竟按照汐崎穗汐坚决不走寻常路的个性,那个幼驯染少爷就算想怎么样,也得狠下点功夫才行。 而且,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确实有点奇怪,他理解为可能是现在年轻人的一种新的情趣。 这样想着,松田阵平说:“既然不是和你幼驯染一起坐,那你不会是一个人坐摩天轮坐了很多次吧?” 还在思考什么叫“反正你们也经常闹别扭”,汐崎穗汐迷惑道:“一个人坐摩天轮,很奇怪吗?” 松田阵平咽下那句“这还不算奇怪那什么算奇怪”,尽量委婉地说:“也不算特别奇怪,但是确实比较独特。当然,很符合你的风格。” 汐崎穗汐说:“我坐摩天轮,不是为了坐摩天轮,是为了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松田阵平敷衍地嗯嗯两声,“我知道,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汐崎穗汐不忍卒听,“你知道你还问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大叔你都不记得了吗?三年前,我和大叔你说的那句话。” 松田阵平:“新的一年加班必有加班费?” 汐崎穗汐:“是三年内必有血光之灾。” 松田阵平:“喔……?你有说过这句话吗?” 汐崎穗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马上、迅速离开地球表面。 松田阵平仔细回想和汐崎穗汐认识的这三年。 真要说来,他和汐崎穗汐虽然曾经是、现在也是左邻右舍的邻居,实际上见面说话的次数……好像也不是很多? 反正没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步。 何况三年里,有两年汐崎穗汐都不在日本。 得亏他记性好,还没忘记这只总是一声不吭就玩消失的小熊猫。 更气人的是,汐崎穗汐不打声招呼消失就算了,回来的时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现在年纪大了,经不起年轻人的惊喜式吓死人。 偏偏汐崎穗汐还不觉得有什么,好像中间消失的时间被自动划掉了。 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除了个子长高点还真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是。 如果仔细观察,其实能看出些许细微的,一旦发现就忽视不了的改变。 松田阵平再不着调,毕竟也是干刑警的。 刑侦能力不说是业界第一,在警校毕业生排行榜上也是名列前茅。 汐崎穗汐给他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只是今年开春见到汐崎穗汐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她的行为看起来的确是在努力接触这个世界。 无论是坚持每天去学校,还是周末外出,甚至是今晚一个人来热闹的游乐园。 事实上,她的内心是封闭的。 她是在强迫自己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除了她以外自然无人知晓。 松田阵平告诉汐崎穗汐:“你别说,三年前,一直到和你刚认识那会儿,我真是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暗无天日的意思。” “对比之下,最近这三年好像还挺无事发生的?只不过有件事还没解决,除了这个其他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汐崎穗汐正要说“会解决的”,松田阵平完全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话锋一转,松田阵平眯了眯眼睛,说道:“不是,我发现你还挺会转移话题的啊,刚开始一直都在说你的事情,怎么突然说到我身上了?” 汐崎穗汐理直气壮地说:“是大叔你自己说的啊。” 松田阵平呲了呲牙,倒也没生气,“得,都怪我身上了。” 生怕松田阵平反悔似的,汐崎穗汐重重地点头。 “嗨,那边两位帅哥美女,摩天轮很快就到结束时间了,想打卡的话要抓紧时间呀!” 大概是今天的客流量没达标,摩天轮入口处的工作人员热心地向两人招手。 松田阵平想着,指不定现在年轻人还流行口非心是那一套,于是推着汐崎穗汐往前走,“来都来了,你就去玩一次,我在下面等着。” 汐崎穗汐疑惑地看着松田阵平,“大叔,你也知道‘来都来了’吗?” 松田阵平轻笑一声,“还不是听你说的。快走快走,人工作人员都说了,要抓紧时间。” “帅哥美女,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刚好剩最后一个座舱!” “摩天轮转一圈是十三分十四秒,听起来就很浪漫是不是?虽然恋爱传说不一定准,但是试一试也没关系嘛。” “美女过来这边,小心脚下,稍微有点晃,坐稳啊。” 负责引导游客的工作人员同样是个热心肠。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汐崎穗汐还是坐进了摩天轮最后一个空座舱里。 松田阵平站在外面,咧着嘴朝汐崎穗汐挥手。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帅哥,你怎么还傻站、怎么还不进去?难道就让你这么漂亮的小女朋友一个人晃一圈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哈?” 在热心肠的工作人员“你不用说我都懂”的眼神里,松田阵平稀里糊涂地被推进了座舱。 第六十一章 小女朋友? 他哪里来的小女朋友? 难不成来游乐园免费加班,还能给他凭空变个女朋友出来? 只当是天太黑,灯光太暗,工作人员的眼神也不太好。 松田阵平好笑地摇头,脸上是“果然年纪大了什么离谱的大场面都能见到”的表情,很快就把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不过松田阵平还是抽空仔细想了两秒钟。 比如小熊猫现在才多大点啊,有那个闲功夫谈恋爱,不如多吃点东西多长点肉。 好好的一只野生熊猫瘦的跟竹竿似的,总不能爱吃竹子就真的变成竹子吧? 反正那个幼驯染少爷也跑不掉。 虽然那个幼驯染少爷肯定也不让小熊猫跑就是。 松田阵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觉得自己有恋爱Master的潜质。 至少在恋爱方面,汐崎穗汐现在就是个满脑袋竹笋的野生熊猫。 哪有和小熊猫谈恋爱的道理? 怎么下得去手的?! 松田阵平唯一遗憾的是,这种潜质没能用在自己身上。 不然他也不至于单身这么多年。 话又说回来,汐崎穗汐和她幼驯染三天一小别扭、五天一大矛盾的。 不仅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没走着走着就散了。 哪怕汐崎穗汐离开日本整整两年,回来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两人的关系韧性强到可怕。 说明这两人多耗个一二三四五年都没问题。 松田阵平琢磨着,最后到底能耗多久,还是取决于幼驯染少爷的耐心程度。 考虑到汐崎穗汐万里、不对,万亿里挑一的轻松把人气吐血的个性,幼驯染少爷的耐心程度显然已经远超常人水准。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颇有些沉重地叹口气。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铁定得被拍死在沙滩上。 这是汐崎穗汐以前告诉他的中国俗语,他又根据现实状况进行了非常恰当的改编。 “大叔,你……” 松田阵平回过神,就看到汐崎穗汐用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松田阵平:“我?我怎么了?” 汐崎穗汐:“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心焦,也不要烦恼。阴郁的日子里要心平气和,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会来到。”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不要故意用棒读的声音说这种名言警句,小心普希金晚上托梦哭给你看。” 汐崎穗汐竟然在思考这种灵异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觉得还不错,至少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松田阵平:“啥?” 松田阵平当即回答:“有个什么意思啊?晚上好好睡觉。哦,我懂了,你真是太喜欢你的黑眼圈了,这么多年都不舍得让你的黑眼圈离开你。” 汐崎穗汐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你不提黑眼圈,我们还是好朋友,你提黑眼圈,我美好的品质和自由的灵魂都消失了……”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还不只是黑眼圈,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出差这么多天,你不会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汐崎穗汐吃饭就没规律过。 快饿死了就吃点填肚子,实在要花力气的时候就多吃点,完全没有一日三餐的观念。 好在她不算挑食,不过喜欢的东西吃多少年都不觉得腻。 汐崎穗汐:“我当然有吃饭啊,不然我就要去喝孟婆汤了。” 松田阵平:“那你今天吃了什么?” 汐崎穗汐:“东京的空气。” 松田阵平第无数次想把汐崎穗汐的脑袋敲开。 说话间,汐崎穗汐和松田阵平所在的座舱已经慢慢转到摩天轮最高的位置。 汐崎穗汐侧头往下面看,视野广阔非常,来来往往的人变成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就连灯光也模糊成一条条的光带。 汐崎穗汐突然表现出很担忧的情绪,“这么高,万一掉下去,肯定得摔成十级残废。” 也不知道汐崎穗汐为什么会担心这个,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十级残废?轻了。万一掉下去,必死无疑。” 汐崎穗汐抿抿嘴,不像是开玩笑地说:“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松田阵平皱眉,涉及到死的话题总是让他有些烦闷。 他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但对方是汐崎穗汐,松田阵平到底软了语气:“不是,你还真以为会掉下去啊?不可能的,你别瞎想。” 汐崎穗汐说:“可能是因为我很怕痛,所以我也很怕死,听说所有的死法都很痛苦。”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只要是死,都很痛苦。” 汐崎穗汐问松田阵平:“那你想死吗?” 松田阵平:“???” 要是换个人问他这种故意找茬的问题,松田阵平早就一左钩拳上去了。 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 松田阵平怀疑地看着汐崎穗汐,“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暗黑风格的漫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汐崎穗汐看上去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和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还是有很大区别。 她不是那种消极的性格,她只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掖着。 汐崎穗汐摇头,“只是刚好在这里碰到大叔你,就想问问。” 松田阵平还是不懂两者有什么必要的逻辑关系,“我当然不想死,我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做,现在死了那真是死不瞑目。” 即便听到这样明确的回答,汐崎穗汐还是继续问:“那事情做完之后呢?就可以死了吗?” 松田阵平原本是想说“事情做完之后死了好像也没关系”,但是又担心这种消极回答会影响到汐崎穗汐。 向来我行我素的松田阵平头一次觉得,有时候也不能太我行我素。 松田阵平仔细思考,然后反问汐崎穗汐:“你是怎么想的?” “假设,你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你愿意为这件事情付出所有,包括你的生命,你会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死去吗?” 汐崎穗汐没有犹豫,依然是中气不足的声音:“不会。” 松田阵平也不觉得意外,“也是,生命毕竟是最重要的……” 汐崎穗汐说:“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已经先答应我妈妈了。” 松田阵平一怔,“啊?” 汐崎穗汐解释道:“我妈妈去世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想我能快乐地活着,如果不能快乐,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 松田阵平表情呆愣地看着汐崎穗汐。 她是怎么能这么平常地说出……这样的事情的?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住了。 汐崎穗汐的表情和语气越是平常,她话里的内容就越是令他心惊。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妈妈很了解我,知道我怕痛,也怕死,才故意这么说的。” 汐崎穗汐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垂眼望着舱窗外,“我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想,她应该是知道那个时候我想跟着她一起去死,可是又怕死,才这样对我说,让我好好活着。” 松田阵平的心一瞬间揪紧了。 那些无法入睡的深夜,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那个时候死的是他就好了。 可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死。 以后,至少在完成那件事之前,他就没有理由去死。 松田阵平想装作没什么地笑一笑,可是他发现他笑不出来。 他看着汐崎穗汐,突然意识到,她为什么那么努力、那么勉强自己地去接触世界,内心却还是封闭到几乎没有人踏进去一步。 哪里是因为她喜欢藏着掖着。 即使是最热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深海。 她的痛苦早已沉沉坠入深处,时至今日变成了她的底色。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的那个幼驯染么?” 良久,听见松田阵平的声音,汐崎穗汐转过头。 松田阵平的脸上,同样是很平淡的神情,暗青色的眼里却仿佛有压抑着的暗潮涌动。 “他死了。” “四年前,我们才二十二岁,警校毕业还不到半年,这个家伙居然就死了。” 第六十二章 松田阵平给汐崎穗汐讲了很多,关于他和萩原研二小时候的事情。 真要说来,也都是些很普通常见的琐碎小事。 无非是今天松田阵平看见萩原研二在上学路上连续被五个女生表白。 昨天松田阵平不小心把萩原研二姐姐的手机拆成废品回收的零件。 明天松田阵平说以后想当警察,萩原研二也笑咪咪地说那他也去当警察,毕竟警视厅应该不会像修理厂一样破产倒闭。 座舱对于汐崎穗汐个人来说不算太窄,可是再加上一个一米八三的松田阵平,仅仅几平方米的空间就显得有些逼仄。 好在两人是斜对面坐着,不至于连腿都没地方放。 松田阵平懒散地靠着身后的椅背,双手环胸,脖子歪着。 汐崎穗汐同样没什么坐相,她斜倚着旁边的舱壁,额头轻轻靠在窗户玻璃上,冰凉的温度。 空调换气的声音在头顶响个不停,汐崎穗汐难得不觉得吵闹。 她听着松田阵平一桩一桩好像永远说不完的回忆,似乎也陷进了某种思绪里。 松田阵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说得自己都有点口干舌燥。 侧过头,发现汐崎穗汐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样子,一时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松田阵平假装皱眉,不满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一个字都没听吧?” 汐崎穗汐奇怪地看松田阵平一眼,这种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是撒娇,从成年男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惊悚。 汐崎穗汐:“听了啊,大叔的幼驯染小时候就是个很受美女欢迎的帅哥,大叔小时候是个不拆东西就活不下去的顽劣儿童。” 松田阵平:“……你是懂踩一捧一的。” 汐崎穗汐:“大叔,听说过度活动是多动症的早期症状之一,是真的吗?” 松田阵平:“不知道,我又没多动症。” 从座舱里出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呼吸到夜晚的新鲜空气。 也许是迎面吹来的晚风驱散了空气里的热意,隐约可以听见树梢上的蝉鸣。 松田阵平忽然感觉连日出差又加班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松田阵平在地面站稳,转身准备伸手扶一把汐崎穗汐。 结果汐崎穗汐轻轻松松从座舱里一步跨出来,步子稳到可以媲美Chinese Kongfu里的独门技法,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松田阵平不由觉得好笑,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顺路坐松田阵平的顺风车回公寓前,汐崎穗汐站在黑色马自达前谨慎地询问松田阵平:“大叔,这个,是免费的吧?” 松田阵平:“?” 正在系安全带的松田阵平抽了抽嘴角,“说什么胡话,快上来。” 汐崎穗汐这才松了口气,准备打开后座车门,又停下,继续谨慎地询问:“大叔,我坐后面可以吗?” 松田阵平按下启动按钮,大方回答:“你想坐车顶都可以。” 汐崎穗汐嘀咕说:“我又不是出去露营的婴儿手推车。” (据不可靠消息,有新生儿的家庭出去露营,折叠式婴儿手推车通常会被绑在车顶的行李架上)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辆不算多,有些非主干道甚至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有交通信号灯,汐崎穗汐怀疑松田阵平会把车开飞起来。 汐崎穗汐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果然空气充饥法只能口头唬唬人,“大叔,你想吃关东煮吗?” 松田阵平毫不意外地“呵”一声,“怎么,你要请我吃?” 汐崎穗汐:“啊,大叔你真的想吃啊?” “……” 松田阵平从中央后视镜里看到松崎穗汐像是又困又饿的样子,看来去一趟游乐园就已经消耗完她的全部精力了。 松田阵平觉得他在汐崎穗汐面前已经没脾气了,“那你问我干嘛?你想吃就说你想吃啊。” 汐崎穗汐显然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不,这样的说法才有礼貌。” 松田阵平连白眼都翻不出了。 于是回公寓前松田阵平开车到附近的便利店,汐崎穗汐还算是迅速地下车进去店里。 松田阵平看着汐崎穗汐从便利店里出来,双手各拿着一杯关东煮。 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刚好要进便利店,玻璃门关上后还频频回头看汐崎穗汐,像是两只眼珠子都掉在她身上似的。 汐崎穗汐好像没注意到,从驾驶座的车窗把其中一杯关东煮递给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接过关东煮,突然在想,汐崎穗汐平时戴帽子也挺好的。 现在社会治安一年不比一年,指不定哪天小小的米花町就能变成罪恶都市。 “你一天没吃饭,现在就吃这么点东西?” 公寓电梯里,松田阵平按下楼层键,对汐崎穗汐说:“这份你也拿去吃算了,我晚上吃的工作餐,现在也吃不下。” 汐崎穗汐咽下一块木棉豆腐,正经摇头说:“不行,这是我请大叔你吃的。” 松田阵平额角一跳,“那我就借花献佛,用你请我的请你吃,这总行了吧?” 汐崎穗汐还是摇头说:“不行,因为我只想吃一份关东煮。”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松田阵平一边走一边说:“不然我带你去吃拉面吧,你这一天吃一顿,一顿管一天的,迟早要把胃搞坏……” 汐崎穗汐吃掉煮得软软的昆布,还没来得及回答,冷不防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停住脚步。 今晚的月亮隐没在云层里,橙色的灯光堪堪照亮直线型的走廊。 汐崎穗汐抬起头,身形熟悉的少年站在不远处。 即使光线不算明亮,也能清楚看出少年身姿挺拔,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哪怕是最严格的礼仪教授,也做不出任何指摘。 与此同时,汐崎穗汐能清楚感受到。 从少年冷清棕眸里投出的目光,穿过冰冷的镜片和微凉的空气,径直朝她而来。 旁边的松田阵平挑了下眉,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汐崎穗汐的幼驯染。 看样子,这位幼驯染少爷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汐崎穗汐嘴唇嗫嚅着,松田阵平似乎听到“小夜”的字眼,可是听不太真切。 松田阵平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幼驯染少爷,对方自然没有分出眼神给他。 松田阵平想起来,好像第一次碰面的时候,这位幼驯染少爷也是目不斜视,把他当空气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心里还琢磨,现在连国中生都这么可怕了。 就这样半是沉默半是欲言又止,松田阵平以为凤镜夜会面色沉沉地走过来,就像几年前那样,拽着汐崎穗汐的帽子再一起走过去。 汐崎穗汐也是这样以为的。 其实她的脑袋觉得她不该这样以为。 但是,她还是这样以为了。 事实上,凤镜夜也的确在下一秒朝汐崎穗汐走了过来。 汐崎穗汐这时候才发现,凤镜夜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牛皮纸袋。 和上次Host部舞会,他用来给她带竹笋小蛋糕的袋子一模一样。 凤镜夜神情平淡,脚步不轻不重,经过汐崎穗汐和松田阵平中间时一句话没说。 他就这样走进电梯,伸手按下楼层键,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汐崎穗汐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 电梯门如此缓慢又不给人犹豫地在眼前合拢,汐崎穗汐心想,明明是凤镜夜先不答应她的。 她都退到无路可退了,他还是不肯答应她。 是他不当她是最好的幼驯染。 是他选择了须王环,选择了Host部。 是他有他的真命天女。 难道不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这样啊。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现在不敢上前一步。 为什么她觉得,小夜好难过,好难过,比她还要难过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