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意洽》 第1章 和太子互换了 砰。 周围的声音迅速地冷却,林兰池费力的睁开眼睛,隔着粼粼的水光看见刚才推她下水的小表妹崔汀嫣朝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的嘴型是—— 快死吧,反正也没人喜欢你。 下一刻她抬起头,急声呼叫道:“不好了!表姐落水了!” 远处的婢女、侍卫乌泱泱地跑过来,先过来拽住崔汀嫣,七嘴八舌道:“小姐、小姐小心,别落水了。” 但没人下水。 林兰池原本还在竭力挣扎,一时间忽而觉得悲凉。 父亲死后,她跟随母亲回到母家,随着母亲改嫁东京,她被留在了母家博陵。 外祖母并不喜欢她的父亲,于是也跟着不喜欢寄人篱下的自己。 如果死了,母亲会回来看她吗? 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耳朵眼睛,随着她的呼吸之间被挤进胸膛里面,撕裂般痛苦随之袭上,很快不让林兰池做更多想法。 水池拨动,似乎有人跳下水来,但已经太迟了。林兰池眼前渐黑,只看见来人一双手,试图拉住她。 她试图伸手拉住对方,却最终卸力,吐出最后一口气。 临死前,林兰池想,要是能再活一次,她一定不再相信什么忍耐就能换来一切的蠢话。 “醒了吗?” “小声点!吵醒了咱们都得死”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接二连三地钻进林兰池的耳朵,死后的世界怎么这么吵? 她仆得睁开眼睛,第一眼是淡黄色的床纬,上面绣了龙纹,少女吓得坐起来,床纬惊动,露出一张战战兢兢的小脸。 “您醒了?” 什么? 林兰池没见过这人,但听他阴柔声音,倒像是别人说的深宫太监,她小心翼翼问道:“这是哪?” 大太监梁秉山闻言更加惊悚而害怕,声音跟着发颤,“殿下,这是春狩的王帐啊” 春狩的王帐? 林兰池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发昏的头脑也跟着清醒过来。上一刻她刚被推下水闭上眼,身死魂销,怎么下一刻反倒是来了春狩的王帐? 等等,王帐里面能被称作是殿下的,不会是太子吧! 林兰池紧张地接过那茶盏,愣了好一会才对梁秉山道:“扶扶我下床。” 梁秉山并未怀疑,连忙伸出手来,扶着林兰池下床,仅一动,林兰池便彻底认识到这具身躯绝不是她的。 对方很高,视角也大不一样,因为病中,胸膛略有袒露,隐隐能看出腹上薄薄的肌肉。 林兰池闭眼,心道,非礼勿视。 下一刻,她想起刚才隐隐看见外头跪了许多人,连忙睁眼问道:“那是谁?怎么跪在外面。” 梁秉山道:“殿下,那是昨日狩场的侍从,都是他们没办好事情,叫您摔下了马!陛下说了,您醒之前叫他们都跪着,听候您发落。” 林兰池这时候头脑尚未能彻底冷却下来,听了这话也是呆呆地发怔。 梁秉山偷偷打量一番,想太子前几日高烧,也许是尚未清明也不一定。 他大着胆子道:“要是您看了碍眼,教他们都叫侍卫打死了?” 林兰池转过头看着梁秉山,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寄人篱下,很会看人脸色,梁秉山对太子有惧更有讨好,看来这是太子会做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 而后又转过去道:“你下去让我让孤冷静会。” “喏。” 一众帷幕外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悄无声息出了门,林兰池这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这座在草场上显得过分奢侈的王帐。 她居然没死,反而来了春狩的王帐,占了太子的躯壳。 等等! 那太子的魂呢?不会是去了她身上吧? 林兰池脸色一白。 - “醒了!醒了!” 刘弗章仆一睁眼,便觉察到心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侧过头去奋力咳喘了几声,呛出些水来。 下一刻,太子殿下余光里出现一双漂亮的苏绣珍珠履,有人在他耳边道:“既然醒了,就老实点,不然下次——” 崔汀嫣得意扬扬地附在奄奄一息的表姐耳边道:“你被我推下水,可就不会有人救你了。” 刘弗章还没弄清楚这情况,手却已经飞快地扇了上去,“大胆!谁准你这样说话!” “啊!”崔汀嫣捂住自己被打偏过去的脸,刘弗章用了全力,她那张娇美的小脸迅速红肿起来。 女人不依不饶哭喊道:“表姐!你怎么能打我?我知道你推我下水不成还险些丧了命,但你不能恼羞成怒,把这罪责赖在我头上!” 她哭嚎的刘弗章头一跳一跳地发痛,却又敏锐捕捉到了信息,下一刻,刘弗章伸手往身上摸去。 他只敢摸到脖子,发觉细白而无喉结,便不敢往下去了。 这是谁的身子? 他怎么在这里? 还不等刘弗章做更多的思考,马上就有管事嬷嬷一把将地上的柔弱女子捞起来,半压着不容他挣扎。 刘弗章锦衣玉食养大,哪里吃过这等委屈,下意识便要张嘴喊梁秉山来动手,料理了这贼妇。 一道苍老的女声却猛地打断他的想法,“林兰池!你怎么还敢动手打你表妹?你犯下这等错误,现如今只是被关在祠堂已经是老太太我心软,想不到你表妹来看你,反倒还被你打了一巴掌!” “给我按住她!让她跪好了,让崔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看,这外出的血统有多么的龌龊,见不得人!” 崔家?莫不是博陵的崔氏? 刘弗章费力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崔家那老太太在女眷的簇拥下朝他走来,崔家老太太是挂阁像十二臣的嫡女,后来拜了诰命,先皇后在世时曾入宫谢恩过。 刘弗章过目不忘,即便对方已然发白不少,仍能确定身份。 那他现在这壳子,是崔家的谁? 不对,他们叫他林兰池?他是崔家的表小姐? 崔老太太眼看被按在地上跪着的“林兰池”面上毫无悔意,便更觉厌烦,一看就跟她父亲那样子一模一样。 穷酸书生,也想在世代勋贵的崔家里面挺直腰板? 白日做梦。 崔老太太转头哄还在怯怯哭泣的崔汀嫣道:“好孩子,不哭了,你受的委屈祖母知道,这便家法——” “等等,”刘弗章迅速理顺了他醒来听到的这些话,开口打断崔老太太,“谁看见我推她下水了?如今下了水的是我,濒死了的也是我,怎么就只听她一家之言?” 崔老太太气道:“大胆!你还敢反嘴?” 她一敲拐杖,压住刘弗章的管事嬷嬷恨不得立马把他按进地里去。刘弗章可不管什么反嘴不反嘴的,反正崔老太太又不是他的祖辈,算不上什么忤逆。 他只知道,这具身子溺水刚活过来,要是上了家法,估计得死回去。 太子可不确保自己还能再度回自己的身上去,他得先保住林兰池的壳子。 他眉头蹙住,冷冽道:“那有人看见我推她下水了吗?” 崔汀嫣着急起来,从小到大林兰池的性子都软,甚至连反抗的话都不说,适才家里这些姐妹才敢欺负她,怎么现在突然好像打通七窍一样? 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歪着身子跌坐在地捂着帕子哭起来,“祖母,姐姐这样说,莫不是觉得是我诬陷她?是人都知道,做坏事怎么能在见人的地方?表姐是料定我没有人证,才这般无理取闹吗?” 崔汀嫣哭得楚楚动人,叫崔老太太心肠都要哭断了,抱着她好一阵哄,心肝来宝贝去的,也顾不上还被按着的另一个孙女了。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已请出尺长的家法,要刘弗章伸手挨板子了。 刘弗章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本朝皇帝不好女色,宫内现如今唯四妃六嫔,各自和乐,是以太子殿下许久未见识过女子内斗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大开眼界。 刘弗章眼神阴翳,与那挑衅看他的崔汀嫣四目相对,而后忽露出让后者莫名背后冷汗的笑来。 你死定了。 第2章 我哭了,我装的 林兰池又躺回床上半日,总算能接受自己竟然真的度到太子身上这件事。 躺也躺不下去,她坐起来,准备找个办法去博陵打探消息,身在博陵的躯壳是死了还是活着?要是活着,那是不是太子? 正好梁秉山说皇帝知道太子醒了,要她去拜见。 林兰池揣着满肚子疑虑梳洗换衣,出了门又看那许多人跪在地上,天色已晚,时间又长,好几个体弱的已经晕过去了。 她问梁秉山道:“孤坠马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怕梁秉山怀疑,林兰池想了一瞬又补充道:“坠马凶险,当时的事记不太清了,你说与孤听。” 梁秉山不敢遗漏,仔仔细细说了前因后果。 这几日是早春狩猎,几个皇子宗亲在皇帝主持下狩猎,结果二皇子多射了两只,太子不忿,发火要回去再射,结果胯下的马儿不知怎么受了惊吓,于是将他摔下去了。 林兰池听了,惊讶地略瞪大些眼睛:“这和狩场的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们给马下了药?” 梁秉山连忙摇头,“陛下查过了,可能可能是马吃痛受了惊吓” 实际上就是皇帝清楚太子秉性,怕他醒来无处发脾气,给他递台阶找出气筒呢。 林兰池一边听一边走,走到王帐门口,到底心软,同梁秉山道:“既然孤没事,放他们回去吧。” 梁秉山点头应声,他旁边一个小太监连忙去处理。 林兰池心想,不知道皇帝召她过去要说什么,到时候面对亲近的人,会不会露馅? 因为已接近日暮,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陛下如今不惑之年,虽发白有须,但肉眼可见精神气极佳,深眼宽额,保养得宜。 让林兰池想到自己的父亲。 她心里软成一片,跪下去轻声道:“儿拜见父皇,愿父皇福寿安康。” 皇帝道:“起来吧。” 等起来了,林兰池正犹豫皇帝要说什么,却看侧面一个同太子相似的青年朝他一拜,“臣弟拜见太子哥哥。” 这是谁? 皇帝道:“弗泽,你不是想去看你太子哥哥,如今人看到了,可放心了?” 刘弗泽笑道:“原想不过是摔了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还想着是不是太医院的那干子太医无能呢。” “现在看太子哥哥无事了,臣弟也就放心了。” 林兰池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这位皇弟那勃勃的眼神,可看不出半分关切啊?倒挺像她小表妹崔汀嫣要使坏前的样子。 刘弗泽话音一转,“只不过臣弟有件事想与太子哥哥商量。” 林兰池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说。” 刘弗泽垂首拱手道:“臣弟不请,想让太子哥哥饶过那一干狩场的护卫马夫,这件事毕竟是因为我多射了几只。导致您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故意表示有未尽之言,刘弗章最吃不住这套,每次都被轻易挑拨情绪。而且一旦他开口请求,刘弗章就会下意识和他对着干。 他绝对不会答应的,到时候想必在陛下面前还要发起火来,说不定会动手。 刘弗泽推算前后,决定再火上浇油,“再者说,外界对太子哥哥多有误解,认为您喜怒无常,骄纵暴躁,若非要惩罚他们,恐——” “我已经放人了,你不知道吗?”林兰池打断他的话,“旁人的话我管不了,只是弗泽,你是我的弟弟,难道不清楚我的秉性吗?” 林兰池与崔氏姐姐妹妹一道长大,吃的亏数不胜数,这等软刀子手段她才不会上当。 相反,“弗泽,我一向以为你聪慧过人,不会听信小人之言,难道你是听进去了?真叫我寒心。” 她想了下平常崔汀嫣的样子,悄悄捏一把大腿,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倔强儿子平常宁流血不落泪,现在眼眶发红,原本旁观看戏的皇帝当即便想到了先皇后,脸色一下子变差了。 刘弗泽大惊失色,没想到刘弗章摔了马之后性情大变,还学会用苦肉计这套了。 他瑟瑟道:“臣弟、臣弟绝无此意。” 林兰池颇认真地点头,“我自然知道弗泽绝无此意,只不过我身边从未听过有人说这些碎话,不知你是从何听来的?” 皇帝一甩奏折,喝道:“弗泽,说说吧,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刘弗泽脚一软,啪嗒跪在地上,老实如鹌鹑。 林兰池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你这点伎俩,比起我那些姐姐妹妹,还是差远了。 刘弗泽最后被皇帝勒令回去研究到底是谁对他进的谗言。 换言之,他被禁足了。 林兰池隐隐有些替太子得罪人的担忧,但是仔细想想,刘弗泽估计早就和太子有了矛盾,也不差她这一星半点了。 再者说,她虽然远在博陵,但是曾听哥哥们议论,说当朝太子因为是嫡子而被立,实际上性情暴躁又无章法,做事逾越。 想必太子做什么,别人都不会觉得生疑。 林兰池将今日她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全记在纸上,准备睡前把纸攥在手里,太子醒了就能看见。 她的字和太子全然不同,模仿得也很拙劣,于是相当认真地在写。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来人连喊两声,林兰池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太子,对方喊的是自己。 她抬起头来,注视面前的小太监,问道:“何事?” 站在他身侧的梁秉山连忙解释道:“太子妃人选的名册与画像由太后掌过眼送来了,陛下让您亲自挑选。” 来太子身上一日,林兰池只认识到一件很确切的事情。 皇宫之中,皇帝是最重视太子的。她上眼药的手段拙劣,但皇帝还是吃了苦肉计,重重惩罚了自己另外一个儿子。 林兰池才知道有父亲宠爱是这样的。 为了这份父爱,她先入为主地很听皇帝的话,说要选太子妃,便点头起身要去看。 但是这反倒惊到了梁秉山,要知道,太子殿下很烦陛下的乱点鸳鸯,先皇后是养在宫里和陛下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先有情谊后定亲。 是以殿下隐隐有效仿的打算,不愿同素未谋面的女子定亲。 真是奇怪,而今怎么就同意了? 他隐隐有些大逆不道的猜测,还没深想,却听“太子”忽而指着其中一幅画像道:“这是谁家的女儿?” 梁秉山连上去看,念旁边的小字道:“回殿下,这是枢密直学士柳直的幼女。” 柳直 林兰池静静地看着这幅画,画中女子侧立持花,烟扫淡眉,巧笑嫣然,眉目天真而颜色浓稠,好似一朵只待西风的菡萏。 与她本人有六七分相似,不对,应当说,与她母亲崔香芷有六七分相似。 第3章 以暴制“暴” 原来这就是她的妹妹,母亲嫁去东京后,她便再没见过母亲,一开始是一月一封信,后来是半年一封信。 崔老太太说了,只有她乖,母亲才会寄信来。 再后来林兰池被家里欺负,写信给母亲求她来接人,那时候已经是一年也不见一封信来了。 林兰池道:“孤想看一眼,这本人长什么样子?” “这”梁秉山迟疑道:“您若亲自召她,恐怕要出闲话。”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面的林兰池一下被点醒,她现在是太子,要去亲眼看妹妹,旁人一定以为太子喜欢妹妹。 难道要妹妹嫁给现在的自己吗?这毕竟是太子的身体,她不能乱用。 林兰池一顿,刚想收回话,又听梁秉山献言讨好道:“不过长乐公主应当可以召她来,届时您在远处看一眼?” “太子”高兴道:“就依你的办法!” 林兰池这下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太子!总有一天会回东京城,届时就有机会见到母亲了! 这种激动澎湃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林兰池被伺候着洗漱上床前,她想起来纸条的事情,刚将纸条从案上拿起,又放回去补了一行字。 “请您一定要去寻长乐公主,见柳直之女。臣女再三拜谢。” - “啊嚏!” 冷风吹过,崔汀嫣冷不丁打了寒战,少女眉头一蹙,发起火来,“都不知道护着点本小姐吗?快点回晚秋阁,冻死我了。” 身边的侍女思华连忙凑到小姐身边,用身体挡住晚来风。这一段靠近后花园,从祠堂绕到晚秋阁还有好一大会路呢。 崔汀嫣脚步娉婷,忍不住抱怨道:“祖母既然发落了那小贱人,怎么还让她跪在祠堂里面?要我说,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应该叫她押送官府才是。” 思华今日替小姐把风,亲眼看见她推林兰池下水,因此话都不敢接,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聋子。 崔汀嫣也不把下人们当人,自顾自说完,想起落水那档事,又低声咒骂道:“怎么就给她遇上谢哥哥了呢?” 崔三郎文采出众,与陈郡谢氏中的谢二郎谢自安交好,今日刚好请他过府赏荷。 谢自安竟然不顾男女大防,亲自下水捞人! 气得爱慕谢自安的崔汀嫣恨不得把林兰池嚼吧嚼吧吃了。 她本来就讨厌林兰池,外姓人,还要吃崔家的饭,在名声坏了之前,博陵的人家也只是想着娶她。 崔汀嫣一肚子坏水沸腾,又准备酝酿新的坏主意。 但她没发现的是,后面跟着的思华,已经很久没有声响了。 “啊嚏!”崔汀嫣又打了个喷嚏,她气恼地转过头来要骂人,却对上一双冷目。 刘弗章面无表情挑眉,又抬起手活动了下手腕,在他脚边,是被劈昏死过去的思华。 “啊——” 崔汀嫣惊声尖叫尚未脱口,刘弗章熟练地捂嘴,拖人,一气呵成。 他阴恻恻地舔弄舌上那枚虎牙,两只手因家法而生疼着,太子殿下对崔汀嫣道:“你小小年纪,心肠何等歹毒,你这么喜欢玩水,自己去玩吧。” 崔汀嫣整个人一下子懵住了,林兰池说难听点就是个面团性格,怎么突然这么硬气说话了? 容不得崔汀嫣多想,太子殿下已经手脚麻利地揪住她脑后,将人整张脸按进旁边水池里。 刘弗章刚才一直跪在祠堂,除了一个老嬷嬷来送了些吃的,旁地竟然无人来照料。 要知道这具身子可是差点死了,又被打了,现在还头痛着呢! 他想到害他挨打的罪魁祸首那嚣张嘴脸,气得不行,决定按照以往的手段简单粗暴地结束这件事,毕竟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这样教训过刘弗泽那个蠢货。 水波在月光下有粼粼的光,隐隐照出刘弗章所附身之人的面孔,这位林兰池似乎生得很好看,淡粉小脸,细长黛眉,一双微微圆润的猫眼。 她的鼻似乎也是圆润的角度,一双薄唇像是上了胭脂,有淡淡的粉色。 很温和气,又可看出乖来。 即便刘弗章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想到红颜差点销骨,心头也是微微一动。 尤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颇为亲切。 数了点,刘弗章将奄奄一息的崔汀嫣揪出水来,后者发丝粘连,满脸是水,狼狈如斯,还要挣扎。 太子殿下轻声细语地威胁道:“这里反正也是你说的没有人的地方,我就算在这里把你淹死了,你也拿我没办法。” 以前崔汀嫣若是听林兰池这样说,恐怕是会被逗笑,但今日“林兰池”身上的气氛微妙,崔汀嫣是真的察觉到害怕了。 她瑟瑟不已,发髻都乱了,少女抖落睫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的珠,一双眼因缺氧而红肿着,“我我你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刘弗章道:“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记住,以后别找我麻烦,不然下次可不是吃一点水的事了。” 他附耳到崔汀嫣耳边:“无人的地方太多,不知你会死在哪里?” 崔汀嫣被吓得颤抖不已,慌忙点头,竟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弗章松开束缚她的动作,后者便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 他悠然回了祠堂,心中却难免焦灼起来。皇室之中要比这小小的崔家还要难缠上十倍百倍,那险些溺死的林兰池,真的能保住太子的命吗? 还是要速速联系上他投在地方的流卫,联系上这林兰池。 第4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觉醒来,林兰池睁眼的时候看见那金黄色的帷幕,便清楚自己还没有回到崔家。 现在她还是太子。 听到床纬动静,梁秉山便迅速上前来,伺候主子洗漱用膳,同时道:“殿下,陛下体恤您才落了马,今日就不必去狩猎了,好好休息一日。” 林兰池松了口气,她可不会骑马涉猎,一上马便会露馅的。 既然不用去随猎,梁秉山便劝着“太子”在周围走走,春狩场风光不俗,有清湖与山泉,还有一簇簇的花海。山肥水嫩,才养出珍兽不断。 林兰池自小生活在博陵崔家,什么风光,什么景色一概没有看过,现在睁眼看到外面的世界,才发觉自由气味,芳香扑鼻。 狩场的从使看太子脸上喜色显露,有意讨好道:“殿下,这附近还有一处温泉,可康养筋骨,对跌打颇有疗效。” 梁秉山刚要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子殿下落马是多丢人的事情,这随侍真是不知好歹。 他抬头看一眼太子,却看“太子”脸上笑意显露,眼含兴趣道:“是吗?带我去看看。” 林兰池还没见过温泉是什么样子呢。 那从使听了太子认可,兴头更足,他是这地方出生的人,清楚路要如何走,不过一刻钟便带着林兰池穿越山头,到了溪流之末,有热流而上。 从使道:“这泉眼可是从那——” “殿下怎么还在生气?莫不是还是因为那位的事情?” 远处的突兀女声打断了从使的话,因着有密林所在,那道人声并未听见这边的动静,还在说话。 “依妾所知,那位不是个鲁莽的粗野人,从小没娘养的,只懂得用拳头说话,哪里比得上殿下?” 不好。 梁秉山刚要开口提醒太子到来,就看他旁边的“太子”脸色沉沉,伸手示意他闭嘴。不过两句话,林兰池就已经知道了里面那位可以被称为殿下的人是谁。 是昨天被她堵了话回去,被皇帝勒令禁足的二皇子吧。 禁足,还有这么好的兴致来温玉在怀,泡水嬉戏啊? 没娘养的 林兰池眸色一暗,是啊,先皇后早已经死了,太子和林兰池不过都是没有娘养的孩子。 她静静站在那里,二皇子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也是,他连娘都没有,不当然得巴巴讨好陛下?” “现在还不知道哪根筋忽然通了!竟然懂得设计害我!不过我在陛下面前哭了一场,陛下应允我,禁足只是虚名。” “您的母亲康妃那可是皇恩厚宠,自然是死了的人比不了的。” 林兰池侧目看从使,后者露出同情且害怕的表情。她又看梁秉山,小太监背都要塌下去了。 这样的话,旁人听了都觉得不妥,二皇子也敢说,恐怕是真的觉得皇帝宠他了。林兰池咳了声,里面的声音一下子熄灭了。 又过了一会,才有啪嗒的水声传来,二皇子殿下衣衫不整地跑出来,看见是太子后脸色一变。 刘弗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兄长不是摔了马要休息吗?怎么来了这地方?” 林兰池静静转头看一眼梁秉山和从使,梁秉山立马反应过来,拉着从使下了山道。 只余这两人。 林兰池道:“道歉。” 刘弗泽呵呵一笑,“太子殿下这吹得是哪门子歪风?上来就要弟弟道歉?是觉得现在有陛下撑腰吗?” 林兰池眯眼打量面前嚣张的刘弗泽,他不是像崔汀嫣,而是比崔汀嫣还要无耻,恶心。 所以可以尽情嘲笑丧母的人是没娘养的,把太子对父亲的关爱当成是讨好。 崔汀嫣都敢动手杀林兰池,那这样一个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刘弗泽,不敢对太子下手吗?他一定干,也许,甚至做过。 林兰池迅速反应过来,开口道:“你一次又一次提起孤坠马一事,难道” 她刻意不接着说下去,只盯着刘弗泽看,后者顿时就神情一变,慌张道:“难道什么?我只不过是作为弟弟关心你罢了。” “难道是太子殿下觉得这件事说不得?说了丢人?所以昨日才要那样发难?”刘弗泽佯作意外,拍掌道:“难怪您没杀那些人,杀了那些人,岂不是要把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毕竟咱们太子殿下暴躁易怒,残忍的名头可是广为流传啊。” 刘弗泽也许是真的慌了,于是连着不断说了许多话,林兰池却是摇头。 她平静道:“说多错多,看来昨天禁足的教训,还没能让你明白过来。” 林兰池到底不是太子,不知道太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为自己挽回脸面。不过比起脸面,她现在更好奇太子到底为什么坠马这件事。 她转身要走,刘弗泽却当他这是要去禀报皇父自己违背禁足的令,情急之下便道:“先皇后死得那么早,太子无人教导,所以变成这样,也是难怪。” 都是你父亲林履雪死得早,你母亲又不要你,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对不对? 你欺负妹妹,崔汀嫣可从来没和你置气过,你怎么还不懂—— 林兰池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一双鹰眸冷冷地看着刘弗泽。 后者兴奋起来,只要太子忍不住动手打他,这件事就变成太子不对了。 反正谁能证明他说过这些话? 林兰池却道:“看来你还不懂,年少失亲,比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星半点。” “弟弟,慎言啊。” 刘弗泽虽没挨太子重拳,听了这话却比吃了拳头还震悚,他一时钉在原地,不明白太子到底是在随口一说。 还是真的要威胁他,要他的命。 林兰池匆匆下了山道,遇到苍白着脸的梁秉山与从使,那从使已经快吓晕了,喘息着不说话。 林兰池问道:“昨天跪在我帐外的那些人,都在哪?” 梁秉山刚要开口,从使扑通跪在地上,“殿下,莫杀我!” 林兰池皱眉,就像是拨开悬案迷雾那边,忽而有股力量,催动她问出下一句话来,“他们都已经死了,是不是?” 从使闻言,磕头的力道也不再收敛,变得更加重,额上顿出斑斑血印。 少女指尖冰冷,长叹一口气,“你逃了吧,听了这些话,再安然无恙活下去也不能。” 她抬起头来,只梁秉山跟在太子后面下了山道。等回了自己的王帐,林兰池往前一跌,梁秉山连忙上去扶住了。 “殿下!您没事吧!” “我”林兰池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你下去吧。” 她只是想起来,当初被崔汀嫣推下水的时候,明明是要记着不能软弱的。但是在刘弗泽一开始对上来的时候,她只是堵了回去。 没有置对方于死地。 有些人,一旦你没把他摧毁,他就会以为是你不行,于是千百倍地要摧毁你。 要尽快对刘弗泽下手,要保住太子的命,更要重新给自己一次机会,去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想到什么,扑到一直没动过的书桌上去找。这一找,果然翻出一份密报。 等帐内人都下去了,林兰池再翻动那密报,轻声问道:“暗卫何在?” 扑通从毡布后翻下一个黑影,林兰池被吓了一跳,身子往椅背跌去靠拢。 暗卫道:“臣在,殿下。” 林兰池误打误撞,竟然真的让她发现可以用的人。她紧张地咽了口水,试探般询问道:“博陵离这里有多远?” 那暗卫恭敬答道:“暗卫队快马加鞭,半日就可到。” 林兰池道:“你去博陵找到博陵崔氏的表小姐,林兰池。给孤牢牢地护住她。如果有人要对她动手,一定要护住。” “是!” “另外,”林兰池眼一闭,下了决心,道:“替孤问她一句话,人若辱之,该如何?” 我欲动手,太子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第5章 乱拳打坏黑心鬼 - 刘弗章刚从发烧的昏厥中清醒过来,就听到外头传来喧哗声。 祠堂门一开,笑盈盈的崔汀嫣带着几个丫头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还不等刘弗章反应,两个嬷嬷就拽住他胳膊。 刘弗章试图抗拒,可惜这具身子着实弱,最后还是强行被嬷嬷一路拽了出去。 崔汀嫣打着小扇掩面笑道:“好姐姐,你也别闹了,崔家何曾亏待了你?那戚二郎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郎婿呢。” 太子殿下一时尚未反应过来,等她们将他往前院提,塞进一间小屋。 隔着一道屏风,有模糊的人影,看起来是个男子。 刘弗章一时错愕,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帮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时崔汀嫣又道:“姐姐被罚到祠堂里,还不知道怕吗?父亲不是什么都能管的,这次你还是老实点吧。” 她眼前的“林兰池”一下子眼睛瞪得更大,看来不像是要寻死,更像是想要直接掐死崔汀嫣。 后者吓得退了一步。 刘弗章冷笑出声,“崔汀嫣,看来你还是怕的?” 崔汀嫣闻言恼怒,刚想骂什么,又看那屏风后的人一动,反倒是笑起来了。 “好姐姐,你现在虚张声势给谁看?你我的账,你有的还呢。” 说完这句,崔汀嫣便叫嬷嬷把“林兰池”甩在地上,还不等刘弗章反应过来一众人就退了出去。 刘弗章拍门未果,扭过头来看屏风,那人影晃着露出来,俗气的打扮,搭配着一张饼样的脸,蒜鼻小嘴,绿豆眼儿。 瞧见“林兰池”盯着,戚威嘿嘿一笑,“表小姐怎么看得目不转睛?难道是我生的过分英俊,以至于表小姐移不开眼?” 刘弗章心中骂道,就你长得这烂泥巴样子,林兰池估计宁可撞柱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越想越蹿火,这林兰池虽然听起来懦弱扶不起来,以至于被羞辱折磨,但是她到现在好歹没让人发现太子换了人,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聪明,也漂亮。 现在却有人害她去死不成,要把她推进活的火盆! 这是什么天杀的鬼道理? 太子殿下嫉恶如仇,动手飞快,那戚威刚要扑上来行不轨之事,刘弗章便是一拳砸在那张大脸盘上。 戚二郎被这全力一击砸得往后跌去,怒声骂道:“你这贱人——” 乘着戚威冲上来扑人的劲,刘弗章以多年练武的惯性躲开,戚威哐当一声撞到了门。 外头传来询问声:“二爷,没事吧?” 刘弗章站在角落,看见角落的花瓶。与此同时戚威捂住出血的鼻子,恶狠狠道:“没事!都别进来,我要亲手料理了这贱人!” 哦?刘弗章一挑眉,一手捞起花瓶,便是一击直接打在戚威的头上,后者被砸得翻到地上,头痛欲裂,半天才瞠目结舌大吼道:“你竟敢打我!你不要命了!” 刘弗章冷冷一笑:“你猜我这一下,是花瓶先碎,还是你的猪头先碎?” 那花瓶握在手上沉甸甸的,戚威一时不敢说话了,脸上透出讨好又忍耐着脾气的复杂表情。 “你、你先拿开,有话我们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刘弗章冷冷一笑,这群人可没给林兰池好好说的机会吧,她先是落水,然后又被诓进有外男的地方,如果让这猪头得手了呢? 大家族藏污纳垢,互相隐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一概如此,就连先皇后也是被人设计陷害,悄无声息地死了。 想到这里,刘弗章的面色更冷,双手举起那瓶子,看向神情发惧的戚威。 戚威再傻再蠢,也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意,蠕虫般又要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威胁道:“我告诉你,我父亲是——” “我们打个赌吧,看是你先死先被抄家,还是我先死?” - 房间内悄无声息。 远处头顶开花的戚威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刘弗章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感慨这副躯壳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外面也没有声音,估计要等到事情彻底做实之后,才会有人姗姗来迟。 现在就是等了,是远在春狩场的林兰池反应快,还是崔汀嫣反应快。 他慢条斯理拿床纬擦了个手,血污一点点沾上床纬。这样浓郁的红让太子想到先皇后崩的那天,侍女送出送进水。 是血崩。 然后他就成了孤儿。 刘弗章回忆往昔,头痛欲裂,一抽一抽地喘息。如果被发现他杀了戚二郎,崔汀嫣他们一定会让自己顶罪。 如果死在这副身体里面,那还能回到自己的壳吗? 窗棂忽而一动,有人翻了进来,刘弗章撑着身体站起来,“是谁!” “林小姐莫紧张,我是被派来寻你的——”那暗卫声音一顿,想是看见已经在地上死过去的戚威,“——护卫。” 刘弗章眯起眼睛,露出满意的笑容,林兰池,你真聪明。他指着人,对暗卫吩咐道:“把他带出去,丢在丢在” 刘弗章本来想说丢在崔府门口,一时想到林兰池在崔府的处境,又按捺下迫切地报复欲道:“丢在荒郊野岭不易找寻的地方,不过要留下痕迹,方便去找。” 到时候等着狗咬狗吧! “是。” 面前的“林小姐”冷静得出乎暗卫认知,但主子的命令就是最重要的,暗卫应声,立马用这半帷染血的床纬将戚威一卷,裹胁出去。 过了一会,又回来要带刘弗章走。 他刚出去,便听远处脚步声细碎,夹杂着崔汀嫣几乎按捺不住的兴奋腔调,“父亲还有什么不信的!她无依无靠,现在做出这种事情——” 门被打开,露出老太太同崔敬元的脸,一个看戏,一个沉郁。 但是没人,堂内空空如也。 老太太一愣,低头看崔汀嫣,眼神询问。戚威没说话,崔汀嫣也有些怀疑。 但是事情做了,就好比开弓箭,是没有回头路的。 崔汀嫣咬死了道:“我的女使亲眼看见表姐同外人进来苟合了!” 崔敬元道:“那便搜个清楚。” 崔敬元身后涌出一干家生子奴才,冲进这屋子搜了一圈。 “老爷,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 第6章 这是千百倍的报复 崔老太太立马看向身边的崔汀嫣,后者心头一慌,这不成了她造谣林兰池吗?林兰池人呢?怎么可能不在这里面! 家生子奴才也有想法,有几个抬起头来瞧瞧地看着崔汀嫣,少女顿时急了,发起火道:“你什么意思!我明明就看到了!” 她又如锅中蚂蚁般着急地回身要去拉父亲的袖子,“父亲!快搜!戚威和林兰池跑不远的,肯定是藏在崔府里面了!快把他们抓出来啊!” “好了!”面色铁青的崔敬元一把甩开拉住自己的女儿,也不看还想说什么的母亲,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崔敬元道:“三小姐又撞鬼犯了臆症,把她带走吧,没有事的话,就不要放出来受惊了。” 堂内传来女子的尖叫哭声,伴随着老夫人的怒骂声,刘弗章满意点头,对暗卫道:“咱们走吧。” 刘弗章回了祠堂,那暗卫跪下来禀明身份,又道:“主子有句话要小人问小姐。” “什么?” “人若辱之,该如何?” 又半日功夫,夜色深深,那暗卫跪在堂下,身着寝衣的林兰池拿过他递上来的帖子。 “昔日人一能之,己百之——” “人十能之,己千之。”林兰池下意识念了下半句,她有些不解,她问太子会怎么面对被人欺负这件事,太子怎么这么文绉绉地回她? 林兰池翻开下一页,眼缓缓瞪大了。 “记住,人家欺负你一点,你就应该千百倍地还回去。和这样的人比什么好有什么用?就应该用千百倍的手段去伤害他们,就应该直接把拳头砸在他们的脸上。” 骄阳徐出,梁秉山进来的时候恰逢林兰池坐回到床边上,她看看梁秉山小心谨慎的样子,忽而开口问道:“你觉得,孤是什么样子的?” 梁秉山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看样子比夜里头面对太子的林兰池还要惊慌与不知所措。 “您太子爷您是一等一好的男子,您忠君爱民,怜惜臣下,文韬武略” 他近乎说胡话了,林兰池反倒是笑起来了。 我看都不是,睚眦必报、爱教育人才符合。 林兰池道:“行了,别害怕,去拿热马奶子来,我醒醒神。” 梁秉山连忙爬起来,差点原地摔个跟头,林兰池下意识去扶,反倒是让他更害怕了,连忙避开飞快走出帐子去做事。 林兰池洗漱完毕,小心来报的梁秉山说陛下邀他去用早膳,匆匆起身赶去。 陛下风采依旧,看着“太子”时难掩父爱。 林兰池有时候很羡慕太子,他有父亲呵护,可以任意独行,不用担心方寸之间的生死。 所以才会叫她当即报复,不顾后果。 皇帝突然道:“吃呀,怎么今日兴致不高?” 林兰池连忙拿起筷子,太监布菜,小蟹外橘色微黄,皇帝沉吟片刻,试探问道:“小惩大戒,弗泽昨日羞愧得彻夜难眠,今日病倒,人都起不来,你看,是不是不要罚他禁足了?” 林兰池从吃食上抬头,看着皇帝,微微摇头。 刘弗泽怕不是因为羞愧吧,是被她昨天说的话吓着了,所以才彻夜难眠吧? 再者说,她昨天听刘弗泽说他哭了皇帝就动容,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是真的。 、 这种套路,皇帝也吃? 皇帝道:“朕知晓你一直不喜欢他,但他不会妨碍你的太子之位,莫要为难他。” 林兰池心中皱眉,皇帝的话,看起来公正,但却听起来偏私一方。 她平静道:“儿是太子,闲言碎语,有伤太子体面,也伤害天家体面,儿只是不想弗泽行差步偏,犯下错误罢了。” 皇帝沉默片刻,笑起来,“也是。” 过了一会,林兰池已吃到下一道菜,皇帝又道:“那晚间,还是你兄弟二人一同参宴?他年纪小,你要多关怀才是。”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着朝她露出慈父微笑的皇帝,继而点头。 “那便好。” 林兰池回王帐后,屏退诸人,暗卫悄无声息上前来递上情报,禀明那边来报,林兰池已经安然无恙了。 她却并未觉得有所安心,反倒是看着暗卫沉吟片刻,问道:“前几日孤坠马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暗卫腿一软,扑通跪地,头埋进地,“是臣等无用,那几匹马都已经被处死找不出证据” 林兰池摇摇头,“别查马,查二皇子,查到什么,即刻来报。” 处理完这些事情,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太子案上的文书,太子的笔迹和她不一样,大开大合,汹涌澎湃,力道突增。 林兰池轻声道:“人十能之,己千之那就试一试好了。” 晚宴照常展开,刘弗泽脸色苍白,来到太子面前的时候做足了姿态,跪下行礼的时候都有几分可怜味道。 真的好像在崔老太太面前装可怜的崔汀嫣。 都快让人忘了他之前是如何挑衅林兰池的了。 林兰池眯眼打量,徐而笑道:“看来弟弟病得不轻,既然如此,就应该好好休息啊。” 刘弗泽摇摇头,声音清越,十分清晰,“太子殿下莫要折煞皇弟,若是今日我不来,只怕皇兄到时觉得是我不赏光了。” 林兰池点点头,“是啊,你年轻,又身强体壮,前几日狩猎的时候不还拔得头筹,怎么就一夜未睡就病弱至此?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他兄弟二人唇枪舌剑,有来有往,旁人听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帝也看向这间席,正巧刘弗泽的声音更抬起些,“难道太子殿下还在怪我前几日比您多射了几只猎物这件事吗!” 皇帝皱眉:“好了!春狩都结束了,你们兄弟还要说些什么,坐下!” 刘弗泽闭嘴落座,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朝着林兰池挑眉一笑,眉眼中挑衅的意味十足。 只可惜林兰池真的不上钩。 她平心静气地开口道:“眼睛有病的话也要请太医来治。” “你!” 刘弗泽气瘪,总算是安静一会。天家宴会,下面的朝臣们接二连三地朝皇帝祝酒,说些吉祥话,也有的趋炎附势,要凑到太子桌前再敬一杯。 林兰池来者不拒,反正梁秉山说过他千杯不醉。况且,太子得醉点才能符合她接下来的计划安排。 她喝了一半,眼看着刘弗泽也喝了不少,忽而开口道:“我抓到给我的马下药的人,他供出来了一个名字。” 刘弗泽握住杯子的手不动声色,只是道:“您落马居然是有人构陷吗!那是欺君之罪,请皇兄迅速告知父皇吧!” 林兰池点头,余光里看见站在刘弗泽身后添酒的小太监,“是啊,我的确要告知父皇。” “只是弗泽不好奇是谁对我动手吗?” 第7章 比你绿茶 “是谁?”刘弗泽抬眼,同时却下意识补充道:“皇兄真的没有冤枉了谁吗?还是仔细再查查吧?” 他手中的酒被斟满,林兰池并不接话,与此同时又一位朝臣上前来敬酒,打断了兄弟二人的对话。 刘弗泽心中一时涌过许多种猜测,匆匆饮罢打发了那朝臣,又转过来要继续问林兰池,却看“太子殿下”脸上淡淡的笑意。 这和平常的太子不太一样。 他心中猛地反应过来,又听林兰池道:“你把刚才的酒喝下去了吗?” “你没发现那太监不是刚才给你斟酒的太监吗?” 刘弗泽本能的要回头看人,林兰池的下一句也跟着过来,“回头有什么用?你已经喝完了。” “你——”刘弗泽顿时血脉倒流,气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下一刻,他却陡然冷静,“不对。” “不对什么?” “皇兄要害我,怎么会现在就说出来,想必是诈我的吧。” 林兰池摇摇头,她摆出太子殿下本人那种瞧不起人似的态度,从眼底看人撑着侧脸面无表情道:“孤像是那种会诈人的吗?不过是想要你清白明了的去丢人罢了。” “你要记得,不要得罪孤,会很惨的。” 林兰池话音刚落,刘弗泽像是面色巨变,是啊,太子害人,都是明锤子砸在你脸上,就像现在,也只有太子会害完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蠢货! 要赶在那不知道什么东西发作之前先下手! 刘弗泽心乱如麻,忽而定下计谋,声音抬高,“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您怎么能给做弟弟的下毒?” 他话一出,四座哗然,“太子”本人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慌张,急声道:“你在说什么?孤什么时候给你下毒了?你不是吃酒吃昏了吧!” 这动作给刘弗泽吃了定心柁,二皇子本人心中大笑,太子这个蠢货。 他回头一头磕在皇帝跟前,“父皇救我!太子以为是我害他堕马,欲给我下毒!” 皇帝惊得站起来,瞪眼看向林兰池,林兰池却忽而不急了,那双太子殿下所有的眼如蓄雷霆之势,令人不敢逼视,“皇弟,慎言啊。” 刘弗泽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哭道:“父皇,快请太医来!” 皇帝却不作声,只是看着太子,他眼中的父爱并未后撤,只是还夹杂着些许失落。 林兰池站起来,大步跨到皇帝面前,皇帝道:“你——” “请太医来,儿受不得这种污蔑!” 太医来得很快,也许是隐隐听说了宴上的事情,他搭在二皇子脉上的手似又有犹豫。 众目睽睽下,太医脸上忽而变得茫然。 二皇子虚弱问道:“是什么药?” 皇帝道:“太医,这件事你——” 太医吓得一下子扑通倒地,磕头道:“臣医术不精,竟然无法查出这是何等毒药,请其他太医来会审——” 皇帝看向一旁的林兰池,后者正襟跪下,抬起头来目光与皇帝对视,恍然间泪光闪闪。 林兰池又掐了自己一把,反正皇帝吃哭啼啼这套。 皇帝刚要说不查了,应该是误会,二皇子却已经沉浸在能让太子吃瘪的兴奋之中,抓着这件事继续道:“皇父!” 春狩场其他的太医也跟着过来了。 这时间,皇帝已经驱散了堂下的群臣,群臣也相当老实,在这种情况下看了皇家的热闹,再多一点就没命了。 这春狩宴上,高高的楼台,只剩下天家和一众太医。他们挨个给刘弗泽搭脉,也一个接着一个的沉默。 太子忽然道:“弗泽,你还要撒酒疯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这是撒酒疯了!”刘弗泽转头,看向跪在那里的太医们,呵斥道:“说啊!到底是什么药?” “要不请二皇子将喝酒的酒杯拿来?” 院判开口,皇帝眼神一挪,太监便迅速把那酒杯拿来,太医们一齐用手指捻了些杯上的酒水。 “这是酒水,并无其他药物。恕臣等无能,二皇子身上,并没有药。” 换言之,他就是撒酒疯。 台上冷风,刘弗泽一时间冷汗浸湿后背,他反应过来了!他被刘弗章设计陷害了!这个蠢货竟然也学会了陷害别人! 刘弗泽转过头来,在太子手上屡屡吃瘪,让二皇子本人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他怒气冲冲对林兰池道:“你骗我?你骗我说这里面你下了药!你是故意的!” 林兰池站起来,往后退一步余光看向高台的边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父皇,让皇弟下去冷静冷静,来人,给他端一碗醒酒汤!” 皇帝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见刘弗泽还要说什么,直接越步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刘弗泽被皇帝一扇,心如死灰般扑通跪在地上。他尤不死心,继续道:“父皇,我不会污蔑太子殿下,他真的这样和我说了!” “父皇,我这么做能图什么?我在堂前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要陷害兄长,我应该要自己吃下毒药吧!” “我被骗了!” 皇帝按住眉心,“别说了!还不够丢脸吗!朕就不该让你出来!继续面壁思过!直到你认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对上林兰池蓄着泪的眼,像是触电般,毕竟是他要放的刘弗泽,是因为皇帝—— 皇帝愧疚不堪,张嘴要说什么,太子却上前去扶住刘弗泽,“儿送弗泽回去,太医们,自行告退吧。” “是。” “是殿下。” 太医转身的一瞬,在看不到的角度,林兰池凑到刘弗泽的耳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如何?” 刘弗泽气极:“你——” 林兰池顺着他揪住衣领的劲往后跌,迅速滚下高台。 一直呆在太子身后的梁秉山适时尖叫道:“殿下!!!二皇子把太子殿下推下去了!来人啊!救命啊!” 第8章 碰上硬茬了吧 林兰池从剧痛之中缓缓苏醒过来,梁秉山正趴在床头,发觉动静便迅速爬起来去摸一边水盆里面的凉水来换。 “太子”咳得一声,问道:“刘弗泽怎么样了?” “他被陛下送回东京城,压进大理寺了。”梁秉山手都是抖的,“您您何必做到这地步?” 何必做到这地步? 不这么做,让刘弗泽在众目睽睽下推倒太子,换一个谋害储君的名头,林兰池怕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这些话是不能和身边人说的,林兰池只是道:“太医们都在现场,那高台又不高,暗卫都去试过了。” 梁秉山却低下头,“殿下,您” 他欲言又止,林兰池一愣,迟钝的脑子慢慢转过来,她欲坐起来,又觉得脚上一痛。 “怎么了?”林兰池抬起头,“我把腿摔着了?” 梁秉山点头,又懊恼道:“太子殿下就该让我在下面垫着,现在摔伤了腿,听太医说少说还有百日才能养回来呢!” 林兰池却松了一口气,“能养回来不就行了?就是要受点伤,不然看起来假。” 梁秉山却像是要急哭了,“您忘了下个月就要选太子妃了吗?这样到时候怎么和太后那边交代呀!更何况到时候东京城那些人家,指不定以为太子出事,不愿意参加选秀了——” 他自己说了半天,不见太子说话,一抬头吓了一跳,只见太子眼睛忽而亮起来,对他道:“我想起来一件事,你先下去。” 梁秉山别着嘴下去了,林兰池这才叫暗卫出来,又问道:“林兰池是不是还在博陵呢?” “是。” “把我的纸笔拿来,我有事要和他说。” 暗卫迅速把纸笔递上,林兰池直接写道:“遵太子教诲,我已动手除去刘弗泽,虽然其间出了些问题。” “但是我也算帮太子了个忙,不知太子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替我得到太子妃选秀的机会,我只求能够进东京城,与我母亲顺利重逢,不必娶我。您看如何?” 这封信连带着太子受伤的消息一并被暗卫飞鸽传信给了远在博陵的刘弗章。 刘弗章联系信件和太子受伤的消息,就明白过来林兰池打的是什么算盘。太子可能会瘸,那么博陵的崔氏,才会把名额送出去。 牺牲我的名声换你的机会啊? 也不是不行。 刘弗章此时正在收拾林兰池那破旧院子,崔汀嫣陷害他不成自食恶果,现在正在跪祠堂,而刘弗章则是被随意找了个理由放了出来。 他放下书信,回了个好,就又开始挑挑拣拣床上能穿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东京早就不用的布料,看起来花色更加老土,还不如他身边的长乐公主穿得鲜艳。 崔家好歹是簪缨世家,至于这么苛待表亲吗?林兰池说自己在这里是为了等她的母亲,又说母亲在东京城 京城中娶了崔家人的,不会是枢密直学士柳直吧? 印象中他娶了崔家的人,还是个二嫁妇,之前是嫁给了太子殿下忽而脸色一变,林兰池原来是林履雪的女儿吗? 忠臣之女,现在就活成这样了? 刘弗章怒气上涌,关上衣柜刚要躺回床上消气,却听外面猛地砸门声响起。 “表小姐!表小姐!大夫人来了!表小姐开门呀!” 大夫人?崔汀嫣的母亲?她来做什么? 刘弗章迅速起身出门,站在院子里面听外面还在咣咣咣敲门,王善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兰池!开开门呀,是你伯母我呀!” 有个婆子粗鲁道:“夫人,看来她是硬不开门了!不如撞门吧?” “是啊!这表小姐这么欺负人就算了,现在夫人您来了还不开门——” “唉,兰池,你在听吗?伯母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一时听不到声,王善珍也懒得装了,干脆道:“撞门吧。” 两个婆子双手互相搭肩,刚要撞门,刘弗章迅速开门,一脚绊两个,这两个婆子像土豆似的一个接一个滚进院子。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院子。 刘弗章无辜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开门,怎么二位嬷嬷这么迫不及待,非要滚着进来?” 王善珍一个“你”字挤在唇边又猛地收了回去,面前的“林兰池”今非昔比,她可不能在把她当糊涂蛋随意羞辱了。 “瞧你这话说的,伯母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面,出了事。” 她面上迅速装出一幅慈母样子,刘弗章正面对上,却很快想起来了另外一个人。 皇帝的后宫里面没有人敢这么在太子殿下面前装慈母,因为她们都只是皇帝的嫔妃。 只有一个人,一个害死先皇后,登堂入室成为皇后的女人。 刘弗章道:“夫人有话直说吧。” 王善珍吃了一挂冷脸,仍能笑着走上前,对刘弗章道:“我带了些人过来,给你打扫屋子,顺便也带了些衣服料子,你看能不能给你裁制两件新衣?” “还有,我从家生的奴才里面挑了两个机灵的丫头来服侍你。” 刘弗章一转眼,那两个走上来朝他行礼的丫头,一个看着就蠢笨,一个眼珠子乱转,一看就不安分。 他摆摆手,“不敢用,还是让她们回去吧。” 太子殿下就没学过什么叫说话的艺术,说完这句又补了一句,“夫人这样殷切要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之前您都听不到也看不见呢。” 很成功的要把王善珍鼻子气歪了。 王善珍心里怒骂这小蹄子之前求她跟什么似的,现在却硬气起来了,看来真是拿不住她的软处她就以为能无法无天了。 王善珍看看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没听到表小姐说话吗?” 那两个婆子还想说什么,王善珍甩了个眼神,便纷纷老实住了,往院子外面去了好几步。 刘弗章道:“怎么?还有话要悄悄的跟我说?” 王善珍也不装了,开口道:“京城传了消息,说太子受了伤可能瘫了,现在崔家要送人去参加太子妃小选,你去。” “你看着我像是疯了的样子吗?” 刘弗章毫不客气的嘲讽,转手就要推她出门。这种事情巴巴答应肯定会被怀疑,他先拒绝一会才好说。 不过什么叫瘫了? 林兰池直接动手传谣言了吧? 王善珍却排出一叠书信,“你母亲从东京寄来的信,你不想看吗?” 第9章 答应选秀吧 原来是憋着这一手啊。 刘弗章原本看她就觉得讨厌,现在是更加讨厌。他直接道:“趁我发火之前,赶紧滚。” 王善珍气得将那书信砸在刘弗章脸上,刘弗章也不再忍,一脚蹬在王善珍的膝盖上,借着巧劲便让王善珍往前扑去,跌了个狗吃屎。 “啊呀,夫人怎么没站住呢?” 王善珍气得大吼大叫起来,“小贱人!给你脸你不要!” 她两手撑地要爬起来,刘弗章却快步下来弯腰盯着人开口道:“我不去参加选秀,八成就得是你女儿去吧?” 王善珍脸上瞬间涌过许多表情,简直是大变活人,刘弗章慢悠悠等她变完脸,才继续道:“我们做个交换,我去参选——”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来惹我!” 王善珍还想说什么,刘弗章看了一眼满地的书信,“对了,不管你截了我母亲什么东西,你都给我交出来。” “行?”顶着一张娇俏脸庞的太子殿下阴沉挑眉,要挟道:“还是不行?” 趴在地上的王善珍磨牙嚯嚯,最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反正林兰池再怎么样到底还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规训女儿家,从小到大,要她做哪件事不都是乖乖的做了? 既然言之笃定,王善珍就不怕她不做! 等暗卫回来禀报信寄出去了,就看主子正趴在书桌上拆信。“她”身侧摆着几个大木箱子,里面放了些小孩子的衣服。 是很多年前的样式。 刘弗章见他来了,点点头,“你来得正好,陪我去趟书房,我要去见崔家的族长。” 刘弗章起身,到了崔敬元所住的行厚院也不过才刚过午膳。崔敬元正在书房,他进去的瞬间,恰见挡帘风一动,似乎有人隐到隔间了。 崔敬元道:“你好些了吗?” 原本还侧目看帘子的刘弗章回过神,“没事了。” 崔敬元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却道:“听说上午你伯母去了你那?后来还送了许多东西去你院里?” 刘弗章点头,这说明崔敬元其实对崔家的情况掌握得很清楚,他直接道:“伯母要我怕参与太子妃选秀,说太子瘫了,配我正好。” 崔敬元脸色一沉,仿佛能滴出水来般,“你不用管她——” “我不会放在心上。” 崔敬元点点头,只是叹气,忽而道:“你也不小了,上次那件事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碍名声,不好婚嫁。” 刘弗章没说话,只是看着崔敬元。 面前“林兰池”的沉默很明显是让崔敬元会错了意,为了宽慰外甥女,他也顾不上别的,关起门来说话,“太子虽然有些恶名在外,实际上却是难得的好儿郎。” 刘弗章忍不住“呵”的一笑。 他听出来这老东西的意思了,太子殿下名声不好现在腿还有传闻说受伤,所以不想送崔氏别的女儿家去,准备送林兰池这个名声似乎也不好的送过去充个数。 他也不怕林兰池来个鱼死网破,给崔氏丢人,拖崔氏下水啊? 刘弗章道:“伯父不用说了,我去就是。” 崔敬元也没想到“林兰池”会这么快答应,忽而盯着刘弗章看,似乎要看出他的意图。刘弗章于是又道:“我母亲不是嫁去东京城了吗?这是我与她重逢的好机会。” 这下崔敬元没疑虑了,“你回去收拾收拾,这两日便动身去,到东京会有人来接引,安心等待小选。” “是。” 刘弗章回了小院,暗卫迎上来,“您还要我继续打听崔家的把柄吗?” 刘弗章道:“不用了,你现在就通知太子那边,事情已经办成了。” 暗卫点头,要去做事,刚走到门口,又听刘弗章吩咐,“等我走了,你留下来,每隔五天扮作我,把崔汀嫣推下水,在她要溺死的时候,再捞起来,原封不动拎回屋里。” 暗卫心头一惊,这样做的话,就算崔汀嫣原本不疯,也迟早会疯的。 “是。” 他退下后,刘弗章继续读起来林兰池那个母亲写的信,都是些无聊的闲话,要她乖乖听话,别惹事,等她来接。 后来就说生了一个女儿,如何漂亮懂事,又如何惹人喜欢。 然后就没有了。 刘弗章回想起来崔汀嫣的毒计,本来他是打算如法炮制,让崔汀嫣自食恶果,但戚威已经被他打死了。 再找个浪荡公子明显是来不及的,还是算她推林兰池下水这笔账比较好。 林兰池可是说以为被崔汀嫣推下水就死了呢。 话说回来,他两人互换到底是因为什么? 刘弗章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索性没有接着想下去。崔敬元身边的管家在晚膳前带来了两个下人,帮着刘弗章收拾完了所有的行李。 也就两个包裹,那管家看了这东西明显有些尴尬,连忙端上来崔敬元送的东西。 是些女子惯用的首饰,还有衣物与财帛。 刘弗章全都收下了,也没客气。他坐上马车的时候刚好入夜,小马车滴溜溜往外头走,暗卫悄无声息翻进来,跪在下面道:“主子,事办成了。” 暗卫又道:“人也找来了,就在外面的驿站,明天就可与咱们汇合。若是走得快,到东京也就日。” “崔府跟着我的,咱们没必要留着,下一站便甩开。” “是。” 刘弗章闭眼养神,忽而又忍不住的一笑。 林兰池,还真会举一反三,他轻松一点拨,就能为自己除去一个讨厌的敌人,至于受伤这点小事,刘弗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这么聪明的人,未来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呢? 刘弗章期待极了。 第10章 谁碰瓷谁 春狩闹出兄弟阋墙这种丑事,皇帝也再不能装作相安无事地游狩打猎下去。 待太子能动身之后,銮驾并迅速往东京城去。两人齐宽的车厢内软垫布满,小茶几上温药正好,梁秉山端上来,打断林兰池的沉思。 她低头一口喝完了苦药,忽而问梁秉山道:“还有多久到东京?” 梁秉山道:“还有半个时辰。” 林兰池点头,闭上眼又要休息。腿伤疼痛,使得这几日她都没有睡好过觉。 梁秉山蹑手蹑脚要到外间去,却又听“太子殿下”道:“倒不知道欢不欢迎孤回去呢。” 梁秉山吓得立马转过身来滚到小榻下跪着,“您是太子,自然人人欢迎,何有不欢迎之说。” 林兰池睁眼道:“康妃哭了没?” 她这样一说,梁秉山哪里还敢隐瞒,连忙将自己从皇帝身边太监那听来的话全说了。 康妃不仅是哭了,还带着谢温侯去太后那闹过了,只是谢温侯到底还是两朝重臣,为了妹妹倚老卖老也有这个限度,只说刘弗泽是被小人陷害的。 半点不敢攀扯到太子。 等梁秉山把这一干话说完了,林兰池才慢悠悠道:“你做得不错,孤记下了。” 梁秉山这才长出一口气来,白净脸上沾着不少冷汗。他下去了,暗卫才从厢下板里出来,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林兰池道:““林小姐”上路了吗?” 那暗卫点头,“卫七跟着,不会出错。” 卫七就是跟在刘弗章身边那个暗卫,听说他会不少把戏,有他在,能保证孤身一人的“林兰池”不会出事。 林兰池抬眼看眼前的暗卫,这是秦五,据说是暗卫的头子。但是长了一张相当平平无奇的脸,丢到人堆里想必是没人会察觉,“你有话想同我说?” “卫七问属下,为什么这位林小姐给他似曾相识之感,听她说话,会下意识想要服从。” 林兰池心中一提,她实际上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刘弗章和林兰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互相模仿也偶尔会露出来不一样的痕迹。 所以她今天才会试探梁秉山,秦五告诉她梁秉山与皇帝的太监有私交,但是梁秉山却没有在太子面前表现。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出事,要怎么处置梁秉山。 越逼近东京城,在能见到母亲的兴奋慢慢退却之后,林兰池便忍不住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东京城中遍地都是认识太子的人。 她会露馅吗? “太子”长久没有说话,反倒是唤醒了暗卫关于主子那些喜怒无常的记忆,秦五毫不犹豫抬手对着自己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反倒是吓了林兰池一跳。 秦五低头道:“是属下的不是,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本来不该说给主子您听的。” 林兰池摇头,“知道就行,下去吧。” 秦五又从厢板下消失,林兰池闭起眼再度陷入沉思。太子喜怒无常这一点,她从身边人的小心翼翼上已经证实过,所以 也许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 林兰池怀着这样忐忑的心直到马车停下,梁秉山隔着门小心翼翼道:“殿下,咱们到了。” 林兰池抬手掀帘,一眼便看见朱砂漆的宫墙,而后是大殿与迎来的后宫嫔妃。皇帝已然下车,正朝她这边看来。 是给足了太子面子。 林兰池定了神,让梁秉山进来扶她出去。现在这么多嫔妃,她们身后是整个东京城的世家勋贵,太子还是要体面点为好。 她传出那谣言只是为了让崔家让出名额,现在事情已成,林兰池也不想耽误太子的名声,误了他的姻缘。 所以原本太医建议的素舆,林兰池都没有让他们安排。 众目睽睽下,身穿深玄色彼虎宫袍的太子缓缓露出正面,与往日一般的白皙脸上薄目高鼻,冷峻而咄咄逼人。 没有丝毫病容,行走间虽有太监搀扶,却也不见迟缓。 皇帝肉眼可见地舒心了不少,这时他身边的德妃连忙道:“好几日不见太子,听闻太子春狩受了小伤,让臣妾担心得不行。现在看来,太子不愧是年轻,这么快便恢复如常,真是虚惊一场。” 她说话间轻拍胸膛,手拿小帕,似乎还真是受了惊吓。 德妃没有孩子,这番话叫她说也没什么问题。 皇帝因为元后的缘故,最宠太子的事情谁都知道,旁的妃嫔听了德妃的话,连忙争先恐后地说太子的好话。 皇帝听了,露出慈父般满意的笑容,显然很满意这些妃嫔的夸赞之词。 “太子确实年轻,恢复得好也是常事。” 等林兰池终于挪到太子面前,他才道:“众爱妃有心了,太子小恙,你们见过便退下吧。” “此番春狩的皮子,按例分下,再从朕私库之中,选一二——” “既然太子无事,那便将我儿放出来吧!太子殿下仁慈,怎么舍得弟弟在大理寺那阴冷地狱里受苦受难?” 这一番话冷不丁冒出,打断了皇帝的话。林兰池与皇帝一齐往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脱簪素衣,缓缓由妃嫔后面走来。 皇帝面色一沉。 林兰池只一眼,便知道这是康妃。看来她在太后那闹完还不行,还要到皇帝面前闹上一闹。 众妃嫔连忙要退下,免得撞上康妃发癫这件事,触及了皇帝的霉头。 康妃却已经扑通跪在皇帝与太子跟前,哀声痛哭起来。她只哭,朝着太子的方向,不说皇帝的不是。 还不算太傻。 庶母闹这一出,让不让太子做人了?不还是和她儿子那一套一模一样吗?算准了刘弗章本性喜怒无常,又咄咄逼人,等着他在皇帝面前发火。 这样显得她更可怜了。 林兰池在心中长叹,看来刘弗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太子性情大变了。 她这次甚至不用掐自己一把,只要受伤的腿一别,顿时便涌出痛楚的泪。“太子殿下”眼含泪珠,却不落下,颦眉看向自己的父亲。 皇帝最清楚太子的伤情,这一眼立马唤醒他那拳拳的父爱,都顾不上要留康妃脸面,开口道:“二皇子罪无可赦,康妃还不下去!” 不是弗泽,而是二皇子,可见皇帝之火气。 康妃心中一急,失了分寸,伸手要去抓太子的长靴,做出为子求情的可怜模样。实际上她不是没见过太子动辄踢人的模样。 这是来碰瓷的。 要的就是太子没忍住,踢她一脚,那这病情可有的编排。 康妃心里一肚子算盘,本以为自己碰瓷了太子,却没想到林兰池就等着她这一下子,来碰瓷她呢。 倒下去的那一刻,林兰池不由再次感慨,这一对蠢货母子,真是一模一样蠢,连对付他们,也只要用同样的计谋。 太子在皇帝面前被康妃拽倒,散开的衣袍间清晰可见重伤的腿被木板包住捆着定位的痕迹。 康妃的哭声被咽回了喉咙里面。 太子的声音却适时响起:“父亲” 皇帝被太子倒下的画面唤醒在春狩时差点丧子的记忆,慌得连忙呼斥太医,又怒得一脚直接踢在康妃当胸,后者一声尖叫,晕厥过去。 皇帝连忙将太子抱在怀里,好声道:“好孩子,没事的,只是摔了一下,没事的,你的腿没事的,咱们没事的” 他余光里瞧见晕过去的康妃,火气更怒,“来人!把这妄图谋害储君的康妃剥除册宝!打入冷宫!” 第11章 你也灵魂互换啊 康妃原本不是做事这么鲁莽的人,她十七岁入宫的时候先皇后已经被害死了。当时人人都要仰赖成皇后的鼻息,她也是小心再小心,才有机会生下刘弗泽。 再后来成皇后也死了,她更是小心翼翼地活着,随着孩子长大了,才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 刘弗泽就是她的命,是她能够一脚登天的唯一机会。 但是刘弗泽入大理寺以来,因为背着的是谋害储君的罪名,于是落到缺衣断食的境地,听说生了风寒,高烧不下。 这足以刺激康妃了。 林兰池在事后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也忍不住吁叹一声,慈母之心能让一个冷静自持的人铤而走险做出糊涂事来。 不过也要感谢康妃做的糊涂事,彻底把太子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了,朝臣现在正在揪着谢温候一家不放,说他们是一家子谋算储君之位。 不会有任何人还揪着刘弗泽当时说的话,怀疑太子是不是给刘弗泽下药了。 同时皇帝下旨,太子静养,免去外界的叨扰。 林兰池可以在东宫里面老老实实的等太子来,找到互换的办法之后就可以顺利脱身,去找母亲。 她不用再帮太子算来算去,躲明枪暗箭。 更何况碰瓷这种招式,用多了,皇帝或许就不吃这套了。 东宫之中一应用品近乎帝制,小榻上软垫扑龙涎香,隔扇窗有暖洋洋的春夏之交的光线投入。林兰池手拿一卷兵法书,看到一半,昏昏欲睡。 梁秉山的声音放得很轻,“殿下,长乐公主求见。” 林兰池睁开细长眼来,困意朦胧,深邃眸子并未凝神,倒像是在若有所思。 梁秉山才被她吓了一遭,还以为现在是太不高兴了,慌忙解释道:“奴才知道您不愿有人叨扰,但长乐公主毕竟是殿下嫡亲的妹妹,奴才们哪里敢拦——” 长乐公主!那个可以让她见到妹妹的人! 林兰池瞪大了眼,回过神,将兵书随手塞在小榻上,忙道:“让她进来!” “喏!” 远处有宫人引着一道碧色身影缓缓走来,来人衣着华丽而繁重,首饰琳琅,花哨的好似衣服架子般。 来人朝林兰池一拜,“听闻太子哥哥受了伤,妹妹放心不下,故来叨扰,还望哥哥莫怪。” 林兰池记得,长乐公主应该是太子的亲妹妹。没想到亲妹妹也这么怕他。 她努力微笑,对长乐公主道:“孤何必要怪你呢?你能来,孤很高兴。” 这副和善样子倒叫长乐公主眉头一挑,露出很不雍容华贵的纳闷表情。不过只一瞬,她又笑着同林兰池一道往东宫正殿去。 林兰池被她引着坐到了上座,便听长乐公主道:“你们都下去吧。” 咦,她怎么知道自己有话要说? 林兰池刚想让她引荐柳直的女儿进宫,身侧的人忽而换了表情同动作。 刘葳兮道:“听说刘弗泽快要病得不行了,康妃落罪,这时候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候,哥哥可想出什么办法了?” 林兰池如被定住,半天没动静。 刘葳兮皱眉,语气是少年般清洌而低沉,“怎么了?” 天啊!长乐公主!是个男的? 这是哪里的宫闱内情啊! 林兰池半天搜肠刮肚没找到话来,眼睛倒是蹬着刘葳兮不放,说起来,这位公主,美则美兮,确实有些硬朗的面相 难道这就是太子之前没提说要她去见长乐的原因? 刘葳兮扯一扯太子的衣袖,问道:“你怎么呆了?难不成是还没想出来办法?” 一想到这,他急得站起来,“刘弗泽要是还能从这件事中活过来,以后一定会咬死你!你忘了,去年他才派人暗杀过你!” 林兰池眨巴眼睛,终于咽下心中的惊讶,开口安慰道:“孤想出来了,你放心。” 与男子单独处于一室,对林兰池来说还是有些超越了,她如握着烫手山芋般猛地站了起来,尴尬道:“孤想起来自己还有奏折没有批完——” “哥哥哪有什么奏折?父皇不是说都让你休息了吗?就算是有,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腿,其余的让东宫那些臣子去做就是。” “而且,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林兰池被他拽回座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只好盯着刘葳兮的眼珠子回答道:“你说。” 太子殿下的眼睛有时像是积云堆雷,很有震慑性,刘葳兮老实下来,自己挠了挠手,突然道:“哥哥,你说,你相信灵魂互换吗?” 他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林兰池反复提醒自己,如果他知道,就不会在自己面前暴露出来男子的身份,他不知道的。 虽然如此,林兰池却已经湿了后背,唇齿因紧张而发干。 “说这个做什么?你遇到什么了?” 刘葳兮露出淡淡笑意,“我好像和别人灵魂互换了。” “是谁?”林兰池下意识问道,见刘葳兮有些紧张的表情,连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不会做什么的。” 刘葳兮这才道:“是这次的一榜三甲,探花郎。” 那这位探花郎没被吓死吗?发现公主是男的。 林兰池刚想说话,刘葳兮下一句话也跟着过来了,“她是个女的。” 林兰池突然伸出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痛,不是做梦。所以现在她知道了当朝公主和当朝探花郎的真实性别,真是 虽然是同样的情况,但为了太子的安全,林兰池并不准备和他说自己这边的情况,她沉默着听完了刘葳兮和这位探花郎发生的故事,从头到尾。 最终刘葳兮说出了最重要的部分,“我想嫁给她。” 林兰池头脑发蒙,道:“这事情我说了不算。” “等刘弗泽这件事解决了,请太子哥哥帮我一次,如果陛下再提出要将我许配给谁,一定要帮我,让我嫁给她。” “不然身份万一泄露,我们俩都会因为欺君之罪——”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林兰池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自己的事情处理了,刘葳兮很高兴的眯起眼笑起来。林兰池盯着他那张俏生生的脸蛋,实际上还是有些恍惚。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试探道:“既然已经互换,你可找到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了?” 刘葳兮面上纠结了一小会,才悄声道:“我打听过了,听说南海寺的师傅,有办法换回来。” 林兰池没说话。 刘葳兮声音更小了一点,脸上也有点红,“我还听了个办法,是那位状元郎找的办法,她说她翻阅杂书,找到有人记载这类故事。其中说要肌肤之亲,才能” 林兰池林兰池她听不下去了。 “这些东西你还是别试了。”林兰池道:“等刘弗泽的事情处理了,我替你去找个好办法。南海寺你不能去,免得到时候出纰漏。” 刘葳兮老实点头。 他说完这些话,又关切了会林兰池的腿伤,就出去了。等长乐公主出去,林兰池才回神想起来自己忘了提柳直之女那件事。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老天爷选中长乐公主和状元郎换位,这尚有几分可说的,毕竟是身份错位之人。 但是为什么选中她和太子呢? 而且换回来,不会真的要—— 还是等太子来,从长计议吧。 第12章 见到王家人 “她还真是个蠢货。” 刘弗章甩掉崔家的人,昼夜不息来到东京城外,恰好收到刚新递来的消息。那张属于女子的脸上露出不相称的厌烦与恼怒。 卫七心道,怎么这样像太子? 但他刚收到秦五的消息,知道不能提心里这些胡乱的想法,连忙压下心里的想法。 刘弗章道:“传信给“太子”,请她安心修养,另外,我明日入京,请太子安心。” “是。” 他吩咐完这些事,恰好卫七寻来的女婢敲门,卫七隐了身形,刘弗章咳地一声清嗓,“进来。” 那女婢名唤柑橘,是博陵附近小户的家生子,从小跟着嫡女长大,后来嫡女出嫁做了填房,病死了,主人家就把她发卖出来。 才二十岁不到,眉目柔顺,性格也严谨规矩。 卫七原本只寻了她一个,后来柑橘开口说情,将牙婆手下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也买下来。 另一个就没这么多曲折,叫阿喜,农户的女儿,到了年纪换亲被未来的婆婆私卖,虽然长得粗蛮,性格也大大咧咧,但有一把子力气,做事也很规矩老实。 柑橘进门来拿了手绢,阿喜提着大铜盆在后面端着温水。 夜色已深,这是晚间的洗漱了。 刘弗章漫不经心伸出手任由柑橘来擦,他当了那么多年太子,已经习惯被人伺候。 柑橘却道:“明日就要去见京中表亲,不若让阿喜去烧水,婢子伺候姑娘沐浴一番?” 她握着的手一下子被抽了回来,刘弗章面色略红,尴尬道:“不用你来,阿喜烧了水就退下,我自己洗漱。” 柑橘以为是这位年轻的小姐害羞,点点头便应下。 等到阿喜送热水来,已经又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卫七也很懂得看眼色的出去,这客栈的房里就剩下刘弗章一个人。 顶着林兰池的壳。 说实话,这些天他也只换过衣服,草草洗漱一下。就算这样,也是闭着眼睛能不看就不看,能不碰就不碰。毕竟是林兰池的壳子,人家好好一个女郎,那边为他处理了棘手的人物,他这边这样直接看了也多少有些奇怪。 非礼勿视啊。 但是明天要去见东京城里面的所谓表亲,按照崔家人的情况,估计有场硬仗要打。 他还是要把自己收拾得妥当一点,才不算丢林兰池的脸。 只不过算了,林兰池应当也看过他的身子,彼此彼此,都是能原谅的。 虽说如此,太子殿下动手的时候还是有些心里别扭,林兰池生得很白皙,肌肤之间也相当柔软,吹弹可破。 刘弗章只能在心里不断重复,她也看过我的了,她也看过我的了水池涟漪,露出一张白皙脸庞,还吐出几个泡泡来。 这恐怕是太子殿下一生之中最尴尬的时刻,偏偏女子不能如军中粗汉不洗漱,想必他还得反复建设,学会接受这件事。 不对,还是赶紧换回来最重要。 洗漱完毕,又是柑橘进来擦她的头发,她一边擦发,一边笑着对刘弗章道:“姑娘想好明日穿什么衣服了吗?婢子去取来熏香。” 刘弗章作为太子,一向是穿深色偏多,也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但是林兰池一个小姑娘,确实不能穿得那么老成。 他略一皱眉,索性道:“你来挑吧,别太出挑便可。” “是。” 次日,仔细打扮过的“林兰池”就递交了文书进京,按崔氏族长所说会在城门处迎接他们的表亲并未来。 只有一个粗胖而衣着颜色辣眼的嬷嬷,见着崔家的家徽,上前来倨傲道:“太太听说表小姐要来,特要老奴来迎,请表小姐下车来见!” 阿喜从车厢里打帘出来,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要我家姑娘下车来见?也不见自己几张脸!” 她说的并不是官话,那嬷嬷一时咧开大嘴,也骂道:“下乡来的粗鄙丫头,你可知道这里是东京城,也容得你撒泼——” 这话哪里是骂阿喜,是骂林兰池了。 刘弗章看向柑橘,后者直接扬声对外头道:“阿喜,打她。” 当时柑橘要卫七买下阿喜,卫七回来问刘弗章,刘弗章同意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林兰池是不能动手打人的。 她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动手打人有碍名声。 卫七虽然可以动手,但只能事后算账,不爽快。阿喜就是明面上的打手,是能让太子殿下有气当时出的。 阿喜得声,轻松跳下来,抡圆了臂膀就是一掌扇在那嬷嬷脸上,“嬷嬷没听清吗?这下可听清了?我家主子是你能见的吗?” 清脆响声,扇得那嬷嬷头晕目眩。 她哇的就要大哭,阿喜上去捂住她的嘴,车帘后响起清冷女声:“嬷嬷只管叫嚷,总归我是来选秀的,到时候我不进府寻一家客栈也可,倒是你事情没做成还得回府,是谁吃亏?” 那嬷嬷一下子闭嘴了,她是被派来给这位博陵老家来的表小姐下马威的,不是要把人真气走的。 要是她不来,到时候真选上了,自己怕是死了都难抵罪。 嬷嬷老实下来,阿喜手杆一撑上了马车,刘弗章道:“不管她,卫七认路,驾车直接去王府。” 东京城中崔家的表亲,除了嫁给柳直的林兰池母亲,就还剩下王善珍的本家,如今有二品大员和太傅的王家。 按道理来说,林兰池更应该去柳家,毕竟那里有她母亲,不知怎么竟然会来这王家 不过这也就是刘弗章心中疑惑一瞬的功夫,卫七驾车,丢下那嬷嬷直接去了王府,阿喜看着那嬷嬷踉跄跟上来的身形,笑得乐不可支。 柑橘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他并未生气才放下心来。 刘弗章道:“阿喜该笑就笑,只是要注意分寸,有的时候,面对那些讨厌的人,我也救不了她。” “是。”柑橘点头,“婢子会管住她的,请姑娘放心。” 二人说话间,王府近在眼前,王家不愧是百年的世家勋贵,这处宅子足有一条街长。门楣也做得富贵难掩,卫七上去拍门,那门倌问道:“是谁?可有拜帖?” “博陵崔氏的表小姐来了,开门。” 那门倌啊呀一声,不一会有人来开门,还有一个瘦长脸的妇人带着许多家奴,浩浩荡荡地走出来。 刘弗章这才下了车,他记得这张脸,二品大员王仲的妹妹,也是个诰命。 救过成皇后的诰命。 王明华上前来热切的要伸手去握“林兰池”的手,见她木讷讷地呆住,也不生气,反倒笑盈盈道:“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吧!喝碗茶,洗洗风霜!” 第13章 王家明珠 刘弗章不动声色随她进去,经过崔家那一番折腾,他已经多少长了点教训,懂得在这些人面前,多少还是应该装着点。 这些贵女之间,就是比谁更能装。 王明华一面笑着牵引他进了正厢房,一面问道:“按我们的关系,你叫我一声姑姑就好,对了,我不是叫了人去迎你,怎么不见那嬷嬷?” 刘弗章看向柑橘,后者道:“姑娘没看见那嬷嬷,又怕耽误了时辰,误了明日进宫,于是催促婢子去打听了路。” 王明华那张从容的脸上风波不惊,只是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等那贱皮子回来,我一定处理了。” 刘弗章这才摇摇头。 王明华又道:“你是代表崔家来选秀的,穿得这样朴素也不好,都是去年的旧料子了。我看,待会见了你如珠妹妹,从她那里拿件好衣服去。” “要是还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和我说,别不好意思。王家和崔家一脉连气,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弗泽抬眼,慢悠悠道:“姑姑说的是这个道理,既然如此,那我才好张这个口。” “听说如今杭罗缎子在东京风靡一时,不知可否为我缝制几件夏衫?还有那岱川的桃花粉,不知府中可有?” 王明华没想到这博陵来的乡下丫头这么张得开口,大言不惭要起来东京如今最名贵的东西。 她也就是客套两段,夹枪带棍地嘲讽踩踏她不懂如今的风潮,反正是个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到时候拿了如珠两件不穿的旧衣裳,她还得欢天喜地来感谢。 现在却不能搪塞了! 王明华那云淡风轻的脸也有片刻的扭曲。 她怎么知道杭罗缎子?还有玉女桃花粉? 王明华哪里知道面前根本不是林兰池,而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这位爷身边的长乐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他就是随眼看看,也知道了。 都是刘葳兮瞧不上的东西,却能气得那王明华变脸。 有意思。 刘弗章还要说话,“不瞒姑姑,您看我这头上这簪子都是前几年的款式了,想必东京肯定有最时新的样式吧?” 还要给她打簪子? 她怎么好意思的她? 王明华气得又要变脸,却又不知是想到什么,忽而又笑起来。 “好好好,既然是你想要的,王家能给的,我都一定给你。毕竟是去参与选秀,要风风光光的去才是。” 到时候就修书一封,回博陵找她那个堂妹王善珍要钱去! 刘弗泽看她肉痛又不得不装阔气的表情就好笑,两人进了正厢房,侍从端了茶水上来。王明华喝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她刚要说话,从后间传来声响,“姑母,是表小姐来了?” 先声夺人,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飞快地从后间走到正厢房内,绛红料子,黄金头面,端的是漂亮又明媚。 还很富贵外露。 怎么和刘葳兮是一个风格,专门把自己往装饰架子上折腾。 刘弗章端起茶碗,掩住自己嘴角的扯笑。 王如珠此刻也在看面前的女子,林兰池长得本就娇憨中自带秀气,淡粉小脸,细长黛眉,挽了一个女儿家常见的垂髻,佩了淡粉色的发簪。 她虽然穿着偏素淡,但黛色的料子,更加衬托出少女特有的娇嫩来。 王如珠皱起眉头,怎么和柳香瑛长得这样像?白莲花迎风招展,真讨厌! 王如珠道:“原来长得这样俗气,和我一道参选也抢不了我的风头,好罢。” 她这一副趾高气扬点评的架势,倒让太子殿下非常不满意。刘弗章抬头,“如珠妹妹,如此自信,真叫我佩服。” 王如珠不顾她姑母的脸色,自顾自挑个位置坐下,旁边的婢子连忙端上茶水来,“自然,你也看到了,我长得这么美貌,到时候一定会雀屏中选,博得太子欢喜的!” “届时提拔提拔你一下,也未尝不可。” 太子殿下本人嘴角抽动,心道这样的我可娶不起。 王明华道:“好了!兰池好不容易辛苦过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到时候传出去还像话吗!” 王如珠哼的一声,扭头自己喝茶,王明华依旧朝林兰池笑脸道:“你如珠妹妹从小都被我们惯坏了,家里人多,都惯着她些,你别放在心上。” 反正林兰池没人惯着呗? 刘弗章也不接话,只是道:“风餐露宿,叫人累坏了,如果姑姑没有别的事情,兰池先退下了。” “好好好,春棉,带着表小姐去厢房休息吧!” 刘弗章扭头走了,王如珠见看不见背影了,才扭过头来对姑姑道:“姑姑何必同她这么客气!这样的丫头,太子断然看不上的!” 王明华哼得一声,笑骂道:“坏丫头,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如珠上前去挽住王明华的臂弯,“姑姑和父亲宠我,我当然不需要长大的!” “好了,别说这些话了,你回去挑件新作的杭罗夏衫,给林兰池送去,就说是你的心意。” “不要!”王如珠发起脾气来:“凭什么要我送这新衣服?我自己还没穿过呢!” 王明华也懒得同她分析利弊,只是道:“她是柳香瑛的姐姐,你不是最讨厌柳香瑛吗?明日入宫,你想想,柳香瑛要是看到自己姐姐和你亲近,岂不是气歪了嘴?” 王如珠这才抬头,“真的?” “千真万确,姑姑怎么会骗你?” 王明华见安抚了王如珠,这才道:“行了,没别的事情,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入宫,是太后娘娘要看一看你们,到时候你过去,说不定就喜欢你了呢?” “真的?” 王如珠笑起来,随即又皱眉道:“只是还无缘得见太子,听说他瘫了,不会是真的吧!” 王明华却并未接话,只是道:“小女儿家的,别操心这么多了,快去休息!” 第14章 你说谁是次品呢? 按照本朝制度,太子的小选应该在大选之后,并且是皇后或太子亲自主持,选拔各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 所以又被称为内选。 但是这一届本来就是太子一拖再拖的结果,好不容易太子同意,他又受了伤正在静养。皇帝没有皇后,主持这件事的人就变成了太后。 而深入简出的太后出来主持小选的第一件事,就是突然要请各位闺秀入宫一见。 按照刘弗章对祖母的了解,这是老太太架好了戏台子等着人唱戏呢。 “好啊!柳香瑛就在前面,你跟我来!” 刘弗章无奈抬头,面对着同坐在马车里面的王如珠,后者正在斗志昂扬地往脸上扑粉。见“林兰池”看向她,王如珠道:“怎么,你没听到我说的吗?” 众女眷都要在朝天门落地,沿着宫道走进太后所在的常宁宫去。 刘弗章扯动嘴角:“听清了,但是如珠妹妹,这是太后召见,咱们还是别去——”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和柳香瑛站在一边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柳香瑛可坏了,姑姑都告诉我了,就是她不让你进柳府的。” 王如珠说难听点就是没心眼,这一下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原本王明华不让她说的事说了出来。 刘弗章一愣,扭头拨开那车帘,恰见到前面一个女郎正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她长得很像林兰池,但缺少了林兰池身上那种自然的韵味,反倒是带着些妖妖作作的故意来。 得八个崔汀嫣捆在一起才有这效果。 柑橘已经在马车边上等着,看见主子出来便问道:“姑娘要下车吗?婢子扶您。” 她声音很清澈,前面的柳香瑛闻声下意识回头,与刘弗章四目相对,对着一张相似的脸庞,竟然不当回事般扭头走了。 刘弗章冷冷勾起唇角,扭头对王如珠道:“还不下车,柳香瑛可要比你早到了!” 王如珠闻言哪里顾得上“林兰池”态度突然的转变,连忙在她侍女福子的搀扶下从车厢下来,刘弗章跟在后面。 他下马的时候握住柑橘的手,悄声道:“卫七跟着咱们吗?” “跟着呢。” “好。” 王如珠已大步冲到聚在一起的贵女堆里,刘弗章听见她大声道:“柳娘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干站着!你姐姐跟着我来了,你不见一面吗?” 柳香瑛笑盈盈道:“王娘子,你真会说糊涂话,我哪里有姐姐?” 其他贵女也跟着附和道:“是呀,王娘子,你不是糊涂了吧,柳娘子可是柳家如今独一个女郎,哪里来的姐姐?” 王如珠扭头就想要去叫“林兰池”,还没开口,前面的宫中嬷嬷已经开口道:“各位姑娘,噤声,请随老奴来。” 闻言,王如珠只好不情不愿地压下自己准备发难的苗头,她压根没想到柳香瑛可以这样直接不认自己的姐姐,简直不要脸极了! 也不知林兰池生不生气? 她悄悄转眼去找林兰池,见少女走在后面,一张俏生生的脸面无表情。 刘弗章很讨厌装腔作势的人,比如刘弗泽,但他更讨厌不念亲情的人,现在柳香瑛已经很稳地踩到了这两点。 太子殿下想到林兰池还巴巴地让他去找长乐帮忙,请柳香瑛进宫,不免觉得更生气。 他决定要给柳香瑛苦头吃。 众贵女都是被教养过的,老实走到常宁宫的过程中半点错也没出,太后落座正殿里头,打了帘子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她眯起眼来静静打量眼前这些花朵一样漂亮的孩子们。 掌事嬷嬷道:“众贵女行礼,见过太后。” “见过太后,愿太后福乐安康——” 其中一个黛色的身影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力,这姑娘宫礼行礼行的很好,也不怯场,微垂着眼不直视尊上,却露出大半张脸。 倒是没见过她。 太后道:“都起来吧。” 她按例问了几个皇帝眼跟前的红人家中的孩子,不例外的问到了柳香瑛,“你是柳家的独女?” “是,娘娘。” “长得清秀脱俗,性子瞧着也柔顺乖巧,哀家记得,你的小像是提前递到了东宫去的那批。” 柳香瑛闻言柔柔地笑了起来,很恭敬道:“谢娘娘夸奖,这是臣女的福气。” 太后佛珠一捻,笑道:“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她似乎意有所指,众贵女神色各异,都暗暗地瞧着柳香瑛看,王如珠更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但没几个就到王如珠,她热切地又行礼道:“愿太后长乐安康,臣女得见太后,已然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太后抬眼一笑,“好孩子,你倒是个外向的,平常喜欢做什么?” 王如珠的父亲是武将,和太后实际上都是将门虎女,王如珠道:“臣女善琴棋书画,更善射骑两术。” 太后更满意了,“好,京中女子多柔弱不能自持,你倒是很精神,哀家瞧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她点完这些勋贵的,喝了身边嬷嬷递来的茶,像是对后面那些地方来的大族女子没有兴趣。 众贵女也不意外。 恰这时候,太后突然开口了,“王家姑娘后面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刘弗章抬头垂眼,道:“臣女林履雪之女,林兰池。” 太后忽而愣住了,随后有个管事嬷嬷从正殿帘后走出来,仔细看了一圈刘弗章,转过身进了帘后,似乎在同太后说什么话。 王如珠悄悄看向刘弗章,眼中意思是这是怎么回事? 刘弗章却不理会她,只是安静地等着。他本来不准备这么早在太后面前显眼的,但是柳香瑛实在气人,他得让她吃个瘪。 林履雪是太后都记得的忠臣,当年太后还准备把端川长公主嫁给他,后来这件事不成,太后似乎还想要让林履雪的子弟入宫给刘弗章做东宫幕臣。 冥冥中,也许这就是林兰池和他的缘分吧。 没一会那嬷嬷又出来了,与此同时太后的声音响起,“林家姑娘打扮得着实素了些,哀家的镯子便赏给你了。” 嬷嬷将镯子递给刘弗章,后者一面带上,一面悄不作声地看向柳香瑛,只见女子虽然面色如常,但腮帮子却紧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镯子。 看来是咬牙切切啊。 太后长叹一声,道:“好了,哀家只是想看看要给太子选的都是些什么人,现在见过了,确实满意。” 那管事嬷嬷接着主子的话道:“太后恩赐,允许众贵女不必立刻离宫,宫后苑春花齐放,贵女们可赏完后再离宫。” 原来把戏台子摆在宫后苑了。 刘弗章跟在贵女们后面出了常宁宫,等在宫外的柑橘跟上来,两人朝着宫后苑才走两步,数道身影上前来迎住他。 刘弗章抬头,果不其然是柳香瑛。 后者身边不知哪家的贵女抬起声音开口道:“好呀,林娘子,不看还不察觉,你身上这是什么时候的料子了,都旧了。” 这声音果然引起贵女们的注意,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刘弗章道:“这是今年的杭罗料子,看来是你眼神不好啊。” 那贵女吃了个冷钉子,张口却说不出话,这时柳香瑛却开口道:“林娘子长得同我有些像呢。” “像有什么用!哪里有柳娘子好看,家世又好!不过是个次品呢!” “就是!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听说是从博陵乡下地方——” “啊呀,难怪太后娘娘也说她穿得素淡呢,毕竟是乡下来的丫头。” 刘弗章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嘲讽,后面却传来熟悉的冷声,“你说谁是次品呢?” 说话那个贵女下意识道:“自然是说她林兰池——” 她转过头,吓得一下子软脚在地,“太子殿下。” 第15章 别在我面前唱戏 四周跪了一地贵女,独林兰池撑着拐杖站在原地。 她下意识看向刘弗章,后者对着自己的脸,总算反应过来要行礼。林兰池哪里敢让太子跪她,连忙道:“都起来吧。” 柳香瑛身边说次品的那个贵女要起来,林兰池冷声开口道:“你继续跪。” 那贵女是从五品朝散大夫纪家的女儿,叫纪白云。因为平日攀附着柳香瑛,才有机会一道入宫参选。 现在看见雷霆般气势的太子,吓得脚软得动也动弹不了。 纪白云抬眼眼巴巴看向柳香瑛,后者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冷着脸的太子殿下,并未看向她半分。 林兰池道:“天家重地,也容得你们踩高捧低,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纪白云心头凉了大半,上身拜在地上瑟瑟求饶:“求求太子殿下宽恕臣女臣女不是有心的,您——” 林兰池看向太子,眼神示意道:“这样可行了?” 刘弗章微微摇头,嘴唇轻张做了个嘴型。 “扇她。” 林兰池愣了一下,却没叫人动手。此时原本被她甩丢的梁秉山跟了过来,见有贵女求情,一盘算便知道是气着了太子。 这些都是京城中的贵女,要是太子一时生气动手,到时候难以收场。 他连忙扶住了林兰池,建议道:“太子不喜欢此人,便将她剥除资格,放回家去。” 林兰池眨了眨眼,又看一眼刘弗章,后者略一点头,但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林兰池只好道:“就如此办。另外,既然你还不懂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就罚你抄《女则》《女训》去,抄个——” 刘弗章这下才满意,又是一个嘴型。 “一百遍吧。” 纪白云知道这次已经是侥幸了,听说之前得罪太子的东宫伴读,是被打断了腿拖出来的,血斑斑一路,没人敢说什么。 梁秉山朝后面的奴才们递了个眼神,立马有人过去请纪白云立刻就出宫。她慌忙跟在后面,想起什么,恶狠狠剜了一眼刚才根本不为她说话的柳香瑛。 却看柳香瑛像是看到了什么,变了脸色。 林兰池道:“孤知道,刚才说话的不只一个,剩下的人只管夹紧了尾巴,不要再犯。” “孤的东宫,可不是唱戏的戏台,容不下魁魅魍魉。” “太子殿下说的是,”柳香瑛突然道,“不过臣女想,林娘子心胸宽广,不会为这些事情所烦扰,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林兰池刚才只顾著关心太子有没有因为她的身份受了委屈,压根没仔细看贵女们的长相,听到柳香瑛说话才仔细看去。 这一眼,她定在原地,愣了一会才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贵女?” 柳香瑛莞尔,颊边浅浅梨涡,“臣女乃是枢密直学士柳直之女,柳香瑛。” 这是妹妹! 是她的妹妹! 林兰池心情激荡,她只看过那幅画上的柳香瑛,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看到柳香瑛本人。看到活生生的妹妹就在她跟前,林兰池便有了离母亲更近一步的期望。 她忍不住表情柔和了许多,太子那张冰冷而无情的脸似乎一时也为面前的佳人而消融,露出和煦的面目。 林兰池下意识道:“原来是柳直的女儿,孤记得你,你长得很好看,而且——” “咳。” 刘弗章轻轻清咳了一声,林兰池从无限渴望的亲情面前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止了话声。 刘弗章道:“我心胸虽然宽广,却不能原谅连自己亲姐姐都不认的人呢!” 林兰池,别兴奋了,你这个妹妹也不是好东西! 柳香瑛笑容未变,只是道:“林娘子还遇到了这样的人吗?真是可恶,不过我想,恐怕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吧?” 这时候,柳香瑛身边另一个贵女吴盼儿还是没忍住,轻声附和道:“柳娘子一贯善心,总觉得人人都是好人,是要吃亏的呀。” “是呀是呀。” 一个个贵女如梦初醒般争先恐后又说起来话,捧着彼此,试图像柳香瑛一样,能得到太子一点点的注意。 但林兰池此刻却因为刘弗章那句话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在说什么。 她抬眼看太子,后者懒懒打了个哈欠。见林兰池满脸不解,还朝她眨了眨眼。 要找个机会问太子才是。 现在? 林兰池刚要开口,常宁宫内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快步走出来,朝“太子”一拜,轻声道:“娘娘知道您来了,忙让奴才来请。娘娘说了,请您进去吃杯茶,陪老婆子说会子话,放姑娘们去玩。” 林兰池又看一眼刘弗章,后者扬扬下巴,去呗,有的是机会再见面。 她此刻的心境也的确需要吃茶冷静会,“好罢,走吧。” “太子”在身边宦官的搀扶下缓慢执着拐杖进了常宁宫,看着他步履摇晃的众贵女神色各异。倒是“林兰池”和柳香瑛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等“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柳香瑛才笑盈盈地走到刘弗章的面前,邀请道:“林娘子要与我一起游后苑吗?” “好啊,”刘弗章也笑起来,“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说呢。” 柳香瑛并未带她身边那些簇拥,甚至连她身边那个侍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后苑刘弗章从小玩到大,早就玩腻了。只有每年看稻子生长收割的时候还来,或者是看龙沼赛舟。 此刻龙沼的小路上盛开着细白的花朵,柳香瑛看着那扑在花上的早蝶,忽而开口道:“我小时候一直在想,我要是有个姐姐该有多好。” 刘弗章抬起头来,柳香瑛朝他露出柔柔一笑:“你知道吗,柳家在母亲嫁入之前,只有儿子,后来生了大哥之后,才生了我,我是家里的独女,堂哥和哥哥们都很宠我,但是他们都是男子,不懂我想要什么。” “扑蝶插花,只有我一个人,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你怎么不想你有个妹妹?” “你不知道吗?” 柳香瑛略瞪大了些眼,像是很惊讶,随即她又沮丧道:“母亲她后来又生了两个弟弟,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孩子了。” “我听别人说,母亲是二嫁妇,曾经生过一个女儿。” 刘弗章却没空听柳家和林兰池母亲的故事,干脆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香瑛落下一滴盈盈的泪,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她轻声道:“我很想认你的,姐姐,但是家里人说,我那个姐姐名声不好,如果我认了她,到时候会连累我,如果我实在想姐姐,可以等当了太子妃再说。” “我才不信!可是如果我当不了太子妃,就不能开口让你回家,对不起,姐姐,你能原谅我吧?” 第16章 不吃苦肉计,告辞 刘弗章皱起眉头来。 柳香瑛说这番话,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苦肉计?太子殿下只是难免要感慨,若是此刻在这里的是林兰池本人,瞧她刚才那不值钱的样子,怕什么都不想,就相信柳香瑛这番话了。 刘弗章道:“我知道了。” 这番话不咸不淡,像枚软钉子般堵了回去。柳香瑛的情绪被硬生生打断,没了下篇。 她咬咬牙,干脆掩面痛哭起来,“我知道了,姐姐一定是不肯信我,我真没用!” 柳香瑛转头看见那龙沼,随口便道:“我做了这样丢人的事情,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姐姐面前,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脚往水边去,回头看,“林兰池”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见柳香瑛不动,还道:“怎么了?不是要跳吗?” 柳香瑛反倒是被这冷漠的态度彻底震慑住了,她清楚这不是家里的那些人,面前的林兰池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她要真跳湖了,估计林兰池也是在池边看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刘弗章看柳香瑛演这一场也看烦了,抱臂干脆道:“柳娘子,我原谅你了,你是不是就想听这句?” 柳香瑛没说话,刘弗章接着道:“我原谅你了,因为你不值当我生气,懂了吗?” “姐姐——” 刘弗章转身就走,柳香瑛追在后面,脚步踉跄,差点跌倒。即便如此,“林兰池”也没有回头。 这是天底下第一个这样敢给她冷脸吃的人! 林兰池! 先是得到了太后的镯子,夺了她的光彩,又跟太子眉来眼去,太子还为了她处置自己身边可用的人! 柳香瑛原本想同林兰池套套近乎,骗出来她为什么能和太子眉来眼去。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柳香瑛咬住下唇,转身往宫后苑的出口走。她脚步飞快,走路间险些撞到了人,“哎呀!” 那人定睛一看,“柳娘子!” 柳香瑛心里正生气,见对方认出她,也不得不挤出一个笑脸来,温和道:“你是?” “奴才常宁宫的,太后有请您过去。” 太后?难道是—— 太子找她! - 常宁宫内。 林兰池虽然腿伤,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太后赐座,嬷嬷迅速地端上茶水,是春后的龙井,醇香甘甜。 她一面品茶,一面等着太后说话。 太后却什么都没说,那双苍老的眼睛眼皮因岁数而耷拉,一双眸子却依旧能投出精光来,悠悠打量了一番太子。 “你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林兰池握住茶盏的手略微顿了下,“皇祖母觉得孙儿变了吗?” 太后眯起眼来笑道:“变了,确实变了,说话也乖巧了许多,以前像个炸了毛的兔子,都得顺着毛摸。” 林兰池放下心来,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决定借此机会给太后上眼药。 林兰池垂眸道:“春狩一趟,孙儿两次死里逃生,自然有所长进了。” “两次?”太后捉话中要点,“哀家只知道你被刘弗泽那个蠢货推下高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皇祖母有所不知,在此之前,我在春狩场从马上摔了下来,也是因为处置春狩场的人,孙儿才与弗泽产生矛盾,也许” 她未说完,有些东西只需要布下引线,接下来就会有人去查。皇帝没查到的东西,太后应该能查到吧,大不了她让刘弗章想办法再布置的明显点。 刘弗泽还关在大理寺呢,审起来的时间太长了,夜长梦多,她要皇帝彻底对刘弗泽死心。 太后略略点头,“哀家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直接道:“哀家听说,你刚才夸了柳家的女儿?” 这也就一小会功夫,太后的人不会早就在常宁宫门口等着她呢吧? 柳香瑛她是妹妹,是母亲的女儿,但听刘弗章透露的话,她不肯认林兰池的存在。 林兰池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太后却替她说了下句,“如果喜欢柳家娘子,哀家做主,正式小选的时候便点她做你的良娣。” 良娣? “不过哀家也听说了,你替林家娘子出头了是不是?” 这话总算林兰池能接,“孙儿不是为她出头,而是听不得这种女子之间彼此打压的话。” 太后忽而长叹一声,她轻轻转动手上的佛珠,轻声道:“祖母知道,你还是记得你母后的事情。” 太子的母亲? 对啊,太子的处境之所以这样子,就像刘弗泽说的那样,他没有母亲。 太子的母亲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林兰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露出马脚,于是只是闭上嘴什么都不说。太后看自己的孙儿什么也不说,只微垂着眼睛像是发怔,于是更加心疼。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行了,别陪着祖母了,早些回去养着吧。” 林兰池揣着满肚子疑问站起来行了告退礼要走,太后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贵女们都在宫后苑赏花,你若是还想亲自挑选其他心仪的,远远看上一眼吧。” “是。” 林兰池出了宫门,梁秉山适时凑上来问,“太子殿下可要去宫后苑?叫奴才抬了车来?” 我去替太子选妃?我怎么知道太子喜欢什么样子的? 她可没兴趣凑上去,显露太子腿伤情况徒增口舌不说,又说不定会惹出纷乱来。 “太子”摇头,梁秉山猜测了一番,连忙道:“殿下是怕人多眼杂?奴才知道个好地方,在龙沼上面,既看得清楚两岸的人,旁人也看不见咱们。” “游船?” “是,这时节荷花也要开了,荷叶颇多,遮蔽视线得很。” 林兰池看向梁秉山,后者很会看眼色地凑上来,听见主子道:“你亲自带着秦五去做把” 莫不是要把那位良娣备选柳娘子请过来? “把林兰池请过来。” 啊? 竟然是她? 梁秉山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林兰池眉头一皱,冷脸下来轻轻踢了他一脚。前者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 原来宝在这呢!这次太子妃的赌局,他可赢定了! 梁秉山办事妥当,一炷香后,小舟慢悠悠滑入龙沼,林兰池坐在舟中,静静等刘弗章来。 第17章 这个东宫就没人想嫁进来 刘弗章上来的时候带了一只半开的菡萏,林兰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准备行礼。 刘弗章却摇了摇头,杏眼眨巴,示意林兰池船外此刻还有侍从。 等到小舟静静荡进荷花塘,林兰池才起身要行礼。 刘弗章拨拉那菡萏,“别跪了,看起来奇怪。” 林兰池闻言,又慌忙坐回去,说实话,太子殿下人高马大,两腿修长,现在又伤着了不能压,她屈在这小舟之中,怎么都别扭。 一时间手忙脚乱,差点跌到后面去。 刘弗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林兰池看起来可不像是敢设计陷害刘弗泽,剑走偏锋不顾一切把敌人投入地狱的样子啊。 呆呆笨笨的。 不过也是,如果真的这么聪明,也不会之前被崔汀嫣害成有口难言的状况。 刘弗章道:“行了,时间不多,有什么想要说的,快点说。” 林兰池憋了半天,抬眼看刘弗章的脸色,不知为何,也许是与太子殿下换了灵魂的缘故,她很能看出男人的意思。 即便太子一直臭着脸,但她能看出来,刘弗章现在心情还是不错的。 林兰池小心翼翼道:“接下来您要选秀,如果换不回来,臣女该如何是好?” 刘弗章点头:“这倒是一件要紧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林兰池不知为什么太子会反问她,她认真想了一会,才道:“臣女今日见到柳娘子,发现她一直柔柔地看着我,想必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柳香瑛应该是喜欢太子,所以才会来参加小选的吧? 她的话一出,太子反倒是冷笑一声,“你建议孤娶柳香瑛?你那好妹妹?孤可受不起。” 太子话刺耳,像是嫌弃她那未相认的妹妹,林兰池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柳香瑛看起来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说话的时候也是轻轻柔柔,好声好气。 像极了母亲的样子,一定是母亲认真教过她的。 林兰池低头道:“太子说她不认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不想认你,不仅如此。我现在住在王家,也是因为她不想要林兰池这个人进柳府。” “为什么?” 刘弗章懒得应付林兰池没完没了的追问,干脆道:“林兰池,你也不是三岁小儿了,十多年没见过的亲人,真有那么好吗?” “你扪心自问,你同崔汀嫣是不是一同长大?她尚且要害死你,你还能指望一个连见都没见过,只有薄薄一层血脉的人吗?” 至于柳香瑛哄人似的说的那些话,刘弗章觉得自己没必要告诉林兰池。 面前的人明显被他说得泄了气,半天没出声。时间也不早了,刘弗章刚才被王如珠缠住了,是用偷采花的名头才溜出来的。 等会还要和王如珠一道回去王府呢。 他刚想提醒林兰池时间,后者却突然开口道:“您是自己吃了亏,才有此言吗?” 刘弗章偏过头去看舟外面的涟漪水波,并不接话,也未就林兰池突然的冒犯之言而发起火来。 林兰池自嘲般笑了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不娶柳娘子,那您属意谁呢?” 刘弗章和这些贵女们一道进宫,想必早就打过交道,有了选择吧。 “你。” 我? 太子殿下看向没反应过来的林兰池,“你不会还想要嫁给别人吧?你我如果不能换回来,到时候要孤去伺候别人吗?” 京成之中那些勋贵的儿子他又不是没打过交道,一个个脑满肠肥,恶心至极! 刘弗章想想都忍不住脸色发青。 林兰池自然知道不能让太子受委屈的道理,只是 刘弗章又道:“你放心,孤并不喜欢你,届时等我们换回来,孤顺利登基,便和离。到时候孤是皇帝,认你做个皇妹,你照样可以风光大嫁,和谁都行。” 如果一直换不回来,许多事情,光靠暗卫也来不及。 林兰池想到这里,干脆点头。 刘弗章吩咐完了事情,干脆起身,“有事情我会让卫七告知你。” 林兰池还在想太子妃的事情,她想起刘葳兮说过的话,连忙问道:“如果能换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娶我了?” 刘弗章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不情愿嫁给他的。不过,能换回来?莫非她有办法? 刘弗章道:“你说。” 林兰池迅速将刘葳兮的事情说了,又细细讲了刘葳兮告诉她的换魂之法。 南海寺的师傅有办法? 刘弗章道:“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一趟,看看可真的有办法。” 至于另外一个办法,就让刘葳兮和他的状元郎先尝试吧。 小舟靠岸,刘弗章快速离开,林兰池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还有些不真切感。 若是叫一个月之前的林兰池听,她肯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继而连三的际遇。 但现在明明离母亲这么近了,林兰池却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如果柳香瑛真的不肯认她,不愿意叫她进柳府。 那母亲呢?便这样纵容吗?明明知道她来了? “太子殿下?” 梁秉山的声音响起,林兰池收敛心情,带着人径直回了东宫。 另一头,王如珠等在小径的月门边,总算把迟迟不来的刘弗章盼了回来。 她急得伸手上去挽刘弗章的胳膊,口中催促道:“走快点,听说太子来宫后苑,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他。” 刘弗章被她身上的香粉刺激得直想打喷嚏,赶紧避开与她的接触,掏出袖中的菡萏花来,“我摘了花,如珠妹妹不要看看吗?” 王如珠没想到刘弗章真的敢摘宫廷御园里面的花,吓得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了。 她赶紧让刘弗章把菡萏塞回袖子里去,同时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刘弗章从小到大摘习惯了,压根忘了宫廷御园的花是不能随便摘的,适才才用这个理由打发王如珠。 当然,王如珠也以为“林兰池”是想要自己逛逛,毕竟乡下丫头也没看过皇家御园,压根没想到他真的敢做。 这还去见什么太子,到时候花从袖子里面掉出来,太子一定会—— 王如珠打了个寒战,一边走一边同刘弗章小声道:“你怕是在博陵不知道,太子性格可不好了,我小时候听说他当街打骂自己的伴读,差点将人踢死。” 刘弗章:“” “后来另外一个伴读也遭了毒手,说是违反了宫规,被他用鞭子打了一顿,血淋淋拖出去了。” 一个受贿害他差点被毒死,一个背着他调戏东宫的侍女。 刘弗章自认自己处理得挺好的。 但是看来别人不这么觉得。 王如珠认真道:“所以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这样的就不行,连柳香瑛都斗不过,到时候进了东宫也不行。” 刘弗章道:“东宫被你说成这样,那如珠妹妹又为何要来参选呢?” 王如珠小女孩般捧脸一笑,“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太子吧?我只是为了让柳香瑛不舒服罢了,太子腿伤的事情沸沸扬扬,姑姑和父亲本来都不准备让我参选了。” 刘弗章:“” 很好,反正你也选不上。 第18章 哪门子歪风把你吹来了 也许是白日里提到了刘葳兮的缘故,林兰池午眠刚醒,正换药呢,就听到宫人传报,长乐公主求见。 刘葳兮今日穿得依旧鲜艳而华贵,一身绛紫色的宫袍银色卷边夹竹桃纹,耳边一双珍珠的耳坠,远远看去只是个美貌的公主。 不过刘葳兮实际上相当高挑,走路间气场十足,知道内情的人断然不会把他看作女子。 他端坐在林兰池面前,笑着道:“兄长知道我刚才遇到了谁吗?” 林兰池挑眉。 刘葳兮道:“是今天进宫来的贵女,柳香瑛。她正好从常宁宫的方向出来,只不过看起来表情不太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林兰池下意识想多问两句,但想起来太子殿下之前的话,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淡淡道:“皇父之前和我提了,等东宫小选结束,就要开始准备你的婚嫁。” “现在这么八卦我,可不太好。” 刘葳兮立马做了个锯嘴葫芦的表情,上前来求饶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可不敢八卦兄长的事情。不过兄长说过的话,是作数的吧?” 他一眨眼,林兰池了然意思,点点头。 刘葳兮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林兰池想到什么,屏退左右,问道:“你既然已经同那状元郎换过了,是怎么换回来的?” 刘葳兮老实道:“石晚亭上个月前去清河县赴任,春汛,冲垮山坡,我当时在她身上,慌忙从山下逃走。” “一觉醒来,就已经回来了。” 石晚亭就是那状元郎。 所以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死劫,遇生死劫,就自动换回来? 但是为什么上次她从高台上摔下来没用? 林兰池点头,“让你受惊了,这件事还是不为外人知的好。你安心等着,南海寺的事情我已经着手让人去问了。” 刘葳兮有些紧张的皱眉,“这件事,让谁去问似乎” “你放心,这个人很合适,有机会的话,你们会见面的,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为什么选他去。” 刘葳兮越听越迷糊。 他只是过来看看太子的伤情,顺便八卦下亲兄长的亲事,怎么现在似乎好像搅进什么事情里去了? 他刚想开口问,林兰池却作没事人般道:“行了,既然来了,就在东宫用晚膳吧。” - 刘弗章此刻头很痛。 他与王如珠一道从宫里出来,听王如珠叽叽喳喳了一路,又是说柳香瑛,又是说太子。他算是懂了,王如珠就是个没头脑,心思浅,几句话就把别人当自己人了。 和王如珠说话,不用脑子。 但是听多了真的很烦,而且王如珠一直缠着他要看那镯子,刘弗章不想与她肌肤靠近,恨不得直接从手上扒下来给她。 那是御赐的东西,被嬷嬷带上去的时候估计用了巧劲,现在—— 根!本!拽!不!下!来! 刘弗章哪里懂女子带取镯子要怎么做,自顾自挣得满头大汗,王如珠看他这样子不由得笑话道:“真是乡下丫头,没见识的,这镯子要用热手帕带一下,才好脱出来了!” 她说话直接,嘲笑的意思明显。 太子殿下哪里受得了,立马道:“我自己弄——” “别啊,让我弄!” “我不——” 柑橘的声音突兀响起,“姑娘,外面来人了。” 刘弗章抬头扬声,“不是要到王府了吗?谁来了?” “是柳娘子。” 马车里的两个人停下拉扯的动作,刘弗章嫌弃地推一把王如珠,“你的死对头,你去和她说。” 王如珠翻白眼,“那是你妹妹,你怎么不去见她?说不定她就是来找你的!” 也许是真的打了许多年交道,王如珠话音刚落,外头柳香瑛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姐姐,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这是刮得哪门子歪风?刘弗章纳闷想,柳香瑛不是说柳家不让她和林兰池相认吗? 现在这是哪一出? 刘弗章没说话,外头轻轻的啜泣响起,这里是王家附近官道,住的都是世家名门,很快便聚集了观众。 “哎呀,这不是柳家娘子吗?怎么在外面哭着呢,这马车里面坐的到底是谁,为何不下来与柳娘子说话!” “听这意思,是柳娘子的姐姐。柳娘子不是柳家独女吗?怎么还有姐姐?” “你有所不知了吧,柳家那位崔大娘子,是二嫁来东京城的,原本似乎有个孩子,只不过在外家养歪了,名声不大好。” “哎呀,不会就是这个人吧?柳娘子不避嫌来找她,怎么她还这样对柳娘子!难怪是个名声不好的!” “自然没爹娘教养才如此” 叽叽喳喳,话越说越难听。 刘弗章直接掀了帘子走出来,问那碎嘴的老东西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被吓了一跳,不住地抚摸自己的胸口,气恼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刘弗章冷笑道:“你记着,我叫林兰池,从博陵来东京城,是崔氏推举,举荐我参加东宫小选。” “你说我名声不好,是在嘲讽博陵的崔家没眼光?还是在嘲笑东宫不识眼?” 说话的众人被这番话吓得具是不敢动,攀扯到官家的事情谁敢乱说?都是一副恨不得把舌头吃进肚子里面的样子,慌忙要四散。 刘弗章不用说,柑橘已下了车拉住被他质问的那人,刘弗章继续道:“至于你说我没爹娘教养——” 他转眸看向还在演着戏的柳香瑛,“妹妹,你应该最清楚我为什么没爹娘教养吧?” 柳香瑛见“林兰池”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牵扯进来,心里恨得一口银牙咬碎,面上还得楚楚可怜道:“姐姐才不是没爹娘教养的人。” 有点奇怪啊,还帮我说话?吃错药了? 刘弗章不管柳香瑛突然的改变,只是抬声道:“你们这些人都最好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以后要是有一天因为今天说错了话被算账,也好记得是谁动的手。” 太子殿下一向嚣张惯了,更何况这是天子脚下,东京城! 他要是在这个地方还不能一伸手就碾死些小蚂蚁,岂不是有负于太子这么多年的骂名啊? 柑橘松了手,柳香瑛身边看热闹的人散了个干净。 柳香瑛心中更加恼怒,她和“林兰池”打过交道,对方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她本来是想要聚众之下,让她在众口要求下不得不顺着自己。 现在观众都走了,她这戏只能演给刘弗章看,那岂不是纯粹来丢人的? 刘弗章抱臂冷笑,欣赏面前少女脸上如画盘倾倒般五颜六色的神色。 好一会,柳香瑛才又鼓起来气势,硬从脸上挤出笑容,软声道:“姐姐既然出来见我,妹妹高兴极了。” “有话直说。” “”柳香瑛想到太后的话,面上挤出的笑容僵着,“姐姐不能住在王家,既然我见到姐姐,自然是要带姐姐回柳家住,到时候也好和母亲母女团聚。” “姐姐就算讨厌我,也要想想母亲吧。” 第19章 见风使舵,反复无常啊 柳香瑛这出到底是要唱哪门子戏啊? 刘弗章下车来,对仍在擦泪的柳香瑛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带我回柳府?让我母女团聚?” 柳香瑛怯生生点头,倒显得她面前的刘弗章像个恶霸似的蛮不讲理。 她轻声道:“难道姐姐不想去见母亲,是对母亲这么多年,有所怨怼吗?” 刘弗章道:“以妹妹的气度,会这么误会也难怪。” 他也不是刚穿到林兰池身上的时候了,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太子殿下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以前是懒得学,现在学起来自然飞快长进。 如果现在去柳府,很快便能见到林兰池的母亲,达成林兰池渴望见到母亲的心愿。 但是刘弗章更清楚,柳府就是个狼虎窝,柳家人肯定不想要这个所谓的表小姐,而柳香瑛包藏祸心,林兰池的母亲这么多年都未曾理会过这个女儿,现在更不会理会。 到时候他还得抽出三分精神来应付这些人,还睡不睡觉了? 柳香瑛气结,“姐姐你何必如此想我” 刘弗章笑道:“柳娘子请回吧,我不会去柳府的。第一,我名声不好,与你在一起,到时候怕有碍你的名声。” “第二,之前你不认我,出了宫一反常态要来认,倒显得你见风使舵,反复无常,到时候别人怕是要觉得妹妹心机叵测了。” 柳香瑛忙着打断道:“不会的,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件事——” 她看“林兰池”朝她笑着眨眨眼,“难道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你你” 刘弗章总结道:“就算前两者不论,你一出宫就这样迫不及待与我交好,在宫里看来,未免也有拉帮结派之嫌啊。” 柳香瑛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王如珠从车厢里头探出头来,大笑着拍掌,刘弗章转身由柑橘扶上马车,对她道:“别看了,我们走了。” “你真不回柳府?那不是你亲妹妹吗?” 刘弗章摇头,“柳香瑛要是你亲妹妹,你去吗?” 王如珠嗤笑,“我若是有这种不认我的亲妹妹,腿不给她打断了。” “那不就得了。” 王家虽然举目无亲,王明华还有些瞧不起他。但是刘弗章押着博陵王善珍那件事还没动手,他有的是办法对付。 马车哒哒哒走远,徒留脸色发青的柳香瑛孤零零一个站在原地,泪干在脸上冲了粉黛。 她身边的侍女识春上前来扶住自家主子,嗫声道:“主子,咱们回去吧。” 柳香瑛余光里撇向自家侍女,被扶住的手修长细白,指甲也保养得宜。她面上迅速收敛,与此同时手却在掐向识春的肌肤。 “叫你出来了吗?” “主子”识春知道自己现在是撞在主子最生气的时候了,可大娘子说了要主子早点回府,到时候挨打的还是她。 柳香瑛暗不作声掐完,看着身边人战战兢兢的表情总算是出了心里的憋气。 不就是一个林兰池吗。 她总有办法叫她听话的。 柳香瑛抬起帕子,柔柔地擦了脸上的泪,她身形袅袅,温柔道:“行了,咱们回去吧,母亲等着我呢。” 柳家的马车动起来,很快便回了柳府。 大门上门倌正在挂灯笼,听到声音连忙进去通传,等到柳香瑛下车来,早有一位雍容妇人等在二道门边上。 见她进来了,崔婉心连忙上前,香夷般柔软双手握住柳香瑛的手,温柔道:“好孩子,辛苦了吧,饭还温着呢。” 柳香瑛打量了一圈,问道:“只有我和母亲吗?弟弟们呢?” 崔婉心表情不变,语气却冷了些,“他们两个去茶坊,我已经叫海东去找。” 柳香瑛气恼道:“这时候还去勾栏瓦舍做什么!学不成就算了,现在我要参选,可不能弄出来这档子事。” 崔婉心颦眉,按了柳香瑛两肩让她坐下,一面又叫下人们布菜, “知道了,你做姐姐的,也别这样说他们,东京城蓄养妾妓的风潮又不是只我们一家,谁能说咱们?” “那爹呢?” “他他在兰庭院那,你就不要管了。” 蓄养妾妓的风潮的确不只一家,柳直身为大员,自然有人送来美妾,而且还不只一次两次。 崔婉心也不是第一天与这些人斗来斗去,心态异常的平稳。 柳香瑛早被刘弗章气饱了,看见碗里的菜也没食欲。她表情不对,崔婉心于是问道:“可是小选出了什么事?” 柳香瑛看看左右,只有她和母亲身边的家生子,于是干脆道:“母亲生的那个林兰池来了,专碍我的路!” 崔婉心筷子一停,讶道:“她来了?她怎么会来,崔家推选她” 柳香瑛于是迅速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完,其中自然是偏自己多些。 她一边说,一边气恼地直掉眼泪,骂道:“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冲着我来的,想必一定是嫉妒我有母亲疼爱。” 崔婉心越听越心惊,也恼起来,“她是你姐姐,自然应该让着你一点,怎么还不帮着你,帮着王家的?” “真是反了天了!”崔婉心见着乖女落泪,心都要碎了,连忙将柳香瑛拥进怀里,“你放心,母亲自然是明事理的,你好心好意要接她过府,是她不来,还要威胁你。” “这样的人,咱们就不要去理会了,以她的出身,到时候也不会选上。” 柳香瑛闻言,恨得更想哭,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母亲哭诉道:“女儿见她这样,也不想要理会的,可是不行。” “不行?”崔婉心看女儿这样,立马道:“难道是她威胁你了,要傍着你?” “不不是”柳香瑛这下是真情实感哭的厉害,“是太后,太后说,既然我们一母同胞,没有一个选上一个放归的道理。如果我和林兰池姐妹和睦,一起迎入东宫不失为美谈一件。” 崔婉心脸色大变,一双手握住女儿的臂膀,失态问道:“太后知道林兰池是你的姐姐?她知道那是林履雪的女儿了?” 崔婉心这番话像是知道什么不为柳香瑛所知的内情似的,后者一愣,问自己的母亲道:“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兰池确实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不说是崔氏推举,而是说她是林履雪的女儿。” “太后随即便借着她衣着朴素为由,赏了她贴身的镯子。” 太后 崔婉心真没有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太后竟然还记得林履雪。 那些年的事情,太后竟然还没有忘记,那她为什么要柳香瑛和林兰池姐妹和睦,是想要借着柳香瑛,来提携林兰池在京中贵女中的名声吗? 崔婉心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女儿道:“没事,母亲都知道了,这样,母亲帮你想法子,好不好?” 第20章 给您送人啦 春堤上一向繁花盛开,少年们牵马放风筝,欢笑声萦绕不息。 年轻妇人抱着怀中的女儿,笑盈盈道:“栩栩也喜欢柳条吗?让父亲为你摘一条来编花环戴,好不好?” 她身边的年轻男人气度雅韵,眉目俊朗而温和,好似一方玉来,颇有几分书生气。 听到自家夫人说的话,连忙挽了袖子去摘柳条,笨手笨脚地弯成花环,戴到小女儿的头上去。 那女儿扎双辫,上面带着小小的簪子,臂弯上一方金锁链,珠圆玉润,满目可人。一笑,就露出酒窝来,“喜、喜欢!喜欢母亲!” 男人笑道:“栩栩不喜欢父亲了?” 女儿忙偏头,伸出藕似的白玉臂膀,拽住父亲的衣服,“也、也喜欢、父亲” 男人却不笑,一双眸子像是结了冰,又像是饱含着无数的复杂情绪,“好孩子,以后苦了你了。” “嗬——” 东宫帐内,林兰池睁开眼来,冷汗早就浸透后背。趴在床榻边睡觉的小太监听见了动静,忙起来问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林兰池偏过头擦了脸上的泪珠,低声道:“孤要沐浴。” 夜间东宫一向温着水,很快动起来的宫人们就把水接满了浴池。林兰池闭上眼睛脱了身上粘答答的寝衣,缓缓埋入温暖的水池。 她梦到了三岁前,和父母亲踏青的时候。 那时候崔婉心嫁给林履雪还不是很久,后者还没有因病去世,她也没有跟随着崔婉心回到崔家。 那时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时候。 今天刘弗章的话仿佛在她心头重重敲了一击,在崔家所有的希望似乎也随之告罄。在刘葳兮陪她用完晚膳后,林兰池一个人忍不住的要多想。 柳香瑛被养成这样,是谁养的,不还是她的母亲吗。 这或许是母亲的态度。 如果她和太子没有互换呢?如果当时崔汀嫣推她下水,真的害死她了呢?就算那一次她侥幸逃过去了,后来崔汀嫣用戚威害她,林兰池能躲得过去吗? 每次想到暗卫传来关于戚威这件事的那些话,林兰池都忍不住牙关打战,满心冷水。 太子对她都要比这些所谓的亲人要好。 这一日知道了太多事,心情几番波动,林兰池心累无比,伸手欲拿起帕子擦拭身上,因为闭着眼,半天也没摸到。 她一向沐浴时不睁眼,尽全力避免看见太子本人的身体,反正平常穿衣的时候有太监帮忙,她也不用睁眼。 只有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摸见太子身上的伤痕,不知太子是受过什么重伤,上身都是一道道愈合之后的疤痕。 在薄薄的肌肉上,更加清晰而惊人。 那太子,是不是也会这样看她?想到那画面,林兰池被热水蒸腾的脸不由越发红起来。不过她却始终没有摸到那帕子,刚觉得奇怪,手就被旁人握住。 “谁?” “是小人,殿下。” 林兰池睁开眼,握住她的那只手相当柔软,还带着简直呛鼻的香味。是个宫婢打扮的,不过—— 林兰池下意识往她那遮不住的胸口看去,穿成这样,应该不是来服侍太子沐浴的吧。 杜怜儿媚声道:“就让小人来伺候殿下吧。” 林兰池皱眉,那女人却当一向暴躁冷酷的太子这是无声默许了,那大胆的手已经沿着太子白皙的肩头往胸口走。 “梁秉山。” 林兰池开口唤人,却不想外头却并未有人应声。她眉头皱得更狠些,一把甩开那女人,“滚出去!” 杜怜儿这才反应过来太子生了气,连忙瑟瑟地跪在地上,求饶道:“殿下莫生气,小人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爱慕殿下,望殿下垂怜” 她眼珠子溜溜地转,像狐狸般琢磨坏主意,一时就要脱掉身上最后那件薄薄的外衫。 不过池水蒸气,早就将她那薄薄的衣服熏得贴在身上,脱与不脱没什么区别了。 林兰池大开眼界。 没说过当太子还要应付这种事啊! 她也懒得给这女子留颜面了,干脆唤道:“秦五,把她给我弄出去。” 这下总算有人出来了,林兰池双手借力撑着出了水池,将腿上的绷带绑回去,又披上衣服。 秦五将还在挣扎的杜怜儿劈晕了,跪下来告罪道:“是属下的不是,竟让她扰了主子的沐浴。” 林兰池略一思索,冷声道:“这不是实话,你老实说,孤不怪你。” 秦五也跟着红了脸,尴尬道:“属下以为,殿下或许也会需要” 他不用说了,林兰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已经弱冠了,都是要选妃的人了,睡那一个侍女,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之前就睡过,所以秦五才不说话。 林兰池没有兄长之类的,一时竟然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难道之前我做过吗?” 秦五以为这是太子气急了反问他,连忙头摇得像拨浪鼓。 “正是因为您没有现在又愿意选妃属下胡乱揣测” 看他一副冷汗淋漓的样子,林兰池明白,这是实话。只是议论太子的私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尴尬,刚才的好奇已经被尴尬彻底压下去了。 她摆摆手,“你把她带走吧,问清楚是谁派来的。” 秦五道:“她应当是太后娘娘派给您的适才属下听到外面梁秉山被太后的侍从叫走了。” 太后娘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林兰池满面纳闷,根本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突然要送女人给孙子。 她的纳闷写在脸上,秦五跪在地上略抬眼看见了,大着胆子解答道:"属下想,太后也许是看您帐中无人,怕您" 他面前的“太子”一开始还有点不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略张了口,一脸的震撼。 林兰池是真的没想到,太后还要管到这个份上,试试太子行不行。 她又看地上湿漉漉躺着的女人,纠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太后想试,那她也不能试啊!她就算现在用着太子的身体,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啊! 那要是不试呢? 会不会给太子扣黑锅啊? 这、这—— 林兰池咬牙道:“把她留下来,孤谅她没有胆子胡说。” 第21章 这主意馊死了 留下杜怜儿,只能解决眼前的太后。 但是林兰池就算是再如何不知事,也见过崔家内宅的些事情。当时大娘子王善珍为了笼络住丈夫,给崔敬元送了个良妾。 后来崔氏老太太也将她同族的一个外甥女塞进了崔敬元的内宅。 这种事情,只要接受了一次,以后就有许多次。 她现在接手了太后的人,以后就还会有各宫妃嫔前朝官员想尽了办法送人进来。在小选之前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林兰池得直接在事情发生前堵住他们。 办法也简单,立个靶子。 杜怜儿就是个好靶子,秦五保证,能让她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但现在又出了一个新问题,林兰池她,演不出来怎么像是知那事了的—— 所以为了解决这件事,林兰池最终想出来一个歪点子,导致她此刻正跟着将军侯世子范世达乔装打扮逛瓦舍。 范世达斜带帽冠,一双细长凤眼,看人时候隐隐勾引,又显得不亵渎,端的风流又倜傥。 他笑嘻嘻回头来看自家太子殿下,那张俊美的脸冷得好似碳一般,不知道还以为他此刻正在审查大理寺呢。 范世达道:“爷,是您叫我带您来这里头的,现在怎么像是我绑您来的?” 林兰池一边掩面不看那些衣着暴露,走路香风的雅妓,一边皱眉道:“叫你来是做事的,还敢开我的玩笑?” 她想出来这个主意之后,又不敢问太子的意见,怕到时候太子笑话她没见识。最后只能拐弯抹角套路了秦五,知道太子身边还有个如此风流的伴读。 幸好她腿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能出宫来学习经验。 范世达看“太子”骂他,嘿嘿一笑,也不害怕。 沿着瓦舍二楼的木道走,不一会便要绕进雅间,范世达屁颠颠开门,迎自家殿下进门,那屏风隔着,里面传来含糊的声响。 林兰池无论如何铺垫设想,一下子还是红到了耳根子。 她转身要走,范世达连忙伸出手来将她往屋里面推,“爷、爷、来都来了,咱们先看看,不行再走?” 林兰池被他按在座上,只觉得好似酷刑一般,所有的声音跟着左耳进右耳出。 她尴尬道:“我和你说的好像不是这样吧?” 范世达已经掏出扇子饶有兴致地扇起来,闻言笑道:“爷说想要看看别人是怎么押妓的,宴会上小打小闹算什么,要看咱们就看个大的!” 他还得意上了。 幸好范世达做事总算还是有点规矩,面前的屏风实际上很厚重,基本上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两道黑影,缠在一起。 但林兰池照样如坐针毡。 范世达此刻还在她耳边聒噪,“爷回东京就在东宫养伤,正逢我爹刚从漠北回来,所以才没能进宫去看您。” “听说前几日小选的贵女们都进宫了一趟,您是不是,看到可心的了?” 所以才现在要学起来?明明之前和尚似的,连茶坊都不肯去。 也不知道这是谁有这般魅力,惹冷冰冰的太子动心? 林兰池道:“你话好多,闭嘴。” 范世达总算不聒噪了,但眼神还炯炯地看着太子,这等不要脸的功夫,当初太子竟然会留他下来当伴读? 林兰池无奈道:“想说什么?” 范世达笑嘻嘻道:“宫内外的赌坊都设置了太子娶亲的赌局,押一返百。爷也知道,我爹总是管着我零花,现在小的这不是想要靠您赚上——” “别想。”林兰池道:“事关国祚,怎能赌来赌去?” 何况宫里怎么还设了赌坊? 她眉头更皱,一双冷目顿时看向范世达,张口逼他说出来这些赌坊都在什么地方猫着,天家的事情也敢胡说。 范世达措手不及,连忙转移话题道:“爷还听吗?其实我同这里的魁首有些私交,要不然咱们去找她——” 他面前的太子殿下一脚踢在范世达的腿上,后者吃痛,露出惨兮兮的表情。 林兰池总算是懂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喜欢踢人了,面对一些情况,直接动手真的很舒服。 她冷笑问范世达道:“孤是不是太久不见你,你以为孤好相与了?” 不早说!害得她还在这里尴尬的听人动静。 林兰池起身,范世达跟在后面,两人一边往那魁首娘子的门去,一边范世达还要狡辩道:“小的只是觉得您什么好的没见过,所以才想着找些俗气的,让您看一看。” 狡辩!全是狡辩! 林兰池决定下次绝对不找这个不着边际的做事,一点帮不上忙! 魁首娘子是瓦舍里面最出名的,自然住的也最好,小楼最上面独一层,香风换了不熏人的,连装潢都显得雅致了许多。 两人未近门前,范世达从袖中掏出雅签一只,递给门口的小仆,要她去通传。 正这时,里面爆出呵斥声:“好小子!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姐姐别骂了,给沈魁首看了多不好!” “你还在乎这个?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别和柳家的那些个去押妓,你在乎过吗?柳香瑛和你姐姐我不对付,你是听不懂吗?” 林兰池心头一跳。 厢房们被踹开,一身红衣的王如珠提着弟弟的耳朵冲了出来。林兰池连忙抓起范世达挡在自己面前,低声呵斥道:“别动!” 王如珠压根顾不上看楼梯边上到底站着谁,她气都要气死了,要不是因为来抓自家蠢货弟弟,她现在就应该和林兰池去南海寺了! 林兰池都和她说了,她在博陵的时候就打听了,南海寺的观音可灵,许什么愿都可成的。 王如珠原本准备去虔诚许愿,让观音赐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无论小选事成与否,都平安顺遂。 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柳香瑛,还告诉她自家弟弟和她弟弟去瓦舍押妓了 真是丢人死了! 她想到这里,手劲更大了些,捏的王阶不住的求饶:“好姐姐,别捏了,耳朵要掉了!” “掉了就掉了!”真是不够丢人的,王如珠瞪他一眼,“别嚎了,闭嘴!” 两人纠缠间下到二楼,范世达被林兰池松开,一脸好奇地往下头直望,口中道:“那不是王家的吗?怎么闹得这么厉害?她不是还要参选” 范世达回过头来看“太子”,后者正庆幸于没有被王如珠发现,毕竟王如珠和刘弗章住在一起,到时候说漏嘴了,她肯定要被太子骂。 林兰池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到底有多馊了。 她看向一脸八卦的范世达,“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不去了,回宫。” 再待下去别又撞见熟人了。 与此同时,下头响起一声响亮的哨声,“呦,这是哪里的娘子?怎么上瓦舍来了?” 第22章 这误会大了去了 下面的调戏很快变成混战。 王阶也是将门虎子,虽然在姐姐面前又是告饶又是被掐得嗷嗷叫,不代表他在外人面前也是个怂的。 沙包大的拳头砸在那出口调戏王如珠的男人脸上,后者被打的撞翻了数扇木门,往后跌去。 气得那纨绔大骂道:“直娘贼,敢打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王阶也是个气性大的,挽了袖子便骂道:“怎么,爷怕你不成,打!”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处。 一片狼藉,好大的响声,勾栏的管事妈妈冲出来,吓得连连大叫:“我的梨花窗!天爷啊,别打了!来人呀,把他们给我分开了!” 林兰池原本还在看戏,突然道:“世达,你去,护着王家的出去,别说是我嘱咐的。” 正值小选,如果王如珠现在被人认出来了,她的名声和前途,就得跟着一起完蛋。 因为一个纨绔,不值当。 林兰池比任何人都清楚名声二字的重要性,要不是崔家那些人构陷,在外诋毁,也不会让她的名声一落千丈。 最后竟然没人相信她不会推崔汀嫣下水。 范世达得令,眼珠子一转,张口似乎又准备调侃什么,林兰池直接又是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别叽叽喳喳的,快去。” “太子”催得这么急,想必一定是要紧事。 范世达赶紧冲下了楼,他是将军侯的亲儿子,比起来东京这些世家子弟腿脚功夫还要好些,是真的上了战场过的。 只见他轻松便擒拿了那叫嚣的纨绔,分开了王阶。掌事的妈妈也认识这位大爷,连忙上前来问道:“世子爷,这要怎么办?” 范世达笑道:“陶婆子,要我说,你自己应该懂要怎么做吧?” 陶婆子看一眼王阶,又看一眼旁边气得捂住脸的王如珠。立马眼观鼻,鼻观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扭头去驱赶凑上来看热闹的从众。 与此同时,那顶楼魁首的房里,走出来一个穿青色衫的丫头,手里拿着帷帽。 她走到楼下,递给王如珠,口中道:“这是姑娘给娘子的。” 王如珠连忙接过,戴在头上。帷帽帘落下,很快便看不见她的脸。众人也只是惊鸿一瞥,谁也不能言之切切说这被调戏的是谁了。 至于那纨绔,范世达直接亮明身份警告道:“你若是再敢惹出事来,我就叫将军侯府的人打断你的腿。” 那纨绔也就是个小角色,吓得裤子都要尿了,也不敢再趾高气昂,连忙转身就走。 林兰池抬头,对隐在梁上的秦五做个手势。 让他闭嘴。 楼下王阶和王如珠已经被范世达带着出了门,王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糊涂事,懊恼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把事情闹大了——”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叫我省心才好!” 王如珠教训完如鹌鹑般的弟弟,充满感激的朝范世达一拜,口中道:“多谢范世子,今天如果不是世子在,我们姐弟说不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王如珠也是后知后觉,要是瓦舍里面有一个同他们一样的世家子弟,或者是见过他们的人,那王家立马就会陷入教子不严的问责中。 她身负小选,到时候少不了惹来天家雷霆。 就差那么一点点,幸亏有范世达。 王如珠挑开半面帷帽,露出因后怕而充斥着盈盈水波的一双艳丽眼眸,她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似乎要牢牢记住眼前的救命恩人。 范世达可不敢受。 这是太子嘱咐,不然他怎么会下来救王家的人,王家和冠军侯家虽然都是武官出身,但是彼此之间嫌隙也是有些的。 不过,太子殿下一向也是个冷心冷面的人,怎么会突然要他来帮人,莫不是对这女子有些意思? 范世达想到王如珠前几日一定是去了宫里,八成撞见太子,于是很想当然的摇了摇头。 就算太子不让他说,他也得说! 范世达道:“不必谢我,是我家主子让我这么做的。” 王如珠纳闷,范世子哪来的主子。正当她疑惑时,范世达做了个双手抱拳,往上敬的动作。 “你可懂了?” 王如珠:“!” 范世达是太子的伴读!是太子让他这么做的,太子竟然在这里?看了这样的事情,还愿意帮她? 王如珠都顾不上想为什么太子会在这里了,急忙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 “那位可不是谁都帮的,你可省得?” 王如珠的心跟着砰砰的乱跳起来,她当然懂范世达是什么意思,一张小脸也忍不住跟着红了。 范世达见意思交代到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送了,那位还等着我。” “好,好,辛苦世子。” 他二人云里雾绕,旁边的王阶挠了挠头,问自家姐姐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个蠢东西,闭嘴,回家我们有的算!” 林兰池等了不过一小会,范世达便回来了,禀报道:“都做好了,他二人已经回府去了。” 林兰池有些紧张怕王如珠告诉太子,不忘问道:“你没有说是我做的吧?” 范世达想了想王如珠的脸色,美滋滋的准备等王如珠自己告诉太子,于是连忙摇头,攒着劲要给太子一个惊喜。 林兰池看着他,刚皱起眉头来要逼问,魁首房内又传出声响。 “刚才,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范世达忙看向太子,直呼这是沈魁首主动送上来说话呀! 林兰池却淡淡道:“不敢,只是见不得。” 那女子笑得柔柔,认真道:“正是因为见不得,所以才要谢郎君为人正直。若郎君有所求报,妾反倒不会谢了。” “郎君不如进屋一谈?妾有好茶一壶。” 林兰池却没兴趣,今天够折腾的了。 “不必。” 她直接起身就走,范世达还在后头惋惜,这可是别人千金难求的沈魁首啊! “还不跟上来?” “唉,来了来了!” 第23章 空勾钓鱼,愿者上钩 啊切—— 刘弗章下意识打了个喷嚏,同他坐在一辆车里的柳香瑛下意识挪了挪,随后像是反应过来,又暗暗的来看他的脸色。 太子殿下眯起眼来,直接道:“柳娘子既然嫌弃我,何必要巴巴的跟过来呢?” 柳香瑛脸色暗淡,她本来也不愿意跟过来,但偏生母亲说她打听到南海寺的观音很灵验,许什么心愿都可,要她去。 她不信这些神佛之物,更不想去。 但柳香瑛私底下派去打探林兰池消息的丫头回来报,说林兰池有意去南海寺为太后祈福。 柳香瑛说一千道一万,最恨的就是别人争她的先,在她面前出头。 林兰池可以做一次,但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她轻声道:“姐姐不信我吗?我只是想要为太后祈福,恰巧在路上遇到了姐姐罢了。” “恰巧?”刘弗章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香瑛,“原来是这么凑巧呀?” 柳香瑛挤出笑来,“就是这么凑巧。” 还凑巧,你那尾巴都藏不住,一出现就被卫七抓了个正着,她能听到的东西都是我专门说给你听的。 你要是没来,那今天的计划岂不是全完了。 刘弗章慢悠悠捻起水果盘里的葡萄,一边吃一边挑帘看向外面的风景。 南海寺远在东京郊外的惠山上,前朝时候便有朝奉客出钱修缮,后来越修越大,本朝时候皇家也出钱过。 但刘弗章只来过一次,许多年不见,青山依旧,佛香幽幽,心境却早就一反之前了。 柑橘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娘,到了。” 刘弗章回神,径直下车,后头跟着下来的柳香瑛一脸的憋屈,从小到大谁给她这样的委屈过? 众星捧月才是柳香瑛一直以来享受的待遇。 她心中气恼的要死,一个次品,也这样折腾!等她当了太子妃,一定要想办法把这里受的气全部都出了! 柑橘扶住刘弗章,小声道:“阿喜就在后院里。” 刘弗章点头,“好。” 他回头对柳香瑛道:“柳娘子还不走吗?” 柳香瑛回神,连忙跟着他上去。佛堂前面是四大天王,走过前殿,便是面容端庄,慈悲众生的玉观音。 柑橘取香,递给刘弗章,柳香瑛身边的侍女识春也递了香给自家主子。两人各自拜了,刘弗章什么都没许。 他根本没什么愿望,实在要说愿望,也只是尽早与林兰池互换回来,不必担心两人各自会出什么事情。 至于柳香瑛的愿望,刘弗章闭上眼都能猜出来,估计是盼着“林兰池”早点消失,她顺利嫁入东宫。 可惜这两个心愿都不会实现了。 烧完香,才到刘弗章计划的开始。 柳香瑛刚被扶起来,就听刘弗章温声道:“后面有素面,你要不要去吃?” 柳香瑛惊讶道:“姐姐?你是在同我说吗——” 刘弗章艰难演道:“菩萨在上,我想你一定是诚心要认我这个姐姐,便想着原谅你。” 如果不是诚心,菩萨也在看着哦。 柳香瑛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原本漾起来的笑容僵了一瞬。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道:“正是这个道理。” 刘弗章满意点头,两人便往后堂去。僧人端上浇着香菇的素面,二人正要动筷子,刘弗章身边的柑橘突然附耳对刘弗章说了什么。 刘弗章脸色一变,匆匆离席,甚至顾不上柳香瑛。 柳香瑛心头一转便觉得不对劲,立马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女,“识春,你去看他们去做什么。” 识春点头,连忙悄悄的跟上那主仆二人,只见“林兰池”在前头的拐角停下脚步,问自家侍女道:“你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住持说您要亲自把祈福的东西放进佛堂,这样许的心愿才有用。而且如果有人破坏您放的东西,到时候会反噬的。主子,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 “你懂什么?富贵险中求,你想想我的出身,有这么容易成为太子妃吗?兵行险道,前朝的黛妃就是这样,从无名小辈变成主子的。” “是,主子。” “东西呢?” 柑橘将那东西递上来,原来是个玉佩,“这是姑娘贴身的玉佩,就这样送过去吗?” 接下来就是主仆之间的碎语,识春怕被发现了痕迹,赶在他主仆二人回来之前就回了后堂,将事情如实禀报给了柳香瑛。 柳香瑛颦眉,质问道:“这些话你都听清楚了?” “是。” 柳香瑛哼声道:“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当了太子妃!” 这些鬼神之说子虚乌有,柳香瑛心里虽有些疑虑,但也并不当回事。 “林兰池”不一会便回来了。 柳香瑛看她神飞色舞,不由得有些膈应,像是不经意般问道:“姐姐方才去做什么了?” “林兰池”道:“没什么。” 她看看柳香瑛,忽而问道:“什么时候能让我去见一眼母亲?你不是说母亲生了两个弟弟,他们如今读书了吗?中举了吗?” 这一串的问题惹得柳香瑛忍不住颦眉,压下脾气刚要开口回答,“林兰池”却神采飞扬的摇摇头,“算了,这些都不用说了,我总会知道的。”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笑盈盈道:“等到小选结束,妹妹就懂了。” 她这么笃定自己会当太子妃吗?就靠神佛之术? 柳香瑛气得犯呕,面上还要笑着问道:“妹妹愚钝,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自然知道你愚钝,不然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否认我,不过这件事事关机密,我——” 柳香瑛笑容僵硬,听“林兰池”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用了午膳,刘弗章对柳香瑛道:“我要去请教主持些问题,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柳香瑛摇摇头。 刘弗章道:“那好吧,南海寺山景颇好,你若是喜欢,可随处逛一逛。天黑之前我们就要下山的。” “好。” 等“林兰池”消失在她眼前,柳香瑛扭回头来看向识春,冷声道:“去找那个佛堂,把她的东西给我砸了!” 不是会反噬吗?就你还想要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当太子妃!痴人做梦! 第24章 好一朵烂桃花 识春却有些犹豫,对自家娘子道:“姑娘,那不是会反噬的吗?菩萨在上,会不会——” 柳香瑛的指甲扎进她的肉里面,识春原本想要痛叫出声,但下意识看了一眼主子,前者一双杏眼里面神色冷淡。 大有威胁的意思。 她闭上嘴,连忙摇头。 柳香瑛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主子要做什么,就该立马去做,不要反驳吧?” 识春瑟瑟的点头,她那撩起衣服的胳膊青红交织,都是密密的抓痕掐痕,分外凄凉。 但识春心中却还有些疑虑,她方才听得太清楚了,私底下议论事情,会说的那么清楚吗?仿佛专门说给她听得一样。 但看主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了。 识春闭上嘴,出了门寻了一个小沙弥,三言两语就骗得他说出来佛堂的位置。 她记得当时柑橘取出东西的时候,那玉佩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半月型的。识春小心翼翼捅破佛堂糊的窗户纸,瞪大了眼睛往里面看。 只有幽幽的佛灯光芒,或明或暗的烛光照在菩萨的脸上,有一种逼人的直视感。 识春一时心怯,几乎想要掉头回去,只是她清楚如果告诉主子什么都没有做,主子一定会惩罚她。 想到柳香瑛那毫不留情的掐,识春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有人么?” 年轻女子的声音低低的回响在佛堂里面,似乎见证着佛堂的空寂。 识春慌张的跪在佛前的蒲团上拜了又拜,在心里请求佛祖原谅,而后才摸到佛前,一眼便看见那玉佩,她刚要伸手去抓。 后面便响起声音,“抓了。” 是林兰池的声音! 她吓得要跑,却已经被死死的按在地上。背上一个年轻的丫头把住了她的胳膊,像是铁钳一般无法挣脱。 这真的是圈套! 姑娘中了林兰池的圈套! 识春瞪大眼睛,怒斥道:“林娘子!你为什么故意害我们家小姐!” 刘弗章心想,你家娘子一看就是个会惹事的,尤其我现在就是她眼中钉肉中刺,她巴巴来讨好我一定包藏祸心。 只有一个人能当太子妃,难道我还等她害我了才反击? 再说了,这只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家娘子要是什么都没做,我还说不定真放过她。 刘弗章本不想同她说什么,他的计划应该往下一步进展了。 阿喜却突然道:“姑娘,她胳膊上都是伤,有的看起来还挺新的。” 哦? 刘弗章低头仔细一看,阿喜将识春的袖子强行撸起来,果然全都是掐痕,识春这种贴身的丫头,能对她动手的可不多。 柳香瑛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刘弗章看向柑橘,后者明白意思,点点头道:“姑娘且等着,我来说就是。” 刘弗章走出门来,给柑橘劝降的空间。 从阿喜这件事上,刘弗章很清楚,柑橘有眼色,会做事,也很妥帖。 让她去劝降识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接下来,刘弗章一边思考,一边往南海寺后院的竹林走去。竹林幽静,几乎没什么人,仅仅一声哨响,卫七便迅速飞身落在他跟前。 刘弗章道:“把柳家的马车给我锯了,都说了会反噬,也叫她尝尝反噬是什么滋味!” 有仇不当场报有违刘弗章个性。 卫七应下,不一会便回来禀报,事情做好了。只是中途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看到,他有心去找,却并未找到对方是谁。 刘弗章皱眉,脸上的表情好似山雨欲来。卫七好似看到以前太子发火,本能的跪下告罪道:“是属下无能,望主子惩罚。” 刘弗章捏捏眉心,摇摇头,“算了,南海寺本来就人多眼杂,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没什么。” “谁能知道一个孤身入东京城的林兰池,还有暗卫在身,柳家就算追查也只会以为是别人做的。” 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戏看呢。 卫七退下,刘弗章又发了会呆,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转身便要往回走,忽而从树丛后面绕出来一个身影。 来人约莫二十上下,年轻而俊美,凤眸柔面,笑唇不语自带温柔。头戴玄色幅巾,着紫窄衫带玉佩香袋,看起来是个士大夫。 走到近处,能清晰看见他唇下有枚小痣。 刘弗章有意避开,却看对方直直朝他走来,温柔笑道:“好久不见,林娘子近来可好?” 这是谁?林兰池的老相识? 还是什么青梅竹马? 林兰池没说过她在东京城还有相熟的士大夫啊? 刘弗章微微点头,想是不想多说,转身要走,身后人却突然道:“方才是你派人去锯柳家的马车吧?我的人看到了。” 他什么意思?威胁我? 刘弗章回过头来,暗暗杀意已从眼中浮出,那男子还是笑着,见“林兰池”气冲冲看向他,还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卫七呢—— “主子!”柑橘正巧寻过来,看到那郎君一愣,迅速挡在自家暴怒的主子跟前,屈膝问好道:“原来是陈郡谢家的谢二郎,您不是一直客居博陵,怎么来了东京城。” 谢自安看一眼挡在“林兰池”身前的侍女,“不错,你这个丫头倒很会护着主子。” 他那双含情目又移到刘弗章脸上,“听闻林娘子来了东京城,我这才往东京来。” 他似乎也不防着别人,直接道:“今天知道你对柳家动手,我才敢确定,崔氏那个崔汀嫣,也是你暗中动手吧?她已经疯了。” 刘弗章不知这人到底和林兰池什么关系,但此人话里话外,全踩着太子殿下雷点,让人想要杀他灭口。 偏偏柑橘还说了,这是陈郡谢家的人,他动不了。 杀不了的人,还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刘弗章磨牙切切,心中早就将林兰池质问了无数遍,就在此时,谢自安道:“林娘子,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做的很好。” “很好?” 谢自安点头,一脸正直,理所当然道:“崔汀嫣害你一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你如此反击,做的没有半分错。” “至于柳氏娘子,我进东京便有意去柳家打听你的处境,却不想你在王家。柳家竟然不给你进门,你若动手,自然也无妨。” 刘弗章听完他这一番话,一时愣住,甚至都懵了。谢自安说这番话什么意思?他好像是—— 刘弗章试探问道:“你如此关心我的处境,觉得我做的没错,你到底是——” 谢自安也不搪塞其词,直接道:“当初是我下水救的林娘子,崔敬元亲口答应我,将林娘子许配给我。” “我是来求娶我未过门的妻的。” 刘弗章大惊失色,磨牙切切。 林兰池!这原来是你惹出来的烂桃花! 第25章 缘来事成,缘去便散 谢自安还想再说什么,他身后忽而冒出一个看不清眉目的青年,身形脚尖,走路无声。 “主子,该走了。” “好。”谢自安看向还没彻底缓过来的刘弗章,笑盈盈道:“这是阿平,很能干,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让他来做。” 刘弗章闻言,凝神看向那青年。 后者朝他一拜,拱手送来一枚小笺,上面写的大概就是如何使唤此人的办法。 刘弗章皱眉,还是接下来了。 阿平应当是世家贵族驯养的私卫,谢自安竟然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有私卫?前朝私卫联合主家暗杀君主,惹得后朝皇帝明令禁止世家私卫,一旦发现,视同谋逆。 不过现在他是林兰池,身边却也有个暗卫,难道是因为这样,谢自安才把自己的暗卫暴露出来? 亦或者,他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只是纯然为了林兰池出发? 无论是其中哪一个原因,刘弗章都很不喜欢。 谢自安带着人悠悠然走了,刘弗章却积蓄了更多的疑惑与不解。柑橘这时候才敢开口道:“姑娘不认识他也难怪。” 刘弗章道:“你在博陵的时候见过他?” “我没有见过。”柑橘认真道:“但是谢家二郎很有名,据说他是小时候被陈郡的谢氏放逐到博陵的,在博陵的山边住着一间四进的大宅子,却只有很少的仆从,也不大出门或者迎客。” “麦娘子死之前,我有听她说过,谢二郎参加了科举,高中了。” 身世成迷成这样的家伙,竟然会一心一意为林兰池着想?林兰池从哪里招惹上来的这家伙? 他还去了崔府,救下了刚好落水的林兰池。 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刘弗章想了一路,与柳香瑛相遇的时候兴致也不高,后者倒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想必已经听识春回禀,将玉佩砸了。 柳香瑛凑上来问刘弗章道:“姐姐方才去问了什么?让我好等。” 刘弗章冷冷扫她一眼,“方才不是叫你同去,你又不肯,现在又来问我。” 柳香瑛语塞,来时她硬生生挤上了刘弗章的马车,回去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再这么跟着,扭头便上了柳家的马车。 刘弗章淡淡看那马车,刚要上自家马车。 后面却传来小沙弥一声“且慢!” 刘弗章回头,那沙弥几步上前来,朝他一拜,而后小大人般问道:“师父问您,施主来南海寺,不是有所求吗?” 刘弗章眯眼深思,他确实本来准备来南海寺问关于与林兰池互换一事,但是后来又想着试探柳香瑛,有别人在,刘弗章并不准备问,以免出了事端。 他本来已经打算,下次再来南海寺问个明白。 小沙弥自顾自道:“师父说,他知道施主准备以后来问,但实际上并非要再费功夫。” “上天缘分,缘来事成,缘去便散。” 刘弗章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沙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师父说,施主已经来过两次,他都没有帮上忙,十分愧疚,请您以后不必再来了。” 这主持不是在糊弄他的吧?说些子虚乌有的话,然后骗上当的人钱财? 刘弗章恍惚之间上了马车,闭上眼想了一会,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小沙弥如果见到女子,比如柳香瑛,是喊女施主的,但是自始至终,对他都喊施主。 而且第二次来了,林兰池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进东京城吧。 那住持知道是他?还清楚这互换的事情,所以才会说缘来事成,缘去便散? 这不就是让刘弗章干等吗! 还不如直接试试林兰池说的另外一个法子! 正当刘弗章心头一阵混乱之际,外头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啊——” 很快,柑橘从外面绕进帘来,佯作惊讶道:“姑娘!柳娘子的马车折了!她从山道上滚下去了!” “啊呀——快叫人!” - “天爷啊,这是什么好事!” 王如珠掀帘进屋,毫不客气的坐在茶几边上的木凳上,要侍女为她倒茶。 刘弗章在她对面翻书,听闻动静只是哼得一声。他的一只手半露出肘部,柑橘正在往上头放热帕子散淤。 王如珠乐滋滋道:“听说柳香瑛下了山,送回柳家之后柳家拿了帖子去请了京中有名的大夫,看过了,治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王如珠恨不得痛拍大腿,兴奋难掩。 刘弗章早已经知道了事情全过程,此刻斜睨着王如珠,劝她收敛些,别把肚子笑破了。 王如珠惊讶道:“你竟然也不惊讶吗?老天报应,叫她的马车刚好撞到石头上撞歪了车轮,一路滚下山,伤了脸!听说她现在伤口难掩,怕是不能参与小选了。” 这可不是老天的报应。 这是太子殿下的惩罚。 既然存了害人的心,就会被人所害。他计划里面要柳香瑛吃点苦头,现在效果出奇,直接把她弄出局了。 刘弗章很满意,甚至因为遇到谢自安的不舒服都被顺好了。 他调侃王如珠道:“你本来就对小选没有兴趣,现在柳香瑛不战而退,你还去吗?” 王如珠突然红了脸。 刘弗章一抬眼看见,忽而有了很不妙的感觉。 王如珠看看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刘弗章不妙的感觉进一步扩大,与此同时,王如珠见众人都出去了,才捧着脸小女儿娇羞般道:“我要嫁给太子殿下。” “你之前还说不喜欢他,说他冷酷。” 王如珠飞快摇头,“这都是外人猜想,其实太子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做了一件错事,是她有意为我遮掩才没有出事。” 刘弗章艰难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 林兰池又干什么了? 王如珠于是将在瓦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同时感慨道:“虽然不知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去瓦舍,但其实也无妨,男人嘛,有几个不押妓赏乐的?也许只是逢场作戏呢。” 她抬眼看面前的“林兰池”,只见对方脸色仿佛黑出碳一般,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刘弗章摇头,“我没事。” 但林兰池要有事了。 她竟然敢用自己的身体去瓦舍!她一个女子,去瓦舍押什么妓?再说了,这天地下谁敢让太子殿下陪着逢场作戏! 他越想越气,书页仿佛要被捏碎一般。 王如珠上下打量他,忽而皱眉问道:“你不会是吃味了吧?” “我?我吃味?”刘弗章冷笑连连,“你看错了,我这不是吃味,我又不喜欢太子殿下。” 王如珠还真被糊弄过去,点点头认真道:“那就好,你还挺好玩的,你要是也喜欢太子,那就难办了。” 刘弗章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将人大卸八块要多久。” 第26章 兴师问罪的全过程 林兰池正接过杜怜儿喂过来的葡萄吃,就听下面的东宫幕僚道:“殿下,今岁虽然岭南瓜果上贡的早些,但您切勿奢靡,以免造成京中人人追赶,价格疯涨之景。” 她口中的葡萄是吐出也不好,咽了也不是。 林兰池叹一口气,伸手揽住杜怜儿的肩膀,后者微僵住了些,但更不敢动。 “只不过是吃了怜儿递给孤的一枚葡萄罢了,卿切勿忧虑,东宫之中若是连这点事情也能随意传出,岂不是显得主上御下不严?” 这话一出,堵的那幕僚半天说不出话。 好一会,对方才拱手又道:“不知殿下准备什么时候重理政务?刚才太医不是说,您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吗?” 林兰池皱眉,“卿这是?” 那幕僚跪地,哀婉道:“臣是东宫幕僚,为天家效力,自当应该督促殿下您勤理政事!眼下二皇子已然被处置,可还有三皇子等人欲接手您手中的政事!更何况清河王还征收边境,手握着兵权啊!” 林兰池恨不得在他脸上丢奏折,却清楚这位幕僚似乎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准确来说,林兰池发现这位幕僚似乎有点唯恐不能死。 在太子的东宫之中因为劝勉储君而受罚,对士大夫来说是一种另类的表扬。 所以林兰池还打不得他。 总算是心力交瘁的劝走那幕僚,不一会梁秉山又小心上前来报:“殿下,是容华夫人身边的太监,说是给您送人来了。” 又来了。 林兰池捏紧了杜怜儿的肩头,点点头让梁秉山放人。自从上次夜间出事,梁秉山恨不得夹起尾巴过活,生怕哪天太子想起来他当时中计被调走的事情。 不多时便迎了容华夫人身边的陈达安来。 陈达安是个圆脸胖子,乐呵呵朝太子殿下行礼,尖着嗓子道:“殿下请看,荣华夫人怕您有伤在不便行走,特送来些规矩的侍从伺候。” 那两个娇滴滴的宫婢抬头,和杜怜儿的气质韵味一模一样。 林兰池转身捏住杜怜儿的下巴,“怜儿伺候孤,伺候的很好,所以你说,这两个人要还是不要?” “殿下有怜儿还不够吗?” “这倒是,孤是太子,身边有一个两个,可以算是可用,但是多了,不就成了沉迷女色之辈?到时候恐怕落人口舌呀。” 陈达安心中一凛,明白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了。 荣华夫人送两个人来,是不是想要落人口舌,成为让太子沉迷女色的心怀不轨之辈?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冷汗迭出,忙告退道:“既然太子殿下不喜欢,那小的这就回去。” 等人都退下了,林兰池松开杜怜儿,毫不留情转身就走。梁秉山跟在她后面,小心问道:“殿下可要用晚膳?” “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是呀,都快落锁了。” 林兰池松一口气,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太子需要应付明枪暗箭,幕僚难缠,后宫那些势力之间更难缠。 等到她的腿彻底好了,小选继续进行,更是躲无可躲的麻烦。 用完了晚膳,接下来还要硬着头皮去批奏折! 林兰池忍耐了一日,好不容易偷来些时间躺在床上发呆,就听外面扑通一声,她掀开床纬,卫七跪在地上,禀报道:“林娘子请求与您相见。” 太子要见她做什么?是不是南海寺有结果了? 林兰池眼睛一亮,问道:“他可有说在什么地方?” 次日一早,林兰池就私下里出了宫门,沿着东京城两市慢悠悠走过去,上了汴河不打眼的一艘小舟,小舟一位陌生船夫撑船。 似乎也是暗卫的人。 刘弗章已从上游入舟,此刻正静静看着林兰池。 气氛有些微妙。 林兰池恭敬道:“殿下叫我来,有何要事?” 刘弗章呵呵冷笑,撑着头问林兰池道:“你去瓦舍做什么?押妓?” 林兰池大惊失色,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刘弗章耳朵里,是谁说漏嘴了?范世达?还是王如珠? 或者是太子调查她了? 还没待林兰池多想,刘弗章直接道:“王如珠亲口对我说,你施手搭救了她,她芳心暗许,决心嫁给太子。” 林兰池迎着他那杀人般的表情,呐呐的把太后的事情说了,果不其然,太子的表情更糟糕了些。 林兰池迅速低眉顺眼,又劝道:“殿下,或许您可以往好了想,您这不就有了两个——” “你觉得孤需要吗?” 林兰池摇头,但抬起头来倔强道:“那太子殿下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要我将那人打出去?或者是杀了?” “杜怜儿是太后派来的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只能接受她。但我不能露馅,所以才一时想偏,去了瓦舍。” “也许,确实有碍您的名声”林兰池多少有些无奈,“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抱歉。” 这就是林兰池的做事风格,粗鲁,野蛮,剑走偏锋。 因为根本没有学习过如何应对这些事情,所以难免会慌了手脚。 刘弗章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长叹一口气道:“孤去了南海寺。” 林兰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怎么样?” 刘弗章道:“你那妹妹派人来打听孤的行踪,孤便将她诓来了。她之前踩着孤的脸面,后来又巴巴的来找孤,想必一定有所图谋不轨。” 林兰池呆呆的听着,突然插嘴道:“您对她动手了?” 刘弗章看她一眼,“没有那么快,看在是你妹妹的情况上,我给了她机会,结果她在南海寺还要动手害我,我才小惩大诫,锯了她马车。” “人没事。” 林兰池沉默片刻,道:“既然她并非良善之辈那殿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刘弗章看了会她的表情,忽而问道:“你认识谢自安吗?” 林兰池摇头,“只是听过他的事情,但我没见过他。” 不是说谢自安救了她? 刘弗章道:“不过虽然是设计,但南海寺的事情我也问清楚了,那主持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林兰池心神大乱,眉头紧锁,“那怎么办,对了——” 她刚要把刘葳兮告诉她的另外一个办法说出来,就看太子殿下忽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试下肌肤之亲。” 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刘弗章尴尬的要把手收回去,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声响,“客人,到了。” 这是提醒林兰池该回去了。 林兰池刚欲站起来,却因为还与刘弗章拉着手,加上小舟靠边,顺着力往下一跌。 船外,白一问钱二道:“你可听到什么动静了?” 钱二将小舟上绳索拴在码头,摇摇头,“没动静啊。” 白一撇嘴,“感觉像是人叠起来的声音。” “你听过?” “乱葬岗埋人的时候可还没你呢——” 但为什么会有人叠在一起的声音?两人后知后觉,四目相对,钱二尴尬道:“你绝对听错了。” 第27章 所谓血浓于水 我好像压到什么了。 这是林兰池的第一个反应,随后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随后又是太子殿下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起来!” 林兰池下意识点头,双臂撑着小舟内部地板要起身,却因为腿伤未愈,再次重重的跌在地上。 这一次更是狼狈,刘弗章张口刚要怒斥,林兰池已经跌下来,柔唇相贴,牙齿撞得生疼。 刘弗章又欲推她,忽而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下一秒,林兰池从他跟前爬起来,一双杏眼瞪大,慌张掏出帕子来捂他口鼻。 “殿下,您好像流血了!” 刘弗章低头看她,林兰池低垂眉眼,好似一双刷子般扇动长睫,“呆子。” “什么?” 林兰池抬头,忽而发觉太子的眼下有一枚不太分明的泪痣,和太子素来严肃的气质十分—— 她反应过来,两手捏上自己的脸,惊喜道:“换回来了!换回来了!” 她小声欢呼了片刻,再看刘弗章便有些不好意思。后者倒是没当回事,摆摆手自顾自拿着她的帕子擦裂开的唇角。 太子殿下生了一张刻薄的唇,很薄,像是惯会说恶毒话似的。 但是他现在却道:“林兰池,快回家去,假借去看柳香瑛伤情的名义,你就可以看到母亲了。” 林兰池心口扑跳,这一下终于稳稳的站起来,她抬手要撩帘出去,回头又看一眼殿下。 刘弗章扯动嘴角笑道:“难道是不舍得当太子的机会?” 少女红了脸,飞快摇头,低声道:“请您保重。” 谁也没提刚才能让他们换回来的事端。 等林兰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刘弗章才伸手触上自己的唇,林兰池还给自己涂香膏了吗?这么软,倒像是云团似的。 不过很快,太子殿下便抬声冷道:“白一、钱二,随我去一趟大理寺。” 刘弗泽,还活着呢吧? - 另一头,身着浅黛小袍的少女匆匆穿过人群,林兰池心如擂鼓,上次去瓦舍的时候,她就问过秦五柳家在哪里。 无数个梦里,她都在期待幼时那双手,曾经将她抱在怀里,也在灵堂不舍的擦她脸上的泪。 但 林兰池停下脚步,也是那双手,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崔婉心改嫁离去的时候林兰池试图抓住她。 但是失败了。 日日夜夜,她都失败了。就像现在,她也得借着去看柳香瑛的名义去看母亲。 真的要去看吗? 林兰池脚步停滞,多少有些犹豫。太子殿下也和她分析过了,她明明是清楚的不是吗。 柳府已经近在眼前,林兰池却停住脚步,还是下次再来吧。等到太子妃的小选结束,她再回家也一样的。 “大娘子!” 官道上过了一辆马车,柳府的下人开了门出来,有人一声呼唤,林兰池循着声音看去,正好看见端庄妇人被扶下马车。 是母亲。 崔婉心似乎在同身边的管家嘱咐什么,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一道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等到人消失不见了,林兰池才如梦初醒。 若是没有见到,或许也就算了,但此刻她看见了崔婉心,她就会开始想如果和她说话了呢?她的声音也和以前一样吗?她的头发白了些,穿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等到林兰池回过神,她已经敲了柳家的门,有门倌出门来问,她下意识按照太子说的那样道:“林家姑娘上门来,探望柳娘子伤情。” 那门倌听了禀报,连忙去通传。 现在已经后悔不了了。 林兰池下意识捋了捋头发,确定簪子都在该在的位置,又仔仔细细的捋平刚才几次摔倒有些凌乱的衣袖。 门倌来迎,“娘子,请随我们来。” 林兰池心头有些慌乱,却强作镇定往里面走,柳府很大,毕竟是京中大员,又是得了官家得眼,现在朝中得意的人。 亭台楼阁,小榭花台,处处彰显气势和精巧。 林兰池被引到莲花池中的小亭中,一看见那碧波,曾经被推下水的记忆便翻涌而上,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 “你来了。” 陌生的声音响起,林兰池回过头,崔婉心缓缓走来,指着小亭中的座椅让她坐。 崔婉心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有鬓侧的细微皱纹,似乎在证明她老了。林兰池一时有千万句话要说,另一瞬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很快,崔婉心的话便劈头盖脸的打在她脸上:“你妹妹陪你去一趟南海寺,伤成这样,你可有话说?” 林兰池张口,抬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崔婉心道:“你不要与我狡辩什么吗?不过也不用这样,你大伯母之前便修书一封与我说了,你来东京之前还想要把汀嫣推下水,让我多小心些你。” “我” “所谓血浓于水,我还以为你不会对亲妹妹动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敢说你没有庆幸香瑛受了伤不得不退出小选吗?” 血浓于水? 林兰池一时间只觉得身上淌着的血都要倒流,痛不可止,她本能的反问道:“母亲养我长大?难道母亲觉得我是这种孩子吗?” 崔婉心略显厌恶的眼神扫视着林兰池因愤怒而薄红的脸,“多年不见,也许你变了,更何况,你也不是我养大的。” 林兰池的脸上滚过一滴泪珠,她低头一笑,抬手擦了泪珠,站起身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母亲不必送了,我走就是。” 是她执念。 是她死不相信,到头来被伤的也是她。 林兰池转身要走,忽而迎面撞上一个人,来人面上一张面纱,看不清眉目,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柳香瑛急声道:“姐姐莫走,你能来看我,妹妹已经很开心了。” 她扭过头来对站起身的崔婉心道:“母亲,姐姐没有害我,我摔下山道,是姐姐冲出来和侍从们一起救了我。” 是妹妹。 她竟然为自己说话?看起来并不像太子殿下说的那样啊? 林兰池疑惑之际,崔婉心道:“香瑛!你还替她说什么话?还不快过来!” 柳香瑛快步上前去挽住母亲的臂膀,小女儿般撒娇道:“母亲还信不过我吗?” 崔婉心还要说什么,柳香瑛忽而小声道:“母亲忘了太后的嘱咐吗?女儿只有靠林兰池,才能嫁进东宫呀!” 崔婉心略一皱眉,迅速反应过来,抬起头时便像变脸般朝林兰池露出和煦的微笑。 “栩栩,原来是母亲错怪你了。你也别生气,母亲是一时气极,现在想想,你确实是个好孩子。” 林兰池从小到大看人脸色看多了,有时候其实也能根据别人说话读出唇语来。 什么叫,太后的嘱咐? 第28章 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大理寺。 前朝管大理寺的是范家的人,后来范家嫌得罪人,又转手给了厉家。厉家如今也有一个伴读在太子身边。 准确来说,自从厉硕明成为太子副手之后,他就被送到大理寺之中,一步步掌握了整个大理寺。 这是刘弗章没有告诉林兰池的事情。 太子下了湿漉漉的台阶,面色苍白的青年身着红色官袍,早已等候在下面。皇帝没有把刘弗泽发落到诏狱,而是大理寺,是有很大差别的。 前者是皇家私狱,容易出来,过的也不会差。 后者非皇家待遇不说,酷刑不胜数,刘弗泽还得在湿漉漉的地牢里等着审判。 谋害储君啊。 厉硕明禀报道:“刚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听闻康妃剥夺封号,打入冷宫,便开始咒骂殿下。” “这倒是像他能做出来的。”刘弗章淡淡道:“提出来,我来看看他这张嘴还能说什么。” “是。” 刘弗章等在一旁,不一会厉硕明便提着一个几乎看不出皇子体面的人走了过来,来人双手双脚带镣铐,头发杂乱,身上沾着水汽,臭气扑鼻。 刘弗泽抬起头来,一双眼满是杀意,“刘弗章!你陷害我!你陷害亲兄弟!天理昭昭,父皇一定会查出来的!” 厉硕明一伸手,看起来瘦弱的身躯却有巨力,拽住了刘弗泽串着的琵琶骨,后者惨烈的叫起来。 刘弗章皱眉,“谁给他串的琵琶骨?” 厉硕明松手,道:“是太后下旨,前些日子太后的母家郑家派人去了春狩场一趟,听说抓了不少人,有人供出来您落马也是二皇子所设计。” 太后? 看来也是林兰池的手笔。 瞧她今天气急了的样子,还以为她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才怕做错事情。 虽然去瓦舍那件事放在一边不说。 就凭她能彻底按死了刘弗泽,就也很不错了。太子殿下心情颇好,也不想着接着折腾刘弗泽了。 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他抬起头来看厉硕明,“别让他死了,也不允许任何人来见他。” 厉硕明有些意外,问道:“殿下,您不动刑吗?” 刘弗泽又不是第一天害殿下了,好不容易终于在人前犯了错墙倒众人推,殿下竟然不像以前一样,残忍处理吗? 刘弗章摇摇头,“动不动就动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以前他就是太爱直接动手了,不然怎么会惹出来那么多事情? 被迫当林兰池的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忽而品尝到了阴人有多么快乐。看到他们焦头烂额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让人浑身都舒畅。 更何况,“我若对他动手,谢温候那边说不定还要借此机会反扑。” 厉硕明吃惊道:“原来如此,是属下思虑不全!” 厉硕明将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又听太子殿下嘱咐道:“给他下点药,他嗓门太大了。” 好吧,还是熟悉的太子殿下作风。 - 刘弗章从未觉得身心如此舒畅过,做林兰池,谁都可以给他脸色看,他还得小心翼翼担心这些人会不会背地里害他。 做太子,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的。 当然,就像林兰池说的那样,太子也需要处理政务,要做很多太子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但是这些事情刘弗章已经做了很多年,可谓是得心应手。 他在外面兜了一圈,便直接回宫处理政事。才批完一叠的折子,就听梁秉山来传报,长乐过来了。 “叫他进来。” 一阵香风袭来,刘葳兮坐在了太子下席,侍从倒茶,公主牛饮。 刘弗章皱眉道:“你下次别熏这样的香,味道太重,京中的女子都不这样熏香——” “兄长见过几个京中女子,就说我的熏香重了?”刘葳兮笑道:“那杜怜儿怎么不在?” 对了,还有杜怜儿。 林兰池惹出来的麻烦,她就不能直接把人弄死了算了吗? 是,她要是弄死了,怕太后责怪。 刘弗章无奈扶额,淡淡道:“这是你该打听的事情吗?” 刘葳兮哼得一声,他放下杯子,示意宫人们都出去。关了门,两兄弟之间才好讲些不能说的话。 刘葳兮直接道:“兄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个清楚。” 刘弗章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嗓,“你说。” “晚亭说,兄长如此关心我们互换的事情,应该另有原因。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咳咳”刘弗章茶水卡在喉咙,连咳两声才缓过劲来道:“晚亭是谁?” 他话说完就知道不妙,刘葳兮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迅速抵在他喉咙口,“你不是我兄长,我上次就已经告诉兄长晚亭的事情了。” 刘弗章无语,抬手将那匕首夹在两指之间挪开,“你七岁的时候闹着要嫁给厉硕明,我不同意,你就偷偷在我床上放你养的小兔子。” 刘葳兮气得脸红,“胡说!谁闹着要嫁给厉硕明了?我那是要他陪我玩游戏!” “都一样,”刘弗章道:“把匕首收起来,你不会随身就带着这玩意吧?” 刘葳兮确定这是自家兄长,忙收起匕首往回走,只两步,他又转回头来看向刘弗章,“那之前的不是你?是别人?难怪听到我说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兄长知道那人是谁吗?还不抓了他杀了灭口!” 怎么一个个就知道杀了灭口? 之前也是这种人的刘弗章绝对不承认,迫于无奈,他只好把和林兰池互换的事情说了一半,其中细节,就没必要和刘葳兮说了。 刘葳兮听完,一时惊呆,而后才问道:“既然南海寺没办法,兄长又是怎么换回来的?” “难道她用了我上次和她说的办法?” 刘弗章想到当时的画面,只记得林兰池长长的浓睫,一时脸热,回道:“你们是怎么互换,我们就是怎么互换的。” 刘葳兮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两人也经历了一番生死危机,只不过他看刘弗章的样子并不想多说,于是也没接着问下去了。 他来也只是试探石晚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收获了答案,只想要飞快去写信给石晚亭说清楚,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兄长。 等刘葳兮走了,刘弗章继续批完奏折,心头却始终又想着林兰池的事情。 “秦五。” “属下在。” 刘弗章道:“林兰池去找她母亲了吗?” 秦五低头,将跟在林兰池身边的卫七所说的话与太子殿下说了。 刘弗章停笔,冷声道:“王善珍真是不知死活,和卫七说,让他把戚威已死的消息告知戚家。” 王善珍,你既然惹事,就等着吧。 对了。 “还有,让郝三去查崔家的底细,我要把他家那群混账的诰命皮全扒了!” 第29章 活生生气病了 林兰池被强行留在柳家用了晚膳,后来还是柳家派马车,送她回了王家。 王如珠听闻这件事,冲进她屋里不高兴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柳香瑛吗?怎么去了柳家,还在那里用膳?你可是跟我一条心的,别被姓柳的哄骗了去!” 林兰池呆呆的坐在榻边,王如珠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上前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她与柳香瑛的矛盾。 王如珠心思浅,小时候也是能和一贯会伪装的柳香瑛玩在一起的。 不过后来年岁渐长,她生得越来越明媚动人,性格也张扬外放,打起马球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 柳香瑛就笑盈盈道:“真羡慕王娘子能够抛头露面,做这些寻常女儿家不能做的事情。” 她话里带刺,几次下来,王如珠后知后觉,便长了教训,后来她又阴了王如珠好几次,以至于彻底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最后王如珠道:“我知道她是你妹妹,可上次她闹着非要来南海寺,后来出了事情也是你救了她,还伤了手。” 林兰池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胳膊上的痛意原来是因为当时救柳香瑛。 她低声道:“我都知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王如珠道:“好吧,你确实该好好休息,过两日我们就要进宫正式参加小选了,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大好了。” 等王如珠走后,林兰池洗漱作罢,刚上了床榻,卫七便出来跪下,恭敬道:“属下有一件事情要禀报。” “说。” “谢自安的事情属下已经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您看到底拿他怎么办?” 谢自安? 为什么太子会提到这个人,还查了他?林兰池根本顾不上想这些事情,直接道:“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问他的意见。” 卫七点头,而后面上似乎有些犹豫,最后开口道:“秦五问属下关于今天去柳府的事情,属下和他说了。” 本来就是太子的暗卫,说了也正常。 林兰池已经不想猜测接下来太子会如何笑话她了,太子明明已经告诉过她柳香瑛不对劲,明明告诉过她崔婉心也不对劲。 但是她却一意孤行,直到撞到南墙。 林兰池想到什么,低声道:“不怪你,除了谢自安的事情,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太子。” - “太后的嘱咐?” 刘弗章皱起眉,问下座的秦五,“卫七都没听见,林兰池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吗?” 秦五道:“属下问过了,林娘子本来就在意她母女二人,所以才能看的清楚。” 所以是真有这件事。 太后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 先是往东宫送人,后来又是去吩咐小选的贵女,虽然现在还没有表现出威胁太子的意味,可是插手太子的后院家事。 不就等于她想要干涉储君的未来吗 太子殿下按住发鬓边的太阳穴,闭着眼睛沉思片刻道:“去帮她查清楚,这件事应该不简单。” “郑家派人进宫参选了吗?孤怎么没看见?” 秦五道:“郑家贵女在一月前生了小病,养在温泉,前两日才回东京城。” 果然派了自家的人过来啊,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母亲,听闻早些年还想要塞自家贵女给皇帝。当时先皇后还活着,她没机会。 所以现在开始往我身上找机会了? 刘弗章道:“行,看住了她,查清楚她的个性和事端。” 秦五点头,出了门来遇上等在外面的卫七,两人上了梁,才敢说话。 秦五道:“你怎么还没走?” 卫七小声道:“主子发了高烧,我不知道要不要来告诉太子。” 秦五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不久,本来你进去之后我就往王家走,刚进屋子里就听柑橘说主子发了烧,使唤人去烧水擦身,我连忙出来了。” 秦五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些日子反复无定的,之前看着似乎柔和了些,对林娘子也上心,现在却眼看着又恢复之前那样子,面上都发冷。” 卫七明白秦五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先不说这件事了?” 秦五道:“若是只烧一夜,我们现在就说了,岂不是耽误殿下的休息,还显得大惊小怪?” “是。”卫七点头,欲走,秦五又想到什么,问道:“殿下之前让你去办戚家的事情,办好了吗?” “博陵离这里太远,怕还有一两日才有消息呢。” “好。” 卫七回了王家,柑橘看见他,忙抓住人问道:“你认不认识大夫?” 卫七被她一抓,红了脸,忙抽回手点头,“怎么了?” 柑橘骂道:“王家的管家踩高拜低的,明明是我家主子不舒服,他却不肯去请大夫,说我们大惊小怪。” 卫七大惊,问道:“那不能去请王娘子吗?她不是与林娘子交好吗?” 柑橘后面端水的阿喜听了声也跑过来,附和点头道:“我也和柑橘姐姐说了,应该去请王娘子过来,她是主子,能管住这刁奴!” 柑橘叹气,她不是没去王娘子院外头,还没走到近,就被王娘子身边的管事嬷嬷堵了回来,娘子睡着呢,别来打扰。 说到底,客居就是客,这些仆人根本不会把林兰池的死活放在心上。 更何况,瞧着一开始王明华对主子的态度,说不定还是她有意授这些仆人欺负人! 柑橘道:“要有办法我早已想过了,现在就是没有办法,才能要你去请大夫。” 要是大夫请不过来,还暴露了卫七,那柑橘自己真是万死莫辞。但—— 阿喜推门进去拿热水擦洗,尚未关住的门里传来女子低声哭般的呢喃,“母亲你好狠的好狠的心” “栩栩栩栩在你心里” 门合上了,屋外的两人纷纷回神,卫七能听出来这声音已然是沙哑了,况且林娘子个性内敛,平日不轻易吐露真心,恐怕人现在都迷糊了,病情要紧。 他点点头,“我去敲医馆的门,把人带来,善后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柑橘点头,又想到什么,再度拉住卫七道:“虽然这件事有些为难,但是我还是想再麻烦你——” “请个女大夫来,我怕他们还有后手。” 第30章 给林娘子当球踢 柑橘和麦娘子一起长大,后来麦娘子嫁进那家去做填房,柑橘也跟着过去,再后来,麦娘子病死了。 准确来说,麦娘子不是病死的,是被磋磨死的。 主家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还不过及笄的她,妾室一肚子坏水,今天要这个,明天又出另外的事情。 儿女们也个个看这后娘不满意,总是想着办法给她难堪。 后来麦娘子得了重病,偏偏主家出去行商了,家里的事情转手到了他的长子手里。那时候也是这样,不给汤药钱,也不给请大夫。 后来麦娘子就死了。 柑橘的身世,卫七在买她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女子内宅的私斗,他不懂,林娘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懂的样子。 所以他当时就准备好了要找一个懂的,最后找到柑橘。柑橘说的话,卫七是相信的,不会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卫七道:“你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做妥当。” 他飞身翻墙出了门,却没有确定到底要敲哪家医馆的门。东京城的医馆大多是男子当家,女大夫一般是勋贵们养在家里给女眷们用的。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很出名。 卫七想到这里,连忙去了铜雀街,那街头便有一间药铺,看起来朴素,门槛却已经被人踩的都快磨损了。 “咚咚。” “谁啊?” 白连翘穿上外衣,下意识下了床去开窗,等到反应过来,卫七已经从窗户翻进来了。 “啊——” 她的尖叫声被卫七捂了回去,瞪大了的眼里表示自己毫无敌意,请你快走。 卫七道:“我家主子生了病,请您随我走一趟。”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枚冷冰冰的毒针扎住,痛得不得不松开了怀里的女人。白连翘站起身来敛住外衣,冷声道:“我不去。” “我家主子危在旦夕,东京城中的女大夫也只有你一人,白娘子不是说,救济天下众生吗?” 白连翘摇头,朝他抛来什么东西,卫七下意识接过,是枚药丸。 “解毒的。”白连翘转身往床边走,提出一把剑,“若是你正儿八经请我,我或许会去,但是你强盗般上门来绑我,我不去。” 卫七:“” 江湖上早就传闻圣手白连翘个性强势,不畏强权,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来真是没办法了,卫七转身要走,忽而又有人敲门。 白连翘看了看卫七,后者摊手,表示这不是我找的人。她指了个角落让卫七躲起来,而后去开门。 门外应当是白连翘的熟人,不知同她说了什么,不一会,门关上,卫七看她朝自己走来,“我和你去。” 卫七不解,“你方才不是说不去?” 白连翘翻了个白眼,“我家主人说我不去,就把我的头砍下来,给林娘子当球踢。” 她家主子?林娘子? 白连翘竟然有主人,这主人还知道他是林娘子的人? 卫七戒心升起,一时甚至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白连翘带回去。白连翘看他这样子,更是嗤笑一声,“不是说危在旦夕?现在犹豫什么?小心林娘子因为你拖延病情。” 卫七不敢再拖,连忙拉着她翻身出窗。他轻功本来就好,心里担心主子,更是飞快,几息之间就将人带回了王家。 柑橘见院子里面出现了个白衣年轻姑娘,连忙问道:“这就是你请的人?” 卫七点头,柑橘连忙将人往屋里请,同时说明病情道:“娘子原本还好好的,只是半夜突然开始说梦话,我打帘照灯,发现娘子早烧起来了!脸都红了大半。” “请不来大夫,我只能和阿喜一道将娘子的衣裳去了,给她擦身散热。” 卫七听到这里,多少犹豫一番,还是准备往宫里去一趟禀明太子。 另一边白连翘掀了床纬,见到躺在床上的林兰池,白净小脸早已红了大半,但眉目清秀,闭上眼时候有种天真意味。 主人原来喜欢这种女子? 她低头来抽出袖中的一卷银针,一边扎针一边问道:“可知道是因为什么生病的?” 阿喜与柑橘互看一眼,快声道:“是被主子那坏娘气到了。” 白连翘扎针的手一顿,“什么叫坏娘,谁不是娘生的?你这样说可有违孝道。” 好不容易请来一个女大夫,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人得罪了。虽然说下人议论主子不是好事,但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情况了。 柑橘拦住阿喜,低声道:“话是如此,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我家主子从小母亲就抛弃她改嫁东京城,后来从未来看过她。” “我家主子好不容易借着小选的机会进了东京城,却只能客居表亲家里,听说是她母亲后生的妹妹不许她进门。” “今日也是因为那后来的妹妹和主子一道出了门,受了伤,母女总算见了一面,只是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话,回来就气病了。” 柑橘后悔,自己应该跟着主子一道过去的,也好帮主子撑一撑。 白连翘听了这一番话讶然,倒是对躺着的林兰池多了些同情,愿意用心去医她了。 她本来就是圣手,医个发热来说简直如探囊取物,不多时,林兰池脸上薄汗淌出,眼见着两颊的热度就下去了。 白连翘让柑橘拿来纸笔,让她们按照这方子抓药去煎。 柑橘犹豫道:“这药是现在就要吗?” 现在去拿药,也不知道谁家店铺是开着的呀。 白连翘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这样吧,你让卫七去找阿平,让阿平拿药。” 阿平 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柑橘犹豫之际,出门去寻梁上的卫七准备问问他。却发现卫七并不在梁上,看来一时半刻是吃不了药了。 她刚要转身进门,就听外面房门扑的一声,外头传来叫嚷,“柑橘姑娘!快快开门!” 是管家的声音。 柑橘心头警惕,问道:“什么事?” 管家道:“听闻林娘子生了病,大娘子特派我来看看!知道情况,我也好请大夫!” 屋里的阿喜听了,忙走出来对柑橘道:“正好让他们给我们抓药去!” 柑橘心头还有些疑惑,阿喜已经上前去开门了。 门一开,管家带着许多侍卫,高举火把冷声道:“进去搜!” “你们干什么!” “林娘子私寻外男进府,乱我王府后宅,现在是要抓你们个人赃俱获!” 第31章 还是太子索命来的更快些 不能让他们进去! 姑娘为了退烧还没穿上衣服,现在要是有人闯进去了,以后让姑娘怎么做人? 柑橘立马大喊道:“阿喜,不许让他们进去!” 阿喜忙往回跑,却被一个身强体壮的护院按住了,柑橘将尖叫咽回肚子里,骂声道:“一帮忘八端的!你们今天乘着我家姑娘生病来落井下石,日后我们有的算!” 两侧围拢的护院互相看看,被这明显的威胁吓得一时不敢下手,管家振臂一呼,“不必管她!这是做了错事在虚张声势!” “林娘子,古人们说什么窃玉偷香,那是美谈,可是在咱们东京城,是一点都不能出这种事情,你若是心里无鬼,现在就应该开门让下人们进去搜个清楚!” “耽误这一时半刻,就不得不让人多心了!” 他一番话倒现在是院子里面的这两个侍女要遮羞避丑,林兰池不说话,也是她心虚。 阿喜同柑橘气得脸通红,柑橘还要说什么,又上前来一个管事嬷嬷,强行将她往外面拉。 嬷嬷道:“柑橘姑娘,听闻你不是从小和林娘子一道长大的家生子?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你何必要拼命呢!” 柑橘骂道:“你管我做什么?难道想现在招降我不成——” 两人拉扯之间,管家看向那闭上的门,咳了一声,“撞门!” “不行!” - 东宫。 秦五本坐在檐下数他那小册子,忽而听见脚步声,刚把刀抽出来便看见卫七如鹞子般翻身而下。 “你怎么又来了?” 卫七道:“我去请了大夫,但是主子烧还是没退。秦五,我心里慌得厉害,这件事还是应该和殿下说一声。” 秦五皱眉,“你都请了大夫,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卫七道:“我请大夫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对方知道我是林娘子的暗卫,还知道我请大夫是为了给林娘子治病。” “你还记得江湖里面那个圣手白连翘吗?她称呼对方为主人,这难道不值得禀报一番吗?” 秦五看他焦急脸色,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方帕子,“擦擦汗,我进去吧,若是吵醒殿下,责任我担。” 卫七接过帕子,“多谢五哥。” 秦五转身进了屋内,窗榻边梁秉山抬起头来看他,前者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道:“我有急事同殿下说,请大监出去。” 梁秉山连忙爬起来往外走,与此同时,明黄帐内响起太子冷声:“什么事?” 秦五跪地,“林娘子发了高烧,到现在还没好,卫七去请大夫,结果被发现了。” 刘弗章睁开眼,坐起身来挑帘,他乌黑长发落在脑后,冷淡脸上睡意荡然无存,“她怎么烧起来了?不是白天还好好的吗?” 秦五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低声解释了林兰池生病的原因。 太子殿下哼了一声,低声道:“都和她说了,是她不信,现在总算是长了教训。” 他别扭了一会,最后还是道:“拿我的令牌来,让范世达把他们家的女大夫带上,去王家后门,看看能不能把人送进去。” “是。” 范世达就这样被半夜叫醒,床边上站个幽幽的影子,朝他抛来太子的令牌,他吓得三魂跑了七窍,拍着胸口好一会才缓上劲。 不过比起阎王爷索命,还是太子索命来的更快些。 范世达不敢耽误,马上提了自家的女大夫就随着卫七出门。一边走,他一边还好奇问道:“咱们去王府,不会是王娘子生了病吧?她家不是有女大夫吗?” 上次殿下在瓦舍救了人,他就说太子对那王娘子有点意思,要不然这次因为什么要去王家? 卫七嫌他聒噪,“无可奉告。” 三人半夜穿梭在这官道上面,还得躲夜间巡查犯夜的金吾卫,折腾了好一会才到王家后门。 卫七道:“范世子小等,属下先进去问问情况——” 他耳一凛,眉头跟着皱起来,范世达也似乎听到什么动静,问道:“怎么回事?半夜王家不休息的吗?怎么还有哭喊叫骂声?” 坏了!出事了! 卫七也顾不上范世达了,连忙翻墙进去,林兰池本来就是客居,住的位置靠近府邸后门处不远,一息之间声音便无限放大。 “抓住那人!” “啊——什么东西扎到我眼睛了!好痛!” “救命啊!” “吵什么!都别吵了!” 有人跌跌撞撞从小院里面跌了出来,卫七眼神极好,看见他是作寻常护卫打扮。 护卫这个时候到他们院子里面? 白连翘的声音响起:“行了,都别叫了,说了我在扎针治病,还非得闯进来,你看这银针无眼,扎到了吧?” 管家气得怒吼道:“我要禀明大娘子,治你们的错!你、你、还有你,你们一个也别想躲过!” 挣脱束缚的阿喜刚把柑橘从地上拉起来,两人回头看那管家,也是满脸怒气,“那就来评评理,我家姑娘生了病,你们折腾这一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管家道:“那就要问你们家姑娘,到底为什么要招惹外男进门?现在也不许我们进门,也不知道是哪里派来的野大夫,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野大夫白连翘听了这番话,气得干脆关了门。 她回到床边要看情况,却看床上的少女已然睁开了眼,朝她虚弱一笑,“让姑娘看笑话了。” 白连翘别扭的坐在她床边,“这算什么笑话,我见过更好笑的,下次说与你听。” “好。” 白连翘拔了针,帮她把寝衣穿上,才问道:“你可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冲着你来?” 林兰池意识尚且还有些模糊,咳嗽了一会,才眨眼恍惚道:“无非是因为小选罢了,不管是谁授意,只要我名声有误,不就不能参与小选了吗?” “除此之外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别人嫉妒到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吧” 她意志消沉,看起来神情并不好。 白连翘心中讶然,不是听说主人和她表明爱意了吗?怎么林娘子还说自己没有别人嫉妒的东西?那可是主人啊 她低下头来,问林兰池道:“我也只能帮你挡这一小会,你有没有想出别的办法。” 林兰池道:“我不知道” 她一向不擅长应付内宅私斗,但是林兰池从床上爬起来,“闹。” “闹?” “对,闹。” 第32章 睁开你的狗眼 白连翘听完林兰池的计划,不由得瞪大了眼,慌忙问道:“你真要这么做?” 林兰池点头,“是,就这么做。白姑娘不必担心,结果我一力承担。” 她表情很淡,但却紧紧地抿着唇,好似在表明坚定的心意,不容篡改。 白连翘在这时忽而电光火石般懂了主人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和主人是一样的人。 她点点头,“我去找你的暗卫来,确定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 “不用找了。” 窗边响起动静,而后是卫七将窗推开,翻身进来。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柑橘刚才看见我的暗示,把人往前院引,我才能从后面翻进来。” 他两步上前跪在林兰池面前,张口要说什么,又挑眼看白连翘,后者收起自己的银针,揣手作无辜样,“我出去看看柑橘姑娘她们能不能挡住。” 等门一关,卫七才道:“属下去了东宫一趟,太子命范世子带了大夫过来,白大夫是别人的人,属下觉得,您要不要让她再看看?” 林兰池咳了小会,披紧了外衣 没想到太子会管她啊。 她低垂眉眼好笑般弯了唇角,而后正经道:“先不管白娘子。 “你先听我说,原本我计划,你暗地里吸引金吾卫动作,柑橘在白姑娘帮助下冲出去撞上金吾卫,从而把事情闹大,闹到王家跟着我一块丢人的地步。” “但金吾卫或许与王家有所关系,幸好跟着你过来的是范世子,请他假借游玩集市的缘由路过此处,撞见出来的柑橘。 “他是东宫伴读,到时候自然更有说头。” 范世达同她出去的时候虽然不怎么靠谱,但也是个一点就通的妙人,想必会明白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找金吾卫是要王家和她一起在满东京城一道丢人,但是范世达过来借着东宫的势头,王家和她就不必闹成鱼死网破的状态。 王如珠今天才来哄她的,林兰池虽然同她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还是能看出来,王如珠是个性格好的。 今天晚上的事情或许是王家别人动手,她更不希望牵扯到无辜的人。 幸好太子让人过来了。 说完这些话,林兰池的脸又有些微红,开始咳嗽起来。 卫七连忙道:“主子放心,我马上去做。” 他打开窗户,听到声音还在外面,连忙翻出来去找范世达。另外一边,白连翘也追上在和护院争吵的柑橘,轻声道:“你家主子让你撞出去,我护着。” 柑橘一愣,“什么?” 白连翘也急了:“撞出去,闹大!” 那管家看着两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说什么,又想着让护卫把两人拉开,就在此刻,白连翘一甩手抛出一叠的银针。 “啊——” “我的眼睛!!!” “跑!” 柑橘快步跑了起来,白连翘跟在她后面,二人直奔王家大门。管家追了半道,还以为他们是要去找王如珠。王如珠的院子今夜围的铁桶一般,根本不可能让他们进去。 他刚想嘲笑这几人自不量力折腾到半夜,就听身后的护卫道:“管事的,她们怎么往大门那跑啊!” 不好! 管家变了脸色,忙抓一把胡须,也顾不上会不会吵到家里主子,大喊道:“拦住她们!别让她们出去了!” 王娘子吩咐他的时候说过了,这件事是内宅里面的事情,在府里面栽赃处理结束,才能把林兰池赶出去。 到时候她自然人人喊打,说什么都没用。 若是现在给她们出去了,撞见什么人,倒打一耙可就大为不妙了。 一路上灯火全点起来了,王阶也被吵醒了,在院子里发脾气,“这些下人是不是想要反了天!” 他要出去,身边的侍从慌忙拦住了,“郎君不记得了?夫人才说了,您前几日在瓦舍闹了事,罚您禁闭着呢!” 王阶虎目一瞪,提起那侍从,要发火,抬眼却看自家的主院灯也亮了起来,看来是他亲爹王仲也被吵醒了。 算了,爹这两日的心情就不好,他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了。 王阶猜想的不假,王仲被吵醒,皱着眉头问守在屋里的侍女,“这是什么动静?下头的都不想活了?” 侍女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刚起身去开门,就被王仲一把推开,滚下台阶。 “张道谨呢?我这么大个宅子,管家跑到哪里去了?” 有个外院的侍从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怯生生道:“老爷,闹出这动静的,似乎就是张管家。” 王仲气得胸口起伏,“什么?反了天了!” 他大步就要往外走,刚出了自家院门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王明华,“哥哥这是怎么了?” 王明华也是刚梳洗起来的样子,发鬓上一支簪子也没插,看起来有些狼狈。王仲皱眉,“你怎么这样便出来了?一点没主家的样子!你嫂子身体弱,我把王家交给你管可不是让你管成这样!” 王仲本来就是武官,声如洪钟,骂起人来劈头盖脸根本不分亲疏,王明华被他骂得脸色也不好起来。 但是她设计林兰池这件事并未同王仲通过气,于是半步也不敢让,只对王仲道:“哥哥还回去歇息吧?明日不是要上朝吗?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等你处理?你刚才怎么不处理?都把人折腾起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仲根本不听她说,转身就大步往外面走。 王明华心里把管家骂了个遍,面上还得笑着跟着出去,一路在哄:“哥哥,您何必要跟过来啊!” 说话间,两人到了大门不远处,管家带着护院们聚拢围捕,而柑橘正在抬起门挡,王仲还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身边的王明华便尖叫道:“抓住她!别让她出去!” 下一刻,柑橘和白连翘便从开了口子的门中挤了出去。 “啊——” 外头传来陌生的声响,像是年轻男子恰巧路过被撞了个正好。 管家张道谨也跟着挤出门来,一把要抓住柑橘,忽而跟前的女子不动了,转过头来看着他。 管家一把抓住她,“跟我回去!” 他想到那被撞了的人,又道:“还有你,你什么也没听见!” 那年轻男人打了灯,露出一张俊俏容颜,对管家冷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是谁!” 第33章 无情是什么滋味 一刻钟后,王家正厅。 王仲与范世达坐上下座,却半分没有长辈样子,尴尬朝范世达笑了笑,斟酌措辞道:“范世子,你看这件事,是不是就不必禀报太子了呢?” 范世达朝他拱手,“世伯的话我懂,但世伯以为,这件事真的能瞒过太子吗?” 王仲心头一凉,太子言行暴戾,即便最近因为伤病没有发难,但仍让人心有余悸。 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笨如猪的妹妹!王如珠参加小选,按照王家的地位声望,是一定会选上的,她却非要横生枝节,搞出来这件事。 她不糊涂吗? 一个能让外男随便出入的王家,不会连累如珠的名声吗! 王明华坐在下首,看向自己的哥哥,王仲偏过头,压根不想理会她。 至于亲自去做事的管家等人,早已经被拖到院子外面,噼噼啪啪的杖声夹杂着哭叫,后来干脆就没了人声动静。 让人不毛而栗。 范世达道:“若不是林娘子身边有个忠仆,怕这件事也就这样悄无声息了。但现在被我知道了,我作为太子的伴读,就不得不要管。” “林娘子是参与小选的人,事关太子妃,她要是出事,就等于打太子的脸。世伯,你准备如何收场呢?” 王仲无话可说,只能掩面长叹,最后还开始打亲情牌,“论道理来说,我也算得上林娘子的世亲,这件事伤在她身上,我心里也痛楚得很。” “不若让林娘子来说,我想她是明事理的玲珑人儿,一定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的。” 王明华插嘴说完,见王仲瞪他,嗫嗫地闭了嘴。但是王仲确实也清楚这时候,只有当事人自己站出来说没事,才没事。 他一把老骨头了,现在还要求一个女娘原谅! 范世达迟疑道:“林娘子不是病昏着呢吗?怎么还能出来?” 说到这里,王明华想起什么,又忍不住地舔嘴道:“既然说到林娘子生了病,我就要问一问柑橘等人,那白姑娘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我内宅就这么由着外人随意出入吗?” 范世达也被这不要脸的老妇逗笑了,不愧是当初救了成皇后的人,惯会胡搅蛮缠,踩高捧低的折腾。 谁不知道成皇后怎么当的皇后,谁不恨她?只有王明华笑呵呵地跟在成皇后身后打转,后来还豁出性命去救她。 最后总算拼出来一个诰命,估计梦里都念着这件事吧? 范世达张口就要质问,却突然被外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夫人无需多说。”林兰池披着一件月白披风,绒毛夹住两颊,露出烧得通红的脸颊,被柑橘扶着进门。 她眉目虽然柔和,却格外有些冷冽的气息,倒像是太子的表情,“你是怕我死不掉,我当时应该病死在后院里,这样才能成全了夫人。” 王明华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指着林兰池:“你、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 林兰池抬眼看掌事做主的王仲,“若无汤药,今晚我不过活生生烧死罢了,岂不是尸体一具,哪敢胡说。” “我的侍女从采买的后门出去,请了大夫来,这是被人逼迫,不得已为之。不知夫人是被谁逼迫,不得已为之要断我汤药?又要害我名声?” 王明华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听出林兰池的言外之意,还想要骂她乡下丫头,不知好歹。 王仲却已经脸黑如炭,范世达就在这里,林兰池是想要暗示王明华之所以折腾出来一出,是因为幕后有人指使吗? 王家的人能被谁指使。 王如珠一旦被牵扯进这件事,绝对不会有机会再入宫闱。听说上次小选贵女进宫拜见太后,吴家的就因为妄图争斗直接被太子赶出来了。 想想也是,先皇后和成皇后之间的事端,太子恨女子相斗也正常。 所以绝对不能是王如珠—— 王仲道:“王明华!闭嘴!” 王明华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张大了口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哥哥,后者看向林兰池,起身一拜。 “是我约束妹妹不严,才会导致今天的局面。说来尴尬,她一向任性妄为,后来才会被夫家赶了回来,现在又这样,我” 王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把王明华的脸皮扒下来给你踩,你看在这份上,还请放过我的女儿吧。 王家未来的希望,也的确只能指望这些小辈。 王如珠出事之后,王阶议亲也会不顺。但王明华,只需要把她送回琅琊老家,就还能保住以后的人生。 林兰池只是咳嗽两声,她撑着身子爬起来,就等于之前白连翘为她医病是白用功。不过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出来。 少女轻声道:“王大人,说一千,道一万,我本来不应该住在贵府,贵府愿意接纳我,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是无比感激的。” “但是今夜风波,我心有余悸,我不在乎王家要如何处理,只求一件事。” “什么事情?” 范世达也看向这林家娘子,本来他以为太子只嘱意王家的,还以为今天是来寻王家娘子,没想到是林娘子。 林娘子,怎么长得有点像柳娘子?不过倒是与柳娘子性格不同,柳娘子好似一团菟丝草般需要依靠,林娘子—— “我要搬出去,今夜就走,此事王府与我都不声张,就当相安无事。” 就当相安无事? 现在放走林兰池,佯作相安无事,真的能做到相安无事吗? 先不说满京城的议论纷纷。 她还要参加小选,现在捏不住她,以后如果小选得中,她报复到王如珠身上怎么办! 王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都怪王明华! 林兰池长睫颤动,又是咳喘连连,“大人快做决断吧,我没那么多耐心。” 她倒是很想知道,现在孤零零出府去,身在柳家的母亲,是管她不管? 不管,到时候满东京城议论起来,母亲要如何招架呢? 这一步棋,表面在王家,让王家人如哽在咽,实则,是在柳家。 母亲无情,她,也要母亲知道无情是什么滋味。 第34章 这次真是雷霆大怒 王家之前之所以愿意帮崔家的忙,留林兰池住下。就是因为抱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本朝自有规矩,若是秀女中选,就算当时留她的家里没有血缘姻亲关系,也有两三分恩情。 到时候若是成了妃嫔,在外人面前还可以说一句,彼此帮衬些。 王仲有些不情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现在—— 王家还是不得不退那一步了,王仲出钱,随林兰池去租宅子。至于王明华,王仲为她出好大的血本才将人清清白白的捞回来,现在看着就来气。 当夜就叫她滚蛋回琅琊老家了。 王如珠一觉睡醒,王家已经风云变色,下人们恨不得夹起尾巴来过活。 她满脑子不解,去找王明华,被嬷嬷们告知姑姑已经走了,去找父亲,王仲已经上朝去了。 最后王如珠去找林兰池,才发现林兰池已经走了。她气得在自己院子里面大发脾气,摔了东西,又叫嚷道:“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个人也都走了!姑姑走了,林兰池也走了!” “还说跟我一起进宫小选!全都是骗我的!我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正这时,外头的女使犹豫在廊下,看向这边,王如珠正被贴身女使扶着拍胸换气喝水,看见她了,指了下叫人过来,“怎么了?” 女使不敢说话,王如珠气得更狠了,“这里是王家,我就是你的主子,主子叫你说话,你敢不说?” 那女使吓得扑通跪地,怯道:“柳家来人,送给林娘子东西,可林娘子已经不在王家了。” “小的们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王如珠皱眉,直接道:“是谁来了?我去看看!” 她出了门来,果然是柳香瑛身边的侍女识春,外头还有一辆马车,说不好柳香瑛就坐在上面。 听说柳香瑛摔下山道伤了脸,真摔坏了?都不像以前一样假惺惺上门。来和姑姑说话了。 不过幸好她没下来。 王如珠看了那东西,一上午的火气总算有机会发泄,直接道:“之前当着贵女们的面说自己没姐姐,现在又送这些别人不要的东西!真丢人!” 识春瑟瑟不敢说话,回头看向柳香瑛,后者只掀开马车的帘,并未露出脸来,“王娘子,我知道你一向是羡慕我们姐妹关系,我不生气。” “但是这些东西是我专门选了送给姐姐的心意,怎么能容你玷污?” 王如珠被她气得胸脯起伏,想到林兰池也的确是一句话都没和她说,直接就离开,又有些委屈。 明明她把林兰池当做好友。 不过也没关系,林兰池不也没把她这个妹妹当回事吗? “柳香瑛,你还不知道吧,林兰池早就不住在我们王家了,偏偏你还巴巴地上门来!天底下哪有这样对彼此一无所知的姐妹?” “真是要笑死我!” 林兰池不在王家了? 她去哪了? 柳香瑛眉头皱起。 - 旧宅。 柑橘同阿喜带着新进门的几个仆人,白日里收拾了大半天,才将这间二进的院子收拾出来。院子是范世达推荐的地方,靠近勋贵们住的坊,但又属于后面,清净,也宽敞。 林兰池将自己从王家坑来的钱都给了范世达,小世子也不推辞,就当是辛苦钱收下。 他处理了太子的事情,闭上嘴回家。 林兰池才有功夫再去找那白大夫,却听卫七说那白连翘已经乘着半夜人多的时候走了。 卫七补充道:“此人疑点颇多,要我再去找她回来吗?” 林兰池摇头,“她救我一命在先,不必现在找她,查清楚别的事情即可。” 说话间,少女又是咳声连连,柑橘忙把温在小盏里面的药取出来让姑娘服了,等林兰池睡下,屋里的两人便小心翼翼出来了。 她出门对卫七道:“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好。” 白连翘的药方卫七已经看过,还真是一般药房不会开的,为此,他准备去另外一个地方拿药。 只是 柑橘眉头紧锁,咬唇似乎在想什么,见卫七要走了,才开口道:“我好像知道白大夫到底是谁的人,” “谁?” “你还记得那天南海寺吗?主子被谢家的谢自安拦下来了,不仅如此,他还给主子介绍了他的暗卫,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他去做。” “那个暗卫就叫阿平?所以白连翘让我们找阿平拿药?” 柑橘点头,“我也是才想起来的,只是这位谢二郎” 不对劲,不仅是聪明过人的主子们能感觉出来的不对劲,是他们这些下人也能明显感觉出来的。 卫七心里省得,点点头。 他本来是准备抽空回东宫一趟的,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暗卫乔作打扮,出门去东市买菜,很快就发现隐隐约约有人跟在他后面。 卫七绕进一家酒楼,从酒楼沿着厨房出去,翻了窗绕了小路,直接将人甩开。 他脱下外衫,里面的颜色是另一种料子,换上之后就好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后面没人了。 卫七这才走进一家平平无奇的当铺,当铺人来人往,无论是市井贩夫还是别人,都需要典当东西。 他将袖中一枚令牌放在典当口,后面的人立马道:“您请二楼,好估价。” 卫七上了二楼包厢,迎面来的却不是白一钱二,秦五本人站在那包厢正中,一看到他忙道:“折腾这半夜功夫,都不知道要来回禀吗!” 卫七被训斥得没反应过来,刚要说明情况,秦五从后面踢了他腿弯,前者一下子跪在地上。 面前是一扇半隐着的屏风,与此同时,暗卫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味道。 卫七身子比说话快,一下子扑通磕头,“是属下的过错。” 屏风被秦五推开,刘弗章捏了捏眉心,看向自己的暗卫,“行了,演这一出给孤看呢?” “你起来,把昨晚的事情说清楚了,说完这些,你就和秦五一起滚出去受刑,给你们不知几个胆子,竟然敢把事情压着,不来禀报!” 太子殿下声音极冷,仿佛有雷霆之势,卫七心中明白,这次殿下是真的动怒了。 第35章 说书人说的似模似样 刘弗章本来今天不应该出宫的,他还有一叠奏折堆在案上,杜怜儿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太后说不定眼睛就看着他。 但是刘弗章不安心。 先皇后死了之后他成宿成夜的睡不着觉,一直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拉住太医,或者是学会医术。 那些都是少年的妄想,却纠缠得他近乎失了分寸,无数个日夜,他都握着剑,停在成皇后的寝宫前。 “谢自安的事情,孤让宋三去查。” 思绪回溯,刘弗章抬眼看向跟前的卫七,总算是问出来那句话,“林兰池,病得怎么样了?” 卫七有些意外,但依旧老实道:“林娘子用了汤药,又施了针,人虽然折腾了半夜,但现在眼看着烧退下来了。” “只是难免受惊,所以还在养着。” “小院雅静,她搬出去也确实是个办法。”刘弗章却心里还是有什么不豫,干脆站起来道:“算了,我还是去看一趟。” 秦五闻言,忙跪下来,“殿下,如今卫七已经说了有探子,要是现在您去,怕是会被发现与林娘子的联系,到时候殃及林娘子啊!”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刘弗章冷脸坐回去,他眉目上幽幽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黑气,配着锋利的眉眼,更显得冷酷无情。 但这只是太子殿下没睡好的见证。 刘弗章思虑二三,抬手道:“你,少打十下,早点回去陪林娘子,顺便把会医术的魏八带去。” “至于秦五,孤允你先不受杖,让宋三把事情快点做下去,孤不喜欢这种受人钳制的滋味,还有,王明华” 他本来准备留着这个人等到登基之后再处理了呢。 有些人就像墙角的污渍,其实是存在的,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小,不起眼,于是你之前放过。 但是她如果非要来占你的眼—— “之前搜罗的她夫家的那些罪证呢?让人捅出来,告诉他是王明华来报复。” 两虫互斗,自然两败俱伤。 - 林兰池睡了一日,醒来的时候柑橘便已经烧好了水,伺候她沐浴。一边沐浴,侍女一边还似说着笑话般哄主子开心。 柑橘道:“回想一开始的时候,姑娘还不让柑橘来为您擦身呢,怕羞得像个小姑娘。” 林兰池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反应过来了,脸一下子熏得比生病的时候还要红。 那是太子和她互换的时候,他什么都看到了 她试图把自己埋到水下面,柑橘又忙撸袖子把人拉出来,同时又道:“姑娘小心吃了水。” 洗了澡,身体清爽过来,好似又活了一次。林兰池才终于有空来管她之前粗略布下的局,只是—— 堂上的女子颦眉,“你说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是,今天卫七哥不在,小的便出去买姑娘明日入宫要的东西,路过酒楼,听见说书先生在说一段书。” “本朝有位廉洁臣子,不收贿,不犯法,勤奋为民,民心所向还为他编了一把万民伞。可偏偏也确实是因为如此,从而积劳成疾,病死任上。” “他那无耻发妻,丢下孤儿匆匆改嫁,一别数年,无所联系。现在女儿长大” 之后的故事就是林兰池的故事了,说母亲与妹妹联手排挤她,让她住在外家,她心里觉得不妥,搬了出来。 现在柳家却还是没有接她进府,任由她漂泊在外。 原本有家,却像是没有家。 林兰池听完,面色苍白,捂住唇咳嗽了小会,才艰难道:“这是谁做的?” 阿喜摇头,“小的不知道,那说书人说得似模似样,明明一个姓名都没提到,但堂下的宾客们都在议论柳家大娘子,也就是您的母亲。” 这事实在出乎林兰池的预料。 原本她计划里面,她离开之后柳家早晚会发现,到时候如果崔婉心不管她,她就有话可说,一定要闹得沸沸扬扬。 子告母是重罪,但是她可以用议论紧紧锁住崔婉心的往来,让她不舒服。 但当时她烧得难免糊涂,后来想想,崔婉心为了柳香瑛,为了所谓的“太后的嘱托”一定会来接她。 她就只能赶在柳家知道事情之前动手传播谣言。但有一只无形的手却比她更快,甚至还传出去了更多的东西。 这绝对不是太子做的。 林兰池可以想见,连市井小民都清楚的东西,那在东京所谓的贵妇圈子里面,一定是都传遍了。她们一定在嘲笑崔婉心的无情与冷酷,或许会嘲笑她平常看起来端庄而离世,没想到却做最下端的事。 但林兰池并没有任何报复到崔婉心的快乐。 因为这件事做得太露骨,太不留情面,简直无异于告诉柳家和崔婉心,这件事是我林兰池做的。 一次按不死的敌人,就会千百倍地报复反击你。 林兰池无比烦恼。 她下意识嘱咐柑橘道:“等卫七回来,你让阿喜把这件事和他说一下,让他问一问太” 柑橘抬头:“问谁?” 差点说出来太子的名字,柑橘和阿喜只知道她有暗卫,但不知道这暗卫是谁派来的。 林兰池摇摇头,“没什么。” 这件事,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想要告诉太子呢? 又不是还在东宫,所以要事事件件都请太子参考。她真是话说回来,没想到太子会让范世达来救她,没有范世达帮忙,林兰池想出王家一定很麻烦。 她不像太子在王家住了些天,对于这些陌生且她已经得罪过的人,林兰池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出去。 柑橘和阿喜见主子没有别的吩咐,低声告退。 林兰池走到窗边,推开窗,看见一棵很大的树。她小时候,林府也有这样一棵树,林履雪说,等到你长大了,这棵树也长大了,这是和我们栩栩一道长大的树。 但是这树已经不见了。 若是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如果她和太子没有肌肤之亲,也没有性命之虞,那是不是代表,她并不需要进到东宫呢? 与母亲相见的执念已经破灭,林兰池忽而想念她和父亲旧居的江南水乡了。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和太子谈谈。 第36章 你哭什么 太子却不用林兰池说,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 范世达本来就闲散子弟,太子之前因为林兰池的事情他做得好,又给他放了假。世子爷从街头晃悠悠逛到街尾,买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 他逛累了歇脚,正巧是一家有说书人的茶馆。 范世达一开始还不知道那故事里面的人是谁,一边听一边气愤道:“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实在是可恨!” 他后座突然就冒出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人,小声道:“郎君也这样觉得?” “是啊!怎么能因为改嫁,就不管自家女儿死活了呢?这是哪一本书,我倒要去问问写书的人,怎么能写出这么糊涂的——” “这不是书上写的!哎呀,郎君不知道吗?这是现在咱们东京城才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范世达惊讶得都顾不上深思,连忙问道:“是谁呀?” “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木家郎君懂我的意思吧?” 范世达道:“木家?哪有——” 他反应过来了,是柳家!京中如今得势的贵胄家,姓带有木的也只有柳家。 柳家是文官前列,平民百姓私下议论,是要倒大霉的。但只要不点名道姓,谁知道是议论谁呢? 你要说是你,那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范世达顾不上和读书人继续谈论情节,连忙去东宫求见太子。事关林娘子,范世达作为太子殿下的包打听那是肯定要说的啊! 刘弗章正批奏折批到火气直升,听闻消息,范世达只见被太子殿下握在手里的毛笔出现明显的弯折,看样子是要被捏断了。 他连忙安抚太子道:“这件事,林娘子于情于理都是受害者,传出这样的传言,应当也没事吧?” 刘弗章翻他一个白眼,“你懂个屁!” 你以为柳家是什么无害的小白兔吗?光站着挨打的? 不好,太子殿下瞧着心情不太好啊。 刘弗章道:“让厉硕明来!大理寺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正好查一查这满东京的谣言到底从何而起!” 范世达道:“这是谣言吗?” 刘弗章呵呵冷笑,范世达立马点头如小鸡啄米,“是谣言!一定是谣言!” 看来今天太子心情不好。 他忙要退出去避太子的火气,却听后面传来刘弗章的声音:“算了,这件事不是这样就能结束的。” “这样,让厉硕明找金吾卫,抓几个说书人,压一压这势头吧。” 林兰池没说过她会做这事,而且她也根本做不到。现在这个时候,能做这件事的人或许有两个。 一个是太后,她还耿耿于怀崔婉心当年的事情。 一个是谢自安,这男人神出鬼没,认识所谓江湖上的神医,还一副纵容林兰池去害人的劲头,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所为。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难免会胡思乱想,林兰池没和他撒谎吧?她会不会同谢自安早有联系? 刘弗章纤长手指扶住额间,因为思虑过重而导致痛意蔓延,男人想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林兰池,应该不会同他撒谎的。 他们救过彼此的命。 - 小选的日子如约而至。 这次和上次进宫拜见太后不同,是正儿八经的要入宫住下来,各家的贵女都带了不少的随身物件,生怕在宫里住得不习惯。 不过在宫门前,莫红扇还是指挥她身边的大宫女们“劝”各位主子把东西放下。 宫里的东西,自然要比宫外要好上许多。 “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不让我带进去——” 有叫嚷的声音响起,莫红扇偏头,她边上的秀儿轻声道:“那是王娘子,琅琊王家如今的嫡支长女,父亲是二品大员王仲王大人。” 看来是一定会选上的。 她三两步走过去,笑盈盈劝道:“王娘子,这里人多眼杂的,您看这样也不好,这些东西,您若是中选了,自然会有人送来的。” 王如珠看她一眼,别过身去不说话,看起来像是还在生气。 秀儿又悄声解释道:“刚才似乎王娘子在与她身边的娘子吵架,只是我没看清楚是谁。” 莫红扇于是去看站在王如珠身边不远处的少女,眉目清秀婉约,倒是别有一番书香气,长得很是温吞可人。 像是无害的兔子似的。 好像是上次在太后面前出了风头的那个林家娘子? 林兰池见管事姑姑看向她,便微微一笑:“姑姑好,刚才的事小事一桩,想必您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点心意便当请姑姑喝茶的了。” 她余光一扫,旁边的柑橘便立马上前去送沉甸甸的荷包。 王如珠看见了,便哼的一声,“你有几个钱够花的?摆什么阔绰?快收起来,别寒酸了姑姑的眼。雀儿,拿我要给姑姑的东西来。” 那荷包又被王如珠直接拿回来,塞回到林兰池的手里。 莫红扇倒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接受了王娘子的赏钱,好一大包银子。 她继续往前面走,还能听见林娘子在同王娘子说话,“没告诉你我离开了王家这件事是我不对,请妹妹不要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你是不是烧傻了?之前还很有脾气的呢现在出了这件事也不同我生气” 秀儿道:“这两位娘子性格不合,又听闻林娘子才从王家搬出来,要将她们二人的房间分开吗?” “傻丫头,这是亲昵,不是不合。”莫红扇又往前走,笑盈盈迎上自己的老相识,“许念卿,许多年不见,你风光依旧啊。” 许念卿刚从马车上下来,回过头看见莫红云,“小选是你来?” “是。车上的就是郑娘子?” 许念卿习惯性捏了捏眉心,“是她。” 莫红云道:“虽说她是太后母家来的娘子,可过了这道门,各家娘子都是要收拾了东西走进来,时辰快到了,不是小人催促,郑娘子还是快下车来吧。” 许念卿有些尴尬道:“我家姑娘连日赶路,有些水土不服,我马上便劝姑娘下来。” “好罢。” 许念卿掀帘进了车厢,忙道:“姑娘,咱们该下去了!” 郑葭音慢吞吞道:“嬷嬷急什么,我这不是在下来了吗?” 她慢吞吞下了马车,才走两步,就听到有人隐隐约约的抽涕声,郑葭音眼神飘过去,问道:“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柳香瑛被她问得一僵,原本的计划全然忘了,呐呐的说不出话。 郑葭音又道:“不哭了吧?不哭可以从我这条路前面过去了。” 第37章 看吧,实心眼 柳香瑛始料未及。 郑葭音已然同她擦肩而过,连个帕子也不递。她只得尴尬地收了眼泪,带着面纱安静的走进队伍中。这一次,跟在她身边的那些贵女少了许多。 许多人都用暗暗的眼神看她,又看向站在人群中的林兰池,似乎在打量她们姐妹什么时候才吵起来。 真可气!明明林兰池是莫名其妙从王家跑了,应该是她和王如珠那个憨货不合,怎么满京城却沸沸扬扬另外一个故事。 柳香瑛原本不知道崔婉心与林兰池的旧事,知晓之后反倒是绝望许多,这样的情况,要林兰池怎么和她玩在一起? 她今日只得试图同太后的母家娘子搭上关系,没想到郑葭音是个不识趣的! 莫红扇站在前首,发丝带霜,却不减端庄气度。她含笑的目光扫过这一个个青春少艾,行了个宫礼。 “各位娘子,请随小人进宫,从此门进,还请禁声,慢行。” 往宫道而内,就是通往任明殿的路。因为两位皇后相继死去,这座宫殿已经被封禁起来,此次小选,将主殿关闭,其余配殿准许贵女入住。 东宫之妃,未来也是帝王之妃,住在这里,也有隐隐的寓意在。 恰是春夏之交,阳光分外的好,投射在琉璃瓦上有粼粼的光,似乎勾勒出来如梦如幻的未来。 众贵女也不是第一次入宫,只有郑葭音脚步有些缓慢地抬头去看,似乎有所憧憬。 “原来皇宫是这个样子?” 一直密切关注她的柳香瑛轻哼了声,似乎为她的没见识而感到意外。 走在前面的王如珠悄悄地看向林兰池,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颇有些好笑。 难怪太子从未说过这王如珠的事情,她就是个实心眼的,不会害人。 不过林兰池想了想,王如珠和她在瓦舍那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个实心眼的,风风火火。 她不应该胡乱怀疑她和王家的其他人勾结在一起害她的,这或许伤害了王娘子一直以来以为和“林兰池”的姐妹情分,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和这位王娘子到底怎么一起玩的。 不会是绣花吧? 她想到那画面,忍不住轻轻地抿唇一笑。 前头突然响起声响,“让我过去!我是康妃!康妃你们懂吗?凭什么不让我过去!” 林兰池抬起头,在众贵女的喧哗声中清楚看向康妃声音的方向,那是东宫的方向,康妃不是已经被剥夺封号了吗? 她来东宫闹什么?谁没看住她—— “梁”林兰池下意识想喊梁秉山,一转眼对上王如珠不解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不用她担心了。 但很快,康妃似乎发现了她们,又朝着她们跑了过来,“你们谁能让我见到太子?谁能让我见到太子——” 她身后终于传来太子低声的怒斥,“尔等都是吃干饭的吗!” 梁秉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快拉住她!阿宝!快拉住她,将她带回重华宫去!” 康妃的样貌和林兰池记忆之中不太一样了,在刘弗泽的描述中,康妃非常受宠,后来在太子回来的那次会面。 女人即使素面无冠,也眉目精致,好似画一般。 现在却神情疯癫,头发凌乱表情狰狞,像是得了臆症,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渍,就算她涉及谋害储君,在冷宫里能变成这样? 不对劲。 林兰池远远地同太子对视了一眼,想暗示他应该仔细查查,太子却突然避开她的目光。 这是什么意思? 康妃被东宫的内侍们小心翼翼架走了,众贵女看向刚才出来一眼的太子,细碎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莫红扇咳了声,“各位贵女,莫忘了小人的叮嘱!” 还有贵女憋不住话,莫红扇的脸色一凛,径直道:“贵女们想必并不知道刚才那位是谁?之前的康妃,得宠一时的红人,陈郡谢氏的女娘,若是走在宫里,你我都要躬身行礼。” “在后宫中,一朝踏错,例如康妃,不对,现在已经是庶人谢氏,就是这个下场,请各位贵女谨记!” 她话一出,贵女们神色各异。 也许说上次入宫,因为只是太后面见,还带着些柔色,现在这次,便直接把后庭冷冽的战场告知给了她们。 荣华富贵,也许转眼就是白发宫人,坐看老。 林兰池看向王如珠,后者悄声道:“你别听姑姑吓人,我打听过,康妃是因为谋害储君所以才这样。” “谋害那么好的太子!还能让她活着就不错了!” 林兰池:“” 看吧,实心眼,根本没听出姑姑的言外之意。 后面的路上根本没有再敢碎嘴的贵女,她们老老实实的跟着莫红扇进了任明殿。 旧日椒房漆墙,虽多年未翻新,却仍有淡淡的好颜色,能看出两位皇后的得宠与殊荣。 即便是配殿,也奢华比肩任何一间宫殿里的主殿了。贵女们对要与他人共住一间并没有任何异议,各自按照要求去了新屋。 莫红扇将房间草草分好,又专门来问郑娘子,“娘子日夜兼程,赶到东京城来,可有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郑葭音又是懒洋洋一个哈欠,“没什么要求,清净些就可。” 她回头看见蒙着面纱的柳香瑛,便直接问道:“她不是脸上有伤吗?怎么还在这里?” 莫红扇讪讪道:“这是太后的恩典。” 郑葭音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姑祖母可怜她了。” 她走了两步,回头来又问莫红扇,“刚才和她长得那么像的那个,那个叫什么?” 莫红扇道:“娘子是说,林娘子吗?” “是,她住哪里?我不能和她一起住吗?” 郑葭音说话直来直去,好似没有规矩一般,莫红扇被她问的尴尬非常,又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孙女,实在不敢得罪。 她只好解释道:“林娘子与王娘子交好,于是小人将她二人分到了一处去。” 郑葭音低声嘟囔道:“和主角住的也太远” 她抬起头来叹一口气,“那把我分到和这柳娘子身边,可以把?” 莫红扇总算松一口气,“这当然可以。” 第38章 不干了,罢工 来任明殿是不能带侍女的,说白了,小选入宫的这一个月里,就是要考察各位贵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言谈举止,只有到了完全陌生的地界才会突然暴露弊端,就像此刻,怎么也折不好衣裳的王如珠沮丧地坐在床头。 林兰池好笑地将她扶起来,“这衣服要这样折” 她从小就受崔家苛待,崔婉心嫁给林履雪算是出格之举,几乎背离家族,等到他死后又巴巴地投奔回来。 所得到的,自然是全家的冷脸。 林兰池连个侍女也没有,洗衣做饭虽然有厨房和专门的浣娘,但其他事情都还是得她亲手来做。 她叠好衣服,替王如珠放进衣柜里,回头来看王如珠呆呆地看着她,眼中好似崇拜一般,不由噗嗤一笑。 “怎么了?” 王如珠感慨道:“你好像烧了一场,烧得不太一样了,比起以前来更温柔了许多” 林兰池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心想太子殿下那的确是不能和寻常女子相比,他没把所见到的一切坏人踢死就不错了。 王如珠也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很怪,连忙上去拉住林兰池的手,低声道歉道:“我问他们了,他们也告诉我,姑姑做了什么。是我对不起你,还跟你闹别扭” 她说着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珠子里蓄上泪,倒有些乖巧意味。 林兰池好笑地坐下来,同她道:“我不生气,你姑姑也是为了你着想,只是她做事情做过了头。” 王如珠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姑姑总是惯着我们姐弟,什么都想要给我们,是我和她说想要进宫当太子的后妃” 她脸上浮现少女般的娇羞微红,忽而抬起头来看着林兰池,问道:“林姐姐,你是为了什么参选?” 你是为了什么参选? 我是为了来朝思暮想的东京城,见到我阔别已久的母亲 入宫当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林兰池睡前还在想白日王如珠问的那句话。 小窗轻轻地扑一声,她警觉地下了床,推开窗看见了卫七的脸。一刻钟后,林兰池出现在她现在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东宫。 灯火昏黄,有高大男子披着一件玄色宫袍,如山般坐在那小案后面,露出的半张白皙脸庞冷冽有余,暴躁更甚。 太子殿下正在批奏折,看见她来了,抬手指向另外一个小案,“看你学我的字学得不错,这是请安折。” 意思是叫她过来批折子吗? 林兰池原本还在行礼爬起来认认真真批起折子,刘弗章说的话不假,自从她穿到太子身上后,为了避免被发现,偷偷地也学了段时间太子的笔迹。 后来被幕僚们逼着去处理政事,才没有被发现。 她批了一会,忽而批到一份清河郡禀报春汛情况的奏折,忽而就想起了刘葳兮与石晚亭。 石晚亭身为女儿身,却三试连中,最终还当了状元郎,真厉害。 林兰池谨慎开口问道:“殿下近些日子可见过长乐公主?” 你最近可听了刘葳兮和石晚亭的别的事? 刘弗章抬起头来,凤眼凉凉地扫视着缩如惊兔般的少女,冷哼一声道:“见过,差点动手杀了我,拜某人所赐啊。” 林兰池吓了一跳,舌头差点都没捋直了:“是是谁?” 太子殿下依旧用凉冰冰的眼神看着她,林兰池反应过来:“我?” “你和刘葳兮见面,怎么不和我说?他故意试探我,我就此露馅了,不得不把你的事情说出来。” 林兰池连忙起身要跪,刘弗章摆手让她作罢,“没什么好跪的,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 “殿下请说。” “城内说书人的事情,你可知道是谁去做的?” 林兰池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是殿下您吗?小人一直以为是殿下您做的,难道不是?” 刘弗章道:“谁会做这种明晃晃得罪人的事情?你怎么看我的?难道以为孤是蠢货?” 可你的确经常做明晃晃得罪人的事情啊! 林兰池腹谤,却不敢说出口,只瑟瑟地看着太子。太子沉声长叹,“林兰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认识谢自安吗?” 林兰池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刘弗章的脸色变冷,“你不认识谢自安,他却认识你,不光如此,你当夜生病,是他要白连翘为你医治,想必白连翘后来帮你,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不止如此,这次京中的事情,想必也是他的手笔,你不认识他,但是他却很了解你呢。” “或许因为知道我的每个人,都清楚我满心满眼,都只想要去找母亲,也许是从崔家人那里——” “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说话被打断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来,刘弗章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那张脸,似乎想从上面看到什么。 林兰池忽而道:“太子殿下,你已经觉得我认识谢自安了。” 因为你觉得我真的认识,所以才真的有欺瞒,太子再三追问,林兰池只有百口莫辩的一个选择。 刘弗章被问得一怔,那张冷淡夹杂不快的脸突然出现茫然,太子殿下下意识狡辩道:“不,只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对你这么好——” “殿下对我也很好,事事件件,都帮我,甚至帮我有机会见到母亲,我会记不得太子吗?”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着刘弗章,眼中盈盈,好似能透出光来,“我一天不敢忘太子的恩情,若无太子,我已经死在崔家的水下,化作孤魂野鬼了。投桃报李,小人也战战兢兢的做这个太子,想着帮太子一点。” 刘弗章心头忽而扑地一下,他的目光想落在林兰池的脸上,却别扭地落不下去。 好似一看到她的脸,就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扑扑跳动。 但也是这时候,林兰池道:“小人确实有错,但不是骗了殿下,而是忘了告诉殿下,其实肌肤相亲既然是我们唯一的联系,太子殿下往后就可不必管我了。” “我们不会互换了,不是吗?” 她从小案后走出来,朝太子一拜,“既然太子已经不会与我互换,兰池斗胆,请太子让我落选。” 第39章 好大的脾气! “一旦落选,你无处可去。” 堂上的刘弗章沉默片刻,忽而冷声开口,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好似要看透面前女子,林兰池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如果说刚才她没骗他,可现在她已经骗了。刘葳兮明明和林兰池说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换回来。 但是林兰池不想要为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去赌自己的下半辈子。 她轻声道:“我可以住在东京城的那个院子里,或者太子恩准,看在我做的事情上愿意赏我些钱财,放我去云游四海。” 云游四海 真是好大一个心愿! 刘弗章薄唇迸出两个字,“出去!” 林兰池抬头欲再说什么,太子殿下已经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喊暗卫,“卫七!进来,带她回去!” 少女起身,阴影杏眼看着太子殿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是多固执,多有主见的一个人,刘弗章又如何不知。 他不肯看她。 林兰池只得轻声道:“小人告退。” 卫七进门来,看两位主子一站一坐,神态各异,已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上前刚要引着林兰池出去,却听半张脸隐在阴翳下的太子忽而开口。 “送她回去后,你便回暗卫司,不必再跟!” 殿下这意思,是让他不看着林娘子了?那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卫七下意识想要询问,却被林兰池悄而无声地捏住了袖子,“没事。” 他们二人出了门,强耐怒气的刘弗章才掀了面前的小案,原本堆在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梁秉山听到动静,忙滚进来问道:“殿下?” 殿下冷笑道:“好啊,好啊,竟然不要我好大的脾气!” 梁秉山心头不明,半分不知道殿下怎么批着奏折就发起火来,前半句他没听清,后半句倒是听清了 谁脾气能大的过殿下呢? 他胆战心惊地抬头欲看殿下的脸色,却看面前游走过玄色的滚滚衣摆,刘弗章道:“去叫杜怜儿来!” 一个杜怜儿,然后又是一个王如珠,还有一个谢自安,这些人都是林兰池招惹来的! 刘弗章往前走了两步路,脚步又是一顿。 “不去了,回宫就寝!” 林兰池到处招惹,他做什么要生气,还非要去看她招来的人,岂不是有违太子本性? 明日还要上朝,就不该与她置气,睡觉! - 林兰池回来的时候走的是正门,卫七一脸抱歉地将她放下,又轻声嘱咐道:“主子要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叫小人的。” “我不是主子。”林兰池淡淡笑道:“回去吧,别担心。” 她脾气温和,待人极好,卫七此刻也有些不舍,但他毕竟还有个脾气极大的顶头上司,还是走了。 林兰池推开门,王如珠却正坐在那桌边,看她来了,忙上前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姑姑要来找,都不见你。” 林兰池低声道:“去了恭房,姑姑叫我们做什么?” 王如珠得意地弯起唇角,“就知道你去了恭房,我打发姑姑走了,你注意些,明日她们还是要来的。” 她解释道:“小选之所以会将我们这些贵女叫进宫来住上一个月,就是因为要查看我们的各种情况。” “所谓的外貌之类的,那都已经筛过,言谈举止,起居寝卧,就是你睡觉时候有些怪脾气,也会落选。” 意思就是,还会有人来仔细看你睡觉的时候,详细记录? 林兰池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刚才沉甸甸的郁气反倒是被挥散了,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和太子吵架? 佯作个磨牙打呼,这不就落选了? 她面上茫然,王如珠反倒是终于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讲起来个不停。 “其实自太祖登基以来,太子妃的人选都是早定了的,或者是各宫嫔妃们的养女,同太子们一道长大,自然有情谊在。” “但是也有像咱们这样的,参加小选。前面的关卡都是世家们为我们作保,所以免除了的,后面的就得咱们自己过。 “你记住莫要争先,也莫要吃亏,温和敦厚也好,贤良淑惠也罢,总归要像个样子。一个月后,咱们的言谈举止上了那册子给太后看,由太后与太子择三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轻了些,“一个是太子妃,两个是良娣。” “你和我玩得好,我倒是想你做良娣,要柳香瑛赶紧滚蛋!” 她提到柳香瑛时,林兰池的心里已经并不再像之前一般心绪起伏,少女冷静问道:“柳娘子按道理说,不是因为面容受损,不能入宫参选了吗?” 王如珠道:“听闻她母亲拿了贴拜入太后宫中,似乎说了什么,太后便又特许她参选了。毕竟柳香瑛又不是伤一辈子,总是会好的。” 林兰池低头苦笑,又是太后啊。 母亲为了妹妹真是穷尽了一切的手段,她是真怜爱这个女儿。 她面上的哀伤过于显露,王如珠张口犹豫了片刻,便道:“其实你刚来王家的时候,我对你是有先入为主的意见。” “你不知道,崔大娘子宠爱她膝下的孩子们都没了边际,柳香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也就算了,她还有两个弟弟,文不成武不就,还总是诓我家阶儿去瓦舍押妓!” 林兰池被她气愤的语调逗得有些想要发笑,难怪上次在瓦舍碰到她抓她弟弟。 王如珠看林兰池憋笑,气恼地推她一把,“我好心安慰你,你怎么还看起我家的热闹了?” 她二人悄声说话间,外面传来扑扑的脚步声,一盏灯的余光从茜纱窗上投到墙壁上。 王如珠急声道:“是姑姑。” 她二人立马各自回床,林兰池和衣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穹顶。一时间刚才的情绪消失的无形,仅存一种解脱般的茫然。 她竟然真的对太子说了那些话。 等到落选之后,回到小院,不知道柑橘和阿喜愿不愿意和她去别的地方? 不过要注意保全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会给太子添麻烦。等到太子成了皇帝,应该就不会碰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了吧? 到那时候,她也许已经成亲了。 但成亲似乎没什么好的。 林兰池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忽而如被点了窍般涌出许多想法,转而全然不记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40章 抄经也有小事端啊 第二天天蒙蒙亮,林兰池就在锣声之中醒了过来,隔壁的王如珠正在叫苦连天的抱怨,说怎么这么早就扰人清梦。 她下了床,又去拉王如珠,用了宫人送来的热水,两姐妹总算是一道收拾好了出门。 莫红扇今日还是一件略暗的华青宫袍,上面暗暗地流淌着些花纹图案,想必是只有高级的女官才有的待遇。 她揣着手目光巡视各配殿走出来的贵女,露出和煦的笑容,“各位贵女早,咱们的规矩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睡下,都是没准的。” “今日太后听闻贵女们进宫,心情颇好,往大相国寺礼佛去了。贵女们若无事,请抄经三卷便可。” 抄经? 还三卷? 不待众贵女反应,她身边的大宫女秀儿就站出来指了方向,“各位贵女,请随我来吧。” 她们很快被带着往龙图阁走,那里是宫中的藏书处,常年有大量的官员在那里抄送书籍,留意保存。 现在这里倒是清净得一个人都没有,抄书的场地被匀出来,刚好够各位贵女抄经。 林兰池坐在王如珠的旁边,侧面是个不认识的娘子,听别人叫她郑娘子,怕就是太后母家来的那个。 至于柳香瑛,因为郑娘子坐过来了,才也不情愿的坐过来。 她与林兰池坐在一起,总有议论声低声地萦绕在耳边,扰得人心里不快的发疯! 柳香瑛落笔时一晃神,便是豆大一个墨点。旁边的吴盼儿立刻道:“柳娘子怎么多日不见,连墨都掌不好了?” 她原本是亲近柳香瑛的,却不想这次进宫来已然换了口风,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 一定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说书人! 只有林兰池才知道那么多事情,也只有她才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别人,让所有人来谴责她的妹妹与母亲,真是好啊 柳香瑛隐在面纱下的表情扭曲,吴盼儿又要说什么,林兰池突然道:“姑姑,能换一张纸给我吗?” 莫红扇看了她一眼,后者恭敬道:“刚才不小心点错了一笔,所以有误。” 莫红扇点头,秀儿将新的经纸递给林兰池,而后又递了一张给柳香瑛。 柳香瑛抬头看着林兰池,后者自顾自抄写,并不管她。 林兰池不是点错了笔,她刚写了一行,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同太子一模一样的笔迹。她认认真真学了那么久,下笔的时候都已经习惯了。 一个入宫参选的贵女笔迹与太子一模一样,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倒是看了全过程的王如珠有些可惜,小声道:“你刚才写得不是很好吗?点错了也看不出来。” “没事。” 林兰池抬头,看王如珠跟前的经纸上字迹很嗯,很符合她将门虎女的出身。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有些好笑,王如珠却悄声道:“我们这边只有你的字还算好看,那个郑娘子,写的字真奇怪。” 林兰池本想抬头去看,又想到她毕竟与郑娘子不相熟,于是就并未多事,只是也悄声回王如珠道:“你不快些抄,今日怕是抄不完的,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抄。” 王如珠闻言哪里还顾得上看左右比较,忙不迭地自己钻研那一个个细致的小字去了。 抄经的时间一向过得很快,林兰池小时候被崔家苛待得还不太明显,那时候有位先生在崔家授书,崔氏哥哥们都会将书卷带回来给姐妹们看。 林兰池总会把上面的每个字都记下来,这样才好事后反读。 她是专心,但柳香瑛心里可专心不起来。 柳香瑛本来就是不信神佛的人,后来因为太后的嘱托才硬生生缠着林兰池要一起跟去,拜佛的时候也未必有多少专心。 她指使侍女识春砸了林兰池许愿的玉佩,没想到还竟然真的受到反噬跌下山崖。 就算是真的有神佛,那也是神佛无眼,竟然帮林兰池而不是帮她! 柳香瑛心里气得犯呕,抄经的时候也心意游散,根本悟不进去里面的东西。若不是现在还有莫红扇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早糊弄了了事。 这些女官还要这样跟着她们一个月! 若是她们不在就好了,这样柳香瑛就有办法对付林兰池了。 凭什么太后非说要她们姐妹共进退?她一个人进入东宫也就算了,还要带上林兰池?她凭什么沾自己的光? 若是林兰池死了,太后还能说这样的话吗? 柳香瑛心里计划一个比一个狠毒,却有道声音忽而打断她:“你又写错了。” 柳香瑛抬起头,看是郑葭音,此人昨日根本不愿意搭理她,怎么现在突然愿意搭理她了? 她下意识眼神扫向郑葭音的字面那是什么字?怎么看起来和我们的字不太一样,好似狗爬一般找不到头绪? 太后的侄孙女就这个水平? 难道这才是太后的真实目的,让她们两姐妹折腾,好腾出位置来给自己什么都不行的侄孙女吗? 柳香瑛心里嘲得要死,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巴结郑葭音,“多谢郑娘子提醒,郑娘子有心了。” 她悄声道:“其实我抄书的速度很快,不若等我写完,再帮郑娘子写些?到时候蒙在一起交上去,也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到时候就让他们去查,自己再说是郑葭音逼自己所为。 就算旁人不敢追究郑葭音的事情,她也能巴结一下郑葭音,怎么算都不吃亏! 柳香瑛本以为郑葭音或许还会推辞两句,于是准备了些劝她的话,不料郑葭音只是淡淡点头。 “好吧,你快抄。” 什么? 你当这是在吩咐下人吗? 柳香瑛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但毕竟面上装了柔顺乖巧热心肠,却也只能继续艰难地装下去了。 “好罢,请郑娘子稍等片刻。” 抄经的时辰一点点过去,中午莫红扇送了些糕点来,只是大多数贵女看看远近,各人都在抄写,并不敢拿。 林兰池倒是抄得差不多了,起身去拿了一碟小糕点,与王如珠一同就着茶水吃了下去。 等再投入抄书之中,不过一个时辰,林兰池便交了经书。她原本的字便是极细致的簪花小楷,后学太子的瘦金,便显得字多了些风骨。 莫红扇看了很是满意,“既然做完了,你便随秀儿回任明殿去吧。” 众人都隐隐有些羡慕地看下林兰池。 接下来莫红扇却道:“今天宫人还未扫洗庭内,你既然无事,便将庭内扫洗了。” 林兰池讶然抬头。 第41章 未来的嫡亲嫂子 拔得头筹,不奖却罚,这是什么道理? 王如珠一下子便要站起来为林兰池辩个道理。后者却悄无声息地朝她轻轻摆了摆手。 别动。 林兰池对莫红扇的吩咐也只有一瞬的不解,她很快便点头行礼,恭敬道:“姑姑吩咐,我会做好。” 她垂下的头似乎在宣告着失败之后的郁猝,被莫红扇引出去后背影都冷清得很。 柳香瑛胆战心惊记住不能争先的道理,隐隐看向林兰池的目光却夹杂嘲笑。 郑葭音开口道:“你是在笑话她吗?” 她的声音并未压低,一时附近的几个贵女都凑过头来看柳香瑛。 柳香瑛面红耳赤争执道:“我怎么可能会笑话我自己的姐姐?” “那你们家怎么不许她住进来?” “对啊,之前还跟我们说你根本没有姐姐,弄得我们跟着你一块奚落她,现在倒好了!” 众人本来都是吃饱了林柳两家故事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可以来问当事人,争先恐后只怕谁说少了一句。 柳香瑛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道:“这些都是胡说的,你们谁能作证?谁真见到了?” 王如珠这时候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朝假惺惺的柳香瑛呵呵地笑:“柳香瑛,你当我是死人吗?若不是你柳家不肯接纳林娘子进府,她怎么会去王家?” 王娘子这话一出,大家心里更相信那说书人的故事。 柳香瑛心里气得恨不得撕烂王如珠的嘴,面上还只得盈盈落泪,“王娘子,你真是倒打一耙的好手,听闻我姐姐在贵府上受了委屈,这才要搬出来——” 两人说话间,莫红扇已经回来了,“都做什么呢?怎么不抄了?是抄完了没有事情做吗?” 众人一时息了声,王如珠佯作无事发生继续去和她的经书纠缠。柳香瑛的泪是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倒是引发事端的郑葭音悠悠然道:“姑姑,我不想抄了,能和林娘子一道回去扫地吗?” 莫红扇对这祖宗总算有了新的认识,难怪许念卿去接一趟回来能累得直皱眉。 她只能糊弄道:“娘子若这么想要扫地,改天我便专门给娘子扫上一天。” 郑葭音慢吞吞地摇摇头,“那还是算了。” - 林兰池被秀儿带了一路,却并未往任明殿的方向去。 若是一般贵女,在宫里呆的时日短,自然分辩不出来这其中方向的区别。但是林兰池兢兢业业战战兢兢当了许多日的太子,分辨个宫道还是没问题的。 这条路大概是通往后宫那个嫔妃的宫里,但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召见她呢? 而且还和掌管小选的姑姑通了气。 不会是太后吧。 如果是太后,正好想办法套出来她对柳香瑛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柳香瑛突然改了口风,和崔婉心一起来陪她演母慈子孝。 太后的手伸得太长了,就算是太后,如此插手太子的小选也不应该。 等到清楚了缘由,她便告诉太子—— 林兰池想到这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已经在太子面前请辞,没惹的太子勃然大怒就不错了,她还以为太子会气得踢死她。 但是没有。 以后想必也不会有联系了。 “林娘子,请走这里。” 秀儿的声音响起,迎着她走进一间宫殿,从装饰来看,倒不像是寻常嫔妃般雅致,倒有些熟悉并且辣眼的奢靡来。 有点像—— 正殿堂内,有人风风火火撩帘而出,歪头看她笑道:“你就是林兰池?” 长乐公主,刘葳兮啊。 倒是不知道是刘葳兮,还是石晚亭? 林兰池心中猜想,清楚刘葳兮召自己来的原因,待秀儿被刘葳兮的宫人引出去,便老老实实跪下行礼。 “小人见过长乐公主,愿公主福寿安康。” “起来吧。” 刘葳兮坐在案后,一只手撑住脸侧,看着她不说话。 林兰池很是如坐针毡,幸好太子此前已经同她说过,他告知了刘葳兮两人互换这件事,要不然她现在更是一头雾水。 刘葳兮咳了咳,“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问林娘子。” “是。” 众人退下。 林兰池抬头,恰迎上刘葳兮的目光,“你装我兄长还装得挺像的。” 林兰池的头又如鸵鸟般埋了回去。 刘葳兮倒是清楚男女有别的道理,并未像从前同他太子哥哥撒娇般凑上去,老老实实坐在案后道:“我只是听别人说你进宫了,所以好奇想要看一眼。” “小人多有冒犯殿下,实在是” 刘葳兮道:“你既然觉得冒犯,那就告诉我你和兄长到底是什么时候互换的?都做了什么?他只说了一点,都不肯与我多说。” 林兰池这时候哪敢再得罪太子被他记上一笔,闭上嘴老老实实不说话。 刘葳兮倒是从这能看出些他兄长那锯嘴葫芦的样子了。 难怪能装到骗过我! 他摆摆手,“行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林兰池这才松一口气,低头恭敬道:“殿下也知道,许多事情,小人是不能说的。” 刘葳兮道:“别的不能说,你总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兄长换回来吧?” “难道你和他都处在什么生死攸关的地步?到底是谁要害我兄长?” 刘葳兮纠结多日,见太子那边说不上来话,只能想着从林兰池这里打探情况。 林兰池听到这话,忽地脸颊微红,而后低声摇头道:“太子和我都并未受伤,请殿下放心。” 不是因为受伤? 南海寺他们也去过了,没有用。 那么是—— 刘葳兮两眼迸出惊喜的光来,再次看向林兰池的目光已然不把她当成是普普通通一个能和太子互换的倒霉蛋。 现在人家是太子妃板上钉钉的选择,是他未来的嫡亲嫂子,而他竟然还让人跪在下席老老实实的答话。 刘葳兮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越过桌子要扶她起来。 林兰池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刘葳兮反应过来,连忙按耐住自己的动作,坐回案后。 他恭恭敬敬道:“林娘子请不必坐在席下,请坐上席,叫你来问你这么多事情,是我冒犯了。” 少女似乎反应过来他这动作是因为什么,但是这话题实在是难以解释清楚,反倒是会越解释越奇怪,故而林兰池也只能装糊涂般不继续追问了。 毕竟她上次在小舟之上,和太子也是默契地彼此装糊涂。 刘葳兮看林兰池坐在席上,仔细打量她那张精致而秀气的脸,细长黛眉,一双微微圆润的猫眼,并连粉色如抹了淡淡胭脂的唇。 太子兄长何德何能拥有如此乖巧的太子妃呢? 他心头忽而想到杜怜儿的事情,下决心要回去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咱们好郎君是不能三心二意的,朝秦暮楚,怎么对得起先皇后和皇帝之间的美谈。 林兰池却道:“小人确实有一件事想要问殿下,其实殿下叫我来也是个好机会。” 刘葳兮道:“林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知无不答。” 林兰池莞尔,“我倒是的确有一件事想问殿下。” 第42章 硬生生磨各位贵女的性子 林兰池其实更想问一句,外面广阔天地,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石晚亭女扮男装,游历山河,做那一地地方官,是不是和寻常女儿困守府宅不一样? 但是她的疑惑,或许和刘葳兮说,对方并不会懂,更不会告诉石晚亭。 她只是说:“小人敬佩石娘子,想同她见上一面,亦或者传信一封,以寄敬佩。” 刘葳兮好笑道:“这是什么难事,她年后便要回京来述职,你若想见她,那时候自然可以引荐。” “书信倒是不通,她那地方太小了,离驿站也远,上个月给她寄过去的吃用还没去拿呢。你不知道,她那地方太偏,暗卫司驯养的信鸽到现在都不能好好的过来,可烦死我了” 他开始说些和石晚亭之间的故事,也许之前没人能说,也许又是太子不愿意听她说,总而言之,现在总算是找到林兰池作为说话的对象。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兰池就安静在旁边听着。她隐隐地又再打量着刘葳兮。 这位皇子殿下明明有同他哥哥一样的身形和体格,但却因为长得更加美丽,中柔了那不寻常的气氛。 也许身为男子,他可以用俊美来形容,半神秀异,不过如是。 她并不知道刘葳兮为什么会要男扮女装,也许只有太子知道这个答案,作为这个过客,林兰池就应该沉默老实地佯作不知。 但是她还是隐隐约约地为石晚亭与刘葳兮而担忧,他们错位的人生,难道真的能凭借姻缘强行绑定在一起吗? 更何况,刘葳兮眉眼流露的是清晰的爱意,他 林兰池道:“看来殿下很在意石娘子。” 刘葳兮下意识道:“兄长也很在意林娘子你的,他——” 刘葳兮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太子最近的风声是说他和杜怜儿厮混,后来各宫娘娘便争先恐后送人过去。 良娣不行,那就混个昭训也是好的。 林兰池并未接话,刘葳兮犹豫一会,还是问道:“莫不是林娘子听了兄长同杜怜儿的事情,天地作证,我兄长之前是个——” “你误会了。”林兰池知道话题已经走入误会的深渊,连忙往回拉道:“我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其他关系,只是互相帮助罢了。至于杜怜儿,她是我留下的,那时候是我。” “啊。” 刘葳兮一时被这个答案惊得闭不上嘴。 接下来林兰池说了更让他惊愕的话,“之前我们换了回来,我已经和太子请辞,此次我会落选,赐金放回家中。” “到时候有机会能遇上石娘子的话就好了,不过请殿下以后千万不要再假借他人名义叫我来,只怕到时候有人会错意,会不利我这一个月的宫内日子。” 她认认真真行了拜礼要离开,刘葳兮站起来,似乎察觉到尴尬的气氛,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亭!救命!我兄嫂似乎吵架了啊! 刘葳兮与刘弗章一起长大,十分清楚他那哥哥的个性,刘弗章怎么会允许有事情出乎他的掌控? 但是娇小的少女行为干脆,转身离去的时候似乎真的有能拒绝他兄长的气势。 唉,这件事,似乎他也管不了。 林兰池走出长乐公主所在的宫殿,秀儿还等在门口,瞧见她来了,温吞地开口道:“娘子不用担心,地已然扫过了。” 她引着少女一路往任明殿走,林兰池试探性道:“请您代我谢过莫姑姑。” 秀儿眨眼,捂着唇笑得可爱,“娘子何出此言呢?我还当娘子会为了我家姑姑的事生气呢。” 林兰池莞尔,“姑姑教我不骄不躁,不争人先,却又并未真的罚我,所以我要谢谢姑姑。” 她摘下头上一枚银簪子,“随身未带什么好东西,这簪子还请笑纳。” 秀儿也不含糊地收了簪子,送林兰池到了任明殿门口,又道:“明日还是要抄经,一连抄上五日,还请娘子省得。” 林兰池颔首。 秀儿既然说要抄五日,那就代表接下来莫红扇不会告诉贵女们到底要抄几日,这是要硬生生磨各位贵女的性子。 扫洗这些活,贵人们不会做,所以就要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让她们受苦,才能在这时候看出各人性情。 不知道这主意到底是不是太后或者太子想出来的,但是一定是非常好用。 林兰池已经能想象到在漫长的五日之后,各人会出现的情况了。 - “殿下,可要热些杏酥饮喝?” 刘弗章摇头,天气已然渐热起来,两侧的茜纱窗都半开着扇,还是不见凉风。偌大一个殿内,左边的范世达擦汗,右边的厉硕明脸上也有薄薄汗水。 “上些冰的豆蔻熟水来。” “是,殿下。” 范世达听有熟水喝,高兴道:“这天下谁最能先用上冰,也是宫里了。” 厉硕明看他一眼,转过来对太子殿下道:“今日朝上倒是风紧。” 范世达听了这话,插嘴道:“可不是热闹极了?那王仲就差在朝堂上和韩家打在一起了。韩家也是有脸,竟然说那些事情都是王家的女人教唆他的!” “王氏竟然私下受贿,让她官人替人作保,真真是有一套。” 他们边上,还坐着一个东宫幕僚,名叫叶景之,是个年轻却看起来有病容的少年。 他这一个月都在生着病,刚好了爬起来参与上朝,就看了这件事,现在听大家的意思,这件事大概是与太子有关。 他问道:“殿下怎么突然处理了她?不是说要等到您登基,杀了她祭奠皇后?” 刘弗章淡淡道:“想处理了,就处理而已。” 他一时想到林兰池,心里又别扭着,怎么不肯承认是为了替林兰池出气。不过是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而已。 范世达倒是插手了这件事,于是略略有些了解,朝叶景之挑眉道:“你懂什么?这是殿下的高瞻远瞩!” 叶景之摸不着头脑,老实又问道:“殿下从我这抽掉人手,去查那博陵的崔家,又是为何?” “查出来了吗?” “地方上的所谓勋贵,自然有数不尽的错处可以查究,他们家侵占百姓土地,闹出人命之后便同地方官私下往来,污了税。” 厉硕明闻言道:“这样的人,倒应该在大理寺住下。” 刘弗章道:“不急。陛下今日才说要例行派遣各地的巡抚,到时候才处理他们。” “那怕是来不及了。”叶景之纳闷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崔家似乎得罪了同在博陵的戚家,两家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出了人命。” “你的意思是?” “听说戚家威胁,若是崔家不能同他家结亲,就只有交恶了。” 这倒是新鲜,不知道是崔家哪个倒霉的要嫁过去。刘弗章刚想到,最爱八卦热闹的范世达已经问出口:“那之后怎么样?这样的家里,也养不出来好女儿家吧?” “我手下的人从博陵走的时候,听说他们将崔二娘子,叫什么汀啊还是嫣的嫁过去了,只是听说那人是个疯子,嫁过去之后戚家闹得更厉害了。” “不等我们去处置,想必崔家就已经要焦头烂额了。” 刘弗章很满意这两件事的结果,但还有一件事情没处理掉:“今日上朝,陛下的意思看起来,并不想杀刘弗泽。” 第43章 谁是出头鸟? 刘弗泽的事情耽误得本来就久,谢家插手进来之后,林兰池设计,让太后的郑家也插手进来。 一团浑水里面,可网罗的罪名实在是太多,今日言官又上奏,要皇帝尽快处理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皇帝却是说:“再等等。” 再等什么? 废康妃昨日竟然从冷宫之中跑了出来,冲到东宫来。 桩桩件件,若是未有人插手其中搅乱局面,刘弗章断不会信。 厉硕明道:“虽二皇子不肯说,但我查了他手下的人,以及皇家配的护卫,除却已经自尽的,其余人都交代了或多或少的罪证。” 门外响起敲门声,梁秉山进来送了熟水又出去,范世达一口饮尽,才道:“既然如此,就先斩他长足,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倒要看看这虫脚都没有了,谁能保他!” 叶景之闻言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殿下,二皇子身后是谢家,即便不是会稽的谢家,也是陈郡的谢家,谢家与京中氏族彼此联系,敢说他们被逼急了之后,不会报复我们。” “谢温候今天怎么没上朝?” 三人俱是一愣,太子殿下冷笑道:“景之的话说得也许晚了些,想必谢家已经恨上我们了。谢温候此刻不上朝,是想避开,还是同他们一起图谋呢?” 范世达用力一锤桌子,骂道:“直娘贼,真给他们天大的胆子,才来敢得罪太子——” 坐在他旁边的厉硕明睨他一眼,评价道:“武夫。” “你个酷吏还好意思说我?” 范世达火气转而朝向厉硕明,叶景之哭笑不得地劝架,“行了,你二人当伴读的时候吵架,现在还要吵,要吵出去吵,可别碍着殿下。” 范世达一哼,厉硕明低头喝茶。 叶景之拱手问上方似走神的殿下,“今日臣告假结束,去寻东宫那些幕僚同级,怎么看不见人?” “哦。”刘弗章一手撑额,“我都辞了,一个个盘算着我病弱的时候管着又约束着,没意思。” 他低头想到什么,嘱咐道:“年底的时候地方群臣前来述职,各位多了解些,东宫该换一轮血了。” 他坐正了身子,“孤知道,许多人盼着孤出事,或者死了最好。但是诸君也清楚,咱们身家性命都挂在太子身份上,若无太子身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以前一心因先皇后的惨死而埋怨皇帝,年岁越长性情越发暴躁,以至于处处留下给人的话柄。 后来,甚至险些被刘弗泽那蠢货害死。 账,他是一定会算的,只不过秋后算账,一并来! 三人闻言起身,恭敬道:“谨遵殿下令。” 讨论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谢家,出了门,叶景之低声自言自语道:“太子殿下倒是士气比以前足了许多,难道是因为被二皇子刺激了?” 范世达从他边上过去,闻言笑呵呵道:“叶大人自称百晓生,怎么不知道太子要小选太子妃了?到时候这床热屋暖,绵延子嗣,不肯定要多图谋些?” 他一双桃花眼乱瞟,恨不得在脸上写着快来问我,我知道些好东西,快来问。 叶景之无视他继续往前走,厉硕明身穿大理寺特殊红色官袍,脚步匆匆,叶景之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可知道太子属意谁?” 厉硕明纳闷道:“我又不是太子肚里的蛔虫,你问我?” 范世达长叹一口气,“你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却不来问我,小心到时候得罪了太子妃,让她吹枕边风啊。” 厉硕明:“没事我先走了。” 叶景之跟在他后面,“带我一起去大理寺,我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审。” - “我不抄了!” 吴盼儿忍无可忍,搁下笔来发脾气。从她的视角尽头,恰能看见郑葭音并未抄经,而是偷偷在看话本。 至于旁边的柳香瑛,和吃错了药似的,在帮郑葭音抄经,好几日中途都未休息。 就算对面的林兰池和王如珠还能坐得住,她也坐不住了。日日抄经,除了抄经也不做别的事情! 她又不是来出家做尼姑的。 林兰池抬头看一眼对面低声抱怨的吴盼儿,低头继续抄字。她早就提醒过王如珠,所以平日里爱发脾气的她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抄经。 今日莫红扇不在,是秀儿陪着她们。吴盼儿也是抓住了这个时候,声音都未放低些。 秀儿走过来,躬身问道:“那娘子说,您不愿意抄经,又要做什么呢?” 众人的目光侧过来,俱看向吴盼儿的方向,后者气稍微泄了些,但还是强撑着道:“难道叫我们进宫来一个月,就只抄经吗?抄经也就算了,有些人不抄,还同我们坐在一起,又有什么道理!” 秀儿挑眉,惊讶问道:“可真有人不抄?请吴娘子速速告知与小人。” 吴盼儿被她噎了一下,瞪大了眼半天说不出来话。 难道要真说是太后的侄孙女不遵守规矩吗? 她是不想抄经,又不是疯了!吴盼儿吭吭唧唧了半天,才憋出话来道:“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谁有什么不是,自然看得出来!” 秀儿点头,又道:“小人懂了,既然如此,那娘子就不必抄经了,明日开始,您便可跟着姑姑去尚宫局,学新的东西了。” 众人讶然,怎么她一个提出来的,反倒是先有了机会学新的东西! 吴盼儿也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放下笔的手折回来指着自己,“我?现在可以回去了,不用抄经了?” 秀儿点头,“这是娘子想要的,怎么得到了,还觉得奇怪?” 这简直是天上掉了馅饼! 吴盼儿高兴得合不拢嘴,从手上脱下来个银镯子就要塞进秀儿的手里,后者却并未收下,只是淡淡道:“既然您不抄了,此处便收起来吧,秀儿送您回任明殿。” “好。” 她二人将动,又一个贵女开口道:“我也不想抄了,明日能不能去尚宫局?” 秀儿似乎在犹豫,随后朝那贵女盈盈一拜,“小人只做得了一位主子的主,其余的,还请贵女们稍等片刻来姑姑。” 等二人走了,王如珠才敢说话道:“真是的!早知道我们就早点说了,免得受苦!” 林兰池却朝她一挑眉,“还记得我说了什么?” 王如珠点头,“知道。” 郑葭音那边,柳香瑛忽而将抄好的经全部递在她案上,而后抱歉道:“郑娘子,我忽而发现我母亲给我的一个玉佩不见了,要去寻,接下来只你一个人抄了。” 郑葭音哂笑,“你去吧。” 柳香瑛心中暗骂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随即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郑葭音回头来看林兰池,同她搭话道:“你猜,她是不是去找秀儿了?” 王如珠嘴快,“柳香瑛找秀儿又有什么用——” 林兰池却道:“郑娘子,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第44章 诛心计一层又一层 龙图阁内。 这时候贵女们的心早就随着离去的吴盼儿去了,一个个抄经都抄得心不在焉,根本没人注意角落里面说话的林兰池与郑葭音。 郑葭音笑着点头,“我是很喜欢林娘子的。” “至于为什么,你就当做我是听了宫外说书人的故事,因而对你很是有同情在。” 总不能说,比起她来,你看着更像那种小说里面的主角吧?一朝穿成太后母家的贵女,郑葭音坚持三原则。 混吃,混喝,等死。 这并不是她了解的历史,更像是小说所框架的设定。遇到的人里,更像是主角的,也只有柳林两姐妹了。 不知道谁是?但最好不要是柳香瑛,她可不像什么好的主角。 林兰池搁笔,莞尔笑道:“郑娘子,虽然这个理由很好,但我还是不会相信说书人的故事,能立马从东京城传到外面去。” 她似乎还要问,但却停下来了,“不过,郑娘子既然对我没有恶意,我也不好追问,免得冒犯。” “等您与我认识,再寻一个好理由吧。” 落落大方的姿态果然更受郑葭音喜欢,她随手将柳香瑛写好的经书折起来放在案上,又问林兰池道:“你们都抄完了吗?” 王如珠看向林兰池,后者点头。 “那——”郑葭音道:“要不要一起去龙图阁里看看书?我听说这里有很多孤本,可以尽情翻读。” 王如珠闻言有些心动,毕竟她虽然对诗书不那么感兴趣,但现在只要不是去抄经,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回过头来试图同林兰池撒娇道:“咱们就去一会,也不要紧,又没人盯着咱们。再说了,柳香瑛都出去了” 林兰池自然知道柳香瑛出去了,以她对柳香瑛的了解,她怕是出去找秀儿了,或者是去找太后? 但是今天秀儿对吴盼儿说的话 林兰池犹豫再三,在又一个贵女匆匆离席之后才对郑葭音点头,“只看片刻。” “只看片刻。” 她们三人悄而起了座,从龙图阁后面的路绕上二楼,郑葭音已经和王如珠达成共识,两人欢天喜地地结伴去翻图画书或者是志怪册子。 林兰池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一时新鲜,却无处下手。 这里许多儒家的经典讲义,林兰池从中鬼使神差般抽出一本来,找到那一行字。 “人十能之,己千之” 明明是一句勉励自己要做得比别人更好的话,在太子的口中,却变成要比别人做得千百倍的狠。 太子殿下这般歪曲经典意思,不知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夫子有没有敲他手板? 还是太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朝太子再拜,说这个学生我教不得? 林兰池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淡淡笑了出来。可惜她实非那样的人,柳香瑛祸心包藏的时候,她还想着算了。 就连抛弃她的崔婉心,林兰池心里竟然也只有算了这两个字。 那何必要和太子为了只言片语计较呢?就因为觉得他误会自己? 她心头忽而一跳,随即下意识将那书又塞了回去。林兰池又翻了些别的书,只是大多数都是治国的典故,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倒是有本《大唐西域记》,似乎记载着一个僧人出游的故事,林兰池决定收起来看一看。 这种不重要的书,龙图阁的学士们是不会发现的。林兰池选完了书,去找王如珠和郑葭音,没想到她二人早已经选好了。 倒是为一本书生爱上狐狸的书抢起来。 林兰池还是头一次看郑葭音活动这么久,原本还以为她是病弱,所以总是到哪里都一副无精打采困得很的样子。 现在—— 她挤进二人之间,“好了,你看了再给她看,这是多大的事情?秀儿应当回来了,该下去了。”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楼。 恰好秀儿也回来了,三人继续抄经,不一会柳香瑛也跟着回来了。 她刚落座,郑葭音便问道:“你那玉佩找到了吗?” 柳香瑛心神恍惚,听了这话下意识道:“什么玉佩?” 她对上郑葭音像是笑着的双眼,一下子如梦初醒,连忙找补道:“我找到了,多谢郑娘子关心。” 不多时,秀儿便来到柳香瑛的身边,笑盈盈问道:“柳娘子?姑姑说您日日抄经也很勤快,请您明日也来尚宫局。” 柳香瑛闻言喜不自胜,却还要强耐住,问道:“诸位姐妹抄经都很勤快,怎么她们不去呢?请姑姑连着姐妹们一并去吧?” 柳香瑛从前就是用这套柔柔的手段笼络住那些贵女们,让旁人在她身边簇拥着。 现在她依然还是佯装出那副模样来,但是这戏台上可是一个不应付的秀儿。 秀儿道:“娘子若不想去,只管说就是,何必为难小人?” 柳香瑛怔住,随即尴尬舔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旁边的人不过是郑葭音,再远一些倒是有两个陌生的贵女,闻言窃窃地笑了起来。也管不上什么言谈举止,贤良淑德了。 郑葭音道:“看来柳娘子要抉择一番了。” 若不是郑葭音是太后的人,柳香瑛一定会想出最恶毒的计划了结了她!但是她是太后的人! 该死,总有一天我会做太子妃!我会是皇后!到时候我就会拥有一切,我会像成皇后那样砍了你们的头! 柳香瑛低眉顺眼,艰难把话吐出来了,“我自然是和姐妹们共进退的,既然其他贵女去不了,我也不必冒这个先。” 真是一番好话。 但是谁能听进去了呢? 秀儿点头,于是又等到这一日结束,众人一并回到任明殿。林兰池进屋洗了洗手上的污渍,王如珠倒是已经爬在床上读她的话本。 还没到晚膳的时候。 忽而外头传来惊呼:“你们谁看到吴盼儿了?她不见了!” 第45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任明殿似炸了锅般不安宁。 各配殿里的娘子们全涌了出来,和吴盼儿同屋的卢朝云哭哭啼啼地,秀儿站在她身边,似乎问了些话。 “都吵什么吵?”莫红扇很快便从她那间屋子推门出来,秀儿附耳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女人道:“让宫内卫去翻!活人总不能消失了!” 秀儿似乎有些犹豫,轻声提醒道:“姑姑,这是我们的过失,到时候追查下来” 莫红扇眉头倒竖,“蠢货,你以为真出了事,是藏的住的?” 她原本还显得温和的眼冷冷地扫视院内的这些个贵女,朗声道:“吴娘子出了事,若是谁想不开做的,现在便速速承认,小人还能将这件事敛下。” “宫内卫出面,届时毫无回旋余地!” 众人瑟瑟的不敢说话,莫红扇阴沉着脸看向秀儿,“方才有几个贵女不在龙图阁抄书了?教她们跟着一块去找!” 林兰池闻言蹙眉。 下一刻,秀儿果不其然点了柳香瑛的名字,柳香瑛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道:“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叫我去?” 莫红扇眯起眼睛来,凝神看她一眼,忽而道:“我知道柳娘子的事情,您有赖太后照拂,您便无需去了。” 这是什么话? 柳香瑛闻言脸色更差,她是有赖太后照顾,但是前两个出头鸟接二连三的出事,现在莫红扇把她的底牌翻出来,是不想要活了吗? “你——” 但她张口瞬间,对上众人暗暗投来的目光,还是理智地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知道她刚才出去找了太后的人,想为自己换来一个机会了。 她现在,只能低调。 秀儿看柳香瑛老实下来,才道:“还有一个楚二娘子。” 就是林兰池看到先一步离席的。 楚家入宫参选的是两位娘子,她家二娘子闻言害怕得不行,攥住姐姐的衣袖哭道:“姐姐,我不要去找人,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楚南惜闻言也硬气,直接站出来道:“我陪我妹妹一道去找人,还请姑姑允许。” 莫红扇点了头,楚南惜却突然朝着林兰池方向指过去,发难道:“我亲眼看见林娘子还有王娘子一道出去了。” 林兰池心中叹了一口气,从莫红扇问秀儿那句话开始,她就猜到八成会有人把她们出去的事情说出来。 没想到对方还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没说郑葭音的不是。 从她这正好能看见屋对面的郑葭音,后者张口欲说话,林兰池摇摇头,算了,不必多一件事。 莫红扇道:“林娘子,既然如此,你二人便一道去吧!” “是。” - 所谓的找人,实际上对他们这些娘子的又一次敲打。 不要多事,不要生事。你多事,就会有事情找上你来,不要生事,你生事 那你就会出事。 宫内卫去翻宫后苑,莫红扇留下来看着剩下的娘子们,秀儿则带着四人往龙图阁走。 她轻声道:“小人带着吴娘子走的就是这条路,一路送到任明殿门口,因为还要回去陪着娘子们,于是并未送进去。” 秀儿脸色也是煞白的,年轻的宫女还并未犯过这么严重的错误,如果吴娘子真的出事了,那她们都会被此牵连。 林兰池听到秀儿如此说,轻声安慰道:“这并不算是你的过错,吴娘子也不会出事的。” 楚家两姐妹并在一起走,楚南惜听了这话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现在倒会说些好听的话了,谁知道吴娘子到底出没出事?” 王如珠是个暴脾气,对这等出卖他人的人本就不满,一时间怒目回头,气冲冲道:“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她是王仲的女儿,楚家家世不及,楚二娘子连忙拽了一把她姐姐,同时小声道:“我姐姐没这个意思。” 林兰池也忙去拽王如珠,道:“算了,都这个时候了——” 王如珠这才偏头回去。 五人沿着这条路又绕回龙图阁都没看到人,但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搜清楚了。 毕竟要落锁了,秀儿迫于无奈,只能同四位娘子道:“龙图阁藏书浩瀚,咱们还得赶在落锁前回去,不如各位娘子各去查看一层?” 天色渐暗,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昏陶陶的,各人都想尽快回任明殿,自然有无不可。 那两姐妹没去过龙图阁上面,便说着要往上面去,至于王如珠,她心里还惦记着能不能多拿一件话本,于是还要去二楼。 林兰池和秀儿各从龙图阁的一楼往外去找。 “吴娘子?吴娘子?盼儿?” 秀儿的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淡,林兰池转身回眸,往她的方向找去:“秀儿?吴娘子?” 她找了半天,便不去找了,转身要往龙图阁回。 “林娘子?”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声响,林兰池抬头,看见一个任明殿的小宫女提着一盏灯走过来,朝她行礼。 那宫女怯生生道:“姑姑说人找到了,叫小的来寻各位娘子还有秀儿姐姐。” 林兰池凝神看了她半天,对方反倒是有些害怕地低声道:“林娘子?” 不太对劲。 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此人出现合情合理,林兰池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怀疑,点头道:“好,她们就在龙图阁内,你去寻便是。” “那您呢?” “我在这里等你。” 这里已经靠近他们来时的路了,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她们从龙图阁出来就一定会路过。在这里等,总应该不会出错吧? 小宫女点了点头往龙图阁内走,林兰池正盯着她看之际,忽而有一道重击劈在她脖子上,将人劈昏过去。 站在原地的宫女大气不敢出一声,悄声问道:“她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她戒心可真重,还好娘娘料到了。你快些将她送去给娘娘,我在这里拖住他们,再长一点时候就不好了。” “好。” 那小宫女一路往里面走,林兰池则是被人扛在肩头,直接从小路一路悄悄而去,避开夜间的巡卫到了一间屋内。 兜头落水,昏死中的少女猛地睁开眼,堂上坐着个人。 “康妃?” 第46章 送你加官进爵 康妃看起来狼狈得不像话,面上却还一副高贵样子,垂下眼来打量林兰池,同时笑道:“没想到林娘子认识我呀?” 当太子的时候不说,你在贵女们进宫那天去闯东宫,傻子也看见了吧? 但林兰池知道这个时候说了这种话,一定只会激怒对方。 “您用这种办法叫我过来,想必有话想对我说吧?” 康妃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黑影,“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我儿子的暗卫,他之所以在我身边,是因为弗泽进了大理寺,他的亲哥哥要害死他,就因为太子害怕弗泽会碍着他的皇位。” 若不是因为林兰池就是把刘弗泽亲手搞进大理寺的人,她听了之后说不定还真的会考虑下太子为了皇位谋害兄弟的可能性。 康妃明明已经被关进了冷宫,怎么还能折腾出来层出不穷的幺蛾子?太子殿下到底在干什么呢? 林兰池问道:“这和您找我来有什么关系?” 康妃眉头一皱,“你一个世家娘子,也敢质问我?掌嘴!” 她身边的黑影走出来,是个也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子,朝着林兰池一伸手就是重重的一击。 少女被扇得侧倒在地,吐出口中的污血来。 好吧,看来康妃找她来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说不定她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康妃很满意地上女子的虚弱来,对着林兰池自言自语道:“我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皇位谁都想要,只是他们要不到而已。” “凭什么就要这样对我儿子,这样对我?” 她甚至连本宫也不自称了,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林兰池又被那暗卫拽起来,另一侧脸又吃了一记重击。 不行,要是在这里出事,太子说不定会与她互换。明明说好了,不会再互换了,她得想办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林兰池睁开眼,康妃低头笑盈盈的,看着她的时候还有些能看出以前的美丽动人来。 “我那蠢货哥哥说,宫外有人要帮我们,一起对付太子殿下。这是一件好事,但是来得太突然了,也太莫名其妙了。” “谢温候于是信不过那人,去查了他的身份,你猜怎么着,他和你是从一个名叫博陵的乡下来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谁? 谁和她是一个地方来的? 林兰池鬼使神差般想到了一个名字,谢自安。 下一刻,康妃便道:“他叫谢自安,你有印象吗?” “就因为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林兰池喘息凝神,艰难道:“你太兴师动众,我不认识他。” “谢自安就算有天大本事,也只是陈郡谢家的一个嫡出子嗣,他居然要想着扳倒太子,不得不让人联想一些故事。” 康妃坐回她的座位,又道:“我的人在抓到你之前便传话给了谢自安,说你被我抓住了,他说他会杀了我儿子” 林兰池喘息片刻,张口欲要说话,康妃却突然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声音,宁乾,动手。” “主人,再拖下去就会被发现了。” “我要你动手就动手!我是未来的太后,我儿子是要做皇帝的,你懂不懂!” 那暗卫沉默片刻,突然取出一张黄纸,而后当着林兰池的面将那黄纸浸透。林兰池下意识转身想爬起来往屋外跑,却被对方按住整个肩膀无法挣扎。 湿透了的纸贴在脸上,很快便让她痛苦喘息却无法死去。 康妃的声音似远又近,“人人都想要当贵女,说到底,不还是图一个加官进爵?我今天就赏你一个贴加官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 她就是个疯子! 林兰池眼睁睁看着第二张纸又被贴在她的脸上 - “梁大人,那吴娘子已经找到了,在一口原本封起来的枯井里头,倒还有气,太医院正在医治,等她醒转,就问清楚怎么回事” 莫红扇说个不停,梁秉山却抬手叫停,他环顾院中各位表情各异的贵女,突然问道:“这里就是所有的贵女了吗?” 莫红扇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一件事,连忙回头去看,果然秀儿没带人回来。 “还有几个因为私自离开抄书的位置,被我一块派去找人了。” 正在此刻,王如珠快步跑进门内,大声道:“姑姑,林娘子找不到了!” 她第二声刚开口,忽而见面前的内侍头子脸色巨变,盯着她急声道:“王娘子,您说林兰池,林娘子不见了吗?” “我们刚才在龙图阁,有个小宫女说吴娘子到处都找遍了没找到,一定在我们这里,要我们细找。我心里不情愿,就出来找林娘子,却发现她不见了——” 梁秉山冷汗出了一背,回头就找他身边的内侍大声道:“拿我的令牌来,让东宫卫跟着一道去找!” 大福连忙点头,梁秉山想到太子的反应,冷汗叠叠,又拽住自己的徒弟道:“你去找太子,和太子禀报此事,要快!” 当初贵女进宫面见太后,太子殿下只召了林娘子一个人私谈杜怜儿是为了迷惑太后的幌子,但林娘子是太子真上过心的人啊! 梁秉山是从小跟着太子殿下的内侍,最清楚太子的秉性,他要是不在意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搭理半分。 现在就是如何在真出事之前挽回局面。 莫红扇看梁秉山吩咐左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忙问道:“梁内侍,这件事有必要告知太子殿下吗?也许只是一时迷路了而已?再说了,吴娘子不也好好地找回来——” 她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梁秉山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梁秉山冷笑道:“莫姑姑,你以为我是在害你?我这是在救你!要是她出事了,咱们一干人都免不了要跟着一块出事!” 什么? 离得远的娘子们都没听到宫人之间的讨论,倒是柳香瑛本来就有意巴结着,于是刻意侧着耳朵听。 她刚才听了林兰池出事还忍不住在心里窃喜,现在那东宫的大内侍头子却说什么她出事了一干宫人都会出事? 还要告知太子? 难道林兰池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同她们和好的原因是她早就巴结上了太子,瞧不起旧日的母家了? 第47章 抱一抱啊抱一抱 城外。 谢自安低头看向白连翘身边的年轻男子,一双冷目里毫无感情,精致的倒像是人偶炼成的一般。他笑吟吟地握住手中的手链,对那人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白连翘心口噗通直跳,她旁边那人更是抖得像是筛子一般,最后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冉决明颤抖道:“主人,咱们的人现在实在进不进去,谢温候那边已经查过了,真的没有林娘子的踪迹。” 谢自安低头看着那手链,是一串已经被摸得磨损了的红绳,上面编了些花样,还有一块小小的金子坠着。 多年磨炼,其实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但是这字一直藏在谢自安心里。 是他心急了,后手没有铺好,又被对方佯诈了一番。 想到这里,男人气得咳喘起来,白连翘连忙上前去取出香包里面放的五石散来,小心翼翼地喂进主人的嘴里。 一边动作,她一面还忍不住说道:“您是有喘疾的人,受不得气,请您莫要再继续生气——” 一只如铁钳般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谢自安抬起头来,沉声道:“我要刘弗泽的命,杀了他!” 冉决明爬起来,连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 宫内。 林兰池从胸膛因缺氧而产生的剧痛中清醒过来,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宁乾的手还在上下一张浸透了水的纸,但是林兰池能感觉到鼻子处被轻轻地戳了口子。 他没要自己死。 也是,本来他们是要用自己来威胁那个叫做谢自安的人,康妃只是因为自己不快而折磨她。 但是一个疯子的折磨随时都会过界,刚才她差点就因为呼吸不上来而像那次在水里一样死了。 康妃在哪里呢? 她试图透过纸来看对方的痕迹,但是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两个影子。一个离她很近,是宁乾。 一个离她很远,应该就是康妃。 只有一次机会。 林兰池活动口腔,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在舌尖痛苦爆开的一瞬间,她的头脑再度清醒过来。 在宁乾俯身而下的瞬间,她抽出了自己发间的簪子用力地扎了下去。 对方往后跌去,与此同时,康妃尖叫一声,冲上来双手如钳,嘶吼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谢温候竟然敢威胁我!要我把你交出去,我才不会,我要杀了你!凭什么好的东西都属于太子——” 林兰池用力扯下脸上的贴加官,朝着康妃丢去,后者下意识躲闪,反倒是被林兰池抓到机会,她低下头,用力朝着康妃撞去。 康妃原本就是个关在冷宫的废妃,缺衣断食,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哪里经受得住的这一下。 林兰池将她撞倒在地之后,自己也是头晕眼花了好一会才缓回劲来。 看来以后还得练武。 她试图制住挣扎不休的康妃,但康妃这会像是疯地更厉害了,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就要往林兰池身上砸。 这里应该是她住的冷宫,地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康妃到后来干脆揪着地上的地毯,拽着桌子椅子腿要打砸。 那上面的东西碎了一地,哗啦啦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林兰池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还不如把康妃踢死了算。就在她用力制住康妃的同时,两人身后的宁乾终于狠心拔掉了胸口的簪子。 他痛苦满面地徒手捂住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抖着另一只手抽出自己腰侧的长剑。 林兰池背对着他,一无所知。 宁乾举起长剑,大喊道:“主子!让开!” 下一刻林兰池回过头来,恰看见他的剑在灯光照射下一抹亮色。与此同时,刘弗章一脚踢开门,手中长剑挽过一道血花。 鲜血淋漓。 溅在少女那张原本不谙世事的脸上,她颤动长睫,目光游离地看向门口,写满了害怕。 刘弗章焦头烂额地找了一晚上人,现在看到人好好的,后知后觉的怒气上涌,怒道:“不是胆子大得很吗?现在怕什么——” 林兰池一下子便扎进他的怀抱,颤动双肩无声恸哭。 刘弗章虽然口上逞强,行动的时候却遵从本心,张开双臂来,“哭什么?” 差一点,差一点就又死了。 林兰池自从母亲走后,就几乎没哭过,没有人在乎她哭什么,反倒是会嘲弄般笑她哭得可笑。即便到了熟悉人的怀抱,这恸哭也是无声的,像是弓箭拉了满弦,即将崩断。 刘弗章抱着她只一息便觉得不对劲,又将人捉出来,粗糙的手指按住她的唇,“怎么不哭出声?撑着给谁看?” 林兰池偏头躲开他的手,反倒是把脸上没撕干净的贴纸痕迹露了出来,一层两层的,粘糊糊地耷着。 太子殿下原本温和下来的脸色变了,捏起那纸层,揉了一下。随后他便捉着林兰池的脸将人脸上所有的纸全撕了下来。 林兰池后知后觉想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却听到男人冷声道:“康妃动的手?是不是?” 她从来没有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话,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很快刘弗章便将她放了下来。 林兰池顾不上思量自己心里的反应,便听刘弗章道:“卫七,进来把人都料理了,废妃谢氏同暗卫试图谋害贵女,起了内讧,两人俱死。” 两人俱死 被束缚得动弹不得的康妃听闻这句话,用力地抬起头来大喊道:“刘弗章,你不忠不孝,谋害庶母!你——” 房门关闭,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外头只站了一个气喘吁吁跑来的梁秉山,远远的倒是有许多人举着火把连同灯笼,正在朝这边跑过来。 林兰池呆呆地看向刘弗章,后者道:“事情已了结,有关废妃的人,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任明殿姑姑掌事不利,连同她手下的人一道”刘弗章回头来看站在一边如乳鹌鹑般不知所措又乖顺的林兰池,理智总算回了笼,“算了,她们算是失职,就按失职的处置。” 意思是命保住了,但是总是要受点罪。 林兰池犹豫再三,两手胡乱擦了脸上的泪,还是道:“姑姑是个很好的人,请殿下” “很好?” 刘弗章就不明白了,这天底下到底哪里来这么多好人?就他一个是坏人? 林兰池侧看了一眼旁边假装自己是木桩子的梁秉山,低声哄道:“您是比她还要好的好人,殿下就请放过他吧。” 哼。 这还差不多。 “那就轻罚,至于怎么罚,你让卫七来告诉我。” 意思是把人又放回来给她用了。 第48章 只是帮爹爹决断罢了 莫红扇赶来的时候,刘弗章已经走了,梁秉山正指挥着内侍们收拾场面,一盆盆的水泼出去,冲刷了台阶下淋漓的血迹。 林兰池呆站在一旁,许多时都说不出话来。 莫红扇看一眼她,又到梁秉山的身边,拱手再谢。梁秉山细白长眼眯起,笑眯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红扇低声道:“多谢大人救我一命。” 太子亲自来寻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莫红扇就算有九个头也不够砍的。 梁秉山却摇头,“莫谢我,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劝太子饶你一命。” 莫红扇一怔,侧眸瞬间又细细打量还没回过神的林兰池。 梁秉山见敲打到位,于是又补了一句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不必我说了吧。” 这赌桌上的谜底都已经被翻出来了,你还不巴巴地上去讨好? 莫红扇连连点头,转身上前去同林兰池说话,只是这次态度放恭敬了许多,“林娘子,请随小人回任明殿去,您可伤到了,要请太医吗?” 林兰池颤声道:“没事,咱们回去吧。” 她被莫红扇搀下了台阶,一路往外走去。所有的宫内卫连同东宫卫,见她走过,具是低头拜下,动也不敢动。 谁都见到了太子到处找人的样子,也都见到了那一声尖叫爆出,太子扭身去匆匆跑远的情状。 许多揣测今夜一并将要爆发。 但任明殿内,被关住的诸位娘子什么也不知道。 林兰池一迈进门,王如珠便冲上来搂住她哭起来,“吓死我了你,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衣裳怎么还沾着——”血。 林兰池朝她眨眼,王如珠总算恢复头脑,咽下来了话,还刻意帮她遮挡些。 各配殿隐隐都有窗口的眼睛似的,莫红扇惊吓了一夜,此刻对其他人倒是能毫不留情地训斥道:“诸位娘子还不早些休息!这时候还要折腾,想必是不想安宁了吧?” 这话一出,配殿里面的灯火迅速地熄灭。 林兰池看向还站在院里的郑葭音,后者朝她一笑,“娘子没事就好,我回去睡了。” 她打了个哈欠,顶着莫红扇火热的目光自顾自走进配殿里。同一个配殿里明明还住着柳香瑛,但是后者并未出来。 也是,本来就是这样。 林兰池回了屋,王如珠这才小声地哭起来,眼泪珠子掉得可怜。 “吓死我了” 怕别人听见,王如珠还低着嗓子说话。 林兰池反倒被她逗笑了。 她伸出手来学着太子那样给王如珠擦泪,又低声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王如珠攥住她的手,紧张道:“你不知道吴娘子刚才醒了,竟然供出来一个名字,说是楚二娘子推她下的井。” “吴家和楚家从无嫌隙,是以根本不知道楚二娘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无仇无怨的,竟然就要一个人去死!” “我们只是一干来宫里参选的贵女,现在就一定要你死我活吗?” 不是的。 但深宫后院,和高门深宅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踩着人?人要害人吗? 林兰池想到康妃和自己,不免一时也有些黯淡。王如珠说了半天,抬起头来,忽而像是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道:“今天的事,能告诉我吗?” 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能告诉我吗。 林兰池心中暖意上涌,两唇轻分,几乎就要说出来。但是她不能说,康妃的事情,太子的事情,有些事情知道得多,或许才是对王如珠最好的保护。 她只能道:“我出了点事情” “是不是太子救了你?”迎着对方讶然的眼神,王如珠吐了吐舌,“猜也是的,太子身边的梁秉山听说你不见了吓得原本白的脸更白了” 她的眼神逐渐染上不易察觉的艳羡来,轻声道:“我知道的,太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也帮过我的” “兰池,这番话我说来有些难堪,但是如果有那一天请你帮我一道进东宫。” - “殿下,您去哪里了?” 刘弗章刚踏进东宫的门,叶景之便匆匆迎上来,前者一皱眉,“宫门落锁,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景之唇上的燎泡都要起来了,着急道:“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落锁,殿下,刘弗泽死在大理寺了!” 刘弗泽死了? 刘弗章将佩剑解了,拎着叶景之进了侧殿书房,沉声道:“从头到尾说清楚。” “前几日我和厉硕明去审了刘弗泽的暗卫,却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他们只说是死了殉主——” 刘弗章眉头一挑,打断他道:“这件事我知道了,那暗卫逃进宫护着康妃,已经被我处理了。” “您杀了康妃?” 叶景之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来话,他苍白的脸更白了些,一双眼好似能在太子殿下身上看出来个洞似的。 刘弗章道:“怎么?我不能这样吗?” “这这”叶景之急得在书房里转圈,都顾不上要理会太子,自顾自道:“完了!完了!” 刘弗章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叶景之聪明归聪明,心是比比干多一窍,胆子倒是小得似黄豆米一般,遇到点事情就长吁短叹。 他喝道:“行了!传得我头疼,说事!” 叶景之扑通跪在刘弗章面前,沉声道:“厉硕明说今天刘弗泽在大理寺内突然毒发身亡,毒不知道是谁下的,仵作已经去了。” “您现在又杀了康妃,到时候在外人眼里,这一切就变成了太子想要排除异己,一夜之间了结了他们母子。” “更何况,谢温候那一关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啊!” 刘弗章回过神来,捏了眉心。 他低声道:“你慌什么,我杀她之前就已经清楚了,官家拖着这件事不处理,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他不舍得,他一向仁爱过头,什么都不舍得,连杀个成如意都用了两年时间,谢氏能从冷宫出来未必没有他的手笔。” “我只是帮爹爹决断罢了。” 第49章 人心难算算不穿 刘弗章曾经鲁莽、暴躁地面对父亲的仁与懦弱,这是一个丧母的少年困兽般的怒吼。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外人传太子殿下暴虐而无脑,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他们不会往深思考太子的想法和举措。 林兰池恰巧是利用了这一点,当众设计陷害刘弗泽跳沟。 现在刘弗章只是学她同样的做法罢了,男人唇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弯起,同自己的幕僚道:“你觉得,官家会想到那么深的一层吗?” 叶景之道:“陛下一定会觉得您是记恨刘弗泽动手伤您,亦或者是康妃的后续动手,所以才暴怒杀人。” 至于死在大理寺中的刘弗泽,就算是他毒死了,皇帝也不会想到这是太子在逼他决断。 一个雄心勃勃要插手皇帝裁断的太子,和一个无脑而轻率,只为了眼前举动而报复的太子。 轻重有所差别。 叶景之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对太子殿下提醒道:“这样会有人参您,就算能逃过陛下那一关,言官们也不会允许有这等谋害亲兄弟的事情发生。” 刘弗章道:“谁说我杀了刘弗泽?谁又说我杀了康妃?” “他们有证据吗?” 谁能举证来?亲口说太子弑弟杀母? 其中唯一难缠的就只有谢氏而已,“谢氏那边,给他们找点麻烦去。” 叶景之道:“什么麻烦?谢家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一向是老老实实的,毕竟他们也是有——” 刘弗章从书房案上甩下来一卷情报,“秦五带着宋三去查谢自安,查到他和谢家有旧日嫌隙。” 不是说林兰池有什么吩咐,他就去做吗? 刘弗章倒要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能认识圣手白连翘,还被白连翘称为主人的人以及,宋三这个百晓生无论怎么去查都查不出来更深一层东西的人。 这是双子棋。 少年捡起地上的情报,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可用的地方,一个普普通通被家族抛弃,后来考上举人的读书人。 能搅乱谢家的水? 刘弗章却道:“此事需从长来算,如果要按我的计划,还得争取另一个人同意呢。” “谁?” 太子殿下看他一眼,叶景之敏锐察觉到太子的嫌弃,想问的话连忙收了回来。 太子殿下却道:“景之,我记得你今年就要同你那小表妹成亲了?” 叶景之闻言脸上起了红晕,尴尬偏头道:“这事,还没有着落呢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民间是如何成亲的,我还没有听过。你下次拿了相关的册子带进宫来。” 啊? 叶景之不解还要再问,太子已经悠悠然甩手,要他赶紧趁能走的时候走。 别夜宿东宫,到时候给太子留个断袖之名。 - “啊——” “十一!” “姑姑!我不敢了!殿下!我不敢了,请——” “十二!” 院内的娘子们如鹌鹑般站成一排又一排,最前面的空场里,楚二娘子被压在地上,有宫人用竹板抽其后背,此为笞刑。 仅十几下,楚二娘子的后背鲜血迭出,人也跟着气息奄奄,说不出来话。 楚南惜跪在一旁,被宫人压在地上,仍要伸手去拦。 莫红扇睁着眼毫无表情地看向诸位贵女,往昔那般虽不高兴也还算和煦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神也如有实质,冷冷地扫过本就像鹌鹑般的贵女。 “若是还有被人想要用龌龊手段去害别人,这就是下场!” “贵女楚氏,违反宫规,判罚出宫!楚氏之父教子无方,连降三等,迁出京城!” 她的眼神落到楚南惜的身上,“楚大娘子,这可未说罚您,但现在您这样,怕是要小人难办了。” 楚南惜愣住了,与此同时楚二娘子也似听到了这番话似的,幽幽睁开眼来,呢喃道:“姐姐姐姐救我” 她救不了了。 楚南惜艰难张口道:“姑姑,南惜知错了。” “放开她。”莫红扇开口,两边的宫人便立马放开了楚南惜,但是这一次她却并未走上去拦住那宫人。 反倒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了三十下笞刑,昏死过去。 血水滴滴落落地落在地上。 莫红扇这才点头,对楚南惜道:“请娘子回到列位之中吧。” 楚南惜苍白着一张脸点头,同时她那妹妹如死猪般被拽起来,宫人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外拖。拖到门口,剧烈的痛苦又唤醒了楚二娘子。 “姐姐——” 凄惨叫声响起,却无人应答。 林兰池看完这一切,心中感慨,她边上的王如珠也有些瑟瑟的,轻声道:“她这姐姐好没良心,之前还看她护着妹妹呢不过她竟然出卖咱们,这等小人” 郑葭音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叹气道:“那她能做什么呢?”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清楚在这个时候要选什么才能长久。” 虽然郑葭音语气如此,但看她两颊也是被吓得发白,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平静的样子,林兰池对上她的眼神,淡淡点头。 “要注意。” 两人便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暗号,徒留夹在中间的王如珠还是一头雾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林兰池但笑不语,她刚偏过头,却感受到一阵不容忽视的目光注视。很快,林兰池便看见了柳香瑛那未收起来的目光。 两人短促的目光相接,柳香瑛偏回头假装无事发生。 她又在想什么? 林兰池实在猜不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等收拾完楚家的事情,莫红扇又晾了诸位贵女好一会,才开口道:“诸位昨日也许清楚,不用抄经的,接下来要往尚宫局去。” “所以才有不同的事情发生,至于是什么,各人心里也清楚。” “不过小人现在要告诉各位贵女,太后娘娘早就下了令过,无论第六日究竟有几个贵女能去尚宫局,到时候都是贵女们一道去的。” 也就是说,楚二娘子因为嫉妒而害人,到头来成了天大一个笑话。 因为她本来能得到的,只要不折腾就行。 第50章 债多了不愁 众人之中,楚南惜的表情越发的不好起来,但隐隐的目光投向,她也只能强颜欢笑,不叫人继续看她笑话。 莫红扇又道:“今日,除却因病还躺着的吴娘子,其余人随我去一趟尚宫局吧。” 尚宫局,掌宣传奏启、名录计度、格式推罚。门阁管钥。 这里是后宫的一道重要机构,之所以会让参加太子妃小选的贵女们一道前去观看她们如何行事,也只是因为一件本朝才有的事。 本朝的先皇后本来是收在宫里的养女,后来同太子长大,从前她就是学过这些事情的。 再加上本朝皇帝在两位皇后仙逝之后,未曾再立国皇后,如果有所谓的太子妃存在。 那这位太子妃就是统率六宫,掌六宫事宜的人。 总要让太子妃知道自己未来管的是什么地方吧?除此之外,剩下选不上的贵女也是选配王公贵族,这些东西学了也有利于她们掌管家事。 穿过长长的宫道,众位贵女看到曾经向往过的那些宫殿重宇,感官今非昔比。 曾经这里代表着荣华富贵,代表一步登天,现在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她们这些贵女只是被宫中的贵人,圈在笼子里的蛐蛐们。 设下重重的诱饵,要她们为了所谓的前途利益去拼得你死我活,然后才轻飘飘地告诉你,这东西不算什么。 偏偏即便有察觉到的贵女也没有退路,皇宫就是这样吃人的一张口。 你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进了尚宫局的门,莫红扇的老熟人许念卿穿了一身尚宫的补子官袍,恭敬走来同各位贵女拜下。 “小人尚宫局尚宫许念卿,见过各位贵女。” 众人回以一拜。 许念卿起身来,引着众人见过司言等人。又带她们一司一司去看,除却不能看的重要政事或者奏令,所到之处,所有宫人都退避两侧,躬身长拜。 要问什么,都有司言司正两位女官解答。 王如珠笑道:“这还差不多,总算有些当贵女的感觉,还以为我们要一直抄经呢。” 林兰池道:“那刚才女官说的事情,你可记得了?” “什么东西?”王如珠慌起来,“不会回头要考校我们到底懂了多少东西吧?” 这太子妃也太难选了吧? 两人说话间,许念卿在前头道:“诸位贵女慢行,再往前走些,就是司正所司范围。” 那司正是个清瘦且很傲气的女子,闻言略露笑意,侃侃而谈道:“我司掌宫内责罚,贵人们或见过宫内赏罚,但更多的责罚,都是我司执行。” “也有少数,摊出去以示宫人。” 她说话间,众人往前,又听到熟悉的惨叫声与骨肉分离声。站在前面的贵女肉眼可见地被吓了一跳,畏怯地不想要上前去。 司正继续道:“贵女们来得巧,昨夜太子刚发落了一批相关宫人,不然以平日的宫里,还见不到这里有事情做。” 这样的巧,怕是没有人想要。 有个贵女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不知太子为何处置这些宫人?” 那司正道:“太子处置宫人,还需要理由吗?” 这是句搪塞之词,但是也许会有更好的话来说,而不是表现得那么提醒大家太子的暴虐与无情来。 林兰池品到那话里意思,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司正。与此同时,余光里清晰可见有贵女脸色不豫,很是害怕。 林兰池能猜到太子昨日处置了什么宫人。 是害她的那个小宫女,还有帮小宫女一道把人送到冷宫的人。除此之外,想必太子还有许多人要处理吧。 对了。 她还没有告诉太子为什么康妃会抓她。 卫七已经还给她用了,那太子这又是什么意思?林兰池猜不出来,也许太子周折了一圈,发现还是她最可用? 也是,这些贵女之中,只有林兰池与太子有过接触,了解过太子的为人做事,不会以为他是个暴君般的人。 若是听了些外面人的话就跟着一并怀疑自己的夫君,那太子岂不是腹背受敌。 但是林兰池又想到什么,抬眼悄悄地看身边的王如珠,她想到对方昨夜的话。 王如珠似乎很喜欢太子殿下,也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其实太子应该选她的。王如珠又是将门虎女,太子的母家几乎败落。 和她在一起便如虎添翼,可用兵权压住远在漠北镇守的清河王。 只是 林兰池迷茫地抬手虚虚抚住胸口,不明白刚才自己构想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会胸口有些闷。 是因为想到太子? 她记得太子昨夜冲进来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在短促之间由紧张而变得冷血,下刀的时候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他在她面前杀了人。 但林兰池却不会害怕。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兰池!” 林兰池回过神来,眨眼看向悄声喊她的王如珠,后者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听前面司正的话。 司正脸上正盈着假笑,问道:“林娘子,是小人说的无趣吗?” 这个人,应该有点查头。 林兰池摇头,道:“并非司正说得无趣,只是我在想,宫人犯错,主子惩戒,应当是合情合理的。” 司正脸色一变,冷哼道:“的确如此。” 她转头领着众人要往前头走,王如珠小声提醒林兰池道:“虽然她说太子那句我也不认可,但是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冒头,何必要和她争吗?” 我刚刚争了吗? 林兰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她也不怎么后悔刚才说的话,实际上,少女更清楚另一件事,按照王如珠事后匆匆告诉她的话,太子为了她从前找到后的这件事不会藏多久。 她已经是最大的那个出头鸟了。 所谓债多了不愁,就看现在谁先忍不住动手罢了。至于一个司正,她还能把林兰池吃了? 但林兰池错估了这位司正。 她将众人领到施刑的场内,地上的血水比起刚才在院子中还要浓,躺在板子上的宫女们奄奄一息,好似没了气息。 司正对林兰池道:“贵女既然觉得宫人需要这样惩戒,不如亲手来施刑。” 第51章 祸事又出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说东宫乱了,任明殿也跟着乱,今日管朝上事宜的” 莫红扇轻轻地摇头,许念卿收了声,挑眉好奇道:“这事连我也不能说?” 莫红扇道:“许尚宫,你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后宫之中了,我不说,是为了你好。” 许念卿的疑惑更重,刚要开口继续追问,她面前的莫红扇却突然皱起眉头来,“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吧,这是在尚宫局——”许念卿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争吵声,脸色一变。 莫红扇脚步飞快就往前头走,甚至没有半分犹豫的。才到司正那去,便开林娘子拉着王娘子,郑娘子正说话道:“你这司正,真当贵女们不是主子,便不能惩戒你了吗?” 莫红扇一看到林兰池掺和在这件事里面就提心吊胆,她连忙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时候林兰池刚要开口,柳香瑛却提前一步开口道:“我姐姐只是斥责了那司正一句,这位司正便夹私相报,对我姐姐说话阴阳怪气的,还要她去施刑。” 许念卿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司正,转回头拉住莫红扇,轻声道:“她是如今最得宠的荣华夫人手下塞过来的人。” 莫红扇却不买这个面子,径直道:“许尚宫,废妃谢氏旧日多得宠?后来得罪太子还不是成了废妃?” 你糊涂啊! 她说完这句送给老友,便立马转回身去朝林兰池道:“林娘子受惊了,这位司正冒犯贵女,理应受罚。” 那司正不敢置信道:“莫姑姑这是什么话?我是正六品的女官,也是世家贵族选出来的,论家世背景,同贵女们又有什么区别?” “明明是这位林娘子,听训时候不够专心,还顶撞我的话!” 王如珠闻言发起火来,大声道:“正六品!好大的官职!真是长了见识!你也知道那是顶撞吗?你不若和姑姑们说说,你刚才说了太子什么!” 那司正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毕竟虽然人人都说太子暴虐亦或者又是别的,但是要是拎出来单说了,就是错。 她还欲强词夺理一番,“小人说了什么?怎么在娘子的口中听起来不是那回事,怕您多想了吧!” 郑葭音直接将那番话重复了一遍,那司正的脸色一下子便变差了许多。 这种东西竟然还当了六品的司正,看来还真是容华夫人塞人进来了。 莫红扇心道,老天爷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给我遇上? 她抬眼看林兰池并未像过分生气的样子,清楚这件事还有可回旋的余地。料定主意,莫红扇回身起来便是一巴掌扇在那司正脸上。 莫红扇道:“你现在冒犯的不是贵女了,而是太子殿下,速速闭嘴!” 林兰池终于开口道:“你的确是六品的司正,但我尚未见过如此的司正,在你眼中,施刑遵旨,都好像是可以任意玩弄的东西。” “本职不尊,比起来冒犯我或者太子殿下,应该更严重些吧。”林兰池看向莫红扇,微微一笑,“不知姑姑准备罚她什么?” 莫红扇哪里还敢自己妄下决定。 这个时候,哄好了眼前的这尊大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恭敬道:“事关娘子,不若娘子来处置她。” 林兰池笑道:“她让我去施刑,姑姑让我来处置她。我又不是武夫,或者是掌管刑罚的司正女官,这些事情,还是算了。” “就请姑姑按照规矩来处理。” 莫红扇点头,“既然如此,司正违背宫规冒犯主上,便罚“提铃”,口唱太平,为贵人讨个好彩头。” 每日申时正一刻,每天晚宫门下锁时,及每夜起更至二更三更四更之交提铃的宫女都得绕着这偌大一座宫殿来回转,口诵手提,铃声和唱声还要合在一处。 这是软刀子割肉,不见血,却叫人受罪。 刚刚这位司正便介绍过这种刑罚,没想到转眼便自己亲手领受,她脸色灰白,后悔刚才自己的张狂与无知。 回去的路上,站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楚南惜突然同走在前面的柳香瑛搭话道:“柳娘子,原来你和林娘子是姐妹吗?” 柳香瑛回过头来,似乎有些讶然,不过她很快便露出柔柔的笑容来。 “是呀。” 楚南惜道:“我同我妹妹也是一起来参选的,我们一起从江南过来,没想到” 柳香瑛眸中闪过光来。 从江南刚来,应该不会知道东京城中的许多事情吧。 “其实我也没想到,既然楚娘子提起来了,我便自曝家丑,您也看出来了,我这姐姐并不喜欢我” 楚南惜皱起眉头来,“这是为何?” 她想到之前将林娘子攀扯出来的时候,的确,那林娘子一向只和王娘子还有郑娘子一道—— “您也能看出来吧,王娘子是二品大员王家的嫡女,傲慢又暴躁,至于郑娘子,她姓郑,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 “这两位,比起我这个妹妹,应当是好很多了” 她说话间就要落下泪来。柳香瑛本就是同林兰池有几分相似的柔和长相,不说话时候乖巧动人,温吞无害。 此时杏色眸子盈着水波,惹人同情,也让人更相信她的话。 楚南惜明显是相信了,她看一眼林兰池,又回过头来看柳香瑛,最后道:“柳娘子真是个好人,若是我,可做不到如此心善,刚才还帮她说话。” 众人都要回到任明殿了,楚南惜又道:“若是我知道一件事事关你那姐姐,柳娘子要不要听?” - 福宁宫。 皇帝指了身边的一堆奏折,“这些都是今日参你的,弗泽一死,大理寺的风声走漏,言官上奏,说是你杀了他,你可有话说。” 青年利落撩袍跪下,一张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杀他,何须在大理寺?当时若真的知道弗泽害我一事会牵扯出来这么多,我——” “你当时就杀了他?”皇帝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这暴躁的性子!做事情不顾首尾,一个太子还能被人栽赃陷害!” 看来父皇是相信人不是他杀的了。 刘弗章很满意,正欲说话,皇帝又道:“你杀康妃,这件事倒是确凿的吧。” 第52章 她心里有我 杀康妃这件事太子殿下做的时候有些粗糙了。 准确来说,从他得知消息,带着东宫卫冲出去到处找人的时候,一切就开始失控了。 刘弗章是个很从心所欲的人,从先皇后死去之后,他一直在以一种豁出去了态度与皇帝赌气。直到现在,他有了更重视在意的东西,不想再为了父亲的过错,惩罚自己。 如果可以让刘弗章选择,他不会和林兰池置气,不会撤走她身边的人,不会害她被康妃抓走,九死一生。 所以刘弗章对自己杀了康妃,甚至四处去找林兰池的事情并不后悔。 青年跪在地上,地砖在夏日的最初还是有些寒冷,他睁开同母亲一般的凤眼,抬头看向自己的皇父。 “儿子确实杀了她。” “你不做解释?”皇帝正在批奏折,闻言手一顿,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朕倒是想要给你一个解释。” “朕听说,当天晚上,有一个贵女在任明殿走失了。东宫卫和宫内卫找了一圈,最后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她。” 刘弗章没想到皇帝已经知道到这个程度。 也是,他有暗卫,皇帝也一定有暗卫,刘弗章清楚自己暴露了对林兰池的在乎,但是他不希望把林兰池推出去。 被皇族喜欢却保不住的女人,有先皇后一个前例在前,让他一天都不敢忘。 想到这里,刘弗章忽而想到什么,幽暗的眸子微地颤抖,垂下头去道:“废妃谢氏,用那人威胁儿子为弗泽作保,否则就杀了那人。” 皇帝在上头久未说话。 他是否也想起来,登基之后,成家用先皇后威胁他娶了成氏。甚至后来先皇后还想要效仿古代郭阴,将皇位让给成氏。 如此一步步退让,也没保住先皇后的命。 他日日夜夜,是不是也会想,当初应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处理掉试图扰乱皇权的人? 皇帝道:“这件事朕已经帮你善后过了,宫内并未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你既然记得教训,在小选结束之前,就不要再接近对方了。” 康妃是怎么看得出来的?是你身边有人泄密,还是你没有藏住你的情感? 他缓而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良川你看,你的儿子和我一样,是个笨的。 皇帝的眉眼似乎因想起爱人而柔和许多,他弯了眼。一滴泪落进发里。 皇帝又道:“弗泽的死,朕会查清楚,和你没有关系。这些奏折,朕也会打回去。弗章,朕有一天会老的,你” 刘弗章抬起头来,父子四目相对,皇帝长叹一口气,“回去吧,回去闭门思过,处理你手边的事情吧。” 刘弗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慢慢往外面退,皇帝想到什么,又道:“你兄长去年没有返京,今年若是漠北无事,他便也要回来了。” 清河王,要回京吗? 想起那随着清河王被出继之后层出不穷的暗杀,年轻的太子殿下本来就冷白无情的脸上,更是不豫。 那张薄唇紧抿,彰显主人的情绪。 - 在尚宫局的不快很快便被人抛之脑后,贵女们去完尚宫局,按照情况来说,下一步就是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这些地方都转过,不知道下一步又要他们做什么东西。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宫内由春日彻底到了夏日。从尚宫局回来,王如珠便一边换汗了的衣裳,一边催促宫人去烧热水来洗漱。 林兰池从小身子骨就没养好,这时节摸起来都是温凉的,甚至还有些冷。 她的脸上也并未出汗,一张脸蛋好似刚剥好的鸡蛋般滑嫩。 王如珠一边将洗过花水的手贴在她脸上去热,一边调侃道:“要是能随身把你带着就好了,这样我夏天就不用担心热,你冬天也不同担心会冷了。” 林兰池笑得眼儿弯弯,“本来不就是我们两个一道吗?” 王如珠性格爽利,直言不讳,也不会有暗地里的心思。她既然开口要和林兰池一道进东宫去,林兰池就算为了这份情谊也是会留下的。 若是太子殿下不选王如珠,那她也做好了使一切办法求情让他应允的准备。 林兰池道:“我可以做你的女官,到时候留个五年也挺好的。只不过要是做了你的女官,可别只给我六品。” 她二人一齐笑起来,王如珠满脸不解:“这司正真是好大的威风,不知她怎么想的,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也许可能是,她想不到更深的一层,只能想到眼前事。” 如果人人都聪明,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惜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一件事。就像康妃如果她不绑她,如果她不想杀她 康妃! 对了,还有谢自安的事情! 当夜时分,卫七守在那梁上,林兰池便连忙偷偷唤他,要他带自己去东宫面见太子殿下。 卫七犹豫了半天,才敢开口道:“不能去。” “怎么不能去?”林兰池有些意外,她看卫七一脸纠结,心里忽而想太子不会是还生气着吧?只是肯把人送给她保护,却不肯见她? 那王如珠的事情也没办法和他说了? 林兰池有些难以形容的不快来,她很少生气,甚至不动怒。但是太子殿下之前愿意救她,亲自来了,现在却—— 卫七看主子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补充道:“殿下救您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善后了康妃的事情,但不许殿下来见您。” 谁知道了? 陛下知道了? 那陛下会怎么想她和太子殿下—— 林兰池终于反应过来,她近些时日一沾到太子的事情时候脑子都变得迟钝了许多,以前是怕的,难道现在是因为不那么怕了? 她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只能算抓到了一点想法。 但是这些都是后话。 少女紧张嘱托道:“我忘了告知殿下,康妃之所以抓我,不是因为她知道我和殿下有联系,而是因为谢自安。” “而且康妃说,如果她抓我了,谢自安扬言会杀了刘弗泽。我记得刘弗泽不是关在大理寺吗?谢自安的人应该进不去动手吧?” “请太子谨慎,小心。” 第53章 一条好出路的 “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太子殿下刚处理完政事,沐浴的时候便听暗卫来报。男人下意识便弯了唇,等他反应过来,屏风外的暗卫已经继续道:“殿下,既然主子说是谢自安的手笔,那二皇子的事情?” 这时候还管什么刘弗泽,一个死人而已。 刘弗章心里还在思踱林兰池说这番话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怕自己出事吗? 是啊,林兰池根本不知道谢自安的那些龌龊心思,想必她以前真的没有和谢自安有所联系,不然何至于在崔家成了那样。 一个能够为了林兰池动手杀皇族的人,而且还真的让他得手了。 刘弗章面色微变,水池波动,男人修长双腿迈步出了水池,有水珠淌过白皙的肌肤,落在腿上之前受伤留下的伤口上。 但谢自安这么拼命又有什么用,林兰池不还是不知道他吗? 太子殿下绝不承认此刻自己是真切感觉到又酸又别扭,他穿上寝衣,下意识摩擦了自己的伤痕,而后才有些缓过来气。 他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让卫七去找阿平,就说林兰池因为他的原因被康妃绑了,受了伤,身心俱疲,请他搭救。” 屏风外的秦五一愣,没明白主子让他这样做的深意是什么。 刘弗章又道:“以谢自安先入为主的认识,卫七是林兰池的人,那么就让卫七打入他们内部去。” “至于林兰池身边,除了卫七之外,再派一个人跟着她。” 康妃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刘弗章走出屏风外,那张原本冷淡间杂暴躁的脸似乎随着不知道什么变化而慢慢柔和起来,有了更多常人该有的冷静来。 秦五心中感慨,难道真的是因为林娘子的出现吗? 刘弗章走两步出了门要回卧房,一开门却看杜怜儿跪在门口,女人瑟瑟发抖,露着半抹雪白来。 “你怎么在这里?回去!” 杜怜儿伸手想抱住太子殿下的小腿,却被后者直接着力甩开,滚在地上。 杜怜儿尖叫道:“殿下!您对我就没有一丝怜悯之情吗!” 刘弗章道:“回去!孤不想再说一次,你要想活着,就给孤回去!” 杜怜儿哽咽道:“等太子妃入宫,妾一样是要死的。” 太子殿下根本不知道她这是发的哪门子疯,要不是考虑到留着杜怜儿能安抚太后,顺带这也是林兰池留下的人 “来人!梁秉山!把她给我拖回去!” 梁秉山原本在盯着宫人们为太子铺床熏香,听闻太子如雷霆般的暴喝,连忙屁滚尿流的出来,指使徒弟上去拖人。 杜怜儿大声地恸哭起来,被拖着的时候看见廊下的柱子,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怎么也不愿意走。 刘弗章原本听了林兰池心里有他的事情还有些好心情,现在却都算是没了。 男人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扫过那张痛哭的脸,沉声道:“杜怜儿,你要是还这样,不用等到太子妃入宫了,孤现在就可以送你去死。” “不!不不!殿下!救我殿下!妾知道一件事!妾知道一件事关太子妃小选的事情!” 院内一下子静了。 梁秉山不知道是拖好还是不拖好,抬起头来要看太子的脸色。 却看男人已经下了台阶,一把抓起来地上的杜怜儿,冷声道:“说。” - 尚仪局内。 昨日的风波已经在这些女官之间传开,今日贵女们到来,倒是没有一个敢怠慢的,让莫红扇松了好一口气。 尚仪局负责礼仪、音律、经史教学与宾客。 大多数贵女生于东京城,礼仪自然不必说,只有少数几个略差了些,但在女官们的提点下也能做好。 倒是音律,并不是所有贵女都学过这一项。 林兰池从小到大活着尚且就不容易,根本没有这等机会接触音律。王如珠倒是能接触,但她作为将门虎女,实在对此没兴趣。 只有一个郑葭音,稍微精通一些。 但是—— “我学的是从西域来的一种乐器,叫做钢琴。这里没有,所以我也不能”郑葭音两眼望天,无限伤感:“早知道会来参选,我就学个琵琶——” “听闻柳娘子善音律,不如小弹一曲?” 贵女中有人忽而道,林兰池等人看去,是和柳香瑛不对付的吴盼儿,今日她好些了,便一道来了。 没想到迫不及待的便挑事。 柳香瑛还未说话,站在边上的楚南惜却道:“不如我为众姐妹弹奏一曲吧。” 楚南惜出身江南,的确像是更善音律的。况且自己主动来弹奏乐器,和被人要求去,相差不可谓大。 前者是自愿,后者就是戏台上看的热闹。 她这算是给柳香瑛解围了。 但林兰池此前并未发现两者的联系,一时间没想到那么深,楚南惜问过司乐同意,起身去拿了一把古琴。 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仅在那天晚上和此后稍有露头,是以众人对她的了解都寥寥。 楚南惜有一张江南女子一贯的柔弱脸庞,神色之间倒是铮铮有傲骨,似乎很像一把宁折不弯的古琴来。 况今日穿了海天霞的外衣,更显得她眉目柔弱无辜,楚楚可怜。 弹琴起,阳春白雪,在座的贵女们窃窃私语起来,倒是没有一个说她的不是。 曲落,众人不由自主地赞许起来。 莫红扇跟在这一干贵女后面,也跟着听完了这一曲。等众人赞许结束,她才悠悠然道:“诗词书画,本都是各位贵女会的,这些自然会一一考校。” “只是各位贵女若是连琴律都不会,未免寒酸。还请贵女们跟随司乐学习,就弹这一曲阳春白雪吧。” 还得学这个? 就算是太子,这太子妃未免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吧。 郑葭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表明自己绝对不学的心。王如珠倒是一心想要当太子妃,无论如何都准备咬牙学下。 只是难免噘嘴有些不满,倒是林兰池,眉眼高兴问道:“只能学这一曲吗?” 她倒是全然不像是来参与什么太子妃小选,而像是到宫里进修来了。 王如珠觉得好笑,又清楚林兰池以前的情况,应该是没机会去认真学,所以才这么开心吧 众贵女各有想法,楚南惜却已经将琴收起来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会,柳香瑛悄而过来,低声道:“你说的那件事我已经传了过去,你就等着结果吧。” “事成之后,那位会给你妹妹一条好出路的。” 第54章 谁要害你 柳香瑛悄声道:“娘娘很满意你能把这件事说出来,我才趁此时机大着胆子请求她为你妹妹筹谋,你放心好了吧。” 楚南惜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一眼林兰池,柳香瑛看见她动作,连忙提醒道:“别看她!你是生怕她看不出来是你泄露的吗?” 楚南惜连忙摇头,收回目光。她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道:“你说得对,多谢你为我妹妹着想。” “你姐姐既然如此不管你,你要做什么,这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柳香瑛心中暗笑楚南惜实在愚蠢,面上却担忧道:“我并非有意这样对姐姐,只是听了你说的事情,事关紧要,不得不说。”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劝姐姐迷途知返罢了。” 她说话间泪光又阴影沾在那长睫上,将落不掉。 这副样子倒让楚南惜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林兰池被宫人掳走这件事,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 而柳香瑛所说的主子,又是谁呢? 她很快便要知道了。 众贵女在司乐的指导下开始练琴,才练了一个时辰不到,尚仪局内走进一个面生的姑姑,朝着莫红扇说了两句话。 莫红扇的眼神便迅速地挪到林兰池的身上。 林兰池还在研究音律册子上的宫商角徵羽,忽而就察觉到有股不容忽视的目光,她抬起头来,莫红扇已经走了过来。 莫红扇道:“林娘子,您屋里似乎有东西咬了衣裳,宫人们刚发现,您要回去看一眼吗?” 她说话时并未压低嗓音,于是倒显得很清晰。 王如珠听见了,看林兰池一眼,后者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吧。” 她抬起头来看王如珠:“没事,我回去看一眼就好,你不用跟过来。” 王如珠本来要说的话便被她堵了回去。 林兰池跟着莫红扇出了门,见了那位姑姑还等在外头。 莫红扇低声道:“这是雅清姑姑,是——” “太后身边的姑姑,我记得的。”林兰池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不知道太后召我前去,有何要事?” 雅清躬身行礼,而后道:“请娘子随小人走一趟,便清楚了。” 不对劲。 林兰池清楚,太后并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的样子。她会试图去插手太子妃的小选,给东宫塞人,对柳香瑛说了所谓的嘱托 对了,柳香瑛这几天原本看她安安静静的,还以为她知道后悔了,原来不是吗?在这里等着她吗? 那柳香瑛又告诉了太后什么,能让太后找上她? 林兰池已经过了遇到柳香瑛设计陷害自己便难过的时候,她脑中原本许多关于柳家和母亲的幻想已经彻底破灭,这一次如果真的要是柳香瑛做的。 那么她不会给柳香瑛下一次机会了。 林兰池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跟着雅清姑姑走进了太后的常宁宫。 太后今日穿了芸黄的薄袍,编的发上倒是一根金银簪子也没戴,手中也盘着个佛珠,像是从佛堂刚回来一般。 少女刚一走上前去,太后便道:“跪下。” - 今日朝上气氛微妙,谢温候直接称病不朝,至于与他交好的那些人,倒是迫不及待地在皇帝面前甩脱关系。 但令刘弗章相当不满的一点,则是皇帝对死了的刘弗泽还是仁慈过头,刘弗泽及其手下一派官员,做了多少件错事。 现在随着他死了,竟然一笔勾销! 皇帝甚至将他谋害储君的罪名也一并拿走,真是留一个清名给他,让后世人只以为他是重病死了。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殿下,毕竟我们还不是” 叶景之言有未尽之词,但他说的没有错,太子可以有许多个,但是皇帝只有一个。只要皇帝不愿意,太子又能做什么呢? 刘弗章明白这个道理。 他冷静道:“孤清楚。” 皇帝暗中追查此事到底是谁所为,便即刻对管理大理寺的厉硕明下了手,将其撤职,又命其面壁思过。 不知道的人看来,或许只以为皇帝这是杀子之后恼羞成怒,埋怨到无辜的官员头上。 刘弗章清楚这件事到底应该算在谁头上,但谢自安现在还动不得,刘弗章要用他的势力做事只是其次,康妃都能发现谢自安与林兰池的联系。 那皇帝岂不是更能发现,如果一旦让他知道原因,那皇帝只会立刻动手除去林兰池 想到这里,刘弗章边走边问道:“景之,如果你知道有人设计陷害,告诉你和你那弟弟之间,要么两个人一同中举,要么一同落榜。此人居心为何?” 叶景之听了,带着病容的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 他那弟弟还能考上举人?岂不是青天白日做大梦起来。 “臣想,若是太子或陛下如此设计,只告诉其中一人,那么就是引臣和臣弟内斗。” “内斗?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同中举?互相帮扶便是了。” 叶景之从容道:“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是殿下请想,若你和别人成了一体,若对方有错,便会连累你,你怨不怨?” 刘弗章道:“若对方很好呢?” “那岂不是我是靠对方从而获得我本来渴望的一切?到底是我的功劳,还是他的功劳?” “更何况,殿下清楚臣和臣弟不和,那举这个例子,证明那被设计的两人也彼此不和,本就不和,轻易挑拨之下,会有什么结果,那就不用臣说了吧?” 这倒是。 但刘弗章还是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计策,如果不是杜怜儿生怕自己做事不利,被太后处置而爆出这件事来。 那林兰池岂不是要撞进这个等着她的陷阱里面,活活的被柳香瑛拖死。 太后插手小选,是不是因为她的心,也跟着大了起来呢 两人边走边说进了东宫,刘弗章留叶景之下来用午膳。太子殿下饮食清淡,例如范世达那等上过战场吃油荤的就受不了。 只有叶景之平日里就容易生病,和他还算是饮食上的好搭子。 午膳的菜早已经做好,小厨房温着端上来。 叶景之笑道:“早前生了病,家中那个厨师不善做这等清淡的,真逼得臣口齿都尝不出味道了。” 刘弗章夹一筷子杏仁豆腐,随口道:“你既然喜欢,就叫他跟你回去吧。” 叶景之道:“殿下舍得?” “孤有许多厨子,但幕僚可就一个,清楚的很。”刘弗章抬头,“还是要尽快将厉硕明捞出来。” “臣省得。” 那杏仁豆腐难得做的好吃,刘弗章又是一筷子落下去,忽而想到他还不知道林兰池到底喜欢什么。 她—— 太子殿下刚开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他不敢置信的低头一看,血色染在那豆腐上,分外刺目。 叶景之慌忙搁下筷子,扑到太子身边,“殿下!殿下!” 梁秉山早奔出门去,大喊道:“来人啊!叫太医!有刺客!把御膳房和试菜的全拿下!” 刘弗章腹痛连连,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张口还欲说话,下一刻眼前便是一黑。 第55章 再换回来 嗬—— 林兰池在一阵剧痛中猛地坐了起来,鲜血顺着她的口边淌出,落在衣襟上,她低头一看,深浅交织的血溅满了黄色的床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是太子吗? “殿下,您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有陌生的大夫撩开床纬,紧张地为她擦血。林兰池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一边咳喘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魏八紧张道:“是毒药。” 原本吃下去便会毒发身亡,殿下福大命大,竟然只是吐血昏过去了。秦五趁此时机带他赶来,刚好为殿下施针,将人唤醒。 中间稍有差池,恐怕他们这些人一辈子的心血都戛然而止。 林兰池茫然了好一会,才松开他的手。她低下头来又看着那血迹,如果不是因为她能和太子互换,太子是否刚才便死了? 那双握住了床褥的苍白手指节分明,用力时青筋暴起,几乎攥出红印来。 林兰池低声道:“孤现在没事了,还是有别的事?” 魏八闻言,往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小人没用,余毒尚未拔尽,恐怕还要殿下吃上些药。” 秦五闻声走进来,听魏八这样说话,立马踢了他一脚,“主子面前,话要说清楚,你以为给旁人看诊呢!” 魏八这才道:“要喝三天药。” 林兰池总算放心下来,她抬眼时候看向秦五,道:“太医院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院判无能,以为您要不行了,陛下正对他们发脾气呢。” 林兰池闭上眼,短时间内便下了决心。她将手中的床褥一放,对秦五道:“叫梁秉山过来,让宫人进来,把这些都撤出去,一定要让陛下看见。” “梁秉山被抓了,殿下。” 这话一出,林兰池猛地转头道:“谁抓的他?” “是陛下。”秦五跪地,禀报道:“梁内侍管理殿下您的饮食起居,饮食上被人动了手脚,自然押他下去。” 除此之外,东宫许多宫人也一并押了下去。 林兰池听了这话,想又说什么,胸膛却痛意蔓延,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魏八连忙道:“殿下!您还是先休息吧,等您好了,再秋后算账也来得及!” 林兰池看着手中的血痕,眸色越发加深,她低声道:“秦五,将暗卫司的所有人都派出去!去查!孤就不信了,这偌大一个东宫还真成筛子了!” - 我死了吗? 刘弗章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的手忽而又小了一圈,连看外面的角度,似乎也有些陌生又熟悉。 他缓慢撑着手上身挺直,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道:“娘子只跪了这片刻,就受不住了吗?” 是雅清的声音,她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怎么会是她的声音。 不对,这是林兰池的身体,他们又换回来了? 刘弗章还不待多思考,便察觉到一股清晰的痛意由下身传来,是腹痛,连带着膝盖骨一块痛起来。 林兰池生病了吗? 太后为什么要让她跪? 刘弗章想了半天,还没回神,雅清看“林兰池”一脸茫然,还以为她是跪糊涂了,连忙斥责道:“太后娘娘问你,你那天被掳去哪里,为何不说?” 那天? 刘弗章总算抓到一点头绪来,是那天林兰池被康妃身边的暗卫掳走的那天吗?太后此前一直在大相国寺礼佛,所以对这些事情应该都不知情啊。 是谁告诉她了?父皇不是说都已经善后过了吗? 刘弗章还是一肚子疑惑,但此刻却要帮林兰池在太后面前脱身。 他已经懂了太后的嘱托,现在只剩下探究太后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林兰池和柳香瑛这对姐妹的原因。 刘弗章艰难开口道:“并非小人不肯说,而是事关紧要,不能说。” 堂前隐在帘后的太后慢悠悠转动佛珠,“事关紧要?你若不说,我只当你是与人苟合,祸乱宫闱!” 这等雷霆重词,若是寻常女儿家,当即便白了脸色。但刘弗章心中反倒没有半分难堪,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祖母说这么重的话,是有多厌恶呢? 刘弗章抬起头来,看帷幕后的太后娘娘,“小人只是奉旨,若娘娘非要猜忌,小人也不能说什么。” “但小人想问一句,您是讨厌小人的母亲吗?” 要林兰池和柳香瑛内斗,而她们两个彼此的联系就只有崔氏。 刘弗章赌的就是这一点。 此话一出,雅清顿时喝道:“大胆!” 那帘后的太后佛珠一收,冷哼道:“你不是不能说什么,我看你倒是大胆得很,什么都敢说。” 她并没有否认。 原来是这个原因。当年崔婉心和他母亲柏良川都是被嫔妃所收养的养女,养在宫中教习,后来林履雪高中状元,太后将要为他指婚长公主 再后来就是林履雪娶了崔婉心,两人离开京城,在偏僻乡间为官。 前尘往事,没想到成为今日的阻碍。 刘弗章读不懂太后的心思,不明白太后何至于要设这种心思。 但是林兰池何其无辜呢,难道就因为她的母亲是崔婉心吗? 刘弗章挺直了身子,而后用力地磕了下去:“请太后恕小人不敬不孝之罪。” 太后挑眉,“不敬不孝?你要说什么?” “小人母亲年少时便抛弃小人,改嫁东京城,此后十余年,未曾有半日会面。若太后不信,小人尚且有书信为证。” “若如此,太后因崔大娘子之过而连坐小人,小人不愿。” 说白了,刘弗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不认这个娘,你也别因为她来折腾我,你折腾我也不受着。 简直是胆大包天极了。 雅清刚要替太后训斥这位娘子,便听太后忽然道:“哀家上次给你的镯子,你还戴着吗?” 刘弗章头磕得更响,“太后娘娘赏给小人的东西,小人一刻也不会摘下。”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赏这个镯子给你。” “小人知道。” “哦?”太后的语气中掺杂了些别的情绪,问道:“你说你知道?” 刘弗章道:“是的。” “那你说给哀家听听。” 第56章 不会是他想的那东西吧! 刘弗章没来得及将他设计好的话说出来。 有清晰杂乱的脚步声从跪倒的人身边掠过,刘弗章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一个大内侍从帘子的角落里面蹿了进去。 只一息功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帘子下落下来一片茶盏的碎片,茶水连带着茶叶散了一地。 刘弗章知道太后现在听到了什么消息,太子在东宫遭遇暗杀,这已经不是今年的第一次,而是第二次第三次 林兰池醒了没有? 那样的痛苦,她是否替他承受了? 太子殿下不敢深想,怕多想一点就先乱了分寸。他静静地等了一会,而后太后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稳响起,“你回去吧,哀家知道了。” 刘弗章利落告退,被雅清姑姑又送回来了尚仪局。他压根不知道这几日贵女们都在做什么,被莫红扇领到琴边上也还是一头雾水。 倒是王如珠看他来了,欢天喜地地伸手拉他,“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琴我一点都不会弹——” “你的头上怎么有印子?姑姑不是说咱们屋进了东西咬了衣裳,莫非你赶东西撞到了?” 是磕出来的。 刘弗章与太后娘娘相识二十余年,最清楚老太太到底吃哪一套。她看不上柳香瑛妖妖娆娆的那一套,将门虎女性格刚烈。 直爽与果断,才能夺得太后一点同情来。 所以要对自己狠。 刘弗章顺着王如珠的话接下去:“对,撞到了柜子。” 王如珠笑得眼儿弯弯,旁边的郑葭音听到了,也一起笑起来。她同刘弗章道:“兰池,你是不知道,就你走的这一会,如珠妹妹可是错了三遍曲了。” 王如珠急道:“你又说我,难道只我一个人差吗?除了楚娘子外,其他人也弹得没多好。” 哦,弹古琴啊。 她二人三言两语,刘弗章总算是明白过来到底要做什么了。不过很不巧的是,太子殿下是正儿八经学过古琴的。 先皇后柏良川善音律,小时候刘弗章还不是天家中人,跟在她后面拨弄琴弦,学过几年。 够用了。 刘弗章刚准备落座弹琴,为林兰池争来一份面子。忽而听后面有人开口说话:“谁说的,你们不知道吗?东京城中,数柳娘子会的最多,刚才她不弹琴,我还当她谦让呢,你说是不是?” 是吴盼儿,就算是被人害过一次,她那张嘴却不肯收敛半分锋芒,话头说着就往柳香瑛身上扎。 天杀的吴盼儿! 胸闷气短的柳香瑛嘴角勉强露出礼貌的笑容,轻声道:“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会一点点而已。” 她抬眼看向“林兰池”,露出柔和的笑来,“姐姐莫听她胡说,我的琴技,自然比不过你的。” 呵呵呵,你哪里是琴技比不过林兰池,你是做人也比不过林兰池。 一见你我就难受。 刘弗章想到这等糊涂鬼竟然轻易受了太后挑拨,要与自己姐姐争锋相斗,拼个你死我活就觉得恶心至极。 他甚至有些怀疑,林兰池被掳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走漏的风声,不然刚礼佛归来的太后何至于知道如此之多的内情。 刘弗章淡淡一笑,“确实。” 确实? 柳香瑛一口银牙在嘴里恨不得咬碎了,面上还得装作一副天真模样问刘弗章道:“那姐姐为何刚才还藏拙,不愿意露出来技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刘弗章刚说完,旁边角落一个他从未关注的女子倒是开口道:“不若林娘子弹一曲,咱们就知道,林娘子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了。” 这谁啊?和柳香瑛那傻子站一边的啊? 楚南惜说完这句话,看向柳香瑛道:“姐妹之间琴技比较,无伤大雅,想必二位都不会拒绝吧?” 柳香瑛心里恨不得大骂楚南惜自作主张,面上还是继续假笑道:“我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 她看向“林兰池”,林兰池不是在崔家呆着长大的吗?听母亲说,她什么都没被教过,基本如荒草般长大,应当是什么都不会的。 刚才那些话肯定是嘴硬说出来的。 这倒的确是个驳她面子的好机会! 只是柳香瑛到底还是想做两手准备,一面通过太后打压林兰池,另一面费劲巴啦地讨好林兰池,争取从林兰池身边能捞到多少捞多少。 出乎意料的,“林兰池”那副原本只是厌倦和冷淡的眸子忽而夹杂着嘲笑来,略一抬时看向她,似乎在嘲笑她困兽之斗,毫无必要。 柳香瑛从小到大被捧着长大,遇到林兰池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 她立马道:“难道姐姐不愿意和我比较一番吗?”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不是我非要比的,是你巴巴地凑上来,逼我和你比的。 “好,既然你开了这个口,我也不得不谈了。你先请吧。” 柳香瑛就这样被哄着落座弹琴,一曲梅花三弄弹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兰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话的。 她吃了瘪,但现在众人都在拍掌赞许她的琴音,柳香瑛的小脸上只歪歪扭扭挤出来微笑。 一旁的王如珠故意道:“好啊,柳娘子一曲,真是动人心魄!若是在瓦舍,我倒愿意赏你几个子来。” “你!”柳香瑛气急,这时楚南惜倒是稳下来了,只看着刘弗章道:“您请弹吧。” 刘弗章落坐,将林兰池那把放反了的琴重新放正,手搭在弦上。 只一眼,他发觉林兰池手上还有伤痕,是那夜在康妃那里伤到的。当时情况紧急,判断她没事之后他便走了。 原来还是伤到了。 就该把康妃挫骨扬灰,太子殿下磨牙切切,弹起琴来也大开大合,一首阳关三叠给他弹得好如破阵曲,琴音切切,操戈而舞。 若真有把剑,在场的人已经能看到善剑舞之人,随着琴曲而翻动,出击,阻挡,诱敌深入又立斩马下。 刘弗章弹完,在座的娘子们还是没缓过神来。 最后还是王如珠头一个站起来,用力鼓掌大声道:“好!——” 众人纷纷赞许,此刻不必比较,胜负已出。 刘弗章看向柳香瑛,弯起唇角,做了个口型。 “你输了。” 柳香瑛气极,站起身来的瞬间碰倒了那琴,哐当一声,终于惹来司乐。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言表,柳香瑛输的一塌糊涂不说,还挨了司乐一顿说。 她到底还要装柔弱的样子,于是连反驳也不敢。等了今日结束,众人回去,她便蹿进自己的小屋,消失得不见。 郑葭音道:“看来她今晚要抱着被子哭了,可别吵到我。” “你管她死活!一整天的找晦气!” 郑葭音想到什么,对一旁皱起眉来的林兰池道:“你琴弹的不错,我改明想个好玩的谱子,你弹了试试?” “好。” 等王如珠把刘弗章拉进门来,后者忽而道:“我肚子有些痛,不知是怎么了?” 王如珠纳闷道:“哪痛?” 刘弗章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王如珠反应过来,笑起来道:“你不会是来葵水了吧?” 葵水 等等,刘弗章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他想的那东西吧? 第57章 鸡飞狗跳 刘弗章刚穿到林兰池身上时候便发现这丫头是个瘦骨嶙峋的,她的手腕可以轻易地被包裹,从肩膀而下全是清晰可查的骨骼痕迹。 她过得很不好。 缺衣短食,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很差。但是等到林兰池来了东京城,进了宫后就不一样了。 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软肉包裹躯壳,消瘦的脸上也生出来笑盈盈的颊肉,看起来分外动人。 气色好,身体便也会跟着恢复规律。太子殿下上次没遇到的葵水,这次总算是撞他头上了。 刘弗章反应过来这一切,脸上好像酱油瓶打翻了又涂上草药,黑了又青,白了又紫。 精彩缤纷,出人意料。 王如珠看他脸色,以为他是怕羞,好笑道:“怎么了?这事都不能与我说呀?” 确实不能与你说。 刘弗章只觉得王如珠出乎意料地聒噪,他欲偏过头去,王如珠又道:“好啦,不说你就是,要是肚子痛,要不要我去找姑姑要个汤婆子?” “或者去小厨房找些红糖来?” 小小腹痛!能奈我何? 刘弗章逞强道:“不必,我可以的。” 他一卷床褥佯装睡觉,王如珠还是觉得他怕羞,干脆不说了。等到了半夜时分,满头大汗的刘弗章睁开眼来。 他感觉不仅是小腹在痛,整个胃也跟着剧痛起来,好似有像人在用力扭着,就像拧一块抹布。刘弗章爬起来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头疼。 身上一叠叠出了冷汗,刘弗章忍无可忍,咬牙爬起来,忽而看见床边被放了一个装着热水的鎏金汤婆子,外面还罩了一层淡藕色的毛边。 刘弗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只是用个汤婆子罢了!刘弗章揣手将那汤婆子放在小腹上面,缓慢起身下了床。 等他走到窗边,窗棂一动,往外打开露出秦五的脸来,“主子,您怎么了?” 刘弗章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怎么是你?卫七呢?” 秦五低声道:“殿下遇伏,中毒吐血,如今将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捉拿凶手了。” 那代表林兰池醒过来了? 上一次是林兰池被推下水,濒死之际他二人互换,这一次是他被人下毒,濒死之际互换过来。 也就是说,濒死也是互换的引子。 刘弗章脑中闪过许多想法,短暂瞬间后,他才犹豫道:“殿下现在怎么样?” “魏八说,殿下一直在吐血。只是京中少了一味药,以至于到现在还凑不齐。” “什么药?”刘弗章气极,一直吐血怎么能得了?林兰池能受得了那么疼吗! “不会去找吗!” 秦五被骂得一凛,低下头去,呐呐道:“魏八说,那是五石散的一味原药,现在京中被一个人买尽了,以至于只能去外面取。” 他再三保证暗卫能尽快找到药,而后才道:“主子今天在太后那的事情,要与殿下说吗?” “不必了。”刘弗章道:“你现在去找魏八,让他给我开一剂麻沸散来。” 刘弗章决定向葵水低头,虽然可能是因为互穿影响,他并未真正来了葵水,而只有身上的痛苦。 但是太子殿下决定放过自己的自尊心。 “麻沸散?您身上不舒服吗?可要魏八来看?” “我心里有数,你去拿药便是。” 秦五得令,又因为太子殿下那边离不开人,于是连忙退下了。 他回了东宫,从窗棂看见殿下还躺在床上,床纬边是一盆血水,有宫人在为太子擦身。 魏八蹲在药房里面煮药,那股辛辣的味道直窜秦五脑门。他进去就是一个喷嚏,魏八听见了站起来问道:“你药找到没?” “白一他们去找了,很快就能拿到。” “能拿到就好,不能明日还吐着啊!”魏八揣手又低下头来看汤药的火候,忽而道:“秦五,你是不知道,今天我还以为这脑袋要身首分离了,殿下平日的脾气” “幸好殿下没冲咱们发脾气” 秦五却道:“只是你没遇上殿下发脾气罢了。” 魏八瞪大眼睛,问道:“殿下不是一直在这吗?什么时候他发脾气我没看见?” 秦五拍拍他肩,“别管这么多,麻沸散的材料有吧,小主子要。” 暗卫们之间早就商议过要怎么称呼林兰池,小主子,没比太子殿下高,也可看出尊重来。 魏八道:“这简单,我一会便给你煮好了。” 他有些好奇,“上回殿下要我去陪小主子,结果没一天小主子就进宫了,我也没怎么与她见过,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五道:“你哪管那么多?你只要知道,她和咱们殿下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 “对。” 秦五还欲说话,隔壁间响起动静,继而是太子略显虚弱的声音,“给我把他拖出去!” 怎么回事? 秦五刚要出门,便看一条鲜血淋漓的道尽头,有软成泥水般的人被东宫卫拉了出去。太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怒吼道:“来人!把他杖毙!” 他手间是一枚沾着血的匕首,被拖出去的人尖叫道:“太子殿下!你不该得罪谢家的!你不该杀了谢家的希望!我们的二皇子——” 林兰池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来。 怒火中烧,气得她睁不开眼来,她以为太子身边只是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漏洞,没想到东宫就是个破网! 只要雄狮在这里跌倒了,吃瘪了,就有无数的鸟兽扑上来要他的命! 梁秉山不在,太子身边只有一个叫双文的小内侍费劲巴拉地扶住他。 秦五要出来,又被魏八拦下:“你忘了!咱们是暗卫,这种时候是不能出来的。” 林兰池站起来,看向宫内的瑟瑟的这一干人,对东宫卫道:“把他给我打烂了,从上到下,烂成一寸寸的!” “东宫宫人,都得给我看着,等施刑结束,东宫内外不得出入。” “秦五!”主子一声令下,魏八总算松开了秦五,后者窜出去来,跪在殿下的脚边上,林兰池闭上眼疲惫道:“把他们全处理了。” 既然都成筛子了,也不必都留了。 第58章 拔钉子了 “五石散煮好了,要不要为主人服下?” “东宫那边的消息出来了,趁此时机” “不,还是日后再找机会说吧。” 昏睡在榻边的男子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柔柔地落在他那张书香气十足的脸上,间或有竹叶的影子,好似雕琢他细致的肌肤与五官。 谢自安咳了声道:“都别吵了。” 白连翘连忙凑上来,跪在地上端起药碗来,小心翼翼道:“主人,喝药吧。” “林兰池怎么样了?”谢自安接过药碗,低头看着漆黑的药汤,五石散是毒药,即便做成甘甜的药丸药膏,它依旧是毒药。 这些年来,谢自安只能穿旧袍,不能闻花香,不能长途跋涉。 他在博陵图谋,隐忍不发,却因为救林兰池下水而催动病情。 现在,应该和他一同饮这碗药的人消失了。 冉决明低头道:“总算是送了人进去,姑娘没事。” “没事?”谢自安一饮而尽那药,缓慢抬起头来,眸光冷冽,“什么叫做无事?是身上没事,还是心里没事?” 冉决明跪在地上,道:“姑娘第二日随贵女们一道去了尚宫局,我们的人看到了,是好着的。” 谢自安道:“那接下来,谁告诉我东宫是怎么回事?” 冉决明看向身后的凌霄,后者并未理会他,他只得尴尬地转回头来,同主人道:“是东宫的那位遭遇了暗杀。” “死了没?” “没。” 谢自安道:“没死和我说什么?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纷纷退出去,白连翘还跪在他身边,许久未说话,好一会,谢自安才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白连翘手里握着谢自安喝完茶递给她的药碗,低下头去:“还请主人不要忘记当初的筹谋,林娘子虽然很重要,但主子在她身上用的时间——” 她的脖子被猛地掐住了,即便是病中昏睡数日,才醒过来的谢自安,力量也非比寻常。 白连翘被他掐得几乎说不出来词,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久而,谢自安才松开手,低声道:“我们确实该走了,京城这边的人手继续布置下去。” “清河王什么时候返京,让他的人来一趟。” - 麻沸散后半夜便送了过来,秦五将刘弗章喝下,忽而开口道:“殿下刚才又被身边的人暗杀,幸好没事。” 刘弗章心头一紧,冷冷地睨视秦五,后者低头道:“殿下说要把东宫的人全处置了。” 刘弗章沉默片刻,饮下麻沸散便道:“这是殿下的决定,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秦五点头,接过药碗,“是,主子。” 等那药服下不久后,刘弗章便陷入了久违的梦乡,痛意缓慢地抽走,第二日醒来便感觉好了许多。 王如珠一大清早便神神秘秘出去又进来,最后坐在正在换衣服的刘弗章边上,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咱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怎么了?” “我听秀儿说,咱们今天本来是要去尚服局的,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姑姑要求我们都呆在任明殿莫出去。” 刘弗章心道,太子遭遇两次暗杀,血洗东宫,皇帝那边肯定也会对皇宫中人再次处理。 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丢过一次贵女的莫红扇想必心惊胆战,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上一次有林兰池给她说情,但是这一次在这里的可是刘弗章,要是出什么事情,刘弗章这次肯定不会饶了她。 刘弗章随口接话道:“那今日就无事可做吗?” 如果是这样,刘弗章想进一趟任明殿的正殿,看一眼先皇后住过的地方。自从柏良川仙逝后,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以前是觉得没有杀了成皇后,不配来;后来则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先皇后,不敢来。 刘弗章清楚,皇帝也多年未曾踏入这座宫殿了。 所以一切都会像是他母亲活着的时候一样。 刘弗章心神摇晃,王如珠却道:“那倒不是,姑姑说尚服局的人一会就来了,考察我们刺绣的功夫,还有教我们如何为殿下更衣熏香——” 她面前的“林兰池”猫眼微圆,不敢置信道:“什么?” “怎么了?” “让我们,刺绣?”刘弗章咽了口口水,“每个人都要检验吗?” “是啊,昨日练过琴了,听说是留了五天来让我们反复练习。所以剩下的时间还要考校其他的东西” 王如珠接下来的话已经传不到刘弗章耳朵里面了,他开始把自己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整齐地摆放到一边。 王如珠看他这样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刘弗章闭上眼躺在床上,好似一个死人一般一动不动,不对,还是会说话的:“我今日来了葵水,身体不适,你替我和姑姑告假。” 大丈夫能屈能伸,让太子殿下绣花比登天还难,为了避免丢脸,他还是先借故告假吧。 王如珠却挤到他边上,笑道:“你若是不去,那就没人给我垫底了。” “你不是答应好我了,等我当了太子妃,你要给我做女官的吗?你得帮帮我。” 等等,林兰池答应王如珠什么了?太子妃? 她就这么轻松把孤让出去了? 刘弗章气得坐起来,“我不帮你,而且我也不垫底!” - 东宫里的林兰池猛地又打了一个喷嚏。 魏八颤抖着手递上来药碗,与此同时外面尖锐的惨叫声和拷打声继而连三,一息不止。 血从东宫里头,缓缓的淌出去。站在廊下的宫人们眼看着昔日的同僚惨死,然后自己又被拖上去做案板上的死鸡。 短暂的瞬间便有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画面,哭得面色发青涕泪横流,踉跄着走了一步又跌倒在地上,哭着抱住秦五的腿。 “爷、爷、我说!是荣华夫人派我来的,但是她没叫我做什么,只是让我留下来——” 秦五一脚把他踹开,对旁边的暗卫道:“拖下去,打死。” 一旁的人群中有人听到这句话,忽而直挺挺往下倒去,他旁边的人尖叫着躲开。秦五身边另一个年轻暗卫飞快跑上去,捏着下颌想阻止他自尽。 但是太快了。 浓血流出来,禁闭的下颌被捏开,含糊的药粉还在他嘴中。 “死了。” 秦五眼也不眨,“带他下去,让暗卫司的人去查是谁家派来的。” 东宫这日变得很长很长。 在所有的钉子被拔出来之前,每个人都焦躁不安地等候着。 唯有林兰池,忽而咳着笑起来,“今日怕要他刺绣呢” 第59章 疯狂上眼药 林兰池咳的血已经止住了。 魏八道:“这毒倒是狠毒,本来是会害死殿下的,现在殿下没事,真是老天保佑。” 林兰池点点头,秦五进得门来,头垂下去,低声道:“主子,剩下的人已经查完了,除却自尽的三个,被打死的十余个,其余的都是身家清白的。” 林兰池眯起眼来看秦五,冷声道:“已死的,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身家清白的,送进暗卫司处理。” 总而言之,东宫不会再留一个普通的宫人了。 按照林兰池原本的计划,她本想决定,是谁派来的人便送到谁那去。但是在愤怒的余韵过后,林兰池还是理智站了上头。 何必要为殿下得罪别人呢。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魏八,轻声道:“你出去。” “是。” 秦五站在中间,亲眼看一脸不解的魏八迅速出去,一声也不吭。他的刀常年挎在腰间,几乎一瞬间就可以拔出。 林兰池笑道:“你还算聪明,能看出来。” 秦五扑通跪在地上,张口欲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林兰池细细打量他的样子,似乎要看清他的神情,推断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五酝酿片刻,才断断续续道:“小人效忠殿下,也也效忠主子的。” 林兰池点头,“错啦,你要效忠的也只有殿下。” 他们所有人,要效忠的也只有殿下。 她站起身来,“替孤更衣,孤要去见陛下。” 昨晚到今天,东宫已经处置了足够多的人,也给许多人一次胆战心惊的警告。但是这还不够,林兰池要在皇帝反应过来太子的残暴之前,先入为主的给皇帝—— 上!眼!药! 秦五迅速爬起来替“太子”更衣,又和魏八换了内侍服跟着林兰池一路往福宁宫去。 今日并不需要上朝,皇帝刚用了午膳,便听人通传太子求见。刘堪震惊大于惊喜,站起身来连忙往外头大步走。 边走边道:“不是听太医说,我儿还没好透吗?怎么就这样起身了?他身边的内侍没一个劝——” 说到半路,皇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东宫的内侍头子已经被他投入宫内狱了。 远处“太子”孤零零带着两个瘦弱面生的小内侍走了过来,他脚步踉跄,走路的时候还有些晃荡。 皇帝连忙迎上去,口中道:“太子,你怎么这时候不安心养着,还——” “儿子”林兰池现在已经不用掐自己,发展出炉火精湛的演技,一双狭长的凤眸里盈着泪珠,“爹爹,我” “儿子儿子差点就看不到爹爹了。” 她干脆一头撞进皇帝的怀里痛哭起来,说实话,皇帝气质之间有些像林履雪,林兰池还真的想到林履雪也许老了会是这样。 于是哭得越发真心起来。 她身上带着东宫尚未洗清的血气,皇帝敏锐地闻到了,却因为“太子”难得的依赖,转瞬便忘在脑后。 “莫哭了,都多大的孩子了,谁说见不到爹爹了,爹爹不是在这里吗?我的章儿也在这里呢。” 皇帝被她这情绪一带,回忆到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带着柏皇后身上的血腥气扑过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太子的面前来。 看来还是吃这一套。 太子老气呼呼的样子,动不动就甩脸子的,这样肯定赚不到好。 林兰池哭了一小会,才抬起头来,低声道:“那毒药见血封喉,儿子侥幸活了下来,也吐了一日多的血。” 她低声道:“儿子从未想过,东宫这处寝宫,也有人要我的命。” 皇帝将太子扶起来,两人要往里面走。 皇帝道:“不要怕,朕会处理,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林兰池摇头,“儿子害怕之下,动了狠劲彻查东宫,已经处理过了。” 皇帝这时有些反应过来,林兰池下一句话已经跟过来了,“东宫里足有十多个旁人塞进来的桩子,儿子不怕,却担心爹爹身边,是不是也被人塞了桩子。” 这话的意思就差贴皇帝脑门上了,你这么维护儿子,儿子宫里还这么多桩子,你自己呢! 皇帝被这连环亲情牌打得一时间甚至不好骂太子弱冠的年纪,身为太子却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了。 他讪讪道:“福宁宫自然是安全的,你要放心。至于东宫这些人,你处理了,最好不过。” “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你是东宫的太子,是朕的儿子,不许丧气!” 皇帝触景伤情,没忍住低声道:“当年你母亲,也是因为下了毒” 他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仅一瞬便摆手不语。 林兰池下意识便准备用先皇后做由头,再接着闹下去。但在张口前,她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以太子的自尊心来说,他愿意用自己的母亲作为博取皇帝同情的由头吗? 如果他真的愿意,他肯定已经用过许多次了。 林兰池沉默了。 进了正殿,皇帝又絮絮叨叨地安抚了许多话,同时许诺太子这件事一定会追查到底。 听到这句话,林兰池才从刚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立刻道:“不必查了” 她身边的秦五立刻将那沾血的匕首取了出来,皇帝身边的内侍张口道:“怎么还有兵器——” 皇帝摆手,道:“这是什么?” 林兰池怅然一笑,低声道:“这是当夜又来刺杀儿子用的兵器,因为已经被拿下,又没伤害到儿子,本来是不想说的。” 皇帝下意识道:“怎么能不说!这是谋害储君!” 这话这段时间林兰池也听多了,太子的处境,她只觉得胆寒。 她静静道:“因为也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别人了。” “也不是别人”皇帝的脸色一凛,父亲的柔和面庞似乎慢慢地从帝王的身体上抽出,转而变成帝王所有的内敛而辨不出喜怒,“你是说,谢家。” 林兰池道:“这不是儿子说的,而是那个人说的,此人已经被儿子的人压下去了。” “若爹爹真要调查,就从他开始吧。” 皇帝止住了话声,好一会之后,才道:“朕会知道了。” 第60章 你害人的技术真差劲 皇帝最后在林兰池临走的时候问她,“你现在身边没有可用的内侍,要把你身边的梁秉山放出来吗?” 梁秉山说实话,林兰池对他很有不靠谱的影响,但是这个时候,梁秉山知道很多东西,她不能把他放在那里。 这个人就算要审,也是东宫的内部来审。 林兰池低声道:“儿子身边现在没有可用之人,暂且就留他一条命吧。” 回去之后不久,被审过的梁秉山便被拖回来。他那张白净小脸青紫交织,肿着一只眼睛看向站在廊下看他的“太子。” 梁秉山哭着要爬过来,口中还道:“殿下殿下无事小人便放心了” 他哭得情真意切,也许真的和那些事情没有关系。 但是他太掉链子了。 呆在太子身边的人,应该像是一把剑或者一块坚不可摧的盾牌,而不是时常会做出错事来让人趁机而入的网。 林兰池想起自己第一次互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位内侍头子,不由得有些伤感。 深宫之中,比宅院之间,更要惊险上百倍千倍。 “扶他下去,让魏八来给他看。”林兰池转身往屋里走,她殚精竭虑为太子善后处理,现在也到了再撑不下去的边缘。 “等他好了,让他去内诸司调一批新人来,记住,孤要今年刚进宫的新人。” - “这花不是这么绣的!林兰池!你到底绣过花没有!”王如珠忍无可忍,忍不住抱怨道:“就你还说不给我垫底,我看你这样除非——” “除非什么?” 旁边打瞌睡的郑葭音抬起头来,露出一半被压住的红脸庞,朦胧着眼睛问道。 王如珠看了看郑葭音,再看看正拼命跟那绣布作对的刘弗章,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才更像垫底。 她绝望道:“完了,我们三个一定会被姑姑记上一笔,我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每当王如珠这样说的时候,太子殿下都会觉得头很发麻,他对这位王氏娘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因为林兰池在瓦舍帮她,所以她喜欢上林兰池魂的太子这件事 他坚持道:“其实我也可以做太子妃啊?” 林兰池可是孤内定的太子妃!你们怎么都不当回事啊? 王如珠笑道:“你今天突然怎么了?不是你说做太子妃不能出宫去,还是当女官可以乘着五年的轮换出去?” 太子突然一愣,一句她居然是这么想的憋在嘴边,总算是没有说出口。 在短暂的失态之后,刘弗章才挤出来一句,“我只是随便说说,未来的事情又不是咱们决定的。” 郑葭音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你说得对,未来的事情又不是咱们决定的。” “但是我觉得你一定会选上的。”她言之切切,“你相信我,我懂。” “你懂什么——”王如珠道:“你又不是神算,要不给我算算我能不能选上?” “按照基本套路来说,你也一定会被选上” “各位娘子还请早些用功,荷包晚间便要绣完的。” 司衣也许是听说了那位司正的下场,态度倒是温和尊敬了许多,但也更疏离,生怕多说一句,也跟着那位司正去提铃。 听说那司正唱声唱的嗓子都哑了。 王如珠飞快点头,又扑到她那鸳鸯戏水图上去。郑葭音趴下去,暖呵呵地睡起来,全然不当回事。 刘弗章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瞪着自己手里的荷下游蟹图,恨不得把那蟹用针扎死。还好王如珠还有些姐妹情谊,事先帮他把图样绣出来了。 刘弗章小心翼翼地换线,一点点把线填出来。 太子殿下只懂舞刀弄剑,哪里懂这一点小小银针。扎了好几下手不说,绣出来的样式也是有粗有段,看着奇怪。 算了。 和郑葭音一道交不上去都比交这个要好,刘弗章一边想着,一边就要把荷包藏进袖子里。他今日穿的是林兰池一套杭罗黑袍,袖口做了罗汉袖,是什么都可装进去的。 就在此时,后座的柳香瑛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自己做好的荷包。 “姐姐怕是不会刺绣吧?不若用我的好了?” 她笑眼弯起,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刘弗章却在想之前才在司乐那把她气成发青的脸色,现在却能卖乖,真是能屈能伸。 这女子太能折腾,偏偏林兰池又总是原谅他,摸不准林兰池态度,刘弗章尚未决定对她动手。 要不就将计就计? 刘弗章接过那荷包,轻声道:“你我姐妹,本是同气连枝的一体,你现在愿意帮我,我很感激。” 柳香瑛惊喜过望,说话时笑中带泪,柔柔道:“姐姐既然知道我心,我就好上许多了。” “我们姐妹之间,莫要置气。” 刘弗章假笑着同她演完这一出,只觉得自己的演技也随之而磨炼出新的成长。 等柳香瑛一走到,刘弗章便将她送过来的荷包塞给旁边打瞌睡的郑葭音:“拿着吧,你不是没绣吗?” 郑葭音睁开眼,问道:“这是谁绣的,还挺好看。” 刘弗章低声说了计划,郑葭音眨了眨眼,一脸的兴致,“这有点意思,我都说了,这种事情要带着我一起玩才好玩。” 不一会,那位司衣便道:“各位娘子,若是绣好了,便可交上来给小人看一眼了。” 各位娘子都一个个从绣桌前起身,将自己的绣品递上去。 “怎么了?” 楚南惜的声音响起,刻意又突兀。 刘弗章回过头来,撑着下颌看热闹。 柳香瑛拉住楚南惜,后者却一头往前走,直接冲着他这边来,刚张口便道:“你把香瑛的荷包交出来!你这么欺负她,难怪柳家不给你进门!” 她话一出,刘弗章还是没忍住脾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楚南惜不敢置信地捂住脸,“啊——” 刘弗章道:“闭嘴。” 柳香瑛也开口了,“姐姐,你把我的荷包交出来吧,我知道你觉得我绣得好看,但我只有那一个荷包,我不能——” 刘弗章也对她道:“闭嘴。” 他环顾四周,大多数贵女都在看热闹,倒是吴盼儿开口道:“柳香瑛,楚娘子不是东京城的贵女,柳家不让林娘子进府这件事,她是听谁说的啊?” 一言出,四下议论响起,有人低声道:“是呀楚南惜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之前还死活不肯承认是她柳家,现在却让外人说出来了!” “都说了说书人说的不会是假的,现在可好了,天天和她这个姐姐争” 司衣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柳香瑛听了别人议论,心里滴血,面上也越发柔弱,泪沾长睫,无限娇柔,她哭道:“请司衣做主,我的荷包被拿走了” “那怎么办?”那司衣环顾了一周,最后道:“既然你要小人做主,总得说个办法来。” 没想到司衣也为了自保,不肯干涉她们的事情。 柳香瑛闻言讪讪抬头,张口又闭嘴,半天没说出来话,她是要做好人的,哪能出歪点子? 倒是楚南惜开口道:“咱们人人身上都只有一个荷包,就看大家交上去的到底是哪一个便可。” 第61章 看热闹喽 刘弗章摊手,“就按你说的来。” 他态度坦然,柳香瑛不免又想到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在“林兰池”这边,她也不是头一次吃瘪了。 这一次 楚南惜却在她耳边道:“柳娘子,你这般怜惜你姐姐,可她和你到底不是一条心啊!” 是啊,林兰池有太子呵护,有太后的所谓承诺作保,柳香瑛是被迫要和她拴在一起的。凭什么?她才是东京城有名的闺秀。 林兰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母亲不要的孩子! 却比她拥有了更多的东西! 柳香瑛咬牙切齿道:“既然姐姐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司衣,请让我查检荷包吧。” 司衣偏开,让柳香瑛上前去检查荷包,不一会便从那一堆各人缝制的荷包中选出来一个。 是喜鹊登枝的样式,用的是藕香底布料,做得小巧又漂亮。 柳香瑛心中得意的几乎要大笑出声,没想到林兰池还这么蠢,竟然相信她的话,居然真的交了这个。 不对,这不能怪自己,是林兰池自己好大喜功,不然干嘛非要交个假的。 是她的错! 柳香瑛高高扬起下巴,得意地转身举起那荷包清晰道:“这就是我的荷包。” 刘弗章佯装恐惧兼着不解,扶住一边的绣桌震惊道:“不可能!” 众人看了两人的样子,以为已经分出来个高低。柳香瑛看了刘弗章伪装的样子,一时恨林兰池那张同她相似的脸,一时又恨不得畅快地笑起来。 她眼中的泪还未消失,也跟着哽咽道:“姐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楚南惜也道:“林娘子,你好不要脸面,连自家妹妹的东西也要抢来!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你能抢来的吗?” 刘弗章站直了身子,回头看向喋喋不休的楚南惜,眯起眼来冷笑。 楚南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问楚南惜道:“楚娘子也觉得,别人的东西是抢不来的吗?” 楚南惜被他问得又是一怔,像是被暗示了什么。她张口欲说,刘弗章已经回过头去看柳香瑛道:“香瑛——” “你真糊涂啊。” 柳香瑛迎着刘弗章冷冽的眼神,心中嗤笑她不过在逞强罢了!还说她糊涂,到底谁糊涂都没弄清楚! 柳香瑛道:“姐姐,你知道做出这等事情,偷龙换凤,是违背宫规,小选落选啊!” 看来她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吗? 小选落选。 刘弗章转头看向一直在看戏的郑葭音,后者一脸写满了满意,接到眼神浅浅点了个头。 “那是我的荷包。”众人的眼光一下子挪到郑葭音身上,当事人浑然不当回事,指了指了落在桌上另一个很丑的荷包,“那才是林娘子的。” 郑葭音出场,众人畏惧她名字那一个郑字,立马装作没看过这场热闹一般。倒也有一个两个同他们一道交东西的,立马道:“是呀,我们亲眼看到的。” 柳香瑛高举起来的荷包,此刻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她错愕地看着刘弗章,又看向郑葭音,后者笑道:“我能理解柳娘子没有荷包,怕最后不好看。但你不能用我的荷包。” “众目睽睽下,也许别人会给你柳娘子一个面子,亦或者看个热闹,我不会。” 柳香瑛千想万想,没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通通都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 郑葭音为什么非要帮林兰池到这种程度?那林兰池呢?为什么会把这个荷包给郑葭音,是为了做好人还是早已经知道她之后的计谋—— 在一边的司衣问道:“这只荷包,到底是谁的?” 郑葭音得罪不起。 柳香瑛面上迅速变换了许多的表情,最后她放下那只荷包,闭上眼睛轻声道:“也许是我记错了,我再找一找吧。” 四下响起一声很轻的嘲笑。 柳香瑛抬起头来,看见周边的贵女们的面上似乎都带着笑意,好像在笑她的荒唐来。 她再看刘弗章一行人,憋了半天的王如珠脸上的笑容几乎止不住,大笑着道:“哎呀,真是天大一个笑话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王如珠看向楚南惜,“我怎么不能这么说话?你看我这么说了,她柳香瑛敢说什么?” 楚南惜难以置信地看向柳香瑛,后者放下那荷包走到刘弗章面前,颤抖着单薄身子轻声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做什么了,是不是。” 刘弗章道:“柳香瑛,你猜,我还知道你的什么秘密?” 他笑吟吟地看着柳香瑛,问她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你身在迷雾,执迷不悟,日后不会后悔吗?” 柳香瑛瞳孔微缩,一时间手指颤抖,匆匆进了她那间屋子,像是不肯出来了。 这到底是插曲一桩,不多时,司衣便将所有的荷包都看完了,又一个个送回来。 临到刘弗章那桌,她认真放下刘弗章的巨作,而后轻声道:“刚才的事,请贵女不要放在心里。” 贵女们谁也得罪不起,八成柳香瑛肯定拿太后做过靠山,刘弗章自然不会和小小的一个司衣过不去。 他摆摆手,将自己的荷包塞回袖中。郑葭音领到那只做工精湛的荷包,摇了摇头,“这东西我可不敢收,转手送人吧。” 等晚间刘弗章躺在床上,秦五又过来送药。刘弗章端在手里不急着喝,又问了问林兰池现在的情况。 秦五态度较之以前更为恭敬,道:“主子喝了魏八开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今日去了陛下那里,哭了一通,陛下现在下令彻查,谢家下狱了。” 刘弗章也跟林兰池似的看了秦五半天,最后道:“你倒是个忠心的,还记得暗卫司的教训吧。” 多嘴的人,会死在暗卫司里。 秦五低头,只道:“主子让小人来的时候记得拿一件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 林兰池屋里的东西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她从博陵来的东西是刘弗章置办的,入宫的也是他置办的。 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去? 秦五道:“主子让您把今天刺绣学的东西给她。” 第62章 与我无关 什么? 秦五刚才在说什么? 刘弗章没反应过来,看着秦五抿着唇没说话。后者清楚自家殿下的神情脾性,于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话再说一遍。 刘弗章道:“她亲口说的?” 秦五开始机械复读道:“今日孤做了这么多事情,总要让孤看点高兴的事情吧。主子就是这样说的。” 他绣的荷包,在林兰池心中就是高兴的事情?她就那么确定我绣得难看吗!早知道就把柳香瑛的那个荷包拿回来好了。 不! 说不定林兰池是真的想要他亲手做的东西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假手于人,岂不是更笑话了吗! 太子脸色扭曲了片刻,还是老实掏出荷包,但是他又不忘补充道:“昨日我弹了一曲,但是姑姑叫我们五日之后又要弹一次。” “请太子也好!好!学!学!” 秦五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想笑却又不敢笑。 刘弗章将窗户猛地一关。 他气呼呼把药喝了,转头直挺躺在床上。太子殿下想到自己那荷包拿到林兰池那的样子,就气得脸红。 他随手拽动枕头捂脸,却忽而摸到什么。 好像是一本册子。 林兰池怎么会把册子放在枕头地下,莫不是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越是这样想,刘弗章越是有些想要将那册子拿出来看一看。 不看里面的内容,只看外面包的书衣。再说了,我和林兰池之间还有什么是可以留作秘密的东西吗? 太子殿下说服自己,很快便没有心理负担地爬起来点灯去翻那册子。 是一本《大唐西域记》。 大唐西域记上面记载的是古代僧人穿越西域求经的故事她看这个做什么? 刘弗章下意识的便有些不高兴起来,白日里乘胜归来的情绪本来与林兰池挂念他的情绪搅在一起,现在却像是被雾气吹散了。 他忽而不可避免地想起来王如珠说的话,林兰池比起深宫,更向往去宫外面生活。 本来他们已经靠那次意外换回来了,要不是因为刘弗章被暗杀,她应该会按照计划顺利的出去吧。 刘弗章又想到林兰池搬出去住的那个小院。 那就是她的退路了吧。 从头到尾,林兰池都冷静清醒,帮太子做事,事成后便做好抽身而去的准备。 - “他就只提了这个要求?” 林兰池结接过那荷包,看着上面粗苯的针脚不由发笑起来。魏八在床边替她切脉,轻声道:“殿下应当余毒已经拔尽了。” 林兰池道:“这段事情辛苦你了,秦五,带他回去吧,该怎么赏就怎么赏。” 秦五点头,刚要告退,林兰池又道:“暗报我都已经看完了,既然查清楚了,就把卫七放回去给他用。” “是。” 暗卫们都下去了,林兰池的手又搭在那份暗报上。暗卫司的人都派下去之后效果很好,很快便查出来了这次暗杀是谁的手笔,人是什么时候安排进来的,又是用的什么药。 人和物证,林兰池已经让他们给皇帝的人。 听闻今晚谢家已经下狱了。 但是除此之外,林兰池低头看向谢自安这三个字,此人似乎也插手其中,那毒就是他给的谢家不过暗卫来报,此人似乎也已经收手,撤出东京城。 这两日,林兰池杀了很多人。 人不是她杀的,令却是她下的。可是那些人不死,就是她或者太子去死。 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像全然正常是不可能的了。那如果非要这样的话,就让她来吧,太子帮她,救她两次性命,投桃报李,她也应该帮太子才是。 刘葳兮是在东宫彻底清查结束后才来的,他今天倒是乖,并未穿得花红柳绿,反倒是一套霜地长褙子内搭水红襦子,头上也是两个素雅的银流苏。 前些日子刘葳兮是和太后一道去的大相国寺。 刘葳兮紧张道:“要不下次去大相国寺兄长跟我们一起吧,怎么总是遇到这些事。” 林兰池心道,太子之所以总是遇到这些事,说到底不还是怪皇帝心善过头,总是想着原谅他那倒霉催儿子刘弗泽? 她面上没说什么,只是道:“那下次就一道去。” 刘葳兮凝神看她,忽而朝她挤眼。林兰池一愣,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刘葳兮又故意轻咳了一下,这下林兰池总算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点点头。 刘葳兮明白了。 他坐在那椅子上,又犹豫着要起来,来回挪,好似这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林兰池皱眉,摆手要名叫双文的那小内侍下去。 “现在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刘葳兮道:“你看起来和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 面前明明就是他太子哥哥那张冷冽又暴躁,似乎对所有东西都不满似的一张脸,连凤眼下的一枚泪痣都那么准确地在原来的位置。 连那种蔑视又厌倦的神情,都有七八分像。 但是刘葳兮清楚,互换的一个条件就是濒死。现在这具躯壳里只有可能是林兰池。 林兰池撑着下巴想了会,朝他轻轻颔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换了壳子的原因。” 刘葳兮嗐了一声,随口道:“这倒也确实,我和晚亭换过来的时候,我换了男装,也感觉像个地方父母官” 他想到什么,于是道:“上次你不是说,想要我帮你认识一下晚亭吗?” 对。 认识石晚亭,知道她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胸怀的大志和做到的事业。 但是现在不能知道了。 林兰池眼睑微颤,下意识道:“不用了。” 不过是个小插曲,刘葳兮也没当回事,继续道:“我和太后都回来了,想必还有半个月不到,就到小选的时候了吧?” “到时候,你和兄长是怎么打算的?” 他脸上隐隐的有些八卦的神情来,林兰池笑道:“你要是好奇,现在去任明殿传唤,还能赶得上看你兄长的热闹。” “什么热闹?任明殿这几日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那得你去看了才知道。” 等刘葳兮迫不及待爬起来了告辞,林兰池才又让双文进来,同时低声自语道:“不知道,就不会羡慕了。” 大好河山,注定与林兰池无关。 第63章 收拢人心的一千个方式 刘葳兮从东宫出去,直奔任明殿去。一路上身后的大宫女桃枝一直在问:“殿下,咱们现在去任明殿做什么呀,咱们不是准备回宫吗——” 刘葳兮心道:“回什么宫,千载难逢的笑话不看我是傻子。” 他走到任明殿外面,恰听到里面的管事姑姑正在说话。 莫红扇道:“这些贵女已经过去了,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呀。” “宫里哪年不出事情,从前往后没有一天不出事情的。今年的小选倒是格外的热闹。” “我倒是觉得有几个贵女很是不错,已经给上面掌过眼了那记录。” 刘葳兮也懒得听宫人碎话,径直走进去,说话的宫人连忙跪地行礼,口称千岁。 刘葳兮问道:“贵女们呢?今日不是应当在任明殿的吗?” 难道让他空跑一趟了? 莫红扇谨慎道:“回殿下,今日贵女们本是该在任明殿听尚寝局的训,但陛下吩咐,要贵女们一定得去一趟宫苑。” “故而今日,贵女们都在宫苑听司苑教导。” 司苑能教导什么东西,司苑不是掌囿园种植花果蔬菜的吗? 刘葳兮心念一动,回头看桃枝。他那宫女也是机巧聪明,立马解释道:“宫内苑的占城稻已然要熟了,怕是叫贵女们去观刈稻吧。” 恐怕不止是观吧,或许还要她们亲手去割呢。 这次听说贵女们被折腾得不轻,六大局全去了,一道道筛下来许多不合适的。 但是占城稻刘葳兮想到上次石晚亭说那偏僻清河县,县民因为无田而不能耕种,因此交不上来赋税,又因为交不上来赋税,从而被迫服兵役的事情。 民生久苦啊。 可惜天下苍生黎民,却拥有一个过分仁慈的君主。 刘葳兮朝桃枝一扬下巴,“走吧,咱们回宫。” “殿下,您来任明殿到底是做什么的——” 桃枝抱怨了两句,刘葳兮笑道:“我就不能是为了来看看母亲旧日的宫殿吗?” 他转身往回宫的方向走。刘葳兮出生的时候,先皇后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哪怕一面。就算皇帝用了好几年时间终于处死了成皇后,还有成家。 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皇帝总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仁慈地不愿意在秋后的斩首名单上写哪怕一个字。 到头来,兄长被谢家害得两次三番受伤。 一个仁慈到没有了原则的君主。 但是刘葳兮清楚,如果换成是从前的太子兄长去做皇帝,只会比父亲还要糟糕。因为他不高兴,他对什么都不高兴,于是也什么都不懂。 挺好的。 去割割稻子,感受下贫民之苦吧。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宫内苑。 刘弗章抬起头来看天上的太阳,察觉到汗水正缓慢地淌下他的后背连带胸膛,他今日还是穿的昨日的黑袍,现在又用长绳将袖口系起来。 前面的郑葭音做活出乎意料的快,镰刀下去便能将稻子搁在手里,又成簇地堆在岸上。 王如珠在一旁叫苦连天,同时还要问郑葭音话:“郑娘子,你居然还会割稻子?” 郑葭音头也不抬道:“小学社会实践——” 她抬起头来,对着两双一无所知的眼睛笑,又改口道:“我小时候,母亲带我去家里的庄上住过几天,看了下人怎么割的。” 王如珠拍手道:“那你这学得也太厉害了。” 她转过头看只割了一小簇的刘弗章,吃吃嘲笑道:“你看,你说要比我先,还不是输给我了?” 刘弗章无言以对。 他好像似乎的确输给了王如珠,却无话可说。毕竟林兰池这副身子才刚葵水完,而且平常也不锻炼,刚吃胖些。 他还真挺怕把林兰池的身子累坏了,以后累出点毛病来。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对这小选实在是很有意见。他是选一个妻子,又不是选一个将士亦或者是宫内的宫人。 怎么还得什么都要会? 实在是受不了了。 刘弗章放下镰刀走到一边的坡上,幸好是来割稻子的,水已经抽走了,盛夏晒了一天泥土就发硬,根本不怕脚踩在上面弄脏了鞋子。 但还是有很多贵女从未见过这样脏污的场面,一时间还歪在岸边哭哭啼啼不肯下去的也是有的。 司苑是个中年人,胖乎乎的,笑着对那些贵女道:“只是一点小活,贵女下去便清楚了。” 等贵女们哭哭啼啼扛镰刀下去,她便开始教她们如何去割,要是贵女不肯,那司苑就说:“只是一点小活,难道贵女也做不完吗?” 于是贵女们又哭作一团。 刘弗章忍住耳边的哭声已然不容易,他坐到岸边,司苑敦敦地走来,问道:“林娘子怎么不继续做了?” 刘弗章只能咬牙坚持道:“我休息一会,便立刻去做。” 那司苑又笑弯了眼,很是满意地转身去说教别的贵女。 忍无可忍,林兰池必须立刻!马上!让他远离这种令人痛苦的烦恼! - “咳咳,双文,将孤的油灯再挑一挑,有些不亮了。” 林兰池握紧了杯子,将药喝了,一边批奏折一边吩咐道。 她身边那憨厚可靠的小内侍连忙去添油灯,虽然有些笨拙,还需要人提醒,但林兰池这些天倒也习惯了他的服侍。 双文是东宫这场浩劫唯一活下来的小内侍,林兰池吐血昏迷的那夜,也就是谢家看太子不死,又派人明晃晃来刺杀的那夜。 就是双文挡在帐前才让林兰池有机会反击,所以他顺理成章的活下来了。 后来林兰池又叫人去查了他的身世,孤儿,迫于生计入的宫。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孤儿,还与谢家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秦五将一张绣帕稳妥的递上来后退下,林兰池看向身边的双文,后者愣住了。 林兰池道:“你妹妹是教坊妓,对吗?” 双文脚软,连忙从她身后走到案前,跪下来一句话不敢说。但是到底年轻,抬眼的时候看着那绣帕,像是想拿却不敢说。 林兰池点头,“拿吧。” “她现在已经不是教坊妓了,所以才把这帕子给你绣完了,送过来。” 双文发了会呆,像是没反应过来林兰池到底说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小内侍欢天喜地地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第64章 我觉得可以冲喜 收买人心的方式有很多种。 林兰池不知道刘弗章以前到底是怎么掌控的东宫人,怎么训的暗卫和梁秉山。对于她而言,收买人,讲的是恩威并施。 幸好双文有个妹妹。 他们一家因为谢家含冤入狱,父母俱死,双文入宫做了内侍,他妹妹去了教坊司。 林兰池将这方绣帕送给他,不仅仅是告诉他,我是你的恩人,同时也告诉他,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被握在太子的手心里面。 你要做了错事,掉了链子,你的妹妹会比你先死,先受罚。 不知他要用多久才能回过来味? 林兰池短暂地推完这次的计划,又投入到无限的奏折之中。皇帝还算是仁慈许多,在太子又一次被刺杀之后,并没有把朝上大多数的东西交给她来做。 林兰池轻车熟路,不过用了一个时辰便已经全部批完,只有一两本还没有决断,准备等到晚间卫七来的时候转交给太子。 她泡进温泉的时候已经能对这副躯壳做到习以为常,只是半道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一个上次在她泡澡的时候进来妄图勾搭太子的人。 杜怜儿怎么不见了? 秦五在梁上听候吩咐,忽而听到太子叫他,连忙落下来在屏风后答话。 林兰池问道:“杜怜儿呢?” 秦五犹豫片刻,不知道应不应该讲。 他这犹豫的架势倒很快让林兰池反应过来,只是:“杜怜儿与我有干系?你说了便是,我不会放心上。” 杜怜儿能同她有什么关系? 秦五不敢再隐瞒,如实将杜怜儿那天的话说了,最后又道:“殿下听了她说这些话,知道她是个为了活命什么都敢交代出去的,留她不得。” 从太后那听来的话,随口便可以讲出去,那哪天太子要是被她听到了什么东西,不也会被传出去吗? 为了避免日后的事端,所以让杜怜儿闭嘴了。 林兰池恍惚了好一会,她没有想到柳香瑛对她好,或者说母亲对她好原来是因为这个,她们图的就是太后那一句所谓的话! 太后的话,甚至比得上林兰池的血缘亲情,甚至能让柳香瑛对她笑脸相迎。 真可笑啊。 她就是渴盼这种东西渴盼了这么多年—— 林兰池很快想起一件事来,原来柳香瑛能够在毁容之后依旧入宫,几次三番都有人撑腰的原因是她身后真的有太后。 那么礼佛归来的太后那么早便知道那天晚上林兰池出事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 因为柳香瑛还是讨厌她,还是厌恶她厌恶地想要她出事,无论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太后。 这才是柳香瑛的真实想法。 林兰池下意识道:“如果杀一个贵——”女要不要紧。 她的话停住了,林兰池皱起眉头来,从温泉中起身,换了衣服坐在床边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忽而觉得自己此刻有些陌生起来。怎么会这样?她讨厌柳香瑛,这是人之常情,她恨柳香瑛,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要杀了柳香瑛? 还有东宫那些被她处置掉的人,以及刘葳兮过来说她越来越想太子这件事。 林兰池不记得自己的本性是这样刚愎自用,横断跋扈的人啊? 难道是因为互换的原因?因为她留在太子的躯壳里,所以做事情会下意识地从太子原先的角度出发吗? 林兰池还在想这件事的可能,卫七已经过来了。 秦五轻咳了一声:“主子,卫七到了。” 林兰池回神,让卫七进来,后者递上来一封书信。打开来,只有太子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想个办法,结束小选。” 林兰池抬头看卫七,问他今天任明殿做了什么。后者解释道:“今日主子是在耕田,割了一下午的稻子。” 割稻子? 这是谁想出来的折腾贵女的法子? 说来也是,这次的小选也太折腾贵女们了。就不光说别的,还得让她去学那琴,林兰池一个头两个大,转过来问秦五道:“这些天他真来不了?” 秦五打哈哈道:“殿下,您忘了,陛下说过了,不许您和林娘子见面。” 是啊,因为不能见面,林兰池就不能和刘弗章现在就换回去。 林兰池又不能再捅自己一刀。 现在是没有办法了,换回来,她忍忍也就算了。可是太子眼看着是要在任明殿忍不下去了,不然也不会给她来写这个。 林兰池犹豫片刻,便点了头对卫七道:“你回去说,孤知道了,会尽快做好这件事的。” 她躺在太子殿下那张松软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夜,忽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时候崔家人还算是能接受她,林兰池跟着崔家的几个哥哥一道去别人家赴过喜宴。 三哥儿怕她看不见还把她举起来扛在肩上过,于是林兰池记得格外清晰。吃宴席的时候,几个哥哥就议论这一家的长短。 弱冠病秧子配一个庶女,后者进门的时候看来还有些不情愿,前者干脆直接拜完堂昏过去了。 其中一个哥哥就说,到底为了冲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冲喜,刘弗章两次被暗杀,这难道还不够用做冲喜的吗! 第二天一早,双文来床前要伺候林兰池起来,后者眯起眼睛,沉声道:“替孤换套颜色素淡的,孤要去一趟太后那。” 太后不是最讲究吃斋念佛,还要妄图插手东宫的事情吗? 那她给太后一个机会,让太后尽快结束小选,好给太子殿下冲喜啊。 没想到太子交代给自己的这事情解决办法出现的倒是挺快的,林兰池对自己很是满意。 等到小选的事情结束了,除了太子妃和良娣还留在宫里,其余的贵女们都会各回各家,到时候林兰池还得好好的跟柳香瑛算一算他们的这些账。 双文快手快脚地将她那衣服打理好了,又替她去收拾床榻,看见床头搁着的一个拆了线重做的香囊不由得有些不解。 只是他到底老实,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 第65章 命如游魂搂不住 常宁宫。 往常这时候正是太后晨起礼佛的时候,林兰池进门来,正好是太后身边的姑姑端下去净手水的时候。 一股幽净的檀香味钻进鼻子里,太后娘娘手持佛珠,身穿藏青的长褙子内搭银雪襦,显得素淡而慈和。 她看着面前的“太子”跪下行礼,心疼地皱紧眉头,“都是下面的人照顾不周,瞧你,脸都瘦了。” 太子这副皮囊的确因为暗杀而变得消瘦了,显得眉骨之间锋利徒增,林兰池偏头佯装出无辜情态来。 她掩着手帕咳了两声,才道:“若不是因为东宫的事情,孙儿早应该来给祖母请安的。” 太后听了那两声咳嗽,眉头拧得更紧,关切道:“早知道,就该叫你也跟着哀家一道去大相国寺,吃斋念佛,也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 林兰池没说话。 太后又道:“听说你将东宫内的人大多处置了。” 她的语气明显地有些迟钝,像是不满太子做事的手段,按照佛家的话来说,这是杀孽过重? 但林兰池倒有时候在想,旁人会不会有杀孽?有杀孽,总好过孤零零死到地下去比较好。 林兰池道:“孙儿将那些人都审查结束,许多都是各宫派来的钉子。” 她未说完,抬起头来看太后,轻声道:“若是祖母想要知道,我这里还有册子一份。” 太后的脸色微有变化,眉头往下又去了些,怕是想到了她曾经插手进来东宫,送来的杜怜儿。杜怜儿没有消息,太后也不会多问哪怕一句。 天家亲情,断不会为这些人影响。 太后又道:“这些事情自然不用我操心,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想必心中自有章程。” “小选的事情,你心里可有成算了?” 林兰池等的就是她说这一句,又咳了两声放下这帕子,“祖母既然说到小选,孙儿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宫遭逢暗杀风波,孙儿洗下去这么多人,谢家直接下狱,再加上之前腿伤一事。林林总总,风波无数。” 她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小选还有半月之期,孙儿也被折腾烦了,到时候日久生变,再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能出什么事情呢? 在宫里死个贵女?或者是贵女们因为太子的风波而恐惧进入东宫,一件件要是算起来,的确是有危机在的。 但太后可不信自己这个孙子能对小选这件事上心。 难道是,太后敏锐地想起来之前柳香瑛和她说的话,还有林兰池到她面前来,说奉旨所为,不能说的时候 林兰池已经气定神闲开始喝掌事姑姑送来的茶水。 太后老谋深算,深宫浸润多年,比起她的计谋和心思,林兰池有的只是些死而后生的机敏和隐忍,在这种时候,越无所谓,太后才越看不出来什么。 林兰池等了一息功夫,还是太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莫不是有嘱意的人了?” “祖母说笑了。”林兰池放下那茶碗面无表情道:“这些女子不都是一个样子?总归是要娶,早娶晚娶都是一样的。” “我若是对这事上心,何必催促祖母早下决断呢?只是为了替自己少件烦心事罢了。” 太后倒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说话,待她更要深思之际,太子已然起身了。 林兰池拱手道:“若是祖母上心,孙儿也不好就这样打断您的兴致,便按您一开始设想的来吧。” 这话说得好似太后真的有心插手东宫事项似的。 太子雷令风行性情暴躁这件事也不是第一天了,太后来不及多想,只好道:“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不想大办,那就尽快了结。” “老婆子看这些贵女也头疼,何谈什么兴致呢?等你和太子妃生个一男半女,让哀家有个重孙逗弄,那才算是兴致。” 林兰池下意识脸热,低下头掩饰过去,点头道:“既然祖母同意,便要六局一同牵头,将小选最后一日的仪式往前挪。” 太子走后,太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那点不对劲感。她起身往后殿走,路过的佛堂里还有宫人正在擦拭金身。 太后接过身边管事姑姑递来的一把鱼食,丢进后殿庭中的荷花坛子里。 “还真是长大了,和从前看果然大不一样。” 管事姑姑应和道:“太子殿下也是要成亲的人了,自然和从前大不相同。” 太后眯起眼来,看水面上争先跃上来吃食的锦鲤们,鱼食虽多,但也不是每一只鱼都能抢到。 就好如贵女。 “不知道他才刚刚经历一番生死,怎么就这么匆匆想到这一出” 那管事姑姑笑呵呵道:“娘娘,小人年轻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道能不能说给娘娘听。” “你说你的。” “是。”管事姑姑点头,笑道:“民间百姓有年幼身弱之后,便会挑选八字合适的女子进门,曰冲喜。” 冲喜。 太后一向笃行神佛之事,对这等民间约定成俗的东西也颇有些相信。 这下她心中的疑惑倒全消除了,对那管事姑姑道:“你说的倒是有趣。” 不过太子说的也有道理,贵女们要是扎堆地在宫里出事,那到时候和满朝的贵胄们可交代不了。 她点点头,将剩下的鱼食一把全抛了,吩咐道:“让许念卿来一趟,将事情就这样布置下去。” 那管事姑姑点头,转身将自己手中的鱼食盒交给一旁的小宫女,自己从正殿侧门出去。过了两条宫道,有人等在那里。 是双文。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倒像是草地里面的小虫,毫不显眼。 双文落在地上一张纸,随后便转身走了。那管事姑姑看左右无人,才敢捡起那张纸。 其实是一张名字。 上面写了此人是什么时候与管事姑姑对食,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最后上面写了一句话。 事已办成,饶你一命。 那管事姑姑低下头去,将纸默不作声地吃了。事虽然已经办成,但她心里清楚,命却像游魂一般,再也搂不住了。 第66章 你不会以为她们不折腾了吧? 日上高竿,刘弗章才睁得开眼睛。他浑身酸痛,好比当年第一次练武,第一次弯弓射箭非要射到靶心时候一般。 屏风那头的王如珠已经起了,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做什么。 “咱们今日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无可奈何问道,虽然他给林兰池写了那张条子,但刘弗章对林兰池不作什么希望,她能把东宫守好就行了。 小选有太后插手,皇帝也盯着,她也不能改了日期。 王如珠从屏风那头绕过来,脸色白白的,不知道是不是脂粉涂多了。她歪歪扭扭走到刘弗章床边上,晃神道:“今日本来是尚寝局来教习我们” “尚寝局?那是要我们做什么?” 尚寝局,太子脸色扭曲一瞬,不会是要教他们那些东西吧? 之前尚寝局就想要往他房里塞人,说是让他开蒙。 但那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安分,躺在床上就往十一二岁的太子殿下身上扑,身上香过头到发臭,手还不老实,刘弗章气得将她们全踢出去了。 尚寝局再要在上面的旨意下送人,刘弗章就没让人进过东宫的门。 但尚寝局做事,历来遵循老规矩,背地里又有皇帝和太后撑腰,刘弗章也拿他们没办法。 再然后尚寝局就只敢给他送书,送辟火图。 太子殿下气得要把那些书还有图都撕了,最后还是梁秉山硬着头皮劝他,殿下实在不喜欢,随便塞到哪个角落就算了,如果都退回去。 反倒对他名声不好,到时候要是传出来太子殿下不好女色的话头出来就不好。 刘弗章想到尚寝局,时到今日都还磨牙切切。 倒是王如珠,猛地摇了摇头,突然扑在刘弗章的床边上哭起来。她哭得真情实感,脸上都被眼泪冲出来清晰的痕迹。 刘弗章被她哭得头皮发麻,连忙拽起来人问道:“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呀?” 他说话也不会温柔得似林兰池一般,幸好这时候王如珠心里正伤心,也顾不上想这么多。 她哭着道:“你可知道前几日发生什么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王如珠大哭道:“听说太子殿下受了暗杀,险些要没了性命!” 刘弗章沉默片刻,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无论如何,他都清楚王如珠现在哭的绝对不是他本人。 她哭得是那个救过她的林兰池。 但也不能让她一直在自己床边上哭吧,太吵了,太子殿下硬着头皮安慰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有事的。” 王如珠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她生得本来就妩媚动人,是天然的艳丽与夺目,但此刻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倒是很破坏形象。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一点,“我知道太子殿下没事了。” “但——”王如珠又要哭起来,刘弗章连忙道:“停,把话说完再哭。” 王如珠低下头去咬唇盈盈地落泪,哼唧了好半天才道:“我听别人说,他杀了一整个东宫的人,就为了给自己出气。” “血从东宫里面淌到东宫外面,洗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洗干净”王如珠颤抖不已,抬眼恐惧道:“他怎么会这样” 原来王大娘子伤心的不只是心上人受了伤,还伤心心上人做了让她无法理解的残忍的事情。 虽然太子殿下到现在都不知道东宫被林兰池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但是以他对林兰池的了解来说,她不会滥杀无辜。 更不会搞什么血流了三天三夜的事情出来。 看来这宫里有人为了诬陷太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 刘弗章道:“那这样,你还要嫁给太子吗?劝你尽早放弃算了。” 她当初痴迷的是林兰池,现在也是林兰池做的事情。太子殿下劝人的速度很快,生怕王如珠又想到要和他争太子妃这个位置。 王如珠下意识点头,等反应过来后又摇头,“我见过太子本人,他那么好,不会是那种杀人如麻的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相信太子。” 她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刘弗章很满意的点头,林兰池身边有这种人在她身边,一则可以用她的身份保护林兰池,二则真心实意,不会欺瞒伤害她。 刘弗章道:“好吧,知道你的心意了。不过这和咱们今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王如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才终于道:“因为今日姑姑突然又来说不让我们做事情了,我才有机会去打听的。” “不过听姑姑的意思,说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商议过了,小选的日子要往前推,就在两日后。” 林兰池还真的把事情做成了? 刘弗章颇感意外地挑眉,没想到林兰池还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紧接着太子殿下躺回床上,推了一把王如珠,“既然没有事要做,那我接着睡了。” “嘎?” 王如珠愣愣道:“还有两天就要出小选的结果了,你不担心吗?”、 担心吗?刘弗章想了想,还真不怎么担心这一点,现在他们两个换过来了,林兰池也不能像是之前一样扭头就走。 相反为了保住自己,她还得老老实实地点他进小选名单。 刘弗章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比起放林兰池天高任鸟飞,他更情愿这只鸟只能飞在他的手心里。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催动。 但是林兰池,这全天下唯一一个和他心灵相通的人,与他性命相关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刘弗章摇摇头,王如珠小声道:“我倒是有些担心。” 她眨巴眼睛,“小选这一趟,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里这么久,不知道家里人想不想我。” 刘弗章却道:“伤春悲秋先往后靠靠,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你若现在实在担心又无聊——” “你去盯着楚南惜。” “我盯她干什么?” 刘弗章冷笑道:“楚南惜一门心思帮柳香瑛,小选的时间往前提,你不会天真以为她们不折腾了吧?” 第67章 你自己丢人 王如珠的眼泪一下子收回去了,她点点头,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残存的眼泪,一骨碌爬起来要去找郑葭音。 刘弗章连忙道:“别打草惊蛇,到时候就不好了。” 王如珠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和柳香瑛斗了这么多年,最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打草惊蛇的。” 王如珠都这么说了,刘弗章也随她去,自己蒙上被子睡得香甜,王如珠做事好歹还算有点分寸,不会把天凿出来一个口子。 少女从自己的屋里出来,想起什么又跑回房间去梳妆台上摸她的珍珠粉,将脸上的妆补齐了才好好地又出去。 任明殿配殿拢共算起来也就十余个房间,柳香瑛和郑葭音就睡在王如珠她们房正对的方向。 王如珠进了门,正巧听见柳香瑛在同郑葭音说话,“郑娘子,这件衣服很是配你,你若喜欢这件衣裳,我便送给你了,这是母亲新做给我的,还没有人穿过呢。” 她热切推销的样子,倒像是个裁缝。 王如珠哈哈大笑,嘲讽道:“柳香瑛,你家里那点料子还拿出来给郑娘子看,也不怕笑掉了大牙!” “要我说,你要是真有心送衣裳,不若去给你嫡亲的姐姐送!” 柳香瑛脸色发青,从前王如珠只有在她面前吃瘪的地步,但是现在,是个人就敢来踩她一脚了! 一旁的郑葭音淡淡道:“柳娘子,我也说过了,不劳你费心,太后娘娘已经为我让尚服局赶制衣裳了。” 她是内定,说起话来气定神闲,柳香瑛还得陪着笑脸,紧张道:“原来如此,那也” 她慢慢地说不出来话了,将衣服一件件往自己的包裹里面放。要小选殿试的消息人人都知道了,现在大多数贵女都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郑葭音看向王如珠,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如珠看一眼还竖着耳朵像是听她们说话的柳香瑛,而后大咧咧道:“我怕你被人骗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 郑葭音道:“谁能骗我?对了,太后娘娘送来了好几套衣裳,你要不要也跟我一道去拿,路上选了喜欢的,教她们直接给你改了。” 两人说话间便一起出了门,拐过一道偏门,郑葭音递了个眼神给王如珠,后者点头,做了个嘴型。 “看看。” 她们两个静静等在那偏门的草丛后面,不一会果然柳香瑛怒气冲冲地从那偏门出来,一路往后院去,不一会楚南惜也跟着过去了后院。 王如珠小声道:“林姐姐说她们勾结在一起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郑葭音道:“傻子都能看出来。” 王如珠瞪她一眼,郑葭音嘿嘿笑道:“不然你想想,柳香瑛入宫以来,多数贵女因为听了说书人说的故事,对她那么大的偏见,为什么楚南惜帮她?” 楚南惜的妹妹当初出了事情,楚南惜想的可是如何抱臂,甚至还把王如珠她们一道出去的事情说出来。 梁子是早就存下来的。 王如珠道:“你还挺聪明,能看出来我找你有别的事情,说话间找了个好借口。” 不然她们也不能这么快出来。 郑葭音打了个哈欠,“我猜她在衣服上动了手脚,或者是与此有些关系。” 王如珠一脸这你也知道? 郑葭音吃吃地笑,“她平日里的确爱奉承我些,但是今日的态度实在是莫名其妙,有些急切了。” 人家都说事出有异有妖,其实柳香瑛明明可以用更巧妙的方式或者怎么样郑葭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等不及了。 所以—— 王如珠抓起郑葭音,对后者道:“我们先跟上她们,然后再想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宫。 林兰池问叶景之道:“厉硕明闭门思过,过得怎么样?” 叶景之谨慎答道:“我与世达去看过他了,人是好的,只是被剥了官职,一时还有些没事情做。倒是大理寺那头,上司没有,下面的人乱作一团。” 坐在他上席的英俊男子板着一张精致的脸,修长眉宇之间带有熟悉的冷漠气息,却比以前要收敛许多。 林兰池想了一会,翻动自己桌上的兵法书,而后才慢悠悠道:“既然抓不到杀了刘弗泽的人,就捏造一个吧。” 叶景之疑惑道:“这?” “你们要抓人,陛下也要抓人,但现在还不是什么人都没抓到?”林兰池淡淡用笔在上面批注,而后道:“没抓到,但不代表事情结束了,咱们先要捞出来厉硕明。” 其实她也清楚,这件事或许是那谢自安做的,但是暗卫这些日子被折腾得去查谢家,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更多的东西。 谢自安就像是消失了,卫七甚至去翻了白连翘住过的地方,也已经没人了。 这是诚心不让他们找到痕迹,目前没有更多证据证明谢自安有插手谢家刺杀太子的事情。 想他们也没有做,不然刘弗章就会像是刘弗泽一样死得那么直接了。 叶景之点头,忽而道:“听闻后日就是小选的日子了?” 林兰池点头,道:“在宫后苑的庆瑞殿举行,孤和太后以及陛下都会去。” 人选名单她已经列出来,到时候晚上让秦五去送给卫七就可。 如果不是因为柳香瑛闹出那么多事情,林兰池或许还真的会考虑她们姐妹情分,请求太子成全她的心愿。 现在她不会考虑了。 叶景之道:“殿下不必我说,也该清楚前后朝关切,此时不比往日,无论您心上到底念着谁,也请殿下再三考虑。” 什么意思?刘弗章和叶景之提起过太子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林兰池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问道:“叶卿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叶景之平日里被太子威慑恐吓惯了,一听了就缩脖子,从座位后面走出来要跪,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册子。 林兰池一头雾水,连忙道:“这是什么东西?” 叶景之尴尬,将头恨不得埋进肚子里,“这是殿下之前让臣去找的民间嫁娶册子,臣找来后不由得多想了些,殿下若无欢喜之人,何必寻这册子,对嫁娶上心?” 也就是说,他只是多想了?太子自己并未说过什么? 林兰池点点头,双文去拿了册子来呈给她看,前者翻了几页便塞回去了。 “看来叶卿还是太闲了,捞厉硕明出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去做,如若不成,你自己丢人。” 第68章 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叶景之临走前忽而问道:“殿下最近是还没有养好吗?怎么一直按脑袋?” 林兰池这才反应过来她因为头痛,一直下意识在按着太阳穴缓解痛意。“太子殿下”不在意地摇摇手,道:“没事,许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等小选结束,就没有事了。” 魏八前几日做好了事情,就被她送回去了,一时半会的,她也懒得为了一点小头痛叫人过来。 只是从书房回寝殿休息的时候,林兰池脱了靴子都要睡了,忽而问双文道:“这是什么味道?” 双文小心翼翼道:“殿下,这是您的安神香,是之前梁内侍在的时候用过的。” 梁秉山那就是太子从小就用的,林兰池以前怎么并未察觉到这味道这么冲鼻? 她摇摇头,“以后不用了,让尚寝局换新香来。” 双文点头,温顺地要放下帷幕出去,林兰池又想到什么,对他道:“把那安神香留下来吧,说不定孤什么时候又想要用了。” 还是得叫魏八来一趟,让他弄清楚太子平日点的到底是什么香,为什么会拔了余毒之后还头痛。 林兰池清楚自己现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是太子这件事上,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含糊。 - 刘弗章一睁眼,王如珠正拿着个狗尾巴草挠他的脸,前者吓了一跳,整个人成一块铁板似的往后一缩。 旁边郑葭音吃吃地笑,同时道:“好了,都说别逗她了。” 王如珠放下那狗尾巴草,得意地拿出来一只薄薄的药包,用油纸包成半个巴掌大,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刘弗章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如珠道:“痒痒粉。” “痒痒粉?”刘弗章看向郑葭音,示意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发现在林兰池身边的这两个之中,只有郑葭音还算靠谱。 郑葭音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因为好像这玩意可以让人痒痒,不知道柳香瑛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王如珠疯狂点头,然后邀功道:“怎么样,我厉害吧,马上就找到她们设下的圈套是什么了。” “她们两个讨论的时候被我们听到了,我就提前拿出来,不过太赶时间,没听到是要对谁下手。” 刘弗章勉强点头,如果是原来,他会认为这是太后给柳香瑛的,但是刘弗章自己之前已经和太后说过那番话了,太后应该不会再动手了。 那就是柳香瑛一开始进宫的时候就带进来的,她也挺能忍的啊,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直忍到小选的那天,让这东西的作用最大化? 刘弗章道:“有办法能找到相同材质的纸吗?” 王如珠还没反应过来,郑葭音已经点头,“这点小事,让常宁宫的人去做就行。” 啊,忘了还有这一座大山可靠。 郑葭音又道:“我小心打开看过了,是白色的,到时候再塞点面粉进去?” 刘弗章对这等懂事的人很满意,他点点头,又对还在一头雾水的王如珠道:“你报复柳香瑛的机会已经来了,把这玩意想办法倒进她的衣服里面吧。” 什么叫做自讨苦吃? 刘弗章又不是柳香瑛的亲姐姐,不会给她一点面子,该做的事情,也不会少做一个。 王如珠将那纸包收进袖中,高兴道:“这么多年,她都装着那副宜家宜室的样子,总要在各大宴席上打压我的风头,现在总要叫她吃瘪!” “也不是说,我不能接受别人要比我好,”王如珠笑了一会,又遗憾道:“只是她被她娘惯坏了,总觉得要事事压人一头” 郑葭音没在京城呆过,对她二人之间的龌龊倒是不怎么清楚,她对还在床上清闲的刘弗章道:“之前我说我要写曲子给你,你还记得吧?” “记得。”刘弗章点头,“你写好了?” “写好了,听说小选那天要展示技艺,我仔细想了想,你那刺绣,还不如表演琴技。” 郑葭音掏出一份折起来的手抄琴谱,忽而从那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变了色,整个人极为认真地握住刘弗章的手。 “你一定要好好弹,这是我的心血之作!” 刘弗章认真道:“好,我一定会认真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难忘今宵》,是不是个好名字?” 刘弗章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倒是一旁的王如珠已经夸了起来,“这真是你谱的曲子吗?郑姐姐,你真厉害。” 郑葭音优雅点头,“只是一点小小的成绩,不足挂齿,接下来,我还准备把别的曲子都誊抄——” “额,我是说,想出来。” 三人说笑间又拿出来琴试着练了一遍,将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消磨殆尽。郑葭音又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那边马上将同样的纸送给她。 等晚间用了晚膳,卫七便拿着一本书连带着书里的纸来了。 刘弗章打开那书一看,脸一下子僵住了。 叶景之这个忘八端的,早让他去找有什么书可以看看民间的嫁娶,他不去找,现在突然找出来干什么? 他本来是准备瞒着林兰池的,这样私底下给她将仪式做好了,也算是他的心意。 太子殿下面目狰狞地将书塞到枕头地下,恰好摸到了另外一本《大唐西域记》。他干脆拿起那本书,对卫七道:“你将这书给殿下。” 谁还没点小秘密了? 卫七接过那本书,一头雾水。这时刘弗章已经打开那本嫁娶的书,找出来里面夹着的纸条。 太子妃小选一向是“选三”,其余人赐金放还。 郑排在第一行。 而第二行是王和林。 这就是林兰池心中嘱意的名单?选郑葭音做太子妃?她和王如珠作良娣? 这份名单大大出乎太子殿下的意料,原本他以为林兰池会把自己摘出去,留柳香瑛进来。 王如珠,以她和王如珠的熟悉程度,她肯定会留王如珠,而王家的确也对太子殿下有用。 至于郑葭音太后在场,若是不给她太子妃,也的确说不过去,但是刘弗章却还想要找个别的法子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但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第69章 这就是所有人了吗 太子殿下想了两日都没有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尚服局的姑姑倒是带着手底下的一众人赶来,为各位贵女缝制新衣。 这是原本应该在最后五天才做的事情,一夜之间主子改变心意,下面的宫人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量身段,选料子,看图案,哪件事情不要人头疼的?宫女们折腾,也连带着贵女们焦灼不安,听着这个屋动静,那个屋响。 等刘弗章回神过来,那两天已经转眼就过去,新衣已经被尚服局的宫人送来了。 是一件青梅色曳地纱罗笼裙,上面绣着不知名如漫天星彩般的无名小花,粉白色的。 外罩的一件雾山大袖衫,垂搭在外面,刘弗章看着镜子中的林兰池,她生来就是一张漂亮而妍丽的容貌,但天生没有争先感,于是显得温吞。 像是在廊下伸出来的栀子花,漂亮,却不要你非得去看她,也知道她眉眼温和,巧笑嫣然。 这身衣服与林兰池气质融洽,想必是做的时候费了心思。 王如珠也换上她那一身,她本来就是艳丽明媚的长相,晶红的大袖衫里头是杏色的袔子,上头绣了精致的芙蓉花瓣。 将整个人衬得宛若一朵含苞待放,无限芳华的芙蓉花。 她笑盈盈地看着刘弗章,拍掌道:“真真是漂亮极了,不愧我帮你画了这么久。” 刘弗章互换到现在,勉强懂一些珍珠粉胭脂,至于如何要画得好看,对他来说比舞刀弄枪还难。 得亏有王如珠帮忙,还帮他重新梳了头。那素雅的簪子和发饰,与这一套衣服搭得很。 刘弗章很满意,尚服局其实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就是在下注,赌自己做衣服的这位贵女最后青云直上,作为垫脚的,也能沾一点荣光。 日后贵人想起来了,也会给她一次机会。 刘弗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官紧张道:“金雀。” “我记住了。”刘弗章随手从床上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递给她道:“收下吧,就当喝茶钱。” 金雀眨了眨眼睛,张嘴想要道谢,却局促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刘弗章看得好笑,挥手叫她下去了。 王如珠又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像是想起什么,对林兰池道:“对了,我还要去问问郑葭音她到底要拿那痒痒粉怎么办呢!” 说话间,王如珠便出了门。 没一会,莫红扇身边的秀儿就过来传唤各位贵女,众人按照当初入宫时候的队伍往宫后苑去。刘弗章同吴盼儿忽而分到一列。 吴盼儿走到半路,忽而开口道:“此前是我对不起你,还说了你的坏话,请你不要放在心里。” 刘弗章眯起眼来打量她,后者脸上的愧疚并不作伪。想想也是,若是有点良心的人,仔细相处过柳香瑛和林兰池,自然知道谁更有问题。 吴盼儿垂下眼,像是觉得林兰池还不够信她,又补充道:“当初柳香瑛其实提前就在宴会上说过你的事情,但是她并没有说你们两个是嫡亲的姐妹。” “只是说,有个乡下来的娘子,因为和崔大娘子沾亲带故,闹着说崔大娘子是她娘,非要来认亲。” 就差说林兰池是个疯子了。 刘弗章舌头抵着腮内,强忍住自己本来要沸腾的火气。他低声道:“吴娘子不必把这些事情放心里,我并不在意。” 她们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庆瑞殿。 这里是宫后苑宫沼边上的一处临湖小殿,倒是有很宽敞的地基台子,汉白玉铺作,刚好够容纳贵女们等在那外面的中庭。 莫红扇拍了拍掌,众贵女纷纷看向她,前者朗声道:“请贵女们稍后,点到名字的贵女,请随我来。” “翰林侍讲学士吴雄远之女吴盼儿,侍御史沈妨之女沈二品大员将军王仲之女王如珠” “王如珠——” 众人之中,无人出列,刘弗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转回头看向郑葭音,后者也诧异地看向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莫红扇叫了两遍名字,与管这件事的内侍姜内侍道:“您看,这怎么办?” 姜内侍道:“一边让人去找,一边先让别的贵女进去。贵女丢了,这是我们的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莫红扇脸一白,立马点头。 等她带着贵女进去,刘弗章便立马走向郑葭音问道:“你没看见她吗?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郑葭音点头又摇头,迟疑道:“她来了,可我亲眼看她出去的,她说那痒痒粉既然不留下来,就随便找个地方丢了。” “然后她说要回来找你——” 两人也都不是什么笨蛋,现在已然是反应过来了。郑葭音迅速地去看柳香瑛,刘弗章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她!她现在就等着看我们的脸色呢!” 郑葭音失神道:“这怎么可能?柳香瑛明明当时说的是要害你,怎么会找上如珠?” 刘弗章抿唇,压抑脾气道:“连环计,小瞧她了。” 另一边,林兰池坐在太后与皇帝的下席,撑着手静静看下头的贵女们。旁边的六宫尚宫一个接一个走出来,每当有人上前,便说明此女在各宫表现如何。 也有的展示了些技艺,试图在这三位皇族面前留下些印象。 林兰池只厌厌地发呆,名额她已经和太子决定好了,接下来就是有场硬仗要打,可得养好了精神。 “这个倒是不错,长得浓稠得宜,说话也好听。” 皇帝淡淡道:“太子,你的想法呢?” 林兰池敷衍道:“还是都看完,一并再说。” 太后道:“那就先记下这个名字吧。” 好不容易听外面有人报了王如珠的名字,她勉强算是转回神来,等着好友上台来,到时候演出一个满意来。 却不料这一排上完了人,没一个是王如珠。 林兰池皱起眉头来,问莫红扇道:“刚刚你问过的名字都在这里了?” 莫红扇颤抖了一下,想到太子绝对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谁,于是硬着头皮点头。 林兰池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额头,冷声道:“莫红扇,你敢再说一次,刚刚你念的名字都在这里了吗?” “给孤把她拖下去!杖——” 第70章 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后立马道:“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好的日子,何必和一个宫人——” 林兰池也懒得装腔作势,她头痛得厉害,只轻声对太后道:“听闻祖母之前夸过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叫王如珠的,现在此人不在殿中,方才却被叫到名字了。” “不知是这奴才欺上瞒下,还是那位王贵女出了事?” 皇帝也跟着皱眉,“王仲的女儿?” 他前些日子还调解过王仲和谢家在朝堂上的争端,这时候当然记得清楚。王仲是皇帝手中的武官重臣,他的女儿不能在这里出事。 皇帝立马道:“来人!去找,找不到人你们跟着一块拖出去!” 小选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叫停,等在外面的贵女们一头雾水,看着一列宫内卫身披盔甲,快速冲了出去。 柳香瑛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发青。 估计她也没有想到一个贵女不见了,能让小选为此干脆暂停了。 她那浆糊脑子也不想想,王如珠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里面肯定有林兰池出力,不然皇帝和太后根本记不得王如珠是谁。 到时候真的错过了小选,就做实了王如珠的问题。 刘弗章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处理刚拿给自己的古琴。郑葭音还在他旁边咬指甲,见面前最有主见的主角都冷静下来了,不由得问道:“没事了?” 刘弗章道:“这要看王如珠什么时候能找到了,但是你放心,柳香瑛绝对跑不了了。” 宫内卫去了不过两炷香功夫,领头的陈统领便快步回来了。 他一进庆瑞殿,三双眼睛便盯着他看,这位武将也不由有些害怕,跪下来老实禀报道:“陛下,人找到了。” “在哪里?” “”陈统领似乎有些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他低下头去道:“王娘子被关在了任明殿的小厨房里,找到她的时候尚且昏迷未醒,乱了衣裳,臣擅作主张,已经请了太医院院判过去。” 林兰池后背冷汗出了一叠又一叠,从陈统领的脸色来看,王如珠被关在任明殿的小厨房里,乱了衣裳,又是什么意思? 柳香瑛,她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从未觉得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她好狠毒,先关起来王如珠,试图让她不能参加小选,到时候变成王如珠的不是,是她自己错过小选。 如果这招不行,那等大家找到昏迷的王如珠,就会看见她衣衫不整 太后怒声道:“此事有几人看见了?” 陈统领立刻道:“仅臣一人,恰搜到那间去,大袖衫落在地上,臣逾越,将衣裳替贵女穿了回去,才传唤太医。” 陈统领已然婚配了。 太后惶惶地看了一眼皇帝,后者低头不知想了什么,又看林兰池。 “你先下去。” 陈统领点头,转身退出殿内。 林兰池越席出列,跪在地上,冷静道:“儿臣选三,当留一席于王氏。” 这是在皇宫发生的事情,皇帝也得交一个满意的答案出去,不然到时候真的闹得臣子离心,怎么得了! 皇帝点头,太后却犹豫道:“她毕竟出了这么多的事端,还是等之后——” “此事只有陈统领知晓,若我这个作夫君的不放在心上,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沉默片刻,点头道:“那也等她醒来,哀家倒是要瞧瞧,谁在这宫里闹事。” 又是一炷香过后,陈统领再度进来,说了一个名字。 楚南惜。 不是柳香瑛? 林兰池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道:“将她押下去,交给司正处置。” 太后道:“这等毒妇,随便处置就算饶了她,来人!将她现在就给我从庆瑞殿拖出去,杖刑。楚家教子不严,连降三等,永不录用!” 这件事的风波总算是过去。 小选继续进行,终于叫到了郑葭音与刘弗章。刘弗章一进门来就盯着林兰池看,后者虽然表情不豫,还是微微点头了下。 怕他不理解,又做了个口型,“没事。” 没事就行,刘弗章又看向郑葭音,轻声道:“没事了,人找到了。” 郑葭音原本紧绷的背总算软了下来,叫到她的时候还能老老实实上去站着,太后见她来了,苍老的眼眸一亮,点头道:“这是郑家的孩子。” 皇帝听了明白太后的意思。 他转过头去看“太子”的反应,后者似乎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随后接了太后的话。 “原来是郑贵女,与祖母倒是有几分相似。” 太后刚才被打扰的好心情又回来点,笑盈盈地夸奖道:“她是个好孩子,听说在家里就饱读诗书,这次小选,也是她听闻可以来照顾哀家,所以积极主动过来的。” 这番话的意思谁不懂? 皇帝道:“的确是个好孩子。” 太后笑意加浓,转而对旁边的许尚宫道:“她这些天的表现如何?你们各宫说来听听。” 许念卿尴尬的夸也不是,贬也不是,要知道,郑葭音可谓是从头到尾睡完了整个小选,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和逃避。 就算是她交上来的东西,也是别人的。 可这怎么能在兴趣正浓的太后面前说,那岂不是驳太后的面子。 站在殿中的郑葭音道:“许久没见到祖母,葭音特意准备了一首曲子,不知祖母想不想听?” 这件事果然更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太后点头,郑葭音转头便道:“兰池,你来吧。” 迎着上座三人的目光,刘弗章悠悠然扛着琴落座,他将古琴放在膝上,盘腿而坐,弹起难忘今宵来。 郑葭音开始唱:“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林兰池沉默。 皇帝也沉默了。 太后原本还笑着,一时也沉默住了。 因为郑葭音,她走调。 无论原来的调是什么,但是绝对不可能是这个调。倒是下面弹琴的八风不动,无论郑葭音如何走调,他都弹得正好。 一曲终了,太后还没说话,林兰池已经拍掌道:“不错。” 她笑盈盈看向下首,只有皇帝知道,她是在看林家的丫头。 太后略显诧异地抬起头来,要知道小选全程,太子除了对王家的丫头有些兴趣,别的时候都提不起来兴趣的。 皇帝道:“确实不错,她身边弹琴的那个姑娘也不错。” 太后这才正眼看了林家的姑娘,林履雪的女儿,一个很有骨气又聪明的姑娘。 可惜了。 太后道:“若是孙儿喜欢,不如定下她为太子妃?” 林兰池点头,很知趣道:“听祖母的。” 下一刻,听到这句话的郑葭音,轻飘飘晕过去了。刘弗章连忙放下琴,一把抓住她才没让人倒在地上。 太后陷入沉默。 皇帝也有些意外道:“郑娘子,你这是——” 我这是不想当太子妃!挡在主角面前有什么好路吗?不要把我架在油锅上煎好吧! 郑葭音颤抖长睫,虚弱道:“臣女自小身子就弱,实在难以堪此大任,能够进宫来照顾祖母,就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刘弗章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憋住了。 林兰池也被这意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刘弗章,又看看郑葭音,结果没一个人看她。 硬着头皮,“太子”道:“既然如此,做个良娣也一样,不必你管东宫与六宫。” 太后沉默下去,好一会才道:“那太子妃谁来做。” 皇帝道:“便选她身边那林娘子吧?听说是林履雪的女儿?也算是配得上,况且看她与郑家的孩子交好,也断然不会委屈了葭音。” 皇帝回头来看林兰池,问道:“太子,你意下如何?” 林兰池从未想过皇帝竟然今日这么上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皇帝轻咳一声,才跪下拜道:“听父皇与祖母的。” 第71章 你这是捧杀 小选选三的名额滚烫出炉,剩下的贵女们也不是走个过场,她们大多数是世家贵族,除了太子之外还可以选配给别人。 皇家旨意,对于世家贵族来说是恩赐,对于皇家来说,只是纵横东京城这些纵横交错的势力的措施。 柳香瑛进来的时候,皇帝恰谈及清河王,“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一直镇守边关,也该为他选个良配。” 太后没说话,林兰池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从太子那边,她从未听过清河王这个人,甚至不知道太子应该会是什么态度。 柳香瑛笑盈盈行礼,道了长乐未央,太后眯起眼来,忽而道:“不如将她指给清河王?” 六局的尚宫们原本各有话说,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之前的许多风波。 皇帝抬眼,一张慈目温和地看向柳香瑛,缓而点头道:“看起来娴雅文静,倒是和清河王很配。” 他们说话时候并未压着声音,站在殿中的柳香瑛听了个一清二楚,原本堆在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塌了。 清河王镇守漠北,就算之前是先皇后的养子又有什么用?生母出身卑微的他在太子诞生之后,就被出继了! 现在和皇位可谓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若嫁给他,就只能跟他去漠北吃沙子。柳香瑛想到这里,咬牙瞬间盈盈的泪光便涌出那双杏眼。 太后看见了,忽而嗤笑一声,问道:“怎么了?柳娘子怎么还哭起来了?” 柳香瑛怯生生道:“小人仰慕太子殿下已久,如今得见太子,一时失态。” 她这是连脸都不要了?说的这番话自己相信吗? 林兰池沉沉地在心中叹气,竟然不知道柳香瑛能为了靠近太子做到这一步,率先说出她的心思,太子那个仁慈的父亲又怎么会强迫心有所属的女子强嫁他人。 而这话要是传出去,柳香瑛等于断送自己未来的清誉名声,竟然也值得。 不过—— 林兰池道:“她既然不愿意嫁给清河王,便放还家中。” 她不信楚南惜一个人能做成这件事,更不信幕后没有柳香瑛的手笔。 既然闹着不想嫁给清河王,那她成全她。从今往后,人人知道你是皇家没有赐金放还的,又有谁敢娶你呢? 皇帝以为太子是为了清河王的事情发脾气,于是沉默下去,倒是太后道:“她还是小孩子呢,不懂事,哪里懂什么情啊爱啊?” 柳香瑛原本要灰下去的脸色稍亮了些。 太后笑吟吟对她道:“赐金放还就是了。” 柳香瑛脸青了又灰,灰了又青,总算低下头去,一语未发。 - “是不是很意外朕会帮你?” 回去的路上,皇帝问林兰池道。 小选结束,大半的贵女被指了适龄的皇族以及世家子弟,剩下的则是赐金放还。太后说累了,先一步坐着撵回常宁宫,留下父子两个。 皇帝说要游园,林兰池自然跟在他后面,身后宫人缀了长长的一列,除却林兰池的双文和皇帝身边的大内侍之外,没人敢靠得太近。 皇帝道:“你之前救那林氏,朕说过,不许你们相见,此后倒是没听过你二人相见的消息,你倒是难得乖顺一次,想必她在你心里很是重要。” 林兰池心里一跳,心想皇帝怎么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刘弗章不是告诉她,没有人知道那次康妃的事情吗? 她低下头去,像是含羞,又像是不敢多说什么,倒是符合现在的情境。 越走越远,忽而到一处桃花林,这季节,桃花已经快要落败了。皇帝扶住那桃花树,抬头来,感慨道:“朕时常想起你母亲,那时候她是高贵妃的养女,常来这桃花林,因为她喜欢喝桃花熟水。” “朕呢?皇考落罪,朕作一个孤子在这宫里,人人都可以嘲笑,踩踏,好似路边的一条丧家之犬。” “是你母亲不离不弃”皇帝忽而笑了,但是随即又道:“你不能说的话,朕可以说,让你心愿得成,和所爱之人结为夫妻。” 所以他刻意在小选的时候说了那些话?刻意提到“林兰池”,刻意提出来让林兰池当太子妃? 太子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皇帝认为这是他的心愿? 林兰池头脑一时乱了,一边在想皇帝还是有些父亲仁爱在的,一边又在想太子到底说了什么?难道是—— “但是朕也要告诉你,你以为给她太子妃这个位置是好事吗?” “不,不是的,这是捧杀。” 林兰池听完,忽而反应过来他们每次提到先皇后时候那种欲言又止,她刚才以为皇帝是父亲仁爱,现在看来,却还是错了。 为了当头棒喝,不惜抬出来已死的母亲吗? 林兰池道:“皇后有后卫,爹爹,您忘了。” “最高的地方有无数人的眼睛,也有无限的权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儿子的身上。” 她努力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斗也要和这些人斗下去,绝对不会辜负太子殿下对她的信任!太子殿下于她有两次救命之恩,林兰池绝对不会让他再度体验他体验过的痛苦。 面对皇帝,一个保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甚至还保护不住心爱之人孩子的人。 林兰池只是拱手拜下,轻声道:“儿子不是爹爹,也不会成为爹爹。” 皇帝一时怔住了。 林兰池欲要走,皇帝才像是反应过来,突然道:“太子妃小选结束之后,她会出宫,在出宫之前,朕允许你去见她。” 就像是恩赐一样。 皇帝一次次恩赐这个儿子,一次次恩赐别人,用无限的仁慈,将太子身边的敌人们都留了下来。 林兰池感觉到茫然,这样的父爱,存在与否,是否有那么重要? 她还是认真地点头,道一句:“多谢爹爹。” 林兰池走出桃花林,一步也没有多耽误,双文在他身后像个哑巴般,好一会才道:“殿下,回东宫去吗?” “贵女们什么时候出宫?” “落锁之前。” 林兰池缓过来心中的愤怒,低头道:“不回,秦五呢?让他把卫七找来。” “另外,派人告知贵女们,不许回任明殿,让叶景之带人进去再查一遍!” 她说完话,双文张口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殿下,任明殿到底是先皇后的旧日寝殿,这样让外男——” 林兰池反应过来,叹一口气,“那算了。” 第72章 你来了 不是所有贵女都清楚小选的结果,在小选结束之后,她们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回任明殿。 不过这一次,每个贵女气氛更加沉重了许多。王如珠不在,郑葭音和刘弗章走在一起,听别人议论拖出去的楚南惜。 楚家之前就有一个楚二娘子出事,现在楚南惜也跟着出了事,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家的家风。 “早知道她妹妹是个坏的,没想到她也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被人拖出去。” “你们谁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呀?听那杖刑吓死我了” “不知道,不过今日好像没看到王娘子?不会是——” “哎呀,那位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啊。” 吴盼儿开口道:“都闭嘴吧。” 其中有个贵女哼的一声,“吴娘子,你以前也跟着柳娘子说三道四,现在倒像是皈依,开始指点别人了!” 吴盼儿也是吵架惯了的主,直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就算不是贵女,我家官职也是比你高的,你敢这么说我?” “你们这些人,除了会议论人长短,还会做什么?” 其中一个贵女连忙拉了一把那说话的贵女,同时道:“好了,不要吵了,都要出宫了,你想想楚南惜” 楚南惜被拖下去杖刑,但并未拖远,人人都能听到毛骨悚然的拍打声,还有尖叫声。 楚南惜一开始大喊“不是我做的”,到后来只能说“我被骗了”,至于骗她的是谁,没有人知道。 她的声音渐而低沉,直到行刑的一声晕过去了,才停止这场刑法。 而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道旨意,永不录用的意思是说,楚家此后不会有人可以科举,也不会有女眷允许参加大选。 从此这条通往高处的路彻底断了。 这是毁掉一个家族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残忍的办法。 众人想到那后果,都老实下来继续往前走。吴盼儿回头来看了一眼郑葭音和刘弗章。 郑葭音悄声道:“你觉得是谁?” 刘弗章抬眼迎上吴盼儿的目光,口中道:“吴盼儿都不信,你我会信吗?咱们都是同那位打过交道的人了。” “也不知道柳香瑛到底对如珠做了什么,才会惹得里面的那几位雷霆大怒。” 说话间,众人已经回了任明殿。郑葭音拉着刘弗章快步进了屋,王如珠正坐在床边上发呆。看她那眼眶红的样子,应该是哭过了。 见两人进来,她又开始掉金豆子。 郑葭音连忙捉住王如珠的手哄道:“不哭了,不是没事吗?楚南惜已经自食恶果了——” “不只她。”王如珠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还有柳香瑛。” 郑葭音愣住了,“那你——” 刘弗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冷静道:“她用什么威胁的你?” 王如珠从头说道:“我们都被柳香瑛骗了,那张纸包着的粉末什么事都没有。” “柳香瑛让楚南惜骗我去小厨房,说求我还东西,我一时心软去了,结果被她打晕,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她们二人绑了。” “等楚南惜出门,柳香瑛又脱了我的外衫,告诉我,如果我敢说出来她的事情,她就会告诉别人我身上的胎记在哪里” 说话间,王如珠又要哭,郑葭音连忙哄她。 刘弗章已经反应过来,柳香瑛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名门闺秀的胎记如果被寻常的走贩说出来,是什么结果? 她是逼着王如珠不得不留下她。 真是龌龊! 刘弗章没见过这样狠毒的女子,对柳香瑛人面兽心的印象越发加深。 他低声安慰道:“莫哭了,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 该死的人一定会死的,只是什么时候死而已。 王如珠又哭道:“我知道的,只是后来我又昏过去,等醒过来已经是太医来了,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别人看——” 她慌得抓住郑葭音的手,“我不会落选了吧?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郑葭音看向刘弗章,后者站起来,安慰道:“放心,不会出事,你也不会落选。” 林兰池人就在里面,怎么可能会让王如珠出事? 太子殿下也不算个会安慰人的主,刚要说什么便听外面莫红扇说话,传唤各配殿的贵女出去。 听起来是叫她们收拾东西,有人问道:“姑姑,咱们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 “等你们出宫回府,便知道了。” 终于能回家,不少人都兴奋起来,纷纷回屋收拾东西。 这时候也顾不上安慰了,刘弗章只是对王如珠道:“你相信我,你一定没事的,再保不齐,还有我和葭音替你撑腰。” 郑葭音也连连点头,两人一时谁也不好把她们自己的结果说出来,郑葭音帮着王如珠收拾东西,刘弗章则是将林兰池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不一会,便有贵女在莫红扇的安排下出了任明殿。倒是到刘弗章他们屋,莫红扇格外恭敬道:“请贵女稍等。” 她的眼垂下去,甚至都不敢与刘弗章对视。 知道的速度还算快。 刘弗章点头,对还哭着的王如珠道:“你这么哭,回到家里王大人怕是要以为你受了委屈?” 莫红扇这才敢抬头,呀了一声,意外道:“王娘子现在还不知道吗?” 王如珠道:“知道什么?” “您选三过了,册封太子良娣的旨意听说已经去了王府呢!” 王如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郑葭音也跟着高兴,连忙道:“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你看我就说了,林兰池说的,咱们没事的。” 她们两个相处了十多日,别有一份感情在。 刘弗章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王如珠真的出事,林兰池不知道要多伤心。 王如珠又回过头来吸鼻子,问道:“那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没事。” 刘弗章知道是谁留他下来。 不一会,贵女们接二连三的出去,低低的说话声结束,刘弗章从屋里出来,静静地看着任明殿的正殿。 身后有人开门,刘弗章转过头来,看着林兰池,笑道:“你来了。” 第73章 鸡同鸭讲的新一天 “你听到卫七的暗号声了?” 刘弗章摇摇头,心情略好地看着面前的林兰池,明明是他的容貌和身形,但男人似乎能从其中找到少女的神情。 她也顺着刘弗章的方向看向任明殿的正殿,“殿下,想去看一看吗?” 刘弗章道:“进去吧,顺便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 两人并肩同行,刘弗章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阳光便渗入已经许久没有人进入的正殿,灰尘扬起,又落在金砖地上。 正殿内很大,近乎有九间,从屏风穿过,去往内间的路上,林兰池已经简要说完了小选发生的事情。 刘弗章道:“你做得很不错。” 林兰池抿唇一笑,“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太子定夺” 她的话声听了。 在那殿堂正中,有一张被挂起来的美人像。 画中人身穿帝释青色翟衣,珍珠妆,芙蓉面,倾国倾城,却又温柔平和。林兰池想起来皇帝的话,脑海便不由自主浮现她行走在桃花林间的画面。 刘弗章道:“你能过来,是陛下恩准吗?” 林兰池迟疑点头,她本想把皇帝同她说的那番话告诉太子,但是在这时候,又觉得太残忍。 她之所以会同皇帝对呛,也是觉得皇帝残忍,太子好不容易选下太子妃,皇帝却借着已经驾鹤西去的皇后敲打太子。 太子不懂吗?需要这样敲打吗? 刘弗章点头,“他没说别的?我看他今天倒是替我们说了不少好话,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想必事后他肯定和你说了什么吧?” 林兰池道:“陛下说他愿意帮助殿下,心愿得成。” 刘弗章回过头来,明明是林兰池那张柔柔的小脸,却绷紧了,似乎是控制不住情绪,在边缘要生气,又不得不缓和下来。 他问道:“只有这么多吗?” 刘弗章上前来,林兰池下意识往后要退,却停住了。前者从她领口后面捏下来一小片桃花,“去了桃花林?应该是提到了母后吧。” “让我猜猜他会说什么?说他和母后是怎么相遇的?母后又是怎么去世的?要我注意,不要把自己的东西捧太高了,到时候——” 不得不说,刘弗章不愧是皇帝的亲儿子。 但林兰池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反驳他了!” “我告诉他,殿下不是陛下,不会做错同样的事情,殿下不会让自己所在意的东西,出一点事情。” 殿下把她当做朋友,所以会来救她,会穿过深夜的禁宫,会杀了康妃,会保护她。 她伸出手来按住太子殿下偏过去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我也告诉殿下,我跟着殿下,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出事。” 刘弗章心头砰跳,那个困扰他,让他觉得复杂又难以理解的情绪忽而变得清晰。 他张口愣愣道:“你” 但也是这个时候,林兰池道:“小人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报效殿下的信任与救命之恩。” 犬马之劳。 她和他想的不一样。 刘弗章重复道:“犬马之劳” 不是喜欢,是臣子般愿为君主肝脑涂地的想法。林兰池往后退,仔细看太子的反应,却看他神情怅然,似乎并不高兴。 是还因为皇帝的事情伤心吗? 林兰池又哄道:“殿下难道还信不过小人的忠心吗?难道还为了之前的事情生气?怪小人想要离开?” 忠心。 太子殿下彻底说不出来话了,好似情窦初开,却撞到一堵铁墙板气恼又难过。他张口半天,最后只得郁闷地吐出来两个字:“没有。” 见林兰池还是一脸紧张,恨不得跪下给他道歉,才又赶紧补充道:“没有生气,只是没反应过来。” 他偏过头去,看着母亲的画像,而不是看林兰池,又道:“你刚才回陛下的那些话很对,我很满意。” “母亲是因为成家的嫉妒,在生产的时候被毒死的。”他回过头来,迎上林兰池震惊中又带着意外的目光,淡淡道:“成氏当年已经是贵妃了,陛下想要我母亲陪她,又想要成家的权利。” “所以我母亲死了。” 刘弗章深吸一口气,又道:“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得陇望蜀。” 林兰池连忙点头,但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道:“殿下以后有了心爱之人,小人肯定会退位让贤的,请殿下不必多虑。” “其实小人的那两个姐妹”她的话声随着太子沉压压的目光而止了声,最后只是道:“我相信殿下!” 还做了个从郑葭音那学来的手势,握紧拳头举了又放下。 刘弗章:“” 好心累,明明应该是含情脉脉互诉衷肠的时候,眉眼却抛给这个瞎子看! 他无可奈何地瞪了林兰池一眼,后者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太子重振旗鼓,“不说那么多了,快要落锁,你现在也算是太子妃了,去给母亲上一炷香吧。” 林兰池连忙去点了案前的香,握在手中的时候闭起眼睛。 她静静地想,皇后娘娘,请您保佑我和太子,接下来一切都顺利。 也请您放心,小人会好好效忠太子,直到太子不需要的时候。 三拜后,林兰池将香插入香炉。 两人静静往屋外走,林兰池忽而想起来一件事,局促不安地看向太子。后者被她盯的感觉脑袋后面都要穿出洞来,疑惑回头来。 “怎么了?” 下一刻,他被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的林兰池按住肩头,低下头来亲上他的唇。 太子殿下震惊得眼眶瞪圆,张口欲说什么,却又有湿热扑上他的唇,小心地舔舐。 不过是一瞬,林兰池回到这副身躯,她红着脸试图推开没反应过来的太子,却被后者揪住脖子,更深地吻了下来。 太子殿下如点兵攻城,非要略地,又像是寻到了蜂蜜吃的幼熊,锁住了不肯松口。 好一会,直到太子殿下察觉到林兰池呼吸不上来了,才松开对方,伸出宽掌拍她后背,“呼吸,别憋着,憋死了。” 林兰池猫眼跟受了惊吓似的小猫似的,半天收不回瞳孔,还呆呆地看着殿下。 直到那只细腻的指腹掠过她的唇,将唇角不自然淌出来的涎液擦去了。 林兰池脸又红了起来,半晌才道:“只是换个身子,是不是——” 太子殿下半弯下身子来看她垂下的小脸,皱着眉头道:“你要换回来?所以亲孤?” 林兰池还没听出来其中的话风,只顾着点头,又紧张道:“我要验证一件事情,所以不得不轻薄殿下,请殿下莫怪我。” “什么事情?” “还没确定,小人不敢说。”林兰池道:“但是殿下别担心,我很快就能确定了!” 刘弗章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跟什么有关?” 林兰池正经道:“太子您现在头疼吗?” 刘弗章刚要摇头,却明显感觉到这具躯壳里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头痛朝他袭来,太子不得不点了点头。 林兰池的小脸紧起来,像是压着怒气,“看来他们真的给您下毒了。” “什么?” 第74章 诛心之际 时辰不早,林兰池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同太子道:“您去问秦五就知道了。” 两人从任明殿外分道而行,林兰池脚步匆匆,甚至根本没顾得上看太子一眼。倒是刘弗章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那道窈窕背影。 他低声道:“笨蛋。” 被称呼笨蛋的林兰池对此一无所知,她仔细回想了下时间,刘弗章本来就留下来等她耽误了会,现在两人又说了许久话。 还有—— 她脸上飞红,努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两人拥吻的画面摇出自己的脑袋。 现在肯定来不及了,马上就要落锁,不知道柑橘和阿喜是不是在宫门边上等着她呢。 林兰池出了宫门,看见柑橘同阿喜站在一辆马车边上,刚要笑着走过去,却看那马车帘子一挑,露出来柳香瑛的脸。 “你在这做什么?” 林兰池一看到她,许多新仇旧恨便继而连三地涌了出来。她不是傻子,王如珠说是楚南惜,但楚南惜本就和柳香瑛是认识的! 若是自己当时不是太子呢?若是太子和林兰池没有互换过,没有认识呢? 王如珠今日之辱,林兰池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 她直接道:“从我们家马车上滚下去!” 柳香瑛被林兰池一骂,却还笑着,只是声音变得低了许多,像是伤心:“我等姐姐这么久,要接你回家的,姐姐怎么这样对我——” “滚。”林兰池沉声道:“我同你之间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在。” 柑橘上前来拉住林兰池,摇了摇头。 林兰池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里又传出一道声音,“兰池,你真叫母亲失望。” 崔婉心身着金边绛紫色大袖,绛罗生色领,端庄而方雅,她朱唇黛眉,鬓边两排掐丝珍珠扶摇,看起来是仔细打扮过的。 林兰池语竭,眼珠子钉在柳香瑛身上,看她扑到崔婉心怀里,佯作哭泣,“母亲,姐姐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崔婉心道:“好孩子,莫哭了,不值当。她从小就无人教养,于是养成这副样子,这谁能知道” 崔婉心又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呵斥道:“还不给你妹妹道歉!她等在这里就为了等你一道回家!甚至还将柳家的马车叫回去了!” 崔婉心也有一双杏眼,只不过年纪稍长,那双杏眼也变得浑浊了些,眼上的肌肤耷拉下来。妇人用这双陌生的眼略显嫌弃地看了一周车厢内壁。 像是瞧不起和林兰池有关的一切。 这是我的母亲。 林兰池苦笑一声,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唇角往上扬,最后化作颤抖。 柑橘轻声道:“主子,这里是宫门前,小人被那柳家的人拦着,没拉住——” 不怪她,柑橘也是怕她们在宫门前闹得厉害,到时候影响到自己。 林兰池轻声道:“你们都没事吧?” 生气着的阿喜也走过来,用力地点头,同时道:“主子,阿喜护着柑橘姐姐了,没事。” 她回头看还坐在车厢里的两个人,脆生生道:“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放着他们的马车不坐,要来挤我们家的小马车!主子要是不喜欢,阿喜现在就把她们拖下来。” 说话间,阿喜就要撸她半臂外的长袖。 崔婉心皱眉,同林兰池道:“你看,你身边的丫头也是这样,好生没教养!” 林兰池不搭她话,只顾自道:“我已经在东京城租了院子,并不需要去贵府住。” 崔婉心微微颦眉,“栩栩,你忘了吗?你小时候说过,要一辈子听娘亲的,对不对?” 林兰池皱眉,却并未反驳。 崔婉心又道:“想当年我和你回到崔家,高门深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他们都不要你,是做母亲的,非要拽着你留下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林兰池双肩颤抖,吐出一口气道:“母亲,我跟你回去,别说了。” 崔婉心露出满意的微笑,她虚虚地用指腹擦了眼边不存在的眼泪,又开口道:“你看,你虽然被老家养坏了,但还是有些母子情分的。” 林兰池始终未发一言,任由她们坐在马车里。柑橘租来的马车不宽,也难为她们竟然还能忍着坐在里面。 林兰池冷眼看着柳香瑛亲热地靠在崔婉心的怀里,还未说话,就听柳香瑛忽而道:“母亲,不知道姐姐过了小选没有?” 她转过头来,面对着林兰池冷笑道:“姐姐那么大的能耐,当着别人的面挤兑妹妹,想必一定能入选吧?” 林兰池不接话,崔婉心又是眉头一皱,呵斥道:“你还欺负你妹妹了?你可知道你妹妹为了这次的小选有多么努力?” 努力? 的确努力,都为此不惜听了太后挑拨,差点闹出来多少风波? 林兰池道:“那她当上了吗?” 她的眼神慢慢地扫过没藏住诧异的柳香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费尽心思,那她当上了吗?” 她没有。 柳香瑛一时间脸色如倒了各色调色,大染缸般难看起来。她急速喘息,立马扑回到崔婉心怀里哭啼啼起来。 “姐姐还不知道结果,就这样讽刺我,她是不是见不得女儿好过?还是对女儿下了什么手脚” 林兰池好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讽刺你——” 她的话被一巴掌阻断,崔婉心淡淡收回保养得宜的细掌,居高临下道:“给你妹妹道歉。” 林兰池低头,擦了一下火辣刺痛的脸颊,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心,被那淡淡的红色刺痛了眼。 崔婉心从上到下都是养尊处优的,连修长的指甲也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在林兰池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细微的伤痕。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着崔婉心,后者道:“怎么?我是你母亲,还打不得你了?” 林兰池这次连自嘲般的笑都笑不出来了。她脑海中只剩下太子殿下说话时候的表情,他低声说话时候的表情,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还有他冲入康妃的寝宫—— 林兰池,你很好,不好的是他们。 太子殿下是这么说的,所以林兰池,不要害怕她们,不要原谅她们,不要给她们找任何借口。 少女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崔婉心与柳香瑛。 她愿意回柳府,一则是因为崔婉心在宫门口闹,太子妃不能有不孝的名声。 另一则,她在柳府离柳香瑛很近很近,在敌人最安稳的地方开刀,想必才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吧? 第75章 一屋子闹死了 三人到了柳府门口,崔婉心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兰池开口道:“进了柳家,你要乖顺些,之前的风波就当没这回事。” 她说的是说书人的那件事,但到现在为止,林兰池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崔婉心顿了一下,像是犹豫了,但转而道:“进了门,见到你柳伯父,要礼貌问好,他也算你爹爹。” 林兰池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崔婉心,后者躲开她的眼神,哄着柳香瑛下了车。她们母女两个母慈子孝,徒留林兰池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下了马车。 柑橘轻轻地啧了一声,紧张地握住林兰池的手,“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莫不是穿少了衣服?” 林兰池微微一笑,摇摇头往前走去。 阿喜也跟在后面。 一进门来,才知道柳府有多阔绰。区别于王家恨不得将有钱与庸俗写在脸上,柳府处处低调,也处处不低调。 青绿瓦,红屋檐,金钉玉寻仗,处处精巧,处处风雅。 廊屋之间用照壁回挡,足有三进院才到了灯火通明的正院,上头有一方匾额,曰扶云。 扶云直上九万里,是有鲲鹏之志也。 枢密直学士柳直本人似乎刚处理完公务回了家,身上还穿着绛色的官袍,听到一路上下人的声音,才回头来看自己的妻儿。 崔婉心一松手,柳香瑛便像是小雀儿似的快步走到父亲身边,说话间又要掉眼泪。 柳直道:“哭什么?站直了说话,莫不是你没选上?” 他长相儒雅中带着一丝精明,鹰钩鼻,瘦长脸,这个年纪了依旧眸子发亮,在唇上与下颌都留了青须。 那双精明的眸子从自己的女儿身上又挪到崔婉心,继而是林兰池。 一看到林兰池,他便是冷哼甩袖,“这么大一尊佛,你也请得回来?” 崔婉心低声道:“官人,何须同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她什么都没有,还不是得依靠咱们柳家。” 林兰池突兀开口道:“我不是什么都没有。” 崔婉心回过头来,用眼神盯着她,示意林兰池赶紧闭嘴,不要顶撞了柳直。 林兰池却道:“我也不需要依靠柳家,若是要来给我下马威,大可不必。” 柳直皱眉道:“瞧啊,你带的孩子,一个个都没出息!” 这话一出,不光是崔婉心,连带着柳香瑛也跟着变了脸色,她哭啼道:“爹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将我和一个乡下丫头作比较!” “是啊官人,香瑛可是个好孩子,就不说她,端平、端谨两个也是好孩子啊!” 看来柳家那两个弟弟,一个叫端平、一个叫端谨? 林兰池默不作声看他们之间说话,细细地揣摩柳直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一家子的,各人又是什么地位。 她的心随着崔婉心那句叫他爹爹已经彻底封进寒潭里,现在倒是能冷静的判断这一切了。 等柳直终于按捺不住大的哭小的闹要发火,崔婉心才迅速换了笑脸又要去哄他。 “官人莫生气了,公务一天也辛劳了,不若先吃饭吧。香瑛去了这么多天,许久没有吃到家里的饭了。” 等到他们一家子落座了,崔婉心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站在一旁的林兰池,“坐下吧。” 林兰池坐在下首,静静地等候侍从来替她布筷,又听崔婉心小心翼翼问道:“端平和端谨呢?叫他们也来吃饭吧。” 柳直鼻子直出气,“一个书都背不出来!另一个在私塾和夫子顶嘴!吃什么吃,饿到他们懂事才好!” 他瞪了一眼还想说什么的崔婉心,干脆道:“你不许去夜里偷偷给他们送东西!听到没有。” 崔婉心连忙点头,口称是该吃点教训。 用到一半,柳直又道:“香瑛,你确定自己落选了吗?” 柳香瑛像是被揭了脸皮似的,直飞眼看向一旁安安稳稳吃饭的林兰池,低声道:“娘娘和陛下夸我娴静文雅,说我还是个小孩子,要我等等。” 她稍微抬起头来点,没有把清河王中间那段风波说出来,只是道:“我虽说落选,也是赐金放还,这样是天家给柳家的体面——” “那有什么用?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听人给王仲报喜,说她女儿做了太子良娣,恭贺他!” 柳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柳香瑛,“你呢?只有赐金放还四个字!” 柳香瑛被教训得发怵,无论如何也不敢把清河王的事情说出来了。 她本来就心气儿高,但柳直心气更好,比起来太子,虽然清河王不成,但也比落选了好。 她咬牙在心里抱怨,都怪林兰池,要不是她早就和太子有了一腿—— 柳香瑛猛地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喝问道:“是不是你不让太子选我的?” 那倒不是。 是我本人在现场驳的你。 林兰池抬起头来,一脸无辜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柳香瑛却不依不饶了起来,站起来指着林兰池,她像是抓到了对方的小辫子似的,非要把这件事栽在林兰池头上。 “一定是你,一开始你看我就不顺眼,总是让我在人前出丑,太子还莫名其妙地非要维护你!” “是你夺走了我的机会!是你夺走了太子!” “嘘嘘,这话可不能说。”林兰池看着柳直,沉声道:“柳伯父,香瑛一时落选心情难过我能理解,但是她说这些话不好吧。” 议论太子,在刚刚经历了腥风血雨的京城之中,确实不太好。 柳直瞪一眼柳香瑛,“坐下!” 柳香瑛被崔婉心拽下来,后者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香瑛,你别生气了,东京城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哪一个不配你?” “不要生气了。”崔婉心又看向林兰池,疑惑道:“你妹妹不会撒谎,你不会真的——” 她说完自己反倒是笑了,“是我想多了,你也不可能被太子殿下青眼有加。” 崔婉心如寻常温和的母亲般教育林兰池道:“你能来东京城,就算选不上也没什么。我和你爹爹自然会为你寻一份好姻缘,总不会叫你在家做姑子。” “到时候你要时时刻刻记得,柳家对你的提携和恩情。” 她身边的柳直虽在爹爹这两个出口的时候皱了下眉,其余倒是很附和性的赞同。 林兰池哂笑,“好姻缘?不知道柳家能给我什么好姻缘?” “能找来一个比太子更好的姻缘?” 柳香瑛闻言又发起火来,闹道:“我说得没错,你就是贪慕太子,不过那又能怎么样?你不过是去东宫做妾!一个良娣,哪里比得上正头大娘子——” 屋外匆匆跑来一个中年人,看着是管家打扮,叫孙顺。 孙顺一进门便跪下,对这一屋子的主子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第76章 无论如何请他收回成命 来人是内都知丘平,皇帝身边的中贵人,还有一个年轻脸白穿水黄锦袍的年轻人。 是双文。 他二人根本连柳家的门也没入,站在外面等候,柳直本来就穿着官袍,出来得极快,崔婉心连带着柳香瑛一道出来,跟在后面还不忘叫来家里人。 林兰池独自慢悠悠走在最后面,恰听见柳直通那中贵人寒暄道:“丘大人深夜来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 “只是不知,是有什么旨意?”柳直悄不做声打量双文,又回过头来低声问道:“是不是今日小选——” 丘平道:“确实是个好消息。” 柳香瑛闻言,喜得一把攥紧她母亲的胳膊,压着声音道:“母亲!您听见没有——” 崔婉心笑着道:“听见了,听见了,你看你这丫头,千哭万哭的,现在不是出了好消息吗?” 她抬起头来,问丘平道:“大人为何还不宣读诏书?” 丘平笑道:“该领旨的人未至,小人哪里敢宣读?” 谁? 谁没到? 柳香瑛脸上的笑意一僵,回过头来看母亲,崔婉心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她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走过来的林兰池。 林兰池朝她嘲讽似的笑了笑,随即走上前来,温和道:“二位中贵人等候许久,真是不好意思。” 丘平恭敬道:“小人等您,是应该的。” 旁边的双文这时终于道:“倒是叫您等了小人许久,原以为您住在那铜钱坊,却不料扑了个空。好一番打听,才知道您来柳府做客了。” 是来做客的,不是本来就是柳府的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一般。 林兰池一向喜欢双文的机敏,不过太子能叫他一道过来,是为了给她撑腰?他听说崔婉心在宫门前闹得那会子了? 她正想着,一旁的柳直已经飞快地反驳道:怎么能叫做客?林姑娘是内子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 双文轻轻地“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不想搭理他又像是疑问。 赶在柳直发怒前,丘平道:“这是太子身边如今最得力的内侍,姓梁。” 柳直的脸色随着太子两个字不得不压下去,勉强变得温和起来。 丘平举起被封起来的诏书,朗声报道:“林氏接旨——” 林兰池迎着数道几乎刺穿人的目光冷静掀袍跪下。 “兹有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两省督查林履雪之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钦此,接旨吧。” 林兰池抬起手方要接旨,却听身后一道近乎尖锐的声音,“她怎么可能是太子妃——” 那声音截断在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中,恼怒的柳直胸膛喘息,收回手来朝着两位内佯作无事道:“不好意思,小女一时有些兴奋过头,失礼了。” 双文看向柳香瑛,一双眼珠子是澄澈的,像是能照出来一切的坏事。 他轻声道:“我记得你,柳娘子,你今天在殿上对太子殿下说——” “这些小小意思,还请二位大人笑纳。”柳直身边的管家孙顺带着一盘子金子快步过来,端起盘子朝二位大人客气地笑,柳直在一旁道:“大人们辛苦了,这是一点茶水。” 丘平看一眼双文,后者摇摇头,他便也不受,“无功不受禄,还是算了。” 丘平像是想到什么,又对柳直道:“原本陛下和娘娘还担心太子妃殿下父亲早逝,没有负责置办嫁妆的,既然柳大人说彼此一家,不若这一份,就柳家出好了。” 柳直一愣。 丘平又道:“当然,这点不过是茶水钱,想必柳大人也是出得起太子妃的浩荡嫁妆的?” 柳直垂下头去,闷声道:“这是自然。” 他二人眼见着事情办好了,便要同林兰池告辞。临走前,双文还对林兰池道:“殿下安心等着,过两日,宫内的嬷嬷就会来了,到时候一应事情,交给她打理便是。” “好。” 林兰池拿着那卷诏书,心里想的还是两省督查林履雪这几个字。 没想到他们还记得父亲。 她回过头来欲进门,却迎面撞上柳香瑛那淬着毒的目光,后者脸颊红了一片,怒声道:“都是你!都是你夺走了——” 柳直怒骂道:“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林兰池看他们一圈,问道:“刚才是谁要给我找好姻缘的?”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也不说话了,林兰池看向崔婉心,后者正低着头哄柳香瑛。 林兰池道:“看来大家也不会想吃晚膳了,我先回屋了,不知道给我安排住在哪里?” 柳直强撑面子指了身边的孙顺,沉声道:“将沉音院收拾出来给林娘子。” 崔婉心道:“不是给她准备了一间屋子吗” 行吧,连院子也是新换给我的,看来这太子妃的名头真好用啊。 林兰池转身径直走了,孙顺连忙追上去引着她去沉音院。 柳直从来没被人这样甩过脸子,一时之间气得发怔,好一会才转身往两道门进。 他快步要往屋里进,崔婉心拉着柳香瑛追着他,哭着道:“官人刚才何苦打咱们香瑛!明明是那阉人说话失礼,还教我心头肉受苦!” 柳直气得脸也憋红了,站在二道门中庭回头来指着崔婉心道:“何其蠢货一个妇人!你没听清楚吗?那是太子的贴身内侍!” “打狗还要看主人,太子是什么脾气?谢氏才入狱,你要害死我们全家是不是!” 他转过头去,冷声道:“今日去澜香院。” 崔婉心心神欲裂,恨声道:“又去见那个小贱人” 柳香瑛搂住母亲,急道:“母亲,都怪林兰池。” 她悄声道:“母亲之前不是说大伯母要咱们小心提防她的,不是吗?” 崔婉心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回首攥住柳香瑛,“是了,一定是她抢走了你的太子妃之位,瞧她那副猖狂的样子!” 柳香瑛于是道:“娘,太子妃怎么能是这样一个害别人的人呢?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崔婉心愣愣地看着自家女儿,下意识道:“你要我去揭穿她?” “我” 崔婉心点头道:“我明天便去一趟宫里面见荣华夫人,无论如何也要请她让我们去见皇帝或者太子,请他们收回成命!” 第77章 千万不要出事 双文回到东宫,连口水也没喝,便有小内侍迎上来道:“梁内侍,殿下急传您去。” 双文只得匆匆净手,连身上的灰尘也未打了,快步进了东宫正殿,太子端坐在那案后面,正在看一本包了书衣的书。 见他来了,才道:“你去见林娘子,怎么用了这么久?” 双文抿唇跪下,认真将今日下午的事情都说了,听完他的话,刘弗章沉声道:“这么热闹?” 他到现在还不清楚林兰池对崔柳这一干人等到底是什么想法,为了不使她伤心,于是还是按兵不动。 确实该问问她怎么打算的了。 刘弗章合上那本说姻缘过帖的书,对双文道:“你今日这些事情做得都很好,明日许你沐休,去见你妹妹一趟吧。” 双文惊喜过望,却强耐住表情,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行了礼,只从脚步能看出他的兴奋来。 等他走了,秦五才敢从梁上下来,老老实实地跪住了。刚才刘弗章才问到一半,见他下来,凉凉地扫眼,道:“你继续说。” “主子发觉不对劲,于是产生了怀疑,便叫小人拿了那安神香和魏八的药一块去查,魏八没有问题,倒是那药性容易诱发安神香。” “魏八查验清楚,发觉一开始给殿下下的毒里面便有两味药,是隐着的,原本若是您继续用那安神香,只会毒入骨髓却不知觉。” 等到病发的时候,为时已晚。 所以魏八的药和换了的安神香,刚好催发那毒提前出来了。 刘弗章轻轻地抽出来一张纸,写下一个名字来。 他将纸甩到地上,秦五飞快地抓住了,连忙道:“小人立马去查。” 刘弗章却摇头道:“漠北那边是什么情况。” 秦五道:“小十呆在那边,上次飞鸽传书过来还是十日之前,尚且无事。” 刘弗章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皇帝说过,今年漠北若是无事,清河王就要回京了。 恰在这个时候,刘弗章遭遇连连刺杀,暗杀,还有许多寻常人想不到的助力。 “一个普通的举人,背后能有这样大的势力吗!一定是他干涉了——” 刘弗章松出胸膛那口怒气,摆手,“算了,先盯着他们吧,等孤的大婚结束,再一个个清算他们。” 秦五低头称喏,退下去了。 刘弗章又将那书捡起来看,在上面圈了两个字“纳采”,看来要给林兰池射只雁来。 西郊有片小型皇家狩场,明天叫上范世达一道去,顺便正好问问他关于厉硕明的事情,叶景之去办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太子殿下大事办好,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舒服,第二天一早,本该沐休的双文进来替刘弗章换了骑射服。 他身形修长,骑射服更显挺括身形,紫金外袍上暗纹浮动,长鬓往后束起发冠,剑眉星目,寒星点点,格外冷峻又间俊美。 刘弗章今日心情好,眉眼稍柔和些,好似冰山消融。 双文却眉头紧锁,纠结片刻,大着胆子道:“今日一早,小人听相识的禁内卫说了一件事。” 他是个乖巧过头的内侍,大多时候安静懂规矩,突然说这句闲话,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弗章道:“怎么了?” “才三更天的时候,柳家的马车已经到西华门,说是先递拜帖,等宫门开了,要去拜见容华夫人。” 刘弗章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男人冷声问道:“里面坐的是谁?可问清楚了?” “是崔大娘子。” 刘弗章闭了闭眼,压下去眼中突起的杀意。 崔婉心,林兰池的亲生母亲,从昨日从头到尾她的表演来看,是对林兰池有许多不满的。 谁能知道她今天打的什么主意。 荣华夫人那边刘弗章不便去,太子殿下想来想去只能道:“你去找长乐公主,将这件事禀报给她,让她去一趟。” “是。” 刘弗章沉吟片刻,又补充道:“让他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派人来西郊狩场寻孤。” “是。”双文点头,恰最后玉佩也带好了,他转身欲出去,听到身后太子问道:“你今日不是沐休?” 双文低头道:“此事事关紧要,小人不敢耽误。” 刘弗章满意道:“罢了,既然是沐休,等此事了了,你自去吧。” 料崔婉心也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波。 - 兰芳殿。 容华夫人虞自容睁开眼睛,挥退一边为她揉按两鬓穴位的宫女。她生得好相貌,端丽又娇艳,只一眼看过去都美艳不可方物。 女人鬓边一只金色凤凰步摇,彰显不凡身份。 “哦?崔大娘子一早便来递上拜帖?” 她跟前的内侍正是之前送人给太子殿下的圆脸胖子陈达安,听到这句话后笑呵呵道:“正是,小人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所来何事,听说她三更天就等在宫门外面了。” 虞自容轻轻地咂舌,自言自语道:“听京城沸沸扬扬说林氏与生母关系有碍,看来是真的。” “她是想让本宫得罪太子殿下呢。” 陈达安汗出来一些,仍乐呵呵道:“那小人将她的拜帖退——” “叫她进来。”虞自容道:“宫中好些天不唱戏了。难得看这一出。” 一殿的宫人都装作听不见似的,只有陈达安点头,下去后不久就将身着正式诰命服的崔婉心迎了进来。 崔婉心今日也是仔细梳妆打扮过的,脸上的精致妆容显得她看起来柔若西子,更加楚楚可怜。就算是年岁稍长,也只增添风韵。 崔婉心上前来便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口中道:“见过荣华夫人,夫人福寿安康。” 虞自容道:“好久没见过你,难得见你对本宫这么客气。” 当年两人同在宫中做养女的时候,崔婉心可没有这么卑微,心高气傲如她,连皇帝也看不上呢。 可是找了林履雪又如何? 不还是成了二嫁妇,灰溜溜逃回东京城来! 虞自容欣赏了一番崔婉心脸上的惨色,才开口道:“你一早便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同本宫说吧。” 崔婉心总算是缓过气来,抬头道:“本来不想将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只是昨日小选结果出来,小人那女儿选上了太子妃。” “按理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柳家应该包庇她旧日做过的错事,以此换来荣华富贵,但是小人作为林氏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这等不忠不孝之女深入宫闱,扰乱宫廷!” 崔婉心说着两行泪落了下来,哭声连连道:“只是小人欲告无名,才来寻求娘娘您帮忙。” 她这番声泪并下,要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真的要动容。 不过虞自容只是欣赏旧日对手那惨败的脸色,便已经足够满足。为了这一场特定演出,她愿意给崔婉心一个机会。 虞自容道:“那你的证据呢?” 第78章 我去敲登闻鼓 崔婉心轻轻擦了脸下的眼泪,却没有掏出证据来。她需要一些更有利的证明,证明虞自容现在并不是耍耍她罢了。 而是真的要帮她。 在确定这一点之前,那份证据她不会轻易取出来。 崔婉心低头道:“满城的风风雨雨还不够说明她居心不良,不孝忤逆吗?” 虞自容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风风雨雨,说书人说了两句话,你就要我去禀报皇帝和太后,岂不是太痴心妄想?” 她坐直了身子,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茶水,又低声道:“天太热了,该让六局那送些冰来了。” 东京城冰价颇贵,高门大户之间往往会自制冰室,储存旧冰。但柳家的冰,却不是崔婉心说的算。 柳直宠妾灭妻,虽不明显,却已经足够恶心经年养尊处优的崔婉心。 她知道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是为了让她难受的。这些原本她都不要经受,都是因为林兰池,因为那个从小没有教好的孩子—— 崔婉心道:“小人还有一份证据,能证明她曾经试图杀人。” “若是太子妃不能堪此重任,被换下来,再等三年,虞家妹妹也能来参选了吧。” 虞自容听了这番话,略吃惊道:“崔婉心,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真要做成这样?” 她还以为崔婉心只是想要打压她那据说与她不和的女儿,现在看,却像是恨不得对方死了算了。 崔婉心只是道:“这是大义灭亲,有何不可?” 虞自容道:“好。” 她凝住目光久久地看着崔婉心,随后道:“你随我去见一趟太后便是——” “你们要去见谁?” 只听声音未见人来,崔婉心还不明所以,虞自容已经变了脸色。随后那一道屏风外面便走进来一道高挑身影。 刘葳兮一脸假笑,浑身散发着被吵醒的不满气场,看看虞自容又看向崔婉心道:“你们要去见谁呢?怎么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虞自容勉强撑起气场道:“长乐,你怎么进来都不让宫人们通传一声?” 刘葳兮直接坐在她下席,挑眉问道:“因为我不想,有问题吗?” 这尊大佛来得莫名其妙,更像是有谁捅出去了消息,或者干脆就是太子殿下的警告。 想起康妃的下场,虞自容立马改口道:“什么问题都没有,崔大娘子与我是旧相识,所以进宫小聚罢了——” 崔婉心突然打断她道:“荣华夫人怎么不肯说真话?” 她看长乐公主进来虞自容便一副慌张样子,自然认为长乐公主能压虞自容一头,慌不忙地开口。 虞自容一双芊芊手恨不得把那茶碗捏碎,心里大骂崔婉心蠢货。 崔婉心却已经又在长乐公主面前演了一遍那故事,可刘葳兮却不见她设想中的半分同情,只是淡淡道:“你就是我嫂嫂的亲母亲?” 崔婉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好。 刘葳兮道:“你可敢为你说过的话做担保?” 崔婉心下意识想要摇头,她自己也清楚说的这些话一半是添油加醋,一半也不尽然是真的。 但是刘葳兮目光如炬,令堂中的崔婉心只得咬牙点头。 刘葳兮道:“证据呢?拿出来!” 然后让我撕个稀巴烂,这点破事,一大清早扰我美梦!要不是为了哥哥和嫂子,他才不同这贱人虚与委蛇! 崔婉心却猛然摇头,咬牙道:“这证据事关紧要,不到陛下与太后娘娘面前,小人不敢交!” 她想到什么,豁出去道:“若是今日殿下不让我见皇后太后,我明日便去敲登闻鼓!” 刘葳兮眼前一黑。 太子殿下来人只是叫他过来看着这件事,出手拦一拦,没想到林兰池的亲生母亲是这副架势啊! 登闻鼓院估计也想不到能接到这种案子啊! 无论如何,看崔婉心的架势,若是不叫她今日见到太后或者陛下,那她说不定还真的敢去敲登闻鼓。 原本在宫内能收场的事情过了明路,到时候就不会好收场了。 就算林兰池没有做过那些事,史书都会记载这位历史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曾经被亲生母亲敲了登闻鼓告。 这是彻底的恩断义绝了。 刘葳兮没有母亲,也见过为了孩子能豁出去一切的母亲,例如石晚亭的母亲。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和女儿不死不破的母亲。 他不禁有些怀念太子殿下的手段,遇到不喜欢的事情,便简单粗暴地了结了。他是未来储君,天底下第二有权势的人,谁能拿他如何? 长久的沉默让崔婉心害怕起来,她飞快地看向虞自容,后者开口打圆场道:“这点事情,何必敲登闻鼓?” “陛下你是见不到的,已经上朝去了。倒是太后娘娘,若是她老人家礼佛完了,你倒是能上去说两句话。” 崔婉心不知是想起什么,欲摇头,但虞自容又道:“今日我们给了你机会,你要是不要,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明日要还敲登闻鼓,那就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得罪天家!” 崔婉心慌张道:“好!我们现在就去面见太后。” 话赶话到这地步,刘葳兮再想出新主意已经来不及了。等虞自容一站起来,他便低声威胁道:“娘娘可知道这件事现在已经与你有关了?” 你难道不怕太子报复? 虞自容也悄声道:“崔婉心同太后娘娘之间,有些矛盾在。” 话毕,她便装作没事人,优雅往前走去,崔婉心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两边眼泪,也作一副端庄样貌,规规矩矩跟在虞自容后面出去。 刘葳兮原地咬牙,心想这事办砸了肯定要被兄长教训,另一边飞快抓住身边的侍女道:“你去找韩内卫,让他现在就去西郊狩场,将太子殿下叫回来。” 另一边。 太子殿下刚拉弓射箭,迎头射下来一只青头雁,下头的侍从欢呼着去捡。 回头来范世达愁眉苦脸道:“我也要射一只吗?” “你怎么了?”刘弗章道:“瞧你一脸的不高兴,不知道还以为孤诓你来了!” 范世达道:“小人不是不高兴,实在笑不起来,您小选,殃及无辜,让我也得了个夫人。” 刘弗章新鲜道:“谁?” 范世达刚要开口说话,远处忽而跑来一个年轻的武人打扮的少年。 刘弗章脸色一变,一拽缰绳冷声道:“走!现在回宫!” 还是出事了!该死! 第79章 俱不属实! 刘弗章一路纵马过闹市,前头是范世达开道,高举令牌道:“太子通行!闲人退让!” 说话间他还忍不住回过头来问太子道:“这样真行吗?到时候言官不会参咱们两——” 刘弗章马鞭抽在他马腿上,沉声道:“废话什么!” 他脸色森冷,倒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范世达噤若寒蝉,还真不敢说什么了。 两人一道快速通过原本需要许久才能过的官道,径直落在大庆门门口。范世达再不肯进一步,嘟囔道:“殿下,我要是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回去就得被我爹扒了皮——” “行了!”刘弗章下了马,那门口早有双文等一众宫人等着,他抬手甩了缰绳给范世达:“别总婆婆妈妈的,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太子殿下一手拎着被捆得死死的大雁,一边上了玄舆,宫人一声清脆的鞭响,玄舆便一路飞快到了常宁宫们。 要不是因为宫内纵马是死罪,刘弗章恨不得插着翅膀飞过去,他一脚才进常宁宫的门,便听刘葳兮一声暴喝道:“——你怎么敢说这些话!” 随即崔婉心的声音也响起来,“小人如何说不得?这些事情有人证物证,若是不信,便叫来她一问便知!” 太后的声音也慢悠悠地响起,“长乐,你动什么气?嬷嬷早去传召林氏了,等她来了,便可以说清楚。” 刘弗章听到这里,再忍不得,一脚踢开挡在那屋前的宫人。 “这里好生热闹,不知道是有什么热闹?祖母能不能说与孙儿听?” 刘弗章一进门,地上便坐着个盈盈落泪的妇人,看见他来了,才虚虚地擦两把泪。 荣华夫人坐在一边,似乎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偏过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青年的目光又落到一边的刘葳兮身上,后者已经被气得脸色发红,看见他来了便飞扑着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太后淡淡道:“就知道你会来。” 老人那精明的目光淡淡地投来,意有所指般。 刘弗章放下手中的雁,捏了下刘葳兮,示意他等会再说。 太子殿下快步上前去跪在太后身边道:“祖母这里有热闹,孙儿怎么能错过?” 他的眼神丝毫不肯退让,与太后对视。后者笑了一声,淡淡点头,“给他赐座。” 刘弗章却不坐,而是站起来走到一旁的崔婉心身边,低头要扶她道:“丈母怎么跪在这里,小婿头回见您,有失远迎。” “这也不是个好时机,不如您回柳府,改日传召,正式一见?” 刘弗章说话时微微挑眉,他原本就生得冷而无情,森冷看人时候便有些三白眼,显得更加刻薄无情。 偏生又沾过不少血腥味,于是显得更加让人害怕。 崔婉心被他的目光瞪得吓了一跳,跌身往后退去,结巴道:“小人小人哪里是太子的丈母。” 她像是找到了自己说话的底气似的,尖声道:“正是因为您还没有迎娶我的女儿,我才要在这个时候及时阻止您——” “这是拨乱反正!拨乱反正!” 她的声音过于刺耳了,刘弗章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低头来看着面前林兰池日思夜想的母亲。 也就这样,不写信,不联系,任由她死去,然后假惺惺来她的如意夫君面前说一句拨乱反正。 太子殿下都能猜到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青年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您知道的吧,就算孤死了,也不会娶你那个女儿的,柳香瑛。” 崔婉心因惊恐而瞪大了眼睛,在她能猜出太子为什么能猜到她心里想的事情之前,妇人迫不及待为自己的话找更多的佐证。 “我只是因为知道林兰池不成器,所以想要在她犯更多错误之前及时止损” 太子殿下失望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与此同时崔婉心还在喋喋不休,“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我这女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从小克父,个性乖僻,无人管教长大下与姐姐妹妹们关系都不融洽,后来长大了,也学得外头不好的风气,目无尊长,招蜂引蝶,说是与旁人” 可能是这点说出来了,周围人都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崔婉心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同时道:“她之前在崔家谋害亲妹,崔家念在我的份上,才没有将她押送官邸。” “这样的人,实在不是殿下的良配啊!” 放屁! 刘弗章一时之间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火气,恨不得揪住这恶妇的领子恶狠狠地扇她上两个大嘴巴。但太后压在场上,太子殿下也只能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门外忽而传来说话声,“是吗?” 刘弗章眉关紧锁,一瞬便听出来那声音是谁,林兰池身着一件淡杏长褙子,内里柳色襦裙,缓缓走进来。 她一眼也没有看跪在一旁的崔婉心,低下头认认真真同太后娘娘问安,又转过头来朝刘弗章问安。 那张鹅蛋小脸上淡淡妆容,被泪水已冲刷出痕迹。 她都听见了。 刘弗章喉头一滚,几乎按捺不住搂她入怀的冲动,众人面前,却也只能强按耐住,淡淡点头。 林兰池根本没察觉到太子殿下的深邃目光,她呆呆木木地又给刘葳兮行礼,后者心疼地将她托起来,林兰池还是跪着。 她转过头去,刘葳兮看着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介绍道:“这是容华夫人。” 哦,之前想要给太子殿下塞人那位。 林兰池问安完,她面前的虞自容看着面前柔弱的少女,心中直犯嘀咕,不会今日还真的要翻船了吧 她正想着,目光游走,恰撞见太子殿下紧紧盯着林兰池的目光,就像是那是什么宝贝,生怕别人偷他的,抢他的似的。 林兰池作为一个普通世家女子,能从柳王两家之中杀出来,又挤下去太后的郑家,得到太子妃之位。 她真是那么普通吗? 她心中一下子如撞警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踢到一块大大的铁板了! 恰此时,林兰池开口道:“太后娘娘,崔大娘子所说之事,事事件件——” 她抬起头来,目光冷冷,如同太子一般,“俱不属实!” 第80章 你无话可说 也许是林兰池温顺太久了,她从小就学写字,三哥儿手把手教小小的栩栩怎么写思母信。 她读到“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时,总要哭一场。 崔婉心不回信,林兰池也不生气,还一心一意期盼着,这种期盼鼓舞她答应太子的建议,从博陵来了富贵迷人眼的东京城。 这里处处都是从前林兰池所没见过的,她小心翼翼,在心中为母亲找足了借口。 所以当崔婉心第一次展露出不友好的时候,林兰池还能装傻,就算到了昨日,林兰池也只是冷冷的说了两句话。 还是跟着崔婉心回了柳家。 思来想去,她都给崔婉心太多次机会了。导致崔婉心在听到林兰池反驳时,下意识的反应是抽出手来扇了林兰池一巴掌。 “你撒谎!” 太子下意识将林兰池拎住后领往后拽,但看到面前时还是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痕迹。 那滴血好像滴在他心上似的。 林兰池捂住脸,太后堂内乱成一团。 端坐堂上的太后本来就讨厌崔婉心,现在更是发起火来,一拍桌子道:“崔婉心!你莫不是疯了?在哀家面前动手?你以为这是崔府?还是柳家,能让你这样折腾!” 崔婉心后知后觉,与冷冷看她的林兰池四目相对,这次是真的哭出来了。 她掩面哀哀地哭泣,“我怎么就有你这个女儿?撒谎成性,在太后与殿下面前还这样撒谎!” 林兰池哀莫大于心死,一时甚至说不出话来,倒是她旁边的刘葳兮也是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说什么呢?动手的是你,现在又说我嫂嫂!证据没有,满嘴也是撒谎!” 刘弗章仍盯着林兰池的脸蛋,那上面在原本滴出血的偏上位置,有细细的结痂。 不是第一次。 他的心随着知道这一个事实而沸腾起跳,无法容忍地咬住下齿,站起身来就要去对崔婉心动手。 林兰池拽住了他的袖口。 刘弗章低下头来,林兰池微微摇头,轻声道:“不值当。” 不值当。 十多年的等待和期望,都是不值当的。 太子殿下可以直接用武力,用雷霆的天权要一个世家命妇闭嘴。甚至林兰池都能想到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 太子殿下只要把柳香瑛迎进东宫来,保准马上崔婉心就会乖乖闭嘴。 因为崔婉心之所以闹这一出,都只是为了她的亲人伤害一个仇人。 但是这是林兰池自己的事情,就算要恩断义绝,林兰池也不想要假手于他人。 刘弗章犹豫着要往前走,林兰池又是摇头。男人咬牙蹬着还在哭的崔婉心,总算是挪动贵足,又回座位上了。 林兰池垂眸掩下哀伤,抬起头来正了身形,对崔婉心道:“若是母亲说我撒谎,便拿证据出来吧。” 崔婉心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藏了,忙将袖中藏着的书信往前一递,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太后身边的嬷嬷接过书信,转而拆开了,递给太后看。太后这把岁数,倒是耳聪目明,缓缓地看完了,才落在地上给众人看。 是一封林兰池伯母,王善珍亲笔书成的信,信中说林兰池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了却招蜂引蝶,败坏家族名声。 她妹妹崔汀嫣要去劝她从善,反倒是被她推进了寒冰冰的水池里面,受了病,一直还没好。 后来她又在家中与戚威私相授受,被抓了个正着。 一封信春秋笔法,写得真是含糊又让人害怕。 林兰池咽下心中如滴血般的痛意,问崔婉心道:“母亲相信这封信吗?” 崔婉心不答,林兰池却紧紧逼问道:“母亲真的相信这封信吗!” 崔婉心失了力气般叫道:“你还想在诸人面前抵赖不成吗!” 林兰池嘲般冷笑两声,自揭伤疤道:“小人年幼丧父,父亲林履雪事必躬亲,常年伏案,累死在任上,母亲说我是克父。” 她像是在讲一件好笑的事情,脸上还能挤出笑容来,“小人随母亲返回母亲本家,崔氏上下不喜母亲更不喜我。母亲舍弃小人走后,小人缺衣断食,过着寻常百姓尚不足的日子——” “你——” 崔婉心张口又想说什么,林兰池却冷冷地与她对视,而后道:“我也有证据,母亲要看吗?” 她伸手欲挽袖子,太子殿下一下如触电般站起来,回身拉着刘葳兮出去,“这些你不要看了,给你嫂子留些面子。” 他二人一下子便出去关上了门,林兰池咬唇看着周围人,见只有女子,索性脱了外褙子,又拉下襦裙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肌肤。 那白皙的肌肤上面,看似光洁,但还是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子,只是并不明显,要仔仔细细地去看,才能看清楚。 太后连带着容华夫人具看清楚了,后者甚至因为惊讶发出轻轻的“啊”声。 林兰池平静质问道:“这是养尊处优能养出来的吗?” 她低声道:“这是烫伤,是因为冬日我实在没有衣服取暖,偷偷躲去柴房,被烫伤的。” 崔婉心瞪大了眼睛,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出。林兰池又摊开两手,平静指道:“小人右掌上因为挨家法,曾经裂开过,所以留下了似掌纹的痕迹。” 她声声泣血,眼中带红,手握成拳问崔婉心道:“你说我养尊处优,所以便可以十多年对我毫不理睬吗?” “我我没有!” 崔婉心还是下意识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在崔家是这样的日子,一定是你不听话,所以才——” “你这十几年来,只给我寄了几封信,所有的信我都收在身边,要我拿出来对峙吗?” 那些信原本是太子殿下看过的,后来收起来不想给林兰池看。但偏巧林兰池有天找东西,找到压在箱子里面的信。 十多年啊。 她可曾想过有个孩子,曾经日思夜想她来身边? 她想不到!她忘记了! 林兰池失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来看着崔婉心,似乎彻底找不到她身上母亲旧日的痕迹。 林兰池低声道:“那天下午,我和崔汀嫣站在湖边,崔汀嫣推我下湖,想要我死。” “是别人救我,才让我活过来,但还是高烧不退,受了家法。后来她见这计谋不成,又设计放进来戚家二爷,试图让我失去清誉,只是这次她失算了。” 林兰池失望道:“时间地点,事情从头到尾,我都能说得分毫不差,若是母亲不信,也尽管去请人找来人证。” 她想起什么,又摇摇头,自嘲道:“对,我还忘了,母亲甚至连人证都不愿意找,便定了我的罪!” 第81章 你一辈子都会后悔 林兰池说完这些话,堂内短暂地寂静下去,好似所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崔婉心也哭不下去了,她发怔地看着林兰池,忽而觉得这个陌生的女儿变得更加陌生了。 少女好像是一只风筝。 原本线还握在她手里,现在那风筝越飞越高,她没留神一松手,风筝便消失不见。 妇人喉头滚咽,本能般要开口来,只一句“栩栩”刚出口,太后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行了,哀家看也知道。” 老太太冷漠的眼神扫过崔婉心,淡声道:“这是崔氏推举上来的贵女,她若是有问题,崔氏便是不敬官家,是欺君之罪。” “崔氏,你懂你在做什么吗?” 太后又把眼神挪回去,问林兰池道:“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子告母是为不孝,你要犯不孝之罪吗?” 门外太子殿下恨不得贴在那门上听清里面在说什么,刘葳兮站在一边看着他手中提出来的大雁,伸手刚要摸,就被刘弗章拍了手。 “别乱摸。” 刘葳兮道:“这是什么?你要送雁,莫不是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之有序不相逾越?” 刘弗章回头来看他,刘葳兮还未说话,刘弗章便道:“知道了,长幼有序,等孤成亲了你要娶石晚亭,都提了几次了,烦不烦人?” 刘葳兮嘿嘿笑了一声,眉眼很快又耷拉下来,“我没想到嫂子的母亲,是这样子。” 刘弗章直接道:“那只是与她有些血缘关系的人,若论亲人,孤才算。” 他那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实在讨嫌又好笑,刘葳兮嫌弃地瞥眼,又问道:“兄长不担心这次出事吗?若是祖母真的认为——” “那孤也会保她。”刘弗章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看向刘葳兮,用前所未有的语气道:“你记得,她很重要,和孤一样重要。” 刘葳兮忙不迭点头。 两人说话之际,那门已经又被打开,嬷嬷礼貌客气请他们进去。 刘弗章快步进门来,林兰池坐在地上,面色虽然还是那副怏怏的样子,可是崔婉心看着更加惨淡。 他还未说话,太后便抬起头来对他道:“你送太子妃出宫去吧。” 刘弗章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扶林兰池,后者躲开了,自己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崔婉心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太子张嘴就想骂人,林兰池敏锐察觉了,连忙攥住他衣袖,又摇头。 少女轻声道:“这是太子妃的母亲,也是殿下的丈母。” 她的语气虽还是平常般清澈,但似乎强调了某个名词。 太子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幸好崔婉心或许也是打击过大,一时间也未跟上来,只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缀着。 林兰池轻声道:“太后原谅了我的不孝之罪,也原谅了崔大娘子的欺君之罪。” 这是最简单的手段,将两边人各说一顿,要挟间劝告,假装这些事情都是无事发生,到明天,依旧是光鲜亮丽的一群人。 刘弗章道:“你恨她,我会想办法——” “我来处理。”林兰池抬起头来,“我来处理,我和崔大娘子本就是一场孽缘,又何必要殿下您手染进去。” 刘弗章却不满道:“你和我之间还分你我?” 林兰池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分你我,但她飞快地想起什么,又对刘弗章道:“殿下虽然会和我互换,但我们到底还是两个人的。” 刘弗章:“” 算了,这次总算不是母亲长母亲短了,长远进步,总有一天能让木头开花,刘弗章叹一口气,点头道:“你还要回柳家?” 林兰池忽而露出点笑意来,同刘弗章道:“太后娘娘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既然我是个不成器的,要请崔大娘子多为我图谋些,让我风光出嫁才是。” 哦,给钱。 太后也烦崔婉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林兰池又道:“我这次回柳府,若是再出什么事情,太后娘娘说,那就要问问,为什么我在宫里没事,去她柳府有事?” 刘弗章彻底安心下来。 老太太毒辣非常,一出手就要这位彻底熄火了。想必这等威胁下来,崔婉心又要想着按住她那不安分的女儿,又要从自己兜里掏钱,自顾不暇,也不会折腾下去。 他想了会道:“其实也是可以出事的。” 林兰池憋笑起来,问刘弗章道:“是要我扇谁踢谁?” 刘弗章反而不好意思,听出来他的太子妃是在嘲笑他那粗暴的手段。 “就不能是你使点苦肉计?” 林兰池的笑意彻底藏不住了,挑眉问太子殿下道:“太子殿下这话前所未有,小人怎么知道您会说呢?” “但是小人省得,一定要有机会施展,可好?” 刘弗章想了想那画面,还是摇头道:“算了,你能安安生生等到出嫁那天,别出事情岂不是更好。” 林兰池点头,眼睛忽而一亮,张口道:“那如珠和葭音是不是也是同一天嫁进——” “不是!” 刘弗章感觉火气又漫回胸膛,他真想打开林兰池那小脑袋瓜子,看看她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想到那上面去? 她不吃味,让刘弗章格外的难受。 但这难受又说不明白,林兰池怯怯地收回眼神,低声道:“你自己也和她们玩得很好啊?为什么不许我问?” 刘弗章彻底没话说了。 幸好很快便到了宫门口,柳家的马车等在那里。刘弗章还欲跟去,林兰池摇摇头,“殿下一去,柳香瑛看见了,有话要说。” 翻译过来就是她是个能折腾的,你别去了,别又折腾出来事情。 要是柳娘子扑到姐夫怀里诉说爱意,柳家就全别过了。 刘弗章不太高兴,但也清楚她说得没错。 他将那只雁子递到她面前,雁子已经死了。倒是被青色的布条捆得很好。 林兰池愣愣地看着那只雁子,没明白太子的意思。她长久打量的架势好像嫌弃, 刘弗章恶狠狠道:“快接着。” 林兰池吓了一跳,赶紧接住,“好哦。” 等林兰池上了马车,刘弗章才回头来看着崔婉心,后者避开他的眼神不说话,太子殿下却还是道:“孤同情你。” 崔婉心抬起头来,太子殿下冷冷与她对视,“你曾经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现在不是了。” “接下来这一辈子,你都会后悔这天。” 第82章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回程的路上林兰池一句话都没有和崔婉心说。 她以前想过要在什么时候和崔婉心说她小时候那些事情,也幻想过崔婉心会伸出柔柔的手来为她擦泪。 现在她好像已经把一辈子本应该和崔婉心说的话都说过了。 所以变成了无话可说。 幸好路程也并不算远,马夫在外头轻声喊到了,林兰池便飞快下了马车来。阿喜正站在外面伸着头看人,一看是她便欢天喜地起来。 少女飞快地搂住她,随即又嚷嚷道:“柑橘姐姐,姑娘回来了!” 刚才可把她们都吓坏了,宫里突然来人,说着就要叫姑娘一个人去,还不许她们跟着。 阿喜想到这里,原本憨憨的脸上也瘪嘴要哭,“姑娘不知道,您一走,柳娘子就趾高气扬地进来,说是姑娘要出事了,要尽快发落我们给牙婆。” 林兰池心头一紧,但随着柑橘快步走出来,她又放松下来。 柑橘过来便道:“姑娘别听她的,咱们没事。” 倒是她鬓边的头发有些乱,想必并不是她说的那么轻松。林兰池心疼地伸手将柑橘鬓边的头发拢回去,刚要开口说话,便听那里院动静。 柳香瑛飞快地跑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下一刻伸手便要扇她:“你个贱人竟然还回来——” 下一刻林兰池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柳香瑛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怕了起来,好似有股无形的力量随着那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咬牙道:“你还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打我,你手上提着个死雁,怎么——” 林兰池又快又狠地甩了柳香瑛两巴掌,打得她鬓发俱乱,扶摇落地,抚住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崔婉心迟一步进来,林兰池已经收回架住柳香瑛的手,后者跌坐在地,看见母亲进门,哭得更是厉害。 “母亲我只是关怀姐姐两句,谁聊得她竟然打我” 崔婉心下意识便挤过林兰池的身边,快步过去蹲下来心疼地搂住柳香瑛,“都是母亲没用” 柳香瑛还哭着道:“母亲快打她呀!” 崔婉心抬头看了一眼林兰池,不知怎么便生出一股令她自己都害怕的愧疚来,但更快地,她那股愧疚又变成了更深的愤怒。 我是她的母亲,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得乖乖听着!凭什么要反抗我? 崔婉心低声同柳香瑛道:“我不能打太子妃。” 柳香瑛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她伸出手来指着林兰池道:“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为什么他们——” 林兰池快步上前,从崔婉心怀里拽起来柳香瑛,又是两巴掌下去。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院里。柳香瑛彻底说不出来话了,只捂住脸哭得肝肠寸断。 崔婉心刚要张口教训林兰池,便听后者淡淡道:“慎言。” 她抬起头来看崔婉心,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崔大娘子也不想刚出宫门,就还要回去吧?” 妖术?死雁? 柳香瑛到底有几条命说这些胡话呢? 林兰池又道:“妹妹,我出嫁的时候还早着呢,前前后后有些账,该算的,我一个不会少了你。” 她像是彻底脱去了那副温顺而乖巧的外壳,露出来里面刀刃般的内仁,凛凛的冷光便照在你的眉目上,随时会取你性命。 柳香瑛彻底哑声了。 崔婉心强撑着体面,还要说话,林兰池干脆转身,直接走了。柑橘和阿喜跟在她后面,阿喜看着那母女俩,爆出大仇得报的笑声。 柑橘并未拦她,倒是盯着前头走得越来越快的林兰池。进了沉音院,那道身影忽而一晃。 柑橘忙上前去扶她,恰见林兰池侧过脸忽而擦了一把。 不知是泪,还是脸上有东西。 她转过头来对着柑橘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不对?” 柑橘犹豫不决,不确定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她最后道:“姑娘,有人给咱们送了东西。” 林兰池将那只雁交给她,柑橘意外道:“这是哪里来的大雁?” “一位很讲嫁娶规矩的殿下。” 讲到和刘弗章有关的事情,少女的心情总算是好转起来,还有心思调侃太子殿下。 她清楚刘弗章送她大雁是什么意思,为了满足殿下的心愿,林兰池准备回来就写了八字帖子送过去。 一进门,倒是看见柑橘说的别人送的东西放在桌上。 沉音院原本并不是为林兰池准备的,但是里头倒是装潢得宜,处处精巧,八仙桌上摆着个三层的漆盒,是剔彩漆金的牡丹双凤纹大香盒。 好重的手笔。 林兰池低头细细地观赏,正感慨之际,却看那漆盒上刻了栩栩两个字。 谁? 她忙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第一层摆的是枣箍荷叶饼与大耐糕,再往下挪一层,是杏酪和一整包的蜜饯。 都是林兰池从前爱吃的口味。 尤其其中的大耐糕,是她一直以来都吃过的,但是到了东京城才知道那糕点的名字。 也清楚博陵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新鲜东西。 所以这个送礼物的人,和当初在博陵时候,偷偷往她的食盘里面送糕点的是一个人? 林兰池将第三层也拿了下来。 不是糕点,而是一卷手帕,旁边又放了香盒,打开手帕来,是一方透水色的玉簪。 林兰池百思不得其解,将那簪子放在一边,再往地下找,总算是找出来一张薄薄的小笺,上头似乎画了一朵勾人的牡丹花,又像是血珠子落在上面似的。 有人提笔道:“贺尔新居,特送旧物,聊表歉意。” 林兰池皱着眉头又去开香盒的盖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从里面散了出来,是她用惯了的闻思香。 荔枝壳、丁香、松子仁的味道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到底是谁会送这些东西给她? 林兰池下意识想是太子,可惜刘弗章只会射了死的大雁给她。 倒是记忆深处,好似确实有个人这样神通广大,无处不在,甚至谋害储君 她的眉头一皱,放下了那香盒,对跟进来的柑橘道:“把这些东西也一并都收起来吧。” 第83章 釜底抽薪 刘弗章送过人回来,老老实实去了一趟福宁宫,一进门,皇帝还未说话,他便跪下了。 只是平常听暗卫说林兰池在皇帝面前哭,到了刘弗章自己这头,他哭不出来,就干瞪着眼看着皇帝。 皇帝给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犹豫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受委屈了?” 刘弗章摇头,勉强瘪嘴做出要哭的姿态,低声道:“儿子做了错事,特来爹爹面前告罪。” “哦?”这事实在出乎意料,皇帝下意识问道:“你做什么了?” “儿子于闹市当街纵马,恐惹言官闲话。” 皇帝搁下手中的书,身边的内侍忙转了风头,将冰鉴挪得更靠近上案些。他看着刘弗章,无奈道:“这叫一点闲话?你倒是会解释。” “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鲁莽行事,朕如何放心?”皇帝说完,顿了一顿,才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刘弗章淡淡道:“荣华夫人带我未来的丈母去了一趟太后那。” 皇帝抬眼,半晌无奈地摇头道:“又是因为她,之前是为了她夜中将宫里搜了一通,杀了人动了血,现在又是为了她。” “有了她,你是学好,还是作恶?” 刘弗章心头一跳,佯作平静接话道:“爹爹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学好。我既然有能力保护她,为什么不做?” 皇帝的目光投下,刘弗章任由他来回地巡视,父子两人,明明是这天下间最亲近的血缘,却好似只能隔着千山万重。 因为什么话都不可能如寻常百姓人家父子之间那样,被直接说出来了。 皇帝道:“朕知道了,只是之前说过,你在大婚前还是不要与她见面的好。另外,既然没有事做,明日便随朕上朝吧。” 以前刘弗章也上朝,不过是站在一边听皇帝与大臣之间往来,不能插手,现在的意思,是要他开始插手了? 刘弗章暂按耐下对皇帝要求过多的不满来,恭敬地点头,只是人点了头,却没有走。 皇帝叹了一口气,好笑地伸出手来指着刘弗章,“你倒是个分毫亏都不肯吃的!丘平呢?” 丘平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跪在太子后面,皇帝道:“去尚寝局,容华夫人这个月的月供减半,今岁不给冰。” 等丘平下去了,刘弗章才轻快道:“既然无事,儿子告退!” 他哪里是为了自己做错的事情来找皇帝告罪,而是生硬直接地给皇帝上眼药,同皇帝诉苦来了。 另一头容华夫人空白惹了一身骚,挨了太后娘娘一番含沙射影,杀鸡给猴看的教训,好不容易强撑着脸面回了自己宫中。 恰听到丘平来传讯。 等听完皇帝旨意,虞自容脸上的笑意彻底兜不住了。她气得要抓住桌边上的红瓷瓶,刚要砸,身边的宫女忙道:“主子,这是陛下赏的——” 虞自容抓起来另一边架子上的玉如意,又要砸,宫女又怯生生道:“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虞自容猛拍胸脯试图压下火气,过了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当不当养女,咱们都是这个命,宫外宫内的,又有什么区别?” - 林兰池难得过了两天清闲日子,柳香瑛也许是听了她母亲说的那些话,难得老实起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并未出来。 太子殿下那边说是又下了禁令,不许他们往来。 林兰池闲来又抄了一卷金刚经,转头去将自己的八字登在薄宣桃花纸上,让卫七送给刘弗章去。 她生在三月三那天,踏青采花的好日子,林履雪便给她起名兰池,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之意。 至于栩栩,是崔婉心在她出生三月内,未取名时叫的小名,意为可怜可爱。 林兰池在那帖上夹了一张纸,请太子殿下另择新名。 崔婉心给她的一切,她渐渐都不爱了。 这份问名帖是林兰池为了哄太子殿下特制的,实际上皇室还是派了相应的宫人来处理这件事。 是许念卿。 林兰池与她有过几次打照面,具体有多少了解,却说不清楚。恰那天刚好是柳府宴客,她下午时候进来,林兰池还以为是柳府的客人找错了位置。 等许念卿转过头来朝她盈盈一拜,林兰池才反应过来,让柑橘带她去配房住下休息。 许念卿却摇摇头,问林兰池道:“殿下可知道今日柳府宴客是为什么?” 林兰池道:“听说是规矩,柳家说是要礼节性请些官场朋友,做个面子功夫。” 林兰池虽然不是柳直的亲女儿,但与他算是有些情面上的关系,怎么说也是从柳家未来要嫁出去的,柳直就算不愿意也得开宴请客。 装也要装出来一个和和乐乐。 许念卿犹豫一会,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和林兰池说,最后她还是张口道:“方才小人进来的时候,被认成了旁人的家眷,请我入女席。” “一进门,那位柳夫人身边亲亲热热的坐着她女儿,正同宾客们说话。” “小人还未说话,便有人当小人是外地客,迫不及待讲了个桃代李僵的故事。” 林兰池:“” 她身后的柑橘惊讶的没憋住话,“谁给她们的雄心豹子胆?敢这样做事?” 阿喜还憨乎乎道:“怎么了?柑橘姐姐,主子们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李代桃僵,谁是李,谁是桃? 林兰池心中波涛骇浪,一时滚过无数想法,她缓缓摇头道:“他们哪来这样的胆子?” 给几个胆子,才能传太子妃的闲话呢?莫不是崔婉心看明路走不通,硬要在私下传播流言,无论如何都要毁掉她才开心吗? 柳香瑛就那么想要当太子妃吗?想到可以枉顾事实,开始说自己偷她的位置了? 接下来呢?要在大婚的时候替她去嫁人吗? 林兰池冷静下来,淡淡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许尚宫不如随我走一趟,去赴这场宴?” 许念卿也想看这位未来的东宫之主有几分本事,于是便飞快的点头,“是,殿下。” 第84章 捧杀也是一门艺术 其实林兰池也没指望他们这一家真的不折腾了,前几日偷来的闲趣只是浮光般的影子,就像是平静之下还会藏着什么。 现在看来,平静之下藏着的是崔婉心与柳香瑛又一次的设计。 这次的设计倒是巧妙,因为有太后先前的警告在,崔婉心不敢直接对林兰池动手,便从旁敲侧击,含沙射影说她品行不端,偷姐妹的如意郎君。 “崔大娘子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的女儿,就算是这次机会被借走了,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一进那女席,里头的人抬眼说话方看见林兰池,一时间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林兰池款款步入,朝着崔婉心行了礼,笑盈盈道:“真是我的不是,赴宴也来得这样晚,该罚。” 她微微转头,朝崔柳二人示意,“这是尚宫局的许尚宫,前几日殿下说要送人过来,便是这一位。” 许念卿并不行礼,只朝崔婉心微微颔首,权表意思。至于席上的,大多数也只是寻常官宦人家,没一个诰命。 她只需要听林兰池的。 林兰池转头又看那席位,轻轻地啊了一声,“今天的下人真是疏忽,怎么少布置了一张席位?若我提前来了,岂不是要让客人无处可坐?” 崔婉心语结,清楚现在这场面,大家虽然都没说话,其实都在暗暗看她们一家人的热闹。 她硬着头皮接了林兰池的话道:“想必是府中久不办这样的喜事,下人一时糊涂了。” 又指了身边的大侍女,“你去给大姑娘添一张椅子来。” 一会那椅子便过来了,坐在柳香瑛对面的不知是谁家的,似乎长得有些面熟,恰让出位子来给林兰池。 林兰池一边落座,一边对崔婉心道:“母亲说得在理,之后咱们府上还要操办太子妃的出嫁,许尚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不如让她好好教一教这些丫头规矩。” 两句话便是要夺崔婉心的掌家权,在众人面前用皇权压她一头。 崔婉心堂皇的瞪大眼睛,下意识就想要说教林兰池,几乎撑不住脸上那慈爱的表情。 但很快她便眉头一压,笑道:“今日贺你入选,这些小事以后再说。” 又想装作没事人一样。 林兰池在心中再度长叹,崔婉心对她连一丝所谓母爱都没有,她之前可能是被什么糊住了眼睛,才觉得崔婉心是疼她的。 林兰池点点头,又看向柳香瑛,“妹妹怎么不说话?” 柳香瑛一口银牙咬碎,怎么也憋不出来话。倒是席上忽而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能说出来什么好话?” 林兰池一转头,竟然看到了吴盼儿,后者见她看过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继续道:“早先我就想说了,原本是庆贺你的宴席,怎么不见你来?” “倒是看有些人坐在席上,笑盈盈感谢众人道贺,不知道的还当做自己才是那中选之人,我可听说了,柳家是赐金放还——” “你!” 柳香瑛气得站起来要指着吴盼儿骂,吴盼儿身边那刚才给林兰池让座的妇人目光如炬,盯着柳香瑛看。 吴家大娘子转过头来对崔婉心道:“令媛这是怎么了?” 崔婉心强撑微笑,桌下的脚却踢了柳香瑛一下,让她赶紧坐下。 林兰池倒是出乎意料,没想到吴家人竟然上下都是一样 嗯,很难形容。 感觉太子会和吴盼儿有共同语言呢。 林兰池假意说和道:“大家都是一同参加小选的姐妹,有什么话也不必在这个时候说。” 吴盼儿听了,竟然也瞪了林兰池一眼,不敢置信道:“你忘了吗?当初她害你几次?我以前倒真同她情同姐妹,纪白云被拖出宫里的时候才看清她到底是什么人!” 柳香瑛再忍不得,站起来道:“你胡说什么?” 她转头看向林兰池,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教吴盼儿这些话的?” 林兰池的眼泪现在已经可以自由掌控尺度了,刚被柳香瑛骂便淌出两行来。 她低头掩面,用手帕擦泪,如旧日柳香瑛那样怯生生道:“妹妹怎么能这么怀疑我?” 她又看一眼吴盼儿,眼泪落在腮下,乖顺又可怜道:“吴娘子,这些话你怎么能在席上说呢?就当买我一个面子,我这个妹妹日后还要嫁人的。” 吴盼儿瞠目结舌,瞧她那张五彩缤纷的脸,估计是觉得林兰池竟然反水帮柳香瑛,脑袋被驴踢过了。 倒是吴家大娘子,看看一旁脸色青白交织的柳香瑛,又看看一旁低头哭着的林兰池,最终眼神挪回到自家傻女儿身上。 她悄声道:“傻子,人家这是替你承认这些都是真的。” 吴盼儿说了,但不一定是真的。 林兰池这样劝她放下旧事,给柳香瑛一条出路,那才叫坐真了。 而且 吴家大娘子稍有感慨,柳香瑛确实同以前看起来大不相同了,从前京中小女儿家,谁不暗暗地崇拜间想要效仿柳家姑娘? 现在却变成这样偏激的样子 也是,崔婉心就是个爱宠孩子的,人家都说惯子如杀子,她那两个儿子,做了东京城有名的纨绔,东家讨厌西家烦。 怎么可能女儿就养得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了呢? 吴盼儿听了母亲的话,将信将疑坐下来,就看林兰池还哭着呢,柳香瑛倒愈发生气起来,“林兰池,你刚才胡说什么?谁要嫁人了?我告诉你,你鸠占鹊巢!赐金代表太子殿下青眼于我” 崔婉心将筷子一放,冷着脸喊来自家大侍女,将柳香瑛拉了下去。 “让诸位看笑话了,我家这个孩子,年纪小,惯爱在她姐姐面前撒娇。”崔婉心看旁边的林兰池,眼神几乎哀求道:“兰池,你说是不是?” 撒娇? 谁能经得住她这样撒娇? 不过也是,在崔婉心心里,柳香瑛虽然比林兰池小上五岁,便是天底下顶可怜的小孩,这些举措,要她去抢太子妃的位置。 也只是为了撒娇。 林兰池不接话,只是淡淡地擦了擦泪,又转身问许尚宫道:“听说宫内要记录我的衣食住行,是真的吗?” 崔婉心的脸色彻底也黑了。 第85章 太子发火 人说得意的时候或许未必是时候,总有老天爷要来收你做过的恶。 崔婉心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席,送罢宾客转头看林兰池,后者朝她笑笑,恭敬道:“既然母亲没有别的事,女儿就告退了。” 她身后的许念卿连个眼神也未给崔婉心,崔婉心身边的嬷嬷扶住她,小声抱怨道:“这都叫什么事情,好大一尊佛——” 崔婉心瞪了她一眼,那嬷嬷连忙闭上了嘴。 “回去,去香瑛那”崔婉心说着就又心酸起来,低声道:“这次叫她受了这么多委屈,真是对不起这孩子” 另一头林兰池进了沉音院的门,柑橘迎上来,替她换了身上的衣服,又将挡帘放下,香薰点起来时,林兰池想起什么,问道:“卫七在吗?” 柑橘点头,小声道:“他白日没跟着主子,去了东宫,刚才回来了。” “好,你叫他过来。”林兰池敲了敲那床边,又道:“你去找许念卿,跟在她后面学着些,你和阿喜,日后是要和我一道去东宫的。” 柑橘稳重惯了,知道了也不高兴,只老成地点点头。 林兰池躺下去,又坐起来,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柳香瑛虽然是没脑子,但是也不是没脑子到这种地步的人。 她今天的午宴,是近乎失了心神了。 “你想些法子,不管是支钱还是怎么样,在柳香瑛身边埋个人,我得清楚她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就当林兰池多想吧。 等柑橘出去,窗棂忽地一动,便是卫七落在地上。林兰池虽然已经有了睡意,却坐起来,指着墙角那个漆盒道:“你去查查,这是谁送来的?查不出来,就送回暗卫司去查。” 卫七点头,带着那三层的漆盒出了柳府换了衣服便径直进了上次的当铺,二楼坐着的是白一,正在擦一把削铁如泥的刀。 见他进来,白一站起来,纳闷道:“你不是在小主子身边守着吗?怎么过来了?” 卫七道:“小主子让我来查这不知谁送来的盒子,你可有什么头绪?” 白一平常就是装作这当铺的掌柜,自然眼神毒辣,他接过那死沉的漆盒,看见上面的漆画便是好大一声哬。 卫七皱眉,问道:“是好东西?” 白一道:“这是多少年的工匠手笔?就做一个漆层就得年,更别说连着金子一道封进去、何止是好东西!是千金万金也难买的好东西!” 卫七愣住了,低声道:“那能买来的主——” “我去查,这种工艺,只有晋州有,只是查出来”白一却有些犹豫,“这路数,不会就等着我们去晋州查吧?” 本就没特意署名的人,会百密一疏,送来一份只有在某个地方能当做贡品的东西吗? 白一道:“你该和主子禀报一声。” 卫七偏头,有些犹豫,“咱们这样做了,岂不是瞒着小主子?” 白一不解,他同林兰池没打过交道,也几乎不认识,不明白卫七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们这些暗卫,能有所谓的暗卫司,都是为了主子服务,为了未来的九五之尊服务的。 就算是死,也不应该犹豫片刻。 白一道:“你忘了你该效忠的主子是谁了吗?就算小主子未来是太子妃,但这历朝历代,不受宠的,死了的,病得不能,出家去的,何止是成千上万——” “行了,”卫七点头道,“我会说的,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别在主子面前说小主子。” 白一哼唧道:“怎么了?” 卫七摇头,“你不懂。” 当初在王家那一次,卫七就懂了,在太子殿下心里林兰池到底有多重要。暗卫将那漆盒先放在当铺,又从暗道回了皇宫。 太子殿下刚下朝,这天气逐渐转热,从早上点卯到现在,刘弗章早上用的全空了,却一点也吃不下去。 双文小心地从他脑袋后面用一条冰毛巾擦汗,又端过来一碗紫苏凉水。扇风的两个小内侍年轻又脸白,是刚调来的,一句话不敢说,倒是扇的风大。 刘弗章冷眼看着,忽而问道:“你养爹呢?” 双文之前是梁秉山下头的,算半个干儿,后来林兰池主张让他替了梁秉山的职,就干脆让他跟着梁秉山姓。 这样表面上也算是给梁秉山留些面子,不至于要陪着太子殿下这么多年的人死得太难看。 双文轻声道:“养爹之前断了腿,撑着选完内侍宫女,就养病去了,如今瘫在床上也下不了地。” 原本其实也是能养好的,谁叫他经手了那安神香的事情呢? 他接下来的结局就是躺在床上发烂了。 现在东宫再也不会用香了,平常时候摆着的都是瓜果添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这几日本来百花齐放,下头的宫人摘了要给刘弗章用。 被双文不声张地打发了,以至于到现在外面还不知道东宫内发生的事情。 他擦了半天汗,刘弗章也凉快许多,一把喝完那紫苏凉水,就道:“你去找两个不识字的,以后到书房去。” “是。” 桌上的小菜也不好吃,刘弗章又忍不住想起林兰池来,她倒是轻松,听卫七昨日来报,又是睡了一日的觉。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 太子忙前忙后,恨不得掰成六瓣来料理政事,太子妃却乐呵呵地睡在仇人的家里? 刘弗章心里烦得要命,也清楚这牢骚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谢氏虽然发下狱去了,等待秋后问斩。 但是他们到底是望族门阀,得罪了一个,就等于得罪了一窝。 除却大理寺外,其余的六部都不愿意让刘弗章插手分毫。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怕稍有不慎,就得罪太子落得满门抄斩。 放屁! 太子殿下气得猛砸桌子,叶景之顶不住那些人,生了病又告假回去。范世达因为要新婚,也跟他告假。 倒是厉硕明捞了出来,只是一时半会大理寺尚且需要他,又没办法用到别的地方。 到底官场上还有谁可以用?要是林兰池是个男子,刘弗章早派她去阴人了。 恰思考这时,卫七翻窗进来,刘弗章吓了一跳,冷着脸问道:“你怎么在这?” 卫七忙把事情交代了。 刘弗章:“” “我叫你跟着你主子,是白说了?”他发起火来,一把掀了桌子,怒斥道:“这样大的事情,人都能穿过你送到她桌子上了!” “要你有什么用!” 第86章 他的小老虎 谢自安送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不用想就已经知道会送这东西的到底是谁,陈郡谢氏的谢二郎,和京城中的谢温候一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是偏偏不一样。 他轻而易举脱身,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暗卫司派下去去查,查不出来个头绪。 这样的人,在南海寺说要把心捧出来给林兰池,鬼知道他是什么打算!偏偏林兰池已经说过他们丝毫不认识。 刘弗章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林兰池再吵一架,那岂不是逞了谢自安的愿? 他心里发火,实则是一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愤怒。 刘弗章清楚,林兰池根本不懂那些男女之情,像个木头似的,什么都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明白。 要是有个乌龟壳,林兰池能一辈子缩在里面不去管别人的死活,但她一旦和谁较上这个劲了,就又是踩着钢刀也要将自己的事情做了。 林兰池天真,无知,还野蛮。 刘弗章此刻不知不觉地庆幸,他比谢自安来得要早太多了,林兰池那颗根本容不下人的心里硬塞了个太子殿下进去。 晚去的,就只能面对一堵坚实的墙了。 无论是什么犬马之劳,还是报恩,林兰池总归多在乎太子一点。天长地久,等做惯了太子妃,自然就爱屋及乌,也对太子多些感情。 所以不要同已经输了的人生气。 刘弗章气也气完了,骂也骂罢了,才问卫七道:“除却那漆盒,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卫七脸上犹豫,眼珠子往地下看,似乎不敢与他对视一般。这就是颇有些心思了,刘弗章冷哼一声,“你若不说,被孤查出来,就要你的命。” 这是殿下在说气话。 但卫七也清楚谁才是顶上的主子,最后老老实实道:“小人同柑橘姑娘有些交情,前几日柑橘突然分了蜜饯和糕点,说是主子赏的。” “想来就是那漆盒的,除此之外,柑橘还托小人打听,有什么地方可以转手去卖香盒玉簪的。” 香盒? 玉簪? 太子殿下脑中好不容易连上的理智线再次崩断,张口又骂了卫七好一阵才松口要他回去。 卫七委屈的厉害,恨不得自己没讲那些话,但也清楚是自己渎职,他一双眼睛盯着那院子,苍蝇飞不进去一只,却能叫这么大个漆盒飞进去。 诚心是来剥他们的脸面了! 卫七恨不得现在回去就查明白到底是哪里有漏洞,却听太子殿下轻咳一声,将一封信从案上拿下来,递给他。 青年脸上冰雪消融,那双一贯冷酷而单薄的眼睛也温和许多,白皙指尖点点那封面,“给你家主子带回去。” 卫七忙接过那信,飞快地沿着原来的路回去了。正巧林兰池午间休息起来了,在读她那本翻得都要书衣脱落的大唐西域记。 见卫七递上来信,放下书打开一看,是合过的八字还有另外一张小笺。 卫七给完东西,便不作声退下。林兰池还没吩咐,柑橘也道:“小人去取冰水来。” 等人都走完了,林兰池才打开那两个东西看。 合帖里面只写了一个吉字,倒是小笺上多写了几行,不过都被墨笔勾掉了,像是选了一排出来,最后只留一个不说,还要她看得出自己的认真来。 林兰池噗嗤一笑,仔细看了那名字,又笑不出来了。 於菟。 意思是老虎,怕林兰池不高兴,太子又说,可以在前头添个小字,意思是小老虎。 林兰池:“” 实在很难理解太子殿下的想法。不过她刚要将那小笺收起来,才发现笺下还有一张,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也没个小字的。” 太子殿下虽然弱冠了,但并未彻底大婚,是没有小字的。 林兰池哼哼了一声,转头拿了纸笔,在上面写道:“既然殿下喜欢老虎,不如就叫伥算了。” 她刚把东西都收好了,准备让卫七送回去,就听外面噼里啪啦的动静,夹杂着阿喜的骂声。 林兰池匆匆推了门出去,便看沉音院里的过廊与竹席倒了一叠,阿喜正揪在一个年轻的侍女身上猛锤。 柑橘站在一边,不知道是拉好还是不拉好,见林兰池来了,快步跑上来悄声道:“卫七出门去查看院子,却不想看到这腌臜货往咱们水井里倒东西。” 平时用的清水,其实大多数都是去厨房提,都是买来的好水,但沉音院本来就离厨房还有别的远,柑橘等人一直用的是自带的小厨房那口小井。 林兰池看一眼柑橘,后者连忙举起手中捏的碎碎的药包纸,上头还沾了些粉末。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派的人,林兰池快步往那前面走,将阿喜已经将那小侍女打得鼻青脸肿,干脆道:“把她拽起来,不愿意张嘴说话就别说话了!” 那小侍女吓得涕泪纵横,几乎都要尿出来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说,牙关打战。 林兰池心头烦闷,小厨房的水不比其他东西,要是毒了人,就是整个沉音院跟着她一道出事。 怎么柳香瑛就没有歇息的时候呢? 弄得鸡犬不宁! 难怪太子殿下不想让她住在柳家,可为了皇家脸面,林兰池也得做这次的表面功夫。 她心中一时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要不是崔婉心的孩子就好了。 崔婉心并不需要她这个孩子,就像林兰池也不再需要她了。 可眼下的问题不会随着自己的设想而消失,她张口吩咐道:“把她捆起来,去请太医来,当面对峙一番,我倒要瞧瞧他们葫芦里面下的什么药。” “且慢。” 谁在说话? 林兰池皱眉转头,没想到是听了动静的许念卿。后者朝她行了礼,才认真道:“殿下若是没确定,岂不是拿了把柄给他们?” 林兰池回神,细细想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之前不就靠得这一招害得刘弗泽吗? 许念卿低声道:“小人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兰池点头,“姑姑请说吧,姑姑教我,我是很高兴的。” 许念卿被她恭维,忙道不敢,又道:“请殿下把此人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第87章 将计就计 那小奴长得面生,柑橘和阿喜都未见过,看来不是家生子。至于叫什么,更是不清楚。 林兰池将她放了回去,她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许念卿问道:“殿下觉得,她会安然无恙吗?” 林兰池与她四目相对,区别于大多数人的眼睛,那双猫似的眼睛并没有多少情绪,她不是那种喜笑颜于色的年轻女郎。 “她或许会死,或许也会活下来。” 这都要看上面的主子,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将计就计之后,被动的就成了柳香瑛他们,而不是林兰池。 林兰池回头道:“找大夫来,给我看病。” 柑橘笔直跪下了,垂下头道:“主子,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林兰池低头问道:“你不怕?” 柑橘摇头,“我的命都是主子救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接过那药纸,阿喜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柑橘叫她接水来,等水接来了,柑橘将残存的药粉倒进去,一股脑喝掉了。 阿喜吓了一跳,刚要张口,转头看林兰池和许念卿表情严肃,各自无话,便又只能将叫声咽进去。 不一会,柑橘便昏了过去。 她跌倒的时候落在阿喜的怀里,后者这次彻底压不住了,吓得叫道:“姜柑橘!柑橘!醒醒!” 林兰池吐出一口气来,对阿喜道:“扶她进屋,出去喊,说出事了,要大夫,别说清楚是谁。” 阿喜六神无主,看看昏死的柑橘,又看林兰池和许念卿。最后她一咬牙,将柑橘撑起来,按照林兰池的要求进了屋又出去。 很快外面便响起她的声响来。 林兰池转头看许念卿,后者问道:“殿下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林兰池道:“这要看她们,是给的活路,还是死路?” 林兰池的话刚落音,天上猛地一道闷雷,夏日暴雨骤降,半分毫都不讲道理。骤雨落了下来,与此同时阿喜冲进院里,跪在地上哭道:“姑娘,他们他们说——” 许念卿道:“说什么?” “说大夫可以请来,只怕姑娘在柳家出了事,到时候赖到柳家的头上。”阿喜哭着,那眼泪和雨水淌在一处,都分不清楚了。“怎么办呀姑娘?” 还没等林兰池开口,雷声又响起来了。 沉音院的门同一时间也被拍得邦邦响,外头传来柳香瑛的声音,“快开门!我请了大夫来给姐姐!你们要是耽误了病情,就叫你们——” 林兰池眯起眼来,吩咐下去。阿喜慌得彻底没了打算,从地上带着泥水爬起来去开门。林兰池转身进屋,柑橘就睡在她床上。 隔着一道帘子,许念卿站在外面。 柳香瑛带着一群侍从连带着大夫进来了,许念卿单枪匹马拦在她跟前,静静地看着趾高气扬的柳大姑娘,而后道:“这么多人,谁是大夫?” 柳香瑛哼声道:“我要先看看姐姐病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拦在这里?” 许念卿不搭理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柳香瑛气极,双眸死死地盯着许念卿,尖酸刻薄道:“一条狗罢了,在柳家你也要充头面?” 她旁边的侍女却拉了柳香瑛一把,悄声道:“姑娘,夫人说过的,许尚宫是宫里来的人。” 宫里宫里又是宫里! 如果不是因为林兰池,柳香瑛早就当了太子妃了!当初在进宫之前,明明太后曾经夸过她的。 现在就因为这跳出来的林兰池! 宫里就干脆利落的要把柳香瑛送给清河王,清河王是先皇后的养子,算半个嫡子,但早就被皇帝出继了。 不过是皇宫里面的一个弃子,她嫁出去了,到时候也会成为一个弃子! 柳香瑛恨不得撕下来林兰池那张脸,和她的血肉。一时又听见许念卿喋喋不休道:“让大夫过来!” 许念卿又要说话,柳香瑛却忽然笑了,温和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怎么能不让大夫过来?” 大夫上前来,柳香瑛又道:“让大夫给姐姐好好看一看,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生了病呢?” 遮帘拉起一些,又落下,大夫似乎进去号脉了。 柳香瑛笑盈盈问许念卿道:“许尚宫,若是太子妃生了病一直不好,这大婚要推到什么时候?还是不办——” 大夫很快便出来了,神情瑟瑟地跪在柳香瑛面前,紧张道:“里面这位主子似乎得了什么重病,小人虽号了脉,但不知道用什么药才好——” 柳香瑛几乎憋不住脸上的喜色,却还要嘴角朝下,似乎很忧虑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姐姐生了病,你自然是要开药的!” 那大夫默默地无话可说,被柳香瑛身边的下人拉出去开了药。 不一会小厨房就端着那药来了。 柳香瑛看见那冒着热气的药,一时眼睛似乎都发亮起来,双唇颤抖,看样子恨不得亲手去喂林兰池喝。 恰在此时,外面又是一声巨雷,轰隆作响的同时,许念卿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情,那柳娘子便可离开了。” 柳香瑛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天子家中的家奴,也趾高气扬地同我说话?” “我要亲自进去给姐姐喂药,这哪里做得不对?” 风太大了,屋内的某扇窗户忽而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 许念卿让过身子,却还是道:“那也先请这屋里的下人们都出去吧,这么多人挤在里头,殿下就算醒来了也要胸闷气短的。” 柳香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那药喂下去,此刻的兴奋已经让她很显而易见地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林兰池真的会相信她不害人吗 真的会用她的大夫吗? 双目亮得发光的少女明显是已经想不到了,快手撵人出去,转而就一卷遮帘,举着药要走上前去塞进林兰池的嘴里。 可等她掀开那道床纬,看见的却是林兰池身边的柑橘躺在床上昏死不明! 什么—— 柳香瑛一回头,便看见站在角落里面不说话的林兰池,后者那张圆润而显得乖巧的脸上山雨欲来。 “拿下她,给我灌进去——” 林兰池一开口,屋内便响起继而两三的声响,湿漉漉的阿喜按住了柳香瑛身边的两个侍女,一下子打晕了。 又冲进来,捏着柳香瑛的唇就要灌药。 第88章 生而未养 柳香瑛挣扎的脸都要紫了,药碗在阿喜的手中还是把的紧紧,等她挣扎累了,便是猛地灌了下去。 许念卿对林兰池道:“殿下可想好了?” 若是这是毒药,那柳香瑛现在死了,到时候柳家将这件事情挪到宫里去,真敲了登闻鼓也不好说。 林兰池摇摇头,“这件是不是我决定的。” 如果柳香瑛没有用毒药,那接下来还好收场。如果她真的用了毒药,那就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林兰池。 那碗药还是被阿喜塞进了柳香瑛的嘴里,后者跪在地上咳嗽两声,便急切的伸手扣喉,不顾形象的试图将药吐出来。 见吐不出来,柳香瑛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像是想到什么,爬起来要打林兰池。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的错!” 林兰池皱眉看她,柳香瑛看起来声音撕心裂肺不假,但中气十足,不见丝毫虚弱,她刚才的药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张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柳香瑛被这句云淡风轻的话气得目次欲裂,张嘴骂道:“是你应该断子绝孙,被人抛弃,而不是我!” 发起疯来的她也不是阿喜能制得住的,只见柳香瑛推倒阿喜,快步上前来,看见侧面的窗勾便要去拿,举起来要打林兰池。 许念卿也没见到过这样惊悚的场面,一时间愣在那里。 倒是林兰池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柳香瑛的衣领子,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柳香瑛的脸迅速被扇得红肿起来。 林兰池低声质问道:“你给我下绝子药?” 柳香瑛听到那三个字,猛地一抖,而后本能般摇头否定道:“我没有,你不要信口开河。” 林兰池转头佯作要去拿地上那个带着药渍的碗,柳香瑛挣扎着脱开她的手,转头将药碗抱在了自己怀里。 外头正在下雨。 她快步走进了雨里,药碗的药一下子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屋外的侍从们涌上来,叽叽喳喳一个接着一个问道:“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怎么不打伞,这么大的雨!” 柳香瑛被身边的侍从裹了一件雨蓑,她苍白着一张脸又回过头来看林兰池,一字一句道:“林兰池,是你害我。” 她们长得那么像,可是却完全不一样。 林兰池摇摇头,也走进了雨中,雨幕相隔,几乎要看不清楚柳香瑛的长相了。她记得,她来东京城的那天,林兰池看着柳香瑛。 心里在想,啊,这是我的妹妹。 现在,林兰池轻声道:“你若再惹事,我不介意为你寻来名医。” “你若老老实实的,我会当做无事发生。” 柳香瑛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无事发生?这种情况,你居然会说无事发生!” 她一指林兰池道:“你记住,我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的,你要记住!” 柳香瑛还要说话,沉音院外响起脚步声,是管家孙顺带着一干下人还有崔婉心来了,还有一个相当意外的人。 柳直。 柳直穿着官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却干爽的很,一滴雨水也没有沾到,他身边的侍从正小心翼翼的打着伞,大半伞面都在主子头顶。 柳直皱眉看着雨中的一群人,沉声道:“将大姑娘压回去,看着她的人呢?” 林兰池却道:“看着她的人?贵府三番两次同我保证不会再出事,怎么现在继而连三的出事,真有看着她的人吗?” 林兰池又转头看向崔婉心,见后者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柳香瑛,便是一怔。 不过那情绪太快了,转瞬林兰池就又据理力争起来,“柳家看不住,要么将她送出去,要么就让我奏请东宫,派宫中的人来看。” 绝子药这种招数崔婉心都能想到,她到底是不是昏了头? 林兰池都能猜到这计谋,先是找人下药进水井,怕是里面就有了不知什么能使人昏厥的药。 想必柳香瑛等的就是这时候,她院子里面当家做主的,或者能说得上话管得了事情的全都昏厥了,再让郎中开一副药。 等到林兰池醒来之后,滴水无痕,还会以为是她请了大夫来医好自己。 绝子药怕是要等到婚配后才能发现不对的地方,那时候林兰池做了太子妃,如果她和太子是寻常夫妻,不能生育代表什么? 代表这个太子妃形同虚设,皇室不比民间,有无子嗣都能坚持下去,对于朝廷来说,这事关天下,事关国本。 林兰池一定会很惨。 可惜。 柳香瑛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想错了林兰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也想错了她在布置这个计谋的时候拙劣与否。 甚至,她想错了林兰池的性子,她不是那种等着别人来害她的个性。 林兰池丝毫不让,柳直憋下一口气去,低声道:“殿下既然这样说,臣会尽快送走臣女。” 他也怕了吗? 林兰池不知道。 崔婉心倒是一千个不同意,当即便跑上来搂住了失魂落魄的柳香瑛,在雨中同林兰池道:“她到底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要逼她到这个地步!” 林兰池不言语,直勾勾盯着崔婉心。 崔婉心认哭道:“我生了你,好歹同你有母女情谊,你何苦这样叫我伤心,要是早知如此——”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林兰池伸出手来,又看向崔婉心,她的眸色都似乎晕染了些天上落下来的雨,是极冷极无情的。 看一眼,你就觉得害怕,胆战心惊的说不出话来。 崔婉心嗫嗫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同我之间的亲情,怎么能用一根手指——” 林兰池笑了,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似的,“你弄错了,崔大娘子,我是说,你的手指,你那宝贝尖尖,如果你想她活下来,我给她这条命。” “但我不保证,如果她继续招惹我,她会怎么活。” 林兰池只留柳香瑛的命,不代表她不能剥夺她别的东西。崔婉心一时心惊肉跳,想要骂,却看林兰池已经转身离去了。 林兰池一进门,许念卿看她一眼,忙退下道:“小人去盯着他们处置。” 前者没说话,等许念卿出去了,林兰池才哑着声音道:“卫七呢?让魏八来一趟,把柑橘给我治好了。” “再让秦五来一趟,柳香瑛不对劲。” 第89章 你同我去听一场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秦五湿漉漉地滚进来,从怀里取出油纸包着的一小包粉末来。 魏八正在煎药,从蹲着的姿态站起来,踉跄着去捏着那药粉尝了一口。林兰池坐在小榻上喝茶,醒来的柑橘坐在她下首位置。 魏八道:“是同一样东西。” 林兰池搁下茶碗,点头道:“是草乌末?” “是,以此药入腹,可致人麻痹。”魏八道:“只是这等手段拙劣,我可用别的药入方,会有鬼压床的效果。” 林兰池挑眉,看向柑橘,又道:“你觉得如何?” 柑橘被阿喜扶着站起来,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兰池,区别于与她一同长大,被无辜害死的姑娘,林兰池有仇必报,也从未苦了身边的人。 她原本博的是主子的一份恩情,现在却得到了比这更多的东西,柑橘跪下来道:“多谢姑娘。” 林兰池摇摇头,“我想了想,是我做错了,实际上也无需这样铤而走险,如果那是毒药,你已经死了。” 柑橘低头,“为姑娘死,我死而无憾。” “胡话!”林兰池转头看魏八,“将那药制出来,让卫七给柳香瑛送过去。” 这个送字用得巧妙。 魏八还未点头,秦五插嘴道:“主子,殿下听说您这有了动静,要小人送一味东西来。” 他又抽出怀里的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的是两枚线香。林兰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是之前太子用的安神香。 就是那里面放了不应该放的东西,从而导致太子殿下头痛暴躁起来。魏八也反应过来,从下首起身来,快步到林兰池耳边道:“这东西与那物倒是药性不相冲。” 林兰池点头,“那就一并送给她。” 大雨天里,柳香瑛便被实在是不想要管她的柳直送回附近的庄子去,崔婉心哭闹了一夜,也没有半点用。 柳直听她哭了不过一刻,便甩袖转身离去,睡在他新养的扬州姨娘帐中。 崔婉心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气极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未生过林兰池,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柳香瑛还是得卷起她那些衣服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坐上马车,顶着风雨离开从小生活的柳家。 去京郊的庄子,就好像她和林兰池的人生互换了一般。 “我不会放过你的” 柳香瑛神经质般在马车里自言自语,她没察觉到马车轻微的重量增加,也没发现忽而起来的烟雾。 倒是秦五,忙完了这一切之后又湿漉漉地回了沉音院,卫七正趴在檐下发呆,见他回来了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忙完了直接回宫里去?” 秦五悄声道:“我在柳家的车上也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于是刚才去了一趟柳香瑛的院子,找到了安神香的残渣。” 卫七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是说——” 秦五将证据转交给卫七,看了外面的天色道:“明天殿下还要出去,我现在得回去,这些东西到时候便由你转交给主子吧。” “好。”卫七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也要禀报给殿下吗?” 秦五点点头,卫七明白了。 次日一早他便将事情说了,恰林兰池在用早膳,听完之后反倒是发愣起来。 谢自安的手笔吗 他为什么非得要来帮她呢? 林兰池闭上眼睛,费劲地想自己到底同谢自安有过什么交集,却又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倒是忽而想到一双拨开水面的手—— 她猛地睁开眼睛,想起来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谢自安。七岁时,她还不懂事,试图逃出崔家去东京城见母亲,结果不小心走错了路。 恰撞进山上的竹林里,那竹林有一条溪流,有个长相清秀,冷脸抿唇的少年正在水边洗东西。 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兔子。 她撞上那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滚下山去。是那少年走上来看她一眼,忽而用手摸了摸她的伤口。 往后的,林兰池就昏过去记不得了。 那是谢自安吗? 她正想着,从外面回来的柑橘道:“姑娘,夫人说她病得起不来身子,请您不要去请安了。” 许念卿跟着一道进来,问道:“既然如此,太子妃的大婚之事,要同谁来商议?” 崔婉心是真病了,还是想要用病了这一条在她面前鞭挞她毫无孝道呢? 林兰池摇摇头,“不去请安也罢,若是你有裁决不了的,去找柳大人便是,就说夫人病中,寻不到人。” 后半句是说给许念卿听的。 许念卿点头退下,柑橘走上前来,接过阿喜的筷子,继续给林兰池布菜。她挑的都是林兰池爱吃的,甜丝丝的,也就算是小菜上的辣椒,柑橘也会小心去了。 林兰池喝完了粥,外面一个小侍从隔着门道:“王家娘子来了,姑娘要去见吗?” “叫她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柑橘听了林兰池的话,脚不停歇,转头就去要取香衣架上刚熏了的衣裳。 林兰池摇摇头,“柑橘,你留下来,歇一日,去账上随意支钱,买些想买的东西。” 柑橘说话间就摇头,倒是一旁的阿喜,听了大喜过望,拉着柑橘的手刚张嘴,林兰池看她一眼,“你得跟我一道出去。” 阿喜的脸就像小孩子一般,听了这话便晴转多云,瘪嘴撒娇起来。 她性子本就指,几乎不过脑子思考,但这种时候,处处算计的时候太多了,再看她这样的,反倒觉得可爱。 柑橘一面给林兰池换上外出穿的长褙子与下裙,一面道:“小人倒是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到时候就给阿喜买些蜜饯糖果,好不好?” 阿喜高兴的点头,林兰池和柑橘一同看着她,笑起来。 等出了门遇到王如珠,后者急道:“你怎么用了这么久才收拾好?去玩了就看不到了!” 林兰池纳闷道:“你不是在家里听宫里来的嬷嬷教授宫规吗?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王如珠听了这话,尴尬了些,脸涨红起来,快步走到林兰池身边,附到她耳边道:“我听王阶说,沈魁首今年要唱夏庙曲,一席难求。” “他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郎,听这个多败坏形象!我将他的席位抢来了,你同我去听一场。” 第90章 千万别发现是我 王如珠说得轻松,想必那位相当喜欢沈魁首的王家弟弟在家里正哭断了肠。不过也是,若不是因为王如珠不喜欢王阶去瓦舍,林兰池也不会在瓦舍同她撞上。 又因为当时她用的太子的壳,由此而产生一连串的误会。 林兰池自己,还挨了太子殿下一顿好骂。 两人上了马车,王如珠取出顶淡色羃递给林兰池,自己则是取出一顶短帷帽来。 一看见那顶熟悉的短帷帽,林兰池便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尴尬事来,当初她和太子殿下互换尚是头一回,许多事情生怕做得不周全,反而闹出了不少笑话。 要是换了现在,说一千道一万,林兰池也不会为了乔装掩饰而去听人家的墙角,要知道太子殿下就是个雏,她听不听有什么区别? 林兰池越想越尴尬,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恰这时候王如珠又说起当时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当时幸好有太子殿下帮我一次,不然我就要闹出笑话了,后来也不会和你一道去参加小选” “说实话,我以前也觉得太子殿下性子不好,就算现在,也害怕嫁入东宫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是那天,就那天,足够我记一辈子了。” “还有”王如珠眼中柔柔的情绪浮动,“我都听说了,小选最后一天是因为太子殿下发现人不对,所以才救了我。” “所以,我很欢喜” 林兰池听着这些话,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惜为时已晚。她脸上尚且还带着些尴尬和难以接受,正说上兴头的王如珠看见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等林兰池反应过来,王如珠已用很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我说了太子殿下的事情,你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和太后陛下他们会选你做太子妃,你做自然是好的,我们姐妹可以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王如珠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低下去,似乎像是有些伤心来,“但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太子殿下,更想去宫外面游览河山。” “我问葭音,她却和我说什么,命中注定你就会是太子妃,我不懂——” 林兰池好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我现在也很想当太子妃?毕竟日后说不定可以当皇后呢?” 她语气带哄,王如珠听出来了,又伤心道:“但你不接我的话,你不喜欢太子殿下!” 不喜欢,所以不想嫁,这就是王如珠的想法。 她从小到大也是王明华和王仲两人娇生惯养出来的,虽然母亲早逝,她也从未有过什么必须养成的责任。 我确实不那么喜欢太子殿下。 林兰池蓦地一愣,似乎在犹豫,不那么到底有多少。 喜欢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忽而想到太子殿下凑近过来,唇上沾着一点不知道哪里的香气,亲吻时候垂下的眼帘会颤抖,他的眼睛下面有一颗泪痣,眉毛下面也有一颗。 不高兴看人的时候,太子那双漆黑的眸子是会微往上去的,露出些眼白。高兴了,就咧着嘴笑,看起来倒像是什么寻到猎物的狼。 林兰池不懂什么叫喜欢。 但是太子让她觉得很安心,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真正信赖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我喜欢的。” 她这么说,王如珠总算停下那些说出口和准备说出口的安慰。过了一小会,她像是找话道:“不知道到时候你们成亲之后,我们是什么时候进宫。” “我们不是一道吗?”林兰池有些意外,王如珠讶然道:“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太子良娣,是要在你和太子大婚之后才能入宫的——” 她实则是有很复杂的情绪在,偏林兰池还摇摇头,转而道:“我只是想和你们一道去,要是你们能一起来就好了。” 王如珠哭笑不得,凶她道:“你傻了吗?太子殿下一日娶三女,是他好看,还是咱们好看?你还是太子妃呢,按理说是正妻,难道要和我们同一天进门?” 那岂不是闹得到处都是笑话? 林兰池慢吞吞反应过来这道理,刚才她险些就准备开始想要怎么说服太子,让王如珠和郑葭音同她一道去东宫了。 肯定还会被太子骂一顿。 两人说话间,马车到了瓦舍,林兰池带上羃下马,发觉这条羃竟然长到脚踝。她几乎要看不出来身形。 王如珠戴上帷帽,一边下车一边解释道:“你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带个羃保险点,有些人从身形也能认出人来的。” 羃行走间相当不方便,林兰池挑开那帘子一点点,露出无语的眼神看向王如珠,后者笑道:“我没关系,人家只会盯着太子妃,又不盯着太子良娣。” 早知如此,那她也当良娣好了,都是帮太子殿下的忙,看起来良娣还轻松些,也不会被那么多人盯着。 等着那天他们和离了,她悄悄的就走了,更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 想到这里,林兰池看了一眼王如珠,后者已经快步往瓦舍里头走。这里人多,林兰池怕跟丢她,忙追着她脚步一道。 “你不要总是摆着这张脸,怪难看的” "你和我都即将婚配,你还来这种地方,你觉得我应该摆出什么样子比较好看?" 林兰池听得熟悉声音,下意识转身,回头来只见到一个范世达,他旁边站着的人穿了一身相当眼熟的玄色滚边袍,带了个斗笠,只露出下半张脸。 范世达还在说话,“就是大婚之前才需要来这种地方,不然到时候在夫人面前露怯,多难看,你不知道,上次我听说东城”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林兰池被勾起兴趣,但怎么也听不见,便站在那稍往后去,像是在看房子的结构似的。 她这么一耽误,王如珠便转头道:“兰池,你快些来,沈魁首的场子人多,咱们急着” 那身影一动,低声嚼动这两个字:“兰池?” 刘弗章抬头瞬间,林兰池头皮都要炸了,想到上次她来瓦舍刘弗章骂她的那些话,少女本能般转身就拉着王如珠往前面走。 第91章 被发现了 林兰池快步上了台阶,玲珑身影隐去不见,刘弗章回过头来,问范世达道:“你刚才看到没有?” 范世达纳闷道:“什么?那里有什么吗?” 他不知想到哪里,脸色一白,躲到太子殿下身后道:“不会是我爹来了吧,要是他来了殿下借我躲躲,被他发现” 刘弗章一手拽住范世达后脖领子,将人从后面拖了出来。青年脸带扫兴,略不快道:“你躲什么躲?孤才是需要遮掩的人。” “你真没看见?” 范世达摇头,又瞅着眼问道:“小人应该看见什么?” 那名字留在他舌尖,只是无论如何太子殿下也说不出口。说了,就好像他天天惦记林兰池似的,走过路边也把旁人当做是她。 刘弗章道:“没什么,你不是说要去看什么魁首的夏宴?雅间在哪里?” 范世达连忙指了方向,指引他家殿下一道过去,雅间在二楼,正临着栏杆那面,可清楚听见有楼下唱曲弹琴的声音。 若是稍往前坐一些,或者是站着,便可以看见楼下的台子,此刻那莲花般的舞台倒是还未有人上来,一楼倒是摆满了桌子坐满了人。 范世达还在诉苦道:“我压根没见过那女人长什么样子,怎么和她在一起?要是她欺负我怎么办?” 真没出息。 刘弗章懒得管他,转过头来下意识寻觅起那道人影来,很快便在角落里锁定了对方。 但她却似乎在同身边人说话,也不喝茶吃点心,露不出来半分相貌。 仅有一双削葱般的嫩手探出,捏住身边人递来的香囊。看到那香囊,太子殿下不知怎么便想到了他之前绣的那只。 后来被林兰池要了去,她将太子殿下乱成一团的线抽开了,又将没有绣完的螃蟹绣完了,最后让双文塞了端午要用的香料挂在了他的床头。 上面一半是林兰池绣的,一半是他绣的。 就好像定亲信物一般。 刘弗章太久没说话,范世达丝毫不懂看脸色地凑过来,同他一边方向道:“殿下在看什么?” 太子殿下有一种被戳破的突然羞耻,他面有愠色,转过头来瞪一眼范世达,“现在还管起孤了?” 范世达嘿嘿一笑,只是道:“我只是怕殿下若真在这里看上什么美人怎么得了?要知道您可是即将大婚了” 看来他刚才在门口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时大话。 刘弗章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嘲讽他道:“你不也是要大婚了?还来瓦舍,到时候别让心上人看见了,说你不清白。” 范世达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殿下殿下怎么能这么说” “劝君莫惜金缕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两人说话之际,楼下的沈魁首已经不知何时上了台,旁边的琵琶女弹起曲来,在雷鸣般的叫好声中唱完了一曲。 范世达正找到了可取笑太子的话来,“殿下上次还不是让小人带您过来听墙角,这事要是我一个人怎么愿意” 刘弗章想到这件事,又是尴尬又是无语,刚要骂范世达哪壶不开提哪壶,余光里面看见刚才那女子叫好完了,被身边人塞了个小银點子。 她起身要抛上台,恰露出一双圆而天真的猫眼来,一脸的憨相。 太子殿下磨牙切切,转过头来往屋外走,范世达跟在后面问道:“殿下您这是去哪——” 他刚出门,恰有一个茶水侍女过来,刘弗章叫住那侍女,随手给了她一小枚金子,道:“你去告诉一楼带白纱那位娘子,说是她夫君来找她。” 夫君两字,用词颇深,可谓见情绪之重。 侍女看见金子,眼睛放光,忙下了一楼,看见林兰池便将话传了一遍。 林兰池:“” 她一脸惊恐,挑开那帘子一点,猫眼瞪得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问道:“你再说一遍?” 林兰池身边的王如珠方才在听曲子,将林兰池身边人没走才转移了注意力过来,“怎么了?” 林兰池示意那侍女闭嘴,转头对王如珠道:“有个朋友邀我一见,我去去就回。” 她暂时没有带王如珠一起被太子骂的想法。 王如珠没当回事,点点头放林兰池去了。只是听了下首曲子结束,她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她哪门子朋友啊?不是说在东京城没有” 等到了那时候,范世达已经被轰出雅间,林兰池站在太子殿下面前,后者坐在茶座边上喝茶,不说话。 气氛一时沉默,随着下面的叫好声和唱曲声而陷入更沉默的僵局。 刘弗章问道:“我记得上次我说过,不许你来瓦舍?” 林兰池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学着他的语气道:“您只是说,不许“太子”来瓦舍。” 但现在她是林兰池,又有什么要紧的—— “那你也是太子妃,太子妃是能所以来瓦舍的人吗?” 少女闻言将面前的长纱全撩到后面去,问刘弗章道:“殿下为什么来了?” 她的眼睛圆圆的,好像会说话一般,无声地控诉太子的双标。 刘弗章沉默片刻,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兰池又道:“方才我听到范世达说,殿下是要在成亲之前特意来一趟瓦舍,莫非——” 她那眼神上下浮动,似乎在查看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 但也并非是太子想要的嫉妒或者不满,而是一种纯然的好奇心和未知求索欲。 刘弗章冷笑一声,反将她一军道:“我倒是没有那种雅兴,只有做过的人才能想到这一出吧?” 太子挑眉看向面前少女,林兰池看左看右又看地上,最后嗫声道:“不是说了不提这件事了吗” 林兰池看着脚尖,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恨不得从未见过太子。 刘弗章咳了一声,总算揭过那话题道:“你和谁一道来的。” 林兰池沉默一瞬,忽而凑近了些,问太子殿下道:“我和殿下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第92章 有我在 她靠得太近了,仿佛再近一点,就可以亲到那张一直在说不喜欢听的话的唇。 刘弗章下意识伸出手推开她些,林兰池不解地看向太子殿下,而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太子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总算平稳心境,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弗章心想,你不是前段时间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云游四方,最好沿着大唐西域记的线路走一遍吗? 她那本册子都快要翻毛边了,还是自己给她包的书衣,上面的批注做得倒是不多,恐怕是觉得如果多做了批注,会伤到书页看不清字。 林兰池转头看旁边有没有椅子可以坐下,好似一副要和太子殿下畅谈的样子。 太子殿下道:“话先说,说完了再坐。” 要是说了我不想听的话,还坐什么坐?立马把你送回柳家去。对了,柳家的事情 “我只是今天听如珠说,良娣们跟我们不是一道入宫的。”林兰池眼露些不知所措,还有点哀求来,“我一个人,怕料理不好东宫。” 刘弗章张口就准备说教她,刚要起个头,忽而反应过来,“你是说,王如珠带你来的瓦舍?” 刚才她身边的人是王如珠? 林兰池点点头,但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殿下。” 刘弗章道:“刚才那件事怎么不问了?” 林兰池嗫声道:“您看起来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哼,孤自然不是高兴的样子,之前是谁说要效犬马之劳的?”刘弗章故意拿话挤兑林兰池,看她脸上浮动两朵淡淡的红晕,“现在只不过是要你管一个东宫。” “可能还有六宫”林兰池补充道,就像个初次点卯的小文官似的局促不安。 这画面很显然逗乐了太子殿下,他点点头道:“好吧,还有六宫,你是将来的皇后,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害怕什么?” 他面前的少女勉强点头同意这意见。 太子殿下又道:“你方才要说什么,说吧。” “我想问殿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林兰池下意识舔了舔唇,也许是本能清楚说了接下来的话太子会生气似的,林兰池转移话题道:“您知道了柳香瑛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她被下了之前那种会导致人神情恍惚,暴躁易怒的药?还是被柳直送出了东京城? 刘弗章能知道的事情无非都是经由暗卫们转述过的,其中许多细节,暗卫自己尚且没反应过来,更别说告诉他了。 林兰池轻声道:“柳香瑛试图给我下绝子药——” “什么?” 刘弗章意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道:“她给你下什么?你喝了吗?” 他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都没有压住声音,林兰池连忙摇头,认真道:“我没喝,她端上来的东西,我怎么会碰?” 她那鹿似的眼睛里闪过犹豫的光来,似乎在疑惑太子殿下的想法,“殿下也要注意,不能喝同你有嫌隙的人——”送来的东西。 “行了,接着往下说!” 林兰池老实道:“她想要害我不成,被阿喜抓住手脚,直接拖去喝了那药,只是” “柳香瑛之所以这样害我,其实是想要让我因为无后导致出事,从而被太子乃至东宫及管家太后厌弃。” 刘弗章心里很快便反应过来,林兰池接下来可能要说一些他会相当讨厌的话了。 林兰池道:“小人虽然可以帮太子殿下,但是我真的生不” 她说不下去了,迎着刘弗章的目光,林兰池努力措辞几次,才接着道:“其实如珠很喜欢殿下您,要是现在”换人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林兰池的话明显被刘弗章误解了,后者的脸色一点点变差,最后彻底转变成平常那样冷冽而似乎不愿让人靠近一般,而不是刚才可以说话时那种亲切感。 好像,他一下子就离开林兰池了。 这让林兰池本能地后悔起来。 刘弗章道:“你是想让我效仿官家吗?” 林兰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牵扯到了陛下。刘弗章看她一脸茫然,挑眉冷笑解释道:“看来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还记得孤的母亲吗?” “她不是被当做太子妃选给陛下的,当时他们两个只是寄人篱下的一对夫妻,多年无所出,也没有人在乎。” “但是后来”刘弗章冷笑着摇头道:“天下最好的事情被他们遇上了,先帝早逝,无子嗣,于是来找我的父亲,让他当上了皇帝。” “一个皇帝,不能没有孩子,所以为了权势,我的父亲选择了孩子,不久之后,清河王就被生了下来。” 清河王! 林兰池想起来了,就是皇帝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被出继了的皇子,还要在今年夏天回来听皇帝的意思,太子和清河王之间很有矛盾。 但林兰池不忍心打断此刻说话的刘弗章,因为后者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悲哀起来 刘弗章道:“又是这样,他选择了一个,又要另外一个,清河王出生之后,他放弃了清河王的母亲,转而强行把清河王过继给我的母亲,从而证明皇后有子,才最终让母亲登上了后位。” 再后来就是太子出生,清河王作为曾经的踏板,因为影响到了太子的嫡长子地位,也被抛弃了。 皇后也并未多活上许多年,所谓的皇后千岁,却最后因为是皇后,死在了生产的时候。 皇帝又一次犯了那个错误,他要权势,不要柏良川。 多么讽刺而可笑,往后的许多年,皇帝宽下爱民,更溺爱孩子,同时却要求太子处处都要做好。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要别人做到。 刘弗章低声问道:“你要我也学他吗?” 林兰池本能般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缓缓摇头道:“殿下有我,所以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刘弗章笑了起来,虽然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第93章 原谅她吗? 后来林兰池陪刘弗章发了会呆,她生来就不怎么会安慰人,更何况是安慰太子殿下。两人处境一般模糊,搜肠刮肚安慰起来,自己先觉得没什么用。 下头的沈魁首又唱到“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太子渐渐地从那情绪里脱出来,回头看林兰池坐在一边,似乎抽出来一本册子在看。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那本游记,太子心头喟叹,开口道:“算了,这个月我要与陛下去一趟宗庙祭祠,这样说来,下个月若是日子不错,你就会嫁进来了。” “现在要有什么想玩的,要玩的,就尽快去。” 林兰池抬起头来,像是没反应过来刘弗章怎么换了态度,不过她适应程度很好,点点头道:“那小人先走了?如珠还在下面等我。” 等她回了位置,刚好沈魁首唱到最后一曲,王如珠好奇道:“你被谁叫去了?” 林兰池道:“远房亲戚。” 林兰池那一堆亲戚翻起来简直是一笔烂账,王如珠没追问,怕问到林兰池的伤心处。 只是回程的车上,她递来一份账本给林兰池看,后者意外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如珠看天又看地,最后含糊道:“之前的事情,是我没护住你,让你在王家吃了委屈” “我知道你的处境,”王如珠道:“这是城东的铺子,连带着两处乡下的田庄,都是有账本盈利的,你自己要记着打理。” 林兰池倒没立刻推辞,转过头来问王如珠道:“你自己?” 王如珠害了一声,笑道:“王家一半归我,另一半给王仲那个臭小子,你说我有没有?” 林兰池放下心来,伸手接过那账本,“我收着了。” - 太子殿下说很快婚期便至不是假话,毕竟宫里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许念卿也跟着忙起来,陪着她一道的还有柑橘。 只有阿喜,坐在廊下接落下来的雨水,大多时候都是清闲的。 她手边上摆着一碗蜜饯,和之前吃的倒是同一种类型。 这是那神秘的漆盒出场之后又来的热闹,每十天,谢自安的人都会将不同的漆盒送来,里面放了各种吃食,还有些女子用的首饰或者香粉。 林兰池一开始还往外头发,到后来那盒子里就每样都多一份了,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从那之后,少女就懒得在乎这件事了,毕竟谢自安太过神通广大,对于这样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坐着着急也没有用。 林兰池坐在书房打理王如珠给她的那一本账本,上面的数和她后来去查得有些对不上,现在还在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全沉音院上下,只有卫七一个忙上忙下,试图设下天罗地网,非得把谢自安派来的人抓住了。 不过他前脚刚从后院墙根发现脚印,后脚谢自安的人就换了地方进来。等到卫七同那边换了几次围堵,林兰池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这些天,崔婉心一直借口生病,每次林兰池去请安都避而不见。 久而久之,林兰池还以为她会装病到她出嫁的时候。 不过太子妃大婚前夜,崔婉心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是盛装出席,往日都不见崔婉心打扮得这样隆重,紫金大袖衫内衬金边的襦裙,头面也是近乎纯金的。 崔婉心生得便美而精致,即便到了这个岁数也只是增添一两分风韵来,半分不减端庄雅气。 她一走进沉音院,盈盈光照,光彩动人。 林兰池彼时刚换了大婚的嫁衣,正背明日要行的礼,就算当今陛下宫里没什么人在,也是不少个礼要行的。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要求与规矩,到时候要是太子妃出了半点差错,丢的就是太子的人。 林兰池可不能做这等事情。 她背得头都要发麻,刚拿起手边的错认水喝,扭头看见崔婉心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纠结的阿喜。 看阿喜的样子,估计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崔婉心赶出去。 林兰池笑着叹气,将错认水放到一边,同身边柑橘使了个眼色,要她去把阿喜拉出去。 等侍女们下去了,崔婉心也落座下来,试探性开口道:“这几日我一直生着病,也帮不到你什么,你不怪母亲吧?” 她看眼色的那架势过于明显,林兰池摇摇头,轻声道:“这些不用母亲操心,柳大人已经置办齐了。” 就算崔婉心不要脸面了,柳直还要脸呢!林兰池从柳家出去,若是嫁妆不好看,岂不是惹官场上同僚笑话? 再者说,太子殿下也许也是惦记这一点,后来又叫人送过来好些东西。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林家 想到那件事,林兰池沉默了一瞬,只是未叫崔婉心看出来了。后者其实也没数过林兰池有多少抬嫁妆,但见两个厅堂都摆不完,清楚这件事是无需她插手的。 所以她也根本没有什么愧疚感可言。 等开了话头,崔婉心便又接着道:“你日后嫁入东宫,要记住时刻小心,那里不必家中,许多事情不能再那么鲁莽” “若旁人不来害我们,也莫要害他们”崔婉心说着的时候就盈盈落下泪来,“当年,我同你父亲相识在鹿鸣宴,就是被那些人陷害” “他救了我,我随他出宫成亲,远赴边地,洗衣做饭,烧锅理账,事事件件都要我亲自去做,后来好不容易你父亲做了好官,层层升上去,我们的日子才一点点好起来” 林兰池想到年幼时候,林履雪将她扛在肩头,哄她吃糖葫芦的好时候。 吃了糖葫芦,逛了庙会,左边一只棉花扎的兔子,右边又是许多蜜饯点心。 母亲笑呵呵地哄她,拿了水仙灯要她放。 她渐渐也随之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崔婉心低头擦泪,哭声道:“我知道明天拜高堂,你要拜你父亲的牌位,不肯接受柳直,母亲也不愿意嫁给他当初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也不会听从崔家的要求,嫁去东京城” 她握住林兰池的手,轻声道:“栩栩,你和母亲感情最好了,你能理解母亲的吧?” 林兰池隔着泪眼,低头看崔婉心握住她的那双手,轻轻地回握住了。 “嗯。” 崔婉心笑了起来,又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只是跟母亲生气!既然现在也不气了,不如把你妹妹放回来吧,她在——” 林兰池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第94章 大婚仪式 “栩栩?” 林兰池摇摇头,自嘲般笑道:“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只有在有求于我的时候,才愿意纡尊降贵的叫我一声栩栩。” 崔婉心听了这话,没压住性子,一下子站起来要指着林兰池发火,刚一出口,林兰池便道:“难道不是吗?你知道柳香瑛给我的药里放了什么吗!” 崔婉心也随着这语气彻底火了起来,不管不顾道:“她放了什么又怎么样?你作为姐姐,不能包容她一些吗?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了你委曲求全——” “她有父母双亲,有弟弟和一大帮下人,我有你的委曲求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林兰池失望极了,她以前觉得崔婉心陌生,那是她们已经不交心了。 也许天长地久,崔婉心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所以她变了一个人,也随之变了心,不再爱林兰池了。 这些都是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崔婉心在她大婚前夜,所谓的嘘寒问暖,所谓的交心,她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都没有忘!她做这一切,却还是为了柳香瑛。 林兰池被崔婉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却一次又一次相信,说不定呢? 她太渴望母爱了,本能般想要被母亲抱在怀里,就好像她还是从前那个小孩子,父母在身边似的。 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就像崔婉心永远,永远也变不回去一样! 崔婉心还在喋喋不休说话:“你除了靠柳家还能靠什么,林家根本没有人了,你要是扶持你妹妹,以后在东宫还有个说话的贴心人,你何必” “林家还有人在。” 林兰池静静地迎上崔婉心不敢置信的目光来,少女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没想到吧,父亲身边照应的人还活着,听闻我做了太子妃,送了不少东西来。问问柳大人,他添的可有人家一半?” 崔婉心张口欲要说话,林兰池又道:“上回和你说了,断指可还,我已经放了柳香瑛一命,你还不罢休,是要我不放过柳香瑛,从而保全我们母女情分吗?” 她说话间语气已经和方才截然不同,就算崔婉心脑袋再热也能听出来,仅一瞬,她便咬牙换了路数,低声哄林兰池道:“栩栩” 林兰池摇头,“别这么叫我了,以后我也不会叫这个名字了。” 是啊,崔婉心以为林兰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但她千算万算,算不到林兰池最大的依靠就是太子殿下。 只要有太子在,林兰池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来。 这是多少个崔婉心都比不上的。 她快步掠过崔婉心,打开屋门,朗声道:“天色晚了,崔夫人早些休息。” 崔婉心又惊又呆,转过头来看着林兰池,不知怎么突然瞪了她一眼,又骂道:“好啊!你还真的敢和我断绝母女关系?谁家母女不吵架的——” 林兰池扬声道:“阿喜,进来,请崔夫人出去!” 阿喜一撸袖子就往里面走,她本来就生得膀大腰圆,崔婉心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角。 她想体面地走出门去,又想要咬牙撑着,赌林兰池心软。 可是那张脸,那个跟她一点都不亲的女儿哪里有心软的呢!崔婉心还是被阿喜半强迫着出去了。 柑橘快步进来,就看少女一只手扶在桌上,另一只手将酒杯举起来,将错认水喝完了。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看见柑橘进来,忽而道:“你会绣老虎吗?” 这话莫名其妙的,柑橘结巴了一下才接上,“会。” 林兰池点头,指了指那长长的嫁衣,对柑橘道:“给我缝一只小老虎在内衬里头,行不行?” 柑橘细细的打量林兰池,似乎在怕她是喝多了冷酒,一时迷糊起来了。林兰池似乎也反应过来,抹了把脸笑道:“我没喝多,就是突然想要这东西,缝不出来也算了。” 哪有算了的道理! 柑橘在外头听了崔婉心那些骂声,此刻心疼主子心疼得一塌糊涂,忙去拿针线缝了起来。 天色渐亮,外头的下人忙进忙出,林兰池只一杯杯喝错认水,柑橘坐在一旁,叫阿喜进来替她换醒酒茶。 阿喜一进门来便呼声道:“外头的青帐搭着,东宫的官员都来了。” 林兰池让她去看,是不是来了范世达他们,还有一个带着病容的少年和脸色冷硬的。 阿喜忙跑出去,不一会又急匆匆跑回来,说是见到了许多人,实在是分不清楚到底有谁,但确实看见了范世子。 林兰池心落下来,太子身边的人都来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倒是柑橘道:“姑娘,不会太子殿下已经来了吧!” 东宫官员是一道跟着太子从东宫出发,附着太子仪仗过来的,哪有太子身边伴读来了,太子没来的道理。 阿喜这才一拍脑门,惊讶道:“难怪东宫的青帐不许人进去了,原来是殿下来了!” 她这迷糊样子实在让人头疼,林兰池郁闷了数个时辰的心情也随之好转,笑话阿喜道:“你这样子怎么跟姑娘我进宫去,不叫人吃了骨头还不吐皮。” 阿喜憨憨地笑起来,举起手臂道:“阿喜有力气,可以帮姑娘做事情!” 柑橘和林兰池一齐笑了起来。 笑声稍降,外头的敲门声就响起来,是许念卿在说话,“姑娘,太子殿下已经来了,时辰要到了,还请您换了翟衣出来。” 屋里的三人不敢耽误下去,恰柑橘也绣好了,忙把衣服给林兰池穿上,那上头缝了金、红、黄、蓝、白五彩翟鸟纹,边饰凤凰,端的是一件极贵重的服饰。 林兰池两颊斜红贴有珍珠,弯出细长轮廓,脸上也涂了三白,在鹅黄处也贴了珍珠。 她本就生得细白,远山黛眉,俏丽五官。在这等精致雕饰下,更显得绰约俏丽,胜人三分。 等带了那九龙四凤的龙凤花钗冠,压得人脑袋都要闷闷起来。林兰池撑着脑袋让柑橘将她两侧的霞帔带好,用玉坠子垂下,云凤花卉浮动上头,无比的贵气。 这一身打扮妥当,许念卿又敲二遍,柑橘和阿喜扶着林兰池出门,站在阁南,远远去看,恰见太子殿下被一帮人了拥着过来,脸上满是不满,几乎要发起火来。 那人群中起哄的最热闹的就是范世达。 林兰池看了这一幕,心头最后一点残存的气恼,也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弗章抬起头来,恰见他的太子妃朝着他粲然一笑。 第95章 风波不断 自古以来的婚礼,没有不闹的,即便是太子大婚,也有那等不怕死的正闹的热闹。 其中以范世达闹得最厉害,旁边的叶景之拉了他几次,都没叫他脑袋清醒下来,不是要太子殿下过青帐,就是要他作诗投壶。 刘弗章一大清早便起来,火气堆叠,恨不得给他脑袋来一下。 还是一旁的厉硕明见情势不对,连忙拽了他的手,“行了,太子妃都在阁南等着了,你再起哄,是不想好了?” 范世达回转脑袋,将看见林兰池用却扇挡住的半张脸。 他不知想到什么,尴尬地让开了路,太子往中庭去,听礼仪官按规矩说些吉祥话,又将活的大雁包好了送给主家。 叶景之在一旁同范世达窃窃私语,“你也是娶了妻子,才敢这样折腾太子殿下,听说令夫人同太子妃认识?” 范世达听前半段红了脸,后半段又摇摇头,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确实有些渊源,盼儿说她得罪过太子妃,要我陪她去赔罪。” 叶景之又笑起来,挤兑他道:“看看!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还知道要做体面样子了!” 范世达脑袋总算转过来,瞪叶景之道:“你不是也要和小表妹成亲的吗?现在笑话我,等我以后,有的是时候笑话你!” 叶景之刚要开口回他,前头传来一声低喝,两人一齐吸引了目光,等看见情况,连忙挤上去。 崔婉心正站在中庭的西面,摇头道:“我配不上太子的一拜。” 她这态度和发疯也没什么区别了。柳直低声吼道:“这种时候你还拿什么乔!多少官员都在这里,你就算要为难儿婿,也不是这个时候——” “为难?”崔婉心转身要走,声音还传出来,让所有人听见,“我没女儿,哪来为难儿婿的说法?” 她明显也是一夜没睡,眼下淡淡的乌青,就连应该穿的一整套礼服也并未穿上,而是素淡得很。 叶景之总算挤到脸色铁青的刘弗章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您丈母?” 刘弗章低声道:“她算哪门子丈母!一个仗着血缘关系来坑害林兰池的恶妇!” 他额头明显又被气得迸出青筋来,这在用了那除去之前下毒药性的药之后还是首次。 看来真的是被气得不轻。 但是这场合,要是真卡在这里也难以交代。叶景之飞快地思索起来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与此同时上首的太子妃忽而开口说话。 “母亲是想妹妹了吧?”林兰池的声音从那却扇后头传来,“若您实在想她,不如邀她过来。” 崔婉心听了这话,脸上刚有些笑意,却忽而屏住了。 林兰池在大庭广众下提到已经被送走的柳香瑛还能是什么意思?她之前不同意的事情,会因为自己一下子的甩脸而同意吗? 她不会的。 她这是威胁。 是告诉自己,柳香瑛的去留和一切都捏在我手心中,若是你实在不想体面,那大家一起不要体面好了。 崔婉心牙关打颤,好似第一次彻底认识这个眉眼一贯温顺的少女。 她站住了,僵硬地受了太子一拜,而后又按照规矩劝诫了两句。 堂内的气氛虽一时因为崔婉心的折腾冷冽下去,但大家看了太子的脸色,又连忙热络起来。恰在此时,该是主婚人说话了。 主婚的应当是柳直,但林兰池却转头看向阿喜,后者捧出来一方牌位,上面写着林履雪的名字。 范世达嘀咕道:“这不会是——” 还没等众人反应,太子已经躬身行礼,口中道:“见过丈人。” 却扇后的林兰池红了眼眶。 一旁的柳直脸色也不好起来,礼仪官总算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推动着仪式接下去。舆轿被抬进来,太子妃上舆。 侍从和太子跟着在后面,到了门口,太子换了马车,林兰池也换了凤车。 皇宫无后,太子妃的仪仗是皇后品级的,有吾仗、立瓜、卧瓜各四,五色龙凤旗十,次为赤、黄龙凤扇各四,雉尾扇八,赤、素方伞、四季花伞各四,五色九凤伞十,另有金节、拂、香炉、香盒、盥盘、盂、瓶、椅、方几等。 扑出去,绵延的是嫁妆与聘礼,浩浩荡荡,十数里摆不完,也走不尽。 大街小巷,儿童忙走,追着那仪仗试图要来糖果。但大人们跟在后面,拉住他们,还是旁边骑马的范世达看见了,去管太子要了恩典,抛出钱袋子来同喜。 这仪仗按理要绕城一圈,东京城上下都会清楚太子娶亲的好消息。 恰走到城门,已经转了马头,尾梢的人便听那拉紧的门外传来叫声:“清河王驾到,还不速速开门——” 清河王! 后头的人小声道:“可要通知殿下,清河王来了。” “这时候停下婚嫁仪仗?清河王都是异姓王了,按理说就算不通知他又如何” 等仪仗走远了,那城门方开。 清河王一行人星夜赶行,灰头土脸,远看那仪仗富贵无边人比人气死人,领头王爷身后有人披着雨蓑似是不忿,刚要开口,就被清河王拦下。 “他娘的,这是什么道理!王爷,这太子这么刁难咱们,刚才连个城门都不给咱们开——” “嘘!别说这件事,王爷都说过了!” “我这是不忿!” “都别说了!”清河王看着远行的太子,眉眼微挑,杀意暗涌,“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未来的皇帝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般笑起来,“听说那位愿意和我们合作,也不知他是在哪里得罪了” 清河王身边一个狐狸脸少年轻声道:“我们的人试图去查,但尚未查到什么结果,要是得罪了那位,他疯起来要做什么可料不准。” 他们远在边地,听说刘弗泽死了,清河王从不相信刘弗章会有本事杀人,这桩案子最后落在皇帝头上。 但是当时那位也在京城 清河王一拉马鞭,还是道:“要查,咱们先回宫,去给我这宝贝弟弟贺喜!” 第96章 你我百年 太子妃进了东宫,就该举行合卺礼了。 双文带着一大帮东宫侍从早就等在正殿外头,见了太子妃便是一拜。林兰池却扇后头点点头,指了柑橘去同他应好。 她对东宫太熟了,熟到进了这座宫殿并没有常人该有的局促紧张或者好奇,整个人异常的冷静。 甚至还不需要双文指引,便自己往留给太子妃那间殿去了。还是太子殿下找补似的一声轻咳,林兰池才红了脸反应过来,慢下脚步。 双文道:“请殿下随我来。” 合卺礼之前,太子妃要将身上这身过分贵重的服饰换下来,换成稍微低一个等级的阙翟来。 阿喜一边将衣架上已经被熏好的衣服拿过来,一边同柑橘抱怨道:“怎么宫里的规矩这么多,用些酒还要换衣服?” 柑橘接过衣服给姑娘穿上,哼声道:“叫你以前懒洋洋的,现在知道不妙了吧?以后跟着姑娘,咱们都得小心点。” 阿喜吐舌道:“那我也不能踮起脚来走路呀。” 林兰池又被逗笑了,问阿喜道:“你知不知道等会要做什么?” 阿喜费解地摇头,张口道:“小人只见过乡下婚仪,男女在青帐里喝酒作罢,就入洞房了。” 柑橘连忙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没往心里记吗?” 她眼睛眨得像是要飞起来,阿喜后知后觉诧异道:“那不是骗我的吗!” 柑橘扶额,摇头道:“我怎么会用这种事情骗你呢?我都说了,行完了合卺礼,侍从是要用完主子未用完的饭食的。” 为了体现二位主子是成了亲,所以侍从是要用彼此主子的饭食,简单来说,就是她们两个得吃太子的剩饭。 阿喜眉眼一下子耷拉下去,哼哼两声又想起什么,忙在林兰池面前表忠心道:“姑娘,若是您的饭食,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吃了,但那个太子,他要是吃饭含糊——” “哎呀,你打我干什么!” 柑橘气道:“刚进东宫就编排主子,我不打你打谁?” 阿喜捂着头装哭,林兰池就笑呵呵在旁边捧脸笑。她心里清楚,两个下人平常不是这幅完全掉链子的样子。 都是因为刚才在柳府的波折,怕她心里难受,所以才说这些话哄她。 她两人一唱一和完了,也换好了衣裳,林兰池出了门去,看太子殿下也换了皮冠。他正经起来是很有气势的一个人,眉目冷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很好看。 林兰池心头忽而一动。 她还是不明白那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许念卿跟着他们一道来的东宫,已在正殿内落座,两边的席位摆好了,太子妃同太子各一边落座。许念卿分了金杯给二人,里面是酒。 错认水虽然也是酒,但并不能吃醉人,但宫里的是内库法酒,做法都不一样。林兰池只喝了一口,便觉得有些辛辣。 她正犹豫,便听对面冷不丁的有人说话道:“少喝些。” 少女抬起头来,太子殿下还看着她,顺手将自己的金杯放下了,又去拿第二只,“沾一沾就行了。” 林兰池耳根子红了,知道刘弗章是看到她刚刚被酒辣得皱眉头。 等两边各两杯金杯被喝了,许念卿同双文又拖着餐食来,上面摆盘都很精巧,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酒醋蹄酥子 林兰池身边的柑橘布菜,她稍稍吃了些,再看对面的刘弗章,忍不住也开口道:“少用些。” 刘弗章诧异地抬起头来,像是没想到她在这等着他呢。林兰池抿住唇笑起来,很明显被哄开心了。 太子殿下松了筷子,只轻轻地哼一声。 堂内在的都是他们各自身边亲近的人,不怕有人说什么闲话出去。等到了膳食最后,才有许念卿又进来,端着系了红绳的两个半卺。 林兰池接过一头,刘弗章是另外一头,喝酒的时候彼此牵引,只稍往自己这来些,便要拉着对方。 刘弗章不让林兰池喝酒,便一直拽着那绳子,毫不讲道理。 等都用完了,二人各自换了常服,又要去给皇帝见礼。这次总算是一同过去,林兰池稍稍能与太子说上两句话来。 “在柳府的时候,还以为殿下要生气了呢?” 刘弗章闻言摇头,“这种日子,生气做什么?你不是应对得很好吗?” 他想到什么,又道:“你说的话很好,柳香瑛的事情,还是得让她回京城来,天高皇帝远,指不定她能生出什么事情。” “把她放在咱们眼皮底下,也算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林兰池笑着点头,然后道:“这些事情,让殿下操心了。” 刘弗章被她一夸,宛若给炸毛的老虎摸顺了那身油光水亮毛,得意地刚要开口道:“你我本就是一体” 他转过头去,想仔细同林兰池目光相对,表达些少男情绪,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前头发呆。眼神游离,很是心不在焉。 感觉不妙。 他太熟悉林兰池有时候的表情,也不是不高兴或者是别的,而是在寻摸些新主意,总之不是好的那种。 太子殿下试探性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林兰池认真答道:“见完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就要回东宫去了。” 刘弗章点头,同时忽而有了个很不妙的猜测。 林兰池又道:“那今天晚上,我要与殿下敦伦吗?” 他最后一个词一出,刘弗章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还好身后的宫人们都很有眼力见地落在后面,应当是没有人听清楚林兰池刚才说了什么话。 刘弗章涨红一张脸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个词!” 林兰池疑惑地看向他,“是宫里派来的嬷嬷说的,还送了我许多辟火图和书籍,让我与殿下一起看。” 她说的好像不是什么压箱底的东西,而是可以拿到书塾去教学生的儒家经典。 刘弗章彻底输了,小声哄道:“这种事情回去再说吧” “哦。” 林兰池眨眨眼,她其实还是很想问,既然他们有肌肤之亲就会互换,是不是还是不要敦伦比较好。 她实在无法想象用太子的身体来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 如辟火图上画的那样扭成麻花? 林兰池下意识摇了摇头。一旁的刘弗章张口本来想问她又在想什么,但更怕听到些不想听的。 两人进了福宁宫,林兰池端了宫人递来的枣栗盘,欲进内拜,刚要进去,便听一道声音道:“这就是太子妃吗?” 她诧异地抬头,看见一个同刘弗章有三四分相似的青年正站在皇帝身边,皇帝一手按在他肩头,二人是极亲昵的父子样子。 她再看身边的刘弗章,后者已经彻底冷下一张脸来了。 第97章 撩动心弦 清河王身穿月白胡骑服,两臂箍铁护臂,半幅战场上的打扮。他身型高大,容貌虽不比刘弗章精致,但也俊美有度。 也许是因为常年西北风沙吹就,练就男人麦色皮囊,细长凤眼,看上去像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 他也的确如此,清河王的眼神毫不收敛地上下巡视林兰池,刘弗章挡在少女面前,脸色不豫道:“原来是王爷。”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官家,低声道:“既然爹爹还在忙政事,儿子携内子告退。” 皇帝道:“他是你哥哥,咱们是一家人。” 当初出继的时候不说是一家人?现在又说什么一家人? 清河王是皇帝为了权势不要柏良川的头一道证据,虽说稚子无辜,可清河王这些年的暗杀无辜吗? 他恨自己,恨自己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夺走了他的皇室尊荣。 刘弗章抿唇不语,隐隐有要与皇帝大吵一架的态度。恰在此时,他垂下来的袖子被人轻轻地一拽,林兰池低声道:“殿下,我们快些回家吧。” 那个家字巧妙地安抚了太子殿下。 刘弗章原本要喷发的火气很快便熄灭了,他点点头,说了句“好吧。” 清河王倒是诧异地挑眉,没想到从前像是吃了炮仗般的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就这么安分了。他还欲说些什么,谁料太子根本不抬头,也不与他目光相对。 那位年轻的太子妃在礼仪官的要求下将手中的盘子托给皇帝。 皇帝按例说了些教育他们两个夫妻和乐的话,又道:“这是你大哥,听说你们成亲,特意从漠北赶过来的。” 林兰池转头,朝清河王微微示意,表达谢意。 清河王掌握兵权,能让他从漠北过来的事情想必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刘弗泽刚死,他便迫不及待来了。 层层叠叠,结合太子告诉林兰池的事情,后者并不相信皇帝的说辞,她是太子的人,自然先入为主不喜欢这位清河王。 清河王眼神轻佻,笑道:“弟妹长得貌美,同太子殿下倒是相称得很。” 他什么意思?说太子只有外貌吗? 林兰池飞快想到这点,有些不高兴起来。她根本没听出清河王说这句话的本意来,倒是后面的太子听见,醋的几乎要冒出水来。 当着别人的面夸别人的老婆! 他气得拧住眉毛,大步上前来,朝皇帝一拜道:“儿子还要带新妇去拜见母亲,便不留了。” 刘弗章说完这句话,也不管皇帝反应,上前拉住林兰池的胳膊要带着人走,清河王又慢吞吞道:“且慢,哪有来赴婚宴不带东西的?” 刘弗章压着火气转过头来瞪着他,清河王从旁边招来侍从,递上来一个锦盒。 林兰池假笑着接过去,正想着待会就找个地方扔了,别让太子气坏了,就听清河王道:“弟妹不如打开看看?” 她打开一看,是一把匕首。 清河王道:“漠北苦寒,没有别的好东西,宝刀不易,给弟妹防身。” 林兰池一时间血凝住了,本能的反应过来清河王到底是什么人,是草丛里面的毒蛇,冷不丁地蹦出来咬你一口。 漠北苦寒,表面像是在同皇帝提醒他的处境。 实际上伤人的是后面半句,太子妃为什么需要防身呢?他说到底,还是在暗戳戳提醒太子当初先皇后死去那件事。 那是太子心头最痛最难过的事情。 林兰池甚至不用回头看太子脸色,只凭那只握在她胳膊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便读懂了。 她将盒子原封不动合上,也像清河王般笑道:“宝物虽好,但我有太子呵护,何必担忧防身?” 清河王又要开口,林兰池已经接着道:“更何况大婚之日,若见刀光” 她言语间未尽之言,已经有指责了。 皇帝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场合送这样的东西不妙,于是打合场道:“算了,清河王也是才回到京城,要是太子妃不喜欢,再换一件便是。” 他转头看沉着脸不说话的刘弗章,“带着她去看你母亲吧。” 两人出了福宁宫,默默不说话。 不一会,刘弗章察觉到有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紧了他的手,他的太子妃就在他肩侧的位置,低声道:“我刚才没随口说,我是真的相信,殿下会保护我的。” 刘弗章知道。 他知道的,林兰池总是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你放心,你会保护好我的。 刘弗章低声道:“没生气。” 林兰池点头,却又道:“我生气了。” 她生气清河王的咄咄逼人,甚至连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都要给他的太子妃难看。更生气皇帝明明就在旁边,就算他对清河王有愧。 为什么一定要为难太子呢? 就因为太子殿下当了太子,所以他就理应该让出去更多吗?他的母亲是嫡妻,是皇后,本来就是嫡长子,是继承家业的。 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作弄。 想到刚才刘弗章为了快点离开,甚至到了搬出先皇后的程度。 她就有些难过。 虽然本来他们就要去祭拜皇后,但当时那个场景下,太子提得太急切了,也太哀求了。 等林兰池憋顺气了,两人也到了任明殿,值殿的人正是莫红扇,给他们开了门的时候眼睛都是往下的,不敢看人。 也许她也后知后觉,当初押错宝的决定有多糊涂。 林兰池接过装有服修的盘,松开了与太子相握的手,那只手上似乎还带有温度,留在青年的手心。 刘弗章喉头滚动,不知为何在这种正经时候又想到林兰池说的敦伦一事。 等林兰池从那殿里出来,就看太子又红了脸,不知是为什么。不过他眉目之间的紧绷倒是减去许多,看着不生气了。 林兰池快步走上去,甚至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种随着别人而高兴的情绪已经过度了。 她笑盈盈问太子道:“殿下在想什么?” 刘弗章抬头看她,也笑道:“在想太子妃会和皇后说什么话,还是像上次一样吗?” 林兰池也红了脸。 刘弗章拉住她的手,又低声道:“我还想好了一件事,你之前问我的事情” 青年的语气低低的,却很有磁性,像是在琴弦上拨了一下,在人心里荡出痕迹。 第98章 红帐浮云 醴妃那些仪式都是第二天乃至第三天要做的事情。热热闹闹忙了一天,天没亮太子从东宫出发,折腾到现在已经快要日暮了。 进了东宫门,礼仪官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而后那间正殿卧房里就只剩下太子同太子妃了。 满目红色,连带着台前的红烛也是红的,要烧到明天去。林兰池坐在这张床上,没有半分羞涩和不好意思。 反倒是捧着她和太子一同绣过的那枚荷包看,刘弗章将她头上的华冠摘了,放到桌上,转过头就看见这一幕。 青年故意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接下来怎么做?” 林兰池呆呆地转头,而后像是灵机一动,想到什么,“我忘了和殿下说了,我想过了,若是敦伦的时候换回来怎么办,所以还是不能做。” 她太正经的语气听多了便也习惯了。 刘弗章坐在她对面,试探性哄骗道:“可是礼仪官就在外面看着我们呢。” 林兰池很疑惑地皱眉,而后像是要探头去看是不是窗户上真趴着人呢。 太子一把拉回她,他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是乌龟王八蛋,在这种时候哄骗林兰池,当初还说什么要把她嫁出去当王妹的蠢话。 他有私心私欲,面对灯下那张柔柔的美人面,她生得白,涂了胭脂更白,肌肤几乎透出光来,细长的眉眼之间,是翘翘的鼻子和樱桃色的唇。 想到林兰池曾经帮过他,同他说的那些话。 刘弗章恨不得将自己的新妇就这样含在唇舌之间,将她藏起来,藏到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刘弗章轻轻地亲了一下林兰池,一触即离,后者猫眼更圆了些,含糊道:“或许会换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初涉情场的太子殿下很难有足够的理智,不过这个问题他已经很认真地思考过了。 刘弗章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多亲几次,就换回来了。” 林兰池呆呆地点头,“哦”了一声。 她后知后觉有点感觉出来,中午喝的酒似乎慢慢地上头了,不然她怎么会突然觉得太子殿下这么好看? 那张脸凑得更近了,这次却没有亲她,而是咬住了下唇,林兰池下意识闭上眼睛,就听身前人含糊道:“睁眼。” 她睁开眼睛,太子殿下总算是用力的吻了下来,那双清冷而总是傲气满满的眼眸里,倒映出来一个小小的林兰池。 与此同时,攻城略地的太子殿下总算拽住那只不安分的小舌,吮吸的同时两人目光交叠,等太子殿下回神,他们的视角就已经变了。 林兰池往后退,差点撞到床架上去。 还是刘弗章拉了她一把,才让人没丢人。林兰池看着那只拉住她的手,再看向顶着她的脸的太子。 刘弗章眯起眼来,感觉到林兰池的眼中写满了千言万语正准备说。 林兰池确实有话要问,“殿下,您的身体是不舒服吗?” “要叫太医来吗?” 她很认真地低头,欲指着某个地方,太子殿下反应过来了,忙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指。 “没什么!” 林兰池乖乖点头。 过了一小会,天色彻底暗下去了,林兰池又笑起来,同太子道:“果然没什么事情了。” 刘弗章心道,要真有什么事情,叫来太医我更丢人。他真想问问许念卿他们,教太子妃敦伦到底教到哪里去了? 林兰池还是个木头样子,劈开了也是木头芯,半点不开花的。 她根本不懂这些,太子殿下想,也只能循序渐进地来,不然到时候要是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太子也就能理智那么一小会,很快便追着林兰池道:“现在该你了。” 林兰池沉默又沉默,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如太子一样。刘弗章气结,干脆将她推在边上坐好,自己也坐在上面。 大多数时候,其实刘弗章眼里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副躯壳里面的林兰池。 毕竟他可没有这么傻乎乎的神情。 太子殿下捧着对方的脸,低头凑近了些,两人鼻头碰在一起,淡淡的热气也跟着一道挤在上面。 亲昵但是并不过分。 林兰池倒是被这样逗弄的直想打喷嚏,喷嚏倒是没打,全被刘弗章堵回去了。 湿哒哒的水声响起来。 不一会,刘弗章抬起头来道:“好了,这样” 他沉默住了。 林兰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刘弗章,后知后觉吞咽道:“好像没有换回来。” “这不可能。”刘弗章下意识道:“可能是时间不够,再来一次试试?” 他又连续亲了好几次,直到最后林兰池感觉下颌都麻了,推着他说不要,太子殿下才黑着脸不得不承认。 他阴沟里翻船了。 刘弗章扶额道:“现在我们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林兰池凑得很近,问道:“什么事?” 刘弗章又有点不想说了,总觉得林兰池会笑话他一样。还是过了一会,蜡烛打了火花,林兰池轻轻地哦了一声。 刘弗章问她在想什么。 林兰池认真道:“原来肌肤相亲只能换一次,短时间内没办法换第二次了。” 她握住太子殿下的手,问道:“那我们现在还要继续下去敦伦吗?” 刘弗章飞快摇头。 林兰池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也学不会那些东西。而后她又同太子殿下认真道:“殿下别担心,我们明天还可以试一次,明天不行,那就后天” 刘弗章现在又觉得自己很可耻了。 他的心很显然为林兰池的话而飞快的跳动起来,像是在为明天后天所能得到的奖赏而心动,毕竟这是林兰池主动而为。 但是另一方面,太子又不得不在这时候煞风景地想,清河王已经回来了,如果林兰池一直在他身上,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 她能应付得来吗? 想到这里,刘弗章刚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后者忽而猛拍大腿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事关重要的事情。 刘弗章忙从她腿上下来,坐在床边上问道:“怎么了?” 林兰池正经道:“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一声长乐,不然他们也犯错了怎么办?” 等等? 哪件事情? 刘弗章黑着脸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说!” 第99章 夺其兵权 第二日一早。 刘弗章起身的时候,林兰池已经换好了宫袍。双文正在帮后者带上腰间的香囊和玉佩,见刘弗章行了,床纬边的柑橘忙拉起床纬。 林兰池垂眸看他,温声道:“既然起了,也没有别的事要做,醴妃之后,便等着明天的宴会吧。” 刘弗章坐起来,一面穿衣一边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这里面宫人太多了,林兰池只含糊道:“陛下传召,你不用管了。” 刘弗章心里哼一声,皇帝之前明明是答应给他三天沐休,现在却突然传召,想必一定是为了清河王。 他有意提醒林兰池几句,但这么人多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什么。恰巧外面许念卿进来取验红的帕子,那帕子上滴落血迹,吸引视线。 刘弗章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这血从哪里来的。 他看向林兰池,后者眨了眨眼,做了个刺手的动作,意思是我已经弄好了。可见教她的那些后宫嬷嬷不是全然废物,也教了些正经东西。 要是忘了这件事,那到时候就折腾出来大事了。 刘弗章好笑又好气,摆摆手教她快去。 等人走了,刘弗章用了早膳,便又按照礼仪官的规矩去兰芳殿礼酬诸妃,如今后宫之中以容华夫人居首,这件事便是让她来操持的。 一进那香风扑鼻的殿门,环绕周遭的便是一道道目光,虞自容坐在首位,旁边留出个位置,应该是给太子妃的。 至于下面的,康妃已死,后来皇帝又拔起来一个顺妃,以及两三个记不住封号的昭媛充媛,还有个刚进宫两年的盛婕妤。 至于美人,已经不是能进这个门的了。 往日都是这些嫔妃朝他行礼,这时候太子殿下还得一个个朝见,敬酒。他并不厌恶皇帝的妃子,们,皇帝和皇后之间的承诺早随着清河王和成皇后一次次破碎,后面的来人不会再伤害什么了。 刘弗章只是单纯烦这么多心怀鬼胎的人在的场合,从她们那难以掩藏的打量目光,太子不免想到林兰池面对的许许多多的人。 他压下心中的不耐来,毕竟事情是自己捅出去的,现在就得兜住了林兰池的形象。 还好也许上次的教训令虞自容实在难忘,这次她没有半分刁难意思,太子刚半行了礼,她便快步上前来将人托起来,引到位置上坐下来。 虞自容笑道:“虽说我们是长辈,但是太子妃也不必如此多礼,稍见一见,彼此认个熟脸,日后多往来。” 刘弗章眯起眼来,轻声怼道:“我同娘娘已经见过了,算起来也是个熟脸了。” 要不是虞自容把崔婉心带到太后那里,林兰池至于自揭伤疤吗?她本来不用的。 虞自容听出内里意思,明白这件事不能在这位太子妃心里掠过了。她忙看向旁边,顺妃接话道:“臣妾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呢,殿下果然像画一样,生得真好看。” “难怪太子殿下会和您成婚,二位瞧着便是天生一对。” 这些话说来还算舒心,太子殿下满意地颔首,示意她再多讲些。但顺妃很明显没接触到信号,而是转头道:“诸位姐妹,也不必私藏了,快将准备好的东西送出来吧。” 送礼? 刘弗章一面应付,一面心已经慢慢飘远,琢磨起来皇帝到底找林兰池什么事情去了。 林兰池正站在皇帝身后,后者看向在福宁殿正殿摆着的一幅巨大的地图,皇帝转头来问林兰池道:“你知道咱们的疆域,有多远吗?” 林兰池张口欲说,皇帝又是一句话,“漠北离东京城两千里,这些年,清河王镇守漠北,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是没有怨言,还是怨言不敢说呢? 林兰池附和道:“清河王镇守边关多年,功劳颇深。” 皇帝点点头,“前些年把他派过去,说来也是怕他被出继了,心怀不满,在东京城滋事。” 意思是我为了你,所以才舍下他的。 林兰池头疼起来,皇帝比她娘崔婉心还要让人厌烦,崔婉心是彻彻底底的偏心,至少爱恨分得很清楚。 皇帝是一会要偏心这个,一会又觉得对不起那个,顾此失彼,到头来两个儿子都是一肚子怨气。 优柔寡断,怎么生得出来太子这样粗暴简单的人? 林兰池接话道:“陛下既心疼清河王,不如今年之后,便让他留京吧。” 皇帝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道:“漠北外的乌冉听说今年犯边之后,至今未有动静。” 林兰池看那张地图,乌冉靠近漠北,之前一旦暴雪便侵犯边地,民不聊生,牛羊大失。 “若是清河王手下的清河军返回东京城,边境何活?”皇帝转过头来,用很不认同的眼神扫过林兰池,“你还是太年轻了。” 林兰池:“” 她明白了,皇帝就是自己想不明白要怎么解决,所以叫太子过来,借机训斥一顿。 要是换了刘弗章的性格,不在这里和皇帝吵起来就怪了。 林兰池顺着他的意思道:“爹爹说得在理,儿子还是太年轻了,只是儿子尚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爹爹教导。” 皇帝很满意林兰池这态度,点点头道:“你尽可说。” “清河王本来就不是漠北生人,让他一直留在漠北,的确苦了他了。在此之前,不知漠北军是谁所统帅?” 皇帝迟疑道:“是王仲。” 后来王仲解甲归朝,做了清闲武官,他手下的军便被交到了清河王手中。 林兰池点头,又问道:“王仲此人带兵如何?可能镇守住漠北?” 皇帝彻底反应过来了。 他久久地看着林兰池,后者低着头,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好儿子样子。不过皇帝也渐渐地发现,他长大了,开始不一样了。 皇帝轻声道:“你要朕剥了清河王的兵权,让他卸甲。” 林兰池平静道:“东京城风水养人,锦衣玉食,想必比起来漠北边地,更适合清河王居住。这么多年守护边地,不知他有没有陈伤?” 她不答皇帝的话,却已经足够写明白了态度。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他才如梦初醒般道:“朕知道了。” 第100章 夫唱妇随 林兰池没准备一上来就拿清河王开刀。 虽然他昨天对太子做的那件事,的确激怒了林兰池,可是她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 对待有军权,在外面用簇拥,还有皇室血统和皇帝偏心的清河王,林兰池是做好了一步一步来的准备。 她要摸到他的软肋,要一击毙命,刘弗泽是次不算成功的设计,后续的麻烦超过了林兰池的设想。 如果再来一次,她会用更深的陷阱,诱捕对方。 可是皇帝非要逼她不对,是逼太子对这件事做出决定,现在决定给皇帝了,他又唯唯诺诺,好像是 “啊。” 一个冒失的小侍从没端稳案,上头的汤水洒在了刚踏进东宫门的林兰池身上。 还没等双文开口训斥,林兰池已经皱眉道:“这是谁手下的宫人!一点小事都没有做好!” 她心头的火气实在难以掩盖,出口训斥了一番才后知后觉捏住眉心,“算了,一点小错,好好教养吧,下次别犯了。” 可身上已经湿了一半,双文小心翼翼道:“殿下可要沐浴换衣服?” 林兰池摇头道:“算了,沐浴还要耽误时辰,太子妃人在哪里?我去找他。” 双文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同时又道:“殿下应当在沐浴更衣,您要去浴池找她吗” 呃 虽然那是自己的身体,但是直接闯进去似乎也有些奇怪。 关于身体的话题,两人之间都是能避则避开,毕竟实在过于尴尬了。 林兰池红脸,之前的不愉快早被一些奇怪的设想所挤出脑子,她低头道:“那便先回寝殿更衣。” 换下那身沾了水的衣服,林兰池一边忍不住想太子殿下在用她的身体沐浴,一边又更加忍不住看现在的身体。 刘弗章生得高大,平常勤于骑射,白皙的皮肤之下是精瘦的肌肉,摸起来的时候很有韧性。 林兰池从胳膊摸到肩,指尖是太子殿下分明的锁骨。她刚想继续摸下去,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子殿下穿着中衣,湿着头发走过来。 他身后跟着柑橘和阿喜,想必是刚沐浴完。 林兰池的手还停在摸锁骨的位置,刚好撞进刘弗章眼中。 林兰池:“” 刘弗章:“” 刘弗章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林兰池看着柑橘,扬声道:你们下去吧。” 等侍女下去了,她才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刘弗章听。刘弗章沉默片刻,问林兰池道:“你觉得官家会选什么?” 是让清河王回漠北继续吃沙子,但手握重重的兵权,从此成为刘弗章未来登基路上的一块难以逾越的沟壑。 还是费劲卸下他的兵权,逼他做富贵王爷,留他在京城,让他彻彻底底成为富贵闲散王爷,对刘弗章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干涉。 林兰池道:“殿下觉得呢?” 她伸出手接过太子用来擦头发的长巾,慢吞吞地给刘弗章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刘弗章想了一会,苦笑道:“虽然我想说我不知道,但我猜他会按照你说的做。” 皇帝的私情私爱,都藏在皇帝这个身份之后。 为了太子,为了国本,他最后一定会抛弃清河王。 林兰池也是这样猜想的。 她换了条新毛巾,直到把太子的头发擦干了,才开口道:“那殿下觉得,清河王对此会作何反应?” “他回来的时机太巧了,刘弗泽刚死,他便迫不及待地回来了。”刘弗章眯起眼睛,像是一只正思考着猎物在何处的雄狮,“他忍受了那么多年,图谋了那么多年,这次回来,一定是带了十足十的决心。” “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束手就擒。” 在太子殿下说话的空闲里,林兰池已经将他的头发编成了精致的垂马髻,又在上面点缀了一两朵花簪。 镜子里面露出来少女那张光洁饱满的脸。 刘弗章沉默住了,回头瞪视林兰池道:“你方才在听我说话吗?” 林兰池小鸡似的点头,又羞涩道:“太顺手了,下意识就盘好了。” 以前她没有侍从,都是自己给自己盘头发,偶尔崔家人愿意给她两个侍从,过段时间也跑了去找更有出路的活做。 林兰池看向太子,认真道:“清河王不会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他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吗?” 刘弗章皱眉道:“你要我拿他的软肋威胁他?” 刘弗章的表情不太好,他是一贯讨厌这种手段的。如果能当机立断掐死清河王,想必太子殿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兰池叹一口气道:“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让范世达去?”林兰池想了一小会便道:“既然清河王回来了,他肯定要述职,武官之间的事情,不如让武官去。” “这份差事他愿意做的,等清河王被剥夺了军权,到时候他手下放出来的权利,是王家和范家分,还是范家独吞” 刘弗章道:“范世达不行,他就是个纨绔,你让他对付清河王,是高看他了。” 厉硕明要是没有之前被牵扯在大理寺的事情里,让他去处理倒是好办法。 林兰池却不服这句话,和太子道:“范世子既然是您的伴读,日后就是您的龙潜之臣,是要重用的。此时不练,等到何时?” “况且” “况且什么?” 林兰池问刘弗章道:“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东京城的武官之中,还有郑家的人,等太后搅进来了,咱们还能控制得住吗?” 刘弗章烦道:“清河王老老实实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孤这里——” 林兰池哄他道:“殿下何必生气,这不是还没发生吗?” 刘弗章看出来了,林兰池哄他的语气就跟哄那不听话的三岁小儿一般,根本没把他当过正经夫君。 他不满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林兰池疑惑道:“我忘了吗?” 她发觉太子盯着她的脸看,才慢吞吞反应过来,少女轻轻地低头,吻了下太子的唇。 后者勾着她不让人走,争取肌肤相亲做到标准无误。 第101章 误入陷阱 第三日祭庙之后,就是宴请群臣的宴会。二人还是没有互换回来,但宴会依旧,也并未有之前的慌张。 林兰池坐在皇帝身边,这个位置很巧,当初春狩的时候就是这个位置,下方原本该坐刘弗泽的位置,坐了清河王。 他轻声附在林兰池耳边问道:“阿泽是你杀的?” 林兰池佯作无知,问清河王道:“王爷何出此言?刘弗泽的事情,不是陛下督办的吗?” 清河王但笑不语。 一轮轮臣工上前来,庆贺太子成婚。林兰池已经听太子说过酒量,前半段还是来者不拒的。 她低头往下面看,朝内能来的京官都到齐了,文臣武将各列一席,眼熟如柳直、王仲、范王爷等人 还有年轻些的,范世达跟在他父亲身后,厉硕明总算借着这场宴会重新回到官场,叶景之笑盈盈推杯换盏,似乎在同人说什么。 “我猜,那杯酒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却告诉他有东西了。” 林兰池转过头来,清河王敬他一杯,微微笑道:“殿下猜猜看,这杯里面下了药吗?” 林兰池挑眉,径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不用猜都知道,清河王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他都已经去了解当天发生的事情,这杯酒更像是一种激将法。 赌太子敢不敢。 林兰池淡淡道:“王爷不怕我现在服毒吗?” 反正太子殿下可以与林兰池互换避险,林兰池其实还真能做得出来。不做,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清河王道:“计谋用一次算计谋,用两次,想必陛下会怀疑你吧。” 林兰池微微的一凛,并不接他的话。 清河王道:“其实这杯酒倒是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但很补身子呢。” 林兰池抬起头来,清河王毫不吝啬给她看清楚酒壶上的机关,笑着道:“是鹿血酒,就算是我送给殿下的新婚贺礼。” 他面前的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等过了好一会,他那张俊脸才像是如梦初醒,煞白了几分。 清河王道:“为了这种事情大发脾气,怎么得了?只是辛苦太子妃,要承受一番了。” 清河王那张毒蛇般的脸说出这样的荤话来,倒显得有些违和,他甚至不像是在说荤话,而是什么威胁人的话。 尤其是太子妃那三个字,压得很重。 林兰池半晌无话,而后舌尖才滚出一句话来,“你若是动他,我会要你的命。” 清河王哈哈笑起来,站起身又举杯朝向太子殿下,朗声道:“臣祝太子殿下心愿得成,青云直上!” 众目睽睽下,皇帝的眼神也移过来,那试探性的眼神似乎在问,太子的心愿又是什么呢? 林兰池心沉到谷底,撑着身子的不适站起来,用了同样的声音道:“多谢王爷,若是能与太子妃百年和乐,孤会记住你的祝福。” - “太子妃殿下,许久不见,妾敬您一杯。” “还有妾” 那些从前看不起林兰池,甚至不理会她的贵女们纷纷凑上来敬酒。长乐公主刘葳兮过来的时候,只看他那嫂嫂脸色发黑,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他心下了然了,挤过去,劝走那些来敬酒的人。 刘葳兮好笑道:“怎么是兄长?” 刘弗章不肯说话,很显然还是记得林兰池之前说要提醒长乐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让刘葳兮来看他的热闹的。 刘葳兮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些,又笑道:“兄长不说,那我可要乱猜了。” 刘弗章瞪她一眼,无可奈何,将事情说了。从自己口中说,还是进隐去些细节,诸如他一时情动说的胡话,以为能换回来的手段。 这些都不需要告诉刘葳兮。 刘葳兮听完,忽而也眉关紧锁起来,低声道:“那我和晚亭怎么办?” 刘弗章:“” 这个时候你想这些真的好吗!石晚亭不还在地方做百姓官吗! 刘弗章提起一口气,看自己这个不顶用的弟弟,“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和石晚亭互换了?” 刘葳兮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也不用担心她。” “我已经暗示过祖母,接下来她应该会准备我的婚事,按照她老人家的习惯,当年选了林履雪,今天应该会选晚亭。” 他们都是地方百姓官,是当朝状元,石晚亭生的观音像,雌雄莫辨,极为俊美,不输书香气满满的林履雪。 刘弗章点头,“等她述职回来,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他想了一会,还是对刘葳兮道:“等到你们成亲,石晚亭要还是想要去地方为官呢?” 刘葳兮很明显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发了会呆,犹豫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跟她一块去,但是我不会逼她留在京城的。” 刘葳兮笑着道:“兄长,你不知道,石晚亭很喜欢做官,她觉得这样、这样” 他不记得那个形容词了,但能从翻阅的笔迹上看到石晚亭的认真来。 刘弗章又忍不住想到林兰池那本大唐西域记。 他低声道:“可是我自私,比起来给她快乐” 他不是什么好人,一向如此,从小到大,人们称呼这位太子为暴虐之人,曾有人上谏,说他会乱刘家江山。 就算现在成亲了,顶着林兰池的壳,那些贵胄们投来的目光好像还是同情,同情林兰池嫁给一个性情不好的人。 刘弗章的思考没过多久,双文便从女席的尽头悄不作声进来,太子殿下一看他来了,便心知有些不好。 双文上前来道:“殿下,太子殿下寻您。” 刘弗章飞快点头,回头看刘葳兮道:“你帮我看着点。” “好。” 双文引路,刘弗章快步进了更衣用的里间,这里是偏殿,人少,若不是双文带路,刘弗章会有戒心。 林兰池正坐在殿内,见他来了,露出红霞布满的脸颊,她凑上来,下意识要做什么,又如梦初醒般看向双文,“你出去。” 第102章 鸳鸯情切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但莫名有种刘弗章说不上来的意味。 热扑扑的手忽而按住太子殿下的脸颊,林兰池极罕见地用撒娇般的口吻道:“别看他,看我。” 房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人。 林兰池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试图清醒过来。但是很快她便更加模糊了,只能含糊道:“被清河王诈了是鹿血酒” 她恼羞成怒地踢旁边的椅子,发脾气道:“这个阴险的!王八蛋!” 刘弗章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骂人,他好笑又好气地将人拉住了,又问了遍,确定是鹿血酒,才开始想办法。 这时候林兰池已经自暴自弃道:“都怪我” 她靠在刘弗章身上,挂着,像只小兽般蹭他,抱怨道:“我不舒服,很不舒服” 刘弗章没办法,清河王这招的确太阴险了,你甚至不能说他是害人,就算说出去了,太子妃和太子是正经的夫妻,就算做点什么又怎么了? 太子殿下被当成木桩子一样越蹭越局促,最后咬牙将软成一团的林兰池从地上拔起来。 林兰池睁眼,看太子凑过来,“做什么?” 刘弗章道:“再试一试?” 试什么? 话没说出口便被堵了回去,这次不知是怎么回事,还真起了作用。等了一息时间,那些感觉便争先恐后地扑进太子的脑袋。 刘弗章其实还是犹豫了。 他那一瞬间在想,林兰池会离开他吗?她根本是木头,她不爱的,只要刘弗章开口,她就会离开。 不是这样—— 他虽然有暴躁,粗略残忍的一面,但是对待林兰池,不想用这种手段。 刘葳兮的话又浮现在这位太子殿下的脑海中,刘葳兮能够放走石晚亭,但是刘弗章不能。 他这一生只有一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刘弗章睁开眼睛,林兰池已经缓过神来,一双眼带无知地看向他。 她的手柔柔地捧住刘弗章发烫的脸颊,低声问道:“是不是很不舒服,要我怎么办?” 迎接她的是刘弗章的大手,太子殿下握过刀枪的手,拉开弓箭的茧子与林兰池柔柔的唇摩擦。 她瞪大猫眼,听见耳边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嘘,不要出声。” 那是从来没有人教过林兰池的事情,区别于书上写的东西,甚至完全不一样。 一叶泛舟,无边沧海,能拉住她的只有一个刘弗章。 偏生太子殿下还要过分地凑到她耳边,轻轻咬住柔软的耳垂,提醒道:“外头有人呢,你想让他们都听见吗?” 林兰池一边掉眼泪珠子一边摇头,刘弗章的手指抵住她的舌,让她的哼声变得破碎凌乱。 - 太子妃再也不提敦伦这件事了。 那天过去足足一个时辰多,借口去更衣的太子才回到席间,宴席已经快结束了,清河王倒还留在那里。 见刘弗章来了,露出笑容道:“看来很喜欢我送的礼物。” 刘弗章根本不理会他,上去同皇帝说了两句话便准备告退。这时候清河王还不知要退,反倒是追出来问道:“其实我不太懂殿下的意思,如果我真的对太子妃动手,太子真的不会放过我吗?” 他笑吟吟道:“我是说,真的会要我的命吗?” 刘弗章的眼神像是刀一般,要在清河王身上划出口子,清河王点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软肋。” 他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疯了,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又重复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软肋,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你怎么杀了她,我就会怎么杀了你的太子妃。” 刘弗章目眦欲裂,根本顾不上藏匿情绪,他就像是一只被触碰到猎物的发疯狼王,下白眼里投出无边无际的杀意。 青年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试试。” 他垂在腿侧的手还沾着脂粉香气,攥紧的时候颤抖但不退缩,甚至还能看清楚上面的青筋。 就这种时候,刘弗章应该揪住他的领子,上前来揍他啊。 太子殿下果然变了。 看来这枚软肋前所未有,遥望刘弗章转身离去的背影,清河王淡淡地笑起来,舌尖舔舐下齿,慢悠悠地想起来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比如说,太子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香气,好像是闻思香。好像之前还没有这种香味,但喝了鹿血酒去而复返,满脸写满餍足的青年却像是被闻思香所包围了。 闻思香,这香气真熟悉,记忆中好像也有别人爱闻这香气呢 只是不记得到底是谁了。 回去问问退之吧。 宴会虽然没了主客,但也并不影响。刘葳兮左右支应,总算是把宴会熬散场了。 他出门往自己宫殿去,没一会刚好见刘弗章正对辇轿里的人说话,后者不知说什么话,急得太子殿下蹲下来哄着。 而后是一张夏日用的小扇被丢出来,砸在太子脸上。 太子身边几个侍从都忍不住的笑,但一贯爱生气的刘弗章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赔着笑哄人。将那扇子展开,给里头打风。 那露出来的手,十足细白,上头还有淡淡的红痕。 刘弗章拉住那只手,任由对方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刘葳兮的嘴已经震惊地张大到能装下一枚鸡蛋了。 那辇轿被抬起,刘弗章走在旁边,余光里扫见自己那傻弟弟,立马换了表情,比变脸还快。 刘葳兮:“” 不对劲! 这是他亲哥哥,不是林兰池!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怎么突然就换回来了? 刘葳兮挑眉询问,刘弗章甩了甩手叫他滚蛋。 好吧,这就是对弟弟的手段,用完了就丢。俗话说,有了嫂子还管弟弟死活? 见刘葳兮一脸愤慨地落在后面,刘弗章的心收回来,又哄林兰池道:“别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你要打要骂,都随你。” 轿中的声音沙哑,林兰池眼睛都哭肿了,断断续续道:“你,别和我说话。” “孤喝了那东西,所以才会那样,平常会这样欺负你吗?” 林兰池哼了一声,学舌道:“你也想让别人都听见吗?” 刘弗章:“” 他不说话了,心里偷偷又记了清河王一笔。 第103章 舐犊之情 得了趣之后的太子殿下今非昔比,就算是林兰池几个时辰不搭理他,他晚上入寝,也硬生生要挤进去那被窝里。 林兰池推开太子含糊的亲吻,低声道:“会换回来,殿下明日不是要去上朝吗?” 刘弗章还好没亲上来,闻言怏怏地往后退,低声道:“你说得在理。” 他虽然理智了些,但还是要攥着林兰池的手,好像非要贴着她呼吸似的。林兰池浑身都痛,想怪殿下草率,但那杯酒又是自己喝下去的。 只能说是自食苦果,欲哭无泪。 林兰池痛得睡不着,仰头来看上面的苍穹,绘着祥润吉兽,无边彩云。她一时有些恍惚,觉得怎么变得这么快。 春日的时候,她差点去死,入了正夏,却嫁给了太子。 太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再是不睡,我可要作弄你了。” 林兰池转头瞪他一眼,餍足的男人说什么都好,弯着唇角同她笑。前者叹一口气,问太子殿下道:“清河王怎么办?” 刘弗章想到清河王威胁人的那些话,寒眉冷锁,低声道:“我会处置他的。” 他低声道:“他们的账目对不上,厉硕明在兵部找了军粮的册子,有些不对劲,但是现在还不确定。” 他本来不想和林兰池说这件事的,至少不是现在,但看他的太子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刘弗章又是什么话都可以往外说的架势了。 林兰池点头,笑道:“就知道,殿下已经都准备好了。” 她眨眼时候,因为贴在枕头上,挤着肉脸眨不分明,但是着实可爱可怜。 刘弗章下意识又想去亲她,但是终归受限于那互换的限制,只是用手捏了下鼻子。 林兰池哼声,“我睡了。” 翌日上朝,刘弗章是带着十二分精神去的。他从前是站在皇帝身边的位置,那时候只能算是旁听。 但现在因为成了婚,皇帝便下旨让他去礼部,此刻也跟着礼部的官员一并站着。清河王站在武官队列,旁边是王仲。 皇帝道:“这些年漠北所赖不过清河王,爱卿手下的清河军倒是军纪严明” 接下来那些夸赞之词从刘弗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清河王微微笑着接话,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口称不敢,都是仰赖陛下龙威。 皇帝道:“王爱卿,朕记得之前这只军队,是在你手下的吧?” 王仲一怔,没想到话题怎么引到他身上了。老将军微点点头,皇帝便自顾自道:“人家都说老当益壮,朕看你还是很能带的好兵的。” 刘弗章闻言回神,盯着皇帝和清河王来回看,一个不太真切的设想慢慢浮现,随着皇帝接下来的话变成了现实。 “清河王为国效力多年,也应该好好修养几年了,娶妻生子。东京城内,你那旧居,朕已派人修葺过了,添置一新,想必你会喜欢。” 清河王神情未变,低头谢恩,拱手就将自己的兵权让出去了。 刀不血刃,一切按照刘弗章的设想进行,但是却太不对劲了。 倒是清河王身边一个胡须满面的武将闻言快步从那列中走出来,跪在地上。 皇帝皱眉,“这是——” “臣赵大,是清河王殿下的近卫军首领。”赵大抬头,拱手道:“若陛下要殿下回京,臣愿以军功相换,留在殿下身边。” 清河王脸色不豫,呵斥道:“胡闹!回去!” 武大不退,在沉默的皇帝面前又磕了一个头,朗声道:“殿下这几年守关,受过数次刀伤箭伤,身子尚且还没养好,臣要跟在殿下身边。” 刘弗章听了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慢慢咀嚼回来味道。 他再看丹陛上,皇帝已经逐渐露出怜惜的神情,似乎察觉到了太子的目光,他看向太子,缓慢摇头。 像是很不满。 又是这样,他的仁慈,他的慷慨,留给更会示弱的人,甘蔗没有两头甜,刘弗章得到了太子的位置,却离自己的父亲越来越远。 刘弗章一时沉默,但与此同时王仲快步走出来,看了太子一眼便躬身应下兵权。 皇帝吐出口气来,“既然如此,清河王身边的确离不了人,他的禁卫,就都留下吧。 刘弗章这边上演着大戏,林兰池那边倒是平静的很。太后叫她过去说话,一开始说了些关于和太子夫妻和乐的话,又说了关于崔柳两家的事情。 “你放心,哀家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崔家的名声本就不好,也怪不得你。”太后笑吟吟道:“听说当年与你有旧怨的那个女子,嫁人后发了疯病,被送进道观了。” 林兰池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太后说她的人去道观看了,却发现她得了病已经逝去,才想起那个名字。 崔汀嫣。 林兰池抬头,“多谢太后娘娘,您操心了。” 崔汀嫣彻底闭嘴了,死无旁证,以后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说太子妃,那崔汀嫣的死还真是巧合。 林兰池不想多想。 太后却道:“崔氏的事情,哀家也已经听说了,你这个母亲,说来也是可怜。” 说崔婉心可怜,那林兰池接不上这话。 太后品着茶,吹散了茶碗上的浮沫,慈祥道:“你怕是不知道,柳家也不安生,听说这些年来,柳直一直收纳了不少雅伎。” 她丝毫没有太后所谓应有的高、远、缥缈,笑盈盈同林兰池道:“崔氏毕竟是你母亲,家里弄成这样像什么话?” “哀家派人去帮一帮她,顺便将她府中那些姬妾都遣散走了,替她迎来两个年轻些,好生养的孩子。” 这一招出乎林兰池意料,她呆呆的看着太后,太后道:“你是太子的妻子,按道理来说,也应该喊哀家一声祖母。” 太后又道:“其实这么多年,哀家有时候也想起林履雪,他那么年轻,什么都不要,哀家要把公主嫁给他,他也说不要。” “他偏偏和哀家说,千金万两,换不回来他要的崔婉心。”太后饮了一口茶,“其实他若是选了公主,你也应该叫哀家一声祖母。” 林兰池低头,有些想哭,但又飞快地点头,“祖母。” 第104章 一番思虑 太后的确做过一个讨厌的人,她设下计谋,促使柳香瑛要和林兰池如瓦罐里的蛐蛐那样争斗。 但是后来,当林兰池在太后面前露出伤痕,给她看清楚,看明白自己一身倔强不屈的骨头之后。太后的态度也随之转变。 一开始是让崔婉心闭嘴,现在更是让她忙于后宅,彻彻底底地闭嘴。 以她的身份,原本不需要动手做这些小事的。 林兰池颇感慨地告退,恰在外面遇见长乐公主刘葳兮,后者凑上来笑嘻嘻准备跟她说什么,管事的姑姑一声“太后还等着您去选呢,”刘葳兮便无可奈何的进门了。 倒不知道叫他去做什么。 少女漫步回了东宫,刘弗章尚未下朝,她整理了自己的嫁妆和聘礼帖子,又再点了一次东宫的那些账本和名单。 “两位良娣月底便要入宫,到时候的偏殿、宫婢都要准备妥当,郑良娣平日爱清闲,住的地方就不能太吵,宫婢也要” 林兰池一件件吩咐下去,领了名的柑橘虽是奴籍,瞧着却不比任何一个宫人胆怯。 她做事得当,方方面面,事事件件,都能先想在主子前面。林兰池细细看她,忽而发现柑橘鬓边插了一朵小小的绒花。 是新鲜东西。 她忙问道:“是谁送你的?” 柑橘点了人下去,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兰池笑着指了她头顶,后知后觉的女婢才呀的一声捂住那绒花。 阿喜快嘴道:“我知道是谁!是卫——” 她被柑橘嗔怪地瞪了一眼,笑嘻嘻也不说话了。 等到刘弗章下朝,正有做好了的凉水给他喝。林兰池坐在屋檐下,举着一把小扇挡住阳光,低头来朝太子殿下笑得温柔。 刘弗章在朝堂上的火气都消了,笑道:“夫人在看什么?” 林兰池哼的一声,脸却红了个分明。等到太子殿下换了常服回来,她便将在太后那听到的话都说了。 刘弗章点头,“这主意倒是好,以后我看谁不顺眼了,就往他内宅里塞上一打小老婆。” 林兰池笑话太子道:“殿下不怕旁人也依样画葫芦,往您的东宫里头塞人吗?小人可记得杜怜儿——” 她又要提了,刘弗章道:“那可不是我留下的人,换了我的性子,是会一脚踢出去的。” 林兰池知道。 自从敦伦之后,她和太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细微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要林兰池仔细去说又说不好。 她只是突然觉得,太子变得不一样了,离得很近,是林兰池一伸手就能摸到的月亮。 刘弗章拉着人进屋,提醒道:“这么热的天,下次别在外头等我,瞧你这小脸,晒得通红。” 林兰池点点头,“今日朝堂之上,你没和清河王发生争执吧?” 刘弗章这次却没点头,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收敛了些。林兰池察觉到不妙,忙追问下去,“难道是他动手了?” “陛下把他的兵权,挪给了王仲。” 这是给太子铺路了。 林兰池刚有些高兴,但看刘弗章脸上还是不怎么愉悦,那张原本就显得冷淡寡淡的脸,更加的冷下去。 她很快便想到了原因。 “陛下是觉得对不住清河王,又给了他别的什么了吗?” 刘弗章抬起头来,忽然道:“其实我也不想当太子,谁爱当谁当去!” 他生气起来,胸膛闷闷的,好像是有火焰蓄势待发,“我从未想过我要做什么皇子,以前跟着爹爹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好的。” 林兰池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她也不免要提醒太子道:“可是殿下已经成为太子了,况且只有您是太子,才能保护住臣妾和先皇后。” 她第一次用了这个自称。 刘弗章回头来,握住林兰池的手,脸对着脸,低声喃喃道:“我说胡话了” 林兰池笑起来,“殿下也觉得这是胡话吗?如果殿下有一天不做太子了,我依然会在殿下身边的。” 她想了会,又道:“我会保护好殿下,我刚才也说胡话了。” 刘弗章总算是被逗笑了,“不用你保护。” “你说的没错,我是太子,才能一如既往捍卫住母亲的身份和地位,百年之后没有人会把她从墓里面拽出来。” 刘弗章摇摇头,“只是我有时候会想,别人除了太子之位,得到的都要比我多十倍百倍,清河王的禁卫跟在他身边,我不放心。” 他确实有不放心的理由,刘弗章撩起自己的袖子,给林兰池看他胳膊上一条蜈蚣般可怖的伤口。 这道伤口其实平常不仔细看,自己是看不见的。 刘弗章道:“这是当年,他被出继之后,突然出现在我宫里暗杀我的暗卫留下来的。” 一把寒光凛凛的刀笔直要劈下去,刘弗章下意识伸手一挡才躲过。他原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要去大闹一场,到了福宁殿却看了同样受伤的清河王。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在陛下看不到的时候朝我挑眉。” 那是暗示,暗示清河王可以为了伤害太子,不惜两败俱伤。 那次的暗杀当然不了了之,最有嫌疑的清河王也身负重伤,谁能说他?后来他走了,暗杀的计谋变得精巧,试菜的时候倒下过数个内侍。 刘弗章低声说完他与清河王之间的矛盾过往,林兰池听完,问他道:“我们要动手吗?” 刘弗章抬起头来,他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甚至楚楚可怜的太子妃面无表情,认真发问道:“我们要动手吗?” 如果太子殿下现在点头,他相信林兰池一定会想出最偏激的办法,要了清河王的命。 但是他的确有软肋了,他不想要林兰池为了他谋算那么多。 刘弗章摇头,低声道:“算了,派些暗卫在他身边盯着他,等他动手再说吧。” 林兰池盯着刘弗章看了一小会,松了口气道:“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们会互换,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第105章 等待破绽 刘弗章最后说,不要林兰池来互换,他总会想出办法的。林兰池信他,但也告诉他,既然现在在宫里,就不如将卫七派出去。 “我在东宫里,能出什么事情呢?” 刘弗章摇头又点头,最后说让秦五跟着她,因为秦五在这一群暗卫中武功最高。 夜里做梦的时候,林兰池听到太子在说梦话,他低低地喊林兰池名字,然后快声道:“跑!快跑!” 林兰池推醒他,太子殿下睡眼惺忪,呆呆地看着林兰池。 “我在这里呢。” 刘弗章一颗提上来的心又落回去,用了更紧的力道抱住了自己的太子妃。 林兰池能明显觉得太子殿下的状态不好,她只好同太子说:“以后我每天等你走了,都去长乐那里,好不好?” 刘弗章总算才安下心来。 刘葳兮也的确需要这位嫂嫂,他选驸马这件事总算提上章程,太后娘娘拿来了一堆的世家子弟要他挑。 刘葳兮趴在案上,天气热,他穿了一件薄褙子,里面是绯色的襦裙,因为身形修长,尚未看出痕迹,顶多算有些单薄。 他趴得没个正型,可怜兮兮看林兰池,“嫂嫂救我。” 林兰池被逗笑了,“你和你兄长言之切切,说是太后一定会选石晚亭,怎么没选她?” “我也想不明白祖母一向最喜欢儒生了尤其”刘葳兮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那现在怎么办呀?” 林兰池思索了会,问他道:“你在鹿鸣宴上见过石晚亭吗?” 刘葳兮迟疑着点头,而后道:“我是偷偷去看的,没同别人说” 林兰池出主意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要劳烦殿下饿上两顿。” 刘葳兮哪里顾得上烦恼,千恩万谢道:“若是真能让石晚亭嫁给我,我自然饿上十顿百顿,都是愿意的!” 这番话倒是应该让那位石姑娘听一听。 林兰池忍不住笑,便将主意说给他听。只需推辞两次,消瘦些,太后一定会去查,让侍女说漏嘴不过是一时的事情。 太后是何等的玲珑心窍,一定能猜到这是公主的设计。 刘葳兮讶然道:“那岂不是让祖母觉得我” 他呆了一瞬,看林兰池点头承认的架势,后知后觉道:“你这是故意的。” 林兰池道:“太后是什么人物,你以为咱们能瞒得了她?这一招就算苦肉计,只是赌她老人家心软不心软。” 她想到什么,不由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猜是因为那原因太后才不愿你和石晚亭在一起你在乎清誉吗?” 刘葳兮愕然道:“清誉?嫂嫂的意思是?” 他自然没有寻常女子那般在乎清誉,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刘葳兮也用不着扮做女儿家。 林兰池道:“得让太后娘娘知道,你们两个是认识的,并且有些联系” 刘葳兮不知是怎么怎么领悟的这番话,等林兰池隔了一日又去,他已经把事情办成了。等到石晚亭回京述职,太后就会颁下旨意。 林兰池要问,他就说让嫂嫂猜。 那太子妃可不猜,她自顾自算自己的账本,等刘葳兮凑上来求她。公主出嫁,也是要绣一两件东西装装样子的,刘葳兮可不会这个。 林兰池从绷布开始教他,教得焦头烂额,心想还不如去教郑葭音和王如珠,至少二人能教得起来。 刘葳兮指骨宽,捏针线的时候就有些要瞪绿豆眼。 最后总算是绣出来一对鸳鸯,比他兄长的手艺要好上不少。 林兰池感慨万分,问刘葳兮这是要给石晚亭的,还是自己留着的。 刘葳兮道:“嫂嫂不说我还忘了,自然是要寄给她的,听说她近些日子去了禹州,那里驿站多,传信也方便。” “之前嫂嫂让我问晚亭事情,现在可还要联系?” 林兰池想了会,还是点头道:“好哇。” 每日在长乐这待到午后,太子那边下了朝去了六部回来,林兰池就会回去。 这些天逐渐更热起来,撵轿都换了更遮阳的竹帘,从宫道过去,恰与从遮阳墙影里走过的清河王狭路相逢。 清河王没看见她,似乎在往任明殿去。 林兰池心中生疑,回了东宫看见正在更衣的太子便要问他话:“清河王怎么会去任明殿?” 刘弗章睁开疲惫的双眼,这些天从礼部到户部,查出来不少东西,有些老人就站在那上面吃饷钱,刘弗章却拿他们也没办法。 他低声道:“你们都出去。” 在殿内的宫人们快步出去,留下两人来。刘弗章简洁道:“他母亲是先皇后的宫女,牌位自然在任明殿。” 不仅是宫女,还是从小一同长大,情比金坚的主仆关系。若不是为了先皇后,或许不会死得那么早。 刘弗章沉默了会,又道:“他母亲生他下来之后,便被皇帝以所谓的理由赐死了。” 那时候皇帝满心满眼自然是先皇后柏良川,他对不起她的誓言,所以才为了她杀人。 林兰池一时无语,轻快上前搂住刘弗章,而后才道:“不要气了。” 刘弗章摇头笑道:“没生气,刘葳兮今天还在绣他那帕子吗?” 林兰池点头,又道:“这些天,清河王没做什么吗?” 刘弗章摇头,他脸上淡淡地流露出不悦来,眉头锁起来,林兰池伸手去抚平那痕迹,换来太子的啄吻。 她红着脸抽回手,拍了他一下,“说话。” 刘弗章道:“没有事,所以显得奇怪,今天应当是卫七跟着他。” 林兰池犹豫道:“他没有联系任何人吗?” 刘弗章道:“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新居之中,有个管家会出来采买,我们的人也跟着了,但是瞧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太寻常。 反倒是狩猎前淡淡的冷冽味道,让人不毛而栗。 林兰池也有些焦灼,问太子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等,等他露出破绽,或者——” 第106章 深入陷阱 太子殿下没说出来的情况还有一种,就是清河王赶在他们之前下了手。但是说出来,林兰池会更加担惊受怕,于是他没有说。 林兰池每天依旧去长乐那,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有余。 柳家的人送信进宫,说崔氏病得起不来身子,请太子妃过府看看。 林兰池心道,我又不是太医,我看了又能怎么样?话虽如此,她还是将这件事说给太子听。 刘弗章冷哼一声,态度同林兰池一样,“不去!她生了病就想起来你了?去又有什么用?” 等过了气头,太子殿下又问:“可真生了病?别是装模作样吧!” 林兰池也说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她难免要比太子多一点顾虑,于是道:“请个太医过府去看,试一试就知道了。若真病得起不来床,我也得去看看。” 一个孝字压死人,这个时候,若是为了这点事情再惹出什么风波来,或许会叫清河王寻到机会。 刘弗章点头,“叶景之同太医院有几个太医交好,明日我便说了这件事,等太医看了再说。” 林兰池点点头,太医去看了又回来,两日的功夫,送来一个噩耗。 崔婉心真病了,郁结成疾。她天天要跟那些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的小女孩争来斗去,丈夫不敬她,儿子们怕她,也不听她。 最贴心的女儿远在郊外,来看她的只有林兰池。 林兰池进了那药气满满的屋子之前,还不忘看一眼梁上不做声的秦五。 她放心下来,走到床边上看崔婉心,同她说话。 崔婉心道:“看来只有我病得要死了,太子妃才愿意来见我一面。” 她要说难听话的话,林兰池也不想多待,只是问她道:“你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崔婉心虚弱地摇摇头,她原本稍显白皙而圆润的脸颊消瘦了许多,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女人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指着林兰池。 “我恨你,是你让太后找来的那些人” 林兰池转身要走。 崔婉心又尖声道:“你怕了!这时候你就要走!” 她是太子妃的母亲。 林兰池强耐住心中无边的烦意,转过头来要和崔婉心再说话,忽而听身后砰的一声,她下意识心中一凛。 那是人掉下来的声音。 林兰池飞快回头,看秦五瘫在地上,脑后流出血来,已然昏过去了。崔婉心扯着嗓子道:“那是谁?你来看我,还带杀手?” 柳香瑛的声音忽而响起,“母亲,那是人家太子妃的暗卫。” 中计了。 林兰池下意识要往屋外走,还未动,身体先软在地上。她抬起头来,身着布衣的柳香瑛缓步上前,将香炉盖住了。 她似乎刚才就在那床纬后面,一直隐着并未说话。 柳香瑛道:“姐姐没想到还能看见我吧?” 她的脸也似乎同林兰池记忆中截然不同,风霜侵染,瘦得像是凹进去,蜡黄色的,也没了曾经神采奕奕的神韵。 倒是眉飞色舞,疯癫般凑近林兰池道:“现在我要是给你吃了那个药——” “我说了,你不许碰她。”屋外传来另一道人声,林兰池用力地抬起垂下的头,看见清楚的亲王宫袍垂边。 清河王大步进来,柳香瑛小猫似的站在他身边,低声道:“我没动她呢。” 她说话的口吻有些亲昵,娇滴滴的。 那一时间,林兰池已经飞速串联起来这一切的事端,但还尚未明白,清河王要她做什么。 不对,她知道的,清河王要用她威胁刘弗章。 还没等林兰池做更多的反应,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崔婉心反倒尖声问道:“香瑛,清河王怎么会在这里!” 林兰池心中忍不住地发笑,崔婉心现在装什么装?若不是因为她生了病,她怎么会来—— 柳香瑛跌跌撞撞走到崔婉心床边上,“这是女儿的夫婿,母亲忘了吗?这是官家说给女儿的。” 崔婉心震惊又茫然,忽而问道:“你回来之后,我就生了病” 她问不下去了,已然明白了真相。 清河王冷眼看了这母女两说话,低头又看沉默着的林兰池,“你同谢自安认识?” 听到这三个字,林兰池微地一颤,随即摇头。清河王倒是没错过这痕迹,点头道:“用一个你,能威胁两个人,倒是划算。” 他弯下身子,抓住林兰池的脸,捏着她的下颌道:“你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兰池缓慢摇头,而后张口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会不会叫你得逞。” 清河王笑起来,“你长得倒是美哉,又有些聪明,性子也烈,难怪我那傻弟弟喜欢你,谢自安也喜欢你。” 他说话间就要解林兰池腰带上的挂坠,这腰带是今天柑橘才给林兰池系上的,上面有挂坠连带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果然是闻思香,和谢自安的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他学你,还是你学他?” 林兰池盯着他,“住手” 除了说话,林兰池一时也并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两样东西都落在了清河王手里,一旁的柳香瑛眼尖看着了,尖叫道:“殿下怎么要碰这个贱人——” 说话间就要推开林兰池,后者动弹不得,一推便倒在地上,外衣散开些。 柳香瑛又是发了疯似的踹和踢,骂道:“你这个贱人,什么都要抢我的!我偏不让你抢!” 清河王皱眉,“好了!” 他转头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你看住了她。” 林兰池的舌头抵着牙齿,本欲在清河王做更多事情前先一步咬了舌。但清河王转身出门,只留下柳香瑛不情不愿地靠在林兰池身边。 她一边还要骂道:“你别以为用了这些招式,就能同清河王在一起,只有我,我是他正儿八经的王妃,我们有了夫妻之实” 转而她又笑起来,“以后或许你也会叫我一声太子妃” 傍晚。 东宫内灯火通明,刘弗章站在廊下,苦等太子妃不至,他心下越来越不安,刚欲出宫去,忽而听外面有匆忙响声。 双文快步进来,跪在刘弗章跟前,气喘吁吁道:“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太子妃!”双文急忙道:“清河王在外头受了伏击,伤重,抬进宫里来了!” 第107章 储君风波 不知为何,刘弗章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他曾经和林兰池说过的话。 太子殿下快步带着人穿过东宫长廊,一路往福宁殿去。还未踏入那殿门,但听寒鸦声声,无端的冷意。 刘弗章稳了心神,快步走进去,那殿中灯火通明,皇帝身着常服坐在案后,一年不豫。 旁边的地上跪着一干太医院太医。 “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治不好,你们跟着一道人头落地!” 刘弗章跪在皇帝面前行礼,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不知清河王究竟受了什么伏击?可要——” 皇帝转头看向刘弗章,他生得长须慈祥,但此刻却绷紧了脸面,同刘弗章呵斥道:“你自己进去看!” 刘弗章被他骂得没回神,匆忙起身,做足了心理准备转进内间里。却看见一个想都没有想过的人。 卫七跪在地上,双手受束,已然被打得昏死过去。 他是刘弗章派去盯着清河王的。 太子殿下的眼珠子缓慢地从那具鲜血淋漓的身体上抽离,转回头看躺在床上侧着脸的清河王,一道清晰的背部刀伤出现在他的身上。 进进出出的太医正在为他擦伤,涂药,止血。 清河王或许是听到了动静,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刘弗章,他那双同刘弗章半分不像的眼睛笑弯起来。 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表情,像是暗示太子殿下,又像是提醒他。 刘弗章喉头发紧,这是明招,卫七是在暗卫司上登名过的,只要一查就能查到太子身上。 他得立马回去,想办法从这件事中脱身,卫七救不了了,除非还有别的办法—— 清河王低声喘息道:“殿下来看我怎么这么早就走” 刘弗章沉默着,连装样子也装不出来。看皇帝刚才的态度,应该已经怀疑是他了,可是太子殿下这些天忙在六部之间,哪里有空 还有林兰池,就算现在要有事发生,他也得回去亲自和她说一声—— 刘弗章回过头来,脸色大变,快步走到清河王的床边,咬牙低声道:“她在你那里?” 这个时机太巧合了,崔婉心那边刚是生了病帖子进宫,转头清河王就被暗杀了。 更何况,清河王还暗示他过了,这次是他的苦肉计。为了让太子有苦难言,他会做什么呢 清河王喘息着笑起来:“你在说说什么?” 刘弗章懒得同他虚与委蛇,伸出长臂就要抓他起来对峙,两人目光对接的瞬间,身后响起暴喝。 “混账东西!你还怕他不死吗!” 刘弗章一时涌出无限的委屈和愤怒,为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无视证据独断的态度而愤怒! 他张口欲说,皇帝已经是一巴掌打了下来,后者龙目瞪圆,火气直冒道:“闭嘴!不成器的东西!” 他分毫没有收力气,刘弗章的脸赤青起来,但身形丝毫未动,挡在这对父子之间,就好像是个错误一般。 刘弗章沉声问道:“爹爹觉得是我动的手吗!” “清河王这些年来,多少次暗杀儿子,儿子说过吗?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在好了——” 他愤怒地往后退,跌跌撞撞,福宁殿安静得仿佛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但刘弗章却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这个时候,皇帝能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呢? 对,因为刘弗泽会哭,因为清河王会流血,难道太子就不会哭,不会流血了吗? 刘弗章脸颊淌过湿漉漉的液体,他低声同皇帝道:“爹爹从来只要我活着就好,可是我也会被暗杀,我也会差点死去。” 他揭开自己的衣袖,像是小孩子般不甘心问道:“难道这是我自己划的吗?我留有证据,当年清河王动手,他的暗卫的令牌还在我这里,更何况,清河军——” 就这些天查出来的账目和对不上的人数,军饷一定是被贪了,至于做什么,刘弗章尚未查到更多。 可是清河王镇守漠北,他若是贪了军饷还能做什么?无非不就是造反 他是察觉到了我在追查,所以先动了手? 刘弗章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清河王欲说更多,却被那枚葡萄缠丝香囊吸引了视线。 清河王将香囊收了起来。 朝着太子殿下露出他一贯的,提醒刘弗章中计了的微笑。 刘弗章清楚记得这香囊是什么时候,被柑橘系在林兰池衣带上的。若是香囊在这里,就代表林兰池也在他手上。 因为有柏良川,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所以就算太子犯下滔天之过,他也还会是太子,但是太子妃要出事情。 可太容易了。 刘弗章抿住薄唇,一句话都多说不出来了。 皇帝冷笑两声,指着面前儿子就骂道:“你不是要理论吗?能理论出什么来让朕瞧瞧?” “铁证如山,外面的暗卫是不是你的人?” 刘弗章沉默半天,缓而点头。 皇帝连说三声好,一声比一声火气更重,等到最后,他冷声道:“将外面的人拖出去,送到内狱,严刑拷打,供出来是谁所为。” “清河王身受重伤,为表抚慰,赐金,待伤好之后,允他进入兵部,按军功行封赏位置。” 兵部 清河王进了兵部,如鱼得水,到时候那些关于贪饷的证据,不全然都没了吗! 刘弗章双手攥拳,白皙肌肤几乎能看见清楚青筋,偏偏这时候清河王还要咳喘补刀道:“兵部是王仲等人的地界儿子不敢当” 王仲。 皇帝冷笑道:“你不说朕还忘了,王仲便是太子身边的人,他的女儿这个月底便要嫁给太子,难怪太子一直要分你的兵权给王仲——” 刘弗章听到这话,耳中嗡嗡作响,无法想象这竟然是皇帝能说出来的话。 曾几何时,刘弗章还劝过林兰池,所谓父母,有时候并不需要那般挂心,有些人是不配的。 但是那时候他尚且对着皇帝有几分信赖和容忍。 没想到 没想到换来的是猜忌和怀疑,是—— “太子的心也太大了,这般不知好歹,自今日起,禁足东宫,等你弄清楚到底要怎么做一个储君,再出来吧!” 第108章 患难夫妻 林兰池等到天色渐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崔婉心才迟疑开口道:“是母亲对不起你…” “若香瑛真要做什么蠢事,我定是会拦住她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含满了泪,区别于此前的惺惺作态,林兰池从无限焦虑中勉强分出些精神,辩识出那是真心所为。 可惜这份真心来得太晚了。 林兰池不敢要了,她舔了舔久未沾水而显得干涩的唇,低头看束住自己一双手的麻绳。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去寻盒子和针线,试图用剪子剪断这麻绳。只不过双手都被束着,她磨了好一会,两手血泡都泛出来,才解开。 崔婉心见她要出去,忙提醒道:“我,我听香瑛说了,外面都是那清河王的人…” “你闭嘴。”林兰池回头来看母亲,她又被这个女人害了,他们拿着她的东西会去威胁太子…想到这里,林兰池指着崔婉心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什么都想要,现在你如愿了,你的女儿要害死我…” 她说不下去了。 林兰池转身就去开门,迎面撞上一道身影。后者着天青色长衫,如玉般的相貌。 只不过那眉宇之间写满了焦灼,待看见安然无恙的林兰池便清风霁月般消散。 林兰池迟疑道:“…谢自安?” 谢自安点头,他身上沾着风尘仆仆而来的气息,“…我赶过来,见你没有事情就好。” 他低声咳起来,双肩颤抖,林兰池本能的去摸他腰间的香包,里面是谢二郎咳疾要用的药… 谢自安吃了五石散,一把攥住林兰池的手,笑道:“你还记得,真好…” 林兰池将手用力的抽了回来,摇头道:“我只是小时候看谢二郎用过一次药…不算什么…” 她本能的畏惧谢自安的不问自来,谢自安明明和她没有什么联系,但已经给林兰池招惹了足够多的祸患。 少女明显畏怯的动作让谢自安后知后觉起来,他冷了面目,低声道:“要我帮你杀了崔婉心吗?这个女人一味害你,就应该杀了她——” 林兰池飞快摇头,在纠结瞬间反应过来,试探性问谢自安道:“…你和清河王认识?” 谢自安沉着脸点头,从怀里取出林兰池的玉佩,完璧归赵。 林兰池接过那玉佩,低头想着太子此刻心中的焦灼,很快便湿了眼眶。她抬起头来,同谢自安轻声道:“…他要杀了我,若不是我反抗,还有——” 林兰池微微咬牙,刚准备提起掀腰带的事,那道门又开了,柳香瑛骂骂咧咧的进来,正撞上他二人。 “好哇!你果然是个不要脸皮的,这是哪里来的男人——” 又快又急的两个巴掌落在柳香瑛脸上,白连翘跪在主人身边,征询道:“主人,您看…” 谢自安头也不回,径直道:“将她杀了,血放出来,送给清河王…” 白连翘闻言急道:“主人不是同清河王一道——”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威胁我…”谢自安冷声道:“一次两次,我到底是他的刀,还是同他一同做事的人?” 白连翘不敢再问,忙拖着柳香瑛出去。 林兰池呆呆的看着那一幕,又想到当年谢自安在溪流间给动物放血… 谢自安明明长了一张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好相貌,却做事狠毒,杀人如给鸡放血… 她沉默下去,谢自安急着哄道:“你不是讨厌她吗?她做了那么多让你讨厌的事情,你下不了狠手,我来动手。” 说话间,男人脸上流露出淡淡情意,笑道:“当初在南海寺…我就是这样答应你的。” 林兰池总算明白太子殿下当时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了,天底下谁能习惯谢自安这副架势。 难怪他问自己同谢自安认不认识,有没有联系。林兰池低声道:“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自安仍温柔道:“是,我现在可以为了你去杀清河王,只要你离开太子…” 林兰池无法理解的抬起头来,震惊道:“我和太子已然成婚,是…” “我不在乎。”谢自安道:“我要一个林兰池而已,管她是闺阁女儿还是嫁作人妇?” 这等惊世骇俗之言听起来让人无法理解,林兰池更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曾经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位这么恋恋不忘… 她摇了摇头。 谢自安叹一口气,无所谓道:“我明白的,我会等你,太子不是良人。总有一天他会一无所有,那天你就会来我身边。” 明明提醒自己要忍,可到了这时候,林兰池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我若为了这方寸之事改辙,岂不是见异思迁,轻易变道?” 谢自安笑道:“我不在乎,所以林姑娘,我会送你回去,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来找我的。” 林兰池能忍着情绪同谢自安打交道,实际上就是为了让谢自安送她回去。但现在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心里却并未觉得安心。 谢自安穷追不舍,总有一天会出更大的乱子… 她上了谢家的马车,秦五被一个年轻男人扛了进来。 至于被药晕的柑橘阿喜,正坐在那马车里等她。一行人匆匆去了暗卫司的落脚点,阿喜留下来照顾晕过去的秦五,柑橘陪着林兰池进宫。 太子妃回宫,所到之处宫人瑟瑟,似乎避之不及。林兰池眼见原本灯火通明的东宫,在黑暗中静静的沉睡。 她的心随之落到低谷。 等到了那门前,禁卫把守,只许林兰池一人进去。 粗壮的汉子大声道:“陛下有旨,太子禁足反思期间,只许一名内侍随从…其余人等,一概不能入。” 林兰池这时候哪里还能去给柑橘找去处,她急得心口发疼,柑橘却已经先一步跪下来,轻声道:“姑娘进去吧,小人就算去了六局,也能活下来。” 少女握住自己侍从的手,无可奈何的又送开。 她近乎跌跌撞撞,快步冲进那点了一盏明灯的內殿,刘弗章的脸在昏暗环境下看不清神色。 他搂住扑来的林兰池,轻声道:“我的小虎回来了…” 林兰池失声痛哭起来。 第109章 禁足宫中 事发的第二天,刘葳兮就来了一趟,不过门口守着的是宫内卫,而不是东宫卫,于是他们连面都没有见到。 隔着一道门,刘葳兮问刘弗章道:“那是咱们的爹爹,你就不能和爹爹低个头,卖个脸,你从前不是已经学会了吗!” 刘弗章沉默着,半天才道:“那不是我,是你嫂嫂。” 刘葳兮被这话噎住了,恨声道:“我倒是希望昨晚也是嫂嫂,总不是你这糊涂蛋!” 他说完这些话,反倒是自己也气恼了。刘葳兮没有母亲,从小跟在刘弗章身边长大,禁宫幽深,青年能信赖的只有兄长。 刘葳兮低声道:“我会去求爹爹的。” “不许去!” 刘弗章沉声道:“不许为了我的事情得罪爹爹,你好好的,听你嫂嫂说,你和石晚亭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两人隔着一道门,刘葳兮看不清刘弗章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可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含义。 刘葳兮最后道:“我改天再来看你。” 东宫风波多,在上次的血洗之后,现在的宫人都是同太子没什么关系的,一旦出了风波,走得也很快。 双文倒是老老实实地点灯扫地,将吃食拿了回来,林兰池用了早膳,眼睛还是红肿着。 她昨晚哭到半夜方在青年怀中睡着,一抽一抽地,好像成了个小孩一般。林兰池是后悔了,不是害怕,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的对清河王动手。 刘弗章只能安慰她,动手之后,也许还真的铁证如山,现在没有人能给他们翻案了。 但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太子得罪了皇帝,皇帝下了旨意中,说太子不孝不悌,残忍暴虐,动辄草菅人命。 他连之前的东宫清扫也算上了。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刘弗章回来的时候,林兰池将那一小碟菜推到他面前,抿唇笑道:“这个很好吃,你也尝尝。” 太子殿下拿起筷子,也跟着笑起来,那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餐食,林兰池的想法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迎着那热切的眼神一点点把饭吃了,又对林兰池道:“我同长乐说了话,他让我们放心,他会想办法的。” 林兰池回来的时候旨意已经被收起来了,刘弗章身边的暗卫们也联系不上。她不知道这份旨意,不知道父子两的关系如履薄冰。 刘弗章哄她开心道:“你放心,爹爹会放我们出去的,他只是要给清河王一个交代。” 见林兰池没接话,刘弗章又哄道:“你忘了吗?有母亲在,爹爹无论如何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 这句话却更深加重了林兰池的担忧,刘弗章不爱提先皇后,柏良川在皇帝的一次次选择中被放弃,被抛弃。 他恨皇帝对母亲的抛弃,恨皇家吞噬了柏良川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不到万不得已,或者到了万不得已,林兰池相信,刘弗章都不会拿柏良川出来做文章。 林兰池低头眨眼,飞快握住刘弗章的手,她弯弯笑脸,换了情绪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殿下。” 他不想让她担心,那她就不让他担心。 这或许是他们成婚之后最闲适的一段时间,刘弗章不用去上朝,林兰池也不许要理账准备良娣们进宫的东西,同皇宫那些皇妃打好关系。 夏天高热,幸好东宫的冰是提前储好的。 林兰池让忙碌来去的双文去休息,自己将紫苏煮水,过了冷端到太子面前,太子正画着一幅好看的美人像。 画中人海棠春睡,躺在一丛海棠花中,假山崎岖,她以手曲枕,半张脸隐着,露出另外半张酣睡着的脸。 那是林兰池。 太子殿下也许是画了很久这幅画,以至于颜色都快要上完了。林兰池站在他身后看着,走上去指着那幅画道:“我睡着的时候会是这样吗?” 刘弗章摇头,他放下毛笔,转过头来引着林兰池站在他身边,侧搂着她含糊道:“画得不好看吗?” 林兰池习惯了他的接触,缓缓摇头,笑道:“只是没想到殿下画得这样像。” 刘弗章将印章盖了章泥,对她说来,握着林兰池的手让她盖下了章。 好似这幅画也是林兰池和太子两个人一同完成的,就像那枚荷包。 她抬起头,下意识想说,若是殿下以后不需要林兰池了,这幅画能不能让她带走。但是林兰池更快地反应过来,她不想离开太子了。 在柳家那时候,面对痴迷的谢自安,林兰池一颗心毫无波动,满心都是刘弗章。 在刘弗章身边,林兰池便什么都不用怕死的。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同生共死。 林兰池开口道:“以后殿下也会一直给我画像吗?” 刘弗章抬起头来。 这是林兰池第一次表达出来,她会留下来。这只野性难驯的小老虎,总是说她要走,总是说等太子不要她的时候,总是说那些会一次又一次提醒太子的话。 但是这时候,她说以后,和一直。 刘弗章低头看她颤抖的长睫,吐出一口心中的郁结之气,飞快地抱住自己的太子妃。 林兰池没反应过来,还呆头鹅般问他道:“不行吗?” 刘弗章笑道:“只要太子妃愿意,我愿意一辈子为太子妃画像。” 红意后知后觉,蔓延到林兰池脸颊上,若不是那该死的互换,刘弗章现在便要亲吻她红透了的唇。 两人相拥了会,林兰池脸颊越来越红,问太子殿下道:“殿下还不放开我吗?” 她本想说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得了,一时又想到这里根本没有人了,话收起的瞬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刘弗章哭笑不得地哄她张嘴,看看到底咬到哪里了。那细长的手指捏在白皙脸颊,偶见红润的唇,画面倒是引人非非。 刘弗章低声道:“等不能互换了” 他虽然未说要做什么,林兰池却觉得面前男人的眼神换了,好似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在猎物面前露出锁定的目光。 好似下一秒钟,他就要吃了她。 林兰池却感觉不到害怕。 第110章 暴雨离别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八月正中,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双文飞奔着去收衣服,林兰池也将他们好不容易养活的花从院子里头挪回廊下。正在此时,刘弗章淋雨从外面进来。 “卫七死了。” 林兰池正转身去给他拿东西擦发,一时愣住,甚至下意识没反应过来那两个字代表的含义。 刘弗章又重复了一遍,少女才放下东西,转过头来盯着他看。 刘弗章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咬牙道:“卫七被内狱严刑拷打不成,最后招供,说事情是因为他护主心切,怕清河王威胁我的地位,于是擅作主张。” “当夜,他就死了。” 林兰池心凉得仿佛在大雨之中一般,卫七是从她由博陵来便跟着她的,是个忠仆。 现在却因为宫闱内斗,为了护主死了。 林兰池只得匆匆问道:“他是皇帝下旨赐死,还是别人动了手脚?” 刘弗章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擦掉脸上的雨水,沉声道:“葳兮没有说清楚。” 林兰池心中生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刻已经顾不上想更多。刘弗章的表情明显是不好了,她半蹲下身子,安抚道:“忠仆侍主,他做到这一步,心中想必无憾。等我们出去,收敛他的遗骸,照顾他的亲人” 少女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暗卫都是孤儿,哪里有亲人呢?死在内狱里面,现在以他们的手段,收敛不了遗骸,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这一路走来,刘弗章和林兰池都只能说得上顺风顺水,首次在错误面前吃了这么大的亏,什么也做不了。 林兰池只能站起来,欲转头去擦泪,却被男人用力地抱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刘弗章低声道:“这个仇,我记下来当初我应该听你的,先动手的” 他说不出来话,林兰池只得将手搭在男人身上,回搂住他,刘弗章恍惚了一会,才低声道:“如果你也出事” 林兰池连忙道:“我不会出事的。” 但是太子却已经隐隐约约有所担忧,一个侍卫并不能揽下来那么多事情,皇帝不会真的杀了他,要放他出来,就得需要一些交代 熟悉皇帝的刘弗章当天晚上便收到了消息。 宫内卫带着人打开东宫大门,对着换下常服准备休息的太子冷声道:“请殿下让太子妃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皇帝连脸面都不给太子妃留了,甚至派的不是宫中的女官。 刘弗章转身进门,还没等林兰池反应,就取下屋中挂在一旁的宝剑,男人抽出长剑,寒光凛然。 他挡在自己的寝殿门口,挡在宫内卫和太子妃之间,赤红着双眼道:“你们若是上前一步,孤不介意血溅当场。” 宫内卫首领是一张陌生的脸,有着西北口音,含糊道:“殿下何必为难小人?虽然清楚殿下不在乎尔等贱命,但这是陛下圣旨!” 林兰池旁观着,她换了衣服,坐在一旁,看天边的月光落在刘弗章刀刻般俊美的脸上,男人原本冷冽,乖张,转过头来的时候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 “不要怕,兰池,不要怕,我会守住你的。” 他是在对他最重要的人呢说,是在对曾经没有守住的先皇后说。 林兰池轻声道:“殿下,让我去吧。” 她清楚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清楚这个时候为什么皇帝会不留情面拉她出来。因为太子做错了事情,需要很多替死鬼,需要很多个承担这责任的人。 卫七死了,仅他一个是解不了皇帝心头之气的。 太子妃心思叵测,甚属悖乱,引太子犯下大错,正法之后,太子还是清清白白的好皇子。 要是为太子死,似乎是可以的。 刘弗章松了那长剑,不敢置信问年林兰池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去了之后会怎么样吗?” 林兰池点头,对太子道:“承蒙太子厚爱,我才能活下来,离开博陵,来到东京城,见了母亲,还看了这么多东西,认识了这么多人。” “我最喜欢的就是殿下,所以殿下,让我去吧,这个时候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她欲拉住刘弗章的手,后者却甩开了,刘弗章气得目次欲裂,问林兰池道:“孤要你留下来,你不听孤的吗?” “你要是走了,孤不会去救你的,林兰池,你不要走——” 刘弗章红了眼眶,月光折射出来他眼角的湿润,男人沉声道:“你走了,我就不会理你了,你不听我的话。” 林兰池无可奈何道:“如果殿下为了我再犯下大错,我难逃其咎,也会死。” 她抬起手来摸刘弗章的脸,后者气恼地避开,又抬起眼来看她,像是生气又按捺着。 刘弗章道:“好,你走,你走了之后,就算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我会给你陪葬的。” 互换倒在这个时候成了刘弗章威胁林兰池的最好办法,后者笑不出来了,“殿下,要好好的。” 林兰池赶在刘弗章说出更让人伤心的话之前道:“我也会好好的,不会那么快就死的。” 她现在有些懊悔了,应该在前几天亲一下刘弗章,这样今天换了回来,之后就算死,也牵扯不到刘弗章的。 刘弗章或许也想到了,于是低下头来按着她的脖子要亲人,却被林兰池挣扎开了。 她把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间,同太子殿下笑道:“没事的,我会回来的,所以殿下不要这样做。” 刘弗章被她快逼疯了,喃喃道:“你为什么” “就算我通过殿下的身体活下来,也活得半分不安心,所以殿下答应我吧,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要求。” 刘弗章松开了握住林兰池的手。 后者缓步往外走去,外面的人倒是没有听见屋内的动静,上前来就要拉住林兰池,押她下去。 刘弗章没有出门。 或许太痛了,重复上演的后宫戏码在他的面前,只成了折磨人的工具。 林兰池扬声道:“殿下,我走了。” 她转过头去,眼泪同雨水一道流了下来。 宫内卫低声道:“这太子妃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吧?” “内狱才死了一个,要咱们说,明明就是太子残暴惯了,现在” 他们押住人往门口去,接下来各宫都会看到这一幕。林兰池的太子妃尊严,将彻底消失。 就在此刻,太后宫中的管事嬷嬷连同尚宫局许念卿快步杀了进来,“且慢!太后懿旨,此事交由尚宫局处置!” 第111章 谁在救谁 林兰池被压进了尚宫局,再一次见到那位司正。时隔不过几个月,天上地下,差别可谓是不小。 司正问道:“许尚宫,此人要如何处置?” 许念卿抬眼看人,轻声道:“此人是太后娘娘作保,你觉得呢?” 司正脸色发青,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已经被看穿,她有些气恼地瞪了林兰池一眼,转过头去指使人将她关了起来。 虽是牢房,但毕竟宫内,还算干净整洁,能下得了脚。林兰池思虑连连,毫无睡意,一时想太子会如何,一时又担心接下来的情况。 第二日不进水粥,到了日中,忽而有人敲门。隔着一道门,郑葭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兰池?” 林兰池忙站在门边,低声问道:“葭音?是你?” 她心细如发,一时已经明白过来了,太后之所以会迅速插手在这件事里面 郑葭音道:“不要担心,我们已经想了办法,如果他们真的要对太子妃动手,京城还有谁敢嫁给太子?” 她低声道:“你相信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林兰池却摇头道:“你们是不是去找太后了?” 郑葭音道:“这不是重要的事情——” “葭音!”林兰池低声喊道:“我若是死了,你一定会成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本来就是你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郑葭音平常懒洋洋一个人,有什么事情都缩在后面,如果不是因为她和林兰池的情谊,她何须出手救人呢。 所谓的封建社会就是这样!说是太子的问题,竟然要太子妃去顶罪。 郑葭音心道我才不当这什么太子妃! 她急着道:“太子殿下喜欢的只有你一个,若是你死了,你以为太子殿下会娶别人吗?你不要担心这么多” 林兰池摇头,只是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就算帮帮我吧,告诉殿下” 她多余的话说不出来了,隔着一道门,两姐妹之间彼此都是心绪复杂,异常难受。 郑葭音将自己带来的吃食都放下,又提醒林兰池道:“如珠那个笨蛋,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同她爹闹了一夜,现在还不知道结果” “我是因为正好住在太后宫中,才能赶得及让太后帮忙,你相信我们两个,我们不会见你出事不理你,所以你不要现在替太子顶罪,听到没有?” “无论他们要你说什么,你不要傻乎乎地认下去了。” 还是第一次听郑葭音说这么多字,林兰池热了眼眶,好笑道:“你的话好多呀,我都不知道记哪一点好了。” 郑葭音哼声,吸了吸鼻子,也带着哭腔道:“你记不住,我以后还会来说的,我能看你的时间不长,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 等郑葭音走了,那些东西才被塞进来。林兰池吃了冷饭碟,总算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还没到最后,怎么就要放弃了。 以前明明那么想活的,不是吗? 她对自己说要相信太子,等到晚上,许尚宫带着司正过来审她。 “太子妃,关于刺杀清河王这件事,是不是你教唆的殿下?” 林兰池不说话,只低头看腰上临走时候摘下来的荷包。许念卿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对于太子妃来说是无辜的。 但是皇帝那边施压的意思就是这样,她们不过是宫婢,还能做什么呢? 司正开口:“小人认识太子妃,同太子妃有些交情,不知太子妃可还记得宫中刑罚,杖打鞭背,这些都不怕的吗?” 说话间,拶刑用的竹帘就被拿了进来,林兰池抬眼,明白今天是要屈打成招了。她抬起头来,声音清晰道:“孤没做过的事情,说一千次,道一万次,也是没有做过。” 两边嬷嬷将林兰池强行架住,逼她伸出葱白长指,行了拶刑。 那沾了水的料子,在这时候显得异常的可怖,缩紧的瞬间,会让人有手指夹断的错觉。 十指连心,林兰池疼得浑身冷汗,却咬紧了牙一句话都没说。此刻比起迫在眉睫的威胁,还是时刻有可能互换让她更害怕。 如果现在互换,刘弗章可能会死在林兰池的身体里。 她心里想着这句话,直到用刑结束。许念卿一声好了,司正不情不愿道:“行了,就到这里吧。” 她们松开林兰池,后者松了力气,跌倒在地上。她咬住舌尖,提醒自己不能睡。少女奄奄一息,湿发粘在脸侧,皮肤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而响起脚步声。 - 连绵三日的大雨,终于把康安府的江堤冲毁了。此地乃是稻米粮仓,一旦出事,饥民无数,粮价翻倍。 皇帝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问责一连十数个地方官员,轮到要派人去赈灾,京中却全部缩得像个鹌鹑。 皇帝打往下看,忽而道:“王仲呢?怎么没来?” 他身边的内侍丘平道:“陛下忘了?王仲今日告了病。” 皇帝哼的一声,王仲倒是老油条,一听说太子出了事,便迅速告病,他手中那些清河王的旧部还没彻底接过来管,所以也不得罪清河王。 想到太子,皇帝难免有些心情不豫,拍桌子发火道:“臣工难道都是一帮蛀虫吗!这点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做!” 下头还是一帮鹌鹑,缩在一起齐声称:“不敢。” 皇帝气得拂袖而去。 却没想到在福宁殿门口看到一个跪在那里的人,刘弗章跪了一个早晨,发间沾着露水,膝盖发凉,却不动如山,好似一尊雕像。 皇帝指着人暴怒道:“是谁把他放出来的!是谁!朕不是说了,太子禁足东宫——” 刘弗章听到了皇帝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挪动身子,甚至没有起来,他跪着转到皇帝的方向,低下头磕头道:“儿子请爹爹放了太子妃。” 蠢货! 皇帝发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康安府赈灾,儿子愿意孤身前往,请爹爹让儿子带上太子妃。” 刘弗章磕起头来力道毫不收敛,几下便爆出血印。皇帝盯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无话。 第112章 会没事的 刘弗章能收到消息,靠的竟然是王仲。 康安府的知府同王仲是故交,后者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件事。他本来不想沾手进来这件事,毕竟现在太子禁足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前朝后宫,不知道皇帝要对谁开刀动手。 但王仲实在受不了家中王如珠那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自从她母亲走后,王仲并未续弦,一心抚养这个宝贝女儿长大,溺爱之心是有的。 王如珠连哭带闹,就差把王仲老将军的官袍扯在地上,挠花他的脸。 王仲被她折腾的头大,实在是没法子,就想办法把这件事传给太子听了。至于太子是怎么从东宫里面出来,又跪到皇帝殿前。 那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刘弗章以自己的命相挟,宫内卫也不敢真的对他动手,让他走到这里跪下来,也已经是触犯宫规。 宫内卫首领跪在皇帝面前,还未说话,迎面就吃了皇帝一脚。 皇帝面色发青,骂道:“一群吃干饭的家伙!” 他身边的丘平看了一眼那首领,轻声道:“这毕竟是清河王才荐进宫里的,不懂事也事出有因。” 皇帝转头看一眼丘平,而后才低下头来看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他要去赈灾? 他懂什么赈灾?富贵窝里面养出来的不成器的东西,恃强凌弱是把好手,但政绩是半点没做出来,现在还指望他去赈灾。 那些饥民和难民不把他分了吃了。 皇帝气得发笑,指着刘弗章道:“你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吗?你知道康安府是什么样子吗?那里可不是东京城——” “儿子清楚。”刘弗章头垂的很低,他的骨头硬,平常是宁可打断了都不肯弯腰低头。但是此刻,那张俊美的脸蒙上灰尘,一脸憔悴。 他睡不着。 一旦想到林兰池可能面对的处境,刘弗章如何还能睡得着? 出去赈灾,是一条险路,不说从未见过的灾民难民,就是清河王在暗中的埋伏,也有可能要刘弗章的命。 只要太子出一点事,整个王室就会迅速变了模样,更何况只要离开政治中心,再回来难如登天。 但刘弗章一字一句道:“所有后果,儿子一力承担。” - 林兰池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灰蓬蓬的马车顶棚,她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自言自语道:“...是梦?” 说话间,因受过刑而感觉疲惫痛苦的少女就又要闭上眼睛。 一只手轻轻地捏上她的脸颊,迫使她又睁开眼,刘弗章一张挂满了风霜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咬牙切齿道:“还是梦吗?” 林兰池睁大了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假的,等刘弗章又咬着牙掐她一下,少女才如梦初醒般坐起来。 她刚伸出手欲摸太子殿下,后者却想起什么,提醒道:“别乱动,刚给你的手上了药。” 林兰池再想起来要藏着受伤的手已经来不及了,刘弗章掰着她的手指,给她看上面涂了的药膏,以及被中药染上了色的纱布。 “我会把那些人全部都——” 林兰池摇摇头,刘弗章凑到她面前,问道:“你不想?”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原本澄澈的眼珠子也泛了血丝,林兰池张开手,轻声道:“抱抱我。” 刘弗章哪里还顾得上要那些伤害她的人的命,一把将林兰池搂进怀里,这马车还不及他们从前用的三分之一大,简陋无比,刘弗章后来干脆把林兰池抱进他怀里,这样才免于颠簸。 林兰池靠在他身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后她才轻声道:“我们是要一起去死,还是要一起被贬?” 她没有恐惧和害怕,纯然只是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刘弗章被她的发问惹笑了,他的心随着这几天天翻地覆的波动逐渐收拢回心腹。林兰池的话像是胡乱猜想,也更是一种潜台词。 从生到死,她都会陪着他。 这是林兰池亲口答应他的。刘弗章笑起来,胸膛发震,林兰池抬起头来看他,疑惑着,好像没弄明白到底怎么了。 忽而,她看见男人额顶上的伤口,发出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刘弗章本来带了抹额遮盖,但是因为一同换药,于是还没带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仰头不让林兰池看。 但这动作已然说清楚了发生了什么,怀中少女双目含泪,声线颤抖道:“你为了我去求陛下了是不是!” 刘弗章否认道:“别贴金,谁为了你去求他了,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去求的。” 他嘴硬的要死,在林兰池面前装英雄道:“康安府洪灾,我这是要去赈灾,攒着机会扳倒清河王,所以才去求皇帝。” 林兰池哭得眼泪珠子落了一地,鼻涕都要出来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同太子相识深知,自然异常清楚他那些云淡清风背后的难堪。 太子不说,不代表林兰池不懂。 刘弗章无可奈何,只好道:“行了,你要是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的吗?”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单衣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手指滴血...”刘弗章说着真要落泪了,男人凑近了贴住林兰池的脸,好像通过体温能证明她是活着的。 “...你答应好我的,你要一直陪着我的。” 林兰池的哭声渐停,转而低声道:“去康安府?” 刘弗章睁开眼来,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兰池呼出一口气来,总算是从刚才的失控里慢慢的恢复了理智,同太子殿下道:“这是个好办法。” 刘弗章心里没底,但看林兰池总算缓和过来,便也点点头。 他刚未说话,林兰池又道:“林家人都在康安府,我们去找他们。” 她的眼睛亮起来,下意识要揪住太子殿下被哭得湿漉漉的领口,还是后者一声惊呼才收回手。 “我们会没事的。” 刘弗章无可奈何地笑了,低声道:“我知道的,有你在,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第113章 是不甘心 皇帝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 他放刘弗章带林兰池去康安府,同时却也提醒他们,低调行事,到康安府再公开身份,免得太子出巡的消息传到那边,有人对他动手。 “...我先回了一趟东宫,再从东宫后门出来的。” 刘弗章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林兰池,后者如有所悟,问道:“怎么了?” 刘弗章道:“我看到了柑橘,她被容华夫人借去,听说你出了事,于是偷跑出去找我。” 林兰池低头,半天小脸上才露出一个苦笑来,“...所托非良主,她跟在容华夫人身边,也是好的。” 天渐暗下来,林兰池转移话题问刘弗章道:“有谁现在跟着我们?晚上住在哪里?” 刘弗章抽出地板上被挡住的一把长剑,摸了摸林兰池的小脸,哄她道:“不用担心,有官人在。” 他还是第一次用寻常人家的自称,林兰池红了脸,推他一把,转过头去。 刘弗章发出爽利的笑声,看林兰池直接偏过头去,知道哄砸了,连忙道:“...白一跟着咱们,魏八先一步去康安了。” 计划就是这样,白一扮作车夫,他们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辆马车,贴了钱,同旁的镖队一道走。 刘弗章和林兰池两个,是家中遭难要回家去的年轻夫妻。身份并不算尊贵,晚上还要同镖队一道守夜。 他出去前,还捏了捏林兰池的脸,又将她身上的薄被盖好了。 少女小声问道:“他们为什么去?” 刘弗章道:“还不清楚,对方也是有事情要做的人,等我试探一番。” “好。” 荒郊野岭,林兰池躺在那马车里头,想到在外面守夜的刘弗章,一时有些担忧,更多的却是怀疑。 谢自安...她心里其实有些古怪的怀疑,谢自安总是对他们紧追不舍,镖队真的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吗?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吐出一口闷气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再说了...” 谢自安不是和清河王有些关系吗... 她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天亮时候,又被温凉身子凑进来的气息给逼醒了,林兰池睁开眼,男人眉眼笑得温和,亲她一下发间,低声道:“睡吧。” 林兰池闭上眼睛又睡过去,梦里忽而又梦见了三月三那天。 林履雪快步往前走,她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父亲越走越快,她大喊道:“阿爹!回头看我一眼!” 林履雪停下脚步来,转头时候看不清面目,但似乎是笑着的。 “...醒了。” 林兰池睁开眼,刘弗章已经起身了,他手边摆了一套寻常女子穿的衣裙,从被窝里面挖出来人要替她更换。 林兰池红了脸,刘弗章就笑话她道:“你以为孤没看见过?” 林兰池憋了半天,哼出声来,“那我也看过官人的。” 刘弗章恨不得吻上她那张半分都吃不了亏的薄唇,却因为限于互换而动不了人。刘弗章低声道:“行了,别招我。” 林兰池脸红得要滴血,知道他的意思,不说话了。换好了衣服,他又替林兰池双手换了药,才低声道:“我问清楚了。” 镖队的首领姓尉迟,算是总镖头,他们镖局的小少爷前段时间去了康安府追女郎,现在得捞他回来。 “...就是个纨绔,也不知道做什么要去救——” 尉迟归虎目一瞪,他身边的人立马闭上了嘴。刘弗章也顺着他的意思没继续问,而是转了话道:“镖头觉得,咱们还有几天能到?” 尉迟归迟疑片刻,干脆道:“我同兄弟交代个实话,我们的人快马已经去了康安府,康安府有山脉,能进去的地方都被冲坏了路,要是绕道从山下走,得多出三天。” “至少十天?” “十天不够。”尉迟归摇头,随即道:“但请兄弟不必担忧,总归有办法的。” 刘弗章回去之后就将这些话都同林兰池说了,林兰池轻声道:“林家的人在康安府置办了田业,到时候我们可先去找他们。” 刘弗章又问道:“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林兰池有些尴尬道:“....这些林家人,不是我父亲的嫡亲兄弟,是他下头一个弟弟分家出来的。在康安府附近的山头占山为王,做了流匪...” 太子殿下听了这话发蒙,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林兰池飞快眨巴眼睛,支支吾吾道:“...他们送嫁妆来的时候用的别的身份,所以没有被人知道。” 刘弗章总算把气顺下去,同林兰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孤去求助一群流匪。” 林兰池瞪圆了眼睛,问他道:“殿下这个时候还分什么身份吗?” 倒是理直气壮极了。 刘弗章无可奈何揉她头发,换来夫人一记拍,清脆响声。林兰池哼声道:“我好不容易才编好的。” 她没和那些人见过面,到了吃饭的时候,刘弗章说要让她也跟着下马车。 刘弗章凑过来,将那朵小小的簪花插回去,贴着林兰池低声道:“以后都会给你买回来的。” 他在说簪花,在说华贵的服饰,也是说林兰池的地位和太子妃的待遇。 林兰池都不在意,少女低声道:“我养得起殿下。” 刘弗章抬头,眼中讶然。 林兰池点头。 刘弗章惊讶道:“你不是要用流匪的钱养我吧?” 林兰池瞪他一眼,又道:“怎么可能,之前如珠送了我田宅,若真过不下去了,我们装了死,逃出来,到时候去收租便是。” 她还真细细地想过了,刘弗章闭上眼睛来,幻想风吹稻花香,满目金黄,他的夫人手拉着小小的孩子,端着热水热饭来,刘弗章就站在田里。 那样的日子似乎也是好的。 刘弗章睁开眼,低声笑道:“只是我不甘心啊。” 林兰池点头,“我明白的,殿下,你忘了吗?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刘弗章不甘心将那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他是太子,做太子的路上已经牺牲了柏良川,已经牺牲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命。 他不会放过清河王,不会就这样让皇帝好过。 刘弗章不甘心,林兰池读得懂他的不甘心。 第114章 落草为寇 林兰池下车来,白一坐在一边,倒是不像从前般爱说笑的样子。她想起什么,同掀了帘子一道下车的刘弗章道:“秦五在暗卫司。” 刘弗章点头:“是,但是暗卫司已经被官家收回去了,没发现秦五。” 秦五伤重,不可能随意挪动,现在却不知是到哪里了。 林兰池迟疑片刻,问他道:“看见阿喜了吗?” 刘弗章道:“阿喜?你身边的侍女?没跟你一道回宫里吗?”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没有见过阿喜?那阿喜和秦五一道去了哪里?林兰池心中担忧,但又怕刘弗章看出来,飞快地摇头道:“是,所以我问问。” 刘弗章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拉着她穿过有淤泥的山野小径,到了熄灭的火堆旁边。 那或站或坐了几个镖师,领头的身体高大,一脸凶相,将长剑抱在怀里。刘弗章轻声介绍,这是尉迟归。 林兰池点头,同他示意。 后者站起身来,客气道:“夫人请坐,粗粥小饭,还请不要介意。” 由尉迟归的视角,只能看出这位年轻女郎身形娇小,长得浓稠得宜,很是漂亮,即便身着粗布短钗,依旧难掩清丽丽的气质。 她身边的刘弗章虽然稍显憔悴,但也可看出剑眉星目,尉迟归走南闯北,歪瓜裂枣见多了,但这样天生一对的夫妻两个可不多见。 就从那肌肤之上,也能猜出都是人上人过着,才半分粗糙痕迹都没有。 而且那位郎君说的是正儿八经东京城官话,想必身份应当并不是康安府人那么简单... 走南闯北的镖师什么没见过,知道市井九流和贵族门阀,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要装成哑巴。 对方给了钱,尉迟归就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了。 大汉一个眼神,身边的镖师立马站起来位置,给林兰池同刘弗章坐下。前者的手伤不好解释,于是一直隐着。 要吃的东西,都是刘弗章小心撕了那烤肉给她。 林兰池难免有些赫然,但看镖师们快手快脚吃了东西,也不好耽误他们,忙张口吃了。树林里面,抓到什么便吃什么,撒上调料,味道虽有些腥,但还是可以咀嚼的。 林兰池认认真真咀嚼,看起来倒像个兔子似的。刘弗章满意地点头,又往她嘴边塞吃的。等她吃不下了,自己才凑合着吃了些。 这些天心绪交瘁,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 等大家都吃好了,镖师们解了拴马的绳,各自上马。刘弗章对林兰池说让她等等,自己同尉迟归使了眼色,两人往角落去了。 林兰池站在一边,抬头看雾蒙蒙的天色,总感觉喘不上来气,似乎还是要下雨。 等刘弗章回来,她便同刘弗章说了这件事。后者点头,“确实要下雨了,听说康安府这些天还是接连不断下雨,江水暴涨,许多城池都...” 他说了一半,看着林兰池懵懂的目光,将惨状咽下,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同镖师商量过了,还是走原路,到时候我们去找林家的人。” 只是刘弗章到底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他们可信吗?” 林兰池犹豫着,还是重重点头,“...他们落草为寇多年,也是被林家嫡系逼着的,要是能做寻常人家,自然愿意。” 三言两语,似乎就透露出其中的不妙来。 刘弗章皱眉,但时间耽误得越久越不好,总是会被清河王知道他不在东宫。以清河王的手段,处于被动的他们被发现之后一定会遇到麻烦... 所以只能和镖局走到山下的位置,他们自己上山。 刘弗章下了决定,但是天色明显还是要拖上一拖。他们往康安又去半日,晚上睡在官道边上,本来是准备要第二天入城的。 半夜时分,林兰池猛地睁开眼睛,刘弗章坐在马车挡帘边上,抬起头来默默地没说话。察觉林兰池起身动静,他才又贴过来,两人靠着取暖。 “...下雨了?”林兰池低声问道。 刘弗章点头,“是暴雨,明日不一定能走了。” 即便是夏日,连绵暴雨都使得这温度逐渐下降,丝丝凉意贴着马车往里头钻。林兰池想到什么,问道:“白一在哪?” 刘弗章道:“他和镖局的人一起搭了棚子睡觉,应当是没事的。” 外头隐隐能传来说话声,就算搭了棚子,风吹雨捎,一个个都无法安睡。 尉迟归的声音响起:“常二爷,咱们一会等雨势稍小些,就动身如何?” 刘弗章结识这些镖师后,化姓为常,他本来就行二,于是让他们喊一声常二爷就行。 他闻言点头,“不必担心,若是人手不够,我下了车与你们一起去。” 尉迟归的声音隔着风声和雨声听起来并不清晰,"...咱们怕是不能进城了..." 刘弗章一时半会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低下头,林兰池又睡着了,她那双手伤得太厉害,加上几天没吃好喝好睡好,即便后来是用了魏八的药,也不见好。 伤口遇潮湿便要发炎,惹得她有些低烧。 刘弗章低头看着这微红面孔,只觉得就算要他真放下一切,或许也愿意。但是毕竟死了人,总要讨回来。 后半夜林兰池依旧睡着,刘弗章下了车去同他们商榷下一步怎么走。 等她醒来了,车厢里没有熟悉的人影,林兰池也不着急,笨拙换好衣服,下车去发觉已经换了地方。 看起来似乎离官道更远了些,白一正在马车边上发呆,听了动静忙道:“小主子是要找殿下吗?” 林兰池点头,白一指了远处,“殿下去同那镖局头子说事情,一会便回来。” 远处有湖水,林兰池看了看,对白一道:“你能不能陪我去,帮我把帕子沾湿了,我想洗把脸。” 昨天还是刘弗章粗糙动手,囫囵吞枣般给林兰池洗了脸。 白一点头,二人朝着那湖边走,林兰池问道:“咱们不是要去官道吗?怎么来了这里?” 白一忙解释道:“..是尉迟镖头的意思,他说下这么大的雨,谁——” 话声截断,青年手中袖箭飞出,朝向湖边角落。 第115章 粮库空了 从湖边跳出一个身影来,拦在倒下的人身边,大叫道:“别打我们!别打我们!” 那是个小女孩,瘦瘦黄黄,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来布料和原来的颜色了。她伸出手臂挡在前面,语带哭腔。 还没等林兰池反应,便转头抱着那倒下去的人嚎啕大哭起来。但或许是因为没吃饱饭,哭声渐小。 因为声音不大,远远近近的人都还未凑过来。 林兰池让白一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白一一动,那小女孩又警惕地瞥过头来看人。林兰池叹一口气,自己往前走。 白一道:“小主子——” “没事,就两个人。”她站得稍微离那两人近了些,能看清楚被白一所伤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身形更加瘦弱不堪,黑瘦着脸,但是看起来要比那个小女孩大上几岁。 看来是一对逃难的兄妹。 林兰池叹一口气,转头对白一道:“叫两个镖师来,把他们一块带着吧。” 说话间又要给吃的,还要医治。刘弗章原本在同尉迟归谈事情,谈好了回营地找林兰池却不见人,找到湖边刚好听完这些话。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问林兰池道:“夫人救了一个两个,然后呢?” 康安府流离失所、殒命其间的难民何止千人万人?那是数万人的生死存亡,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人。 林兰池一点就通,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她沉默片刻,转而道:“白一不小心伤了她哥哥,我们已经算是干涉其中了。” 这一双兄妹,能逃到此处来,其中哥哥的作用想必是至关重要的。 刘弗章点头,“只此一次。” “只此一次。” 那小姑娘似乎在听这边说话,见那几个衣冠楚楚的外乡人并没有做更多的事情,情绪稍稍缓和了些。 她凑到被袖箭射中的哥哥身边轻声说了什么,而后一把抹了眼泪,站起来颤着声音道:“你们不小心射中我们,会给我们包扎吗?我们不要多的东西,一斗小米就可以。” 林兰池转头看刘弗章,后者轻声道:“前几日跟着一道去采购,如今一斗小米是一百二十文。” 一百二十文,林兰池从前在崔家再过不下去,一个月也能得到比一百二十文更多的钱。 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些触及,是此前所未有过的。 林兰池认真对那女孩道:“我给你一斗小米,也会让人替你哥哥包扎,我们来的路还没有被封上,你和哥哥从这条路走吧。” 之后的事情便是镖师还有白一去处理了,林兰池被刘弗章拥着回了马车上,坐在一旁发呆。 刘弗章一边喂她软糯的粥点做早膳,一边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给她至少一升小米。” 林兰池叹一口气,眼珠子总算转回太子殿下身上。她低声道:“我怕给了她那么多,她也留不住,到时候惹火上身。” 小儿持金过闹市,只会害了自己。 林兰池道:“若是我们进了康安府,发现遍地都是灾民难民,一张口全是要吃的,到底要怎么办?” 她不是问责语气,反倒是有些慌张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似的。林兰池后知后觉来康安府也许是要打一场硬仗。 她回头看刘弗章,后者正在挖她碗里剩下的粥喝,三两口喝完了。便抬起头来利落收拾好,要出去:“我去和尉迟归将剩下的路线商定了,这地方都能遇到难民...” 男人抬头时候看见林兰池投来的眼光,凑上来便道:“心疼我?” 林兰池微微点头。 刘弗章便闹她道:“那不如亲我一下?这样互换过来,你替我去做事?” 他话音未落,林兰池却真的要凑过来亲,刘弗章被她吓了一跳,忙按着人肩膀往后退,安抚道:“没事,我能做得好。” 林兰池摇头,“我想帮你。” “那就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好不好?”刘弗章道:“我是太子,未来是皇帝,区区一个赈灾还弄不好,怎么治天下?” 他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 林兰池无可奈何,只好让他去忙,最后刘弗章和尉迟归商议下来的结果就是昼夜兼行,能走官道还是走官道,小路出现劫匪的可能性更大。 刘弗章没把林兰池说的流匪这件事同尉迟归说。 下午的马车速度更快一些,林兰池夜里睡多了,此刻也睡不着,凑到那窗帘边上问充作马夫的白一,“那两个孩子都走了吗?” 白一道:“殿下让我多给了他们一斗米,告诉他们正确的路。” 刘弗章的心还是软的。 但很快回到官道,绕经辟城可见路两边都是饿殍,瘫软着手臂,奄奄一息的。林兰池对此毫无所知,自看到惨状,刘弗章便纵马过来,让白一封住了窗帘。 他不忍心让林兰池也见到这等惨烈的情况。 尉迟归同刘弗章感慨道:“想当年,我也是因为家中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一路乞讨到东京镖局...” 刘弗章问他道:“没有人去赈灾吗?” 这话说的实在天真,尉迟归又看一眼刘弗章,毕竟是老爷,也没笑话他,只随口道:“...没见过,也许是错过了...” 尉迟归全家饿死,若是能见到,也不会错过的这么厉害。 刘弗章却是沉默,尉迟归看起来有二十出头,当年朝中正是先帝早逝,混乱局面,到皇帝被扶上来,朝政由成家干涉... 听说后来皇帝从成家抄出了抵得上三个国库多的财帛。 民脂民膏,用了的不是钱,是活生生的人命。 刘弗章又想起来那些言官们惯爱参他暴虐,性情反复无常,苛待宫人。 他们怎么在当年哑巴了? 不过是因为太子不会杀言官,而成家人真的会让言官悄悄的死了吗? 刘弗章叹一口气,问尉迟归道:“不知道这次来的赈灾官员又是如何?” 尉迟归道:“来了又如何,说的好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但谁不知道,康安府的粮库早空了!” 第116章 一场误会 “康安府的粮仓空了?” 林兰池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问刘弗章道:“怎么可能?康安府的粮仓——” 刘弗章低声道:“是尉迟归说的,他有个兄弟就在康安府,是个小吏,机缘巧合看了粮仓一眼,是空的。” 林兰池摇头道:“不可能,按照本朝律法,每三年买新粮卖旧粮,低价出售,才能稳定当地粮价。” “问题是康安府就是种庄稼的!”刘弗章解释道:“他们不缺粮食,所以可以从农户手中低价收粮,掺了沙子...” 林兰池忽而明白过来,低价收粮,意思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勾兑粮食,途中还可以套钱和粮出去。 她脸色一白,“若是没有粮,那更别说开仓放粮,康安府的百姓如今——” “听说有个官还算不错,一直守在堤坝上,让百姓护堤保家,后来雨下得太大,也是他开闸放水i,将洪水泄走...” “但是康安的知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刘弗章分析了利弊,又对林兰池道:“这些都是我们现在的猜测,事情还是要等去了康安府才能知道。” 林兰池道:“好...” 刘弗章道:“最多明天就要到了。” - 哀哀山。 林咚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去救灾民!” 边上的阿婆们轰然大笑,嗑瓜子道:“咚咚,你知道要怎么救灾民吗?” 林咚咚气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劫富济贫!这样就能救灾民了!” 她还没说完话,从里屋走出来一个身穿黑短打带铜护臂的年轻人,个头极高,长得也又冷又粗。 他闷声道:“你懂个屁!” 林咚咚哼声道:“我就懂!” 林沧海呵斥道:“站好了说话,没个正型样子!你先别管灾民的事情吧,咱们的财神爷丢了!” 财神爷? 哦!栩姐姐! 林咚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问道:“怎么可能?她不是在东京城当官老爷的正头娘子吗?” 什么叫东京城官老爷的正头娘子?林沧海无言以对,踢她小腿,后者一边嚷痛一边站直了身子。 林沧海道:“我得出去一趟,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没有事情做,就帮阿婆们择菜洗碗,别一天天闹个没完没了!” 林咚咚摇头,“带我一起去。” “不带你,你看见死人吓得能哭,外头都是死人,你不得哭断了魂。” 她就知道这坏蛋还是记着她之前下山的事情!林咚咚大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不一样了!” 林沧海鹰眼一瞪,上下打量,同时嘲讽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啊?让我看看,浑身上下脏的像是泥猴,一整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林咚咚的确刚才撒泼放赖,这时候也被他骂的无法理直气壮。 林沧海道:“你要实在无聊,下山去找你二哥,问问在大坝上的兄弟们什么情况,那石大人借了咱们兄弟二十来个,可一个不能少!” 林咚咚知道这就是林沧海的底线了,往前看,一步都没多的。 她只好点点头,放林沧海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一旁的阿婆叫她过去,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又擦干净花猫脸,林咚咚蹲下来,阿婆把她那鸡毛一样的头发给梳起来。 “咚咚呀,你是沧海从外面捡回来的,你要孝顺——” “孝顺他,对他好,贴心是不是?”林咚咚摇头,“阿婆,林沧海又不是我阿爹,我干嘛要孝顺他?” 倒是可以考虑嫁给他。 想到这里,小小的女孩红了脸,只是她晒得麦色,看不出来。阿婆见说不过她,便笑呵呵道:“那好吧,你总是会长大的。” 长大。 他们总是说长大,弄得好像长大了就无所不能似的。林咚咚回房间背上她心爱的小包,冲出山寨去往山下走。 山上冲出来不少滑坡,都是之前下了大雨的缘故。但是因为哀哀山地势高,又是老山,所以他们并没有受影响。 城里的百姓倒是... 想到那些哭喊声和叫声,林咚咚心有余悸,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上下山踩着滑坡,脚步飞快。到了山腰地方,本来是准备去拿她的宝藏,却看到了一纵往山里来的车队。 “咦,怎么还有车队过来?” 林咚咚瞪大眼睛,勉强能认出来一个镖旗。 镖旗! 是镖队!镖队可有钱了,这时候的镖队...莫不是押送了哪个大老爷的粮食? 康安府的那些有钱老爷都被林家匪带人抄过了,他们也饿着肚子呢! 想到这里,林咚咚哪里顾得上要找二哥和石大人,她连滚带爬又回了寨子里,晃动那摇铃大喊道:“剪径去喽!借粮好时候!” 这一声响动静,寨子里面能动的青年全都涌出来了,见是林咚咚,中间一个光着膀子的大喊道:“咚咚,你要是撒谎可是要被你哥哥打屁股的!” 剩下人哈哈大笑起来。 林咚咚红了一张脸,气恼跺脚:“都说了林沧海不是我哥哥!再者说了,我能用这件事撒谎吗?” 那倒确实,林咚咚应当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抄起家伙就下了山,到山腰平台,刚好看见那镖队更近了些,中间有一顶小土色马车,晃晃悠悠往前去。 “兄弟们,抄家伙下去!镖队的向来无利不起早,咱们肯定能得到好东西!” 另一头。 尉迟归对刘弗章道:“送到这里,我就要离开了,你们确定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 “不一起了。” 刘弗章心道,待会我们便要上山去,给你看到了还得了? 尉迟归对刘弗章爽快给钱,一同做事的态度很是欣赏,忍不住多劝一句,“若是没有重要的东西索取,还是别进康安府城了,听说那里现在...”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尉迟归叹一口气,又道:“我听镖师兄弟说,这附近有落草的,你们要当心。” 刘弗章有些感激,同他道:“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见,你不如来我门下做事。” 尉迟归但笑不语。 等镖师走后,林兰池才从那马车探头出来,低声道:“咱们上山?” 还没等刘弗章反应,白一便抬起头道:“有刺客!” 第117章 劫富济贫 林咚咚带着人下了山,藏在山岩树丛后面,准备等他们再往山上走一些就立马将人拿下,问清楚到底有什么宝贝。 但那群人却突然停了脚步,镖队同马车之间分离,中间有个人在说什么。 林咚咚小声道:“他们在弄什么...” 她身边的小子也纳闷道:“....不会镖队就是来送这些人的吧?他们来哀哀山做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 白一一声,众人皆惊。领头的青年叫罗迁,是林沧海落草之后救的青年,平日里也算半个头头,听到下面人动静,忙道:“别乱说话!” 他们上面动静,下面刘弗章问白一道:“几个人?” 白一凝神,半天才道:“....恐怕不少。” 不少? 刘弗章顷刻便回身挡在马车前头,将林兰池护在里面,“回去呆着,等我说话。” 林兰池一愣,忙去推那帘子,“怎么回事?真有人来?” 刘弗章一手拉住马,另一只手攥住腰侧的长剑,一瞬即发。白一站在殿下前面的位置,二人轻声交流:“有几个?” “十多个。” “...你觉得是流民,还是...” “属下不能确定,但是还请殿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属下会全力以赴....” 两人说话间,罗迁已经带着人冒了出来,一涌而下,堵住道路,他抄出家伙亮明身份大喊道:“要从此山过,留下钱财来!” 刘弗章刚要抽出长剑,林兰池忽而从车厢里头硬挤出来,扯着声音喊道:“罗迁!是我!” - “所以...你带人劫了咱们的财神爷。”林沧海边笑着边攥紧拳头,瞧他捏骨节的架势,林咚咚感觉自己一定难逃一打。 少女一把抱住林沧海的修长大腿,哭啼道:“别打我!别打我!我只是想要帮帮寨子——” 林沧海拖着她继续踱步,同时继续骂道:“你个傻子,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让你去找你二哥哥?你还劫道!” 他斗大拳头落在林咚咚头上,在鸡窝似的头发之间敲了个暴栗。林咚咚吃痛伸手捂住脑袋,林沧海这才把自己的腿拔出来。 他训林咚咚道:“你回屋呆着去,你二哥那我已经派了人去。” “你呢,同你栩姐姐道歉,然后闭门思过去!” 林咚咚听了前半句还要笑,后半句一出,少女肉嘟嘟的脸顿时换了表情,恨不得大哭起来。 林沧海才不吃她这一套,快步出了门,对灰头土脸的罗迁道:“受罚的事情押后,你先看好了咚咚,丫头片子一肚子心思。” 罗迁才被骂一通,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林沧海哼了一声,庆幸道:“幸好当时是派你过去,不然要是认不出来,咱们...” 罗迁凑过来,接话道:“咱们会怎么——” 那你说呢?也是傻子一个,太子要是在咱们这掉一根寒毛,咱们这个山寨都得消失。 林沧海恨铁不成钢的又敲罗迁一个暴栗,才转头大马金戈快步上了二楼,临廊位置,刘弗章正居高临下看这一方寨子。 他身上的衣着简朴,是粗布料子,做工也很粗糙,头上连冠也没有带,只用一根黑色发带系住。 也难怪林咚咚和罗迁他们看走了眼,真敢对他下手。 但一张俊美过度的脸,浑身上下咄咄逼人的气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寻常人。只能说他们没有想到深处,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也得亏他当时听到林兰池做了太子妃的消息,让罗迁送了钱去,见过林兰池一面。 不然如果到了今天... 两方信息不通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还真的难以预料。 林沧海跪下要拜,刘弗章听了动静,转过头来忙托住他,口中道:“不必拜了,在外面我和内子低调行事,不想声张。” “是。” 林沧海有些局促起来,他的确做了林家几代人没有做过的事情,落草为寇,成了族谱那个叛逆子孙。 但是在可以轻易定夺他身边人性命的人面前,林沧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更多的话,他紧张了。 刘弗章道:“...你这里排列,倒是整齐...府兵一般来说,也许还没有你操练的好,有多少人?” 林沧海看着刘弗章,没说话。 太子殿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同内子夫妻和乐,情深意笃,怎么会对她的母家下手?你放心,我不会对寨子做什么,只是好奇你的能力罢了。” 林沧海微微松一口气,低声道:“当年本想着从军,但可惜没有机会,后来管这些人,小打小闹,不算什么。” 滴水不漏,却又什么都不肯说。也是,这些人都是流匪,他怕说得太清楚,漏了底细,到时候出大事。 刘弗章心中喟叹,转了话题问道:“你可知道康安府粮仓一事?” 康安府粮仓? 林沧海冷脸一绷,半天没说话。 刘弗章估计他应当是知道什么,又再问道:“知府施粥赈灾了没有?” 他面前的壮汉摇了头,咬牙切齿道:“...没有,天杀的谭狗官!早跟着几房姨太太逃到扬州去了!” 逃到扬州? 扬州就在康安府之外几十里.... 刘弗章愣声道:“他怎么可能会逃?他不要命了吗?” 林沧海道:“他贪污受贿,又坐地起价,想着在这时候将家中私库的粮卖出高价,我带着人把他的粮仓劫了。” “之后他就想要跑,或许是觉得若再待下去,他自己的命也要保不住了吧。” 说到这里,林沧海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暴躁道:“八月徒雨,漂民宅、寺庙、覆舟,溺死之人不计其数,乃今竟然还没有赈灾官员来此地!” 刘弗章沉默片刻,“你觉得,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有粮?” 林沧海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既然能过来,自然是操办赈灾的,他微服私访,没有带粮,那就得拿当地恶户开刀。 林沧海道:“康安府境内,我所知道的恶户,有一十二户,若是能让他们都出血,可筹来三千二百担。” 三千二百担。 刘弗章有了计谋。 第118章 连环骗局 清河王一大清早便大发雷霆,自从他大意之间得罪了谢自安开始,姓谢的便阴阳怪气起来。要他去想办法弄死太子殿下,他干脆告病说自己咳疾又犯了。 “....现在还非得要这个人....”清河王心绪不佳,若不是谢自安有些背景,“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身边那个狐狸脸少年笑呵呵道:“殿下,您是成就大事的人,何必跟他一个小小的江湖中人置气?他再有能耐,心爱的女子不还是太子的人吗?” 清河王听了这话,总算有些舒心,太子抢占的东西何止是一个女人,还有皇帝以及许多东西... 他这个清河王不也是因为太子需要嫡长子的身份,就强行出继的吗? 从此之后,人前他只能尊称皇帝一声陛下。 清河王想到这里,心气还是不顺,低声道:“...前朝杀了太子的法子不是没有,咱们就不能用巫蛊之术——” 狐狸脸少年问道:“殿下今天用了巫蛊之术,若是日后真的有一天,别人也用了怎么办?” “况且太子尚且有府兵,到时候真闹起来,逼他发疯,说不定他会对殿下动手。” 少年异常清楚,这次的计划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们捏住了刘弗章的软肋,逼得他在未知局面面前不得不低头。 如果再来一次,那位脾气火爆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反击。 “殿下这些天听过太子的消息吗?” 清河王摇头,“他与陛下之间有了嫌隙,听说已经被禁足东宫了。我们设局的时候就说好了,要让陛下觉得他有了不轨之心,但现在王仲辞官隐退,兵权又回到我手中——” “那太子现在在东宫吗?” “你什么意思?”清河王沉默片刻,便反应过来,“...是啊,太久了,不像是他的性格,之前我在宫里的钉子说太子妃被抓走了...” 少年提起另外一件事,“陛下有说要让谁来赈灾吗?” 清河王疑惑地看着他,而后摇头否定。少年叹一口气,“殿下,你被骗了。” 清河王反应过来,迅速点了人去查这件事,很快便查到那间东宫已经空无一人。刘弗章前几日就出东京城去了! 皇帝也许怀疑过太子谋朝篡位,但是最后来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无论如何,他都争不过,比不了! 清河王气怒如雷,他身侧少年又道:“此刻没有消息,想必就是为了防殿下毒手,但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会阴沟里面翻船呢?” “人家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如我们现在就对他动手——” 清河王明白意思,微微颔首,“动手吧,联系边境,一旦得手,我就逼宫。” - 远在康安府的刘弗章正同林沧海商议事情,他提出一个意见来。 “...我放出悬赏,若是捐粮者,我便赠官与他。” 林沧海虎目微灯,呐声道:“....您要买卖官员?” 什么叫买卖官员? 刘弗章摇头道:“非也,我是太子殿下,赠官而已,多简单的事情,想必那些恶户都是清楚的。” “是。” “他们自然以为,得了我的亲口承诺,或者我手书笔记,他们就真的能做官,搜刮民脂民膏比起来做恶户可是更舒服。” “......” 林沧海的表情越来越怀疑,刘弗章终于解释道:“但是我不会承认,他们以为皇族就该一言九鼎,不是的,我是小人。” 林沧海彻底愣住了。 诚如他,都觉得太子殿下说了那些话是真的准备天真的送给恶户们官位,从他们手里面扣出来粮食。 那太天真,这些人恶性难改,说不定反过来欺骗太子也是有可能。 但是太子说,他只是画饼而已? 林沧海还在消化这内容,屋里的林兰池走出来,认真同太子殿下道:“殿下还少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兰池道:“这些人想要以小利谋大,给殿下的数量一定对不上他们所拥有的,所以我们得抢。” 林兰池看向一边还没转过弯来的林沧海,简单道:“让林沧海去带人抢,中间丢了一次,他们自然觉得已经付出却得不到东西,实在可惜,必然会掏第二次。” 掏第二次的时候,便可以派人去跟着,弄清楚粮都藏在哪里。 林沧海忽而觉得他这个远房堂妹似乎和记忆中只会哭哭啼啼的样子相去甚远。 夫妻两个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强盗。 男人插嘴道:“...若是他们都不肯交出来自己的粮呢?” 林兰池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上当,为了挽回损失,甚至为了打压别人,就会配合我们拉第二个第三个人下水。” “我们只需要骗一个。” 林兰池问刘弗章道:“殿下若是要去,妾身能一同前往吗?” 刘弗章点头笑道:“自然是要和我一起去。” 他很乐于见林兰池锋芒毕露的样子,就好像林兰池是这样吃不得亏的样子,太子殿下便一道也能安心下去,不用担心她会被别人骗。 一旁的林沧海自己默默地想了会,问道:“...可是殿下,您只带了太子妃和一个侍卫,怎么取信于人?”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但是刘弗章之所以敢这样来,也是有原因的。 “听说康安府下有个小官,姓石,叫石晚亭,是从京城来的状元郎,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呢?” 太子殿下竟然认识石大人? 林沧海道:“石大人前几日就住在堤坝上头了,我那妹妹原本就是要去寻石大人的。” 结果林咚咚自作主张,闹出来难看事情。现在与太子夫妻两个有所接触,林沧海真是为林咚咚那个小蠢蛋捏一把汗。 这样一对强盗般的夫妻,没有对林咚咚下手记仇,也算是她走运了。 林沧海连忙揽活道:“若是殿下不嫌弃,就让我派人去找石大人来,到时候有石大人作证,想必那些恶户自然会相信。” 第119章 针尖麦芒 林兰池没问林沧海作为一个流匪,到底是如何认识石晚亭的。在她心中,先入为主的便觉得石晚亭无所不能。 等林沧海带着人退下,刘弗章才有空酸溜溜道:“你那么想见石晚亭,现在总算给你见到了。” 林兰池反应过来,问他道:“你和长乐打听我的事情?” 刘弗章被戳穿之前做的手脚,连忙转头欲进屋内,林兰池跟在他后面,笑盈盈问道:“殿下怎么不说话?难道以为这件事可以过去了?” “我向来不问殿下的事情,殿下怎么就要跟着长乐一道问我的事情?莫不是觉得我——” 刘弗章回头来瞪她,“你不许和石晚亭走。”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藏在刘弗章心里,想到石晚亭,他总会想到林兰池曾经那么想要离开,是他强行把她留下的。 林兰池看着刘弗章,点头道:“我不走。” 她怕刘弗章不信,转头道:“我能去哪里?太子殿下是我唯一的亲人,东宫是我的家,我能去哪里?” 刘弗章心头一暖,刚要说话,林兰池又笑道:“再者说了,这么多的百姓还等着我们去救呢,我现在可没空想那些。”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笑话刘弗章似的。 男人语塞,干脆不说话了,扭过脸去讨论正事:“你不怕到时候他们不信吗?” “不信什么?”林兰池问道:“不信殿下是太子,还是不信太子殿下会买官卖官?” 林兰池摇摇头,“其实我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如果这些人不上当,就直接提高粮价,并且只提高康安府首府的粮价,到时候那些地方的恶户,为了卖出高价,一定会来首府。” 来到首府之后,他们想要卖粮的话—— “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抢了他们的粮,用流匪的方式,另一个是太子殿下直接宣称降低粮价,逼他们为了挽回损失,不得不忍住粮价。” 林兰池说完,刘弗章盯着她问道:“你这些鬼主意,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闻言眨眼莞尔,“...我既然要和殿下一道来赈灾,自然是都想过的,只不过能想到这些...” 主要还是太子的名声太差了,一个名声很好的君王或者储君,做事情的时候就要思前想后,生怕出什么问题,任君用仁法。 暴君用重典呗。 反正现在太子的名声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突然好起来,还不如用恶名做点实事。 当然,这些话林兰池是不会和太子说的,免得太子殿下又要生气。 她有时候发现,其实太子殿下的性子也很小孩子气,动不动就要生气的。 - 石晚亭人在堤坝上面,根本没有时间下来。她听了林沧海本人传过来的消息,问道:“你确定那是太子殿下了?” 林沧海解释道:“之前太子大婚,我让罗迁去过一趟,给太子妃送些嫁妆。” 石晚亭倒是没有听过这件事,她太忙了,春耕的时候忙着乡绅们谈好要如何种地,后来又遇到小泥石流,户税人丁... 尤其现在还来了这该死的洪灾! 石晚亭抹一把脸,“等我得空下了堤坝,亲自去与太子殿下谈。” 林沧海道:“两位殿下早清楚你会这么说,于是让我给你看个凭证。” “什么东西?” 林沧海递出来一方绣帕,是之前长乐公主刘葳兮送给林兰池的,她一直留在身边,无意间带过来了。 石晚亭一眼便认出来,险些吓得骂娘。 她差点以为刘葳兮这个缠人家伙也跟过来了,石大人可没空在这时候管她那未婚夫。 石晚亭接过绣帕塞进怀里,短打往上勒了束膊,对林沧海丢下一句你等会,就径直去了屋里。 她进屋擦了脸洗了泥巴胳膊,一脚踹起来躺在床上休息的柯堂阳来,“我有点事情要去做,你起来盯着堤坝。” 柯堂阳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气息微弱道:“...你,你不是说让我歇一天吗?我才刚睡了一个时辰...” 石晚亭摸摸鼻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柯堂阳作为师爷,跟着她一道来了康安府,又一起上了堤坝防洪,几天几夜没阖眼。 但是现在的事情同样要紧。 她只得安抚道:“你不是喜欢南边吗?这次事成了,我有机会便给你上书,让你到南边过去。” 她又说了一肚子好话,总算把柯堂阳从床上拉下来了。 哀哀山上的人都没在山下露过脸,林沧海旁人也看不出来是流匪的样子,石晚亭放他一个在外面。他便也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着。 石晚亭出了屋,同林沧海摆了摆手,“你们怎么来的?都是泥路,不好走。” 林沧海点头,“确实不好走,幸好兄弟几个脚程也快。” 石晚亭也不拘束于此,干脆地让林沧海帮一把手,两人下了堤坝,有人接引,一道去了哀哀山。 她上了山来,刘弗章正同林兰池谋算事宜,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一番。 石晚亭生得观音像,男女莫辨,格外清冷矜贵,她眉侧有一枚含糊的红痣,看起来倒是有些雅气。 除此之外,穿着倒是简陋朴素,身上沾了不少的泥点子,看着便觉得有些过于仆拙了。 他那种挑剔目光异常明显,林兰池咳了一声,劝刘弗章收敛点。别对他这个“妹夫”挑三拣四。 刘弗章哼得一声,转过头去。林兰池不好意思地同石晚亭笑了,又看向林沧海,轻声道:“我们同石大人有些话...” 林沧海连忙识趣地退出去了。 等门关上,墙角的白一也站起来,“殿下,小人出去等着。” “好。” 这些才算彻底清净了,林兰池走上前来,对石晚亭道:“第一次见石大人,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石晚亭看看林兰池,又转头来看刘弗章,最后道:“二位怎么突然来了康安府,难道是因为刘葳兮想的馊主意?” 林兰池还未说话,刘弗章呲地一声,“我那蠢货弟弟正等着出嫁呢,要真成了望门寡怎么办?孤来,是帮你。” 第120章 错综复杂 刘葳兮的命算是刘弗章救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是他一直养着刘葳兮长大。即便刘葳兮是男子,是他弟弟,刘弗章在此刻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 他总觉得石晚亭哪里看着都不满意。 林兰池不动声色退回来些,伸手拧了下刘弗章,这下太子殿下说话总算是顺了口气。 “...我们之所以请你过来,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帮忙。”林兰池解释道:“江东到底是什么情况,一句两句尚且说不清楚。” 林兰池相信刘葳兮的眼光,干脆便将那些事情都和石晚亭说了,石晚亭听到他们两个准备如何借粮之后,面上露出来些难以置信。 好似他们两个是两个强盗而非太子与太子妃。 林兰池尴尬道:“毕竟人生地不熟,若是你有别的办法,也可以说出来一试。” 石晚亭确实有些办法,“...这些天,小人实际上也派人去那些大户家中询问,看他们到底愿不愿意让出来些粮食。” “有的倒是愿意,有的却咬死了没有余粮。” 石晚亭由此讲了自己的计划。若是朝廷派了人过来,她就想要用朝廷的人来调隔壁县的粮仓,那里头有粮,伪称是买卖的,将粮价压下来。 “....若是二位不急着要粮,不如先试一试?” 林兰池回头看刘弗章,后者气恼着不肯说话,似乎还在记恨林兰池拧她那一下,不如拧坏你好了! 林兰池无奈道:“就这样吧。” 石晚亭和林兰池又从中计划了些,刘弗章听不下去,问道:“若是一群人欺负外来户,咬死了不肯降价又如何?” 林兰池茫然道:“怎么会呢?” 石晚亭却反应过来,低声道:“...诚如殿下所言,那些大户,宁可粮食发烂发臭,也不愿意捐出来,巧立名目...” 她看向刘弗章,问道:“殿下喜好奢侈吗?” “干嘛?”刘弗章皱眉,“你不会也要拿我摆架子吧?” 恰说到了点子上。 太子殿下到了各家来,若是他们不掏东西出来,像什么样子,要是掏了东西出来,就有说头。 说到底,石晚亭也是觉得林兰池那强盗般的点子有些可取之处。 此事还未商议决断,林沧海敲了门,“石大人,天色不早,送你下山?” 外头确实天色已不早了,石晚亭遗憾的结束话题,转过头去问刘弗章道:“...殿下准备何时进城。” 城里的情况也的确耽误不下去了。 刘弗章道:“明日我就去。” 石晚亭点头,转身出门跟着林沧海下山。 林兰池走回太子身边,轻声慢语问道:“殿下刚才还讨厌她,现在想必也是觉得她有可取之处了?” 刘弗章没说话,抿着唇似乎还在装哑巴。 林兰池点头道:“那殿下不说,我可没办法,明天就跟着石晚亭一道进城——” “不许。” 刘弗章简直不知道石晚亭给林兰池和刘葳兮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怎么能对这一个两个如此上心? 他很不高兴道:“我只是需要她的帮助罢了。” “那她要是做驸马,你放心不放心?” 刘弗章又是一会沉默,随后很艰难的点头。他叹一口气,同林兰池解释道:“...刘葳兮要和她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石晚亭若是没有什么隐情,怎么会去科举考试选状元?离经叛道的背后,想必是一件能豁出性命也要做的事情。 所以刘弗章不放心,不放心刘葳兮陪着石晚亭去做。 但是刘葳兮看起来太高兴了,他从小被迫成为女儿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他们还能婚配,无论如何刘弗章也不能当机立断说出来棒打鸳鸯的话。 所以最后他还是沉默了,对刘葳兮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是一旦面对上石晚亭,他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里都觉得不舒服。 林兰池听完刘弗章的想法,忽而道:“那殿下为何不借此机会看一看呢?若是石晚亭真的心怀不轨,殿下一试便知。” “但我相信,老天爷之所以让他们两个互换,想必也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这些话说完,刘弗章沉默片刻,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心情稍好起来,问林兰池晚膳要吃什么。 两人凑合着在寨子里吃了晚饭,白一却突然敲了门,一进门,青年便跪下来举起一份信。 林兰池正在洗漱,是刘弗章过来接的,打开一看,是秦五的字迹。 他没有说自己现在的情况,也没有说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只有一句话。 “清河王已发现。” 刘弗章慢慢的将信纸燃烧殆尽,同白一轻声吩咐道:“这件事,不必说给你小主子。” 白一点头。 刘弗章坐在书桌边上,取出腰间的挂坠来,上面是证明太子身份的龙纹,一旦出示了这枚挂坠,他就可以调动郑家和柏家。 还有王家与范家的军队。 这些武官世家,实际上都同太子殿下有些关系。 现在,若是他起兵造反,想必还是有一搏之力的。但是刘弗章是正儿八经的储君,他本来不需要做这些事情,如果皇帝不偏心。 他就可以继续忍下去。 可是如果这次清河王再刺杀他,皇帝再偏心下去。 刘弗章便不想再忍了。 就算是背上骂名,他也不愿意让之前的痛苦又重新回到他身边。那种失去林兰池,日夜惶恐回来见到的是一副尸体的感觉... 实在是太子所不能忍受的。 林兰池洗漱完毕,看刘弗章坐在书桌前头发呆,便上去半搂住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刘弗章面色如常,“只是在想明天要怎么去面见那些贪官。” “我知道你很想把他们的头砍下来,但是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处理掉灾民没有饭吃的问题——” “为什么粮仓里面没有粮?” 刘弗章忽而道:“我忽然回想起来一件事,林沧海说,谭知府是会买粮的,但是为什么粮仓里面没有粮呢?” 他突然联想到一件事。 兵部的粮草账本上,也有一样的痕迹。 第121章 兵分两路 刘弗章猛地回头来看白一,急声道:“你去联系秦五,让他现在就赶到漠北去。” 林兰池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向刘弗章。很快,她便敏锐的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到了一起去。 “...漠北军粮也有问题?” 白一得令迅速出门去了,林兰池低声问话,刘弗章转过头来,缓慢点头。 林兰池道:“...他这是要造反?” 刘弗章沉默住了,男人抿住薄唇,他不是没有往那上面想过,清河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但是他的报复真的有边缘吗? 没有。 如果当时太子没有上他的当,清河王又会怎么样呢? 刘弗章不去想了,他抬头看林兰池,轻声道:“反正无论如何,太子妃都会陪我走这一遭的吧?” 次日又是雨天,林兰池留在寨子里头,刘弗章带着白一同石晚亭一道进了城,连同的还有太子殿下连夜调的府兵。 既然清河王已经清楚他在这里,那刘弗章还藏什么藏?太子仪仗摆开,浩浩荡荡的府兵连同着马车进入城内。 城内淤泥还在清除,路两边站着或躺着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看到这队伍,叫嚷着:“是朝廷来救我们了!” “粮食!饿啊——” “我的房子都被没...” “...这么多天没管我们,现在派什么人——” 试图涌上来,又被府兵们们推开。刘弗章骑在马上,虽也有些震惊于这些从未见过的人间惨状,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不许动手!”刘弗章怒斥道:“所有府兵,一旦动手,按律处置!” 主子说了话,下面的人也不会动手了。都是爹生娘养的,即便是附近州府,也看不得这等惨状。推搡挤动的架势也小了,一个瘦猴般的青年就这样从那府兵之间穿进来。 他的脸凹进去,发着黄,手都是淤泥,握着一片瓦片,大喊道:“人都死完了,你们才来——” 声音嘶哑,一时间刘弗章没反应过来,只看他的瓦片要割到马腿。 就在此时,另一纵府兵快步过来,领头一个膀大腰粗的,一脚就将那灾民踢飞出去,就像踢一袋大米。 嘭咚一声,血溅在地,气氛一下子冷凝下去,耳边是灾民的尖叫声和逃走声。刘弗章气得大喊道:“孤说了,不许动手!” 身穿正儿八经官服的谭昭世从人群中挤进来,对那名肥头大耳的府兵道:“听到没有!殿下说了,不许你动手!还不快向太子殿下赔罪!” 谭昭世长了一张长脸,并不如刘弗章所以为的那样肥大,反而有些瘦小,脸色倒是红润有光泽,一双细长的绿豆眼,鹰钩鼻子,长长的白须掩住了唇。 他看起来像个好官,却做了全天底下最恶的事情。 刘弗章眯起眼来,问道:“你是谁?” 谭昭世看一眼刘弗章身边的石晚亭,细眼中精光闪过,他大言不惭道:“臣是康安府的知府,前几日一直忙在赈灾,周转不成,如今听闻殿下来了,康安有救了!” 刘弗章冷笑一声。 好大的一张脸,竟然这样大言不惭,不假思索。若是天下都是这样的蛀虫,那百姓何以为生?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石晚亭,后者没有说话,但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殿下干脆道:“...原来如此,只是你身边的府兵也太不像样,既然孤来了,你便下去吧。” 谭昭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去哪里?” 刘弗章冷笑道:“你不是说你在赈灾?何必来迎孤,这样好了,你陪孤去看看,你之前在的地方,那些灾民安置如何了?” 谭昭世落下一滴冷汗,不动声色笑道:“...那里毕竟是灾民聚集的地方,世人都爱说,大水之后必有瘟疫...” 贵人何必冒险呢? 他的意思溢于言表,刘弗章微微皱眉,竟然真的点头。 “那好吧,你带头领路,去康安府府门。” 石晚亭意料之外,连忙道:“殿下——” “不得多言。” 刘弗章余光扫她一眼,“你只是一个恰巧在路上同孤遇上的小官,还有话说?” 石晚亭听了这话,不知是想到什么,迟疑着甩了黑脸,低声道:“下官告退。” 她转身走的干净利落,却也同刘弗章递了个眼神,表示知道。 刘弗章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笑呵呵的谭昭世。 后者见太子看过来,才开始演戏,微微摇头遗憾道:“哎呀,石小弟还是太年轻,请殿下多多包涵才是。” “...这几日赈灾左右都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刘弗章可没工夫听他继续演戏下去,冷着脸干脆打断了他的话道:“去府衙。” 太子殿下拉了马缰绳,目下无人,就差从谭昭世身上纵过去了。后者还是笑呵呵的,追在后面。 至于府兵们,彼此互看两眼,各自快步跟了上去。 哀哀山。 林咚咚问林兰池道:“栩姐姐,为什么你留在我们寨子啊?” 她脸上天真得很,从小被林沧海收养,林兰池是见过她一面的,对她这份天真还是很喜欢的。 林兰池道:“因为里面很乱,殿下要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这是林兰池主动同刘弗章提出的计划。 。刘弗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林兰池拴在裤腰带上,随身带着。有的时候,太子殿下的在乎也会让更多目光被吸引过来。 林兰池希望难民能得到妥善安置,也希望太子殿下能顺利和她一道返回东京城。 所以她留在哀哀山,留在寨子里面等着。 林兰池没有告诉殿下的是,万一要是刘弗章在城里出了什么意外,林兰池身处安全的地方,就可以救他一次。 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林兰池会在哀哀山出事。但她相信林沧海,后者能十几岁捡林咚咚回家,养大她。 也能料理好一整个寨子,所以林兰池才敢相信他。 第122章 全是套路 林兰池和林咚咚道:“你以后喊我姐姐就行,不用加栩了。” 自从那天太子来救她出来,林兰池便当崔婉心在她心里彻底死了。就算当时崔婉心有不敢置信,但是谁能保证她不是装的? 她已经赌不起了。 以后不孝就不孝吧,总好过为了崔婉心丢命要好。她是太子救回来的人,所以要为了太子而活,而不是崔婉心。 旧名字,也无关紧要了起来。 林咚咚似懂非懂,但是她很听林兰池的话,转过头切拿自己的绣帕,笨手笨脚要林兰池教她。 这样的时间异常好磋磨,等林沧海带着人回来,林兰池还在教林咚咚。 她放下针线,转过头来看自己这个堂兄。 后者摸了摸林咚咚的头,又夸了她两句,便哄林咚咚出去了。 林兰池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殿下今天去了,怎么样?” 林沧海道:“我们的人打听到了,各地的庄户,都送了粮食过来,但是在半道上被人劫走了。而且,谭昭世也回来了,说他前些天是在赈灾。” 林兰池冷笑一声,说话的神情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太子眼皮底下玩什么左手换右手?” 就算不过脑子,也清楚内情了。 林沧海也是一笑,“...我听石大人的意思,太子殿下将计就计,唬住那谭昭世了,接下来他没有戒心,以为太子上当,恐怕会露出马脚。” 他说完,停顿了会,抬起头来无声地看着林兰池,后者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说。 “好多年没见,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这么一起说话,还记得当年,你——” “我有个不情之请。”林沧海打断林兰池的叙旧,诚恳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落草为寇实非我本愿,太子想要立功,届时想必也要除去哀哀山的贼寇。” “无论别人怎么说劫富济贫,我都已经犯了律法。”林沧海无奈一笑,“请你走的时候,把咚咚带上,她被我养的有些天真烂漫,但还是能做的好一些事情的。” 林兰池沉沉的看着林沧海的眼睛,后者偏过头,似乎想要装作若无其事。 但这和托孤有什么区别呢? 林兰池道:“我的殿中不缺侍女,你若是将她交给我,按她的才能,或许会去做一个暗卫,从今往后,便失去姓名,失去自由,为主子而死。” 林沧海站起来,朴实的男人说不出花一样的话,只是呐呐道:“堂妹,你不会这么做。” 林兰池点头道:“对,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更不会让太子殿下动手剿匪,为了所谓的立功杀了你的。” 她叹了一口气。 林家只培养出来一个林履雪,耕读之家,一步登天,能有多大的出息呢?林履雪做了清官,便与这家子不能相融了。 林兰池最后一次看到林沧海,还是她父亲在世时,有一次为了母亲移墓的事情,不得已回去。 林沧海是二房家里的孩子,当时林履雪不受控制了,家里便要他勤奋读书,努力上进,回报家里。 林兰池当年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记得这位表哥是如何勤于刻苦,但是他毕竟不是状元之材,二伯母便用沾了盐水的藤条,抽打他的脊背。 叫他知错。 天寒地冻,林沧海裸着上背,在无数人的视线下屈辱受刑。 林兰池当年还不懂,林沧海多年之后的离开是注定的。 当然,林履雪死后,林家因为没有继续借势的人,还是走向了凋零。是以林兰池在崔家得知林家有人给她送嫁妆的时候,很是意外。 林兰池道:“你念着我一点,所以我也就念着你一点。” “...但是——” “没有但是,堂兄,你还信不过我吗?”林兰池笑道:“说什么劫富济贫,我都已经听咚咚说过了。” “寨子的确不应该存在,你们也的确做了错事。” “但是,”林兰池认真道:“你们也救了很多很多条性命,将功赎过,等到真要剿匪那天...不如来太子门下,做个百夫长。” 林沧海愣住了,他没想到当时的一念之间,能换来这些东西。 林兰池又道:“至于咚咚,我想她不适合东京城,留在你身边,一样是好的。” - 刘弗章一大清早起来就心气不顺。 林兰池远在哀哀山,他一个人孤床冷枕,半夜时分天杀的谭昭世还自作聪明送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孤女。 瞧她那样子,想必是灾民。 刘弗章换了以前,想必直接将人丢出去都有可能,但毕竟林兰池教会他仁慈。他也只能将人从地上提起来,问了些话。 无非是现在康安府的情况。 雨势稍去,但是水却不减,她已经是从地方逃过来的了,依旧是无处可去,还被谭昭世抓了。 准确来说,是先被卖了,再被抓了。 "...我...我只是想吃饱饭。" 那女孩是这么说的。 她瑟瑟发抖,在太子殿下耐着性子想着林兰池教导的情况下才勉强说了些情况。 刘弗章很快反应过来白日里不对劲的一件事。 这女孩说话的时候,因为是在太饿,有气无力,甚至说不出来话了。但是白日他带着人刚进城的时候,那些人可是中气十足的很。 饿的人,是不会想吃饭的。 就像灾民,是不会嫌弃粥太稀,立不起来筷子的。 所以他进城见到的人,要么是有人给了他们饭吃,要他们做的,要么就是他们本身就吃得起饭。 到底是谭昭世的人,还是那些庄户呢? 这个问题等到白日才有机会研究,刘弗章不动声色问谭昭世道:“...现在便可以施粥了吧?” 谭昭世道:“殿下若是想,小人立刻去办,只可惜米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刘弗章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之前几日,是如何赈灾的?” 他问得随意,谭昭世没听出来,于是便开始胡扯。 刘弗章忍得青筋直跳,恨不得把他的嘴撕烂。最后谭昭世总结道:“现在这些灾民,都被臣安置到了外面,是以殿下看不到。” 第123章 深陷其中 这谭昭世就是个滚刀肉,装作一副好样子,以为能哄骗了刚来此地的太子殿下。 刘弗章一听他的话,便彻底清楚谭昭世的算盘,把城里的难民赶出去,又把身边人安插进来。若是刘弗章开口说要去施粥,想必到时候也遇到的是他的人。 刘弗章偏不说,只冷眼看着谭昭世折腾。等他找不到话要退下,刘弗章才道:“这几日,你用粮库的米来周转?” 谭昭世脸色未变,一抹眼泪开始哭穷。刚才他便说过一遍了,刘弗章听得耳朵起茧子,摆手道:“孤知道。” 他微抬下巴,一副冷傲样子,“孤去调了令,附近州府会送粮过来,你自去对接吧,给百姓施粥这点小事,就不用孤操心了吧?” 谭昭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下官立马去办!” 等人走了,刘弗章才捏捏眉心,白一轻声问道:“殿下,咱们要真用那些米——” “用沙子便是。”刘弗章道:“他这样的人,你以为会真的老老实实赈灾?” “一贯动用歪心思,这个时候也会想要再捞上一笔。跟着那动静,看看他到底把米都藏在哪里了。” 白一点头下去吩咐府兵做事,回来的时候带了书信。 刘弗章接过那封信,匆匆打开扫了两眼,脸色越来越黑。秦五接令便直接往漠北去,他才到路上,就已经同漠北的人打了交道。 漠北人人称赞清河王,他的声望,比肩帝王。 这不是什么好信号。 如果他的民望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没有反叛之心,也是威胁帝王的致命存在,偏偏一直以来皇帝和太子都不知道。 证明东京城到漠北的渠道也有了问题。 刘弗章冷静下来,没想到当时他只是一点怀疑,竟然能牵引出来这么多东西。当晚,刘弗章夜不能寐,仰头看着穹顶。 想到那些死了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先帝早死,没有后人,或许他还有皇帝,都也是其间的难民...得到权利之后便可以享受高枕无忧了吗? 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啊。 他忽而想和林兰池说说话,刘弗章刚起身,伸手拉开床纬,一道冷光迎头兜下,落在他面前。 是刺客! - 林咚咚他们似乎这几天一直在接济灾民。 林兰池有些不解,问了才知道,那些灾民都是从城里被赶出来的,一个个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碎碎。 寨子名声不好,他们都是去了另外的村子里,偷偷的塞一点吃的用的。 林兰池看的书多,有心同林沧海商量一番,要他们出去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夫,或者是能不能找到草药。 也不知道是林沧海太忙了,亦或者是别的缘故,几日里林兰池都没有机会说这件事。 她特意专门抽了时间去堵人,后者一看到林兰池反倒是吓了一跳,惊愕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兰池疑惑皱眉,林沧海这表情似乎有些不对。不过这时候是正午,林沧海下午还要出去,她来不及多想,连忙道:“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林沧海看左又看右,他身后的那些人各自找了理由连忙走远。 林沧海道:“你说。” 林兰池道:“史书记载,一旦发洪,极有可能有瘟疫传开,你们出门在外,要当心。” “若是能遇到大夫或者药铺,买些药来,给那些灾民喝下。” 林沧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尽快去办的。” 林兰池眯起眼睛来,仔细打量似乎瞒着她什么事情的林沧海。林沧海有什么事情是非要瞒着她不可的呢?他的事情,林兰池不会管,所以这件事... 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只是仍不肯信,追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想同我说,和我有关?” 不对,不应该,她还在这里,没有和太子互换。 “难道是和——” “不是!你放心,真的没事。” 没事,真的没事吗?那为什么林沧海看起来表情他更加慌乱了,也许不是没事,而是他们已经不能互换了? 林兰池越想越多,也越来越焦灼,固执看向林沧海道:“是不是太子出事了?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去问咚咚。” “咚咚也不会告诉你——” 那就是有这件事。 说漏嘴了,林沧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看向林兰池,后者摇摇头,茶瞳微颤,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可能...明明...不可能....” 林沧海敏锐的伸出手,拉住即将踉跄倒地的林兰池,他张口解释道:“不是不跟你说,而是如果跟你说了又怕你心乱。” “殿下受了点小伤,现在还未张扬,所以并未告诉你。” 林兰池扶住他的手臂站直,闭上眼维持自己的理智,这个时候不能慌,一点小伤,那如果林沧海这么说,而太子没有张扬的话... 或许真的是一点小伤。 谁动的手? 是谭昭世?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也许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冒进了? 不对,不对。 谭昭世是贪官,不是疯子,不会他没有非要动手的必要。 只有一个人有动手的必要。 清河王.... 也对,太子殿下并没有遮掩就进了城,再加上东宫那边不可能藏一辈子,清河王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是他杀太子的最好时机,他怎么可能会不用。 林兰池沉默片刻,忽而抬起头来,眼神极为坚定的看着林沧海。后者同她毕竟一条血脉,猜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先说好,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帮你。” 无论是要去见太子殿下,还是要让他帮忙照顾太子殿下—— 林兰池道:“我没想那些事情。”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道:“你有没有什么渠道?我要写一封信,送回东京城去。” 一封信? 林兰池莫不是要打听东京城的情况,还是要搬救兵? 这件事应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林沧海还是多了个心眼,“那这件事,我也要禀报给太子殿下。” 林兰池很正经的点头,“殿下不会拦着我的。” 第124章 实在为难 林沧海是不会有时间去同太子殿下说的,他忙得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走起路来恨不得小跑,林兰池赌他就不会说。 林兰池也有自己的打算。 太子殿下首次遇伏没有事,清河王就会第二次第三次地想尽办法刺杀刘弗章。 只有一个办法,釜底抽薪。 林兰池当夜便写好了那封信,交给林沧海让他送了出去。 那是一封给崔家的信,准确来说是给崔婉心的信。林沧海不知道她同崔婉心已势同水火,还以为林兰池是因为心慌意乱所以给母亲写信。 于是更不放在心上。 林兰池写这封信的想法也很简单,送给崔婉心,便是告知崔婉心她的下落,到时候她或许会为了帮柳香瑛报仇,告诉清河王。 以林兰池对清河王的了解来说,他一定会对自己动手,到时候精力被一分为二,清河王必然不能专心伤害太子。 还有一件事。 谢自安神出鬼没,又有通天之能,不管他要的是什么东西,林兰池都能确定以自己作饵,他一定会出现。 如果清河王再动手呢? 就像上次那样,谢自安也会为了救她做出什么举措吗? 玩弄人心也是分时候的,平常时候,林兰池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明明知道他人的心思,却还要拿自己作饵,有负于人。 可是这时候,她和太子并不在一处,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也无从判断到底自己能做什么。 为此林兰池不惜一切代价。 她已然方寸大乱。 - “查到了?” “查到了,”白一将那封信递上来,“一半的粮食去了漠北,还有一半,进了康安府下面的私库。” 刘弗章冷笑道:“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竟然半分活路也不给百姓留啊。” 旁边正在为刘弗章换药的魏八大气不敢出一声,他这几日本来都在外头医治伤员,后来太子遭遇刺杀,才回到太子身边。 这道伤口也瞧,太子伸手挡了一刀,于是正在胳膊上,有些明显,难以掩盖。 但现在赈灾时候也不能露出半分马脚,刘弗章的意思,是让他想办法马上治愈。 要是上好的金疮药,魏八敢打包票,三天之内便可痊愈,可他带来的那些金疮药,都已经在伤民们身上用了... “嘶...”刘弗章因疼痛而皱眉,那一刀根本就没有收住力,实际上胳膊上已经能看见骨头了。 他想到什么,问魏八道:“你所见那些伤民,可有得了瘟疫的?” 魏八连忙摇头,“小人最是担心这件事,每次到了人群密集之处,都会让他们通风散毒,免得拥挤在一处,至于艾草,更是日日都要焚。” “但是到底这些天还有些雨势,湿湿嗒嗒,又加之农户多养牲畜,死了的牲畜也许会污染水源,到时候...” 刘弗章一时有些烦躁起来,“...那些贪官,宁可见死人也不落泪的,不是说孤残暴不仁吗?残暴不仁就是该对付这些人的!” “传孤口谕,召集所有府兵,连夜擒获谭昭世,开仓放粮,施粥散药。征召青壮年灾民去堤坝做工,给钱给粮。” 太子殿下已经摸清楚此地的真实情况,也懒得拖下去,让无辜百姓受苦了。 他毕竟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博弈而牺牲百姓的人。 刘弗章继续道:“至于堤坝上换下来的石晚亭等人,叫他们去处理灾民后续的安置,务必避免瘟疫发生,不然附近州府,也得跟着一道遭殃!” 白一同魏八一道点头,后者换好了伤药,本准备退出去,刘弗章又犹豫住了,“你从孤这里走了,再去一趟哀哀山,山寨上头没有伤药,有可能也会爆发瘟疫。” “另外...” 魏八等在门口,半天不见太子说话,一抬头,太子殿下的目光又迎过来,垂眸看向他时神情莫测。 “...你去看一眼太子妃,将她的情况转告于孤,孤受伤的事情,不许说给太子妃知道。” “是,殿下。” 魏八不敢耽误,哀哀山毕竟在城外,看刘弗章今天的话,晚上一定是一场大战,若是他耽误的时间久了,想必明日封城也进不来。 他纵马穿过康安府官道,一路直奔哀哀山。迎头来撞上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后者看见他了,从地上打着滚起来,一把攥住他的缰绳问道:“你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魏八眯起眼来,指尖毒针已经出来了。 林咚咚对此毫无知觉,着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看你的样子很像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你们的衣服上面都绣了同样的纹路——” 她后知后觉道:“对!我认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我姓林!” 魏八又把针收了回去。 他们衣服上的纹路都藏在缝隙里面,一般人看不出来,除非这女孩有些过人的眼力。 他低头问道:“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林咚咚眼泪花子跟着一道挤了出来,哭腔道:“太子妃不见了!在我眼皮底下不见了!我答应沧海哥要——” “你说什么?”魏八急躁的打断她的话,“你说太子妃不见了?” “...今天她说要和我一道出去,我不肯,但是她还是跟了过来,说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我,才能保住哀哀山上寨子的人。” 林咚咚拼了命的回忆,越回忆越心烦意乱,甚至怀疑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 “我没有办法,便带着她一道出去,结果刚救起来一家难民,我正同他们说话。” 那一家人里的小女儿吃着手,忽而瞪大眼睛,大哭起来。 林咚咚吓了一跳,回头要林兰池来哄,她以为是自己吓到那孩子了。可是一回头,林兰池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了林咚咚身后。 魏八茫然道:“....所以你现在是要回山上找——” “不,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说,如果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我不要回哀哀山...” 但是林咚咚怎么可能不回哀哀山找林沧海呢?她走在半山腰六神无主,恰碰到魏八。 后者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抉择。 如果现在告诉太子,太子妃失踪了,太子还会做那些事吗?他... 或许他会放下一切,寻找失踪的太子妃。 第125章 两个选择 林兰池是在清醒情况下被抓走的。 她原本非要跟着林咚咚,就是担心如果清河王的人找到了哀哀山,可是找上门来的人根本不是为了踩点。 而是直接抓人。 抓她的是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灾民,乘着林咚咚正在同人说话的时候动的手。捂住口鼻直接如麻袋般将人扛起来,动作飞快的离开。 林兰池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绑走,但情况却迥异的很,抓她的人很快上了一辆板车,那板车也许是扛用死人的,扑鼻的臭味和腐烂味争先恐后钻进她的鼻子里面。 “...这么容易便抓来了?” “怯,你以为我是谁?能让一个女人从我眼皮底下跑脱了,岂不是笑话!” “趴下,咱们出来康安,就安置下来,大人说了,要咱们等他的令。” “...你这个家伙,整天大人长大人短的,谭昭世就是个狗官,要不是给咱们两这么多的银子,还换了户籍...”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林兰池听不清楚,心中越发惊惶不定。 刚才那人是什么意思? 谭昭世绑的她? 林兰池想过或许是清河王的人,也想过或许是谢自安的人,无论是他们之中哪一个,林兰池都有把握同他们周旋。 甚至可以反将一军。 但是怎么是谭昭世呢?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太子殿下才进州府不到几天的功夫... 是隔墙有耳,还是哀哀山里有人做了奸细? 林兰池飞快的思考不同的可能,谭昭世抓她来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和太子未来撕破脸皮,所以要抢先拿到说话的筹码。 也就是太子妃。 其实这也不用担心,若是刘弗章能做出半点对她不上心来,想必届时都不会落入对方的圈套。问题就在她和太子之间没有沟通过,到时候太子会做什么—— 不是林兰池所能猜到的。 拖车忽然停住了,其中一个人嚷嚷,“不好,怎么突然又下雨了。” “贼老天,这雨是没完没了起来了!” “都别说了,将车拉到那蓬下面,反正这女人的胳膊腿都被咱们绑起来了,咱们躲雨去——” l两人说话间就往那边去,大雨透过油布落在林兰池脸上,她心念一动,悄悄的偏过头寻到缝隙,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是个草屋棚子,旁边有个茶馆,似乎有人在说话。那两个绑她的应该是赤脚,或许犯了罪,不然也不会说什么户籍... 不是专门做这种事情的,不然这个时候也不会放下要绑的人... 茶馆后面有震耳欲聋的水声,林兰池等那两人走后,又挣扎了一会,总算从油布下头露出一张脸来,看清楚是一条河。 此刻因为下雨,河水涨势凶猛。 林兰池闭上眼睛,雨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一旦被谭昭世作为威胁,到时候如果真让谭昭世跑了,那么康安府的无辜灾民们,他们的冤屈又去找谁? 她睁开眼睛,一双猫眼里透出格外的坚定目光。林兰池滚动身体,从拖车上翻了下来,直接滚进了河里。 - “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向魏八,后者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僵在那里。 他还是把这件事和太子殿下禀报了,如果卫七没有死的话,或许也会告诉他,一定要和太子殿下说。 上次在王家那件事,就是他说迟了。 魏八道:“那女孩人就在外面,殿下可否要叫她进来,一问究竟?” 刘弗章沉默片刻,脸上意外的露出一个苦笑,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清楚察觉到胸口有一种如穿墙过洞的恐惧袭上心头。 还是不够。 因为他不够大权在握,不够权倾朝野,人人都敢在他头上开刀,要他的命,要他的全部。 刘弗章低头沉默了一会,凤眼慢慢浸染上红色的痕迹,他低声道:“暗卫司现在还有谁能出来?” “除却小人和白一、秦五,其他人都被扣在暗卫司不得出入。” 刘弗章哂笑一声,仿佛是在嘲弄自己的无能。 令人窒息的沉默。 魏八惴惴不安地等候太子的吩咐,如果要他们现在停下一切去找太子妃,魏八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劝说.... “你去忙你的,防瘟疫的汤药继续熬煮,明日抓了谭昭世,到时候你就和白一一起,他施粥,你布药,将难民的情况安置好。” 魏八点头,又轻声询问:“那您...” “那些人抓太子妃的原因就是为了用她威胁孤。”刘弗章咬住后牙,半天才喘过来心口的剧痛,“不要紧,按兵不动,自然会有人找上我们。” 这次太子殿下并未彻底的雷霆大怒,想到当初,林兰池失踪,一夜之间太子殿下召集东宫卫连同宫内卫去搜查... 魏八茫然的出了门,林咚咚正在外头着急的踱步,不时伸着头往这边张望,见魏八出来了,忙凑上前去问道:“你们要怎么救林姐姐,说了吗?” 魏八道:“...殿下说哦,现在要按兵不动,抓太子妃殿下的人一定是有所求,我们只要等着对方上门来讨要...” “这是什么胡话!林姐姐现在生死未卜,太子殿下怎么能这样?”林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毫不忌讳要故意说给刘弗章听似的。 “你明明那么喜欢我姐姐,为什么不去救她?她是因为你才会被贼人劫走的!” 魏八闻言脸色大变,这声音明显是能被刘弗章听到。他赶紧一把攥住林咚咚的手,同她说道:“这件事说来复杂,你也不能做更多的事情,我送你回去吧。” 他连拉带拽,根本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干脆把林咚咚拉出两道门去才松一口气。 林咚咚怒气未消,恶声道:“我要把这件事说给沧海哥去!” 第126章 叛徒施救 林咚咚顾头不顾尾,一心只积压着对太子殿下的火气,同魏八回去就跟刚从救灾现场回来的林沧海说这件事。 好歹算是长了些脑子,没有在众人面前说,而是将林沧海拉进屋子里,便急匆匆的说了这件事。 林沧海听完这些话,晒得黝黑的脸雷霆骤显,一双眉压下去,怒火中烧道:“林咚咚!” 后知后觉的少女反应过来,向后跌去,林沧海顺手抄起放在屋子墙壁上的长棍,便朝林咚咚走过去。 看着那条细细的长棍,林咚咚吓得大哭出声,哭道:“我...我确实做错了事情,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好不好?” 她做错了事情,先是不应该答应林兰池带她出来,而后更不应该的是没有看住林兰池... 她隐隐约约知道这个时候林兰池的失踪一定不代表什么好事,但是林咚咚还是委屈道:“我...我也....我也不想....想这样。” 林沧海面无表情道:“咚咚,把手伸出来。” 林咚咚害怕的发抖,还是乖乖的把手伸出来,她一伸手,林沧海的棍子便敲了下来。 这是家法。 林沧海还是不可避免继承了他母亲那些毛病,认为棍棒底下才能教育出来好孩子,不过稍有改变的是,林沧海不会动不动无缘无故的打林咚咚。 他若是打林咚咚,证明这件事情已经严重得无法挽回,要林咚咚记一辈子的教训。 林沧海道:“你可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劫你林姐姐?” “我...” “谭昭世,”林沧海又是一棍,林咚咚话都说不出来了,捂住赤红出血的手掌大哭不止。 林沧海放下了棍子,却不是因为心疼林咚咚。 他后知后觉拉开门,外头趴着罗迁,只有他才敢在这个时候冒上来。 林沧海吩咐道:“把寨子关了,所有人互相查验,弄清楚这几天有谁浑水摸鱼,不在和兄弟们一起做事!” “是!” 林沧海又回过头来看林咚咚,后者还在哭。 只是林沧海的眼神太冷,也太无情,林咚咚的眼泪不知不觉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眼神哀求,是真的知错了。 林沧海叹一口气,道:“...若果太子妃真的出了事情,冬儿,哥哥保不住你的。” 林沧海是知人事的人,懂人情世故,看得出来太子有多么喜欢林兰池,不然以他的名声或者习惯,怎么愿意和林兰池上了这个贼窝。 又怎么愿意同他这个贼首说话。 林兰池能够一口咬定说林沧海不用死,那就证明她实际上做得了太子的主。 这样感情甚笃的夫妻两个,若是真的林兰池出事,太子如何不把账记在把她弄丢的林咚咚身上。 这是迁怒。 但上面的人,迁怒起来他们又如何反抗呢? 林沧海冷着脸等着罗迁叫出来所有人,果然有个人对不上日程,似乎是偷跑了。 泥水地上,瘦猴般的青年被盛怒的林沧海一把揪住领口,举起来摔了出去。 “你扪!心!自!问!我是如何对你!罗迁又是如何对你!我们这些兄弟!一个个的互相扶持,你不做人!你做鬼!你做内奸出卖我们!” 林沧海盛怒之下,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那瘦猴还不肯承认,雨点落在脸上,吐出口血,喊冤道:“大当家,我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情。” 林沧海冷笑道:“那你是去做了什么?” 那青年哑口无言,罗迁与此同时已经从他的铺盖下找出来凭证,一张交子。 好大的钱。 掉到钱眼里头,竟然可以这样做。 那青年哭喊道:“...大当家的,我也只是为了活命,谭老爷找上我来...我这是不得已为之啊!” 不得已! 林沧海无话可说,他转过头来,同罗迁吩咐道:“你下一趟山,把此人带给太子殿下,说明情况。” 魏八原本还在屋里配药,听到声音出来,连忙穿过雨幕大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没有文书,你们见不到太子。” “好。” - 水。 无边无尽的水。 林兰池睁开眼睛,有人正在将她从水里拖出来,她下意识偏头咳嗽,很快便咳出清水来。 拖她出来的人轻笑了一声。 林兰池认得这笑声。 她费劲的抬起被水所黏住的眼帘,抬头看着对方。谢自安低头看向她,眉间落下一滴水珠。 他长得很有欺骗性,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但是林兰池却从未感觉到这一点。只有在这模糊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来一点。 还是竹林,谢自安在河边洗那只死了的兔子,又大哭起来,他气得发喘,伸手摸腰边的袋子。 林兰池下意识跑上去替他拿了袋子,他示意她打开,她就打开送到他嘴边。 谢自安吃了药,恢复如常,突然面色一变,暴起便掐住林兰池的脖子。 他或许以为林兰池会挣扎,但是林兰池当时饥肠辘辘,崔家人没有给她吃的,于是她饿的根本没有力气去挣扎。 女孩睁大了猫眼,愣愣的盯着谢自安,像是没反应过来,明明她已经救他了,为什么连他也要欺负她。 那记忆很快又游走过去了。 林兰池不记得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濒死之时,她的记忆似乎模糊不清了。 但是很显然,她活到了今天,而且多次出事,都是谢自安来救她。 她有些茫然,但因为呛了太多水,甚至说不出话来。 谢自安将她拖到一处山岩下头,没有雨了。他浑身还滴着水,因为寒风吹过而发起抖来。 他要犯咳疾了。 林兰池下意识想到,与此同时,谢自安倒在地上,捂住领口大声咳嗽起来,浑身颤抖。 他下意识去掏那个袋子,但是袋子已经被水浸透了,根本没有办法用。 在漫长的时间里,林兰池的耳边充斥着男人的咳声,与微弱的喘息。他似乎吐了血,在地上颤抖无法爬起来。林兰池想要做点什么,但是她此刻还是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她只能看着谢自安在她面前挣扎,而后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谢自安又醒过来了,他爬起来,攥住林兰池的手,忽而低声道:“....这次你要记住,是我救的你。” “上次在崔家没有记住,我不怪你。” 什么意思? 那天在崔家,是他下水救的人? 第127章 终于被抓 谢自安是跟着清河王的人直接来的康安。 他原本是在京郊修养,一边同清河王虚与委蛇,一边想办法打听林兰池的消息。谢自安之前收到的情报,以为林兰池还受困于宫中。 后来是清河王率先截获那封信,派出杀手越过谢自安要杀人。 从前时候,那些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谢自安也想过,去康安的路毕竟太险,一路上不确定的因素也有。 但是他总是觉得不甘心。 他给林兰池那么多东西,救了她那么多次,只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她便不爱他。 谢自安鬼使神差,非要亲自去见一眼林兰池,问清楚,为什么把我忘了?太子又不能保护你一生一世,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来的时机也很巧,因为下了大雨,谢自安一行人停了下来,白连翘淋着雨去采水,忽而看见林兰池飘在水中,半抱着一块木头,被急流冲向下游。 来不及多想,谢自安已本能的跳下去了。 但是他并没有和林兰池说这些话。谢自安捡了柴火,又用怀里没浸透的火折子点了火堆。 一切事情作罢,他喘息了会,回过头来看林兰池,与后者发呆般的目光相接。 林兰池静静的看着他,谢自安沉默片刻,问道:“你想不想喝水?” 林兰池摇头。 谢自安又道:“吃东西呢?要是想吃,我去看看——” “我要回去。”林兰池总算张开口,她眼带抱歉,轻声道:“谢二郎,多谢你施手搭救我,这等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谢自安哂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记一辈子的恩情,便可以将他当做过眼云烟般舍下了。 谢自安摇头道:“你明知道我要什么,但你不愿意给。” 林兰池转过头看那火堆,不接他的话。在谢自安面前,林兰池总是有一种不安感,就好像对方已经将她看破了,甚至抓住了她的把柄。 但是谢自安又什么都不想要。 有所求的人,最是好对付,无所求的人,才最为难对付。 因为你不知道你能用什么去交换,就像林兰池也不明白,谢自安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又为什么这么神通广大,总是一次次在她濒死的时候救她。 林兰池低声道:“我想回去。” 谢自安突然道:“本朝宫规,若是太子妃容貌受损,也可休妃。” 他抬起头来,“你要回去找他,我现在就划花你的脸。” - 火势是从宅子的一头慢慢起来的,因为雨势小了,一开始大家还没发现,等打更郎发现了,才有人惊呼“火起!” 谭昭世被人从床上拽下来,他的新妾尖叫一声用被子盖住裸露的身体。 谭昭世刚要咒骂,抓他的人突然出声道:“老爷!是我!咱们的事情败露了,太子殿下带人过来了!” 谭昭世猛地睁大了眼睛,反捉住他的心腹,咆哮问道:“不中用的东西们!这种事情怎么会暴露?” “太子妃呢?不是说已经派人去抓了吗!” 那心腹面露难色,哀声道:“咱们的人不见了,太子妃也没了下落!” 谭昭世原本还有一两成活命的把握,现在全然没有了。他脸上浮现绝望的神情,愣在原地了一小会,便猛地扑向床边上,掏出被藏起来的银票揣在怀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得现在就逃,当年为了清河王做事情,这就是买他自己命的!现在得逃到漠北去—— 谭昭世连同自己的心腹快步就要出去,他身后的小妾总算反应过来,顾不上别的冲出被子来拉住谭昭世的腿,“老爷,带上妾呀!” “去你的——” 谭昭世一脚踢在她心窝上,后者吐出一口血来,不动弹了。 心腹表情着急,大胆催促道:“老爷,别耽误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谭昭世拉着他出去,一眼便看见宅子上头起的红光还有烟气,连同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心腹道:“太子的人射了带火的箭进来,这是诚心要咱们的命啊!” 谭昭世不敢多想,赶忙要出去。到了前门,呼斥声哗然,已经有府兵正在撞门,他宅子里头的侍卫们不知道去哪里了。 谭昭世脚下打跌,还是那心腹扶他起来,两人又周转要去后门。 谭昭世一把拉住那心腹,急促道:“那边不行,已经起火了。” 两人如乱头苍蝇一般在这宅子里面乱撞,从前谭昭世搜刮民脂民膏所建成的宅子,如今却成为了束住他的牢笼。 轰隆一声。 两人一道脸色白了,清楚这是前门被撞开了。 谭昭世道:“走!咱们爬墙去。” 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谭昭世带着心腹一道往矮墙边上去,只可惜就算是垫了脚都上不去。左右着急之际,心腹忽然道:“老爷,这有个狗洞!” 钻狗洞? 谭昭世老脸扭曲。 这怎么行—— 但是不钻的话,他猛地一扎子就往那狗洞钻,还好谭昭世已经年老,就算是平日里吃德肠满肚圆也不见得吸收,很快便钻了出去。 心腹却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过来半个肩膀就卡在上面。他连忙伸手看向正在拍打衣服灰尘的谭昭世,哀求道:“老爷,快拉我一把!” 谭昭世回头看他,伸出手来,那心腹刚兴奋的伸出手,谭昭世却收回了手。 “老爷!老爷!” 任身后的心腹喊得再激烈,谭昭世都并未回头。他这等自私自利的人,哪有闲工夫去施手搭救别人? 怪只能怪老天爷不给他留活路,一个狗洞都钻不过来,要是因为拉他,害得我自己被刘弗章的人抓到了怎么办? 那个心狠手辣的太子,一定会—— 砰咚一声。 等谭昭世反应过来,他已经跌在地上了。中年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是刘弗章伸出脚恶狠狠地踢在他胸口之上。 谭昭世吐出数不清的污血来。 刘弗章又是一脚踢在他脸上,他的脑袋便飞快撞到地上。 再一下,又一下,就像踢蹴鞠用的藤球。 第128章 自欺欺人 最后还是白一强撑着胆子去拉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脸冷得好像能滴出墨水来,回头冷冷的看他。 自从太子妃失踪之后,太子殿下就成了这样,吃不下,睡不了,如同一把利刃没了刀鞘。 白一低下头,怯声道:“殿下...留着此人,还有用处。” 若不是林沧海来禀报,他们也不会清楚太子妃的事情,是从寨子里头泄露出来的。现在清楚太子妃是落在谭昭世的手上,那就得留他一条命。 真恶心。 刘弗章喘息片刻,又一门心思想,还是先杀了他吧,活口还有很多,他能找到林兰池的。 只要他们没有互换,就代表林兰池此刻至少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刘弗章神情恍惚地往回走,他的玄色履上谭昭世的污血还未擦去。 只要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太子殿下早下决断,若是处理完这些事,林兰池还没有回来。 他就强行自残,换两人互换,从而让林兰池来救他,刘弗章本能地相信,只要他出事,林兰池一定会跋山涉水,越过艰难险阻来救他。 可是他现在却抛弃她了。 刘弗章想到这里,捂住发闷的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他淡淡的擦掉了,转过头来对跟上来的白一道:“抓住这些人,严刑拷打,就算是扒皮抽筋,也要弄清楚太子妃的下落。” 白一连忙点头,“是。” 谭昭世的势力范围其实尚有反扑的余地,只可惜一心寻妻的太子近乎丧失理智,勉强踩着皇帝能容忍的边缘线,又召集来了隔壁州府的兵。 这下康安府还有可能冒出苗头来的反叛彻底结束了。 至于清河王又有什么计划,已经不在刘弗章的思考范围,他一直在等白一审讯的结果,从谭昭世府中搜出来的每个人,每个和谭昭世有关系的人。 但是没有任何用。 谭昭世就快成了人棍,还是说不出来什么,他那个被丢下的心腹倒是在动手中途便忍不住痛,将一切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但是他说的意思,是那两个派去抓林兰池的人和林兰池一齐消失了。 这更像是撒谎。 不过的确,那两个绑匪在发现林兰池消失在那拖车上后便因为恐惧谭昭世的雷霆之威潜逃了。 林兰池身边只有谢自安,他烘干了她的外衣,劝她换了里面的衣服。 乘着这时候,谢自安出去了一趟,不久之后带着食物回来了。 林兰池已经换好了衣服,谢自安有些兴奋的朝她举起手来,露出掌心的一枚鸡蛋。 男人低声笑道:“这是我从农家偷来的。” 林兰池抬头看他,抿着唇不说话,山洞之中,照明还是更多依赖火堆,火苗跳动的光芒落在她那张清晰,倔强,又不甘心的脸上。 谢自安忽而不说话了,伸出一只手来,欲摸林兰池的脸。 后者偏头过去,低声道:“你身边应该有人能联系上,何必为我偷东西?” 谢自安收起脸上的笑意,吃了一枚软钉子的他神情也变得不好起来,更像是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我的信物,在水中同你一道的时候被河流冲走了。此地根本不知道是在哪里,像是群山之间的一个村落,我有心去问,尚且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自安道:“如果我真能联系上他们,我想我会直接带着你走。” 好吧,这句话比起来所谓的承诺或者发誓更能让人相信。 林兰池看他笨手笨脚的将鸡蛋弄熟了,递到她面前来。 饥肠辘辘到了这种地步,所谓的倔强与决心也渐渐的少了许多。 两人凑合着吃了鸡蛋,还有谢自安找到的番薯。 饭后,谢自安忽而问道:“明日我便会去寻找那些村民,问清楚情况,林兰池,若是太子殿下没有找你,怎么办?” 他紧紧的盯着林兰池,不给她掩饰的机会。 林兰池愣住了,很快便道:“那是殿下的选择,我是殿下的妻子,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刘弗章会找到她的。 她永远相信这一点。 谢自安见她油盐不进,也有些烦躁起来。他原本并不是多么有耐心的人,从小到大,自然是算尽了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除了会被王家直接送到博陵乡下,让他自生自灭。 幸好王家的媳妇自然都是门当户对,谢自安有极为富有的母族,这些庞然钱财,随着一个少年的长大被用在了江湖上,用在了州府之间。 从此之后,江湖上的奇才、州府的贪官,都为谢自安所用。虽有咳疾,但青年依旧可以在方寸之间翻云覆雨。 他的计划却卡在了林兰池被推下水的那天,原本按照计划,他会装作无辜,在林兰池被许配给哪个纨绔的时候劫亲。 他会成为林兰池心目中不可替代的恩人。 一切都改变了,就算他后来还是顺利的让王家落入陷阱,满门连坐,就算他和清河王在一起拉住太子让其落入陷阱。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把林兰池推得离他越来越远的一条无休止的道路。 谢自安问道:“林兰池,救命之恩,你如何来换?你能拿命换吗?” 林兰池沉默了。 他们又在山洞之中过了默默无话的一夜,翌日,谢自安出门回来,表情很好,甚至还有兴致同林兰池指点外面长得花。 他笑吟吟道:“你看,这个就是夏天才会生长的——” 林兰池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去问村民了,是不是?殿下没找我,是也不是?” 她一向聪慧过人,会从面上察言观色,看人表情情绪,推断发生了什么。 谢自安道:“是。” “他没有找你,不过听说他处置了谭昭世,现在正在到处施粥布药,根本不在乎你的存在。” 谢自安得意道:“我说过,全天下没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了,林兰池。” 林兰池摇头道:“施粥布药,才是当务之急。” “自欺欺人。” 谢自安嘲道:“若你是太子,你会在这个时候丢下刘弗章吗?你不会,就算想出一万个点子,你都会救他。” “因为你善良过了头。” 林兰池又陷入了沉默,天色渐黑的时候,火堆有些熄灭的征兆,林兰池起身去添火,却发现坐在火边的谢自安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闭着眼睛,浑身露出红色的斑点 第129章 办法总是有的 是瘟疫? 林兰池停住了手,没有继续碰谢自安。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外面,若是现在走,谢自安也拦不住她。她不需要去那个村子,只要走到官道上... 林兰池一边想着,一边本能的就要站起来往外头走。 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口,躺在地上的谢自安在高热中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看见她的背影。 不错。 就是这样,他故意感染了当地的瘟疫,就是想要试探林兰池一次,如果她真的丢下他离去,以林兰池的本性,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等到回去之后,她要说谁救的她?要多少次在刘弗章的追问下想起他呢? 谢自安无法得到林兰池的心了,于是他就要将这颗心淬上毒药。 一如既往符合他毁灭一起的打算。 谢自安忍受着痛苦,轻微翻了个身,他抬起头来看着山洞上方的内壁,又因为高热而缓缓闭上眼睛。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谢自安警觉的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要取出怀里的匕首。与此同时,林兰池正跪坐在他身边,将手中沾了水的布料放在他的额头上。 谢自安愣住了。 林兰池淡淡道:“你生病了,我会留下来照顾好你。” 谢自安勃然大怒道:“你无非是想要还我的恩情!咳咳咳——” 他气得狠了,一瞬便开始咳嗽。林兰池慢吞吞点头,又转过头撕下自己的里衣,她将那料子裹在脸上,遮挡开两人,避免也感染了瘟疫。 林兰池平静道:“谢自安,你机关算尽,有时候也不能想想,人心真有那么叵测吗?” “我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 叶景之是跟着林沧海一道进的康安府,他一路快马,接连换马,才有时间在短短瞬间赶了过来。 太子殿下见到他二人一并进来,看看林沧海又看看叶景之。似乎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一道过来的。 林沧海解释道:“此人在康安府府衙外被拦下,说是认识殿下,所以我一并带他进来了。” 刘弗章点了头。 林沧海又道:“殿下,我审讯的那个叛徒,是劫持太子妃那两个贼人的同乡,已经交代了这二人之前的行踪。” 叶景之听闻他的话,一时震惊,顾不上等待,忙问刘弗章道:“太子妃出事了?” 他这一细看,才发现刘弗章这个人黑云压面,一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疲惫至极却又劳心劳逸。 想必是连日如陀螺般操劳,根本睡不好觉。 刘弗章不答反问道:“你怎么出的东京城?” 叶景之看一眼林沧海,后者察言观色,于是便要告退,临出门,太子叫住他道:“你若缺人,尽管点府兵就是。” “是。” 等门关上,叶景之跪下来,恭恭敬敬将裹在怀里的包裹拆开,露出来五色的圣旨。刘弗章眼神一凛,低声道:“陛下这时候又有什么——” 他接过那圣旨,打开来,看清上面是皇帝的问责。 刘弗章调用府兵的事情根本藏不住,后续他为了杀谭昭世,又调了附近州府的府兵。皇帝的意思,是说他居心过大,不谋而善。 要他即可返京,面见皇帝,阐明情况。 刘弗章将那圣旨抛在桌上,问道:“若是孤不肯,岂不是视同谋反?” 叶景之不敢多说话,怕在这个时候触及刘弗章的火气。刘弗章沉默片刻,又道:“孤不会回去。” 叶景之跪着恨不得给刘弗章当即磕头,视同谋反是什么样的大罪,殿下这个时候又何必儿女情长呢。一旦儿女情长,往后牵扯何止一点两点,是无数的纠纷霍乱,日后来,又该怎么办呢? 太子妃遭遇绑架,日后回来,清白又该如何去算? 他欲劝说太子,后者却盯着他的眼道:“若是你那新妻出了事情,你也这样——” “殿下,”叶景之认真答道:“非是臣子无情,就算是太子妃在此,怕也是要求您去的呀。” 是啊,林兰池若是人在这里,想必一定会说,不要管我,去吧殿下。 可是刘弗章不是林兰池,他有自己的想法。 男人沉声道:“你可知道,这份圣旨里头还写了什么?” 刚才刘弗章只复述了上半段,却没有复述下半段,叶景之疑惑不解,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冷笑道:“孤走之后,剩下的事宜都交给清河王,赈灾的成果倒是落到了别人的手上。” “这!这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弗章起身来,愤怒和寻不着林兰池的痛苦折磨着这个男人,让他看起来比起以前的年轻与浮躁 截然不同。 陌生,却也更像一个帝王了。 刘弗章将侧面柜子上的要文一把摔在桌上,对叶景之道:“清河王通敌,康安府一半的粮仓,都给了他的人。” 这无疑于一道轰雷。 叶景之不敢置信地爬起来,捡起那些要文打开看上面的证词,证据,还有秦五赶到漠北后寄来的信件。 所有的东西,都指向一个惊悚过头的证据。 清河王,这位镇守边关,打退无数次敌军的人,他不仅通敌,还私自藏兵。这才是意图谋反的铁证。 “今天孤离开这里,明天清河王过来,既可以用赈灾作为他在东京城的成绩,又可以用康安府的线子,拉出来他的私兵,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攻打东京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清河王将谋逆的罪名落在了他的身上,实际上却是他自己,意图谋逆。 刘弗章转过头来问叶景之道:“现在你还劝孤回去吗?” 叶景之低声道:“....臣....臣糊涂。” 刘弗章摇头道:“你不糊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太子妃,还要联系我们的人。” “清河王搞出这些东西,不会是一朝一夕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一定有所图谋。” 图谋到了这等地步,绝非一日之功。 叶景之想到这里,连忙爬起来,对刘弗章道:“一切谨遵殿下旨意,臣现在就去找太子妃——” 刘弗章道:“不必,我已经有了办法。” 第130章 不吃这套 刘弗章的计划可想而知。 叶景之不解地走后,男人从魏八的手中接过了那枚药丸,后者提醒道:“殿下...是药三分毒,就算假死药只有龟息的作用,吃了也伤身体。” 刘弗章淡淡道:“孤只是多做准备,清河王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提防些。” 刘弗章和林兰池能互换的事情,只有秦五猜出,说给卫七听。现在这两人一个在漠北,另一个已经死了。 魏八根本没办法想到那地方,自然便被刘弗章哄住,给了东西之后退下去医治得了瘟疫的灾民。 刘弗章静坐在屋中看那枚假死药,一旦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等到清河王憋不住的时候,他就可以吃药了。 濒死状态,假死也是濒死状态的一种吧。 他抬起头来,将药丸举起来,对着灯看,就好像那代表着什么一样。 林兰池,不要害怕,我会找到你的。 山洞之中。 谢自安于高热中睁开眼睛,林兰池正在一旁编篮子,用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叶子。他静静地看了一会,那火光顺着她的脸移动。 勾勒出来林兰池姣好的面容。 要是谢自安没有一直等着,一直冷眼旁观林兰池受苦,是不是他也有日日夜夜,能看到娇娘在旁的日子? 他不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林兰池动手的速度很快,即使她那双手看起来白皙修长,纤柔而无力,却能将柔软的叶子编织成为一个可以使用的筐。 就好像她曾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是啊,林兰池一直过着那种日子,他知道的,他们住得那么近,谢自安能搅动江湖风浪,也自然能看见眼前脚下一个受苦的林兰池。 他甚至和崔家人交好,就为了亲眼去看林兰池过得有多惨。 谢自安永远也不会反思他当时的想法,对他而言,一个饱经折磨的林兰池,才能够做到全心全意的信赖,才愿意为了谢自安做一切。 林兰池将篮子编好了,她没有看一旁的谢自安,又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带着满载的篮子回来。 有不知名的药草,还有两枚鸟蛋。 林兰池轻声道:“我去掏的,算还给你了。” 谢自安虽不后悔,却在此刻有些茫然,所有的一切,发生到现在,林兰池一副同他这个救命恩人割袍断交的样子... 他低声道:“....你...你还不如走了。” 林兰池点头,将药草拿出来用石刀碾碎,又小心翼翼地带上那面纱,走到谢自安身边,蹲下来给他弄身上的红斑。 林兰池低声道:“...幸好之前我已经有些苗头,大概弄明白这瘟疫是什么,不然你就死在这里吧。” 谢自安反倒笑起来。 林兰池沉默一会,对谢自安道:“谢二郎,我这个人忘性大得很,你若是死了,我是不会记在心上一天的。” 谢自安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 林兰池将药涂完了,又对谢自安道:“你不用想着自残,从而留着我不走,若是你自残,我立马就会走。” “等你好了,我也会走。”林兰池只是自己说自己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道:“这次之后,我们不必再见。” 谢自安也许最喜欢欣赏林兰池在他面前胆战心惊的样子,可是现在林兰池不会那样了。 她渐渐地懂得在这样的拉锯之中谁能占据上方,谁能控制好局面。 又过了半日,半夜里谢自安继续发起高热,痛得低声喘息,林兰池爬起来,又去取水为他擦拭脸上的痕迹,她几乎没有任何更多心里波动地解开谢自安的上衣。 扒开他的衣袖,给他散热。 谢自安一时觉得快活,林兰池就在他身边,一时又觉得更加痛苦,因为林兰池的态度已经分明了。 她半分不爱他,也不讨厌他。 只是像身上沾了个苍耳,总要费尽心思才能甩掉。 谢自安很快就又好转了,林兰池耐心地照顾他,把他从高热和红斑的深渊里面拽起来,让他勉强能爬动身子。 至于咳疾。 倒是犯过一次,中途神志不清的时候开始拽着林兰池要五石散,林兰池不肯给他,谢自安就暴跳如雷,甚至想要自残。 林兰池又快又狠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谢自安木讷地睁开眼,看清楚是林兰池,便又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他们相安无事到了谢自安病好的时候,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谢自安对林兰池道:“...你要走?” 林兰池点头,她已经从附近的农家那用自己身上的首饰换了衣服,还有干粮。现在收拾妥当,就准备直接回去。 她回过头来静静看一眼谢自安道:“你早已经着召集了你的人,是不是?” 谢自安甚至不说话了。 林兰池从容摇头,“你留不住我。” 谢自安道:“林兰池,我的确留不住你,但是刘弗章留得住你吗?他甚至连他自己的命都留不住,你知道清河王到底——” 林兰池终于情绪波动起来,上前盯着谢自安道:“清河王怎么了?你说。” 谢自安摇头道:“你也清楚,我同清河王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怎么会说有关于他的事情?” 他终于极为满足的看着林兰池在他面前崩溃起来,又如何会说出来更多的消息呢? 林兰池读得懂男人那张看似温润的脸上到底写了什么样的表情。 她沉默片刻,“...谢二郎说得也对,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死,我也会陪太子殿下去死。” 只言片语的消息又如何,就算是费尽了心思从谢自安这里得到了什么,刘弗章又真的会需要吗?青年更为需要的是一个陪他同生共死的人。 林兰池不作多想,径直走出山洞,过了许久,白连翘等人才敢进山洞来,谢自安神情郁郁,抬起头看他二人,忽而问道:“清河王的人呢?怎么还没有来暗杀刘弗章?” 白连翘在心里叹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家主人都好像并不能听懂林兰池在说什么一样。 她认真禀报道:“已经来了,明日便前去,刺杀太子殿下,此次保证,一定会成功。” 第131章 太子薨了 林兰池是自己寻找过要怎么回官道的,这过程中,她也不可避免看见了一些人住过的痕迹。 应当就是谢自安的人。 是以她才会这样直接丢下刚病好的谢自安走,想想也是,她不过是给谢自安擦汗上了一点草药,谢自安的身上的病痛却好了。 至于林兰池自己,却一天也没有得那病。 思来想去,也只有她用的水,是每天专门打了放在山洞里,煮沸后饮用,喝起来味道却有些奇怪。 也许是专门用来避病的药。 谢自安的手段花样层出不穷,林兰池也无心去猜到底怎么一回事,权见招拆招,才能勉强觉得舒心。 她脚程不慢,很快回到原本发现的官道去,还没走几里地,便突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林兰池是在一阵模糊的痛意中清醒过来的,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耳边一阵轰鸣。 叶景之拽住她的领口,大声呼和道:“殿下!殿下!别睡!这个时候千万别睡!” 林兰池呛咳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痛意从何而来。刘弗章的腹部受了一箭,虽然扎的很深,但是没有穿裂。 比起来之前的暗杀,估计这这次也是清河王或者谢自安动的手? 林兰池痛得呼吸急促,叶景之看太子那张脸惨白着都快发青了,暴跳如雷去喊一旁的魏八,“快点把箭拔了!太子若是在这里出事了,咱们一干人等——” 魏八打断他的话道:“不能拔。” “不能拔?” 魏八点头,“若是拔了,殿下当即便会血流如注,说不好一命呜呼。” 林兰池半睁开眼,费尽了力气同魏八道:“....一切事宜,由你裁断。” 这种时候,命自然要交在真正懂医术的大夫手里。魏八听了这话,才有几分底气道:“先剪短长羽,按住伤口,将殿下抬回去。” “好。”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林兰池意识实在模糊,只记得前所未有的剧痛朝她袭来,魏八匆匆忙忙让林沧海朝她嘴里灌麻沸散。 麻沸散药性上来,林兰池就昏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日。 她低头看身上,被子滑落,露出有薄薄一层肌肉的上身,偏上的位置还可清楚看见之前清河王刺杀那次的伤口痕迹。 现在肚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料,想必是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清河王看来是真的很恨刘弗章啊。 她这边才刚和谢自安分开,后者被她警告一番,应当绝不会动手,这样的情况下,动手的也只有可能是清河王了。 一次除不掉他,就千百次要人性命。 林兰池低声喊道:“来人!” 白一从外头进来,跪在她身边说话,“殿下有何吩咐。” 林兰池低声要他倒水过来,喝了水才感觉嗓子稍稍好转,问道:“那枚箭,是谁射的,看清楚了吗?” 白一点头,“此人已被抓住,当场服毒而死。” 林兰池点头,“箭呢?能看出是哪里铸造的吗?” 白一迟疑住了,一会才道:“当时兵荒马乱,事后叶大人收集了箭查验,现下还未与漠北的对上——” “对不上的,人家有心杀你,怎么会对上。” 林兰池叹一口气,清河王的线是什么时候就埋下的呢?他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谢自安,谢自安又帮他做过多少事? 能追到太子身边,能射中太子本人。 这一步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兰池道:“传出去,说太子在康安府受了暗杀,重伤消失。” 白一惊愕的抬头,似乎并不能理解主子在这个时候的主意。林兰池淡淡看他一眼,忽而又改口道:“算了,干脆传得再严重些,说孤死了。” 白一吓得跪下磕头,忙道不敢。 林兰池微微皱眉,“...孤让你做的事情,你怎么畏手畏脚起来?叫叶景之进来!” 白一到底是不比秦五贴身跟着,此前不清楚太子的具体情况,这个时候口称不敢也难怪。 他瑟瑟地起身,忙转过去出门唤叶景之。叶景之就在隔壁厢房,听了传唤忙进屋来。 林兰池又将同白一说的话对他说了一次。 叶景之亦跪下来,不过他倒是有些想法,开口便问道:“殿下这是要逼清河王露出真面目?” 林兰池赏识点头。 可叶景之又道:”不妥,殿下是龙脉,是储君,储君有事,天下大乱——” “清河王要的就是天下大乱,从前到今天,他没有死的原因都很简单,因为陛下不肯。陛下觉得有愧于他,所以不肯让他死。” 既然如此,那林兰池就给皇帝一个机会,让他看清楚清河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也是给皇帝一次警钟,太子若是真的为了他那点心里的嫌隙最后付出了命的代价,以皇帝那顾左顾右的心,想必会深受打击。 转而偏向太子多一点。 当然,这招只能用一次,消耗的多了,皇帝自然逐渐冷淡起来。 林兰池看着叶景之,低声道:“景之,你和世达他们,都是孤的伴读,自然清楚孤的处境,此时此刻,只有置死地而后生,才是真正的办法。” 叶景之呐呐了许久,才狠下心来点头符合道:“好,殿下,臣愿为殿下一试。” 林兰池满意点头,又听叶景之问道:“那殿下这几日,是要藏起来——” “孤有个地方要去,此事你便不要管了。” - 刘弗章醒来的时候,脸上沾着潮潮的露水,他下意识伸手一抹,而后才睁开眼睛。他似乎在一间草屋里头,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下午的时候。 那床被子边上的柜子上,放了一枚玉佩,写了个谢字。刘弗章仔细推敲,不清楚到底是姓谢的中途救了林兰池,还是林兰池是被他抓走的。 但是他一心警惕的出去,却发现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那姓谢的也不在。 走回官道,路倒是眼熟,刘弗章想到自己互换之前的情况,便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到一个小村,还未找人寻些吃食,身边擦过一个青年,大喊道:“太子薨了!!!!” 第132章 久别重逢 太子薨了? 他不是——刘弗章反应过来,那说的是林兰池,难道林兰池和他互换之后,那具身体死了吗? 不对,不应该,那枚箭不会是致命伤,至少他身边有魏八,不会让那伤口...刘弗章越想越发慌,他的确有想过要用濒死互换,寻找林兰池。 但不是这个时候。 也许说第一次互换,他救了林兰池,但此后的无数次互换,都是林兰池在用她的命来换太子殿下。太子的每次刺杀,伤害的都是林兰池。 是林兰池在替他痛,在替他受苦,在替他筹谋与报复。 刘弗章或许早就应该死了,在被刘弗泽推下山崖的时候,在清河王一次又一次暗杀的时候,在谢家的暗杀—— 太子殿下无法再想象下去了,每每想到林兰池那张倔强而清晰的脸,刘弗章的痛意便无限蔓延开来。 他似乎总是在为林兰池增添痛苦,即便林兰池已经在他日日夜夜的念叨下答应陪他一辈子。 不要死。 林兰池,不要死,如果这一次你没有死的话,我向诸天神佛保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同你解开这互换,还你的自由。 刘弗章心中着急,已经顾不上休息,一心赶路回去,但因为没有马匹,赶路到了第三日,已然起了不少水泡。 林兰池的一双脚,其实算起来很少走路,她从小就在崔家呆着,偶尔能出来一两趟,后来来了京城,还没怎么逛就进了宫里。 一个个圈套住她,那些大唐西域记上的风景与一双柔软的脚没有关系。 刘弗章终于忍受不住痛意,寻了个树荫脱下鞋子查看伤口。 都是水泡血泡,一个连着一个,幸好林兰池身上带了一枚小小的银簪,刘弗章用银簪将那些水泡都戳破了挤出来水,又撕下身上衣服的内衬来包裹。 其中痛苦,虽然痛,但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一切事情作罢,刘弗章又准备继续赶路。官道沿途有茶摊,此前应当是因为受灾没有开门迎客,现在料理起来了,于是也有人在里面喝茶说话。 那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 “那位真的死了吗?” “千真万确,听说是咱们的谭老爷怀恨在心,于是捅了他一刀,将人推下急流,人就这么死了!” “那陛下怎么还不昭告天下?一点消息都没有从东京城那边传过来。” “啧,这里就不懂了吧,咱们民间还讲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有见到那位的尸首,就算是官家也不会轻易下了决断。” “是啊。” .... 刘弗章心绪凝结,这两人的推测倒是有一番道理。但是若是太子已死的消息沸沸扬扬传开,到时候皇帝为了安抚群臣,说不定真的会出面确定太子已死。 到时候,就算林兰池没死,他们两个又换回来,刘弗章作为已死的太子也不能再出现在东京城了。 官家亲口说死了的人,怎么还有诈尸的道理呢? 刘弗章沉沉叹一口气。 还是要赶时间,只有足够快的回去,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以刘弗章对皇帝的了解,后者不会轻易承认他死了。对皇帝来说,刘弗章有时候其实也是已经仙逝的柏皇后对他的安慰。 好像刘弗章能高高兴兴做太子,能够接替老刘家的位置。 柏皇后的死就不是死了一样。 刘弗章自从发现那一点之后,就与皇帝展开了多年的不对付,他处事也渐渐由那时候极为暴躁起来,明明有折中的办法却不肯用。 毕竟皇帝这明摆着是在无底线地包容他,刘弗章又岂能不让他满足他的私欲呢?通过溺爱一个儿子,从而幻想自己没有伤害元妻。 太子殿下的脚还是痛,他越走越慢,慢慢便有些彻底走不动了,前面有一条小河,旁边有些树荫可以休息。 刘弗章坐下,刚想接水,听到后面传来两道脚步声。 林咚咚的声音响起,“...殿下要歇息一会吗?您的伤口还没好呢。” “没事....” 刘弗章猛地睁大了眼睛,惊喜过望地站起身来,与迎面而来的两人六目相对。 林咚咚看着那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忽而站了起来转身,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楚对方的相貌,林咚咚高兴地往前扑去。 “是姐姐!姐姐!” 林兰池好笑地勾住她后领口,不让人上去扑。林咚咚回过头来,有些生气地要扯开,“你做什么拉住我。” 这小丫头真是戒心十足,同林兰池本人在一起的时候便是一个缠人的小家伙,结果林兰池在刘弗章身上,叫她一起来,她便有一千个不放心。 像是很讨厌太子殿下却又无可奈何。 林兰池倒也能理解她为什么讨厌太子,对于林咚咚这个小丫头来说,太子长得太不近人情了一些,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打她的人物。 再加上,林兰池本人也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才会被抓,估计她的小心思里面也藏着对这件事的不满。 刘弗章已快步走了上来,愣愣地盯着面前带着帷帽的人。 那是他自己的身形,自然认得出来。他有些反应过来了,转过头来看还是不满的林咚咚,轻声嘱咐道:“咚咚,你去一边玩,我同太子有些话说。” 林咚咚看一眼林兰池,又看一眼刘弗章,撇撇嘴,最后还是点头到一边去了。 等到距离远得听不到二人说话,刘弗章才开口问道:“...很痛吗?” 林兰池还以为他会问别的,两人多日不见,她内心再看到太子殿下时候,自然是欣喜非常的。 她希望太子也能想她。 她知道他会想的。 林兰池摇头,又怕刘弗章说的话有歧义,干脆一并道:“无论是之前被抓走,还是这次的箭伤,都没那么痛。” 刘弗章迟疑着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些哀色,伸出手来,林兰池一下子便握住他的手。 刘弗章低声道:“这次互换结束之后,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解除互换。” “到时候,你若是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一去。” 林兰池脸色一僵,冷声道:“这就是你想同我说的话?” 第133章 持续生气 刘弗章沉默着点头。 林兰池一时间心如冷水过,重逢的喜悦彻底消磨的一干二净。她茫然地看了一会刘弗章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猜出来什么。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刘弗章对自己的行为,不做任何解释。 不过也是,林兰池或多或少能想明白,只要他们两个互换,就代表刘弗章要一直关切林兰池的存亡。 她和太子的命捆在了一起,林兰池出事,太子就要代她受过,林兰池同他互换,要是想出什么主意来,做错了什么决定,外人看来也是太子的问题。 回程路上,林兰池与刘弗章半天都没说上话。 林兰池是坐着马车一路出来的,林咚咚说有河流,去灌水,两人才一并下来,恰巧遇到在河边的刘弗章。 叶景之还在康安府府衙那边演给清河王的人看,她带着林咚咚出来。 一则林兰池清楚自己原本的位置,顺着那位置过去便可以找到刘弗章,另一则,带着林咚咚也不起眼,清河王的人想不到一个小女孩的失踪代表什么。 在外头驾驭马车的林咚咚倒是在路上一句话没歇,一会问我们去哪里,一会又问林兰池要不要给伤口换药。 这时候刘弗章才开口搭话道:“你们带了金疮药了吗?” 林兰池看他一眼没说话,林咚咚倒是半个身子歪进来,亲热道:“姐姐,咱们带了可多药出来了,你要吗?” 说话间小女孩便拿出来一瓶金疮药。 刘弗章道:“连日赶路,脚上生了些水泡,等休息的时候涂些,应当就好了。” 林兰池听歌了这话,抬眼看林咚咚,提醒道:“你认真驾车,小心撞了东西。” 林咚咚忙把头又挪出去,车厢内只剩下刘弗章和林兰池两个人。后者叹了一口气,问道:“哪只脚?” 刘弗章有些尴尬地点了下左右两只脚。 林兰池将躺在车厢里头的金疮药药瓶拿起来,又握着刘弗章的腿将鞋子脱了,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那双脚上的血口子已经有些严重了。 血水渗着过了刘弗章的简单包扎,变得可怖起来,想必一定是痛极了。 林兰池沉默着,手上却小心翼翼起来,替他掀开那一层层的包扎,刘弗章倒是一直忍着,半声也不吭。 “...嗬。” 林兰池一上金疮药,疼痛便剧烈起来,刘弗章痛得一声低呼,等林兰池的视线朝向他,他又闭上了嘴。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伤心了的是他呢? 明明是刘弗章提出来的主意,却也是他在这个时候硬着一口气要同林兰池不言语。 林兰池又叹一口气,开口道:“按照我的计划,等我找到你,我们就应该互换回来。” “等到清河王确定你真的死了,想必到时候一定会逼宫,要皇帝将他写回族谱,封他做皇帝。在此之前,我们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林沧海说,这么多年来,有我父亲的旧部曾经联系过林家,想要照顾我和母亲,报答父亲的知遇之恩。” “此番我们便是去找他们的,以那位大人的口风,就算知道我是太子妃,也愿意私藏我。至于你....” “我会回东京城。” 刘弗章低声道:“你想保住我的命,想看着清河王自曝其短,但是清河王与外族联系,他会杀了我爹爹。” 林兰池将一只脚的药上好了,一边点头,一边又去替他另外一只脚上药。 “至于你,太子妃若是在这等灾难之中消失,想必也没有人会牵连你身边之人,你的身边侍从,我都会妥善安置。” 林兰池反应过来了。 “你还是要我走?” 刘弗章道:“此时不走,等我与清河王鱼死网破,到时候或许连命都没有。” 林兰池不怒反笑道:“我本来就是没有命的,不是吗?我的命和太子殿下的命拴在一起了,是借着您才活下来的。” 她像是气急了,平常一贯不这么说话,却也在这个时候说出如针般扎人的话。 刘弗心里钻心般的难受,等她换好药后,便匆匆收回脚去。 “那是你自己这么认为。” 林兰池点头,不住的冷笑。她想到谢自安的偏执,其实她有时候甚至能理解谢自安,毕竟得到一切的手段本来就是不择手段。 一旦你若是做事的时候稍稍松懈了些,有些东西就不属于你了。 那么她现在也不得不用些非人的手段了。 林兰池道:“现在我与殿下互换,殿下要走,也要换回来。” 刘弗章听她意思,还以为林兰池态度有所缓和,刚要凑上来亲她,却撞进林兰池一双凉薄的眼睛。 这双眼,似笑非笑,却好似要把刘弗章看穿了。 林兰池道:“可我不愿意同殿下互换,能做太子,为什么要做林兰池?” 这才是林兰池的真正打算。 她去替太子赴鸿门宴,与清河王斗个你死我活,说不定中间还要死一个皇帝。 而刘弗章会被她托付给林家的旧臣,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些臣子,他们找不到刘弗章。 刘弗章只有等林兰池的音讯。 林兰池一时间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可笑了起来,她惯爱嘲笑谢自安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冷言讥讽他。 但到最后,林兰池还是学了谢自安的同样方式。 刘弗章根本没明白林兰池的打算,他以为林兰池只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所以才这么生气。 或许等到了林家旧臣那里,林兰池就想明白了,愿意听进去了。 他对此后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林兰池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等到了夜间,三人找了个破道观休息。一簇火苗,林咚咚想挤在刘弗章身边,毕竟刘弗章此刻才是她的林姐姐。 后者避嫌,哄她去边上睡了。 林兰池倒是没有睡,摸到了道观里头的交子,自己正在泥塑的道像面前静坐,偶尔摔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吉? 刘弗章忽而觉得林兰池陌生起来了,就好像她一下子有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想法。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问起来,林兰池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4章 互换风波 按照他们的计划,三天之后,便到了松家。 此时太子遇刺失踪,可能已经薨了的消息也顺着官道传到了这里。但是东京城那边并未有任何动静。 林兰池自从决定困守太子,便自行切断了和白一的联系,现在更是无从知晓。 “松伯父从未见过我,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格,所以你倒是不需要学我说话。” 林兰池同刘弗章解释道:“但是你是林履雪的女儿,自然应该明白他的事情——” 刘弗章轻轻打断她道:“我知道。” 林兰池抬头看他,刘弗章解释道:“从一开始我们互换,我听他们说你是林履雪的女儿,便很生气,因为我知道林履雪是谁,做过什么功绩。” “作为未来的皇帝,我希望我的臣子也都是这等忠臣,我也不会让他们的子女,限于这等乱事之中,受尽欺凌。” 刘弗章应该是个很好的皇帝吧。 林兰池的目光沿着太子的神情虚虚的勾勒,虽然外人看来,他们两个的身形相貌都已经互换,但是林兰池看刘弗章的时候,其实并未当是自己。 她面前的好像还是太子殿下。 林兰池低声道:“臣知道。” 松云风因为亲眼看林履雪死后很快没有人想起的情境,很快便辞官隐退,在江南一带做起了丝绸生意,后来开了布庄。 再后来,又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将布庄转卖,买下山头,隐居生活。 是以他的府宅在山上,林咚咚从马车上跳下来,惊声道:“好大的一处宅子!” 林兰池匆匆下得马车,一并去看,也是惊讶。这间宅子少说也有四进,两边都栽种了不少竹松之物,遮蔽院墙。 但依山而建,总是能看见远远近近耸起来的屋顶。 要说比谢家的那个宅子,也不逞多让。 林咚咚咂舌道:“不是说这人是个清官吗?怎么还能置办这么大的宅子,他要这么大的宅子捉迷藏吗?” 刘弗章晚一步下来,听了这话,来不及看面前的场景,便伸手敲了林咚咚一个暴栗。 “当心说话,这是林家的旧臣,到时候得罪了我可没办法帮你。” 林咚咚痛得哎呀一声,忙抱住脑袋,她困惑的看着刘弗章,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姐姐一下子就变得凶起来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是不要想的。 林咚咚自告奋勇道:“我去敲门。” 林兰池回过头来,点头道:“我给你的拜帖,你记得要给人家。” “好!” 刘弗章的脚还没好全,慢慢的走到林兰池身边,低声问道:“此人真的可信吗?” 就算是太子爷本尊,看到这样的宅子,也不免要咂舌的。他若是没有和林兰池吵架,自然是要问问林兰池,她林家怎么总是有这些奇怪故事。 一个林沧海做了流匪。 一个林家旧臣松云风作为清官能置办这么大的宅子。 到那时看着林兰池那张淡淡的脸,刘弗章那些话自然而然的回到了肚里。 林咚咚敲门,很快便有门童出来,接过那拜帖,不多时,就听到里面有脚步声。 林兰池让刘弗章往前站些,与此同时,松云风从门口挤了出来,小眼睛瞪大,盯着面前的“林兰池”直看。 他是一个很富态的商人样子,将军肚,身形偏宽,但尚未到球的状态。也许是自己在家中的缘故,他并未穿着什么富贵的衣服,就是一件破衫。 林兰池皱起眉头来,从他身上闻到了谢自安才有的五石散味道。 自从前朝以来,文人墨客都对五石散上了头,吃那东西,自然可以说是在短期之内排忧解乏,对现实的一切烦恼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很容易死。 不过谢自安是另外一种状况,他如果不吃五石散,想必死的更快一点。 以他的身世背景,若是能有其他法子,想必一定不会用五石散这种东西。 松云风看了一会,猛地拍掌道:“不错,你正是我林兄的亲生女儿,同他长得一般模样!” 松云风又是一拍掌,涌出来无数个侍从,一连将三人拥了进去。 这些天赶路,林兰池等人并未用过多的热食,甚至连洗漱也没有好好洗,松云风全想到了,请不同的侍从为他们洗漱更衣。 换妥当了才把人引到书房。 松云风道:“此前听闻东京城消息,殿下不是已经成了太子妃吗?” 刘弗章刚要说话,松云风又看向林兰池,似乎好像能从林兰池的脸上看出什么。 林兰池忙跪在刘弗章身后,低声道:“臣是太子妃殿下的侍卫,特此护送太子妃前来。” “太子出了事...孤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松云风小眼睛又瞪大了,一双胡须颤抖,问道:“太子出事了?太子出了什么事情?天啊,宋道士说的果然没有错,太子就不是龙裔的最好——” 林兰池心想,这松云风未免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呀。 若是他真这么疯疯癫癫的样子,林兰池也不好讲刘弗章留在他这里,不然到时候说不定反而会害了刘弗章。 那将人送到当初王如珠送给她的那个庄子上去? 林兰池正想着,从书房外面进来一个人,忽而大声道:“松道友,你这里好热闹啊。” 林兰池同刘弗章一起转头过来,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留着花白的山羊须,看着二人忽而一愣。 宋道士道:“....你们怎么会这样?” “阴阳调和,自然逃不过天道约束,怎么会如此——” 他转头看松云风,后者似乎听了一耳朵,张嘴便道:“道友,你可是看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了?但说无妨!” 宋道士道:“这话我不敢多说,怕太子殿下怪罪我啊!” 说话的同时,宋道士看着的却是刘弗章本人。 他若不是先得了消息,那一眼就能认出太子是谁—— 林兰池同刘弗章心头自然都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此人就是互换的关键人物。要是能让他帮忙,说不定能把互换解除了。 想到这里,一开始想要互换的刘弗章自己倒是有些不情愿起来。 第135章 你要走吗 这种情况,就像你刚打了个哈欠便有人送上枕头来,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去睡。 林兰池转头看松云风,又看太子,后者神情发怔,似乎并未在此刻决断。她一时间有种猜不透太子究竟想要什么的烦恼。 但随即便很快冷下来了。 刘弗章恍惚了一会,才道:“我听不懂您说的什么话。” 他很快便又转过头,在宋道士说话之前,对松云风道:“我们昼夜赶路,有些疲惫,现在能去休息吗?” 松云风像是看不出来其中的曲折,若无其事笑呵呵道:“是哉是哉,二喜子,你送客人去厢房,将膳食也准备妥当了。” 等一行人出去,松云风笑呵呵对宋道士道:“道友之前说的,难不成是真的?” “吾夜观天象,紫微星本该陨落,却突然又被续上了命。”宋道士摸一把山羊胡须,感慨道:“看他红鸾星动,我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竟然有人给他续命。” 松云风变了脸色,一本正经道:“莫不是让我那世侄女给他续命了?想也是,她从小孤苦无助,若是被有心人盯上——” “非也。” 宋道士摇摇头,“现在尚且并未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天意,当然,也许也是人为。但是能将命数缠在一处的师傅....” 宋道士凝神想了半天,近乎要捻断自己的胡须。 松云风看他这样子,也跟着一道皱眉,最后宋道士道:“若这二人尚且还要留下,我再来问。” 松云风点头,将要把宋道士送出门之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二人?不是这里只有我那世侄女——” 他一下子瞪大了绿豆眼,惊愕道:“你是说,那个人就是太子殿下?” 宋道士也惊讶道:“松道友,这还不够明显吗?” 松云风:“......”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年纪大了,不像从前一样聪明了。” 宋道士哈哈大笑,“松兄若是不沉迷长生之术,以当年的才智,想必到了八十依旧是足智多谋的。” “不提了,不提了,当年事,没什么好提的。” - “你是如何想的?” 林兰池进得屋中,刘弗章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来看着太子,微微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 “殿下若是相信这个道士,我们现在便互换回来,日后也好解除。” “殿下若是觉得不放心,等我们回到京城,暗卫司重新掌握在手中,调集暗卫们出去寻得道的高人,也可以。” 林兰池在短短时间已经异常冷静的罗列出来一种又一种可能。 刘弗章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不是这个人可信吗? 不是要不要互换,或者如果解除互换的条件,是要用什么办法。 而是林兰池,你到底要不要斩断同我的这份联系。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着太子殿下,反问道:“那殿下是怎么想的呢?您的答案又是什么?” “我——” 刘弗章刚一开口,便说不下去了,之前他还可以说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和林兰池解除互换。 但是这个时候,他怎么说得出口? 一向迟钝的男人已经彻底意识到,如果这次同林兰池分别,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 以林兰池的倔强与坚强,比之石晚亭不遑多让,若她走了就好如沧海一粟,刘弗章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没有后悔的机会。 刘弗章低声道:“...我会再想想。” 林兰池点头,又提醒他道:“三日之后太子就应该出现在康安府,到时候我们互换的机会也来了。” 她只给他三天。 - 夏日漫漫,一天比一天热。 福宁殿内,却是近乎冰冷的气息。皇帝一反常态,愠怒着将奏折狠狠地砸了下去。地上跪着的大臣被打到额处,顿时便流出血来。 清河王身穿亲王墨蓝长袍,徐徐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 地上跪着的似乎是某个言官,至于上了什么奏折,清河王估计已经能够猜到了.... “....朕已经派人去康安府查看,活要见人....”皇帝恍惚了一瞬,才逼着自己说完下半句,“死...死也要见尸。” “尔等居心不违,储君尚未出事,便迫不及待起来!这是奸臣行径!” 皇帝越说越气,踉跄向后倒坐龙椅上,捏紧眉心闭上眼喘息。清河王见此时机,便招手提醒那言官速速退出去。 等言官退出去了,清河王有心要看皇帝桌上的奏折,忽而听皇帝道:“...弗宁,你怎么看?” 清河王道:“臣愚笨。” 他转过头朝身后的侍从又招手,后者递上来盘子,里头搁着冰酪,点缀些果酱。 清河王温和道:“陛下忙了一上午的朝政,现下天热,想必是郁气堆积,还请先用些吧。” 皇帝睁开眼睛,低头搅弄那冰酪。 清河王适时道:“不如臣亲自去康安府一趟,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子脚下,怎么有人敢刺杀太子?” 皇帝抬起头来眯着眼看清河王。 他没有多少儿子,刘弗泽死后,剩下几个小皇子最大的还没有十岁。 国本在前,如果太子真的死了,他就得立马立下一个储君。作为父亲,他不敢想到那一步。 但是作为皇帝,他只能残忍地想清楚。 让清河王去,有利有弊.... 若是他没有二心,此事派他去是最好的。 但是若是他有了二心,到时候就算他找到了刘弗章,恐怕也会杀了他。 皇帝迟疑,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他是皇帝,皇帝的时间,等不得。 清河王摇摇头,“能为陛下做事,臣不辛苦。” 等同陛下用了下午的茶点,清河王出得门,他身边那个狐狸脸少年等在门外,跟了过来。 走出宫门,清河王上了马,才轻声道:“老头戒心真重。” 狐狸脸少年微微一笑,淡淡道:“殿下有什么怕的呢?” 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清河王想到自己亲手端上去的冰酪,露出踌躇满志的表情。 父亲,我才是太子,才是嫡长子,才应该—— 继承皇位。 第136章 陈年旧事 松云风特意请太子妃的侍卫过去说话。 从听到侍从这么说,林兰池便已经明白过来,松云风知道了真相。或许,就是那个宋道士告诉他的。 刘弗章一时间开口便要回绝。 林兰池却道:“我去会会他。” 她不知道松云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吃五石散,坐拥偌大家宅,拥有无数仆人的归隐之人,亦或者是她父亲曾经相信的人。 林兰池本能地相信林履雪的眼光。 松云风邀请他在书房会晤,这书房的摆设也并非是传统书房的遍布书架,正中应该摆放桌椅的地方是一只斗器。 看起来是用来烧丹药的。 也是,一个家中供养道士的人家,自然也会想要炼制丹药,只是不知道,松云风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长生吗?还是仅仅耳聪目明,心细如发,亦或者返老还童—— 世人所执念于此,似乎都逃脱不出。 林兰池看着的目光太凝结,松云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嘿嘿一笑,“这是我特意请宋道友为我打造的法器。” 他转过头来同林兰池道,“说实话,这么多年,这炉子里头从来没有弄出什么好药。我有时候会想,难道我这是逆天改命吗?” 松云风笑呵呵的,云淡清风道:“当我发现好人死的那么轻易,我变得怕死了起来。” “怕死,又渴望能找到医死人,药白骨的东西。”松云风看向林兰池,语带歉意道:“可惜,我太过沉迷过去的事情,却忘了眼前事,才是我最应该重视的。” “若是我知道你在崔家——” 林兰池脸上表情未变,只轻声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松云风被堵住话,却并不生气,反倒是笑呵呵道:“你很聪明,就像你的父亲一样,看到你,我心里总算有点后知后觉的安慰。” 那安慰的意思不言而喻,松云风觉得自己愧对于林兰池,没有帮过她,但她依旧长大了,就像是一颗被风吹,霜打的松树,该生长成什么样子,就成长成什么样子。 不屈的傲立。 林兰池还是不说话。 虽然她相信林履雪的眼光,可这时候,她还是要有些试探。 松云风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我诈你,但是你放心吧,我若无十足确定,是不敢同你这样说话的。” “而且,此处是我的宅子,我若对你和太子动手,何必还要说这些话。” 林兰池抬头道:“我没在父亲身边见过你。” 松云风道:“你那时候还很小,自然不清楚,我是你父亲救的儒生,他给了我关碟,替我主持公道。我学成归来,刚入他门下...” 林履雪就病死了。 林兰池道:“...家父久病,请世伯节哀。” 松云风却摇头,不敢置信道:“这么多年,难道你都以为林兄是重病去世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 林兰池震惊过望,下意识就要追问清楚。但她刚张开口,却又愣住了,谁能确定这不是另外一个谎言?林履雪已经死了,他的事情自然任人去说。 就连太子都说,林履雪做为一个忠臣,因为重病走的太早了。 松云风转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枚被包扎的药方出来,道:“这是西域的药方,食之,可以使人内虚,久而生病,再而不愈。” 不可能! 不可能! 林兰池本能的想要反驳他说的话,但目光却不可避免的被吸引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那枚药方,本能已经想到了之前太子吃下去的药。 那药也是差不多的作用,能够让人逐渐烦躁不堪... 这世上有这样的药方,就是因为有需要用他们的人。人性贪欲,何止一点两点? 林兰池沉默许久,才问道:“...世伯如何确定?只有药,硬要凑在我父亲身上——” “林兄的确是书生模样,身形清瘦。但当年地龙滚动,他亲下山中,昼夜不歇,一如往常。” “后来等事情结束,我便拉着他去了医馆,寻来当时可靠的大夫查诊,一切如常。” 松云风越说越心急,好似被自己的话引回到当年,当年那时候,明明可以有千百个机会,却一个机会都没有了。 “即便是后来我投于他门下,他的体态依旧,双目炯炯有神,他不是重病仙逝,而是暴毙啊!” 暴毙.... 林兰池已经记不得那时候的记忆了,她和母亲去郊外的庄子玩了一段时间,再回家,听说父亲已经病得起不来床,再过了一日。 崔婉心大哭着扑在她床边,嚎啕道:“我的好女啊,你爹爹没了!” 不对。 不应该啊。 林兰池下意识否定道:“这不可能,你没有证据,我父亲也许是积劳成疾,一日爆发——” 若他不是因为爱民如子,积劳成疾去世,而是因为被人陷害,从而牺牲。 那他的死,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在阴暗处,永远埋着那个要杀他的人。而林兰池,一无所知的活了这么些年。 松云风道:“我要说一件事情,请你不要怪罪。” 林兰池迟疑着,还是点头。 松云风道:“我曾带着仵作,去了你父亲的墓地,开棺验尸——” “你!”林兰池震惊过度,气得举起手来,指着松云风呵斥道:“你怎么敢扰我爹爹的死后安息!” 松云风面上露出不好意思来,对于这等情况,他也知道他是发疯了。但是一旦查到蛛丝马迹,往后的余生都像是寻找真相的疯子。 永远在想那件事。 他为了确定这件事,也的的确确,做出了不应该做的行径。 松云风惭愧的低下头,轻声道:“你父亲的尸骨上,有清晰的黑色痕迹,由此便可确定,他是被人毒杀的。” 林兰池脸色转白,又很快失去了表情。 她双目盈泪,沉声问道:“是谁动手?” 松云风摇头,“那要看当时,林兄到底查到了哪个案子,听说当时他有心查私盐私铁的事情,于是一路查到了西域去...” 西域边上,就是漠北... 林兰池闭上眼睛,又和清河王有关系啊。 第137章 无法解除 等林兰池从松云风那出来,她没有急着回去见刘弗章。松云风说的东西,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又变得模糊了。 松云风说,事情过了很多年,无法去追查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但是他找了很多年制作这毒药的人。 前些日子发现了那人,的的确确,是效力于清河王了。 松云风说的这些话,包含太多的信息了。 林兰池就好像在理一团旧日的麻线,缠成团之后便极难寻找到开始和结束到底在哪里。 她本能地想要问刘弗章的意见,但却再度想到刘弗章的态度。 林兰池走过二进门,恰遇到一个小侍从,便问道:“请问宋道士,住在哪里?” 那侍从憨头憨脑,似乎并未认出来她是谁。林兰池又提醒道:“我是客居于此的客人,请帮我指下路吧。” 侍从连忙行礼,又起身要带她去那地方。宋道士住的地方离整座宅子中心要远很多,那是一处水榭,隔着一条竹径上去,极为清幽雅静。 宋道士正在练剑,挥手间大张大合,偶发出雷电般的震鸣。 林兰池站在一旁看,他似乎察觉到了,回手一收,便转过头来与林兰池说话。 “殿下有事问我?” 林兰池眯起眼来,“道长失言,我不是殿下。” 宋道士听了她这话,也不生气,反倒是道:“太子妃殿下,难道就不是殿下了?殿下无需试探贫道,您所问之事,我尚无答案。” 林兰池愣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您所求无非互换原因,天道纷纷,许多事情,我等芥子如何懂得?” 他真的知道? 林兰池再度眯起眼睛来,细细打量面前留山羊须的清瘦中年,可是她执念不过如此,天道为什么要让她和太子互换呢? 宋道士又道:“此前贫道也见过这样的人,后来其中身份更尊贵的那个,便用对方做了换命的靶子。” “那互换再怎么样,也是有限制的,用的多了,后者便死了。” “但是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又同另一个人连上了命。这些人就是他的死士,死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 宋道士摸一把长须,虽是感慨,但看起来并不像同情,“他自己害死了自己,因为算错了互换的时机,便死在了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林兰池听到这个故事,一时间涌上无数茫然与不解来。 她低声问道:“...那些死士,没有想过杀他吗?” 宋道士看一眼林兰池,“殿下想过刺杀太子殿下吗?您若做了,想必就问不出这样的话,您若没有做,以后也千万不要尝试。” “这是两败俱伤,互换的两人都不能伤害对方的身体,否则两人俱亡。” 林兰池问道:“这样的邪术,难道还流传于世——” 她自己反倒是愣住了,如果不是天意,而是人为,那为什么她和刘弗章,石晚亭和刘葳兮都能互换呢? 宫中有人懂这个秘术? 应该不会是皇帝,否则皇帝早就表现出来了,至于清河王,如果他能懂这个秘术,那—— 宋道士道:“此秘术久不传于人间,但是据我所知,二十年前有人尚且会用,后来那人也死了。” 林兰池默默消化这信息许久,才问宋道士道:“道长知无不言,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宋道士摇头,“贫道不慕人世间所谓名利,其实留在这里,全然是因为松兄。” “倒是殿下还有话想要同我说吧。” 林兰池迟疑着点头,低声道:“....有没有办法化解?” - 刘弗章久等林兰池不回来,心中发急,下棋的时候脚步就乱了。林咚咚瞪大了眼睛,高兴地将棋子落在将军位置。 “将你的军,好了你输了。” 刘弗章低头匆匆看自己的棋盘,随口道:“你下得不对,但也不重要。” 他转过头又在等林兰池回来,林咚咚有些不解问道:“姐姐在着急什么?在等殿下回来吗?太子殿下现在不是隐藏了身份吗?怎么还能到处出去——” 刘弗章勉强转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他将棋盘恢复原样,又转移林咚咚的注意力道:“你看,你这里是下错了的。” 林咚咚凑上去看,惊愕道:“姐姐怎么把棋局恢复了,我这里下错了吗?” 她小声似乎在说什么。 刘弗章实在等不下去,索性丢下棋子,转头道:“我出去看看。” “诶,姐姐要去哪里?咚咚跟着你——” 刘弗章刚走到门口,林兰池便推门进来,她看着后头的林咚咚,开口道:“咚咚,你出去。” 林咚咚疑惑一会,走上去看刘弗章的脸色,后者点了点头,她基于相信“林兰池”的基础才出门去。 林兰池的表情确实不算好。 甚至来说有些糟糕。 关上门,刘弗章刚要开口说话,林兰池又转过头去开门,对趴在屋外的林咚咚道:“走远一点,别离得太近。” 林咚咚想要顶嘴,林兰池抓住她巧妙的命门道:“你若是不乖,被我发现了,到时候说给你哥哥听。” 林咚咚气恼道:“都说了,林沧海不是我哥哥!” “那我就说给林沧海听!” 林咚咚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院子去,林兰池看她走远了,才猛地一关门,回过头来看太子殿下。 她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震慑人的效果,刘弗章从前尚未感觉到,但这些天因为同林兰池吵嘴,惹她生气,从而对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林兰池沉声道:“殿下可还要解除互换?” 刘弗章心下一沉,清楚她这是去找宋道士了,也许已经知道要如何解除互换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一个悔字。他抬头看林兰池,后者沉步而来,说不出的氛围。 刘弗章无法点头。 他后悔,他有私心,他恨不得林兰池能陪着他一辈子,可那公平吗?林兰池是人,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什么死士,她不能替他受一辈子的苦—— 林兰池久不见太子说话,索性自己开口道:“殿下收回这个念头吧,宋道士说了,互换一旦下上,无法解除。” 第138章 说开心结 什么? 这互换解除不了?那他和林兰池之间,那些生气与懊恼...刘弗章一时之间不知是要感谢这天上降下来的梯子,还是懊恼平白无故惹林兰池生的一场气。 林兰池盯着他那张脸,似乎要看明白太子殿下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 可是太子还是呆呆的。 林兰池大步迈到刘弗章身边坐下,将棋盘重新梳理,又理了新的棋局出来,是个围追堵死的局。 刘弗章低头看棋,又抬头看林兰池。 后者道:“殿下不喜欢我吗?” 等等,她说什么? 刘弗章抬起头来,看林兰池一本正经问道:“殿下是有别的喜欢的女子了?当初答应我的,不是说,就算我不能做太子妃,也可以做殿下的皇妹吗?” 她语气更紧追不放,再度问道:“那殿下喜欢了谁?是咱们在康安府的时候碰到的人?亦或者,殿下也开始喜欢如珠葭音了?” 刘弗章本能地摇头。 林兰池眯着眼看他,那种审视的目光,从前不会出现在林兰池身上。但是现在有了,因为她不确定此刻刘弗章的意思。 想到这里,刘弗章愈发后悔。 太子殿下忙张开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说要把你赶出皇宫,也不会去喜欢任何人。” 但还是没有承认他喜欢不喜欢林兰池。 林兰池淡淡点头,“但我喜欢殿下。” 刘弗章整个人彻底的说不出话了,他感觉自己似乎离开了这句身体,魂游到林兰池的跟前,轻轻的看她脸上轻微变动的表情。 林兰池说话时候,因说出心里想法而颤抖不已的长睫。 “以前我的确很想去殿下说的那些地方,漠北、江南、远到西域,很远很远,听说那里什么都有,有的国家女子可以为帝,有的国家没有皇帝。” 但是。 林兰池认认真真同太子剖白道:“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殿下,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被互换裹挟进来的一个人,以为报答完殿下的救命之恩,便要离开皇宫。” “从小,我住在博陵,想见的只有在东京城的母亲,现在已经见过了。离开殿下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于是才羡慕石晚亭,想要游历四方。” 刘弗章听了这话,连忙摇头,顾不上更多,本能般道:“不不不,学石晚亭没什么不好的,她是个很厉害的——” 林兰池打断他的话道:“我没说不会学,也没说我不想游历山河。但是殿下,我喜欢您,想要长久的陪在您身边,想要做皇后,同我的官家巡游四方,救民生疾苦。” 她的小爱,似乎也可以随之变成大爱。 这是林兰池在陪太子殿下救康安府灾民时候得出的道理。 她转过头,小棋盘摆放在轩窗下面的茶几,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远远近近的屋檐,也可以看到更远处的竹径。 林兰池想到宋道士说的话。 “...这等邪术,自然是有化解的办法,将二人的头发取来,一并合着符水烧掉——” “不要了。” 林兰池记得自己当时的话,她对有些不解的宋道士道:“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解除,而不是真的要解除。” 宋道士反应过来了。 但他还是取出了符纸,对林兰池道:“那第一个被用了邪术的人,是那男人的爱人。此一时,彼一时,人心叵测,还请收下。” 林兰池问他道:“若我不收呢?” 宋道士又道:“太子身边,是不是也有人参与其间?” 林兰池最后还是收下了符咒,那张纸就捏在她袖子里面。若是太子殿下欢喜她,林兰池就收起来,转赠给石晚亭。 石晚亭或许也不会要,那她就烧了。 但是若是太子不欢喜她,嘲笑她的痴心妄想,林兰池就会默不作声的用了这张符咒。 继而默不作声离开太子身边。 她凝神看外面的时候,刘弗章却在认真看着林兰池。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站在林兰池的角度替她想过。 刘弗章异常清楚,他多少次,都居高临下同林兰池说话,吩咐她,要求她,限制她。 虽然太子殿下的确一次又一次救过林兰池了,他把林兰池当成自己的宝物,但是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宝物,你被我视在心上。 刘弗章低声开口,唇抿住时候有些干涩,“...你不恨我吗?我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林兰池回头来困惑的看着刘弗章。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刘弗章是什么意思,林兰池问道:“殿下因为我,也被人打过,骂过,也有险些遇险的时候。” “殿下会恨我吗?会讨厌我吗?” 不会。 反而会更心疼,因为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他来代过,就是林兰池要承受。 刘弗章明白林兰池是什么意思了。 他起身靠近林兰池,伸出手来慢慢捧住林兰池的侧脸。后者看着他,并未有任何排斥地。 刘弗章轻声道:“我自然全心全意,一心一意欢喜我的太子妃,我的小老虎。” 林兰池长睫颤抖,闭上眼睛的同时,刘弗章亲吻而至。 很快两人便飞快互换,刘弗章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熟悉的林兰池,他凑过来又吻住了林兰池。 林咚咚等在外面许久,都不见二人出来,又快到用午膳时候,她是在有些饿了。 小女孩飞快靠近那门,听了半天,却没听到任何说话声音,不由有些狐疑起来。 他们两个在里面谈什么事情吗? 林咚咚大咧咧敲门问道:“姐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门内响起哐当动静,林咚咚吓得猛开门,恰见刘弗章被推到地上。林兰池满面绯红,眨巴眼睛问道:“...咚咚,你怎么不敲门呀。” 林咚咚疑惑道:“我敲了门啊,但是你们没说话,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所以才进来了——” 亲到一半被推倒在地的刘弗章:“.......” 林咚咚还往他伤口上撒盐,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殿下腿脚这么不好吗?怎么在屋里还能随便摔着?” 刘弗章:“.......” 第139章 帮我的忙 虽说二人此次算是说开了,但之前的气总归是要生的。刘弗章低头认错,林兰池也只笑盈盈道:“殿下能有什么错呢?” 刘弗章恨不得回到之前那时候,狠狠地扇自己两个大耳光子,叫你乱说话! 互换完了,刘弗章才后知后觉发现他那伤口已有了八成愈合的样子,估计是魏八用了什么上好的金疮药,至于林兰池脚上的脚伤,刘弗章记得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这院子又住了两天,松云风日日用好酒好菜照顾,林兰池也并未开口要走。 刘弗章在她眼皮子底下联系上白一,后者倒也并未阻拦。 白一那边送来消息,又发现一波清河王的人,他们似乎是装得很好,并未发现。 只是秦五还在漠北,同边境的商人打成一片,隐隐约约查获了些新的消息。 刘弗章道:“清河王要动了。” 林兰池点头,一边看书一边道:“他不动才奇怪,你生死不明的时候,皇帝却丝毫没有改换储君的意思。” “清河王自知自己正经做皇帝的机会没有了,自然要想些旁门外道,才能算逞了他的念头。” 林兰池抬起头来问刘弗章道:“你这个哥哥,按道理说,这么多年还认不清楚吗?” 刘弗章摇摇头:“他自然认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和甘不甘心没什么关系,在一些老臣心里,他还是皇长子,是嫡长子。” 嫡长子便可以继承这大好的江山,而刘弗宁是被迫退位让贤,他怎么会甘心? 林兰池想起什么,又问道:“接下来你有打算吗?” 刘弗章看向林兰池,“这是我想问你的话,你是否有别的打算?” 林兰池点点头:“松世伯说让我等几天,有个东西要送给我,我很感兴趣。” 刘弗章道:“我留下陪你。” 林兰池看他一眼,后者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轻声道:“怎么了?我陪我自己的夫人,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什么错?” 偷得浮生半日闲。 还真是偷来的浮生半日闲。 林兰池道:“按道理说,你也应该动起来了,逼他造反,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回东京城去。” 清河王不是想要造反吗?不是喜欢造反吗? 不是为了造反,搜刮民脂民膏,害得康安府多少百姓饿死路边吗? 那他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刘弗章道:“不急,等秦五来报。” 林兰池抬头看刘弗章,后者也许是胸有成竹,显得很是闲适。正漫不经心为林兰池缝制衣服上的缺口,画面倒是有些奇怪的和谐。 林兰池低头浅笑,刘弗章将其尽收眼底,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松云风说要送给林兰池的礼物,恰在第三日送来了。盛夏悄无声息快要过去,林沧海传信,说清河王的人来了。 林兰池进了松云风的门,恰听见有人杀猪般的嚎叫。 她吓得往后一退,松云风恰巧出来迎接,张口便笑盈盈道:“见笑见笑,刚送来的新鲜东西,尚未教养好,自然有些不乖顺。” 等等...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松云风,眉关紧锁。松云风确实是个不着调的人,但是也不至于....他说的送礼,不会是送个人吧。 一进内间门,过了中庭,跪在地上被绳索束住上半身的青年便挣扎着回头,堵住的嘴巴里面似乎是一条抹布。 林兰池上下打量他几眼,上身服饰极短,数道银臂环戴在胳膊上,肩上还有垂下来的银流苏,联同一条黑色丝绸样布料到腰间,穿腰间的宝石而过。 下面是宽裤,颜色鲜艳,露出来的小腿可见清晰的肌肉痕迹。看出他这一身不似中原打扮,倒更像是西域扮相—— 松云风呵呵乐着,上前去一把将那塞住嘴的抹布抽出来,跪在地上的胡人张嘴便要咬他,没咬到,便气得大骂起来,说的不知道是哪里的话。 林兰池鬼使神差想到一个可能。 “....这不会是,当年设计出那毒药害我父亲的人吧?” 松云风点点头又摇头,他乐呵呵拍自己的圆肚子,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的,“那老头拒不受捕,被我的人活剐了。” “至于这个小家伙,听说是什么他的独门弟子,也往中原卖过不少毒药,是个可恶的家伙,所以便顺手抓过来了。” 好一个顺手。 林兰池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到之前的事情,便开口问道:“....有没有能听懂他说话的人?” 松云风笑道:“你要问他什么?” 他不答反问,林兰池又是一愣,疑惑看了松云风一眼,试探性道:“我想问他,有没有做过一种毒药,吃下去之后,会让人性情逐渐暴躁,不受控制,最后会死。” 松云风低下头,口中吐出林兰池听不懂的话,那跪在地上的少年人抿着嘴不肯说话。松云风又说了什么,少年人似乎被气到了,猛地张嘴怒不可遏地说了什么。 林兰池十分茫然地等在一边,过了一会,松云风道:“刚才他不肯说,我说他是不是研制不出来这样的毒药,真是没用的家伙。” “这小子心高气傲,果然憋不住话。”松云风很得意道:“他说他没有亲自做过这药,但是把药方卖给了一个中原来的女人。” 林兰池听这意思,莫不是他把药卖给了白连翘? 林兰池走到他面前,试探性问道:“你把药卖给了白连翘?” 他们语言不通,松云风刚想翻译,跪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头来看林兰池,口中生涩汉话道:“...你,认识,连翘?” 好家伙。 有点不对劲啊。 林兰池看着那少年,转过头同松云风说话,“世伯是要将他送给我?” 松云风有些意外,还是点头道:“这小子精通毒药,杀人害人,自然是有一手,就算不是这些,解毒想必也是天下无二。” 林兰池点头,又道:“他叫什么名字?” 松云风道:“坦桑。”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叫坦桑的少年便一直盯着林兰池,磕磕巴巴追问道:“...连翘,在哪里?” “她偷走了,我的药方!” 林兰池等他着急得不行了,才慢悠悠道:“你想见她?可以,老老实实帮我忙,你就能见到她。” 第140章 已经死了 松云风平日里做事明显是不着调的。 虽然他偶尔有很厉害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松云风的说话做事,都显得很不靠谱,是那种林兰池如果第一眼遇到,会不相信的人。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表面上云淡风轻的人,也有着是一点章法都没有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松云风愿意帮林兰池一次,她心领着这份恩情。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藏匿太子踪迹,按道理说是重罪。更何况他还想了办法给林兰池送来了人,除此之外,松云风又给了林兰池一些地契和田契。 “或许我在为官一道确实并无任何出色之处,索性天道尚且怜悯我可悲,故而使我轻松经商,自如得财。” “当年你父亲接济我多次,如今总算有机会报答与他。听闻崔府连同柳家对你并不算多好,这些东西也不算多,还请你收下。” 林兰池低头看那一沓的田契与地契,从上面草草扫过的字来看,便是不少的银子才能换来的阔地。 水田、旱田... 她有心婉拒,但对上松云风的小绿豆眼来,又说不出话来了。 最后她还是收下了,又对松云风道:“世伯,虽然有些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是您也应该放下了。” “父亲活着的时候,一直做的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是死的那天,也并不知情自己的一腔热血有人想要扑灭。” 松云风不作笑了,抬眼看林兰池。林兰池道:“斯人已逝,请世伯向前看吧。” 他摆摆手,苦笑道:“你说的是道理,但是人心向来是不讲道理的。” 林兰池长叹一声,劝到这里,也只能作罢。 她回去将坦桑的事情同刘弗章说,后者倒是没有当即便不同意。刘弗章问林兰池道:“你觉得留下这个人,是——” “我准备让他做些致幻的药。”林兰池打断他的话,笑盈盈坐下看太子殿下缝的粗笨针线活。 无论过了多久,刘弗章的那点针线活都是不够看的,不仅丑,还经常打结,成一个个小疙瘩。 亏他还愿意做这些事情,人家说彩衣娱亲,想必他也是为了讨自己欢心... 林兰池抬头同太子说她的计划,“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咱们得逼清河王造反。” “不过本来尚且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逼他,打着瞌睡便有人送枕头。当初清河王给殿下下毒,咱们这只是以怨报怨。” “吃了致幻的药,想必清河王会冷不丁想到什么,也许是他害过的人,也许是他想要见到的东西,攻心为上,逼他自己方寸大乱。” 刘弗章在内心默默记下,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得罪林兰池,否则他怕是死得比清河王还要惨。 刘弗章对这件事并无意见,坦桑那边动手更是快,很快便将致幻药做了出来。刘弗章飞鸽传书给林沧海,让他给叶景之。 另一边,他二人终于告辞,刘弗章一行三人重新往康安府回。一路上还是并未见到白布挂城,市井小民,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这倒让人有些奇怪起来。 按道理说,清河王应当是时时刻刻都要提醒,确定刘弗章已经死了啊? 林兰池回头看刘弗章,后者淡淡道:“做给爹爹看罢了,他也是个聪明人,暗杀我就算了,明面上自然要哭得比谁都响亮。” - 叶景之同清河王大声哭道:“可怜我家殿下,被那刺客一箭射中,小人想去拉他,可见他滚下山崖,便消失不见了。” “小人懊悔!还请清河王殿下让小人出去寻找殿下——” 清河王面无表情看他在演,叶景之也知道他真看着自己演。 两个人演来演去,彼此都心如明镜。清河王忍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好了,叶大人,你是东宫的属官,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 “康安府的府兵,本王不都是派出去了吗?” 叶景之擦擦眼泪爬起来,坐到清河王下首,哽咽道:“只是小人难免愧疚...” 他是东宫属官,清河王想杀谁也不会把刀挪到他头上,否则便当即做出灭口的打算。 叶景之在清河王面前发了好一通疯,眼神余光里偶尔掠过他身边的茶盏,只是清河王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那茶盏。 等清河王忍无可忍告辞之后,叶景之才慢悠悠地拱手说不送了。 清河王一走,叶景之擦了眼泪,走到那桌子边上将茶盏举了起来,正巧白一落了下来。 白一道:“清河王的戒心倒是真重,没想到来了这里连口水也不肯喝,大人同他说了这么多话,他也不觉得口渴吗?” 叶景之笑着将那茶盏递给白一,后者一边吹灭自己手中的引香,一边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 叶景之淡淡道:“只可惜我早早便料到会是这样,茶盏里面放的反而是中和的解药。” 他不喝,那就是他的命数。 白一啧啧称奇道:“就是不知道这致幻药究竟有什么作用?没想到点了香之后无色无味,半分闻不到。” 叶景之笑着看他一眼,“你若想知道,也可以试试,我是不会告诉殿下的。” 白一连忙摇头。 叶景之低头思考了会,“还是要让他多来几次,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药效嘛,总是堆起来的。” 清河王出了叶景之那,便回了自己所暂居的地方。狐狸脸少年等在里头,问道:“殿下可听出什么破绽了没有?” “叶景之这个狗东西,滴水不漏的家伙,平日里就帮不上我那弟弟什么忙,现在在我面前哭天抹地,白白惹人厌烦!” 狐狸脸少年道:“如若不然,我们便提出一个死囚来,伪作现场,便盖棺定尸。” 清河王点头又摇头,“再装几天,陛下的人还盯着我们呢。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要做足了姿态,才能让他满意。” 狐狸脸少年点头。 清河王忙完公务,便洗漱休息。夜间时分,他躺在床上,忽而听到有敲门声,那敲门声由远及近,是狐狸脸少年在说话。 “殿下!太子找到了,已经死了!” 第141章 是我多嘴 太子死了? 清河王一下子便睁开眼睛,从床上起身要去开门。只不过他刚要下床,便猛地跌在地上,宛若鬼打墙一般再度睁开眼睛。 是黑暗。 周遭没了狐狸脸少年说话的声音,清河王迟钝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闭着眼睛梦游般从床上绊下来了。 这噗通的声音,惹得外头的侍从连忙进来,呼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清河王抬头,像是还未清醒一般,低声问道:“太子找到了吗?” 那侍从看着黑暗中幽幽的眼神,吓得闭嘴,清河王扬声又问,他才小心翼翼道:“还未有消息,殿下...” 侍从要上来扶他,清河王用力地摇了下头恢复些神智,“不用了,你退下吧,本王没事。” 那侍从不敢多问,听了话连忙退下。清河王自己起来了,才发现他盖着的薄被也被推到了一边。难道真是梦里糊涂? 也是,他盼望刘弗章死不是一两日了。 如若不是柏皇后非要做皇后,他的母亲又岂会被皇帝强行留下,诞下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之后便被皇帝杀了灭口。 清河王没有一日不恨柏良川同刘弗章母子两个,从他来看,这对母子占尽了便宜,却还要惺惺作态,做什么好人模样。 他母亲泉下多年,悄无声息,连块碑也没有。清明过年,又是谁能给她烧香? 清河王全无睡意,想到明日还要继续去装作找刘弗章的样子,便觉得作呕。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不多时忽而觉得自己似乎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隔着朦朦胧胧的床纬,有女声低低唱一首乡间极为普通的童谣。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 好似一场梦,又好似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会给他唱的歌谣一般。 歌声未完,清河王原本即将进入梦乡,耳边又传来尖锐的女子惨叫。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若我不是生的你,若我不是生的皇子,我怎么会死!” “你好没用啊!这么多年,你都斗不过那母子两个,明明是皇帝杀了我,你却到现在都对皇帝惺惺作态,你——” “我没有!儿子没有这么做!”清河王本能般道:“儿子已经给皇帝——” 不能说。 这是不能说的事情,清河王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狐狸脸同他商议的决定,给皇帝下毒的那天气,他就已经走上了谋逆的道路。 不能说。 清河王忍住耳边的剧烈哭声,再度睁开眼来。 还是黑暗。 是噩梦吗? 今夜的噩梦为何如此之多。 - “殿下的意思是说,要请个道士或者和尚来看看?” 狐狸脸少年眉头一皱,很不赞许的样子,“您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了?再说了,这些——” 清河王疲惫的捏住自己的眉心,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天他一直在重复的梦到死去的母亲,又梦到来人禀报太子已死。 大喜大悲过头,他的身体空前的损耗,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厌恶起来休息这件事。 清河王也疑心过自己是不是被下药了,好几日都叫狐狸脸同他一道用膳,喝水饮食一应相同,对方都没有事。 他自己给别人下毒,清楚那些把戏,于是更不会用熏香或者在屋子里面摆放花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虽然清河王也疑心过经常同他碰面的叶景之,可是后者满脸的忧心忡忡看起来并不作伪。 哭了好几次,又在他面前,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似乎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寻常的规律解释不了这件事情,清河王便要想到偏一点的地方去,或许还真的同那些神鬼之术有关系? “...毕竟这里刚刚才发生了一次灾祸,多少冤魂无辜惨死,的确该举行些祭祀的仪式。” 清河王冷声又道:“再者说,这些世俗平民百姓也是最相信这些东西的。你我不必再商榷,就按本王说的去做。” “到时候家中有逝者的百姓,皆可来仪式上领些香灰,拜一拜。” 狐狸脸少年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见自己平常时候英明的殿下现在有了这等主意,劝了也没有用,索性便不劝了。 他点头下去办事。 清河王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喝到一半,察觉到一股因为休息不好从而引发的头痛袭来。 这使他更加笃定了要举行祭祀的打算。 - “祭祀?” 真有他想的。 刘弗章淡淡评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来这致幻的药,倒是让咱们清河王想到了许多的心事啊。” 林兰池点头,“无非不过是他杀人害人,谋权篡位,不忠不孝的事情。” 他二人此刻已赶路在城外不远处,寨子是去不得了,毕竟谁也不知道清河王的人到底查到哪一步了。 还好这几日康安府的灾祸结束,各地的商人行脚便冒着风险出来赚头一笔钱,带着那些康安府人需要的东西一路进来。 这官道路边的客栈里头,也是牛鬼蛇神,无所不有。 林兰池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忽而道:“咚咚,过来。” 林咚咚似乎在远处同别人说话,听到她唤了才移动脚步过来。 林兰池问道:“你的书背了没有?怎么不听话?” 林咚咚摸摸自己帷帽下的脸,不好意思道:“许多字我不认识,看不下去,所以才出来了。” 她忽而有些兴奋,“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商人是卖什么珍珠粉的,是个胭脂商人,我还没有用过珍珠粉...” 还跟她卖起乖来了。 林兰池噗嗤一笑,“知道了,会给你买,这里人多,上去吧,下次买两本杂画书给你,这样就不无聊了。” “好!!” 林咚咚快快乐乐的飞上二楼去了,刘弗章收回目光来,轻笑一声,“慈母多败儿。” 林兰池同样在帷帽下的脸有些发热,却硬声道:“谁是慈母?咚咚不过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宠她一些又没做错。” 刘弗章道:“以后咱们的太子,可不能教成这个样子。” 林兰池白他一眼,“教成什么样子?你是觉得你这个样子不好吗?皇帝还不够宠你?他一贯宠你,包容你无底线做事情,对你在别的方面又苛待,你觉得这样好吗?” 刘弗章说不出话来了,忙求饶道:“是我多嘴。” 第142章 是阴谋,也是阳谋 不过要论起来,林兰池和刘弗章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好的父母教育,刘弗章年幼丧母,也许柏皇后是好的,但是他面对的只有一个忙着报仇,忙着权衡,忙着弥补所有人的皇帝。 林兰池更不用说,林履雪也许是个前所未有的好父亲,可是他死了。后来崔婉心也做过好母亲,为了林兰池改嫁东京城。 但东京城太让人沉迷,崔婉心便再也没有回头来了。 他们都没有感受过什么所谓的切身实际的教育。 刘弗章敏锐的察觉到林兰池有些不高兴了,忙哄道:“好了,咱们见过那么多坏例子,还能再坏到哪里去?摸爬滚打起来,总是能教出好孩子来。” 林兰池听他这话意思,总算是露出来些笑意。 她伸出手,替刘弗章将嘴边的胡子粘好了。帮他们易容的是白一,但白一也是跟已经死了的卫七学的,难免有些纰漏。 从外表看,刘弗章的脸黑了许多,脸上有了大胡子,挡住了五官的痕迹,穿得也是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内里垫了肩膀和脊背,显得又驼背又高低肩。 好一个丑态。 林兰池只在腰间缠一圈又一圈,伪装成怀胎妇人。 两人喝茶作罢,在客栈落脚歇息到了半夜时分。三更天白一出来,拿了刘弗章的字迹。 他翻进清河王的厢房,听到床上有人轻声说话,不一会又转成痛哭。外头的侍从已经被下了迷药,一觉睡到天亮去。 白一不由感慨,清河王聪明一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翻船吧。 这叫什么,瓮中捉鳖,还是关门打狗呢? 亦或者是诱敌深入? 白一不作他想,连忙掏出怀里的毛笔,笔尖用舌尖沾了沾,便能写出字来。 他按照刘弗章给的字迹,将那字原封不动写在墙上。 清河王一大清早好不容易总算能睡着会,耳边便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不是梦里的声音。 是现实。 清河王烦躁的睁开眼睛,跨步下了床,看见侍从跪在地上,边上是碎了一地的盘子杯子和些汤水。 他的目光似乎凝在什么地方上,看见清河王之后转变为恐惧。 恐惧? 这家伙是吃错了药吗,清河王转头看下他看的方向—— 上头用刘弗章的字迹清楚写着,“孤死于清河王之手。” 不可能。 不可能! 清河王不敢置信的走上去,那是刘弗章的字迹,他不会认错,刘弗章写死于的时候会连笔,这字迹分明是他—— 他上前去触摸字迹,发现是用血写的。 为什么。 清河王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侍从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出门飞快。 侍从前所未有的害怕起来,发现了这等诡异之事,难道真的是清河王杀了太子? 不不不,就算清河王杀了太子,与他们这些小人物也没有关系,但现在他看到这一幕,清河王一定会杀他灭口!!! “走路看路!” 侍从头晕目眩,一下子便撞到了人,狐狸脸少年刚要教训这不懂规矩的下人,却一下子察觉到了对方躲避的眼神和六神无主的神情。 这不是清河王身边的人吗? 他一大早上不想着服侍殿下,反倒跑到这里做什么? 狐狸脸少年本能地想,莫不是清河王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下子松开那侍从,快步朝清河王的殿内去,迎面却撞上了找过来的清河王,后者张口便道:“你可看见我房中的侍从了?” “那小子撞到了我,什么话也不说,呆呆的跑了,想必——” “该死!”清河王眼神一凛,他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是在压制着火气。不多时,清河王才道:“你随我来。” 狐狸脸少年一头雾水,心里飞快盘算起来今日又是谁招惹了清河王,不应该啊,祭祀的事情他已经去筹划了,明日就可实施,听说是个从中原来的道士,很有手段... 狐狸脸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和清河王走进屋中,清河王道:“你看。” 他本能地抬头去看,一双狐狸眼也不禁瞪大了许多。 “....那是太子的笔迹吗?” 他果然聪明,清河王沉声道:‘是。’ 狐狸脸少年噗嗤一声笑,反惹得清河王发怒起来,“这栋诡异鬼神之事,你这么还能笑得出来?” 狐狸脸少年连忙告罪,又道:“这不恰恰证明太子殿下还活着吗?不然怎么想得出这一出?” 清河王愣了一下,好如拨云见日,重复他的话道:“你是说,刘弗章还活着,但是他想要吓我,所以才写这句话?” 狐狸脸少年点头。 他心想这等浅显的东西,不至于让清河王上当吧。但清河王摇了摇头,“太子不会这么做的,他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不会用这些龌龊的计谋。” “再者说,若是他做的,他怎么可能来去自如?” 这些天表面上康安府允许通商,实际上城门口的查验变得更加严谨起来,查验的东西从小到大,从人到物,就是为了抓出来太子的痕迹。 太子根本不在康安府中,他能逃到哪里去,无声无息的躲藏,又无声无息的回来,到他的房中写这东西。 清河王还尚未肯相信这是太子存活的证明。 狐狸脸少年已飞快想到另外一件事,“刚才那侍从跑了,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吧。殿下有没有给他出府的令牌?” 清河王冷眼看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狐狸脸少年沉默片刻,对清河王又道:“不要紧,殿下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这件事自然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事情真的能不放在心上吗? 那侍从消失的第二天,城中清理水坝的人在其中发现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同样一行字。 孤死于清河王之手。 在场的有石晚亭等人,都是读过书识字的,人人色变,连忙又要将那石头扔进河里,同日,在康安府府衙门口,也有人发现一块拴马石上,写了同样的字。 这消息再也藏不住了,民众虽不知其间真假,也已经议论纷纷起来。 第143章 惊弓之鸟 “秋果浓,秋果熟,水中河清清,照我郎不见...” 路边玩游戏的小童在唱着陌生的童谣,乘坐马车经过的清河王原本假寐,模模糊糊听了会,一下子睁大眼睛。 他呵斥道:“停车!” 狐狸脸少年原本坐在他侧面位置沉思,闻言连忙阻止道:“无论殿下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他们好不容易将祭祀的事情一应筹划好了,在这时候是最招揽民心的时候,万万不能出一点闪失。 清河王怒声道:“你还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我杀亲兄弟——” 少年点头,又劝慰道:“历朝历代,这些伎俩都是相似的,弄什么神鬼之说,佯作什么信物,诱得民间这些蠢货信服。” “这等民愿民意,若是要去压制,反倒是不妙,殿下不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吗?” 换句话说,清河王忍不了,也忍了那么多年了,怎么现在不愿意忍了? 清河王头仍隐隐的作痛,喘着粗气坐了下来,“你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民意如洪水,唯有疏,不能堵。 马车未停,一路往前,越走近处便越越来越多声音,都是前来祭祀仪式的民众。人太多了,最后马车便挤不进去了。 石晚亭在外头道:“殿下,这里头走不进,马车,还请您移步。” 清河王有些烦躁,石晚亭是此次督坝的功臣,又确实和东宫没有联系,众目睽睽下,清河王不得不给石晚亭些面子。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两侧的民众纷纷跪下行礼,口呼千岁。 低眉顺眼,总算抚平清河王的郁结之气。 祭祀仪式是寻了山上一处道观,久未修葺,因着这次的诏令,才草草修缮一番,补了破的屋顶,扑了新的砖瓦,道像来不及贴金,匆匆用红布盖上。 那道士圆头大脑,站在院中,朝清河王一拜。 清河王道:“免礼,还请道长开始吧。” 先是祈福,后是超度。那道士手碗甩米,一时念起清河王不懂的咒语来,倒是有些本事。 他身侧的狐狸脸少年轻声道:“殿下,人已经布置下去了。” 清河王点头。 太子若是没死,搞这些鬼神之术,想必一定不会错过他祭祀的时候,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浑水摸鱼! “...东西南北,保命前行。日中大象,共照群生。扫妖氛,不侵云汉...” 随着仪式进行,内外的哭声却渐渐的响起来,清河王不免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他们哭什么?又不是超度。” 狐狸脸少年道:“...毕竟民众死伤过多,就算是祈福,生者念死者,自然悲恸。” 清河王征战边地多年,早练得无情的铁血心肠,由己度人,他做不来了。 “...真是晦气。” 那祈福的仪式结束,道长用符水在清河王眉间轻轻一点,“殿下霉气郁结,此术可以化解。” 清河王皱起眉头来,并未有被宽慰的感觉来,这番话就好像什么符咒,要咒他似的。原先那种周身的不适感,一下子便无限扩张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方能彰显不快的心情。 祈福仪式过了,直到超度,都并未有事情发生。后来民众哭声沸沸,清河王忍无可忍,便要离席。 主子要走,下面人自然什么都说不得,狐狸脸少年恭送清河王,自己留下来继续盯着场面。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晚,清河王的屋外,狐狸脸少年禀报完日间的事情,又安抚主子道:“今日这仪式举行的倒妙,小人回程路上,所见所闻,都是称赞殿下仁心仁德,庇佑百姓。” 清河王不置可否,他一只手疲惫地抚摸自己的额侧,为接下来的入眠而烦躁。 少年看出这一点,便又道:“不若小人守在这里,叫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殿下自然高枕无忧。” 狐狸脸少年也是学过些武的,清河王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方法。 半夜时分,他再度梦到母亲和太子,这次太子还未张口说话,少年便将清河王叫醒了。清河王还未回神,本能的抽出放在床下的长剑。 “殿下——” 等到清河王回过神来,他的眼皮上沾了滚烫的鲜血,长剑划破了狐狸脸少年的脸,后者半张脸是血,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清河王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 刘弗章和林兰池带着林咚咚混进城内,说来也让人意外,林咚咚虽然在寨子里面生活多年,但是从未进过城。 听说是林沧海不让她进城。 这次沾上了太子两口的光,乔作打扮,也一并混进城内,刘弗章特意耳提命令,同她约法三章,不许她出去乱玩。 林兰池倒是悠闲自在。 如若不出意外,这二人以后要真有了孩子,着急上火的是谁已经分明了。 不过林兰池看热闹作罢,还是去买了两本图画书,搭配着买了些零点,将林咚咚哄在他们住的客栈中不出去。 两人在仪式当天,就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林兰池同刘弗章道:“你看他的样子,神经兮兮的,看来是受了一遭罪了。” 刘弗章盯着清河王,并未说话,两人明明有着相似的脸庞,但现在看来,神情完全不同,清河王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成了惊弓之鸟。 刘弗章道:“这是他自己选的,坦桑不是说了吗,致幻药只是能致幻,并不能改变更多东西,所以他那样子,是自做孽。” “也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什么了,怎么——” 刘弗章轻声道:“...白一其实听见了,他说梦话的时候,喊了他母亲的名字,又喊我的名字。” 这一件事情上,刘弗章好似没有对不起清河王,但他的存在,已经让清河王彻底失去母亲了。 说到底,还得怪皇帝。 林兰池握住刘弗章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你以后做个好爹爹,不就能挽回了吗?” 刘弗章被逗笑了,嘴角浮动笑容。 四周哭声渐起,刘弗章又道:“那还不够,还要做个好皇帝,才能救万民于水火,才能保护他们的平安。” 第144章 狗急跳墙 清河王在府中发生的事情,第二天白一便悄悄前来禀报了太子殿下。 林兰池带着林咚咚出去不知做什么事情,刘弗章一个人听完这些禀报,问道:“那少年还活着吗?” “活着,但是受了惊吓,清河王请了大夫,我听那大夫的意思,说是要静养。” 清河王身边那狐狸脸少年算是他左膀右臂,在许多时候怕是给清河王出了不少主意,没想到这次谋划,能够一箭双雕。 让此人在阴沟里翻船,被自己人动手。 想必诛心极了。 清河王这边同他离心不说,想必接下来没有人给他出计谋,他只会踩深坑,越陷越深。 刘弗章轻拍桌子,对白一道:“不必对身边的人动手了,要秦五在漠北先动手吧。” 跟前的刺激够多了,再多下去,清河王说不定就不会上当了,但是漠北,他的心腹之地,最后的一子,怎么能随便落在棋盘上? 白一道:“是。” 传信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走的是松云风给的渠道,速度飞快。 秦五接到那密信,收在怀中,他原本计划下午要同漠北几个游商一道吃饭,其中一个是边境军队军属官的弟兄,说不定会带上他兄弟... 现在看来是去不了了。 秦五快步回了家门,院子里头阿喜正在撸起袖子将衣服从盆中取出来晾晒。 她见到秦五回来,快步迎上来,“可吃了午膳,要不要我去烧点什么?猪油拌了饭?” 秦五摇头,将书信拿出来,阿喜眨眼:“我又不识字,你自己看了就行。” “殿下和姑娘还好吗?” 秦五点头,又道:“你别忙着晒衣服了,自己去吃点东西,说不好我们今天就要动身。” 秦五猜得不错,打开书信来,上面太子殿下已经写的很清楚了,要他们把清河王私藏军队的事情捅出来,而后便迅速离开漠北,同他们会和。 “漠北呆不得了。” 一旦捅出来这件事,漠北自然大乱,到时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就像是在身上拔毒。 表面来看,身上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拔毒放血之后反倒是流出狰狞的血迹,但是若真的不做,有一天毒气便会吞噬心脏,因小失大。 阿喜听不懂这些东西,她匆匆放下衣服,转身快步进了小厨房,边走边嚷道:“那你也要多吃些,不许走。” 秦五无可奈何的捏眉头,他将信纸烧了,进屋将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阿喜就没几样东西,一些破烂倒是怎么都不舍得扔,这次正好可以换了。 他手下飞快,一时也想好了要怎么把事情捅出来。 要用白磷。 永合初年,九月授衣。 漠北大火骤起,附近三城,皆可见火气冲天,由无名山中起。奏传京中,皇帝大怒。 同日,清河王听闻消息。 “...你说什么?你说咱们的粮仓被人放火烧了?” 跪在地上的军使瑟瑟发抖道:“...殿下,咱们的人没发现有人纵火的痕迹,也许是...” 也许是什么?是天意?是老天爷惩罚他试图谋求帝星的王位,所以要害死他吗? 清河王气得掀翻桌上的茶水,那茶盏掉在地上,滚烫的热水冲了军使的膝盖,后者瑟瑟着,什么也不敢多说。 清河王怒不可遏道:“这件事情压下去没有?” “...火太大了,粮仓当年因为要藏匿,后来又堆积耳朵太多,一旦起火,根本控不住——” “到底被发现没有!” 军使闭了闭眼,“....藏不住,起了大烟,附近的两城都护便立刻派人来问,城中的营火队来施救,来的人太多了...” 来的人太多了? 清河王眼前一黑,这种事情还能藏几天,所见的人他又不能全都杀了,现在只有一条路走,在皇帝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造反。 不,或许他回去求皇帝.... 皇帝最是心软,又没有实切证据,清河王说自己带着行伍在休军的时候务农,便也说得过去,皇帝在这种事情上说不定真的会原谅他...可是总是要有那一天的对吗? 母亲日日夜夜在梦中哭泣,问他为什么不肯救,太子又似乎在嘲弄他,连做皇帝都不敢。 天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 清河王咬牙,张口道:“你回去,调兵,我们动身。” “殿下?” 那军使不动,瑟瑟的看着清河王,后者大怒,暴躁如雷道:“你没听错,而今本王要造反了,你若是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的——” “去!小人立刻动身!” 军使连滚带爬,冲出屋内。 清河王来回呼吸片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坐在椅中,清楚自己走上了一条,独木桥般的道路。 - 城内。 林兰池听闻消息,惊愕道:“那粮仓到底是有多大,能烧得附近三个城都能看见。” 刘弗章咬牙,“民脂民膏,他昧下多少,咱们怎么能算得尽?只是可惜那些粮食,若是运到康安来,百姓这一季未能耕...” 他看着林兰池的神情,明智的不说话了。 林兰池道:“行了,别这么多的心事,那些粮草都不知是积压到什么时候的了,也只有清河王干得出来给军队用。” 她低头想了一会,忽而又抬起头看刘弗章,“你爹爹能忍吗这次?” 刘弗章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毕竟以前以为皇帝或许爱他,或许能兜住的事情,都一个个戳破了真相。 刘弗章是真的不知道。 林兰池道:“那也没有事,他能忍受,但清河王应该忍不下去了。” 说话间,林兰池就朝外叫白一进来,让他继续联系石晚亭,让太子的那些信物到处流传,争取做到再一次扰乱清河王的神智。 毕竟坦桑的药实在好用,清河王听说已经在府中暴跳如雷了好几日。 但当晚风声大起,林兰池从梦中被刘弗章叫醒,二人一面看向外面的窗户,惊愕发觉红光。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走水了!!!走水了!!!” 第145章 贼喊捉贼 刘弗章打开门,听到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林兰池披上一边花架上摆着的外袍,跟着一道快步走了进来。 刘弗章道:“...怎么会走水?” 那处虽然离着不近,但火光冲天,看着便让人心惊胆战。林兰池站在他身边道:“....太过巧合了,清河王——” 刘弗章才反应过来林兰池已经跟着他出来,男人忙把身边的娇小女人往屋中推,又道:“外面危险,你在房中等待便是。” 林兰池拧眉,“我跟着你。” 二人说话之际,后院墙有细碎的声响,刘弗章进屋抽出长剑往那边去,林兰池跟在他后面,两人提着一颗心,到了跟前,才发现是翻进来的白一。 后者脸上溅了血,身上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太子两口子连忙上去扶他。 刘弗章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白一咳喘了会,抬手擦了把脸,林兰池抬不动他,索性去屋里倒了一碗凉茶水出来给他润嗓子。 白一道:“.....不是我的血....清河王...清河王下令.....” “传殿下令!若有藏匿谋逆之人的,杀无赦!若天亮前,谋逆之人尚未找到,满城皆罪,以火纵之!!!!” 外头恰传来军使大声的嘶吼,混杂着哭声和哀嚎,还有门开合,百姓一无所知的刚刚睡醒的声音。 林兰池面无表情道:“这是什么意思?贼喊捉贼?” 刘弗章后知后觉,吃惊道:“清河王还真疯了不成,他说的谋逆之人不会是我吧?” 林兰池看着他,眼神中写着明晃晃几个大字,你觉得呢? 刘弗章有些意外,他们的计划里头,的确要有把清河王逼疯了这一条,那致幻药也就是为了扰乱清河王的神智。 但谁能想到清河王疯成这样了。 林兰池沉吟片刻,“...他这个计划,虽然疯癫,但也好用,人人都知道太子心软,你若真在城中,为了一城百姓,也是会出来的。” “他杀了你,再去逼宫殿下,殿下的儿子中只有你和他还算年长成器,如此学成半个李家天子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李家天子的才能?” 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白一又咳了会,林兰池看着他道:“清河王现在去了哪里?” 白一低头,“他出城了,并未带着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倒是带着好些军使,一路看样子往漠北去。” 刘弗章回神,“如此说来,他并未在城中,那么我去与不去,岂不是没有差别。” “自然没有差别,两条路,一个是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冲出去救百姓,被他的人抓了祭旗,另一条,自然就是您不肯出来,被火烧死。” 林兰池的表情明显看起来不太高兴,一双远山黛眉并在一起,积压着山雨欲来。 刘弗章笑着摇摇头,又伸手去摸林兰池的脑袋,后者没动,似乎也算是安慰的一种。 刘弗章道:“你少说了一点,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回过头来看白一,后者喝了两口水,总算是缓过来了气,坐在一边,刘弗章道:“白一,今夜事发突然,还请你去一趟石晚亭处,去完,再出城一趟,去找林沧海。” 白一有些意外于太子的好态度,不过他也不敢耽误,忙点头应下,又翻身从墙那出去了。 林兰池意外道:“你要动手?” 刘弗章道:“是啊,我要动手,清河王既然要杀我,那我动手除去他,也不算做一件坏事吧?” 他的表情看不出来太高兴的样子,却也不是生气。就像是面对一件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一样。 林兰池明白他的想法。 就像她被柳香瑛一次次陷害一样,每次都在想,下次一定不会放过她了,见到她的时候,却还是可悲地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血脉联系。 就是这一点微弱的联系,就是这一点可悲的亲情,绞尽脑汁想要结束掉。 但是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斩断。 林兰池握住他的手道:“殿下还记得刘弗泽吗?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刘弗章点头,“我知道,所以以后等我成了皇帝,会给清河王挑一块好的墓地。” 林兰池挑眉道:“我还以为殿下会将他弃尸荒野呢。” “他...”刘弗章道:“陛下确确实实害苦他的一生,到了这等地步,死后再折磨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林兰池有时候会想起来小时候听兄弟们说太子殿下暴躁,冷血,不像是个好皇帝的样子。可是当她真正接触了刘弗章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心软,善良,又有些可怜。 他自己明明也是被皇帝所折磨的一个人啊。 石晚亭在之前就已经收过太子的消息,很快便在这种时候召集了府兵和民兵,她在康安府周边经营也有一年有余,清楚的事情自然比太子乃至清河王都要多。 她有智谋,也有胆识,带着人没有先去太子那里,而是直接劈开府衙大门,将在里头的军使们一网打尽。 至于那些在城中纵火打砸伤掠的人,也被在寨子中看着这边情势不好而冲进来的林沧海等人抓住了大半。 一夜火光,康安府祸事连连,清早起来点算死伤人数,又去查验清楚损坏房屋,哭声连绵,不绝于耳。 刘弗章一夜未睡,见了林沧海,疲惫问道:“....你调教出来的这些流匪,都有些军使的样子,不若收编入军队之中?” 林沧海意外至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刘弗章。林兰池站在一边喝热茶缓神,同他解释道:“做一辈子流匪也不像样子,此番将你的身份洗干净了,以后咚咚也好许配人家。” 林沧海热泪盈眶,认认真真跪下来给两人磕头。林兰池忙放下茶盏去扶他,安慰道:“不用我们,以后也会有别人来帮你,这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是我们的帮衬。” 林沧海还是千恩万谢,好一会才走了。等他走之后,石晚亭这才上门,将头上的官帽一摘,坐在旁边擦身上同脸上的汗混着血。 刘弗章抬头看林兰池,意思是叫她去安抚犒劳。 林兰池瞪他一眼,这是你的下臣,不是什么王妃,你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刘弗章想想也是,要是刘葳兮来做这些事情,说不定还得哭出来,他也就适合做个公主了。 第146章 我想帮你 石晚亭骂道:“直娘贼,这些该死的东西,昨天夜里,咬牙顽抗,还将潜火军的东西都烧了,下官同兄弟们连夜作战,还是赶不及救火。” 刘弗章问道:“城中情况可控制住了?” 石晚亭揉了一把脸,林兰池递给她一张沾了水的帕子让她擦脸。 “...算是控制下来了,现场的能留活口的,下官都留了活口,至于有些实在想死的,我没有拉住。” 看她这表情,是没拉住还是懒得拉住,很难商榷出来。不过刘弗章也不在意这等事了,总归都是叛臣逆党,死就死了。 叫他们去做什么人证,到时候皇帝也不会相信。 石晚亭又说了她能知道的情况,“附近的州府,与我有些联系的,都写了信派了人过来试探,这样的事情兜不住。” 若是太子殿下再不出来,就成石晚亭越级向上,意图不轨了。 她头顶这顶乌纱帽保得住保不住还另外说。 刘弗章道:“孤要去借兵,还需你支撑几天。” 林兰池坐下来,问石晚亭道:“被抓住的人在何处?已经查问了没有?” 石晚亭摇摇头,明显是来不及做这件事。林兰池想到什么,忽而道:“叶景之呢?他人去了哪里?” 石晚亭长叹一口气,“....叶大人被清河王抓住拷问,我是从水牢里面救他出来的。” 她忽而想起什么,略一皱眉道:“对了,叶大人在昏死之前,似乎同我说了,要殿下不要发兵...” 不要发兵... 为什么不要发兵。 刘弗章了解叶景之,在那种关头,他说的东西一定相当重要。可如果不发兵,那接下来清河王逼宫造反,他—— 对了。 “....谋逆之人。” 刘弗章看向林兰池,后者也跟着一道反应过来,“清河王真是聪明人,都被致幻药逼得发了疯,还不忘设下一重陷阱。” 他放火烧城,用的是抓谋逆之人的理由,若是刘弗章起兵谋反,那清河王的理由就可以是勤王。 到时候怎么都能说出花来。 可是刘弗章若是不动,清河王连夜跑回漠北去,世人所看到的的,可就不太一样了。 事事件件,都并不是那么简单啊。 刘弗章道:“那就先等几天,我先修书,带去给有兵权的那几家。” 柏家不算有兵,但同郑家有些联系。这个时候,调动郑家和范家以及厉家的人马,是一种双方试探性的博弈。 若是他们不愿意,就等同于押宝清河王。 夺嫡之争,虽未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也已经分明了。这个时候,或许就是到了最后论成败的时候。 刘弗章不作耽误,迅速将事情办下去。林兰池也没有闲着,既然城中已经没有清河王的人,她换了男装,跟在石晚亭后面。 查点出事的房屋,给受了灾的百姓安置住处,补偿钱粮。这些事情早在之前受洪灾的时候便做过一次,林兰池也算是得心应手。 石晚亭在一旁看着,忽而道:“你还是和我想着的不太一样。” 有多不一样呢?林兰池抬头来,莞尔笑道:“怎么不一样?” “我听葳兮说的时候,并不觉得你如何出色,只觉得是太子身边的一个——” 她说不出来了,脸有些热,也许是不好意思。 林兰池点头道:“我能理解,若是以前的我,想必也不会相信有一天我能做得了太子的主,替他出谋划策,摆平事情。” 她回头来问石晚亭,“我想你也一样吧,从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一方父母官。” 石晚亭轻轻摇头。 林兰池道:“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长乐说你善良,说你诚恳又认真,踏实又勇敢。” 石晚亭被说得脸热,忙否认道:“...没有的事...” 林兰池笑盈盈同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忽而问道:“虽然此前一直没有问过你,但是我还是想有些冒昧的开口,你之所以女扮男装,做一方地方官,是心之所向,还是另有诉求?” 石晚亭的脸微微发僵,低声道:“...小人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晚亭,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救了我和殿下。若不是我多想,那就给我一次帮你的机会吧。” 林兰池道:“若是我能帮到你....” - 秦五带着阿喜连夜赶路,露宿在官道边上的矮屋里头,半夜时分,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推醒床上酣睡的阿喜,带着人上了梁,二人躲起来。亲眼看着一行人撞开门,找了吃的又出去。 “....殿下还有一日就要来了,偏叫咱们去接应,真是要命,听说要打仗了,打谁?” “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粮仓被烧了,弟兄们都得动起来了,不然殿下——” “这事情真闹得这么大?不就是烧了两个粮仓,皇帝还能管咱们漠北的事情吗?” “蠢货,要烧的是大营的粮仓,咱们还好去同皇帝再要一笔粮来,偏烧的是这不能烧的!暴露了漠北有私粮,何其要命!” “听不懂,你别说给我听,说给老三听去。” 秦五大着胆子揭开一片瓦,从那上面看了一眼外面,官道上一列铮铮的纵队,黑甲骑马,领头那个身形高大,连脸都看不见。 秦五在漠北同那些行商四处打听,估摸着这一纵列就是传闻中清河王的心腹了,清河王要过来了?为什么? 那几个在屋内的人搜刮结束,带着东西出去的时候又变成了哑巴,融进队列中。尘马飞扬,很快就消失在去路。 秦五带着阿喜下了梁,后者气得到处踢东西,骂道:“狗东西们!堂堂的军队,也来抢老百姓的东西了!” 秦五还在想刚才听到的事情,半哄道:“行了,都去买新的,咱们赶路吧。” 阿喜摇头,眨巴眼睛道:“他们说的话我听明白了,咱们得回漠北去。你还记得主子寄给咱们的致幻药吧?” 秦五纳闷地看着阿喜,后者得意洋洋的挑眉示意。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秦五愕然,阿喜上前敲他一个暴栗,“笨蛋,说你笨蛋你还不信,走吧,咱们去毒死这帮王八蛋。” 第147章 惊!石晚亭的杀父仇人... 等林兰池他们接到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清河王压着兵没有动,刘弗章也压着自己这边的人手。 时局陷入一种剑拔弩张又平静的状态,让人觉得意外。 刘弗章也察觉秦五没回来,便要白一去问,询到半路,听到了一个更要命的消息。 “...清河王的漠北军不能行军了。”刘弗章看手中的信件,转过头来,挑眉同林兰池道:“你猜,是因为什么?” 林兰池不知,“...烧了的粮食还不足他们一半的粮吧,怎么就到了不能行军的——” “你那侍女,胆大又心细,应做伙夫娘子,往他们的膳食里头下了致幻药,药效稍有,军中斗殴事态频发,一时半刻走不掉了。” 刘弗章道:“在清河王眼皮底下害人,真是和她家主子一个模样,剑走偏锋的很。” 林兰池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侍女?她身边的侍女只有阿喜和柑橘,柑橘被荣华夫人要去了,阿喜当初是陪着在外头疗伤的秦五—— 对啊!阿喜是跟着秦五的,好啊,好啊。 林兰池高兴道:“这丫头就是聪明的很,早前就与你说过了,太子殿下,这要不要赏?” 她眼神亮晶晶的,刘弗章好笑道:“这就要赏了?自然给她,不过他们还是不能在那待太久,清河王总会发现不对劲的。” 清河王会不会发现不对劲还是另说,林兰池倒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同刘弗章说。 “前几日我问过石晚亭一件事,她也如实以待,给了我答案,现在我想要问一下殿下。” 她这样遮遮掩掩,刘弗章摸不到头绪,便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现在说便是,我若是能绑上忙,一定会帮。” 林兰池道:“石晚亭的父亲,母亲,死于前些年的平章乱。” 平章乱.... 刘弗章一下子愣住了,他清楚记得平章乱的时候他才十二岁,皇帝因为一点小事,牵连了江南郡连同附近三郡,无数百姓,连同复印制造的商人,买卖的书商,一并下狱。 就因为那本书。 刘弗章沉默片刻,道:“她是想要翻案?” 林兰池点头,看太子面色不豫,她自己是没有看过那本书的,倒是石晚亭似乎有些犹豫,还特意同她说了那书的情况。 听说里面印了些关于成家的事情,在成家的成皇后谋杀先皇后之前,也是出过将才与好臣工的,只是后来他们家得罪了皇帝。 于是皇帝想要他们彻底消失。 在这种时候,这帮书商恰撞到皇帝的霉头上了,后来又有人印这段时间的历史,皇帝便没有牵连过那么多的人了。 但那毕竟是替成家说好话。 林兰池道:“...我知道你也许想的和你爹爹一样,都觉得他们做错了事情,所以活该去死。” “但是石晚亭更加委屈无辜,与其说她想要翻案,不过是想要给自己双亲一个交代。你若是不给她这个交代,以后她要去找刘葳兮要,那怎么办?” 他们毕竟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石晚亭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当做这件事不存在。 她日日梗在心口,长久下去,为难的还是刘葳兮,刘葳兮到底是来找刘弗章说这件事,还是对石晚亭说不呢? 石晚亭要是在皇帝或者太子面前直接说了这件事,那到时候算不算忤逆? 只有林兰池,才算是说这件事的最好人选,因为她和太子殿下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说的,也因为她不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刘弗章叹一口,明白太子妃现在说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劝他想办法。 刘弗章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兰池,你忘了吗?皇帝不可能替她父母翻案,你是要我现在给她一个承诺,等我成为皇帝之后替她翻案,是不是?” “但我若是翻了这件案子,到时候别人说我推翻先帝诏令,是不孝之举还是浅的,其余人怎么想,你知道的,我对成皇后...” 恨之入骨。 是真真切切恨这个害得他母亲无辜惨死的女人,没有一日不恨她。 刘弗章长叹一声,“还有一件事...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我帮不上忙。” 林兰池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林兰池摇摇头道:“没事,我早就清楚,这件事本来就难办。” 她站起身来,沉默片刻道:“我去同她说清楚,其实她也知道事情不一定能成,想必这几日都在挂念这件事。” 林兰池转身离去,刘弗章沉默未语。想到刘葳兮,又想到成皇后,这件事情.... 刘弗章站起身来快步追上刚要出门去的林兰池,“算了,你去同她说,我替她翻案,这件事,不要说给葳兮听。” 林兰池有些意外,知道刘弗章对刘葳兮好,但是没想到竟然可以为了他让步到这步。 女人自然不会想是她的功劳,太子都说的清楚明白,这件事不能被刘葳兮知道。那这才是他退让的根源。 林兰池点头,又道:“其实殿下登基还有许多年,到时候,也许晚亭已经放下这件事了。” 放下这件事。 刘弗章想,应该很难吧。至少从他失去柏皇后开始,刘弗章没有一日不想他母亲的,也没有一日不恨皇帝与成家的。 但是有些事情,的确应该放下了。 - 董石川是负责传令的殿前官,按照这次陛下的口谕,他身怀一份诏令,遣清河王殿下回京述职。 所谓述职,其实是说清楚,太子殿下到底还活着没有,另外一件事,就是他漠北哪来的粮? 这两件事情,本来都压在皇帝那头,只是他正好在皇帝的福宁殿书房整理奏折,很不凑巧听了个正着,又很不凑巧被皇帝发现,点他去传令。 这是个苦差事。 太子若真薨了,那清河王就是而今唯一可得用的太子人选,而清河王私藏了漠北的粮,说不好他就有狼子野心... 搞不好,董石川的脑袋就要和他的身子分离。 在这等情况下,董石川很认真的走的很慢。用呢六日,他才到了康安府。 第148章 清河王为什么会这样... 董石川牵着他那匹小毛驴,溜溜达达来了康安府府衙门口,周围的百姓安居乐业,还有大胆的在门口摆了摊子。 他犹豫了一会,去旁边的馄饨摊子上吃了一碗馄饨,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等吃完了饭,董石川刚要进门,恰撞到有人从那门里出来。 “哎呦!” 董石川跌了个狗吃屎,积压着的火气与要被砍头的怨气堆积,最终被点燃了,“你怎么看路的,朝廷钦差,你也敢撞!” 对面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置信道:“朝廷钦差?就是你?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朝廷钦差呢。” 那是个青涩模样的小女孩,叉着腰问道:“你是哪门子钦差啊?” 这是什么情况? 董石川脾气也跟着上来了,站直了腰,大喊道:“就是你爷爷我!” 他说话间就要从怀里掏诏令,还未说话,身后又响起一道声音道:“咚咚,这是谁啊?怎么站在府衙门口?” 林咚咚皱皱鼻子,“谁知道他是谁啊?撞到我还不到钱,还骂我怎么看路的。” “对了,他还说自己是朝廷钦差,石大人,你看他这样子哪里像是——” 石晚亭脸上的笑意一僵,快步走到林咚咚身边转过头来盯着董石川,看他身上的衣服,确实有些破烂的不像是个钦差样子。 董石川心想,总算来个识货的了,他一凛衣扣,掏出自己怀里的诏令。 石晚亭自然认得诏令,林咚咚还要说话,被她一把拽住跪在地上。 石晚亭道:“不知大人到来,有失远迎,不知朝廷是有何等要事吩咐——” 董石川清清嗓子,刚要开口,转念总算想起来这是密诏,忙上前去拉石晚亭。 这么多百姓看着呢! 三人一路裹挟进府衙大门,看不见了外面的百姓了,董石川才道:“请清河王出来接旨。” 石晚亭又是一愣。 董石川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他现在得罪了这个额...好像叫石大人,他不会是清河王身边的得力干将吧? 听清河王说过要怎么收拾东京城来的人,所以才这个表情? 石晚亭委婉道:“...若是您这道密旨,是给清河王的,那您得去漠北了。” “....什么意思?” 董石川追问道:“清河王怎么会在漠北——” 他想到一种可能,转瞬便毛骨悚然起来,清河王的确有可能在漠北的,他要造反啊! 他转身就要跑路,石晚亭忙道:“不过还请大人莫走,这封密旨,我想殿下也是要看的。” “...殿下?” “太子殿下。” 就这样,一头雾水的董石川被带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他见过太子殿下,清楚这不是别人伪装假扮,而是活生生的真人! 太子殿下竟然没有死! 董石川的脑子彻底迷糊了,直到太子看完那份密旨还未反应过来。 林兰池坐在太子身边,低声问道:“此人可否信任?” 刘弗章抬头看董石川那张憨脸,没由来的想叹气。 “这是我爹爹书房里面的翰林院编修,不知道怎么竟然被派出来了,是个忠臣,就是有些不知变通,榆木脑袋。” 能给太子殿下留下这么深的影响,应该是有几分本事的。 林兰池点头,又问起来密旨的内容,“既然陛下让清河王返京,应当是...” “他想要给清河王机会,让他们父子之间说点贴心贴肺的话罢了。” 刘弗章疲惫地捏捏眉心,自家爹爹,自然清楚他心里盘算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他折腾出来这一出,想必皇帝也会这样修书一封。 请他回去,同他陈明利弊,让他知错能改,迷途知返。 刘弗章道:“烧了。” 什么? 董石川总算从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面前清醒,抬起头看太子殿下,却看他身边的侍从已迅速将那密旨丢进旁边的火盆里头。 烧了.... 烧了! 董石川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抬起头来,淡淡道:“你知道的吧,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清河王,你已经人首分离了。” “孤留你的命,你要知道闭嘴。” 董石川连忙磕头道:“臣...臣知道了。” 林兰池又道:“他回去还是不回去?” 刘弗章眯起眼睛来,“哪有能进了敌军窝还能出来的,董大人现在只能客居在此了,等陛下相信您身死,孤到时候便送您回去。” “当然,这些话——” “臣一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臣只说在清河王那受了严刑拷打,只剩一口气养回来,所以耽误了时候....” 这董石川还挺上道。 刘弗章满意点头,也懒得管他的心理想法。这件事就在康安府的府衙里头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同月,皇帝连下三份明面诏书,逼清河王回京,清河王未应,皇帝暴怒,昭告天下,言清河王叛逆之心。 诏一下,清河王举兵谋反,举旗勤君。 秦五带着阿喜连夜从那军队中跑出来,顾不上休息,总算是找到了康安府。他带着阿喜进了康安府的府衙大门,就倒在地上昏睡。 阿喜哭声震天,吵得所有人不得安息。 林兰池看出什么,对阿喜道:“你要再哭,我就把你嫁给他。” 阿喜一下子憋红了脸,也不哭了,别别扭扭的走出去,又走进来。秦五被侍从们拖着进了屋里,睡了一夜总算是清醒过来。 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同太子殿下禀报情况,阿喜端着好不容易熬好的鸡汤进门,没见他的影子,气得骂人。 她出去要找林兰池,正巧林兰池也有话问她。 “你这些天,都还好吗?” 阿喜憨憨地点头,“托姑娘的福,阿喜一切都好。” 林兰池却高兴不起来,若不是因为她,阿喜也不会被迫从东京城一路到处跟着秦五逃。 但当初阿喜要是跟她一块进了宫,结果也会和柑橘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林兰池点头道:“姑娘我呀,已经知道咱们阿喜做的大事了,你要什么赏?我已经把你的奴籍烧掉了。” 阿喜愣了,扑到林兰池怀里哭道:“阿喜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林兰池好笑道:“那可没办法见到秦五了。” 第149章 改变命运的一刻 阿喜呆住了,像是一只呆头鹅,很快绯云又回到她的脸上,娇小的侍女跪在自己的主子面前,撒娇道:“姑娘在说什么呢...” 林兰池道:“你们患难与共,所经历的个中情感,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阿喜没说话,她憋了半天,忽而又问道:“...那柑橘姐姐和卫七...” 卫七... 林兰池道:“那是你柑橘姐姐的事情,别说她,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你嫁给秦五,我会请太子殿下将他从暗卫司中调出来,此次的功,应能为他在东宫谋个不错的职位。” 离开暗卫司,就是在明面下活着的人了,不用做露不得脸的人,也不用过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但暗卫司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收集起来,抚养长大,不是为了让他们长大之后离开暗卫司,大多数情况下,暗卫司只进不出,想出去也没关系,成了死人,自然被抬出去了。 阿喜听秦五说过一次,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暗卫司了。 她听了林兰池的话,大喜过望,反应了好一会,才连连磕头,叩谢林兰池的恩情。 后者扶住她,轻声道:“若没有你们,我和殿下早已经死了,是我们该谢谢你们才是。” 等阿喜走后,不久太子也忙完了事情,林兰池将事情同他说了,求他的恩典。 刘弗章笑道:“还需求我的恩典?这件事本来就应该这么办,白一以后也是跟着我明面行走的人,都是日光底下的。” 他笑着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又有些伤感道:“这些暗卫从小便一同跟着我长大,十几岁的年纪,替我去杀人,做事。” 林兰池知道他想到了卫七。 “....此番事情结束,不如收编暗卫司,除却跟在你身边的白一,还有秦五,魏八,其余的,就都放到地方吧。” 刘弗章摇摇头,“以后再说吧,暗卫这件事,只能说窥视王位的人太多,穷尽心思,一时有而一时无穷无尽。” 林兰池想到一件事,看书的手一顿,“清河王暗卫呢?” 刘弗章冷下脸,“他不能做皇子之后,全都死了。” 想必那些人也做过不少替清河王谋害太子的事情。 林兰池听太子的语气,便又换了话题,“清河王起兵造反,而今如何了?” “...漠北有四城响应起义,一路由漠北打到永兴军与河东,胶着未有结果。” 林兰池讶然,将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那本兵法书彻底合页收起来。正襟危坐问太子殿下道:“河东靠近东京城,请殿下明断,何时发兵。” 刘弗章未说话。 此时此刻,也许没有人能想明白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他或许在想他那博爱而到处偏心的父亲,也许在想互相残杀的兄弟清河王。 最后太子道:“孤不发兵。” “等到清河王兵临城下,等到满城的文武大臣坐立难安,等到事态无可挽回之际,孤会发兵。” 林兰池心里有数了,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要清河王死,一定要他死,也一定不会给皇帝机会。 她的手搭在太子的膝上,轻声道:“这次一切都站在殿下这一边,请殿下放心。” 刘弗章淡淡点头。 清河王的军队一日日比一日日行军要猛烈,但其中也传说有不少士兵在途中突然暴毙,不知为何。 尤其清河王身边的近卫军,杀人悍勇,但军纪松懈,打砸抢烧,无所不作。 这只军队迅速地不得民心,所到之城,宁可死战也不投降。 林兰池听到这件事还特意去找了一趟一直关在屋子里闷头研制中原迷药的坦桑。 太子妃认真询问道:“这药,是会让良善之人也做出恶事的吗?” 坦桑根本听不懂林兰池说什么,还好松云风打包送来坦桑的时候还送了一本当地语册子给林兰池,林兰池找了半天,将话写下来。 坦桑摸摸下巴,摇摇头。 他写了长长一串字在纸条上,转头就又沉迷在那些康安府摘到的草药里头了。 林兰池捏起那纸条,回去对照册子研究了许久,总算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这药只会放大人的欲念,诱导他们做平日里不敢做,幻想过想要做的事情。或者是幻想到他们最恐惧最害怕的事情...” 所以,没有药,还是一样的结局。 林兰池将那纸条在火烛前烧了,以前她附在太子身上,也做过杀人不眨眼的事情。 但也许是来到康安,见到了太多平民百姓,林兰池也由此懂了更多的民生苦痛,她做事情的时候,或许会选择一条更难走的,更不伤害百姓的路... 也许林履雪当初也是那样想的。 刘弗章从外头回来,更深露重,他的外袍上沾着点点寒霜,林兰池回神,替他更了衣,又将外袍放在花架上熏香。 刘弗章看出她脸上淡淡的神情,问道:“在想什么?” 林兰池回神,轻声道:“殿下以前,会想到百姓是这样吗?” 食不果腹,焦头烂额。 刘弗章明白林兰池的意思,他将自己的太子妃拥进怀里,低声道:“咱们但求问心无愧,不做恶事。” “千万民生,有赖仁君。”林兰池问道:“殿下以后要做个仁君吗?” 刘弗章抬起头来笑道:“仁君啊,我只做过暴虐冷血的太子,他们都说我当皇帝会流血牺牲,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做个仁君。” 他逗弄似的看着林兰池,后者直接踩了太子殿下的脚背,“好好说话。” 刘弗章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真不禁逗。” 他低头想了想,对林兰池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明日起兵,我的人会跟着送给陛下的信件一同到东京城去。清河王我只能用这种方式阻断他的不仁,但以后绝对不会有了。” “你要做个仁君?” 林兰池看着他道:“太子殿下看起来,其实就很像一个仁君,要对百姓们多笑一笑才是。” 刘弗章低头道:“我做仁君,既为黎民,也为太子妃,还是请太子妃对我多笑一笑吧。” 林兰池噗嗤一笑:“我还要怎么同殿下笑——” 男人的头更靠近她的脸颊,因为互换限制,两人额头相贴,鼻子亲昵地抵了抵,两情脉脉,尽在不言中。 第150章 没想到谢自安... 相依而平静的时候毕竟太少,像他们这样的人,得用十倍百倍的去争去斗才能换来平静。 刘弗章身着一件玄色顺水山文甲,肩有披搏,胯系笏头带,他身形高大,穿这一套厚重盔甲也不压个子,更显得冷酷而肃穆。 简直是那种会吓坏小孩的经典样本。 阿喜将抱着的凤翅兜鍪递给林兰池,后者吃力举起来,带到太子殿下的头上。后者眼神一直追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兰池低声道:“请君平安。” 刘弗章亦低声道:“也请於菟保重自己,平安返京。” 林兰池认真点头。众目睽睽下,她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只能看着刘弗章转身利落上马,他身后是白一连同秦五,还有石晚亭带着康安府的府兵,以及其中混杂的林沧海、寨子里面的人。 刘弗章借来的兵会在属地汇合,到时候这行人出军的名义就是,救驾。 原本林兰池不想石晚亭跟着过去,还是刘弗章说要给她些军功,才好为后续她家翻案做准备。 他这些天似乎想了很多事情,林兰池有时候夜中忽而醒过来,看见太子披了一件衣服,坐在书桌边不知在写什么。 她想要去帮他,想要问他在做什么,又觉得自己这样会打扰太子。 他还要分心想林兰池的安置问题,林兰池上次被太子托付给林沧海,结果没想到她就这样被人掳走。 这次刘弗章提心吊胆,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林兰池离他而去。 偏林兰池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她跟着太子殿下,到时候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子殿下还要分心想她的安危。 她没有那么自私。 在这种时候,林兰池还是那句话,“殿下有殿下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请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事。” 刘弗章要再说什么,她就搬出来松云风和坦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事。 刘弗章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此时此刻,他牵动马绳,还要不甘心地问一句,“...我准备了一辆很舒适的马车,你真的不和我走吗?” 林兰池笑着摇头,“殿下忘了吗,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刘弗章苦笑点头。 林兰池又道:“殿下也不要忘了,那马车可只能坐太子妃,不能坐别人的。” 她后来可是听说了太子在刚进康安府的故事,刘弗章被逗得总算挥散了要分别的愁绪,他清楚林兰池向来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 要她剖白心迹,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她愿意在这个时候,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小孩子般的醋话。 刘弗章明白林兰池的意思。 他低声道:“我只有太子妃。” “驾!” 马蹄飞尘,众人很快便驾马前行。林兰池站在府衙门口,悄不做声抬手擦去眼角的一滴泪。 等到人都走完了,她回过头来看着阿喜和林咚咚,笑着道:“去准备你们的东西,咱们也该走了。” 两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一点也不见愁容,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林兰池的马车悄无声息从康安府出去。 不久之后,便有人跟上了她们。 阿喜疑惑地掀开帘子,又看了看,便紧张兮兮对正在看书的林兰池道:“姑娘,有人跟着咱们。” 林兰池点头,“我知道。” “您知道?” 林兰池道:“我不仅知道有人跟着咱们,还知道里面是谁的人,你信不信?” 阿喜凑上来,瞪大了眼睛。林咚咚倒是还趴着在睡觉,没说话,但阿喜说话声音太大了,后者略挠了挠额头。 阿喜惊讶道:“难道是太子殿下派的人?” 林兰池遗憾摇头道:“不是。” 太子殿下虽然不算个规矩的人,但是答应过林兰池的事情一定会遵循,但有一个人,无论林兰池说什么,他都是我行我素。 林兰池还以为这一次他知道悔改了呢... 日暮时分,林兰池同她二人入住官道边上的驿站,连同的还有在外头骑马的坦桑,后者因为要被迫出门,怏怏不快,又因为林兰池要求,被迫把自己穿进中原人的袍子里,一肚子怨气。 这一团怨气刚落座,不远处有个男人也跟着落在她们一桌。 林兰池看了一眼谢自安,后者神态算不上好,也不算不好,勉强维持着一种体面的样子,身上露出肌肤的地方,倒是看不见痕迹了。 她问林兰池道:“你知道我跟着你?” 林兰池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的给他倒了杯茶。阿喜眨眼,像是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旁边的林咚咚也是一脸纳闷。 林兰池道:“你们两个,都上去,我同这位大人有话说。” 阿喜道好,拉起来好奇心满满的林咚咚,她又准备去拉坦桑,后者将头从兜帽中露出来,目光灼灼盯着谢自安身后的人。 纹丝不动。 林兰池道:“坦桑跟着我。” 等二人走后,谢自安才道:“坦桑?不是中原人?你身边什么时候有了个西域人——”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谢自安被堵了话,低头没说,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有话同我说?” 林兰池点头,“你没把我和太子的行踪告诉清河王,不然他不会入套,你怎么想的。” 林兰池没告诉过太子殿下关于谢自安也在康安府这件事,他明明是这次计划最危险的存在,却悄无声息了起来,林兰池不会天真的想谢自安想明白了松手了。 那就是有别的原因,除却些原则性的,在这种时候,能拉拢一个盟友就算一个盟友。 谢自安也听出来了林兰池的意思,苦笑着摇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此前你不肯见我,现在又特意给了我机会。” “你想我倒戈太子。” 林兰池目光灼灼,“对,我想你倒戈太子,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谢自安咬牙切齿,“你要让我把你拱手他人——” “我不是东西,也不是玩物,没有拱手他人的说法。”林兰池看着谢自安,淡淡道:“只是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次我也给你一个被救的机会。” “再者说,我之所以同清河王有这等仇怨,也是因为他预先至我于死地罢了。” 第151章 谢自安提出的诡异要求 谢自安很显然对林兰池说得给他一次机会不感兴趣,对他来说,似乎也的确不需要林兰池救他。 谢自安道:“清河王害你的事情我知道,我会帮你处理。” 林兰池问他道:“你会插手这次的事情吗?” 谢自安没有说话。 也许沉默已经算是他能给的最好答复,林兰池并不气馁,喝了两口茶,才问谢自安道:“许久不见,你的咳疾好些了吗?” 谢自安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来,也许并不相信林兰池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句话,但是她问了,好像一切就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谢自安低声道:“好些了。” 林兰池点头,又道:“五石散用了还是不好,你趁早换药吧。” 她抬头不经意打量谢自安,青年还是那张疏风朗月的温润面庞,眉眼清俊,但是身上穿着的宽袍大袖还是以前的衣裳。 用了五石散的人,不能穿新衣,不能穿窄袍。 谢自安直勾勾盯着林兰池,好像在判断她是不是真的关切他。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感动罢了。 谢自安道:“...你在关心我吗?” 他的眉目逐渐染上神采,又变得有些亢奋似的高兴,“...你是为了太子,所以现在都愿意关心我了吗?” 林兰池皱眉没说话。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谢自安的高兴是因为什么,谢自安这个人就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测。一般人来说,遇到这种被利用的场合,会觉得愤怒不堪。 但谢自安呢,他是一个疯子。 林兰池越剑走偏锋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他反而拍手叫好,因为那等同于他们是一样的人。 谢自安道:“如你所愿,我会停止服用五石散。” 他身后的白连翘原本还能一直憋着不说话,听到这一句急忙道:“主人!您的身体怎么能——” 林兰池也没真准备要谢自安不吃药去死,她转头看向坦桑,直接摊开手中这块暗牌,“这是我身边的大夫,很是了得,此番带着他,就是想有机会能替你把脉。” “把脉?” 谢自安歪头,露齿一笑,“我知道他是谁,坦桑呼延,西域有名的制毒能手,他来给我把脉,我几时死?” 林兰池神情未变,“你认错了。” 谢自安点头,“好吧,算我认错了人,这不是坦桑呼延,那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直勾勾盯着我的侍女?” 虽谢自安说话直接,但事情也的确是这样。林兰池侧目手边坐着的坦桑,后者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白连翘。 林兰池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很快谢自安就给她递了个台阶道:“你不会杀我,我知道这件事,所以这个人呢,也不用给我。” “不若这样,我帮你里应外合,保证清河王会死,同时不用脏太子的手,怎么样?” 林兰池问他:“你要什么?” 谢自安低头想了想,说出那个似乎已经准备了很久的答案,“我有咳疾,总有一天会死,我死之前,你要来陪我,送送我。” 林兰池没有立刻点头答应。 如若这件事被太子殿下知道,他心里难免委屈又吃醋,一边怪林兰池不相信他能够做成事情,另一边也要怪自己无能。 她不希望太子殿下的荣耀是掺杂了别的东西的。 林兰池只是要谢自安倒戈太子,但如果代价太高,她也会选择放弃。 谢自安指叩桌面,林兰池回神,抬头与他对视,后者道:“若是你想不好,那就慢慢想,此次你出来,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不用担心,这个不收酬劳。” 谢自安带着白连翘走了,坦桑站起来似乎很想要上去跟着白连翘,林兰池叫他坐下。 两人沉默片刻,林兰池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西域文字。 坦桑看了,眉头皱起来,但还是认真点头。 林兰池舒出一口气来。 她也的确应该冷静下来,谢自安再怎么说,也不过是求色,又不是索命。只要耐心与他周旋,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的。 但谢自安说的那句话.... 若太子真的能从杀清河王的罪名下逃脱,以后他和皇帝父子之间,也不会产生更多的矛盾....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了哪里。 - 清河王久攻不下这座城,耐心渐渐的快消散了。 他原先的头痛与噩梦随着离开康安府之后好了许多,但命运已经将他推到了漠北,推到了皇帝的对面。这是他筹谋多年的事情,现在做了,也没什么。 他们顺利的攻下一座座城池,过分顺利的来到河东。 而后遇上了郑家军。 太后的本家,宁死不降,与他们胶着住。漠北军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都是杀了人的有血性的汉子,面对这等娃娃兵,竟也一时之间难决高低。 因为郑修禅这个缩头乌龟,竟然一日都不肯与他正面对战。 宁可饿死,也不肯战。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若是再攻不下来,便一道去领军棍!” 军中军师还是那狐狸脸少年,只不过半张脸带上面具,更显诡异些许。 清河王发怒,他并未开口说话。 等到下头的人怨眼显露,少年才淡淡同清河王道:“殿下,咱们的粮仓烧了之后,粮草不足,即便掠城,也稍有不足。” 清河王回神,“咱们掠城了?” 少年轻轻点头,诧异道:“殿下不知道吗?您身边的近卫军带人掠城,咱们的粮草才能勉强支撑。” 言下之意,若是不掠城,粮草说不定早断了。 清河王气憋得脸红耳赤,不敢置信问道:“马上就要到秋收了,如何没有粮草。” 少年问道:“...小人斗胆,请问殿下,咱们是买,还是——” 还是抢呢? 所谓正义之师,却做这些事情出来。清河王沉默片刻,便道:“算了,攻下河东,就快到东京城了,这件事情可以再等等。” 当夜。 不知为何,郑修禅忽而将将调兵南撤,满城百姓连同一道跟着离去。 狐狸脸少年有意阻拦。 但听到这件事的清河王想到近卫军所行之事,并未让他们动手。 “...马上就要到皇帝面前,就算是装,咱们也总要装出个样子吧?” 第152章 城门破了!太子竟然... 若刘弗章能知道清河王这个念头,想必要笑话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拉着戏班子唱戏,也不想想,他都把剑抵着皇帝的咽喉了,竟然还指望皇帝对他又多一点的好印象。 怎么想的? 刘弗章带着人连夜行军,为了不打扰百姓甚至睡在城外,可谓是历经波折。还好他们的粮草有康安府的百姓接济,连同几个世家,以及神通广大的松云风。 后者用水路,替他们运来了不少粮食。 旁人感慨得道者多助,刘弗章只是想起来松云风年轻时候受到林履雪的栽培,所以才有机会读书,做官。 这是难得他有的新机会,能替朝廷做事的机会。 多少年?多少清流官员,惜败于官场黑暗,遗憾离场呢? 刘弗章勒马于东京城外。 他身后是厉硕明,以及范世达,连同在后的,是两家所能调动的兵,因为扎在西山大营,这动静实则并未被皇帝知道。 刘弗章一收缰绳,感慨道:“从这山中看,东京城万家灯火,也不过如此。” 厉硕明不语,倒是范世达,开口道:“许久未见殿下,殿下倒是和之前不太相同了。” 他们两个是从京城偷跑出来的,正好还是沐休,等到两天之后上朝,到时候发现没有人,就也是他们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了。 刘弗章挑眉道:“孤有什么不同了?” 范世达嘿嘿笑道:“原以为殿下知道这一篮子破事,会不高兴呢。” 是啊,一篮子破事。 刘弗章能这么轻易动兵的另一个原因,是皇帝竟然未想着用那些人调来防御京师。 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清河王也许会留他一命吗? 那也只能让皇帝看清楚真相了。 刘弗章道:“人总是要长大的,哪像你,都成了亲的人了,还这么浮躁。” 厉硕明插嘴道:“殿下还不知道?这家伙娇妻有孕,前几日还高兴的上蹿下跳呢。” 范世达听出来这调侃,死人脸,就会说这些话,“你若是羡慕,让殿下也为你指一门亲事就是了。” 厉硕明道:“小情小爱,我可没兴趣。” 哼。 范世达不与他说,转头问太子殿下,“殿下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刘弗章正盯着他看,闻言嗯了一声,范世达遗憾道:“臣妻还有话想同太子妃殿下说呢...” 这种时候... 刘弗章的心原本绷紧着,却因为旧日好友们的话而松懈下来。他低头看范世达,也哼了一声道:“你那娘子,也不是没有欺负过太子妃的,现在又来和她交好...” 不过太子声音低,范世达没听清楚,倒是厉硕明耳尖,听了一耳朵。 厉硕明也跟着笑起来。 刘弗章道:“明日交战,你就别去了。” 范世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殿下怎么能不让我去呢?我好歹也是跟着我爹爹还有我爷爷上过战场的——” “你守后方,也是一样的。”刘弗章稍柔软了口吻,“你家娘子与太子妃交好,你若是出事,我在太子妃那可有苦果子吃。” 他一副妻管严的样子,还真唬住了范世达,后者哼哼唧唧还是退下去查点要准备的东西。 冷风吹过。 厉硕明道:“殿下真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你说这话,是也想去后方?” “臣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为殿下生死,又不是范世达,被殿下哄一下就以为好骗的。” 刘弗章哈哈大笑,又问道:“你看出来,不觉得孤偏心?” 厉硕明道:“这家伙本来就没脑子,上战场不倒添麻烦就算了,再者说,他家中有妻小,难免顾虑重重,是以臣没什么好生气的。” 刘弗章点头,“我们竟然真的要做到这一步了。” 厉硕明道:“殿下能狠下心,是件好事。” 是件好事吗? 那就当做是件好事吧,娘亲,你也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他爱你却更爱权力,对我也是这样。 所以我这样做了,你不要怪我。 翌日。 大风起。 清河军猛烈攻城,不听劝降。陛下早朝,堂下百官六神无主。 皇帝怒不可遏道:“这个混账东西!他,他竟然敢做出这等忤逆之事!宫内卫何在?王仲呢?调兵来,将他给我捉回来。” 王仲扑通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臣所率之军,皆为清河王旧部,两两相望,会发生何事尚不可知啊!陛下!” 皇帝气红了脸,颤抖着手举起来指着下面的臣工,“你、你、还有你们,一干没用的蠢材,这个时候都不能保护东京城上下....” 王仲心中大喊冤枉,是皇帝明明收到了信却不肯调兵,临到攻城了,现在想到调兵又有什么用? 又不是棋盘一逐生死,拨弄棋子般轻松。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转头寻觅几个带兵的老伙计,准备拉出来一个人同他倒霉。 但看左又看右,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报!” 有披甲小兵纵马飞驰,穿过宫道,跌跌撞撞奔进殿来,手中高举着什么。 皇帝沉声呵斥道:“说!东京城外战况如何?” 那小兵愣住一下,擦了把脸道:“陛下,这不是军情,而是太子的急奏。” 太子的急奏.... 太子的急奏! 太子没死!群臣哗然,皇帝的脸由红转白又转赤红,几乎难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失控吼道:“拿上来!快拿上来!” 他就说了,他和良川的儿子怎么会就那么死了,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怎么就会死了。 太子,他的太子—— 皇帝接过那奏令,一目十行,飞快看完了内容。太子没有事,他是被清河王压制住了,不得不隐了声息。 现在清河王造反,他作为太子,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左右无人,只能拖动府兵.... “报——” 又一个信兵跌进殿中,呼呼喘气道:“陛下!城门破了。” 还不待皇帝开口,王仲急声道:“哪个城门破了?” 信兵慌张道:“安上门——” 安上门.... 王仲心凉了大半,皇帝却一声喝下:“众卿勿慌,宫内卫何在!” “在!” “护众位爱卿在殿内,朕要亲去见一见。” 第153章 战式雷霆 “你猜清河王造反,真是毫无准备吗?” 行路过半,最终憋不住气的还是谢自安,林兰池转头挑帘,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谢自安骑着马,手牵缰绳,目视前方淡淡道:“我总归是要想尽办法让你答应我的要求,你为何不愿意借此得到什么呢?” 还真理直气壮的。 林兰池也学他口吻,只平静道:我若是要什么,也不应该从你身上寻觅。” 谢自安道:“但若是这件事不是你要,而是你不得不去做呢?” 他终于亮开手中那块底牌,对林兰池道:“你不会天真以为,清河王呆在漠北这么多年,与外族从未有过联系吧?” “你——” 林兰池心中惊涛骇浪,很快反应过来她和太子的确忘了这件事。 他们忘了这件事。 “停车。” 谢自安得意且满足地上了林兰池的马车,阿喜又被迫出来同林咚咚蹲在一起,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些摸不到头绪。 马车内,谢自安问道:“这下你总算是愿意了?” 林兰池摇头,“证据给我。” 口说无凭,谢自安这个人,为了成事能把许多事情说出花来,她要是随随便便就被唬住了,那岂不是逞了他的意? 谢自安取出书信,连同虎符一道递给林兰池。 后者瞪大猫眼,自言自语道:“....难怪遍寻不至清河王的虎符,怎么会在你这里....” 拿住虎符,实则就有机会调动清河王的军,许多事情其实在细节上都出了不同的纰漏,只不过最后推动的结果差不多就行。 但现在来看,这结果上也要出纰漏了。 林兰池本能地拿过那书信,拆开来,里头用的是羊皮,抖落在膝盖上,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人便彻底地愣住了。 她身边自从有了坦桑,为了交流方便,便学了不少异族语言。 这些话,她都能看懂。 但为了保险,林兰池还是把外面骑马的坦桑也一并叫了进来,后者看完,无动于衷地打了个哈欠。 林兰池做了个手势。 坦桑点头,而后便自顾自出去了。 谢自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结束后便问林兰池道:“你刚才问他什么?” 林兰池没接话,面色沉得滴水。 方才,她问坦桑,这封信是你族人的笔迹吗?不是中原人的痕迹吧,坦桑点头了。 或许这就是真的。 因为西域语中,许多话西域人写,和中原人照本宣科式读,是不一样的。 林兰池道:“我答应你。” 谢自安道:“果然还是伤害到太子了,你才愿意。” “不。”林兰池否认道:“你说错了,若是因为太子,或许我还不会这样,但是异族入侵,殃及中原——” 她抬眼式看向谢自安虽温润但毫无感情的一双眼,一下子守住了声,谢自安佯作亲密道:“怎么不说了?” 谢自安永远不在乎什么百姓,什么人命,他在乎什么呢?哦,在乎一点自己,还在乎一点怎么样才能杀了太子。 他在乎的东西只有这么多。 林兰池问他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谢自安不想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只说,“你应该庆幸我跟着你啊。” “不然异族入侵,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你又应该怎么办呢?栩栩?” 不许叫我—— 林兰池张口欲说,但想到现在受制于人的情况,终还是息了声。 她低声道:“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你得让我亲眼看到,你解决了这件事。” 谢自安满意点头道:“我求之不得。” 等他从马车出去,林兰池才低下头看坦桑坐过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痕迹,是他留下的。 她松了一口气。 好。 谢自安,咱们就走着看着。 - 清河王攻城一日,一无所获,东京城门悍若金汤,只有安上门一道门略开了一个口子。他欲从这里进去,就听到消息说皇帝要来。 清河王起兵的理由便是清君侧,若是他明面正对上皇帝,有些话就不得不说,有些脸皮就不得不撕了。 就算为了颜面好看,清河王也改了另一条道,去了西侧门。 但这处并不算好打,一日下来久攻不下。兵士着急,将军更着急。 那狐狸脸少年劝清河王道:“不就是同陛下撕破脸皮,史书还不是胜家说的了?” 该怎么写,就会变成怎么写。 若做史官的不情愿,就杀了一个,再来下一个,死上十个八个,那便一定能找到愿意做这件事的人了。 清河王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默片刻便道:“等到今夜子时,便转回安上门,俗名虽好,却也该分时候。” 啊呀,就是这个道理嘛。 清河军总算得了小半天喘息的时间,清河王料皇帝后知后觉,就算给他半天又如何,能调动几个人呢? 不过还是一点守城军与宫内卫了。 他好不容易疲惫至极睡下,没过多久便听到哗然声,有士兵连滚带爬进扎营内,急声呼道:“殿下!出大事了!” 待清河王睁开眼来,外头橙橙火光,夹杂着牛鸣与惨叫。 他不能般冲出帐外,亲眼看见有一头头两人宽的黄牛尾巴带火,冲入营地,所到之处,草木起火,士众被撞飞—— “军师呢?军师呢?召集士兵,集结队列——” 清河王一边骂,一边穿衣服,那士兵嚎啕大哭,哀声道:“殿下,军师不在帐中。” 军师不在帐中..... 清河王还没反应过来,待穿好盔甲,便直接出门去,索性百夫长千夫长等士众已各自骑马驱逐,维持秩序。 火光轰然,在凉爽的秋日依旧让人觉得炎热。 清河王刚稍舒气,便听人喊道:“刘弗宁——” 那是多么熟悉的一道声音啊,远处山上,幽幽冷幕中亮起无数火光,有人大喊道:“刘弗宁!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罔为人臣人子——” 千百士众重复这声音,由远山奔涌而下。 “是敌袭!!!!” “敌袭来了,结阵——” “牛,牛朝我过来了额,啊——” 无数声音嘈杂而过,清河王翻身纵马,起身悬枪,与领头而下的太子殿下一过交手! 第154章 他的身世竟然是... 刘弗章动作满蓄雷霆之色,清河王一时间手并未拿稳那长枪,只觉得眼前电光火石,一瞬间便被他打落了长枪。 刘弗章冷笑道:“废物东西。” 不知是谁在边上大喊了一声殿下接着,清河王本能的接过眼前的大刀,又是充满恨意的一刀直直往刘弗章身上劈去。 他们有仇。 不是一点仇,是怎么洗也洗不脱的仇。刘弗章的母亲导致了清河王的母亲死去,而清河王的存在是证明皇帝更爱权利的最好说明,也是皇帝无数次偏心的说明。 两个男人在此刻并不需要任何交流,拼得你死我活,刀剑见血才是收场的时候。 林沧海带着人冲下来与清河王的近卫军交战,血溅了一领口,他还能抽空问厉硕明道:“不需要拦着太子殿下?” 厉硕明弯起胳膊将刀上的鲜血抹去了,转过头来看向远处,有朝这方向跑来的士众,被身后石晚亭的弓箭射了个正着。 “不必管,太子与他生死之仇,这么多年,总抓到一个机会正面对峙。” 就算是拉开了,又能怎么样?心里的仇怨没有一刻释放出来,两个人还是要咬紧对方脖子杀了对方的野兽。 厉硕明道:“咱们旁观着,要小心,若是太子殿下没收住刀,我们再动手。” 这次可要抓清河王一个活口,怎么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到时候空白给别人留个话柄。 对面带火的长箭射来,两人顾不上说话,又投入战局之中。火牛冲散了清河军,以至于他们的战力未发挥十之一二。 刘弗章穷追猛打,清河王咬牙,转头来朝刘弗章侧腰挽刀,动作飞快。 几乎瞬间,刘弗章因疼痛而不得不弯腰,而清河王咬牙凝神,就要砍下他的头颅。 - 林兰池从噩梦中惊醒而起,她喘息片刻,便听到阿喜问道:“姑娘,要喝水吗?” 她摇摇头,低声问道:“咱们到哪里了?” 阿喜出去同外面赶车的林咚咚说了什么,又探头回来,低声道:“快到漠北了。” 快到漠北了。 她们同日分别,刘弗章去东京城,林兰池在路上稍有耽误,那应该比刘弗章要晚,只是不清楚到底是现在,还是已经发生了。 她心头还有些喘,梦里太子殿下人首分离,死不瞑目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怖,让人无法相信。 但梦里一向都是假的,不是吗? 林兰池又反复捏弄她袖子里面的那枚符咒,宋道士不是说过了吗?互换轻易不能缓解,若太子殿下出了事,应当是林兰池代他受过。 没事的,他没事的。 林兰池又深深喘息片刻,才坐起来,让阿喜替她拢了拢发鬓。 外头已是响午过后,两边道路稀疏枞木,看起来有了漠北几分荒凉场面。 等到了地方,谢自安领着她从高处远看下头的城池,区别于东京城,这座靠近西域的边陲小城实在是太鲜艳了。 在沙漠秋色之中,无数幡旗佛旗迎风招展,市集上灯火通明,似乎有无数商人,和各色打扮的游人穿梭而过。 在这等情景下,显得太安静了些。 谢自安指向远处,“那里就是关卡之门,若是你不放心,我还可以带你去外面看一看。” “你要带我看什么?” 谢自安笑道:“你没发现吗?这里没有西域人的兵马,若是有,岂不是早已经压境?” “明日我们会去同那西域人的头目会面,你随我一起去,倒是可以叫上你身边的坦桑,保证咱们说的话。” 林兰池侧目看谢自安,后者的神情之中不作欺诈。她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微风吹过,带来谢自安身上的香气,同林兰池用的是同一种闻思香。 林兰池问道:“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会走吗?” 谢自安忍不住笑起来,“还未利用干净我,便要立刻赶我走吗?你放心,我答应你了,除了我死前那时候,不会缠着你不放。” 他虽是怀柔口吻,但林兰池没有半分动容。 动容,如何动容? 巧取豪夺,这就是谢自安展露给林兰池看的样子。林兰池淡淡同谢自安道:“见好就收吧。” 谢自安笑不出来了,他脾气本来就差,这些天也算是一改往前面目,捧着林兰池哄她开心,但是有的时候,他那点念头还是奔涌而上。 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不肯爱我一点? 明明我才是那个跟着你,从始至终—— 他不想了。 二人自然不欢而散,晚上宿在城外,第二天便进了城,一路上香膏扑鼻般的香,耳边是听不懂的各种语言。 林咚咚挽着阿喜,兴奋道:“天呀,这里真好玩,怎么能有这么多东西?” 她们两个都是小孩子脾气,林兰池并不多加约束,由着她们去买各色的小玩意,零食甜点,等到了那会面的地方。 竟然是个舞楼,从外头进内间,里头有人正在跳胡旋舞。 胡旋舞都是从上一朝延续下来的,东京城少说看了千八百遍,已经没有多少人看了。后来换了别的舞种,林兰池还和王如珠去看过。 想到王如珠,女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要是能再同她见一面多好。 许久不见,物是人非啊。 林兰池正想着,谢自安已被两个西域打扮的人迎进一间宽阔的雅座,里头坐着几个西域打扮的中年人。 看到那些人,坦桑下意识的一僵。 很快便有一个站起来,对谢自安说什么,又朝他一拜。 林兰池眼神扫向坦桑,后者做了个口型。 什么意思—— 她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谢自安挽住腰身,男人在她身侧温和道:“这是我的妻子。” 那西域人长着一张深目圆鼻的相貌,看着林兰池搭起一只手在另外一边肩上,口中吐出生疏的汉话道:“科尔奇见过可敦。” 可敦.... 可敦—— 林兰池转头看向谢自安,他是西域混血?不对,坦桑说他是什么王子,谢自安的身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目睽睽下,林兰池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155章 这一切和他有关系吗? 林兰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谢自安竟然是西域混血,无论是谢自安的出身还有外貌,都同西域没有半分关系。 但那些人那么称呼林兰池,但谢自安又野心勃勃说自己一定能阻止清河王与西域的交易,能阻挡西域的来兵。 中原内乱,边境怎么可能不动,除非有人不让他们动。原来这个人就是谢自安。 她被骗了。 林兰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或许一开始这一切都是谢自安设下的,他让清河王与西域交好,到了互通有无的地步。 而后在与清河王翻脸割席之后,又拿这件事来要挟林兰池。 一只鱼两头吃,谢自安还真是会算。但是他千算万算,又算过林兰池沉迷于大唐西域记,知道可敦二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对,其实他也算到坦桑听得懂那些话了,不是吗?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除了可敦两字,对方并未再说过任何泄露身份的话,仿佛只是同谢自安吃一次饭,对他多有恭维之意。 他们说的都是西域语,林兰池听不懂,干脆就放空自己,心里想着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办。 她们得走。 谢自安又骗她来漠北,不会只是为了这一点所谓的生死请求。 她得在事情无限发酵之前走,但是又要想办法让谢自安自顾不暇,才能阻挡漠北边境外的西域军进犯..... 林兰池再度看向坦桑。 后者被她盯着,疑惑地歪头。林兰池轻轻做了个口型,坦桑点头。 林兰池舒出一口气来,她默默看着谢自安的侧脸,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谢自安的确对林兰池很好,即便他的好扭曲,不正常,但或许就是他认为的足够好了。但是林兰池却有种被当中笼中鸟池中鱼般操控的痛苦。 她在谢自安面前从未变成一个人过。 太子殿下敬她爱她,是把她当做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来看。想到刘弗章,林兰池的心越发坚定起来。 当夜,坦桑溜达进林兰池的屋内,低头递来纸条,“我今晚就催动毒性?” 林兰池也写道:“你确定,用了这东西,再用五石散也没有用?” 坦桑点头,他指尖落下些粉末,林兰池避开那东西,取下火烛用火烧干净了。 坦桑写道:“相信我,或者你想做可敦?” 被讥讽的感觉让林兰池冷了脸,她冷冷做个让坦桑闭嘴的动作,后者缩了缩脖子,勉强算是认输了。 林兰池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写道:“你要留在白连翘身边?” “我先留下来看看,连翘能不能将那毒解开,若是她解不开,我会留下来,帮一帮她。若是她解开了,我还有新的毒等着她呢。” 林兰池喘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莫名地同情起来谢自安,又莫名地感谢松云风。无论如何,事情都眼看着往好的地方要走去了。 接下来就看太子殿下在东京城,到底有没有拿下来清河王了。 - “人呢?人呢?” 刘弗章身上沾着血,抓住那过来的士兵大声问道:“孤要的郎中呢?怎么还没有来?” 叶景之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来拉他,后者本来还不耐烦,见到是他,忍下气转头不说话了,松开了那小士兵。 帐内外闹哄哄的。 有血水被泼出来,有郎中打扮的人进去,里头魏八的声音响亮,指挥进门的郎中布施穴位,又做别的。 刘弗章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问叶景之道:“若孤不冒进,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 厉硕明就不会为了替他挡这一下,穿过人群的时候受了重击。 刘弗章清晰记得自己的反应,见着自己从小的伴读,倒在自己面前,明明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他那一时却还是心凉到了谷底。 后续如何按倒清河王,如何拼红了眼要杀了他,又如何被人拦下,在他脑子里面已经模糊了。 叶景之轻声道:“殿下应当比我还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是啊。 刘弗章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若是真知道厉硕明会出事,刘弗章还是会推这一步棋,此时不懂,以后就会死千百万个人。 他疲惫至极的倚剑而站,问叶景之道:“清河王呢?” “押下去了,石晚亭亲眼盯着,保证他不会自尽。” 刘弗章又道:“你觉得这一次,他会死吗?” 叶景之道:“殿下不要担忧这件事,以前清河王做下的事情,朝臣是不知道的,是以才能保住他的命。” “但是这一次造反,表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却做杀人掠城的事情,是叛贼逆党。” “陛下也保不住他的。” 刘弗章却还是沉着脸摇头,他沉吟片刻,要叶景之叫来秦五,后者一来,刘弗章便问道:“此前我给你们的药,还有吗?” 秦五有些意外,还是认真道:“那药虽然被阿喜用了大半,但小人怕日后还有得用,留下来了一点。” 刘弗章点头,“你去一趟清河王那里,他许久没用了,想必一定想念这药。” 清河王一旦清醒,刘弗章不保证他那张花言巧嘴里头能说出什么蛊惑皇帝的话。 唯有这等办法,要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才是最有效果的。 刘弗章吩咐下去,秦五立刻便去办。时间毫不知觉,转瞬便又过了数个时辰,刘弗章在外面匆匆用了饭,盯着他们处理厉硕明身上的伤口。 从背后一带,全是痕迹,几乎能腰斩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但是总算是从阎王那将他的命抢回来了。 刘弗章总算有种魂归于地的感觉,适时,东京城里的上头总算了解了城外的情况,丘平带了皇帝的旨意来,要刘弗章进宫叙述情况。 顺便把清河王这个叛党带回来。 刘弗章一听便明白皇帝的意思,现在带回来,总算不要清河王游街示众,算是给清河王留些面子。 刘弗章点头答应,在叶景之与秦五帮忙下草草收拾了自己,洗漱弄干净身上的血腥味,又换了衣服,才带着战报与清河王回京去。 一进宫门,看着往昔的情境,刘弗章却有些面生,好似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第156章 到底算是谁的身体 是啊,小半年之前,刘弗章就是从皇帝的福宁殿被赶出去的。他为了保住林兰池的命,磕破了头,就是为了求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皇帝多狠心啊,现在清河王就差将刀抵在他脖子上了,皇帝还要给他留所谓的颜面。 刘弗章跪在地上,沉声道:“儿弗章,叩见陛下。” 皇帝快步奔下丹陛,一把搂住刘弗章的肩,将人从地上托了起来,刘弗章抬头看皇帝,后者眼中含泪,连声道:“好好好,能回来就好——” 他盯着刘弗章,似乎是在仔细观察刘弗章的外表情况,最后才又感慨道:“还好,就是瘦了些。” 刘弗章淡淡的露出笑容,并未有以前一样热切,经历的事情多了,刘弗章渐渐地明白过来,皇帝的爱,是一种虽然存在,但并不多深刻的东西。 他只是认真答道:“托陛下的福,儿子才能顺利返京。” 返京... 皇帝沉默片刻,又问道:“清河王在哪里?” “在殿外。” 皇帝并未直接叫他进来,倒是有些出乎刘弗章预料,但这也并不怎么重要。 刘弗章沉默等着,果然不久之后,皇帝便发难道:“你早知清河王有反叛之心,为何不阻拦他?” “...儿子若是知道,如何不能阻拦?更何况在康安府的事情爹爹也清楚,不是儿子不想拦,是他欲先杀儿子。” 皇帝噎住了,或许对刘弗章不服软不顺着他来的态度很不满意,又道:“你既然在康安府,如何没有见到朕传旨的人——” “儿子从来不知什么传旨的人,陛下往康安府传了什么旨意?” 刘弗章一口咬死,他心中失望,面上也冷淡了几分。 区别于皇帝的相貌,刘弗章实际上长得很是像柏良川,像她的倔强神情,也像她的宁折不弯。一双冷目,寒星点点,高鼻薄唇,好似旧人。 皇帝心中的气恼与愤懑不由地满出来了。 他明明那么爱柏良川,明明这么疼爱太子,但是他们一个个为什么都像是敌人一样对着他? 还要说些不服软,或者甚至有可能是谎言的话。 皇帝失了耐心,最后问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是如何收结军队,直达京师,你身边东宫的那一干武将,也闻讯偷出京城,来与你会合了吧?” 所以呢? 刘弗章心中忍不住地想,所以呢?若一切没有刘弗章的暗中盯着,就凭皇帝,凭他的仁爱与慈悲,能劝降清河王吗? 靠嘴皮子吗? 他带着人去救皇帝,为此差点牺牲了自己的部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问他,你是如何召集这些人的。 言下之意,是猜忌怀疑他有不轨之心,有谋逆的能力。 刘弗章只觉得气得手都在忍不住地发抖,他将手掩入袖中,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你都已经预料到了,不要愤怒,因为没有什么用。 他想到自己已经和叶景之聊过这件事,后者说,要他尽量放低姿态,佯作无知。 或者干脆彻底交出兵权,和林兰池做闲散夫妻。 再或者,就干脆逼宫。 刘弗章想了那么多,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后者垂下眸子正看着刘弗章,他眼中是猜忌,是怀疑,是忌惮。 所有的父子感情,所谓的天家之伦。 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弗章脑中嗡嗡,最终还是疲惫占据上风,一下子闭上眼睛昏倒在地。 - 坦桑的迷药能够迷晕他想要迷晕的任何人。 林兰池带着阿喜和林咚咚,没有坐马车,而是跟着一道杂戏班子出了城。远远的,她能看到坦桑站在城墙的位置看着她们。 她喊道:“坦桑,你记得,以后还可以来我身边做事,算我欠你的。” 至于欠什么,林兰池不知道,但似乎是有的。 那杂戏班子带着许多西域女子,香风扑鼻,林咚咚和阿喜也穿上西域人的服饰,凑在里面根本看不出来异样。 她们拉着林兰池也一道换了衣服,众人慢悠悠的往京城去。 一开始林咚咚还说这是累赘,结果遇到了一次从漠北出来的人审查,便再也不说这糊涂话了。 林兰池彻底将谢自安遗忘在脑后,这次她逃出来了,坦桑去给谢自安催发药性的时候听到谢自安在说话。 谢自安要将林兰池扣留下来。 只要一卷她出漠北,从此西域辽阔,太子殿下就算是淘尽了沙,也找不到林兰池。 所以林兰池才跑的那么快。 她再也不会相信谢自安了,其实以前也未必相信他,只是毕竟谢自安也救过她几次命,他的手上还有一道红绳... 林兰池记得,那是送给在小时候曾经给过她草药,救活她的不知名人的。 看到那红绳,后续有些记忆,似乎就能串联起来,难怪谢自安知道她叫栩栩。 但那又怎么样呢... 谢自安知道林兰池的处境,他知道她食不果腹,还是没有施以援手。凭谢自安现在神通广大的本事,想必当初,其实也能做到吧。 “....今天怎么还有点热起来?” “是呀。” 林咚咚在前头同阿喜说话,林兰池一个人在后面发呆。那车队在附近的一个城镇停下来,听说要演上一天才走。 林兰池还没从车队的拖车上下来,忽而感到头晕目眩。 那一瞬间,她似乎睁开眼睛看到了皇帝。 后者正在急切的扯动她的肩膀,大喊道:“叫太医!!!” 等等—— “林姐姐!” 林兰池被唤醒神智,林咚咚将脸凑过来,香风刺激的林兰池想要打喷嚏。 林咚咚笑着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林兰池发愣,还未找到回归平地的感觉。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是太子殿下看到的场景吗?林兰池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双手本能的握拳,眼中的双手也握了拳。 所以。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或者说,太子是不是出事了? 林咚咚见她半天不说话,急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林兰池抬头看林咚咚,缓慢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发蒙,看来秋老虎太厉害了。” 林咚咚松了一口气,对林兰池道:“班主说我们不参与表演,所以要藏进后台去,不然会惹上麻烦。” 第157章 被抓住的情况下... 后台闹哄哄的,小城郡的瓦舍弄栏自然比不上东京城奢侈繁华,别说是灯火通明,就是有几盏油灯挂在屋檐上头都算是不错的了。 那地方也是鱼龙混杂,香风扑鼻,有舞女忙着抹脂粉,也有正在换衣裳的。 林兰池嫌这地方又闹又杂,便一股脑地往里头挤,挤到最里头,层叠的箱子边上坐下来,勉强算是一方净土。 她坐没一会,身边的箱子猛地开了口子,一下子打从里面钻出来个小姑娘,手里还抓着一只饼在吭。 两人四目相对,那小姑娘看起来要比林兰池还要来得惊恐。 但很快她便眯起眼睛来,惊愕道:“我认识你,你是李般若的女人。” 她说的是西域话,而且用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林兰池眉头并紧,沉思片刻才道:“你说的是谢自安?” 小姑娘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谢自安是谁。” 还好她说话语调慢吞吞的,用词也并不算多么晦涩,林兰池才能跟上她的西域语节奏。 “你是谁?” “....这跟你没关系,你不应该在这里,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李般若在抓你吗?”小姑娘道:“你不把我说出去,我也不把你说出去,可以吗?” 林兰池反应过来道:“你是李家的?” 西域王室便姓李,那小女孩如此类比,八成她自己就是偷跑的。林兰池稍试探一句,她便立刻皱起眉头,低声嘟囔道:“跟李般若一样聪明,真讨厌。” 她抬头扬眉,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我姓卫慕,你可以喊我月牙儿。” 卫慕....居然是古格国的人吗? 林兰池更加疑惑起来,但还是认真回道:“我叫林兰池,你叫我兰池就可以。” 卫慕点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林兰池道:“现在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分给你吃。” 林兰池接过馒头,慢慢地吃起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卫慕作为个小姑娘,明显藏不住事情,林兰池还没怎么询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她是想要来中原玩,所以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本来到了边境,又碰上谢自安为了找林兰池封了城。 她以为是家中人来抓她,吓得到处蹿,猫到马场边上,随便找个拖车钻进了箱子里头。 她也真是毫无心眼,要是出一点事情,想必都覆水难收。 林兰池看她天真可爱的样子,其实同林咚咚没有什么分别。 她问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钱?” 卫慕摇头,像是不太明白林兰池说的什么意思,没多时,她眼睛一亮,从怀里取出来一钿金子。 真是好大,好亮好实在的一块金子。 林兰池:“.......” “快收起来!”她忙对卫慕道,后者好像不明白林兰池为什么问了又要她收回去,憨乎乎地看着林兰池。 看来这丫头要比林咚咚还要没心眼。 她又是叹一口气,感觉自己怎么总是遇上这般天真的少女。待这个念头转瞬而过,林兰池又猛然回想,她从前.... 她从前是没有人教的,所以总是对这类的事情,更上心一点。算了,遇到了就是缘分。 林兰池对卫慕道:“一直呆在箱子里面也不是办法,你和我们走吧,我要回东京城去,你不是想看中原到底怎么样吗?” 卫慕快活地点头。 林兰池等着外头的表演结束,又去找了班主,塞给他一些钱,这样卫慕便也变成了西域舞女里面的一个。 到下一个郡之前,路上睡在驿站那晚果然又出了事。 有人邦邦邦敲门,林兰池从睡梦中醒来,便看见有灯光浮掠在窗户纸上,又投进了屋里的墙壁上。 有人大喊道:“搜!一个个都要搜清楚了,若是有人私藏了没见过的人,说出来的,大人重重有赏!” 林兰池心头一紧,睡在她身边的阿喜和林咚咚早就一道爬起来,要堵着门。 “大人!我知道!我知道!” 不知是哪个房间的舞女,用西域话回答道。林兰池心里着急上火,已经下了床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哗啦动静—— 她们隔壁的门被撬开了,卫慕的尖叫声响起来,林兰池愣在房中,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出去救她。 那说话的男人似乎在对照,沉默了片刻道:“大人说那女人不是长相清秀婉约,是个中原人吗?看这画也不像是她啊。” “这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倒是有点像——” 林兰池在屋中听到这句话,环顾四周,对林咚咚道:“咚咚,你出去,带着火折子去点东西。” 林咚咚本能的就揣着火折子出去了,也没问林兰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多时。 院中忽而有火星起来,旁人急着去灭火,剩下的人闹哄哄的,等最后那几个人聚在一起,便道:“算了,看来这里没有,沿着官道继续去找!” 又是激烈的脚步声,只不过这次逐渐变小了。 林兰池松一口气,倒回床上去。林咚咚本来是跳了窗的,从外头回来,阿喜将她被火熏黑的小脸擦了擦。 两人说话着去睡觉,又听到脚步声,打开门来是可怜兮兮的卫慕。 林兰池已经睡下了,阿喜不想打扰姑娘,便问道:“你有事?” 卫慕看一眼不熟悉的二人,张嘴便说西域语,阿喜同林咚咚一句话也听不懂,也许是看出来了,卫慕将怀里的东西递给阿喜。 要她接下。 阿喜正犹豫要不要去叫姑娘起来,便看着小丫头又跑走了。 林咚咚道:“她怕是被吓坏了吧,小孩就是这样。” 阿喜看她一眼,“你也是小孩。” 两个人是一般脾气,说话便都是带着孩子气的,林咚咚要理论,阿喜就举着那东西道:“别耽误了姑娘的事情,我进去送,你去睡吧。” 她把东西放在了林兰池枕头边上,自己也去睡了。 林兰池又做了一夜噩梦,似乎梦里她还是刘弗章,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皇帝握住他的手,边哭边说着什么。 林兰池睁开眼,熹微的日光照在脸上,好似又回到了现实。 她转头一看,床头边上摆着拳头大的一块绿松。 第158章 如此不待见的人 卫慕走了。 也许是怕昨夜差点发现她的人去而复返,也许是怕跟着林兰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总而言之等到林兰池如抱着烫手山芋那样抱着那块绿松石去找她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了。 她说不上来遗憾与否。 同许多人相见的时候,林兰池都有一种感觉,如果没有和刘弗章互换,没有去东京城,她不会见到这些人,所以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想见到刘弗章,见到那个跟她说,林兰池,不要害怕,来东京城,我帮你的人。 又加上她最近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林兰池便开始归心似箭。 她本来的计划,是带着卫慕去松云风给她的其中一两间庄子,让她住下来,等去找完太子殿下,确定对方没事再商量着妥善安排卫慕。 现在卫慕不在,她的脚程便加快了许多。 带着阿喜连同林咚咚,出了漠北三郡便立刻同那一队西域戏班分开,买了船一路飞快地乘着秋风回了中原腹地。 上了岸,又是两天功夫,便到了京郊。 这一路上,她逐渐听路过的商人,百姓,以及说书人勾勒了一个善太子勇杀恶王爷,救黎民百姓与父皇的故事。 太子殿下打赢了。 他赢了这场仗,赢了清河王,也赢了天下百姓的心。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情况如何。 人们到底离皇宫还是太远了,有时候远到几乎不能知道事情的地步。 林兰池心中的焦灼并未彻底缓解,不过因为太子妃回宫必须要提前安排,她倒是没有连夜进京。 或许说林兰池有些害怕返京了。 离东京城越近,她便越容易想起来当初如何被皇帝诬陷下狱,如何险些死在宫里,又如何被刘弗章从宫里用尽办法带走。 她奄奄一息离开这座宫殿,离开折磨她,不爱她的母亲身边。 现在她回来了,或许又要面对这一切。就算有太子在她身边,她真的能做到不拖太子的后腿吗? 马车停在京郊的农庄门口,林兰池下了车来,阿喜打帘,林咚咚自己跳下来。 这里是王如珠送给林兰池的地方。 阿喜快步上去敲门,林咚咚问林兰池道:“这是什么地方呀?” 还不待林兰池回答,那道大门便已经被打开,有管家打扮的人同阿喜说了两句话,便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又嚷嚷道:“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林兰池好笑道:“贺管家从前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怎么突然风风火火的——” 她站住脚步,愣愣地看向面前的人,后者眼含热泪,快步朝林兰池扑过来。 “林姐姐——” 是王如珠,王如珠看起来瘦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浮躁,反而沉稳了许多。她一把抱住林兰池,后者也本能般抱住了她。 两人头挨着头,王如珠哭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真想你....” 她哇哇地大哭,远远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来,“如珠妹妹,不是说你不哭的吗?” 是郑葭音。 林兰池看着她,后者温柔地笑起来,抬手也是一个擦泪的动作。 啊,我真的回来了。 活着离开东京城,然后又活着回来了呢。 林兰池这时候才有一种奇妙的,但又庆幸的感觉。 - 许多话自然不用多说,九死一生逃出东宫,又活着回来,想必一定是艰险重重。 但王如珠和郑葭音一点都没有问过林兰池在外头的遭遇。 她们自从听说太子打赢了清河王,便想到林兰池可以回京,马上便打听林兰池的消息。 可是林兰池并不在太子身边,往外面打听,也不在康安府。 两个人一对头琢磨,干脆就等在农庄这里,带了衣服同首饰,还有一切林兰池可能用到的东西。就算太子同林兰池在外头起了龌龊。 想必林兰池一旦能走动,或许就会来。 王如珠哭道:“....说到底还是怪陛下,若不是他非要推责任在你头上,你和太子殿下又何必去康安府,受那些罪!” “结果给清河王钻到空子,要杀太子来逼宫篡位,现在好了,人被压在大理寺,听说管事的如今是范家小世子,他同厉硕明那交情,可不是往死里整他!” 林兰池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厉硕明出事了?” 王如珠后知后觉,抬头看郑葭音,后者无奈看她一眼,同林兰池轻描淡写解释道:“据说受了些伤,将养着,陛下怜惜,将他之前看管刘弗泽不利的罪抹去,待他伤好,便重返旧职。” 郑葭音是太后家里人,情况想必清楚的很,林兰池点点头,松一口气。 她想到什么,又问道:“他不会是为了太子受的伤吧?” 王如珠摇摇头,一股脑道:“太子殿下倒不是因为这个才昏着——” 啊,又说漏嘴了。 王如珠头埋下去,郑葭音一边叹气一边稳住林兰池道:“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是因为战事辛劳,入宫述职的时候累昏过去的。” 林兰池还是心焦如焚,着急道:“那也不行,我得连夜进宫去——” “真的没事。”郑葭音又补充道:“千真万确,我保证不进没事,而且还赚了。” 赚了? 什么叫赚了? 郑葭音反应过来这二人听不懂现代俗语,连忙又扩展解释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若不是因为太子在陛下面前昏了,他调动私兵这件事,就够皇帝忌惮了。” 毕竟之前清河王已经把太子有可能造反这枚棋子,提前摆上棋桌过了。 皇帝心里会有疑虑,不能说是不可能。 但林兰池还是有些替太子殿下失望,一切虽然是她和刘弗章谋划的,但他们也只是催动清河王造反。 皇帝为什么会觉得,刘弗章想要造反呢.... 林兰池不明白,也无从想,她或许一辈子都想不懂皇帝,以及她母亲这一类人,到底都在想什么了。 林兰池对郑葭音道:“葭音,你能帮我带话进宫吗?” 太子未彻底好转,林兰池便进不了宫。 郑葭音点头,“这点小事,你说便是。” 第159章 清河王最后的杀手锏... 刘弗章一直在做梦,他梦到柏良川将桃花摘下来煮水,梦到她替自己穿衣服,梦到她认认真真叫刘弗章的名字。 刘弗章总是梦到很多东西,但很少梦到柏良川。 他心里总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像是自己害死了柏良川,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如果不是因为他代表皇权,柏良川又怎么会被毒死? 他的那个小妹妹,若是生下来,应当也要嫁人了。 她还比刘葳兮要大两岁呢。 除却那些以前不会做的梦,刘弗章还会在偶尔看到林兰池的视角,她似乎在赶路,同别人说话,一路风景各异,最后汇成京郊的星点。 林兰池在手里似乎攥了什么纸条,刘弗章本能地想要打开,但却无论如何做不了动作。 好像就只是梦。 他在梦到林兰池入京的第二天醒来,床边有侍女坐着打呵欠,抬头看见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便立刻去喊太医。 那是...那是柑橘? 男人坐起来,薄被落在腰间,因为昏睡,他的面色苍白了许多,一张脸也消瘦了,更显得锋利眉眼,无情轮廓。 是一张冷峻而无言的面容,此番浸润了刀剑风血,便显得更威慑众人。 太医小心翼翼的进来,替他号脉,胆战心惊的说出来结论。 是连夜作战所至,不过不知为何损耗了精力,所以还需要补一补。 不知道为何? 这种含糊的话一听就像是故意来糊弄他们的,刘弗章没发难,只点点头叫他退下。而后东宫的幕僚又进来,说了许多话。 刘弗章只问了一件事,“厉硕明怎么样了?” 叶景之道:“陛下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去,他是为了你,所以这番算是没事。” 没事? 刘弗章心想,我的幕僚也糊弄我。 他还提不起来精力一时去做这些事情,“之前的安排,你也清楚,便看着去安排。” “石晚亭怎么样?” 叶景之闻言笑了起来,“听陛下的意思,确实同意将公主嫁给他,只是您还没有醒,估计是要等您醒来才正式下旨。” “长乐公主听闻石晚亭来了,看过你之后便去陛下那闹,说不给石晚亭一官半职,她就不走。” 本朝惯例,一旦做了驸马,就同高官俸禄没有关系了,从此只能做个吉祥物般的朝堂边缘人。 刘葳兮这是为了成全石晚亭的志向。 刘弗章想到什么,点头道:“我知道了,石晚亭这边,孤也有答应她的事情,以后会去办的。” 两人说话的间隙,皇帝已从朝上赶了回来,午朝方歇,皇帝还未换了身上的龙袍,只摘了头顶的冕冠。 刘弗章起身要去给他行礼,又被皇帝搂住,后者淡淡道:“不必多礼,你还在病中。” 太子殿下喉头滚动,想到林兰池同他说过的话,总算没有僵着体面,他不动声色想了想梦中的柏良川,很快挤出眼泪盈在眼眶。 “....儿子....儿子还以为再看不到爹爹了呢。” 皇帝被他吓了一跳,太子有段时间没在他面前哭过了,上次还是因为刘弗泽害他。皇帝想到这一年的风波,心头总算后知后觉,觉得对不起太子些。 他是太子没有错,但他也是自己的儿子,能调动兵马又如何,不还是为了救自己? 倒是清河王,狼子野心,居心自大,以为能靠他那点清河军就能杀了自己吗? 痴人说梦! 清河军还是他给他的! 怎么拿来的,便能怎么就收回去。 皇帝道:“好孩子,莫伤心,你既然尚未修养好,就多修养几日,东宫内外整修一番,等你回去,便可以高高兴兴的住进去。” 刘弗章抬头来道谢,“儿子替内子谢过陛下。” 皇帝一下子又愣住了,想到太子身边那女人,他心头总有些膈应。一个太子,拘泥于小情小爱,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这是软肋,是把柄,是能至他于死地的最重要的存在。 但刚才他说了软和话,现在也不好就这样直接反驳太子,不让太子妃回来。 皇帝道:“行了,朕来看过你,知道你好就行,朝中还有事情处理,等你彻底好了,便亲自去送清河王上路。” 刘弗章没接皇帝的话。 皇帝多疑,若是刘弗章做出同清河王势不两立的样子,他反而觉得刘弗章冷血,但是若刘弗章开口替清河王求情,他反倒觉得刘弗章同清河王攀扯。 或者是他慈悲过头。 总之若是皇帝要能多想,怎么都能有话说。 他什么都没有多说,装作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皇帝果然没有多问,反而很放心的回去。 刘弗章终于有时间把柑橘叫进来问话。 太子殿下道:“你不是在荣华夫人哪里,怎么来了?” 柑橘道:“姑娘托郑姑娘递话,请荣华夫人放小人过来,伺候殿下。” 刘弗章心中的期盼成了真,一时间心中暖暖,好似吃了蜜一般。林兰池记挂着他,所以才会叫自己身边信得过的人来陪他。 想到自己的情况已经被林兰池知道,刘弗章也不敢多耽误,忙对柑橘道:“郑姑娘几时进宫?你去同她说,孤已经好了,请太子妃放心。” 太子躺在床上,心已经飞到那农庄上去,恨不得立马就接林兰池回东宫去。 可那怎么能抵消林兰池被灰溜溜赶出去的折辱? 刘弗章在心中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林兰池在京城中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他要给她一切最好的东西。 - 大理寺。 清河王奄奄一息的抬起头来,“你...你这等蠢货....” 范世达又是一鞭子落在清河王身上,后者因疼痛想要挣扎,却已经累的无法动弹,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但刘弗章却让他经受了这一切。 清河王不甘心嘶吼道:“明明我才是皇长子,明明我才是皇帝的嫡亲血脉,为什么要让那个——” 范世达挠挠耳朵,“看来你还是不太疼。” “动手!” 旁边的小吏立刻上前,动手挥舞长鞭,抽的清河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吐了血,奄奄一息躺在墙角。 范世达盯着他,正想着什么,突然有个小吏进来同他道:“殿下,厉大人醒了!” “是吗?”范世达哪里还管的上清河王,忙转身出去。 他走后不久,有个带兜帽的宫装女子走到了清河王的牢狱之外,隔着铁栏看向他。 “大哥。” 第160章 太子殿下想看到什么 清河王抬起浮肿充血的眼皮,看着面前的刘葳兮,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 没想到刘葳兮竟然会这么称呼他啊,更没有想到刘葳兮竟然真的会因为一句话过来了。 他还以为刘弗章从小抚养刘葳兮长大,两个人之间的情分,能让刘葳兮做到同仇敌忾,看来是不能啊。 他笑着笑着,不笑了,一张同刘葳兮有一些相似的脸凝住,刘葳兮静静看他发疯,等他冷静,才又道:“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清河王道:“你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是男的的?” 刘葳兮脸色一僵,是啊,清河王到底怎么知道他是男扮女装的?这是欺君的大罪,若是一旦被清河王告知给皇帝,他和太子都落不到好。 清河王充满兴趣的看刘葳兮的脸,看他脸上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表情,太好笑了,这张脸什么都藏不住! 他竟然能安安稳稳地活这么多年,能被太子保护,无忧无虑地活着! 他本来应该和他母亲一块去死的啊。 就像清河王自己这样。 清河王道:“我....我知道...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不....不如这样....你自己去找,刘葳兮,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没怀疑过刘弗章为什么要让你扮女装吗....” “你没怀疑过,你的出生时辰吗?” - 刘葳兮赶在范世达发现不对劲之前从大理寺匆匆离开了。 这么多年,他在京中也有些小小的人脉,是他想着有一天找不到合适的意中人,假死脱京的时候准备的。 这些人,都是细枝末节上的小人物,刘葳兮从来没告诉过刘弗章。 不然太子哥哥肯定会说他想法悲观,又会说不要他离开,他会保护他一辈子。 可是兄长为什么要让他假扮女装,做公主呢? 刘葳兮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愿意想,不肯想。 刘弗章也从来没有给他过理由。 他的生辰.... 本能般的,刘葳兮想要回去找刘弗章问个清楚,但是想到那被暗示的可能,刘葳兮又不敢去问了。 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刘葳兮坐上马车,很快便出了京,京郊有个村子,里头住着一户人家,老奶奶眼睛都花了,打开门的时候手颤颤巍巍。 刘葳兮问她道:“你是端如意?” 那老妇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颤,没说话。又忙着要关门,将刘葳兮堵在屋外。 刘葳兮开口道:“我是你当年接生的那个孩子。” 端如意浑身颤抖,抬起头来看着刘葳兮,她呆呆地看着刘葳兮,颤抖双唇道:“不,不可能,那是个男婴——” “为了保命,所以我换了女装。”刘葳兮心随着端如意的反应而发凉,但这个时候并不是情绪波动的好时候。 他咬牙进门,问端如意道:“我母亲是你的主子?” 端如意还是发怔,又呆呆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真好啊....” 刘葳兮直接道:“你主子是不是成明音。” 成明音。 端如意默然点头,又道:“小人真的没想到还有或者见到您的这一天,主子生下您之后,就被狗皇帝毒死了....” 刘葳兮呆呆地站在那农家院子里头。 他身型其实并不矮小,但是平常穿衣服的时候总是压着个子,因为一般姑娘家并不会长这么高。 而且一般姑娘家还要描眉抹粉,刘葳兮有时候也向往兄长能拉弓射箭,游历山河,他在这深宫之中,一步都踏不出去。 还要小心翼翼地学打扮,学妆容,模仿身边贵女们的喜好,佯作自己也真的喜欢。 现在一切都有了原因。 因为他是成明音生的孩子,因为他是罪人成明音生的孩子。 刘葳兮向后连退数步。 原因对上了,生辰也对上了,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抬头质问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们应该全都死了——” “那天晚上,姑娘临产,皇帝在南巡,根本回不来,或许他早就打算好了乘着南巡解决姑娘了。” “那碗药是丘平端上来的,哄着娘娘喝下去,说是皇帝求神问道,求来的好药...不是的,不是的,那是毒药,那害死了——” “那算什么毒药?” 刘葳兮气得脸色发白眼发红,“那不就是成家给柏皇后用的药吗?” 端如意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惊恐莫定地看着刘葳兮。 似乎是想不明白刘葳兮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刘葳兮又要如何说呢? 说他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太子的亲弟弟,以为成家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到处去打听,最后知道,皇帝是用成家杀柏皇后的办法。 杀了成皇后。 他让她有了孩子,让成家陷入皇嗣的狂喜中,然后用同样的额方式,终结了一切。 那是多么恶毒的办法。 偏偏刘葳兮拍手叫好,因为他站在太子这边,听了便高兴。 没想到,里面那个怀着孕,死在丈夫手下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他是那个被皇帝利用,不被皇帝期望出生的孩子。 刘葳兮再度陷入迷茫之中。 他应该当年就和成明音一块去死啊,为什么还能苟活到今天了呢? 刘葳兮痛苦地弯下腰喘息,端如意想要上前来扶他,被他用力的推开,“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刘葳兮从自己的生辰和清河王的暗示之中就已经有所怀疑,现在一切的真相被串联。他却不知所措了起来。 太子为什么要救他啊。 端如意还在他耳边说话:“姑娘一吐血,我们就猜出来了,要冲出去救人,却被宫内卫拦在屋里...” “小人看着奄奄一息的姑娘,发了誓要带您出去,就钻了洞跑出去...在路上误打误撞进了桃花林,看见了太子殿下...” 桃花林... 太子当时在想母亲吧,他都想到柏皇后了,为什么要救他呢?是为了同情和怜悯,还是为了看着他痛苦? 男不男,女不女,只是像个人一样活着长大,对害死母亲的父亲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就是太子殿下想要看到的吗? 第161章 他们的孩子... 刘弗章合上自己手边的情报,对叶景之道:“既然长乐过来了,你就退下吧。” 叶景之一边收起自己跟前放着的军情图,一边笑道:“毕竟长乐公主是您从小养大的,算起来情分,臣的确比不过。” “知道就好。”刘弗章睨他一眼,“油嘴滑舌。” 叶景之哈哈笑着退下,恰撞见进门来的长乐公主,记忆中公主长得华贵浓郁如今却怎么有了些男儿气质? 他心头浮光掠影般的疑虑,转出门去反倒自嘲般笑起来,真是会胡思乱想。 刘葳兮快步走到刘弗章的床边,一双同刘弗章有些相似的狭长眸子静静看着自己的兄长,他的眼神专注而痛苦,非比寻常。 刘弗章有些意外,很快便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轻声道:“是被吓着了?真以为孤死了?” 他毕竟在东京城一个人等着消息,刘弗章一去就没消息,后来石晚亭忙着同他一道做局,更没有时间去传信。 刘弗章张开手臂来,“过来,别哭了。” 太子殿下开口,刘葳兮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哭,他匆匆抬手呼噜一把眼泪,两三步上前去搂住刘弗章。 他哭得前所未有伤心,刘弗章一时有些感动,一时又觉得不至于吧。 “好了好了,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真的死了呢?留些眼泪,等以后孤真的死了再哭。” 刘葳兮抬起头来,默默地瞪着刘弗章,喉头滚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太子殿下会救他呢?一旦想到自己流的血竟然是仇恨了那么多年的成明音,刘葳兮就前所未有恨自己。 他明明是兄长的仇人才是。 他应该杀了他的,就像那个据说死在柏皇后肚子里面的女胎一样。 这是报复。 为什么不报复他? 刘葳兮什么都不懂,只能像是无头苍蝇般同刘弗章发泄情绪,刘弗章道:“行了,再哭下去,孤可没耐心了,都把我这衣裳弄潮了。” 刘葳兮这才收敛自己的眼泪。 刘弗章道:“以后同石晚亭在一起,可别整天哭唧唧的,也收些你那性子,石晚亭是个好姑娘,是个好臣子。” “就算你以后看倦人家了,也不要见异思迁,弄出些栽赃诬陷的事情,害人家,听到没有?” 刘葳兮又哭又笑道:“兄长怎么这么看我,我有这么不讲道理吗?” 刘弗章撇嘴,心道你的确算是不讲道理的,石晚亭笨嘴笨舌,到时候摊上你真算她倒霉。 太子殿下原先看到石晚亭是老父亲嫁女儿般,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但等看了石晚亭在地方是如何做官。 说实话,刘弗章这么多年确实没顾得上将刘葳兮培养成个卓越的男儿郎,他和石晚亭比起来,性格上更娇惯些。 毕竟皇子们不想要早起还是得去读书,公主只要睡踏实了就好。 刘弗章叹一口气,“她是我信得过的部下,若不给你做驸马,大有天地可去寻。” 刘葳兮坐在刘弗章的床边,没说话,低着头似乎在犹豫什么,好一会,他才轻声道:“我会对她好的,会很好很好。” 说完这句话,又过了一息,刘葳兮才试探般问道:“若是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恢复男装?” 刘弗章凝神看他,不答反问道:“那到时候,石晚亭要怎么办?” 刘葳兮长睫颤抖,强撑着嘴角的微笑,低声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件事呢。” 刘弗章摸摸他的头,认真道:“你只要和她好好地过日子,孤就烧香拜佛了。” 他没办法告诉刘葳兮,是的,你这辈子都得这样不男不女的活下去,因为只要被皇帝发现你是成明音的儿子,他就要杀了你。 皇帝不会在乎这宫里突然出生的一个公主,但会在意这宫里突然出生的一个儿子。 刘弗章看着刘葳兮那张藏不住伤心的脸,好笑道:“算了,你再等一等。” 他张口便是大逆不道的话,“等陛下仙逝,孤就做个不孝皇子,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只是你要同石晚亭商量好。” “而且,到时候,你可别来篡孤的权啊。” 刘葳兮笑了起来,眼儿弯弯道:“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他们兄弟二人说了一些话,刘弗章又觉得疲惫起来。他想到明日还要去接林兰池,就不由得开口赶人。 刘葳兮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走。” 他走到门边,又进来看刘弗章一眼,而后才匆匆离去。 刘弗章看他,总觉得他心里似乎藏着些事情没说。可刘葳兮又能有什么心事呢?难不成还是纠结什么时候才能和石晚亭成婚? 想到这里,刘弗章扬声喊道:“双文!” 梁双文快步进来,他个子长了不少,人也看着更清秀了些,气质中夹杂老成。 “殿下。” 刘弗章道:“你去看看礼部,将长乐公主的婚事置办得如何了?” “若是没有开始,便催着他们先拿个手稿出来。” 就算是皇帝没有明面旨意,这些事情,都是各宫的人提前应该准备下来的。 梁双文点头,又道:“殿下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 刘弗章疲惫摇头,“没有了,你下去吧。” 等梁双文出去,刘弗章不久便睡着了。此前昼夜行军,后来又大喜大悲,的确伤身体。这次的事情结束了,刘弗章想,应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他接林兰池回来,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若是林兰池愿意,也可以生个孩子了。看范世达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真是让人眼热。 想着这些,梦里似乎也含糊起来。林兰池似乎坐在廊下的秋千上,她身后有个小小的孩子推着她,欢笑声不断。 刘弗章似乎在游廊的对面,看着这一幕便要快步上去,林兰池又与那孩子换了身位,那孩子坐在秋千上。 摇晃着,看着他来,一时就松开了手,顺着惯性扑向刘弗章的怀里。 刘弗章被吓了一跳,忙抱住这个孩子。 “好玩好玩,爹爹,你也来玩——” 刘弗章猛地睁开眼睛,忍不住好笑起来。 第162章 慢慢检查我的伤口...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林兰池正查着账呢,王如珠忽而拉着郑葭音,神神秘秘地进来,非推着她去梳妆打扮。 林兰池忙放下笔,口中还道:“着什么急啊,我这账——” 王如珠敷衍道:“让郑姐姐去查,她会。” 好歹还记着自己是不会查账的。林兰池真是无可奈何,却又有些好奇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梳妆打扮一半,林兰池猛地反应过来她们二人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太子已经醒了,要接她回去了? 是啊。 林兰池又想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做到太子殿下的梦了,看来他真的醒了。 林兰池越想越高兴,兴致也高些,主动去换了正式的襦裙大袖衫,上头绣着团花的纹路,显得奢侈又端庄。 是东京城最新的料子呢。 郑葭音道:“这可是我画了让绣娘们去绣的,劝京城头一家。” 林兰池忍不住地笑,又对郑葭音道:“听说你开了一间成衣铺子?” 郑葭音点头,“大赚一笔!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林兰池笑得都停不下来了,比起来康安府一路的颜色,好像是灰暗的,是痛苦的,那朋友在侧,人在东京城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不需要想那么多,不需要筹谋计划,只要呆在好友知己身边,对了,还有—— “看看这样子,我敢说,若是你没有嫁给太子,想必家门都要被东京城的媒人踏破门槛。” 王如珠说得夸张又张扬,镜中精致笑颜的女人也跟着一道夸张的眉飞色舞。林兰池大笑着点头,又对她道:“这话可不敢在殿下面前说。” 外头阿喜快步跑进来,林咚咚喘着气,跟在她身后,林兰池才反应过来,提醒王如珠道:“上次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王如珠看一眼林咚咚,“记得记得,我带着她住几天,你别担心,我会看好她的。” 林兰池本想将林咚咚托付给郑葭音,但郑葭音背后到底是郑家,到时候太后临时兴起,查林咚咚的身份,那林沧海浴血奋战的功绩就无用了。 阿喜道:“殿下已经来了——” 林兰池下意识站起来,郑葭音笑起来道:“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林兰池下意识问道:“哪里不一样?” 郑葭音挤眉弄眼道:“感觉比起从前,如今你更在意太子了。” 有吗.... 林兰池察觉到脸颊滚烫,抿住唇还是认真点头道:“我的确在意太子殿下。” 从前她不敢承认,不敢面对,但是面对生死,面对有可能失去太子的风险,与太子拼死救她的情况。 林兰池愿意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 外面的声音忽而变得嘈杂许多,林兰池匆匆往前走,王如珠和郑葭音跟在她后面,走出农庄的门,便听见清楚的雅乐。 而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仪仗,红旗上鎏金花纹,羽葆、华盖、族旗、罕毕、车马浩荡,连带着绣衣卤簿和伞扇也显得那样招展。 肃肃仪仗拥千官,霓旌彩屏闻鼓乐。 林兰池呆在原地,群马中快步走出一个极夺目的男人,冷面玄眸,勾鼻薄唇,让人移不开目光。 是太子殿下身穿紫金官袍,带着金珠冠,朝她而来。 郑葭音拉住王如珠道:“走了,我们再呆,就没眼力见了。” 王如珠停在那,遥遥看着远远近近,逐渐清晰的一张俊美的脸。 她沉默片刻,又露出笑容道:“真羡慕林姐姐啊。” 她的羡慕并不掺杂着别样的情绪,郑葭音没往心里去,自己嘟囔道:“一想到以后我就要做这两个情侣之间的那个多余的,就很尴尬好吗!” “就不能让我做点别的吗?我当女企业家也很开心啊,总比当什么书里面的固定女配要好的吧....” 王如珠没听清楚郑葭音说的话,只模模糊糊听到以后两个字,便道:“郑姐姐,我们还会嫁给太子吗?” 郑葭音回过头,顺着王如珠的方向看去,太子已从马上下来,一把拥住了林兰池,她一边感慨小情侣恋爱的酸臭味。 一边又有些为她而高兴。 现在应该就是故事的大结局了吧,男女主历尽艰险,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郑葭音道:“谁知道呢?说不定现在太子改变主意了呢?” “别管那么多,要是嫁,我们就进宫去同兰池玩,不嫁更好。” 那边两个远走越远,刘弗章这边才抱住林兰池,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气。 刘弗章道:“你换熏香了。” 林兰池脸热,旁边的仪仗官可一直紧盯着他们呢。林兰池伸出手臂挡住刘弗章贴过来的侧腰,问道:“这不是皇后的仪仗吗?” 只有皇后的仪仗才可以奏雅乐。 刘弗章点点头,“我的母亲就是皇后啊,我同她借仪仗来迎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对?” 林兰池脸更烫了,低声骂他不正经,刘弗章就要同她理论,到底是哪里不正经? 林兰池不搭理他,刘弗章反倒是笑起来。 “其实我还有更不正经的。”刘弗章低声道:“本来,我想好要怎么迎接太子妃的。” “太子妃,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刘弗章,后者眉眼含笑,一张脸由锋利而温润,只不过是一瞬,他们分别过好些日子,陌生又熟悉的看着对方。 林兰池嘟囔道:“这可是秋天,陌上可没有花了。” “所以我没有说。” 林兰池知道刘弗章的意思,她是被皇帝从东宫里头赶出去的,他怕她难过,怕她记得这件事,更怕宫里面人会踩地拜高,轻待林兰池。 他什么事情都想到了,所以才会要来仪仗,亲迎太子妃回宫。 林兰池忍着自己的羞涩,对太子道:“多谢你。” 她想到什么,又抓住刘弗章的领口,问道:“你伤在哪里了吗?好了没有,就这样骑马——” 刘弗章好笑的往后退,单手按住马鞍快步翻上马来,又一把搂住林兰池的腰将她抱起来。 太子殿下问道:“太子妃觉得孤好了没有?” 他弯腰低头,同面红耳赤的她咬耳朵道:“若是太子妃不确定,那就回东宫,扒开来,慢慢检查...” 第163章 那...殿下要亲我吗? 林兰池完全忘记了还要害怕这件事。 她被太子殿下的话给弄得面红耳赤,不由得联想许多惹人遐想的场面。刘弗章倒是还记得是什么场合,最后将太子妃送进了车里。 他就这样浩浩荡荡一路迎林兰池回宫,既是说明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又是明目张胆告诉京城中的门阀们。 本太子还活得好好的呢,你们之前有意站队的,无心做事情的,都应该摆清楚自己的立场了。 以后要是犯了太子的霉头,做了太子不喜欢看见的事情,那可不是轻松能逃过的。 在太子殿下穿过官道的时候,有一道身影匆匆掠进大理寺的后门,他打点过了,又因为长乐公主这个名字就跟着太子,是以现在没人敢得罪他。 刘葳兮进了狱中,过了几日清河王越发奄奄一息起来。 就好像不久于人事一般。 他何曾这样狼狈过呢?清河,多好的地方,多好的称号,刘弗宁不要,所以现在落汤鸡一般,狼狈地倒在淤泥之中。 还要伸出手来把刘葳兮拉下去。 刘葳兮充满怨恨地看着清河王,后者似乎察觉到这道犹如实质的目光,抬起头来,与刘葳兮遥遥一笑。 他呵呵地裂开干燥的唇,“....看来你是去过我跟你说的地方了?” 刘葳兮道:“无论如何,兄长都救我一命,我不在乎他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清河王默然片刻,脸色狰狞,喘息道:“你...你真是没用....” 他咳喘出一口污血,而后抬起眼皮继续问刘葳兮道:“好,你不恨太子,那皇帝呢?你难道不恨皇帝吗?” 这句话恰问到刘葳兮的伤心处。 他恨皇帝吗? 刘葳兮不知道,他想起来小时候,皇帝也很宠爱她,实际上宫里没有几个公主,皇帝抱着他,欢喜道:“这就是朕的千金,是朕的女儿。” 据说他的母亲是个已经死了的宫嫔,所以没有子凭母贵的说法,皇帝的喜爱并不作假。 后来他长大了,也许是已经开始像成明音,皇帝有了怀疑,看他的眼神也就越来越远了,可笑刘葳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皇帝有真的偏心过谁吗?有单纯把谁只当成过孩子吗? 每每刘葳兮想到皇帝给成明音设下的死局,都好想问他一句,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个孩子吗? 即便这个孩子会胎死腹中?会生下来就被父亲所杀,他一点也不在乎吗? 刘葳兮的脸上流露淡淡的哀伤,清河王犹如抓到了把柄一般,哈哈笑起来,笑完了,他突然凑近那铁栏杆,一张脸狰狞。 “...我有个秘密,现在告诉你——”清河王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给皇帝下了毒,用的是边塞特制的毒药,无色无味,就算皇帝想破脑袋——” “住嘴!” 刘葳兮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愣愣地看着清河王,厉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谋逆——” 他反应过来了,清河王这次造反,是一定要死了,死前多一个罪名少一个罪名,有什么区别吗? 刘葳兮道:“.....你什么意思?” 清河王挑眉看这个弟弟,一副女儿家打扮,平日里也是太子的尾巴,从没有自己主见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头脑的,不是吗? “...那药在城中一处私宅,瓦舍后面的酒楼再往西四百步,进去找一个叫做阿平的人,是我的暗卫。” “药给你,选择也给你。” 清河王道:“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选择吧。” 刘葳兮没说话,许久才吐出话来,“....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听闻陛下旨意,七日后便会将你正法。” 清河王点头,丝毫不见即将要死的恐惧,反倒是有些癫狂道:“...我很期待。” 刘葳兮本能想问他期待什么,但话未开口便已经明白清河王期待什么了。 他沉默着转身,带上帷帽离开了大理寺。走在回宫的路上,刘葳兮听到路人道:“此番太子顺利返朝,不知陛下会如何嘉奖他才是!” “是呀,殿下做了这么英雄的举动,就应该有嘉奖!” “不过我却听宫里的亲戚说,陛下似乎对太子有些不满,不然太子也不会去康安府赈灾了。” “是吗?” “对啊,咱们不还听说了,说太子殿下死在康安府了,也不见陛下派人去——” “嘘嘘嘘,说这些东西,你们不要命了?” 说话声小了。 刘葳兮看看远处,忽而下定决心往瓦舍的方向走。 皇帝还是忘不了太子能调动那么多兵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帮兄长一把,也算是替母亲报仇。 他反复重复这句话,神情恍惚。 但步伐却没有丝毫减缓。 另一边的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林兰池回了东宫,迎门进来就是她的侍女们,阿喜已经先一步跟着回来,拉着柑橘的手,朝林兰池深拜。 “恭迎二位殿下回宫。” 林兰池忙上前去拉她们起来,梁双文在另一边,端着手,带着东宫的下人们也对太子妃行礼。 林兰池又应下。 当初所有侍从都被赶出去了,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脸,真是恍若隔世。林兰池心中难免情绪波动,但压制下来了。 等进了曾经的正殿,太子妃才后知后觉惊讶道:“东宫怎么整修了,看起来同以前大不同了。” 刘弗章冷笑道:“陛下恩典。” 他说了这话就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林兰池看他一眼,低下头去想了想,便哄道:“这样整修也是好事,接下来我们住的也更舒服些。” “你看,你给我画的画还在呢。” 林兰池展开那卷,刘弗章凑过去,看了画上的人,又看看身边的人,他低声道:“若不是因为被幽禁,咱们也不会画这幅画。” 真是小肚鸡肠。 不对,是惯要人哄的。 林兰池问他道:“此后三天,殿下还有什么要事去处理吗?” 她话题换的太快,刘弗章没反应过来,本能摇头。 林兰池点头道:“好,那——” 她踮起脚来,凑到太子的面前,低声道:“殿下现在要亲我吗?” 第164章 你替我纳妾? 刘弗章很没能抵制诱惑地同林兰池定下了三日之后的约定,在互换到来的时候,太子殿下难免感慨道:“真不知道这个互换什么时候能解除。” 林兰池想到她压箱底的符咒,没开口说话,太子胡闹起来实在是太胡闹,她觉得这样有三日的休息,很好。 这话自然是不能同殿下说的。 她在一边笑得开心,刘弗章上前去捏她的脸,后者笑道:“要把脸捏坏了,太子以后自己要顶着这张脸出门的。” 刘弗章哼了一声,不去捏了。 林兰池又问他道:“清河王还要关几日?” 刘弗章道:“你不知道?陛下已经下旨,要尽快处理这等叛臣逆党,择日问斩。” 问斩? 林兰池有些讶然,“没想到陛下这次倒是狠心。” 刘弗章摇头,不说这件事了。林兰池便也转移话题,带刘弗章看了看屋子里面还要添置什么东西,两人又去见了太后。 太后娘娘倒是精神抖擞,浑身不见半分被打扰的痕迹。外面的风波再大,都如定海神针一般。 “郑家的人借给你,哀家信得过,现在这样的结果,哀家也很满意,至于郑家那小子,你爱给他什么官职,便给什么官职。” 林兰池点头道:“孙儿省得。” 这哪里是随便给,这是太后在点太子呢。 太后又对刘弗章道:“太子妃,你这些天倒是受了不少委屈,哀家知道你的不容易,来去风波,好好将养,争取让哀家早日抱上重孙。” 林兰池先红了耳朵,倒是被训话的“太子妃”神情不见丝毫羞涩,还有些得意点头。 太后也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样子,只自顾自道:“除此之外,哀家还有一件事,葭音同王家那个,是时候该抬进东宫了。” “让她们伺候太子,也让太子妃好好修养。” 等等—— 刘弗章这些天忙得脚肚子打转,哪里还能想到这件事。他自己不记得,也就当全皇宫的人都忘了,毕竟太子都表现得这么喜欢太子妃了,谁还不开眼往上头撞啊。 没想到太后还记得他宫里面的事情... 哦,毕竟她要塞侄孙女进来。 林兰池倒是没有太子那般不能接受,她早就想过王如珠和郑葭音会进宫这件事情。比起太子,林兰池准确来说还有点高兴。 她一个人在宫里实在是无聊。 能日日和王如珠还有郑葭音说话聊天,郑葭音知道好多她们听都没有听过的话本,林兰池才听到妙女郎闯法兰西,下一回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林兰池轻快地点头答应:“孙儿会尽快将这件事办好。” 她忽略了刘弗章隐在旁边要杀人般的目光,后者为了避免让太子妃留下一个善妒的名声,一直憋到回了东宫才问林兰池。 “你那么想给我纳妃?” 林兰池被他问得一愣,回过头来看,太子殿下脸已经气得通红了。 “你...你难道就不想要个一心人?” 林兰池被问住了,好一会才纳闷回刘弗章道:‘难道殿下对我不算一心一意吗?’ 刘弗章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认真同林兰池这个小笨脑袋分析道:“等两个良娣进宫,你让太子是临幸不临幸?” 哦哦。 林兰池后知后觉,明白太子生气的气结到底在哪里,“我正是因为知道太子殿下是同我一样的一心人,所以才能坦然迎她们进宫。” “至于这一点,若是太子不愿意,她们也不会逼殿下的,若是殿下要真的愿意去临幸,我也拦不住殿下吧?” 林兰池看刘弗章气得发红的脸,眼儿弯弯哄道:“殿下还不清楚吗?就算拒绝了一个王良娣,拒绝了一个郑良娣。” “还有很多个良娣会出现,只要您还是太子,日后还是储君,或者有一天成为皇帝,那些人就不会停止想要往您身边塞人的冲动——” “我不要。” 刘弗章孩子气般道:“我可以不要,我一直都不要她们的!是你一直在塞人给我!” 林兰池本想反驳他,但想了想,又的确是这样,毕竟她之前给太子留下一个杜怜儿,现在又允诺迎两个良娣进宫。 林兰池点头道:“我相信殿下,若是殿下以后成了皇帝,拥有了最高最高的权利,也一定会对我好的。” 林兰池不在乎什么一定的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太朦胧了,崔婉心也和林履雪有过一心人的约定。 林履雪在世的时候一个侍妾都没有。 但是后来还是变了模样,要是问崔婉心,她就会说林履雪什么都给不了她。 人心会变的,她只要太子殿下此刻的真心,有一天太子殿下不能给她真心了,林兰池自然会走。 林兰池试图同刘弗章分析利弊,后者沉默片刻,对林兰池道:“若我日后真的不纳妾,不另生呢?” 这倒又问住林兰池了。 她想了一瞬,便又对刘弗章道:“那殿下就是古今所罕有的皇帝,也许会留下您独宠我的史书记载,也许会说是因为我善妒——” “那太子妃在意后世如何说吗?” “我不在乎。” 林兰池拥住太子殿下,明白后者心里的曲折,他们贴的这么近,体温相似,刘弗章认认真真道:“只有这一次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孤成了皇帝,就放她们回家去。” “以后随你什么时候想见她们,好不好?”刘弗章沉声道:“但以后无论如何,不许给我纳妾,我有你一个就可以了。” 林兰池忍不住在太子肩头发抖似的笑起来。 笑罢了,她点头道:“好。” “我答应你。” 林兰池对太子殿下道:“那我也答应太子殿下,以后无论殿下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留在殿下身边。” 刘弗章:“......” 他一把抱紧了林兰池,恶狠狠磨牙道:“你还想要走?” 林兰池朝他笑得明媚,落落大方道:“若是殿下都变心了,我还留在殿下身边做什么?等一句老物可憎吗?” “胡说!本殿下绝不会说那种话!更不会变心!” 第165章 到底让不让人说 立秋那天,林兰池陪太子去看了清河王的行刑。 人乌泱泱的聚在菜市口,这场昭告世人的行刑仪式,代表皇帝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想给自己这个儿子。 不过皇帝也没有来这里,很难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刘弗章说,也许现在皇帝又心软了。 但人群朝着清河王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丢鸡蛋烂菜叶,大声骂着:“奸臣!叛党!” “狗东西,竟然试图谋害陛下!” “打他!” 林兰池竟然一时间觉得清河王有些可悲,成王败寇,若是太子殿下输了,想必会被丢鸡蛋烂菜叶的是他们。 清河王想要公道并没有错,只是他选错了方式。 也许是林兰池同刘弗章的目光太明显,清河王忽而抬起头,即便带着枷锁,也一眼便寻觅到两人所处的位置。 他们站在不远处的酒楼雅座边上,下面人大多是看不见的。 刘弗章眯起眼睛来,“他在笑什么?” 林兰池低头,仔细打量,清河王的确在笑,不仅在笑,还是很坦然地笑,好像嘲弄着什么似的。 他做了个口型。 林兰池皱眉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叫,我等着你们?” 刘弗章拉着林兰池往屋里去,远离对方的视线,他淡淡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无能之怒罢了。” 林兰池却心里直打鼓,好似摸到什么一般犹豫不决,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谢自安,可是坦桑才递来信。 还把人扣在漠北没动呢。 他指望着谁给他报仇? 林兰池道:“清河王成亲了没有?” 刘弗章道:“你不是知道吗?之前皇帝要把柳香瑛许给他,柳香瑛不是不愿意吗?” 林兰池摇摇头,“不是这种意思,清河王比你还年长几岁,就没个开蒙的?外面人生的孩子?” 刘弗章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会,“没有,若是有,暗卫早应该说给我们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兰池疑惑不解,刘弗章摆摆手道:“别想他那件事了,我会派人去查查他的身后事,这件事会结束得干干净净。” 俗话说,攻人先攻心。或许清河王也只是要在死前留下一个让人疑虑的种子,任由催化后无限发芽罢了。 外头响起巡监官说话的声音,皇帝咒骂的旨意响亮,“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令人发指,所罪罄竹难书” 清河王扬声打断道:“杀人者何止我一个?” “陛下杀妻弃子,怎么不是——” 他的话并未说完,巡监官在丘平的瞪视下立刻叫人掌清河王的嘴,啪啪啪声响起。而后清河王便被直接推上了台。 刽子手挥刀。 林兰池被刘弗章搂进怀里,“别看。” 本朝虽有斩首之刑,但并未废除腰斩。皇帝恨极清河王,乃至用的是腰斩,在短短瞬间之后,清河王两节分离。 他未死,只咳出幽幽的血,抬起头来目光不甘心地同刘弗章对视。 后者沉默片刻,待林兰池从他怀里挣脱,发觉他的手都冰凉了。 刘弗章有些恍惚道:“竟然真的死了。” 林兰池明白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刘弗宁虽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但是也是被皇帝逼得造反。在此之前,是皇帝无数次的容忍和退让,促使刘弗宁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皇帝将他驱逐后,没有再偏心他,清河王何必会头脑不清醒,怨怼太子,做出这等事情。 他的结局,惨烈而清晰的告诉太子。 皇帝的偏爱,说来说去都是假的,只要触犯了他的逆鳞,就会遭受毫不留情的处置。 所谓君父,先是君,后才是父亲。 刘弗章上了马车,回神来牵林兰池,后者上了车,同他坐在一起。林兰池察觉太子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开口便哄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去看看别的地方?” 刘弗章尚未有这个心情,只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林兰池点头,又道:“现在都安定下来了,秦五要迁出暗卫司,石晚亭林沧海他们也应该论功行赏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等东宫迎了两个良娣,咱们就能看着石晚亭与长乐成亲了。” “这件事,到时候太后会交给你来操办。” 太子说完这句话,林兰池一愣,“我来操办?我如何能担得了这样的事情——” “你是他的嫂子,长嫂如母,如何担不得?”太子总算露出些笑意,“无论做成什么样子,他们两个都不会怪你的。” 这是做给皇帝看,做给世人看的一场婚仪,所以做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林兰池点头,她转头去挑帘看外面的街市,刘弗章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太子妃,比起来刚来东京城的时候,林兰池养得白皙了许多。 一张小的脸,也显得圆润了,看起来像是哪家精心娇养长大的千金,但灵动的猫眼,倔强的神情,又让人知道,她是不好欺负的。 刘弗章越看她,越觉得沉甸甸的爱意积压胸口,感谢上天的垂怜。 如果不然,孤身一人的刘弗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变成第二个清河王呢? 他正想着,太子妃回过头来,笑着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教殿下。” “你说。” 林兰池整个人凑到太子身边,悄声道:“昨天晚上,我与殿下互换回来,所以才” “那长乐和石晚亭要大婚,咱们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太子妃说这话的时候,脸都不红。刘弗章心头痒痒,便也随心去低头亲她,二人唇齿相依,真做了相濡以沫的一双鱼般。 林兰池被吮的几乎呼吸不畅,身体向后倒,男人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撑住了,便迫不及待的攻城略地。 林兰池闷闷地笑,垂眸看在她脖颈游荡的太子殿下,笑盈盈道:“看来是要说的,毕竟殿下就是这个意思了。” “啊——” 刘弗章低头欣赏那个牙印,痕迹整洁,留在林兰池的锁骨下头,谁也看不到,但是他知道的位置。 “叫你胡说。” 两人又是嬉闹,好一会刘弗章才道:“算了,这件事让我去说。” 林兰池又笑起来了。 第166章 到底是许配给谁 取笑归取笑,说事情归说事情。 清河王死后,他的兵权被轻松分给了当初借兵给刘弗章的几个世家,这就是早下棋的好处,早早地站队,也早早地分到东西。 后面的人看了这情势,再想想宫里那几个还没有长大的小皇子,最终也下了决心一样,不做他想。 这是明显的站队了,朝堂上皇帝说话,下头附庸的臣子还要看一眼太子的脸色。 要换了之前,皇帝一定是会发怒的。但不知是因为秋来天凉,还是又杀了一个儿子的缘故,皇帝开始生病了。 也不算大病,只是总在咳。 咳声喘喘,上朝时候,偶尔便能听到一两声。下了朝,刘弗章跟在皇帝后面,对皇帝道:“太子妃听说爹爹久咳,下小厨房做了川贝枇杷露,儿子交给丘平了。” 皇帝回头来发怔般看一眼太子,像是思绪尚未跟得上,良久后才点头道:“朕知道了,太子妃有心。” 当初是他为了保太子而要杀太子妃的,现在这样糊涂一天的过,三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有的时候,同至亲至爱相处,也要讲个糊涂二字。 皇帝边走边同太子慢条斯理讨论清河王死后的善后之事,谁要加官进爵,谁要满族流放。说到最后,皇帝问道:“朕记得,你身边有个小将,也姓林?” 刘弗章平静道:“正是。” 他那样子也不急切,不像是特意等着皇帝,后者眯起眼睛来打量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陌生的儿子。 “那是太子妃的亲族?” “虽说是同姓同宗,但没多少联系,此番若不是去了康安府,都不会遇上。” 皇帝喔了一声,似乎很感兴趣,不过他又咳起来,太子忙道:“若无别的事情,儿子便下去了,请爹爹早些休息,莫太操劳。” 皇帝道:“从今往后,他就是太子妃的亲族了,你将他抬起来,日后等太子妃做了皇后,有个朝中说话的人。” 这是恩典了。 但刘弗章想,若皇帝还意识不到那碗川贝枇杷露代表什么,那他才是真的糊涂了。 总算是替林兰池要到东西,刘弗章也没表现得太高兴,淡淡同皇帝点头告退。 皇帝的咳声在身后响起,刘弗章走得却更快了。等到回到东宫,他才有一种回到熟悉环境的安宁感。 刘弗章静静嗅闻空气中太子妃最喜欢的沉香味,宫内侍从正有条不紊打扫清理。 太子妃坐在廊下,正坐在太子新打好的秋千上。看见他来了,便如一团紫雾又如飞蝶般扑到他怀里。 林兰池笑道:“怎么想到做个秋千?” 刘弗章垂眸看她,弯唇笑起,“做了个梦。” 林兰池哼的一声,“看来是个好梦。” 刘弗章笑着推她进殿,才开口道:“林沧海的身份总算弄下来了,现在在皇帝那过了明路,以后巴结你的人,就会去巴结他了。” 林兰池瞪大了眼睛,消化了一会这番话,才不敢置信问道:“真的?” 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问道:“你不会还对崔氏心软吧?” 若是这件事真办下来,以皇帝同太子的态度,众人就应该明白,崔氏已经被皇家舍弃了。 到时候原本因为太子或者太子妃而给崔氏面子的人,也会收回她们的东西。 除此之外 "我没有把柳香瑛勾结清河王的事情告诉陛下,如果你想,我会去说。" 林兰池摇摇头,“她已经死了,再折磨崔氏,也没有意义,小时候,也许她真的是为了我,才嫁给柳直的呢?” 刘弗章点头,“好。” 他们都需要些愿景,要些听起来虚假的理由,才能骗自己,许多人,不是一开始坏,而是后来才变的。 刘弗章努力将话题绕回去,问林兰池道:“既然你哥哥要有职位,不知道他养的那个孩子,到底算是你家的,还是别人家的?” 这是在问林咚咚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林咚咚 林兰池带着她一道从康安府到西域,又一道回来,自然清楚林咚咚平日嘴上挂着的要嫁给林沧海这件事。 她转头看太子殿下,取笑道:“殿下怎么突然爱做媒拉纤起来,以前不是都不管这些事情的吗?” 刘弗章也回敬她一句,“得一娇妻,便自然觉得好极了,想让旁人也体会到。” 油嘴滑舌。 林兰池知道,自从他们死里逃生回来,刘弗章便一直保持着这状态,哄着她,不停说些甜言蜜语,好似再不说,林兰池就不知道了。 她点点头道:“虽然如此,但那毕竟是他们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其中情况,不若殿下交给他们自己裁断好了。” 毕竟林咚咚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现在嘴上说着最喜欢她沧海哥,以后呢? 别闹出来事情才是。 林兰池想,倒是可以安排上阿喜同秦五的婚事,就在长乐同石晚亭成亲之后。 听说叶景之不也要同他那什么小表妹成亲了。 对了 林兰池问刘弗章道:“厉硕明近来如何?” 刘弗章已让在殿外的双文进来替他换常服,男人一身玄色的常服滚边黑红蟒袍,一张脸越发成熟而俊美。 太子殿下沉声道:“让魏八一直盯着呢,现在控制下来了伤口,也不知道要修养到什么时候。” 林兰池道:“他替你挡这一下” 她说不出来,刘弗章明白她的意思,让双文退下后便过来抱着她哄道:“以后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最好是这样。 林兰池道:“等他好了,也得给他寻个好夫人才是,不然东宫个个都成亲了,就他一个落下来了,岂不是尴尬。” 刘弗章哈哈笑道:“他一个冷脸能吃人的家伙,还想着讨老婆不成?你别管他。” 林兰池静静看太子殿下那张看起来更像是能吃人的表情,很感慨想,看来太子殿下已经忘记自己以前的名声了。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林兰池也没真给人保媒拉纤的打算。 她推开黏糊糊的太子,“妾身还要准备两位良娣进宫的东西,太子殿下自便吧。” “唉,唉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变脸——” 第167章 奇怪的礼物 无论刘弗章如何不情愿,在这种时候,就算为了论功行赏,还是转移皇帝的注意,他都得迎两个良娣进宫。 一大清早,林兰池就推他起来,他们这些天很兼容了互换这件事,一旦互换之后总会亲昵几天,将时间用彻底了才作罢。 太子殿下手还搭在林兰池腰上,动都不肯动,林兰池低头同他说了些话,太子殿下才勉强算是愿意起来。 良娣不比正头的太子妃,有所谓的仪式。等到正午后,换了正式朝服的太子站在东宫门口,两位良娣便由辇车一同迎进来。 双文站在太子殿下边上,提醒道:“殿下,该往正殿去了。” 刘弗章抬头看两个举着却扇的良娣,都是熟脸,把话掰开说,刘弗章同王如珠与郑葭音,就好似兄弟一般。 实在没有什么迎娶的兴头。 他忽而回头看站在远处的林兰池,撂下话道:“等等。” 说罢,太子殿下便丢下一干人等,直接去找太子妃了,两人说着话,忽而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正经撑着扇子的郑葭音:“” 你们这种恋爱的小情侣,真的好烦,放我走吧,我根本不想做炮灰。 她转头看王如珠,刚要吐槽,就看王如珠远眺已经走了的两人,眼中流露清晰的难过情绪。 难过 她不会还喜欢太子呢吧? 郑葭音也听王如珠说过太子殿下英雄救美的故事,不过她对此存疑,毕竟小说男主只会对女主好,怎么可能会对女配好。 如果好,那这个男主扣分! 作为太子两口子的cp粉,郑葭音隐隐有走向毒唯的倾向。 郑葭音刚要开口劝王如珠,那消失的两个人又回来了,太子殿下走在后面,太子妃则是面露得意的走在前面。 这又是哪一出? 林兰池埋怨似的看着刘弗章,长叹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看两个朋友。郑葭音彻底不举着那却扇了,疑惑地看着她。 林兰池忙道:“将两位良娣迎去正殿。” 等两位良娣由宫人引着往正殿走,刘弗章才回过头来拉住林兰池,“行了,别这么不高兴,太子是能不高兴的吗?” 早上林兰池说给他听的话,他现在倒是原样还给林兰池了。 林兰池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殿下,你觉不觉得,让我迎娶两位良娣,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刘弗章平常看起来是个正经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耍小孩子脾气,闹着不肯来娶良娣,甚至为此逼着她互换过来。 刘弗章哼哼一笑,“你懂什么?要孤说,娶两个良娣本来就是错的,无所谓错上加错。” “再者说,我若真娶她们,行了仪式,天地祖先在上,到时候就是一笔烂账。” 刘弗章还想得挺全面。 林兰池彻底无言以对,转过头去不理会太子殿下的胡言乱语,他们也跟着进了正殿。正殿是林兰池带人布置过的,虽然比不上当初迎娶太子妃那样隆重。 但是到处都挂了红布,也贴了喜字,红烛高燃,有些气氛。 至于上座,倒是没有放着任明殿的牌位,照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之后由太子妃带她们去上香使拜。 其实这仪式也只剩下最重要的流程。 太子殿下同太子妃落座,两位良娣一前一后,端着茶盏来敬茶,又同太子妃下拜。 林兰池也得跟着良娣一道,不过不用下拜,只要行鞠礼。刘弗章故意做出脸色不好的样子,换来前者的瞪视。 他老实些,总算接过茶盏,喝了茶,该说的话都说了。 林兰池早知道他要拨哪处宫殿给两个良娣,便直接说道:“你们便各自去如今的寝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离我——都离太子妃的寝殿很近。” 二人点头退下。 刘弗章站起来,唇角勾起,低声问林兰池道:“不知太子今夜要临幸哪一个啊?” 林兰池回头来瞪太子,呵呵笑道:“我谁也不去,身体抱恙,留宿书房。” 她咬牙切齿道:“太子妃,你也早些休息!” 林兰池匆匆往外头走,想去跟两个姐妹说话,又清楚现在自己的壳子,多说两句便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还有可能露馅。 她心里知道刘弗章是对自己好,但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就好像剥夺了太子的权利。 即便太子并不想要那样的权利。 出了门,刘弗章追上来,“你这是什么话,要是没有你,我怎么睡得着,可怜可怜我这伤心的太子——” 二人正闹着,突然一并抬头,看向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刘葳兮,后者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看着二人的表情也写满了不解。 林兰池推开缠着她的刘弗章,后者若无其事看刘葳兮。 刘葳兮皱眉道:“兄长,你怎么能推嫂嫂?” 林兰池:“” 就当吃个哑巴亏,林兰池打马虎眼道:“有吗?你怎么进来了,没人通传?” 刘葳兮道:“我想着来送东西,一进门没看到通传的内侍,便直接进来了。” 刘葳兮从小被刘弗章带大,进他的东宫自然就像进自己的寝宫,哪里还那么强调什么宫规? 刘弗章悄不做声推林兰池一把,意思是让她问问什么情况。 林兰池心中好笑,现在知道互换过来有多不方便了。 “你过来送什么东西?孤迎良娣的礼?”林兰池笑道:“这些东西,何必还要你多走一趟,听说尚服局已经将你的婚衣赶制出来,不知你试没试过了?” 刘葳兮愣了一下,或许没想到粗枝大叶的兄长也能关心到他婚衣制作的问题上。 刘葳兮道:“已经试过了,有些不合身的地方,让尚宫去改了。” 他将怀里揣着的东西取出来,“礼物这种东西,自然是要亲自来送才显得真心。不过也不算是因为良娣入宫的喜事,兄长和嫂嫂死里逃生,也该一贺。” 刘弗章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林兰池接过东西,当即便打开,想着夸他一句。低头一看,盒中是一方西域的墨玉。 她不知为何,心里便直打突突起来,夸奖的话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西域的东西呢? 第168章 千般欢喜万般喜欢 刘葳兮一清早便出宫了。 临近婚期,他要关心的事情变得更多了,试衣服,确定出嫁后皇帝赏下来的公主府修葺如何,又看石晚亭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即便是做这么多事情,他也完全无法消融掉头脑中盘结着的痛苦,那些真相与事实直白明白,篡改了刘葳兮平静的十几年。 有时候,他会告诉自己,那都是清河王的谣言,是假的。 但他更多时候会梦到成明音,他没见过那个女人,但是就会莫名其妙地确定,梦里的那个女人就是成明音。 比起设想中成明音的尖锐刻薄,她看起来百无聊赖,却并不尖锐。刘葳兮要走到她身边,后者便懒洋洋抬眼皮,上下打量他一圈。 她的脸并不大,一双眼生得妩媚而上挑,细白的肌肤上是鹰钩鼻,和锋利的薄唇。 这样的相貌,实际上同刘葳兮是像的,就像他费尽心思找到的成明音做皇后时候画的像,是像的。 刘葳兮不再找寻成明音是他母亲的证据了,一点点证实,也一点点失望。 他转而去看别的东西,清河王死前告诉他的毒药,现在摆在长乐公主的寝殿里面。 刘葳兮准备等着他成亲的时候,塞进皇帝的东西里。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刘葳兮想要问清楚太子这件事情,他想弄清楚太子到底是在怎么想的。 也许是为了杀他,或者虐待戏弄他而留下他,但刘葳兮不在乎,只要兄长愿意同他说实话,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 刘葳兮都不在乎。 为此,后来联系刘葳兮,扬言能帮他恢复男儿身,能帮他谋权篡位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刘葳兮都没有搭理。 那个人说他之前帮过清河王,但清河王太居心自傲,所以他不愿意同他做君臣。 他又说刘弗泽死在他的手中。 逼刘葳兮一定要帮他,不然他也会如法炮制,杀了刘葳兮。 这点威胁不过是纸上的话,虽然古怪又瘆人,但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威慑力。 再者说,刘葳兮也并不想做皇帝。 不过那个人倒是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有几样是西域才有的珍宝,一眼看便是好东西,刘葳兮也干脆收下,没同他推三阻四。 他送了一个给刘弗章,又偷偷出宫,送了西域的珠宝给石晚亭。 后者刚刚下朝,正在处理公务。见从后门窜进宅子里头的刘葳兮,也没吓到。 “下次若是再有人走墙,我便把墙再修高些。” 刘葳兮歪在她身边,石晚亭红了脸,推开他些,“别靠得那么近。” 他们虽然因为互换早就认识,但是许多时候,还并未反应过来,有些陌生感。 如果按郑葭音的说话方式来说,就是网友见面,明明什么都了解了,但是这两具身体彼此面对面接触,还是有些陌生。 尤其是石晚亭,刘葳兮一碰她,她便浑身长了刺似的不安分,要折腾好一会才能安安稳稳下来。 刘葳兮看着石晚亭,才笑道:“不靠那么近?驸马好生不懂情趣。” 石晚亭不说话,抿着唇写公文上的东西。刘葳兮再逗她,她无论如何都不理会了。 刘葳兮靠着石晚亭,低声道:“我感觉好累,成亲真的好累。” 石晚亭冷哼一声,道:“那便不成婚了,省得我麻烦。” 她转头看换了男装显得有些清俊的青年,好笑道:“你不知道,自从我们成亲的消息传出来,多少人来巴结我,就好像第一天看到我似的。” “当初我考取了状元,怎么不见他们这么热络,中间还有个吏部的使坏,故意将我调到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 石晚亭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 刘葳兮也清楚,她向来憋着话,不愿意同别人说,许多事情都压在心里头,好似跟别人透露一点就要她的命。 但这些话都可以同刘葳兮说,因为她信任。 他由着石晚亭说完了,才撒娇般道:“无论如何,你都得做好一个驸马的样子,到时候娶我进门。” 石晚亭一脸说不出话来,就好像她刚才的情绪丢进池子里面,连落水的声音都没有。 刘葳兮勾唇笑道:“好了好了,我在听我在听,有哪些人你看不顺眼,便直接叫太子兄长处理了好了。” 石晚亭瞪他一眼,“你什么都指望着太子殿下——” 连太子妃听说她家里惨案,第一反应也是不要告诉葳兮,以后这件事,我和太子来帮你解决。 能怎么解决,成皇后做错了事情,他们家印了为成皇后平反的书籍,恰撞上皇帝的霉头。 他们不是写书的,但是是印书的,所以还是逃不过。 也不知道太子允诺的翻案,到底到哪一天呢? 石晚亭淡淡叹一口气,不说了。 刘葳兮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快,便道:“我也不是什么都听兄长的,只是拜托他来做事,总要比我一个公主要来的简单吧。” 石晚亭重新执笔,一边写一边道:“我明白。” 她抬头看刘葳兮堆在桌上的珠宝,“这是从哪里来的东西?” 刘葳兮搪塞道:“我特意请西域商人千里跋涉送来的,怎么样,好看吗?” 金猫眼儿的戒指,连带着绿宝石的长链,上头串着长长的珠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有着透明圆润的光泽。 石晚亭心头一软。 她侧眸看刘葳兮道:“我很喜欢。” 刘葳兮凑过来,眼神晃悠悠盯着她的唇,欲有所动。但是石晚亭闭上眼等了半天,也不见刘葳兮动作。 好一会,他才道:“算了。” 石晚亭睁开眼来,刘葳兮红了脸,他那一张脸长得实在好看,就好像精致的画像一般。 “你是我要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妻子,我不应该在这里轻薄你。” 刘葳兮说得一本正经,石晚亭红着脸,还是认真凑上来亲他的侧脸,“这样就不算轻薄了吧?” 刘葳兮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天知道,他有多么专注的看着石晚亭,看她飘忽害羞的眼神,看她低头认真写字时候,露出的白皙脖颈。 刘葳兮咽了口水。 再等等。 第169章 王如珠的心愿莫过于太子... “去年的账,都在这里,你看看,我买下这间铺子行不行?” 全天下最和谐的后院莫过于太子殿下的东宫,一大清早,郑葭音便抱着一叠账本过来,要林兰池帮她查账。 上回在农庄的时候,林兰池展露了一手相当了得的理账技术,还能从账本细节里面查看出来下头的人是不是偷奸耍滑了。 郑葭音虽然会查现代的账,可是古代的账本理起来东一棒槌西一棒槌,她有时候也实在理不清楚。 林兰池才刚同刘弗章互换回来,被压着敦伦了一个早晨,刘弗章因为上朝走了,她爬起来刚洗漱完,整个人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纳闷地问郑葭音道:“这是你什么时候带进来的东西?昨天回门的时候?” 郑葭音摇头道:“这是我的嫁妆。” 林兰池:“.....” 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觉得郑家应该不会让郑葭音这么做,但是这又相当符合郑葭音的一贯作风。 郑葭音对什么都懒洋洋的,提不起来兴趣,但是一旦提到钱和生意,就好像钻进那个眼里面去了。 林兰池道:“好吧,我来看看。” 她仔细点了那账本,从中跳出来几页,应该是原本的账房先生重做了的,因为对不上数,还有一处有些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把营业额做满的缘故。彡彡訁凊 郑葭音听林兰池一条一条同她说完,眼睛里几乎要放出星光来,感慨道:“你要是不做太子妃,也能做个企业老总。” 林兰池疑惑道:“什么叫企业老总?” “就是大富商——”郑葭音话音转低,“可惜咱们就算是从商,也注定是下九流,更不说手上的生意,还得假手他人才能做。” 林兰池听了郑葭音的话,摇摇头道:“我倒不这么想,有生意做,就做,没有生意,就不做。也别太在乎这点名头。” 就像石晚亭努力争得状元之位,若是她局限于此,不知多少郁结在心。 世态如此,便尽力去博,何须管那么多。 她专注朝郑葭音笑道:“就好似你,画的图样风靡东京城,旁的贵女夸起来,你想必也很高兴吧。” 郑葭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林兰池起身,从自己案前的一个抽屉里面取出本册子,翻到某一页给郑葭音看,“这几处都是我的商铺,你要喜欢,拿去开店,这样的生意,自然是要越做越大越好看。” 郑葭音点了那上面的铺子,十余处在京城,还有在外面的。 简直是泼天的富贵了。 “....你这...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柳家有这么阔绰吗——” “啊,这是我的嫁妆。” 林兰池也朝她像模像样地眨眼笑起来,后者也跟着笑起来。 但林兰池不是刻意用原话回郑葭音,这的确是她的嫁妆,不过是松云风后添的。泼天富贵的是松云风,两袖清风的也是松云风。 他似乎清楚这些钱带不来带不走,便无所谓给谁,或者说,他给了林兰池,才能平缓地面对自己同林履雪的知己之恩。 林兰池照单全收,反正她努力经营,若是有什么问题,自然胡贴钱去补,一旦若是松云风要钱,林兰池便也能回给他。 这是恩情的另外一个部分了。 两人说说笑笑,将账盘清了,林兰池算是入股了郑葭音的绣房生意,而郑葭音则是拿了林兰池两处商铺。 正说话着,王如珠人未到声先至。 “好啊,好啊,你们两个躲起来说话,都不同我说的!” “谁说没同你说,我说要去盘账,是你不愿意起床的。” 事到如今,王如珠还是起床困难户,林兰池请她上座,又让柑橘去拿些点心熟水来。 王如珠打了哈欠,坐下来靠着林兰池亲昵道:“还是林姐姐挂记我。” 林兰池问王如珠道:“无不无聊?要不要跟着咱们一道做生意,支钱就行,保准你财源广进。” 王如珠偷笑道:“姐姐说得太迟了,我早就给了郑葭音一大把银票,按她的话说,我是原始股呢。” 什么原始股之类的话,林兰池一个字也听不懂。 郑葭音也许是从外面来东京城的缘故,总会说一些让人不解的话,但是林兰池从来不在意这一点,反而觉得有趣。 郑葭音打趣王如珠道:“她才无聊呢,前两天看到宫后苑的荷花全枯了,问我是不是该挖莲藕了。” 闻言,林兰池若有所思道:“若你想要去,我倒是可以让宫人放了水,你去玩玩也好。” “饶了我罢,我能做成什么事情?别吃一嘴泥沙就好了。” 王如珠道:“今年的秋天来得真快,再转眼就要入冬了,不知道到时候太子的生辰宴要怎么办。” 太子殿下要到生辰了吗? 林兰池记得自己的生辰,是在三月三踏青那天,倒是一直没问过刘弗章的生辰。他母亲早逝,攀扯出许多事情。 也不知道刘弗章到底愿不愿意过生日。 郑葭音促狭看她,笑道:“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太子殿下要同谁过生辰,不是早就明明白白了。” 林兰池被取笑了,摇头道:“谁说得清楚,今年事多,也许不办了。” 她抬头看王如珠同郑葭音,“你们两个也要把生辰和我说清楚,等到了生辰,我便同太子请旨,让你们回家去过。” 郑葭音摇头道:“我在东京城也没个亲戚,到时候在小厨房烧一桌就好了。” 两人便看向没说话的王如珠,后者似乎在想什么,察觉目光才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出不出宫都差不多,不过,我生辰的时候要是有愿望,姐姐会答应我吗?” 林兰池爽快点头。 王如珠露出笑容,一把搂住林兰池,撒娇道:“就知道姐姐对我好。” 她们吃了午膳,王如珠发困,又要去睡,她走之后,郑葭音却未急着走。 林兰池收起来那些账本册子,问道:“怎么了?有话同我说?” 郑葭音面带犹豫,轻轻颦眉道:“你知道她想要什么的。” 王如珠心心念念想做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喜欢太子,新婚夜太子未踏进她的房门,听说她还有些失落。 林兰池坐回郑葭音跟前,点点头。 “我知道。” “那——” “我能答应她,但我不一定能做到,她能明白的。” 第170章 你为什么要养我? 郑葭音跟王如珠关系更要好些,也因为她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候更长。对于王如珠对太子殿下的喜欢,也说过不少话。 对她来说,太子殿下就好比小说男主,林兰池眼看着就是女主,男主喜欢女主,中间无论如何插进去什么,都会是炮灰。 她不想王如珠做这个炮灰。 “....不若请太子帮个忙,话说清楚,从此也断了她的念头。” 林兰池抬头道:“你,不觉得是我偏私?” 她心里其实有些惴惴不安着,太子明面上宠爱她,放权给她,所有人都知道林兰池是太子殿下的心尖人。 不过是行房受宠一点小事,她都不肯劝,也不肯分。 要传出去,恐怕要说她善忌多疑。 郑葭音头摇成拨浪鼓,认真道:“我从小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国度的男女,若是遇见意中人,便要向官府提交文书,结成良配。” “从此之后,他们各自不能喜欢上他人,若是喜欢,便违反了律法,姻缘便作罢。” 林兰池眼儿迷茫,低声道:“还有这种国度吗....” “那一定有很多人都结成良配了?” “不,恰恰相反。”郑葭音道:“其实有许多男女,还是会做红杏出墙、养外室的行为。” “但那证明了,他们不够喜欢对方。因为男欢女爱,是偏私的,若是能分一半给别人,就不是爱,故而这段姻缘也不作数。” 林兰池听完,还在“若是能分一半给别人,就不是爱”之中沉思。 她忽而道:“我对不住你。” 郑葭音讶然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林兰池道:“你知道这个国度,也有感悟,想必是很认同这样的规则,但是我却没有在太子等人选择你的时候,将你送出去。” 她说话时候眼神真挚,不做半分伪。日落前柔柔的光透过茜纱窗,落在林兰池柔和的面容上,好似为她镀上光来。 她不是小说女主,是个活人,是她真正切切的好友,是会关心她,是当她做好朋友,怕委屈她的好友。 郑葭音心中翻江倒海,转头抬手捻去一滴泪,回头看林兰池笑道:“这跟你根本没关系,我是太后的人,不是嫁给太子,就是清河王。” “你想吧,我要嫁给清河王,就得死了。不对,说不定嫁给哪个小皇子,给人家当新娘去了。” 虽然说着俏皮话,可是两个人谁都没笑。 “我答应你,若有一天有机会,会给你你想要的规则。”林兰池道:“那天来的时候,不要顾及我和太子,尽管走出东宫去。” 郑葭音点头道:“好。” 她也对林兰池说,“不要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我觉得,你或许是历朝历代,最厉害的太子妃了。不对,应当是最厉害的皇后。” 林兰池终于笑了起来,“看来我还真的得做好,不然就不是最厉害了。” 郑葭音看着天色不好,转身要退下,林兰池又让她等等,同她道:“我会和王如珠说清楚的,你放心,答应你的约定,对她是一样的。” 郑葭音毫不怀疑,若是王如珠非要太子,林兰池就算再不舍得,也会做出退让。 但太子不会接受这种事,到时候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幸好王如珠不是那种人,所以这些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们永远是安安稳稳的姐妹。 郑葭音一颗游荡在这个时空之外的心,一点点被收拢在胸膛之中。 她抬头看,夕阳落下,远远听见回来的太子在喊太子妃的名字。 郑葭音低头一笑。 - 林兰池最后决定的结果,是她认认真真同王如珠说明白一切误会的起因。太子殿下对此有些不满。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就应该我来说。” 林兰池看他一眼,再度解释道:“我都说过了,这是我们的事情,把你推出去,就等于我躲在你身后。” 那样更伤害王如珠。 刘弗章哼了一声,低声道:“确实,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不对,用我的壳子一次一次给人误会。” 林兰池敏锐听到这句话,轻轻回怼道:“太子怕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记得是谁碰上谢自安的?” 提到谢自安,太子没了底气。他当初在南海寺遇到谢自安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果断地给他两拳,省得他以后还惦念不舍林兰池。 太子殿下只好点头答应,又强调道:“虽然你相信她,但是这件事若是被她说出去,到时候结果不好。” 林兰池点头道:“我明白的,但是她不会说的。” “更何况,就算如珠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她,这种事情太过诡异,能有几个人相信?又有什么证据呢?” 林兰池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要去说的时机却总是没等到。没几天就是长乐公主出嫁的日子了。 比起来太子殿下成亲时候办得匆忙,这次公主的出嫁,总算是办得要认真许多。刘葳兮跟在太后身边,太后对她有十足感情。 为此,无论是仪式内容,还是陪嫁宫殿,都要抬了不少,比起来太子娶亲来说,或许还要隆重。 刘葳兮被追着试衣服,试头冠,试辇车,石晚亭被满东京城的人巴结,数不尽的贺礼送来。 这两人焦头烂额到最后,最终下了决定,一起把太子两口子也拉进来帮忙,四人便一道焦头烂额。 刘弗章忍无可忍,终于在大婚前三天,告诉刘葳兮最重要的事情。 刘葳兮听完之后:“.......”x 他发蒙看着刘弗章,问后者道:“所以那天大婚,你在嫂嫂的壳——” “我没有。” 刘弗章别了脸,“这件事不重要,你想想,她在你身上,能穿凤冠霞帔,你呢,也能穿正儿八经的男装。” 刘葳兮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完这句话之后一锤定音道:“我得去见她一面。” 刘弗章冷笑道:“晚了,现在孤不愿意帮你。” 刘葳兮忽而道:"兄长,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你带着长大的,为什么你会带着我长大呢?" 这话题转得太快,刘弗章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反驳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这和你现在没关系!” 第171章 成亲的时候 刘弗章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刘葳兮从来不会对他说这些事情,他既然说了,就证明想过这些东西。可是小时候的东西,一时半会刘葳兮又怎么会突然说起来,难道是有什么人... 刘葳兮仔细打量刘弗章的表情,看他的眼神转变,明白了一切。他低头收敛心情,抬起头时粲然一笑,“兄长别多想,只是晚亭问我,所以我才想起来要问你。” “只是你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刘弗章看着刘葳兮,忽而想到当年那时候,成皇后身边一贯趾高气扬的女官跌跌撞撞闯进他母亲的桃花林。 她胸襟前面都是成皇后的血,怀里抱着一个酣睡的孩子。 刘弗章站起身来,问道:“这个孩子是谁?” 端如意不肯说话,也许是害怕刘弗章做什么。但当年的刘弗章只知道成皇后临产,却并不知道皇帝的准备。 他低头看那个孩子,声音极低道:“若是皇后偷龙转凤,这是欺君之罪,孤会如实上报。” 端如意扑通跪在地上,眼泪大滴地从脸上滑落,哭道:“我....小人....皇后娘娘已经死了....这是她生的小皇子,小人求您,给这孩子一条生路。” 刘弗章根本听不懂端如意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成明音死了?既然生的是个儿子,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孩子乱跑?又为什么要他给生路? 刘弗章愣住,忽而问道:“这个孩子,是寤生子?” 端如意因害怕而颤抖,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刘弗章死死盯着她怀里的孩子,外面的声音响起:“....端如意呢?去搜!” “成明音的孩子去了哪里?” 刘弗章盯着那孩子,想到自己未出生就被成家害死的妹妹,想起临死前,紧紧攥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他照顾好妹妹的柏良川。 他表情忽而柔和许多,从端如意怀中抱走那个孩子。后者下意识伸出手来要拽住那襁褓,又在刘弗章面前收回手去。 刘弗章道:“孤死了一个妹妹,就用你的皇子来换吧。” 端如意被他让暗卫送出了宫,当时皇帝不在宫中,只是派出人手来解决成家和成明音,至于那个孩子,没人在乎死活。 刘弗章将他按在一个低位妃嫔的名下,后来那妃嫔被他送出宫,等皇帝回来,只知道宫中多了一个公主。 公主嘛,又是低位妃嫔所生,皇帝的关注掠过,并未有多么上心。 仔细想来,许多年里,刘弗章有想过当年要不要救刘葳兮,就像皇帝做的那样,成家杀一个皇后,皇帝也要杀一个皇后。 那成家杀了一个公主,刘弗章也应该杀一个皇子。 可他毕竟不是恶人,没有那么狠毒的心肠,不能做到为了别人的过错让自己也轮入地狱。 刘葳兮,和成家没有半分关系。 他是太子殿下养大的小孩,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为了他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刘弗章不愿意把他牵扯进上一辈人的复杂矛盾里面去。 所以在刘葳兮问他的时候,刘弗章摇摇头。 “你小时候的故事,孤已经说了百遍千遍,你不腻,孤也腻了。” 刘葳兮轻轻地啊了一声,刘弗章转身往屋外走,又道:“孤会设计让你能出宫见石晚亭一趟,不要忘了。” 刘葳兮盯着刘弗章的背影,那熟悉的,无数次看到的背影。 他沉默地看着他走远。 就像看一个谎言,如山般落在他们之间。 - 公主出嫁那天是个上好的晴天,秋高气爽,天虽一日冷过一日,甚至吐气都偶有雾气。 但众人行走自如,只能算是加了一件袄子。林兰池的衣服里头也缀了一圈毛,刘弗章轻轻捏了捏她的腰,又低声道:“待秋狩,去给你打两只狐狸做衣裳。”x 林兰池吃吃的笑,又问刘弗章道:“今年春狩都出了那档子事情,你猜皇帝还愿不愿意秋狩?” “他的咳疾可好了?” 刘弗章摇头,“一直不太见好,魏八倒是没去看,他师傅去了,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林兰池疑虑道:“按道理说,陛下身边的人都是能寻觅到的顶级圣手,怎么也瞧不好,其中岂不是有些什么?” 刘弗章自己动手,带上四爪蟒冠,低声冷道:“谁知道呢?他这一年想了这么多事情,大惊大喜,大怒大悲,再加上年岁也不小了,有些病也正常。” 这倒也是。 就好像之前崔婉心的病,大半怪柳香瑛给她下药,但也有一部分,是她被气的吧。 如今柳直不能借太子的势,听说他们家里也不安生,但林兰池没有再问了。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刘弗章看见了,问道:“是不是起得太早了,其实你也无需紧盯着这件事,有尚宫们操心。” 林兰池道:“你自己不管,还不让别人管了。” 她推着刘弗章出门,要他去看驸马进宫来没有,刘弗章敌不过内子催促,只好赶忙去看。 远远看,“石晚亭”已进宫来,驸马到东华门下马,步行入内,礼官引荐。 刘弗章走到他身边,刘葳兮抬头看自家哥哥,紧张心情一览无遗。 “....我有写紧张,不知道到时候该说什么好了。” 刘弗章声音不高也不低,只是嘱咐道:“你们夫妻二人,以后要太平和乐,彼此谦让,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也不要冒失所行,惹出祸事。” 刘葳兮低下头去,默默点头。 刘弗章看弟弟闷声了,才又低声道:“哪有成亲不紧张的?你想想吧,你和石晚亭都没什么朋友兄弟,少了多少事情?” “安心下来!” 这一句话,刘葳兮还真稍稍安定了心情。他同刘弗章进了长乐公主所在的宫殿,这里早已经装潢一新。 在礼官的唱合下,石晚亭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刘葳兮抬头来看,石晚亭明明顶着他的脸,甚至有些滑稽的穿着凤冠霞帔。 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又是平常有的一模一样,他们也能成亲,也能在一起。 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第172章 此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刘葳兮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上前去遵循礼官指令,再三拜石晚亭,又完成了行雁礼,这时林兰池才赶过来,刘弗章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你看。” 林兰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二人琴瑟和鸣,真是好一对良配。她刚要开口称赞,刘弗章又道:“咱们得重新洞房一次,那天穿嫁衣的时候实在可惜。” 林兰池:“.......” 她红着脸拍刘弗章的背,轻声抱怨道:“这种好时候,你在想什么?” 刘弗章一脸理所应当道:“在想正儿八经的好事情,太子的子嗣就是国本,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林兰池咬牙,转拍为拧,气恼道:“你不要与我说话了。” 虽然如此,二人还是跟在刘葳兮与石晚亭身后。 他二人登上厌翟车,一同去拜陛下,车马仪仗,以及公主数之不数的嫁妆,还有“水路”,由专门管理街道的士兵数十人,手中拿着扫地的器具与镀着金、银的水桶,在队伍之前洒扫一番。 负责抬轿、檐的是殿前司辖下的天武军,身穿紫色衫,头戴卷脚幞头。 林兰池远远看那些纵队,同太子殿下上了舆车,等到刘葳兮两口子回来,便一道往宫外公主府去。 一路上热闹声不绝于耳,几乎未断息。 也许是皇帝被许多事情刺激的实在是迫切需要冲喜,这场婚礼要比太子的看起来热闹更多。 从铜雀大街过,一路到公主府,都是抛来的钱币蜜饯,一袋袋被打包好的蜜饯,就这样被小孩子抢到,从而诱他们说出欢天喜地的感谢。 到了公主府,夫妻又行礼,京城中能来的朋友,能上桌的都来了。林沧海拎着林咚咚,叶景之带着他家小表妹。 闹哄哄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最后还是刘葳兮朝刘弗章投来求助的目光,才让太子殿下出面,将人都拦下来了。 刘葳兮轻快脚步,往屋里去,一推门,与准备要出门寻他的石晚亭撞了满怀。 仔等仔细看清楚对方,两人具是一笑。 刘葳兮一边进去,一边拉着石晚亭,到了床边,自有管事嬷嬷上前来递仪式用的酒具。 喝了酒,系了红绳,一切才好似落地。 石晚亭坐在刘葳兮的边上,余光看这房里其他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她低声问刘葳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刘葳兮也被她的话问住了,管事嬷嬷只会教公主要如何同驸马敦伦,但没教过驸马要如何做啊。 他转头看石晚亭,觉得这样子说话有些奇怪,便道:“先换回来?” 石晚亭红了脸,轻点点头。 刘葳兮便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下去,只是那力道虽然克制,但到了最后也变得无法控制,就好像抓住了什么,便要全力得到。 一吻作罢,石晚亭下意识抬起手来擦唇边流出来的涎水。 刘葳兮还在呆呆的看着她。 “好似做梦一般....” 真是好似做梦一般,他们认识少说也有一年,从状元的鹿鸣宴上,到今天,因为互换而被捆在一起,刘葳兮借着石晚亭的眼睛去看了大好河山。 石晚亭也借着刘葳兮的身体,终于休息了一会。 石晚亭问刘葳兮道:“我以后还能出京去做官吗?” 洞房花烛夜,刚刚吻过,刘葳兮还以为石晚亭会问些更细致的话,却没想到她现在还心心念念公干。 他下意识点头,但转瞬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刘葳兮本能哄道:“你做京官,一样可以拯救天下黎民百姓,并不耽误。” 接下来皇帝会死,或许还有别的事情会发生,刘葳兮一想到这些东西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太子对他的隐瞒。 他的心一分为二,一部分还当刘弗章是至亲至爱,一部分却又反复敲打,告诉他,刘弗章欺瞒你,让你如一个女子般长大,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坦荡活着。 刘葳兮想到那个送信的人说的话,只要他想,许多事情都能改变。 那到时候一定会很混乱。 京城混乱,外头更混乱,他想要石晚亭在他眼皮底下。彡彡訁凊 而石晚亭却在想另外一件无法告诉刘葳兮的话,做京官,是会见到皇帝的。 每每见到皇帝,她只会被激发全家下狱时候的愤怒。 两个人各怀心事。 最后还是石晚亭道:“关于做官的那些事情,多想无益,以后再说吧。” 她靠近刘葳兮,后者盯着她,喉结滚动,俯下身来。 - 林兰池同太子回府的时候没有急着回去,晚上的时候,城中放了不小会的烟花。两人站在酒楼的最高处,看完了烟花。 林兰池问刘弗章道:“以后我们会去做什么?” 刘弗章还没想好,只是问林兰池道:“不冷吗?” 林兰池刚才还在热热闹闹的同他们说话聊天,现在只同太子一道,莫名其妙的发困起来,倒还是不冷。 她靠在刘弗章的怀里,“就是有点困,我们早些回去吧。” 刘弗章笑道:“从前见你精力充沛的很,现在睡得日上高杆,还说困?” 他又道:“想来是郑葭音入宫,用买卖的事情整天磋磨你了。” 林兰池瞪大眼睛,里头清楚明白写着,你怎么知道? 刘弗章得意道:“这点小事,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眼睛整天都放在太子妃身上,就怕太子妃被人偷走了。” 整天胡言乱语的。 林兰池瞪他一眼,两人下了酒楼,往外面走,中途舆路过了大相国寺,林兰池忽而想到什么。 松云风身边的宋道士说,她和太子殿下之所以能互换,是天意操纵,也是人为,那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丛? 这个人。 要有林兰池和刘弗章的八字,要知道他们在哪里,还要能把他们串联起来。 这事情难上加难。 林兰池道:“你以前去过大相国寺吗?” 太子摇摇头,“去过一两次,没有什么记忆了。” “你没去过?” 林兰池点头。 等太子殿下早已转移了注意,林兰池才又低声道:“可是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此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第173章 与虎谋皮 林兰池从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她此前从来没有来过大相国寺,只听刘弗章之前说过,太后喜欢去大相国寺上香,还带着刘葳兮一起去听禅。x 这种诡异的念头随着林兰池看到这座建筑出现,又随着她久未停息。 诚然,她同太子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但也有秘密,就像是那张可以终结互换的符咒。 一想到那张符咒,林兰池心中更是如针扎般不安,迷茫而未解。 她下了决心,转天乘着太子去上朝,同他谎称是要出宫去看铺子田庄,一路往大相国寺去。 一路上,坐在边上的柑橘并未说话,也未问林兰池到底要做什么。 倒是林兰池低头看她,忽而道:“若是你想要出宫去,我可以送你一间店铺。” 柑橘一愣,抬起头来茫然而不解的看着林兰池,她也是个相当聪敏的女子,一下子明白过来林兰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柑橘摇头,低声道:“....小人跟着姑娘,很是快乐,并不觉得有别的什么。” 林兰池抬起头,轻轻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可惜。” 柑橘道:“清河王死的那天,小人去看了。” 她提醒林兰池,那天他们出宫的时候,柑橘就跟在林兰池身后,看着清河王,这个一切的罪魁祸首就这样死了。 她当时或许想到了卫七,或许没有。 林兰池不敢猜测下去,对柑橘闷声道:“....我记得的,但是有时候,我不想你记得。” 柑橘笑起来,只是道:“能一辈子跟着姑娘,已经是小人的福气了。” 林兰池不再说了,心里却忍不住筹谋起来,柑橘不可能一辈子为她效力,若是柑橘不想要嫁人,她就该为她找个孩子养老送终。 该给的东西一样不会少,总要比嫁给秦五的阿喜多一点,想必阿喜也不会吃味。 她想心事的间隙,马车已然到了大相国寺,林兰池下了马车,带上帷帽,在柑橘的陪同下入寺。 大相国寺不比其他寺院冷清寂静,这里是满东京城人最多的寺院,香火鼎盛,往来不息,许多男女穿梭期间,手持信物或是香烛。 林兰池轻声嘱咐柑橘去买香,自己则是静静的看远近的殿堂,窗户开合,露出来佛幡同佛像。 最中间大雄宝殿外,密织的人群,朝着沉香木佛像再拜,默默许下心愿。 诸天神佛,都聚在这里,低头伏视,满怀心愿的世人。 她忽而觉得有些沉甸甸的难怪浮起来,其实心愿多少,求告诸神,也不一定有用。如果有用,想必世人愿意将头磕破,将腿跪断。 如果真的有用,柏良川和林履雪就不会死。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林兰池还是认认真真的点香,再拜后又转了一圈,甚至差点准备去问问有没有斋饭可吃。 转了几圈,除了认识几尊佛像之外,一无所获,也没见到有什么东西。 “算了,咱们走吧。” 也许是她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一时有些乱了,所以才会有胡乱猜想的念头。 林兰池转身欲踏出门槛,身后终有一个小沙弥追出来,喊着施主请她慢步。 林兰池回过头来,那个小沙弥气喘呼呼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才道:“师傅说,女施主上次已经去了南海寺,为什么又来大相国寺。” 林兰池注视着他,又像是透过她注视别人,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轻声道:“因为参不透。” - 刘葳兮过了新婚,石晚亭便正常去点卯,参与政事。如今她不能做地方官,成了京官之后也是在太子手底下做事。 太子要梳理这些年清河王到底从多少地方弄了多少钱。 实际上,清河王的人已经被皇帝查得差不多了,这次其实又是一次逼迫站位的行为,许多以前在木头里面的蛀虫,这次要一并被抓出来处理。 这是浩大的工作,有时候石晚亭干脆晚上也不回来,或者回来的时候带着不少公文,刘葳兮心疼她睡不好,就陪她一起批阅。 他参与政事毕竟太少,有些时候拿不准的也要问石晚亭。 石晚亭就哄他去睡觉。 刘葳兮有一种清晰的无力感,他转而又去试探太子,问太子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参与政事,就算不露面,只是背地里的也一样。 刘弗章忽而问刘葳兮道:“你此前从未这样要求过。” 刘葳兮便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了,于是轻轻摇头,“我只是心疼石晚亭。” 刘弗章点头,了然道:“知道了,孤会减少她的公务。至于你,若是没有事情做,也可以去学点处理公务的手段。” 而后太子派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给刘葳兮,就好像将一叠散在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并拢在一起。 是可有可无的职位。 刘葳兮又想到那个西域的人,听他说西域出了什么事情,现在他掌握了不少势力。 只要刘葳兮想,他可以出手帮刘葳兮一把,让他拥有之前数倍百倍的权利。 刘葳兮再度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人很快又再度传信,速度快的好似他并不在西域边境,而是就在公主府隔壁一样。 上面的信件清楚写明白,刘葳兮是什么时候拿了那毒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对接点,那药到底有什么作用。 最后对方轻描淡写问道:“若是这样,殿下还有安生日子吗?想必以皇帝的手段,先死的应该是谁呢?哦,驸马吧。” 皇帝的手段谁都清楚。 他不忍心杀自己的孩子,却会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手,他毒杀这些孩子的精神,然后留下一个残破的躯壳。 太子差点就失去了太子妃。 刘葳兮一己之力,又如何保住石晚亭呢? 刘葳兮清楚认识到,他在与虎谋皮,已经被推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险要之路。 他最后写,“你要我怎么做?” 对方很简单的回复道:“没有怎么做,你继续下毒,我要皇帝尽快的出事。” 刘葳兮不知道他要什么。 但是毒杀皇帝是他本来要做的事情,现在无非是增加了剂量。他天天忙着这些事情,等到石晚亭偶一日撞进门来,便下意识将书信收起来。 石晚亭问道:“你在写什么东西?” 第174章 事在人为 石晚亭其实是想要问,你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刘葳兮笑着道:“给你的传情书,你要看吗?” 石晚亭脸发红,不说话了,也没说要还是不要。刘葳兮又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石晚亭道:“太子殿下将我的事情分了一部分给林沧海,总算是得闲了。” 她眉目含笑,同刘葳兮道:“你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葳兮道:‘我猜不到。’ 他心里隐隐有些意外,刘弗章竟然真的去做了事情,还好他没有说出来是自己同他去说的,不然石晚亭想必要有不满。 他将写给那人的书信藏在更深的地方。 石晚亭笑道:“太子妃说她城外有个温泉庄子,要我们去泡秋泉。” 秋冬转眼,的确到了泡温泉的时候,平常不必现在,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贴秋膘迫在眉睫,偶尔偷闲去养生,也是理所当然。 刘葳兮的心为世俗的波动而慢慢地平缓下来,他轻声问石晚亭道:“那咱们...” 石晚亭低头下来吻他,两人便很快地呼唤。 三日转眼便过,刘葳兮索性不去想西域那人的事情,带着石晚亭去泡温泉了。 敦伦罢了,两人热汗尽出,刘葳兮抬头看天上,同石晚亭耳鬓厮磨,低声笑道:“看,京郊城外,繁星也这样好看。” 石晚亭发鬓都是汗水粘糊糊地粘在一起,她脸上发红,还有些未回过神,等回神了,也抬起头去看星子。 那洁白的长颈抵在刘葳兮的面前,面容姣好的男人低下头来亲吻妻子的锁骨,而后一路向上。 石晚亭摇摇头,“累了。” 刘葳兮便伸出手臂,将她抱起来,“抱紧我了,别掉下来。” 石晚亭惊呼一声,任由他将自己抱着到了室内。等到两人嬉笑着擦干身子换了衣服,石晚亭状似不经意道:“我出去一趟。” 刘葳兮下意识说好,可是等她出去后,心里突然又有了疑虑。 石晚亭出去做什么? 他悄不作声跟了出去,很快看到石晚亭坐在廊下,不知从衣服里面何处取出来一个药丸。 她盯着那药丸,沉默一会,便往嘴里放。 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石晚亭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京官沐休告假也只有一两天的功夫,第二天一早,石晚亭就得跟着刘葳兮回去,她忙着去点卯,以至于没发现袖中的药包被人打开过了。 甚至还取出来了一枚药。 刘葳兮走进路边的一个医馆,给了那大夫不少银钱,后者明白面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夫人”该是想问什么,便打了帘进了内间。 刘葳兮将那药丸放在他面前,“这是什么?” 大夫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来了,“夫人,这是避子丸。” - 林兰池从大相国寺回来之后就经常发呆。 刘弗章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还是有一次看到林兰池看着看着书,忽而书从手中脱出去,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他本来想上前去喊林兰池,又怕把后者吓到了。 不过过了一刻,发呆的女人便如梦初醒,低头去捡起来书又看。 刘弗章这才松一口气,走到林兰池面前问道:“怎么了?”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刘弗章,眼中疑惑,明明白白写着,什么怎么了? 刘弗章直接问她道:“你这些天都心神不宁,是在想什么事情,不能同我说吗?” 刘弗章有经历过几次同林兰池的误会,彻底明白一个道理,在同林兰池之间相处,明明白白问清楚,要比自己一个人胡乱猜想要来的好很多。 林兰池沉默片刻,也直接道:“我去了一趟大相国寺。” 刘弗章神情未变,似乎并不意外。 林兰池叹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让刘弗章坐下,后者坐在她身边,一手搂住林兰池的肩,将她半搂在怀里。 林兰池低声道:“我去大相国寺,是因为总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总觉得大相国寺与我们互换有些联系。” “你还记得宋道士说,我们这件事里面,有人力所为吗?” 刘弗章点头又摇头,轻声道:“之前南海寺的和尚还说咱们是上天缘分,原来既成,缘去就散呢。” 言下之意,这些神道说什么的都有,咱们管这个做什么? 林兰池被刘弗章的语气逗得低声笑起来。 她摇摇头,低声道:“不是的。” “大相国寺的主持亲自接见我,给了我一样证物。” 她又不说话了,好似那很难言之于口。 刘弗章凝神看林兰池的表情,这样子...“不会是跟崔婉心有些关系吧?” 林兰池沉默住了。 她低声道:“当年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听说大相国寺的主持为您卜过一卦,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刘弗章下意识摇头,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倒是不知道。” 林兰池道:“因为那卦并不好,上面写殿下注定孤家寡人之身,一世孤苦,杀人无数,纵登九五之尊高位,亦倾覆刘家天下。” 这下换刘弗章哑口无言了。 两人四目相对,刘弗章迅速摇头道:“这不可能,若是有这样的卦象,爹爹早就将我抛弃——” “柏皇后为了救你,恳求主持不要外传这件事,她一边想办法生下第二个孩子,另一边又开始寻求解决办法。” 那办法是将刘弗章的命,同另外一个人的命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种事情注定有折损,能旺别人的命数,就一定会折损自己的命数。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做这件事情。 直到柏皇后死,她都没有找到那个人。但等到崔婉心嫁到东京城之后,她第一次来拜,便被主持请去了。 受人之事,便要终人之事。 主持只是告诉崔婉心,她的女儿命中富贵并不显赫,做这件事虽然会折寿,但是崔婉心会得到大相国寺的庇护。 主持要的是柳香瑛的八字。 而崔婉心几经思考,给的是林兰池的八字。 十几年过去了,主持一直在等那个八字到来,他临终喘息,有时候想到尘缘未了,做下违背天道的事情,便觉得肝肠寸断。 但他等到了林兰池来。 第175章 无法改变的命运 林兰池起身,去一边的台子上取下来一只小荷包。刘弗章沉默着接过,却不肯拆开。 林兰池干脆替他拆开了,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岁月斑驳,显得陈旧,仿佛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开。 刘弗章扫了一眼,便将那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回去。 荷包放了回去。 林兰池抬眼看那只荷包,她心中并不意外,只是问道:“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字迹啊。” 那上面写了刘弗章的八字,娟秀小楷,林兰池没见过。她想到那主持说的话,对刘弗章道:“这是我母亲贪心的缘故。” 刘弗章却道:“不,如果是柳香瑛,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言下之意,或许一切都是错的,但是刘弗章碰到了林兰池,的确变成了更好的一个人。 林兰池莞尔,“你不会以为我觉得原来是柳香瑛,所以吃味吧?” 刘弗章抬头看她,“你会吗?” 林兰池摇头,她靠进刘弗章的怀里,后者的躯壳还有些发硬,待林兰池寻觅更舒服的坐姿时候才稍稍放缓,将林兰池拥进怀里。 林兰池道:“我只是有些觉得意外,冥冥中,兜来转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准确来说,林兰池还有些害怕。如果当初她直接在宋道士的帮助下同刘弗章解除了互换的限制,那刘弗章会变成大相国寺主持说的那样吗? 成为一个所谓的暴君? 是啊,一开始刘弗章没见到林兰池的时候,他在外的名声就是以暴虐著称。 林兰池根本没把折寿放在心里过,毕竟如果不是互换,她已经死在博陵后花园的湖水里,哪里还有等来折寿的时候? 陷入沉默的刘弗章却突然道:“既然是他绑下来的,就有法子解除。” 林兰池抬头看刘弗章,后者却避开她的眼神,林兰池本能地摇头,“这倒没有必要了吧。” 刘弗章却固执道:“明天我会亲自去拜访他一次。” “既然会折寿,那就应该解除。” 林兰池一时间哑口无言,但她又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刘弗章,准确来说,她连自己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解除互换也说不清楚。 要在之前说,是怕刘弗章出事情,她不能帮忙,但是现在清河王都已经死了,皇帝一日日比一日日重病,还能有什么事情在权势一日比一日盛的太子身上发生? 拨乱反正,让一切重新归于原点。 刘弗章要做的事情,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一直拖延,既然林兰池没有开口提出有力的反驳,他就决定第二日就去。 次日早晨,难得下了一场大雨,人家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侍从们忙拿了斗篷给二人披上,又撑了伞,立了风旗。 上了马车,一路上林兰池心神不宁,转头眺看外面的帘子,忽而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 她再要定睛去看,就发现对方已经模糊了。 不知道那是谁。 她转头看马车里头端坐着的刘弗章,后者抿紧了唇,一脸表情都不算和缓,其实林兰池昨夜清楚,他一直都没有睡着。 眼下有轻微的淤青。 她后来才反应过来,柏皇后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被成家乘隙而入谋害。等同于告诉太子,柏皇后之死,与他有所关系。 林兰池不应该说得那么清楚,但也已经迟了一步。 “爷,出事了。” 还未行到大相国寺门口,马车忽而停下来了。秦五打了帘子进来半个身子,低声道:“住持圆寂,大相国寺关寺了。” 住持圆寂了? 林兰池茫然看向刘弗章,后者也是一片茫然。 马车又重新往宫内去,车内的气氛更加凝结,刘弗章半天都没有说话,手中还捏着那个小荷包。 一切都如法,俗世又奈何? 林兰池道:“既然已经不能改变这件事,殿下也不要再挂心于此了。” 刘弗章抬头眼圈发红,“可是你会折寿。” “可我本来还会死呢,只能说我母亲误打误撞,竟然保下来了我的性命。人活一万八千日,我能活几日,都在殿下。” “殿下要是对我好,让我开心,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天呢。” 她凑到太子面前,同他额头轻贴,后者喘出一口闷气,“对不起。” “我知道了。”林兰池摸他的侧脸,笑着道:“我知道你对不起我,所以以后要听我的话。” “...好。”刘弗章抬起头来。 他的手抚住林兰池的侧脸,低声道:“这够吗?” 林兰池不明白太子殿下这够吗是什么意思,不过等她回到东宫,却见院子里面添置了不少新鲜东西。 各地上贡来的东西,被这位殿下用私权先挪过来,等太子妃查阅完了,才分发给宫里的其他人。 林兰池:“......” 赶来看热闹的郑葭音评价道:“天啊,你们真是黏糊。” 她才是财迷一号,看见发了光的夜明珠便凑上去贴着脸要看清楚,下面还压了一块黄金做的首饰,又被郑葭音毫不犹豫的要张嘴去验。 林兰池扶额道:“起来,像什么样子?正好拿了东西,你和我去太后那一趟。” 郑葭音回过头来装委屈道:“姐姐,好姐姐,你知道我最讨厌去那种人多的地方了,就放过我吧。” 林兰池低头道:“你已经入宫一个月了,还没有子息的消息,太后敲打过我了。” 郑葭音摊在地上,干脆不动了。 意思是林兰池有本事就把她从地上扣起来,然后带去太后那里。 这简直是在像小孩子一样耍无赖,也只有林咚咚才能做的出来。 林兰池叹一口气,“那你觉得,今晚我让太子殿下过去一趟这个——” “我去!我现在就去太后那。”郑葭音一个猛子扎起来,又同林兰池道:“你去太碍眼了,到时候太后一定又要敲打你。” “我带魏八去,就说我有暗伤,正在调养,也许下个月就好了。” 她本来想说三五年,但是那时间太长了,说不定太后就派个新人过来,岂不是闹得更麻烦。 林兰池问她道:“那不是对你——” 郑葭音道:“我志不在此,还是多赚两个钱吧。” 她随手拿起来刚才看中的夜明珠道:“好了,这个就当做谢礼了。” 第176章 一切都会改变了 林兰池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妃做得也不像话,太后那里有郑葭音去替她应付,宫外的那些大臣家眷,有王如珠去替她认。 宫里能压她一头的也就一个太后,偏偏现在太后全心挂在皇帝的病重上。 剩下的荣华夫人,因为之前柳香瑛那件事得罪过她,于是现在老实的像鹌鹑,还不忘把宫内的嫔妃压住了。 这一圈人除外,太子殿下自从大相国寺的事情之后,呈现一种非常愧疚的状态,就好像一切都因为他起,所以他要十倍百倍的对林兰池好。 上次的那些上贡的东西被林兰池火速转交给荣华夫人往下分,刘弗章就开始想别的主意。 他抽出来更多的时间回来陪林兰池,带她去东京城好玩的地方。去瓦舍的时候,太子还又被郑魁首叫上去喝酒。 气得他没忍住说林兰池到处招惹,后者茫然,根本都不懂她哪里算是招惹了?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也重新抽时间替林兰池画像,他画得快,好似胸有成竹,将林兰池的言笑喜怒,全记在心里。彡彡訁凊 由此堆了一叠在箱子里头。 刘弗章还开始教林兰池学古琴,有天下午林兰池看着书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时候听见了陌生的古琴曲。 那音律缠绵,有几分韵味,她一时茫然,有一种好似知道,但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名字的感觉。 等到弹到终曲,林兰池打开窗,窗外竹下的刘弗章已弹第二遍。疏松的月光落在男人俊美的脸上,好似正拨动林兰池心中的弦。 林兰池问道:“这是哪里的郎君,如此俊美,可曾婚配?” 刘弗章也正经回道:“小人中原东京城人士,家中有一良妻,请娘子莫打扰。” 林兰池哈哈笑起来,问刘弗章道:“这是什么曲子?” 刘弗章一边拨动琴弦,一边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林兰池,回道:“你猜?” 林兰池心露空拍,反应过来,“凤求凰。” 刘弗章点头,又给林兰池弹了一遍,这一遍林兰池很认真地听完,直到刘弗章拨动最后一弦,才轻声道:“你该进来了。” 刘弗章笑道:“这算是求到了吗?” 林兰池脸露赤色,却还是认真点头。 大相国寺的事情就这样随着刘弗章提着琴进门稍有好转了,他也不再继续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不断过分地对林兰池好了,天天缠着林兰池了。 不过林兰池听说,也因为边境的战事。 饭桌上,王如珠摇头道:‘我不知道细节,都是我爹不肯告诉我,但是听说,西域那些人,闹得很厉害。’ 清河王死了,为防止边境镇守的清河军反叛,干脆打散了队伍,现在刚去的军队,并不能起到强威慑性。 林兰池问道:“朝堂之上有人谈了这件事吗?” 王如珠摇头,“我爹不肯告诉我。” 在一旁夹菜的郑葭音举手道:“我知道一点,今年买办的粮食又涨了价钱,至于西域来的商人,通通都停下来了。” 林兰池忽而一愣,问郑葭音道:“西域的商人什么时候来不了的?” 郑葭音被问得一愣,思考了会才道:“自从清河王回京之后,这两者之间的路线好像就断了,之后他造反,更是彻底断了。” 不过郑葭音也不确定,她那时候大半心思都放在生死未知的林兰池身上,并不能确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兰池道:“麻烦你帮我问清楚。” “好。” 用完了膳,太子还在福宁宫那边伺候皇帝,顺便议政,林兰池进了太子的书房,找到了西域的墨玉,低头看了半天。 她想起来了,那天冒雨去大相国寺的时候,看到的人是刘葳兮,只是他身着男装,以至于林兰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刘葳兮为什么会冒雨出来,一个人走,也不带着人。 还有,西域的商队如果早就断了联系,他到底从哪里得来的墨玉。 林兰池心神不宁,一时没拿稳,墨玉从桌子上落下来,忽而跌成了两段。 女人忙去捡,一拿起来,反倒是愣住了。 那墨玉里头,竟然夹着一颗小小的香丸,林兰池本能地摇头,却还是凑上去闻了一下。 是闻思香。 - 刘葳兮匆匆进门,看到石晚亭正坐在屋里用膳,他一愣,随即神情自然地去换衣服,落座在石晚亭身边。 石晚亭开口道:“你去哪里了?” 刘葳兮轻声道:“城外有马场,我去跑马了。” 石晚亭抬头看他,又低头看刘葳兮靴子上的泥点,他神情自如,没有半分不自然。石晚亭叹一口气,“我今天推了公务,特意早些回府的。” 刘葳兮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忙哄道:“我错了,应该等你的,今天你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石晚亭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天天忙着公务,也不陪你,怕你一个人在府里无聊。” 刘葳兮忙道:“下次去马场,我们一起。” 石晚亭点头,她也吃好了,便放下碗筷,对刘葳兮道:“我还带了些公文回来,先去书房处理,等你吃好了,便来找我。” “好。” 等石晚亭走了,刘葳兮才不动声色地将脖侧的血迹擦掉。他低头看石晚亭用过的碗筷,眼中浮动迷茫的神情。 刘葳兮不懂石晚亭到底想要什么。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石晚亭到底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科举考试。 但是自从知道石晚亭一直在吃避子丸,他的迷茫和痛楚就更深的叠加,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也许只有通过那个西域人说的话,只有通过那件事,才能将一切拨乱反正,如果到了那一天,石晚亭愿意生下他的孩子吗? 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人面前吗? 刘葳兮反复问自己这些话,但是又反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的。 不过,很快也就不是未知的了。 马上就要到冬至了,每年冬至,边境就会开始下雪了,到时候,如果西域人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掠边,也不会意外。 而为了平定叛乱,在这种情况下,太子会动身。 而刘葳兮则会亲自去宫里一趟,同皇帝做个了断。 等太子回来,一切都会改变了。 第177章 换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林兰池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刘弗章,如果说谢自安又死火重燃,还找上刘葳兮,对刘弗章来说,是个沉重过头的打击。 刘葳兮是刘弗章一手带大的,他给了他一条命,现在刘葳兮却有可能联合外人一起来针对他。 也许是我猜错了。 天底下用闻思香的人那么多,也许并不是谢自安。 但是林兰池又清楚,也只有谢自安会用这种诡异的手段,来宣告他的存在,不容忽视。 她没有办法直接去查刘葳兮,那太容易被发现了,太子妃倒是可以出宫去找石晚亭谈话,到时候太子问起来,林兰池就说是自己要解决关于石晚亭的那件事。 她也的确准备去解决。 林兰池托大病初愈官复原职的厉硕明要来了积年的案子,找出来石晚亭家中的那份。 她家的案子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在皇帝霉头上出版了不该出版的书籍,偏这书籍还成皇后有关系。 唯二能入手的地方,一个是举报这件事的人,一个是石晚亭家里突然去刊印的原因。 林兰池带着书牍,乘着石晚亭下了朝,将人请到宫外暗卫司的落点,同她喝茶。 许久不见,石晚亭面色柔柔,比起之前来说,倒是好了许多,脸颊上也有肉了,不像是之前一直焦心于地方的时候那样子了。 她似乎和刘葳兮过得很好。 林兰池一时之间,甚至不愿意试探她了,她明明前半生要比林兰池还要惨上数倍,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难道就要把她搅进来吗? 石晚亭却主动开口道:“太子妃请我过来,想必是有事情要问,不知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样?” 林兰池犹豫,将话抛回去道:“你猜的是什么?” 石晚亭道:“我猜关于石家的案子,您和太子有眉目了。” 林兰池有些讶然,没想到石晚亭还有这等观察能力,后者却是一笑,指了指林兰池背在身后的手,轻声道:“我看见殿下手中握着的东西了。” “那是我家的案子吗?” 她的眼神太过渴盼,对于石晚亭来说,她最渴盼的也不过是为了家里人翻案。 林兰池想到这里,叹一口气坐下来,将卷轴打开,直接给她看内容,等石晚亭看完,林兰池才问道:“两个问题,第一,你们家为什么印这本书?第二,聂耷同你们家是什么关系?” 石晚亭还在看青书上的红字,半天没有吭声。林兰池又问一遍,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轻声道:“我出身的时候,有个和尚上到家中来求斋饭...” 林兰池一时头痛起来,隐隐猜到,这个和尚的身份八成有些问题。 “....我父母乐善好施,便给他了粮食,恰逢我出生不久,母亲想要为我求好彩头,便抱出来给那和尚看。” “和尚看到我...说我生来有大劫,弱冠之年便会死于非命,除非换命...” 林兰池摇头,“这种说法——” 石晚亭抬头与她对视,“你也不相信是不是?但是我父母当时好不容易才得到我这个女儿,自然是珍而重之,就算是别人的一点胡言乱语,也会信以为真。” 林兰池抿唇,没同她解释,我是信的,但是大相国寺的住持说只有他会这种换命的把戏,那那个人... “总而言之,大师说要给我换命,并且能保证我活下来,我父母问他报酬,他说分文不取,但是若是以后碰到有姓成的人家,要施给他们粥饭,或者帮他们一件事。” 林兰池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她本能想,刘葳兮就是成家人,如果一开始刘葳兮这件事就被石晚亭知道,只怕石晚亭除了想要杀他之外,不会做她想。 命运玩弄,竟然叫他们到了这等地步。 石晚亭没察觉出来,也许她也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低头自顾自说下一件事。 “至于聂耷,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总之他将我全家举报给查办此事的都督,我爹娘小弟,全死于此。” 林兰池终于艰难接上话来,“我去查这个人,若是这个人还活着,便带回来,交给你处置。” 她根本问不下去刘葳兮的事情了,太子妃本能的站起来,匆匆卷了卷轴要走,石晚亭站起来,忽而又开口问道:“殿下,有件事,我有些疑虑。” 林兰池回头,听石晚亭道:“葳兮总说去跑马,但是我去过那个马场,没接到他。” 她面上有些难堪,想必不是到了一定的情况,是不愿意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同不算多么熟悉的人说。 她们虽然并肩作战过,惺惺相惜过,也有妯娌关系,但是林兰池和石晚亭永远是两种人,成不了一样的人。 林兰池道:“也许是你走错了马场。” 石晚亭却摇头道:“殿下,你在骗我,我看得出来,葳兮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才能活下去?” 林兰池镇定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你要是问我,我也只能去问太子。但这毕竟是他们皇室的故事,我们又何必牵扯其中呢。” 石晚亭,不要问,不要问,糊涂地活下去,或许这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林兰池的眼神几乎透出哀求来了,石晚亭跌回座位去,忽而有种诡异的感觉。 她看向林兰池,“你来,不是为了问我石家的事情,是不是葳兮做了什么事情?” 林兰池摇头,“没有,你想太多了。”彡彡訁凊 石晚亭道:“我一辈子都想得很多,想太少的人已经死了。” 林兰池状似平静,点点头道:“这是个笑话吗?不太好笑,但我能理解。” 她近乎强硬地打断石晚亭的话,“太子要回宫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会尽快抓来聂耷,其余的事情,你就不用多想了,那和你没有关系。” 林兰池走出门去,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说那么多的,以石晚亭的聪慧程度,应当是能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不要你管,就是同你有关。 林兰池低头看那卷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能有那么多人换命,为什么还是今天的样子没什么都没有变。 换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他们都在想什么? 第178章 一个意外的选择 林兰池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打草惊蛇。 但是过去了好几天,公主府尚未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她也勉强能心安了。恰逢在外面打听消息的白一也回来了。 “小人问过宋道长,道长说,也许这个聂耷是了解换命一事的人,故而才会破坏他们二人的缘分。” 林兰池听了头脑发蒙,“宋道长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道长说,他已经卜过卦象,但是没有半分这个人的消息,若不是死了,就是名字是假的。” 也可能既死了,名字亦是假的。 林兰池突然想到等了她许多年的大相国寺住持,忽而反应过来换命的说法里面,也许真的出事的不是石晚亭。 是刘葳兮本来要死,寻到石晚亭的八字对上了。 可当时成家的人就已经都死了,是谁会去做这件事? 她心乱如麻,但事情还未火烧眉毛,她便不准备立刻去办。外头天一日冷过一日,林兰池让白一下去喝茶取暖,自己则是坐起来让柑橘拿了披风要穿出去。 换衣服的时候,林兰池又打了个哈欠。 柑橘道:“姑娘这些天是冻得没睡好吗?总打哈欠,莫不是阳气不足?请太医来把脉吧。” 每月一次的平安脉,林兰池总是推辞,她毕竟是同太子殿下换过身体的,怕别人摸脉象摸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以前有这么经常打呵欠吗? 林兰池没想起来,干脆道:“不着急,魏八这些天回去省亲了,等他回来,让他给我看一看就是了。” “至于炭火,一切照常。” 太子殿下生得就跟个火炉子似的,晚上还要紧挨着林兰池睡觉。 要是炭火再给足点,林兰池才是真睡不着觉了,到时候就跟在火上炭烤似的。 她想到太子,总算是情绪稍松懈些。主仆二人拿了东西,就去福宁宫外边上的议政堂等着。 双文恰巧在外面训徒弟,见林兰池来了,忙要进去通传。林兰池拦他下来,问道:“殿下在做什么?” 双文道:“小人不知道,只是郑小将军和王老将军都来了。” 他们两个都是现在统管兵权的,太子怎么想起来叫他们入宫?林兰池心头一跳,问道:“叶景之同范世达进宫来了没有?” “二位大人本来就在里面...”双文犹豫一番,他其实是个很懂得在什么时候该看谁的脸色的内侍,“之前送茶水进去的时候,恰撞到太子殿下发脾气。” 林兰池心中的忧虑更重了。 这些时候,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太子殿下不会像是以前一样发脾气了。毕竟他身边的毒药已经被解除了左右也没有困扰他的事情—— 毒药.... 林兰池忽而觉得想到了什么,刘弗章被下的毒药,能让他越来越暴躁,而现在皇帝一天比一天虚弱。 是不是也被人下了毒药? 她刚想完,就骂自己疑神疑鬼。谢自安远在西域,被坦桑困住了脚步,根本过不来,能有谁帮他下毒,还能瞒过所有人。 魏八都给皇帝号过脉了。 林兰池站在那又是一会胡思乱想,前堂忽而传出太子殿下清楚的声音来,“这帮人要是不想要太平日子,就干脆同他们血战到底!” “我倒要看看,是中原善战,还是几个西域猢狲能打!” 林兰池转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给了柑橘,又回过头来看一眼双文。 后者明白意思,忙扬声道:“太子妃殿下,您怎么来了?殿下正在屋里议事呢。” 屋里的动静又停止了,不久后郑小将军同王仲一道跟着出来,依次同林兰池见过礼才走。 林兰池快步进了堂内,太子殿下站着侧目看外头,看她进来一张凝着火的脸才勉强纾解,露出来不算是在笑的笑,“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 林兰池余光打量在下头的叶景之同范世达,两人看起来没被打,但估计被骂得不轻,两张脸像是苦瓜一样。 她叹一口气,问刘弗章道:“西域的掠边,弄成什么样子了?” 林兰池自从回来,压根没管过太子殿下的政事,她虽有这能力,但平常却志不在此。 但是要是她来问了,刘弗章也会老老实实的说清楚。 刘弗章摊开地图,对林兰池道:“几个小国,打得没完没了,现在还顶上漠北的版图了,真是痴心妄想!” 林兰池却盯着他,意思是,你别打岔,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要的是漠北具体的情况。 刘弗章道:“我们要出兵攻打漠北边境了。” 林兰池转过头看叶景之,“是郑小将军和王老将军去?” 叶景之看刘弗章又回过头来看林兰池,最后干脆没说话。 林兰池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测,转过头来看刘弗章,她盯着刘弗章,质问道:“谁去?谁去统率三军,同西域诸国作战?” “这个时候,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 范世达却跟在太子的话后面道:“殿下,有小人和叶景之在,再加上王仲与郑将军,您应该放心才是。” 刘弗章如何能放心,在这种时候,他们一干人都是从战场上刚滚下来来,还在应付清河军的旧部们,谁能有空去打漠北的人? 只有太子殿下去,只有他代表所有人去作战,也只有他出动,才能骗西域。 “他们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京成的消息,现在以为皇帝已经不行了,朝中混乱。” “只有我亲自去,才能骗他们,告诉他们一切都好好的中原不用他们担心。” 林兰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看着刘弗章。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刚从清河王那逃出一条命来,他身上还有伤口,他差点死了! 要不是因为厉硕明替他挡了一下,林兰池就得永远的失去刘弗章,现在他说自己还要回到战场上去。 林兰池沉默片刻道:“随便你。” 她转身便往屋外去,刘弗章忙去追人。 叶景之叹一口气道:“我就说了,太子妃是不会同意的,太子殿下还说什么,她一定会赞同他的想法。” 范世达却道:“也许,太子妃到最后的确会同意,但是现在,她不会接受也正常。” 第179章 你走了我就改嫁 一出门来,一阵寒风吹过,林兰池顿时冷静下来。如果有别的办法,刘弗章一定不会选择自己去,只有到了最后没办法的时候....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如果边境真的怀疑皇帝病重,太子监国,那么他们的反叛之心不会随着大军压境也减弱。 尤其现在还没有在边境多年的将军在。 清河王要是不那么做,凭着边境的情况,就能保住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现在他死了,边境暴动,也只有同清河王正面交战过的刘弗章能有一抵之力。随着越走越远,林兰池想得也越来越清楚。 但想是一回事,情感上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漠北到底是什么情况,暴动有没有谢自安的手笔?隆冬去交战,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林兰池想要的太平日子,到底是有多难? 一条条,一件件。 “兰池,等等我。” 刘弗章伸手拉住林兰池,后者思绪打断,回头来看自己的夫君。 她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尊重刘弗章的选择。林兰池最后开始扯自己的袖子,“你放开我。” 刘弗章握得更紧了。 “我不去了。”他看着林兰池道:“我不去了,你不想要我去,我就不去,这件事还能再想办法。” 他眼神专注,并不是糊弄的意思,林兰池迟疑片刻,才问刘弗章道:“真的?” 太子殿下叹一口气出来,一张俊脸上写满了无奈,他将自己的太子妃拥进怀里道:“千真万确,我不骗你。” 关于骗这件事,林兰池倒是有话要说,太子殿下何止是骗过她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 她看他一眼,“不骗我?” 刘弗章低声道:“真的不骗,对天发誓?” 沿路过一纵侍从,看到他们连忙往后退,有个年轻的侍女没站住,跌在地上。引起声响,二人这才边笑着边回了屋。 刘弗章道:“倒是你一贯爱骗我的,你想想,你骗我多少次了?你同——” 他本能要说谢自安的事情,但是谢自安哪件事情纯粹是他追着林兰池不放,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同林兰池没有关系。 刘弗章改口道:“你同郑葭音和王如珠她们,背着我说了多少话,多少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 林兰池呐呐地转头,两人就当这件事翻过去了。 刘弗章趁着林兰池心情好了些,才让追过来的双文去同议政堂的两人说,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林兰池这些日子实在是怕冷又觉得困,同刘弗章闹完,被哄着吃了晚膳,就去睡了。 刘弗章歪到她床上,哄着她道:“我陪你一道去睡。” 他御驾亲征的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往后林兰池再去问,无论是谁,都说在想新的办法。 但是新的办法哪有万全的呢? 叶景之不说,厉硕明又进宫了两次,也不说,林咚咚倒是同阿喜一道来探望太子妃。 她们吃茶的时候,同林兰池道:“京城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看沧海哥总是出去议事,厉老头跟沧海哥一坐,两个人都苦着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兰池问道:“厉老头?厉硕明?” 林咚咚点头,林兰池只好奇了一瞬,便马上想起来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她平静问道:“你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林兰池看向一边的阿喜,后者梳了妇人发鬓,但还是天真脸庞,憨笑道:“这些东西,小人倒是听秦五说了,说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 “不过秦五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憨憨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林兰池不是那种不会顾全大局的人,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甚至可以为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牺牲她自己。 壁如往前的几次设计,都是命悬一线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知道,她这一次让刘弗章改了主意。这不像她,也不应该。 晚间太子回来,一身风雪,天上生了细细的雪,落在他肩上又融进外袍的料子里头。 刘弗章笑道:“听闻今天林家的丫头进宫了,你同她聊得可还高兴?” 林兰池端坐在寝宫的小榻前,静静看刘弗章,目光贪恋地顺着刘弗章的眉眼到他的眼睛,其实这几日多看看便能看出来,太子殿下睡不好,气色也不算好。 他真的想过办法了。 林兰池开口道:“我已经修书一封同松伯父,请他劝粮,届时粮草会跟着大军去漠北。” 刘弗章原本在更衣,闻言愣住了,男人挥手让内侍退下,问林兰池道:“你想好了。” 林兰池点头,认真道:“我想好了。” 刘弗章一时内心翻动,他看面前的女人,看她盈盈的目光,看她那为他消瘦的脸庞。刘弗章知道,林兰池不情愿。 但是为了他,她愿意割舍。 林兰池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过你们有粮,明日调动,后日出发,应当还来得及,漠北若是下起大雪,就回来。” 回来。 那最后两个字变得低哑,刘弗章上前去跪在林兰池面前,伸出手来握住林兰池搭在膝盖上的手,后者抽了一下,没抽开,也懒得抽了。 她低声道:“你要回来,好好的回来。” “我会的。” 林兰池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滴在刘弗章的手背,滚烫无比。 “我不想要你走。” “我知道。”刘弗章抬起手来抚住她的脸,林兰池只落了这一滴泪,便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落泪了。 她看着刘弗章,眼眶浮动水光,发红得让人心疼。 “你记得答应我的话,”林兰池说,“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谢自安。” 刘弗章心中的伤感荡然无存,一把捏住林兰池的脸去揪她,恶狠狠威胁道:“你敢?” 林兰池瞪视刘弗章道:“你看我敢不敢?”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息鼓收兵,低声哄道:“我一定回来,就算爬,也爬回来,你等我就好了。” “接下来谁监国?” 刘弗章道:“你和葳兮,我信得过。” 第180章 分离 按太子殿下的设计,皇帝一日日病重,许多事情自然是管不过来,交给别人,也不能做到十足放心。 只有林兰池和刘葳兮,前者同他出生入死,后者是他一手带大。 他对这二人没有戒心。 林兰池却不禁想到了关于石家的事情,以及刘葳兮那一方墨玉里面熟悉的闻思香。 她心中的疑虑又再次翻涌而上,但是现在刘弗章出征在即,林兰池无论如何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事。 她淡淡笑道:“也好,这样的安排。” 刘弗章自然是十足高兴,林兰池点头允许,隔天他便去火速地安排下去,原本这计划便已经进行了一半,有草案,再次推下去也只是时间限制。 第一日早朝的时候刘弗章突然宣布,郑葭音同王如珠晚间便得了消息,一同拥进林兰池的院中。 郑葭音问道:“太后那边让我打听,这是太子远离郑家的意思吗?” 林兰池心想,太后真是迂回,可惜郑葭音不是那种迂回的人,“不是,这件事说来复杂,但郑家的荣华富贵,只要太后还在,你还在,就不会结束。” 郑葭音点头,“那我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既然太子要出征,那以后我们便一同用膳,多看几个铺子。” 她用林兰池给的铺子,很是红火地做了生意,冬日快到年关,家家户户都要赶制新衣,郑葭音花样倍出,抢了大批客户。 林兰池点头,刚要同她从长计议,郑葭音偏眼看了一眼旁边,忽而朝林兰池使了个眼色。 林兰池没反应过来,郑葭音又示意她,她才后知后觉反应旁边坐着的王如珠。 比起来郑葭音的轻松自如,王如珠更像是忧心情郎出征的茫然少女。她双眉微颦,低头间手指交缠,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兰池轻声唤道:“如珠。” 王如珠后知后觉抬起头,看林兰池同郑葭音,她吐出气来,低声问道:“我能不能陪太子殿下一同去?” 言罢,王如珠抬起头来哀求地看着林兰池。 郑葭音:“......” 什么实心眼的傻丫头,这个时候上赶着凑什么热闹?边塞是一般人能去的吗?那可是打仗! 她要是知道王如珠有这样的念头,一准敲她那傻乎乎的脑袋。 但现在王如珠已经犯傻了,郑葭音没办法,干脆站起来道:"殿下,我先回去了。" 接下来无论林兰池同王如珠说什么,到时候都不需要参考她的意见,这样的尴尬场合,郑葭音只想速速遁走。 反正以林兰池的好脾气,不会拿王如珠怎么办的。 郑葭音飞快跑了,林兰池回过神来,看王如珠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王如珠认真点头,“我知道,我同爹爹练过武,会保护好自己的。” 林兰池哑口无言,又顿了好半天才道:“你去能做什么?” 王如珠也愣住了,随即又是脸红,她慢吞吞道:“我想跟在殿下身边,无论如何,能帮他一点就算一点,除此之外,我也能照顾殿下的起居。” 可救了你的不是殿下。 是我。 林兰池心中复杂,但看王如珠一脸憧憬,她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将实情说了出来,王如珠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她的无数情感,所托非人。 林兰池转头不敢看王如珠,低声道:“我不同意。” 王如珠情急之下抓住林兰池的手臂,认真道:“我可以喝避子汤,我甚至可以不靠近殿下,但是我想陪着他....” 王如珠声音低了下去,心高气傲如她,如何能说出来,这些话的呢。 她低声道:“....上次殿下去康安府,传出消息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但是我看不到,姐姐,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林兰池闭上眼睛,重复自己的话,“我不同意。” 她睁开眼睛,强迫自己狠心道:“如珠,我很庆幸你是同我说的,如果和殿下说,想必他的用词只会比我残忍。” “我不会同意你的要求,这是打仗,你得忍耐,满京城的家眷们都会忍耐,我也会忍耐。” “如果你要再这样,我会下令,让你禁足。除此之外,不许你调动王家,也不许你见任何一个和王家有关系的人。” 这话显然说得重极了,王如珠喘息数次,盯着林兰池,可后者根本不看她。 她一时觉得心痛,一时也有些情不自禁的埋怨。 埋怨为什么,为什么林兰池不愿意接受她呢?她明明拥有太子殿下那么多了,为什么不肯分给她一点点呢? 明明林兰池刚来东京城的时候,是王如珠保护她,借给她自己新赶制的衣裳的。 林兰池什么也不说,王如珠犹如撞上一面铁墙。 她只能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 东京城正式下雪的那天,刘弗章率领大军离开了东京城。 林兰池提前同他说过了,这一次,她不会去送他。每一次林兰池都要送刘弗章走,看他远远的背影离开她。 那种痛苦,会每一夜都落进梦里来骚扰林兰池。 在梦里,太子殿下会化成一小个微弱的星点,从而彻底的离开林兰池。 她不愿意,刘弗章也不会强迫。只是临走前,他骑在马上,身穿山文甲,回过头来,远眺城墙,没看到自己心上的姑娘。 “走吧。” 他低声道。 千军万马就这样在一声号令下出了城,林兰池坐在东宫的正殿里头,魏八一手搭在她手上号脉。 她低头注视着眉头紧锁的魏八,问道:“我怎么了?” 魏八反应过来,低头报喜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林兰池止住他的贺喜,低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外传。” “尤其是不要告诉太子殿下。” 她转头看旁边的柑橘,后者忙对魏八道:“先生,有暗卫来接您去殿下身边,就不必跟着我们家殿下了——” 魏八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可是太子殿下刚和我说了,要我跟着您——’ 林兰池认真道:“我不需要,你到边境去,找一个叫坦桑的人,他会告诉你很多事情,替殿下盯着,别让人给他下毒。” “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有喜的事情。” 第181章 许多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兰池正式接管了后宫的事情,在一年之前,她还是博陵一个将死的世家娘子,现在却转而变成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巴结她的人不计其数,许多人的各样脸色也变得相同许多,都是谄媚或卑微的。 这种时候,刘葳兮还是一如既往,进宫来议政时候客气又亲热,似乎还有些天真。 “....既然是要从这条路走,应当从这里征集美甲服兵役的人,到时候让他们组成后役....” “...今年冬天之前,就应该盯着百姓们的冬种,确保守住来年的收成...” “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刘葳兮道:“这件事,弟弟改明去问晚亭,想必她之前身在地方,最是清楚雪灾如何预防。” 林兰池点头,喝了口茶打起精神来又继续同他批改奏折。也许是知道太子出征的消息,这些奏折里头试探意味浓重。 除此之外,地方也有事情频发,该批钱的时候没批到,或者是天气变化粮食价格变化,毕竟关外都已经起冰了,要注意的事情多得很。 林兰池将请安折都拨给了刘葳兮,后者也没问过为什么,认真批阅。 她心中有些狐疑,抬起头时候看刘葳兮,后者认真乖巧。林兰池便自己饮茶,又继续去处理。 一连两个时辰不动弹,还是柑橘提醒,“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该用膳了,身子要紧。” 刘葳兮抬起头来,识趣道:“嫂嫂用膳,我也该回公主府去,晚亭该下值了。” 他走到门口,看林兰池,平和问道:“嫂嫂身子最近可有不适,是累着了?” 林兰池道:“没事,只是下面的人大惊小怪,你也知道。” 等刘葳兮走了,林兰池转头来看柑橘,低声道:“我们安排下去的是哪个太医?到时候盯紧些,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动手。” “是。” 林兰池心眼多惯了,引蛇出洞也只是为了试探,就算刘葳兮这次没有撞上来,她也会下次再试探。 谢自安在太多事情里面都有手笔,林兰池在漠北边境坑了他好一次,以他的性格,自然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她是不得不提防。 处理完事情,林兰池便去休息,从暗阁里头取出来魏八走之前给她准备好的安胎药送服,用了膳便歇下了。 她不知道,刘葳兮从东宫出去,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一趟福宁宫。 今日是个年轻的贵人侍疾,也许是知道自己未来无望了,于是很不上心做事。 看到刘葳兮来了,更是立马让开,手中的药尚且喂到一半,便搁在桌上。 “公主殿下。” 刘葳兮笑着道:“我来吧,你去休息。” 那贵人便迫不及待走了,但因为侍疾限制,还是站在屏风之外等着。 刘葳兮低头看着一边咳喘一边闭上眼睛休息的皇帝,他端起那药碗,一边用勺子搅弄那东西,一边问道:“...陛下觉得今天怎么样?” 刘堪睁开眼来,看自己的公主,他眯起眼来的时候有些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道:“....你...你是谁?” 刘葳兮淡淡道:“爹爹,我是葳兮啊。” 刘堪却摇头,“不对,你更像——” 他瞪大眼睛,没说出来话,刘葳兮便已经将一勺热药递进他口中。 他低声道:“爹爹,喝药吧,这是我认认真真为你做的药呢。” 皇帝更迷糊了,他迟钝了许多,从前那种精气神彻底从他这具身体上被抽走,只留下世俗人都会有的苍老与岁月,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帝王了。 刘堪本能般重复道:“....药....药...” 他猛地推翻刘葳兮递过来的药,大声道:“朕没病...咳咳,朕没病!” 刘葳兮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看自己身上手上被溅到的药汤。 那贵人听到这一声便冲进来,连同内侍们,压皇帝的压皇帝,把刘葳兮拉出去的拉出去,刘葳兮不敢置信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那贵人拉他出来,也低声附和道:“的确是这样....陛下这些日子做了许多梦,似乎不肯承认他病了...” 刘葳兮佯作震惊道:“那...那这...” 他没有说出疯这个字。 但实际上和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贵人点点头,又朝刘葳兮行礼道:“公主慢走,小人还要继续侍奉陛下,就不送了。” 刘葳兮走在回去的路上,想到那个西域的人,又想到他送给自己的药,真是好药,好药啊! 竟然能看到皇帝就这样疯了,那许多话刘葳兮很快就能问了。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即便这个疯子说的是实话。 刘葳兮脚步都变快了许多,快步走到宫门外边的马车边上,上了马车催促马夫快点回去。 石晚亭等在公主府门口,见到刘葳兮回来,举着灯笼过来,烛光照亮她素净而白皙的观音像,有一种怜悯般的美感。 刘葳兮心头一暖,仿佛从冷水之中被人捞出来,又回到有温度的人间来,他下了马车便一把抵进她的怀里。 石晚亭却皱起眉头来,“你身上这是什么痕迹?脸上也有?” 石晚亭的手顺着刘葳兮的脸勾勒,一边问一边将他往家里引,又叫来管家,去端了热水给主子擦脸。 最后她推刘葳兮去更衣,刘葳兮出来之后才道:“我去了一趟陛下那里,他有些糊涂了,不小心将药泼在我身上了。” 石晚亭却问道:“你不是入宫议政,怎么还去了陛下那里?” 她又问道:“陛下如何了?” 刘葳兮努力装出伤感的样子,低声道:“....瞧着不太好,恐怕时候不多了。” 石晚亭正看着刘葳兮,她平常时候总爱盯着刘葳兮那张脸,也许是心里欢喜,于是喜欢看着。刘葳兮的表情,石晚亭熟悉的很。 刚才提到皇帝,刘葳兮话上是伤感,脸上却没多少情绪。 他.... 石晚亭问道:“前几日去的马场在哪里?我明日沐休,不如我们一道去吧。” 刘葳兮道:“这些天兄长不在,只有我和嫂嫂支应,暂且抽不出空闲来。” “既然是沐休,不若我带你进宫?” 石晚亭点头,也好,去问问林兰池到底怎么回事。 第182章 实在让人伤心 区别于之前第一次带兵,这次太子殿下做了十足的准备,才敢实施下去,也不出他的计划,大军顺利跟着他走。 刘弗章早起时候写了新给林兰池的信,又将信收了起来。朝臣们进来议论接下来的计划。 “先议和,无论如何,大军压境,议和也有把握,若是他们不接受,到时候再打。” “切,你懂什么?就是欺负你一出头就是议和,知道你不想打,才欺负你。要我说,先打,打到他们老实了,愿意坐在议和桌前头了再说。” 叶景之和范世达又吵起来,厉硕明在一边一贯不说话,好不容易提上来的林沧海看看左看看右,不知道要不要自己说话。 太子头痛,恨不得把他们都打包回东京城,然后让林兰池过来。 他忍着脾气,开口道:“好了,一个两个吵什么吵!老实坐下来,议和这件事以后再提,到底哪个城池出事,谁能打下来,就听谁的。” 这话让一屋子人都老实了,刘弗章点点头。 他平静道:“明日就到边塞,你们尽快想出点子,是攻,还是不攻。” 虎符就摆在桌上,下面的人倒是都安分下来,出去再议。林沧海要跟着出去,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过头来问厉硕明道:“咚咚给你写信没有。” 刘弗章:“?” 厉硕明摇头,淡淡道:“她都不识字,写什么信。” 林沧海一手指着厉硕明,“你——” 他看样子是想骂,但忍住了,仙气帐篷的帘子便退出去了。 刘弗章:“......” 他转过头来盯着厉硕明道:“这是什么意思?” 厉硕明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认识的关系。” 厉硕明更是一头雾水,偏厉硕明捡起他摆在案上的虎符,低声道:“让我去吧,这次若是立功,我想从大理寺退下来了。”彡彡訁凊 刘弗章马上恢复正经模式,“你不想在大理寺做了?” 厉硕明直白道:“没钱。” 他那张白皙惨淡的锋利容貌会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但是话竟然说的这么直白。 一点都像他... 刘弗章道:“知道了,拨你去户部,现在满意了吧,要成家?” 厉硕明摆摆手,拿起虎符出去了。 刘弗章心内抓心挠肺,一时好奇厉硕明到底怎么和林咚咚有关系的,一时又好奇为什么会到这一步,更迫切的想要和林兰池分享这件事。 她一定也会震惊—— 一想到妻子,再暴躁的太子殿下也会平静下来。 不知道林兰池在京城好不好... 他在想她。 - 林兰池是在第二日才听到福宁宫昨日夜间的风波的。 “...小人有派人去试探询问那贵人,但她说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倒是亲眼所见,陛下突然暴起,就这样将药泼在了殿下身上...” 不对劲。 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林兰池低声问道:“那太医那头,有动静了吗?” 柑橘点头,又摇头,低声道:“太医今日告假了,说是染了风寒。” 听起来是个合适的理由和原因,林兰池却没放下心来,“那就换其他人,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情况发生。” 她吩咐下去,强撑着精神去洗漱收拾,林兰池身体本来就不算好,互换又耗空一些,她怀这个孩子,更是亏损精气。 按道理是该好好休息的。 但这个时候不是好好休息的时候,若换林兰池的本心来说,既然来的不是时候,她就会直接处理。 但想到对此一无所知的太子,林兰池到底没狠下心去。 坚持一段时间,等他回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林兰池揉揉眼尾,低声问道:“宫里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柑橘想到什么,“倒是有些小事,毕竟皇帝病重,各家心思浮动,就没禁下去赌局。” “赌局?” “是,内侍宫女没有别的乐子,偶尔会聚在一起打叶子牌,或者是赌钱。” 林兰池头疼,这种事情堵不如疏,你要是急切做下去,闹不好还让宫人们有了异心。她在宫人的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最懂这些细枝末节会出什么乱子。 “算了,”林兰池道:“这种事情,遇到了就抓,不必刻意到处阻拦,免得让宫人们人心异异。” “是,殿下。” 说话间刘葳兮已经带着石晚亭进来了,既然石晚亭在,林兰池便松懈些,摆摆手,让他们坐下,又问候了两句,便一同开始处理奏折。 尤其是那些请安折,干脆今天便托给石晚亭处理。 等刘葳兮起身更衣的空闲,石晚亭问林兰池道:“殿下,那个人抓到了没有?” 林兰池点头道:“有些眉目了,但是不好说,等以后出了新的消息,我再联系你。” “不要担心,等太子殿下这次从漠北回来,替你家翻案只是一点小事。” 石晚亭又问道:“殿下知道昨天晚上陛下那里发生的事情吗?” 林兰池心头一跳,抬头问石晚亭道:“怎么了?长乐和你说什么了?” 石晚亭便将刘葳兮同她说的话都同林兰池说了,说实话,因为太子同林兰池一贯对他们都很好,石晚亭并不对林兰池作提防。 也许也因为她们是一样的人。 林兰池摇头道:“和你说的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还真的是她想多了,怀疑刘葳兮起来?疑神疑鬼,说不定要被太子嘲笑。 林兰池刚要拿下一份折子,忽而想到什么,抬起头来同石晚亭道:“我查到那人同西域有什么关系,你身边可有同西域有关的——” 石晚亭呐声道:“倒是没有,只有葳兮送了我个西域的珠链子...太重要,我一直不好带出来。” 林兰池眉心又是一跳。 她点头道:“知道了,不过听说西域这些日子都没同中原互商,他这珠子从哪里来的?我也想送些给东宫的良娣...” 她这句话,不是为了要东西,而是告诉石晚亭,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待如何? 石晚亭听懂了。 她失了脸色。 恰逢刘葳兮进来,两人便都不说了。林兰池将一份奏折递给刘葳兮,温和道:“看看这份,似乎同以前的那些世家有些关系,所以才侵占旁人的土地。” “葳兮,你看这件事如何解决呢?” 第183章 京中无事 侵占土地的官司最好解决,只不过刘葳兮接过来一看,上面写这世家欺负的是流放过去的一个小族。 他若无其事问道:“不是说成皇后之死,成家的人都死干净了吗?” 林兰池的目光淡淡地从他面上流过去,沉声道:“成家又不是个个十恶不赦,虽然是谋逆,但也有支族活了下来,流放异地,成为佃农。” 想成家从前靠一个得力的武将一跃而上,后来又有了成国相和成皇后。 那样的富贵,是滔天的能力,现在却只能做佃农。 刘葳兮盯着那奏折,摇摇头道:“自然是按照律法来说,不论这成家从前做多少恶事,也照样归律法说管控的。” 林兰池点头,“确实该这么办。” 只是她的目光再次若有所思的看着石晚亭,后者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没回过神。 三人心思各异,奏折处理起来也并不迅速,直到中书那边来人催促,林兰池才将事情压下去。 “好了,你们先回府吧,剩下的由我处理便是。” “是。” 议政结束,石晚亭跟在刘葳兮身后默不作声地出宫。欲到宫门边上的时候,忽而有个小内侍过来,引刘葳兮去说话。 刘葳兮回头看一眼石晚亭,后者似乎正在发呆,并未看他。 他开口道:“晚亭,是陛下那边的事情,你稍等片刻。” 石晚亭如梦初醒,点点头,看着刘葳兮走到一边去了。 刘葳兮在同她解释。 石晚亭想到这里,心情略好了些。刚才提到成家,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家的官司,一时不明白林兰池到底在试探什么。 还有,林兰池说刘葳兮不可能拿到西域的东西,那是什么意思? 刘葳兮和西域的人有什么联系吗? 她看向刘葳兮,后者神情淡淡的同那小内侍说话,小内侍倒是有些紧张,跪下来磕了两个头。刘葳兮取出来袖中的荷包,他才颤着手去接。 这是在谈陛下的事情吗? 石晚亭的疑惑就像是滚雪球一样,随着刘葳兮一个又一个并不能让人相信的谎言而越滚越大。 在刘葳兮谈完话要离开的时候,石晚亭本能般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抬眼看向上弦月。 刘葳兮走过来问道:“刚才在干什么?” 石晚亭一手指月,“我在想,马上年关将至,又是一年除夕了,今年中秋,咱们没好好过。” 中秋节恰逢太子在康安府,的确没好好过。 刘葳兮点头道:“以后还有许多个中秋,总是能好好过的。” 他心里其实还装着刚才小内侍的事情。 宫中的赌局不是一两日的功夫,这小内侍便是他从宫外的赌坊里面抓出来的,就为了诱那些大鱼上钩。 不过他虽然手法好,但是毕竟上了别人的地盘,用别人的赌桌,也出了差错。 不过他保证了,会让那些人都大输特输,赌局这种东西,最是上瘾。一旦深陷其中,什么事情都会做,什么忙都会帮的。 - 大雪。 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厉硕明淡淡地擦了擦脸,忍住那种如同刀削般的痛意,他回头去看身后的士兵们。 “众将士随我,杀——” 攻城一声令下,鼓声轰鸣,在睁不开眼的雪之中,骤然碰撞出无数的闪光与火,还有血花。 刘弗章稳坐大营,听前方一连一连的通传,打下来了前门,中门失手,绕道而行,发现逃窜的敌军,追击之后遇到了埋伏.... 厉硕明是三天之后才回来的,他身上添了两道伤口,浑身看起来像是在泥水里面滚过一般,粘连着的衣裳冻结起来。 叶景之忙去叫热水,刘弗章也站起来,看着自己的部下。x 厉硕明喝了一点水,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朝着刘弗章跪下来,“...臣...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 这命都快没了,还提呢?刘弗章恨不得踹他两脚,但毕竟人活着回来了,怒气便强压下去。 他问道:“怎么用了这么久?” 叶景之回头大胆地瞪他,道:“殿下,有什么着急上火的事情,也得等人死了活着喘口气再说嘛。” 闻讯赶到大营的范世达只听了这一句,凑上看厉硕明没死之后便没趣地拉着太子殿下出去。 太子殿下出来了,又叹一口气。 范世达冻得直搓手,同太子道:“殿下,我去看过了,这小子算是拼命了,带回来了不少西域人,听说他们还吃了迷障呢。” 迷障是南边的流放之地才有的东西,刘弗章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战报怎么没提这件事?” 范世达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殿下可以等他好点了再问嘛!” 一个二个的,都神神秘秘什么东西? 刘弗章干脆下令,既然攻到了城,就停下来修整吃肉,煮了羊肉放了辣子,有心让士兵们都暖暖身子。 厉硕明晚间才出来同刘弗章汇报军情,“....小人一路攻下两道城门,往前追击,碰到小波敌军,护送一个人。” “此人神出鬼没,身边有个力大无穷的侍卫陪同,还有个用毒的女子,那女子刚凑上来,手掌一开便吹动什么粉末,小人等军心大乱,各自发呆...” 说到这段,厉硕明明显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 刘弗章却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一般。 厉硕明声音低下去,又道:“正是混乱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异域男子,用生疏的中原话同小人喊话,又帮小人打退敌军。” “那人说他是林家...的属下...这件事实在机密,当时小人不敢从明面禀告殿下,只得写信给范世达,让他转告给殿下。” 刘弗章盯着厉硕明,问道:“你看清那个被护送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厉硕明摇头。 但他很快想到什么,补充道:“此人一直在咳喘,几乎无法独立行走,一直是被人扛着护送的。” 刘弗章心中明了,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同那异域男子的事情,不要再说,也提醒一下范世达吧。” “是。” 等厉硕明走了,刘弗掌才抽开书信,上面清楚写着几个字。 京中无事。 第184章 秘密太多了 林兰池隔一段时间,传来的消息总是说无事。 但对于刘弗掌来说,无事却比有事情更叫人着急。因为皇宫不可能永远没有事情,就算是小的波动,也应该是有什么在发生的。 但是林兰池不肯和刘弗章说发生了什么。 那或许代表,发生了什么林兰池不一定能解决好的事情。刘弗章知道自己此刻在胡思乱想,他只能通过这种胡思乱想不去想为什么谢自安在西域边地。 为什么林兰池在这里还放了一个西域人用来克制谢自安,等等—— 那个人不会是松云风送给林兰池的坦桑吧? 想到这里,刘弗章感觉自己又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不清楚的地方,但对于林兰池的事情总算不是一无所知了。 其实刘弗章从不怀疑林兰池,但他不想林兰池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 明明答应过她,要保护她的... 想到这里,刘弗章终于写下了第一句。 “....边地遇到了谢自安,若你知情,还请告知我。另外,京中无事,然我并不放心,请你多多写些...” 刘弗章写不下去了。 他不想写这些信,只想见到活生生的林兰池,他应该带她来的。 - 林兰池一脚踏进福宁殿。 平常她很少来看皇帝,一则皇帝一直想要她的命,生怕刘弗章步他自己的后尘,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另外一则,则是皇帝对不起刘弗章—— 那她还去照顾什么? 看到那张脸都觉得厌烦,到时候做不好场面表情,免得出事。 但是刘葳兮的事情很显然已经是头等着急的事情,她得去亲眼看一眼皇帝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皇帝到底是不是吃了毒药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林兰池进了屏风后头的内室,今天守在这里的是荣华夫人虞自容,她平日里盛气凌人漂亮风光,但现在素着一张脸,明显是哭过,显得很是憔悴。 见林兰池进来,她还让了让。 林兰池扶她一把,轻声道:“娘娘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一眼陛下。” 她看虞自容的样子,心里便是一突,猜测皇帝怕是不好了,不然虞自容也不会直接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凡皇帝能爬起来说句话,估计都要说虞自容是在咒他,居心不为了。 虞自容坐在一边,林兰池上了拔步床的边缘,低头撩开帘子看躺在床上的皇帝。 他.... 他看起来或许是真的不行了,一张脸蜡黄着,偶尔胸膛上下的颤动,发出低声的咳喘,呼吸声也绵软无力。 仿佛上一秒还能呼吸,下面就要断气。 林兰池盯着他看,转头问虞自容道:“....陛下身边的太医们呢?都在外面候着?” 虞自容轻轻的点头,又骂了一句道:“一帮废物,都是没用的东西!” 她或许是最害怕的人了吧,她又没有儿子,等到皇帝一死,她就会在永巷里面孤老终生。 林兰池却问道:“不是他们,是陛下身边的太医。” 她刻意强调陛下两字,虞自容如梦初醒,低声道:“....那几个人去研究方子了,说治不好陛下的病症。” 林兰池盯着虞自容的表情,心中约莫判断了会,最后道:“娘娘,若是信得过我,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 虞自容抬起头来,看林兰池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虞自容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却被按着,林兰池在她手心写了字。 她写:“陛下被人下了毒,你要小心提醒那几个给陛下医治的人。” 虞自容瞪大眼睛,林兰池还在说话:“这等要紧关头,还请娘娘保重身体,不要为此多多辛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口中说话,手上也没停止在写。 “....那几个人都是陛下的暗卫,请放心,他们不会背叛陛下。” 虞自容还没反应过来,盯着林兰池,后者捏了捏她的手,虞自容才终于反应过来,轻轻点了下头。 意思是,我明白了。 林兰池看她明白,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病得太快了,就像有个人逼着他要他马上去死一样。但是现在谁能给他这样下毒呢? 谢自安? 谢自安要是想下毒,最应该的不是去找太子吗?现在毒死皇帝,刘弗章就做了皇帝,这不就等于给他人做嫁衣? 谢自安是不肯做这种事情的人。 但是要说刘葳兮,他到底为什么要非毒死皇帝不可呢? 林兰池忽而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刘葳兮同皇帝是有血海深仇的,皇帝杀了他母亲,又想杀他,如果不是太子偷天换日。 那刘葳兮早就陪他母亲一同去乱葬岗了。 这等隐私,会是谁告诉刘葳兮的? 还有,刘葳兮已经有石晚亭在身边,日子蒸蒸日上,太子马上就会成为掌权的人,他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要报复皇帝呢? 眼前的迷雾太多了,林兰池一时想不明白,但又开始庆幸,幸好太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了,或许是谢自安的一步棋,但是恰恰安了林兰池的心,能让她大动拳脚。 林兰池走出福宁殿,转头看柑橘,轻声道:“暗卫司到底有多少人,教他们都来一趟东宫吧。” 柑橘点头,扶着林兰池往外头走,刚走两步,林兰池眼前一晃,险些摔在地上。 “殿下!” 柑橘惊声尖叫,忙垫在下面才扶住林兰池,后者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本能的想吐起来。她捂住嘴,遏制自己想要摸肚子的冲动,低声对柑橘道:“我没事,放心。” “别表现出来...会被发现。” 现在这个宫里,除了暗卫司的死士们,谁也信不过了。 - “朝生暮死,好如一切都是虚幻的,也许庄周梦蝶,也是这样的说法....” 石晚亭拆开一本被刘葳兮放在书架上的书,随手打开看了两眼又收起来,刘葳兮出门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只是同她说一点小事。 石晚亭也乘着这点机会,进了他的书房,想要给自己的怀疑找一个答案。 她低头看那书架里面一本被折起来的书,手变得颤抖。 也许.... 她已经找到了。 那是一本害死石家全家人的书 第185章 似哭非笑 石晚亭想到她第一次和刘葳兮互换,看着镜子中的那个人,她诧异又迷茫,明明清楚感觉到这是一具男子的身体,身侧的侍从却对着她喊公主殿下。 长乐公主,刘葳兮。 刘家算是石晚亭的仇人吗?她当时却没有一种得知仇人家中丑事的快乐,反倒是对刘葳兮的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会是这样,好奇他能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但这些情绪,随着她想起来对方也有可能发现她的身份而消失了,之后刘葳兮留下字迹,告诉她情况,又夸她了不起。 那些记忆已经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石晚亭颤抖着手,将打开的书又合上,上面刘葳兮用熟悉的字迹写道:“成家既然是母家...” 那几个字有些模糊不清,但石晚亭看多了刘葳兮的字,也认得他特有的笔画。 这代表什么呢? 成家是谁的母家?刘葳兮同成家又是什么关系? 外头传来呼唤声:“晚亭——” 石晚亭本能般抹脸,控制好情绪将书又塞回去,取了下面的一本寻常书籍来读。刘葳兮进了门,看见她坐在那,本能的余光扫向上面。 石晚亭也打量着他的眼神,看他本能看向那本书被藏起来地方的时候一愣。 她不再看了。 石晚亭将手中的书放下来问刘葳兮道:“怎么出去这么久?看你,头上都有雪花了。” 刘葳兮神情自如,笑道:“只是一点小事,你还记得....” 他在说话,石晚亭却忍不住的走神,想她和刘葳兮的相识,或许是上天主意,或者又是冥冥中千丝万缕,与他们有十足的关系。 次日石晚亭并不沐休,但她还是告了假,刘葳兮送她出门去,石晚亭走到府衙门口,转头去了宫里见林兰池。 林兰池比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脸色更加苍白,看起来像是在病中。她的房中也有了之前没有过的熏香,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气息。彡彡訁凊 石晚亭一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急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林兰池摇摇头,“天太冷了,偶感风寒,你不用担心。” 她说话四两拨千斤,但石晚亭却相当清楚,林兰池的性子坚韧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到了病中的情况,绝对不会表现在人外。 但现在她这么说了,石晚亭也只能点头。 她低声问林兰池道:“殿下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要进宫吗?” 林兰池眯起眼睛,看着她出神,而后徐徐摇头道:“孤或许知道,但是也或许不知道,无论是什么东西,我想还是你先告诉我比较好。” 石晚亭一时在想,到底要不要问? 她同刘葳兮才是一家人,却不去问刘葳兮,而来问林兰池,这是不是又是一种意义上的背叛呢? 石晚亭自己摇头,最后低声问林兰池道:“殿下清楚,我们为什么会互换吗?或者小人可以问,殿下为什么会和太子殿下互换吗?” 林兰池陷入更长久的沉默,盯着她看。太子妃殿下根本没有想到石晚亭今天过来是问这句话的,她应该更好奇的是刘葳兮为什么同西域有联系啊。 不对。 石晚亭同刘葳兮互换,他们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但是从林兰池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并不像是这么回事。 林兰池犹豫一番,最后开口道:“我并不知道你和葳兮是如何互换的,但是太子和孤互换的缘由,孤可以告诉你。” 她沉声道:“因为命。” “因为命?”石晚亭疑惑地抬头,“什么叫——” 林兰池做了个等一下的动作,徐徐道:“因为命可以互换,当年主持占卜,太子会成为暴君,皇后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暴君,所以让主持帮她换命。” “主持找到最后,找到了孤的母亲,她本该提交另一个的命,但是却在私心作祟下用了孤的命。” “换命之后,会减寿。” 林兰池解释完,石晚亭坐在那里,好似已经冻结住,许久,林兰池喝了摆在案前的药汤,石晚亭才颤抖眼皮,好似重新回到躯壳。 她的声音陌生得自己都听不出来了,低声问道:“...那我是和葳兮....” 当年她小时候的换命,是和刘葳兮换命了吗?这不可能,刘葳兮是千金万两之躯,只有他用别人的命,没有别人用他的命—— 石晚亭清楚,自己就算换命,也绝不会换到刘葳兮头上,除非真正要换命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查到了那个人,你要见一面吗?” 聂耷。 命运最终的又一环环环相扣,石晚亭却在这真相面前摇了头,“我不想见他了。” 她站起来,问林兰池道:“殿下是什么都清楚吗?” 林兰池摇摇头,“非也,孤若是什么都清楚,就不会告诉你这么多了。” 她会自己去解决这些事情,不会把石晚亭拉进来,一旦把石晚亭拉进来,就代表要多一个人受到伤害。 看着石晚亭的表情,林兰池也确信,此刻她什么都清楚了,她清楚互换是怎么回事,清楚刘葳兮又是怎么回事。 更清楚,面前这个什么都告诉她的林兰池是怎么回事。 林兰池道:“你最后选择什么,孤和太子殿下,都能接受。” 石晚亭却抬起头来,不甘心问道:‘殿下和太子殿下,真相信葳兮会造反吗!他真的是那个联系西域的人吗?’ 这等于把她们之间的所有话都解开了,林兰池闭闭眼睛,又睁开来。她这几日应该安胎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要人命的。 石晚亭问的话,林兰池也有时候在心里想,刘葳兮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 他真的会做这些事情吗? 但是石晚亭能怀疑到这一步,就代表石晚亭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了。 林兰池道:“孤不怀疑,但是你呢?你能说自己不怀疑吗?不然为什么要问这些东西呢?” “石晚亭,你或许不知道成皇后是怎么死的,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石晚亭站起来了,她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小人不想知道了。” “殿下,有时候——”她的表情似哭非笑,“有时候人还是迷糊着活着比较好。” ’ 第186章 她的血 林兰池尊重石晚亭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林兰池,太子殿下也是个恶人,那些伤害百姓,导致国不将国的事情都是太子做的。 她也不会相信的。 因为她答应过太子,要永远陪在他身边。所以将心比心,林兰池能理解石晚亭,也能接受她知道,却还是会回到刘葳兮身边这件事。 但是她提醒石晚亭道:“这些事情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无论如何,不要同他对峙,更不要去问他。” 现在还未到揭穿一切的时候。 石晚亭点头,明白,她抬起头,又对林兰池保证道:“出了这个门,门里说的话我就已经忘记了。” 林兰池点点头,目送石晚亭出门。 石晚亭神情恍惚地出了宫门,时辰尚早,她去府衙消了假,值完勤,总算让脑中那些混乱的想法被冲淡了。 她下了值,同两三同阶聊天作罢,便出门要去回家,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刘葳兮等在门口。 他三两步上前来,问石晚亭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石晚亭还尚未缓过神来,一对上这张脸,脑中便纷纭过去太子妃同她说的那些话,她还有些恍惚之际,刘葳兮又开口了。 “你同林兰池说了什么?” “什么?” 石晚亭抬起头来,重复道:“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 刘葳兮盯着她,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石晚亭隐在袖子中的手握拳,指甲都深入了掌心却不觉得痛,只一心盯着刘葳兮。 刘葳兮道:“我说,你下次这样晚下值可不好。” 石晚亭感觉自己似乎是笑起来,附和刘葳兮道:“好,我知道了。” 她伸出一只手拉住刘葳兮的手,两人一同往屋内去走,石晚亭又问刘葳兮道:“我们今天要互换吗?” 她这是平常含蓄的暗示,女人脸色微红,看起来那张清冷的观音面也有了情绪。 刘葳兮却摇头道:“这些日子你都忙坏了,不若早些休息吧。” 石晚亭一愣,随即点头。 刘葳兮不想他们互换吗? 她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因为刘葳兮在做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不想要互换打断了他的进度。 她又想到刘葳兮说的那句话,他到底怎么知道自己进宫同林兰池说话的,除非她身边有人,或者是林兰池身边有人。 刘葳兮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 这件事尚未清楚,但石晚亭隐隐察觉,刘葳兮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如果成家真的同他有关系,刘葳兮接下来会做哪一步呢?会真的谋权篡位吗?那石晚亭到时候要去做什么吗—— 这个时候,石晚亭不合时宜的想到,如果太子妃死了呢? 如果刘葳兮有一天举起剑,朝林兰池、刘弗章而去呢? 她沉默的拉住了刘葳兮的手。 - 林兰池等了又三天,总算等到前线战报,厉硕明攻下城池,全军大胜。西域内乱,还待逐一击破。 若是运气得加,说不定还有勒功的机会。 当然,这句话是太子殿下的私人信件里面说的,他倒是比从前老实,和林兰池再三保证不会轻易下前线去。 林兰池撑着精神给他写了回信。 柑橘催促,“姑娘,该休息了。” 林兰池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我先把这些东西看完。” 她案上放的是旧日的案碟,许多东西都是陈库里面的,现在翻出来字迹都模糊了。 柑橘叹一口气,跪在林兰池面前道:“姑娘身上不适,还请早些休息吧。” 林兰池这些天完全就是靠魏八临走之前用的安胎丸强撑着精神,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叫刘葳兮他们进宫来一同处理政事了。 因为一旦被看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林兰池并不能保证。 她也跟着叹一口气,问柑橘道:“石晚亭那边没消息了吗?” 柑橘点头。 林兰池自言自语道:“这或许就是她的选择了。” 她站起来,柑橘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她,林兰池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东宫一定要盯紧了,无论是什么消息都不能传出去,你知道吗?” 柑橘点头,又轻声道:“前两日宫内有两个小内侍去参加什么赌局,小人已经发落了。” 林兰池点头,被扶着走到床边,柑橘去打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其实还并未隆起,有什么所谓的弧度。林兰池并未有什么母爱的感觉。 大多数时候,她想到母亲,还是会想到崔婉心推开她的手,以及柳香瑛狰狞的面目。 她没见过什么好母亲,也自觉当不好所谓的母亲。未来这个孩子要做什么呢?他会成为皇帝,还是会成为公主? 那到时候林兰池会成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何,她总有一种扑朔的感觉,就好像未来,或许有一天,林兰池也会成为第二个柏皇后。 刘弗章用尽全力保护林兰池,但他们真的能做到吗?人力不可违,天意更不可违 林兰池闭上眼睛,几乎沉睡过去。 她是在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中被叫醒的,柑橘面色惶惶,两手滴血。 血—— 林兰池睁大眼睛,感觉到钻心的痛意顺着她的肚子来到小腹,几乎要卷着她的五脏六腑下到地狱去。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 林兰池屏住呼吸,低头一看,是血顺着她的躯干在往下流。 这不是一个新的噩梦,是她身上正在流的血 林兰池在钻心的痛苦中无法反应,彻底昏厥过去。 柑橘六神无主,本能的要出去叫太医,但在此之前,林兰池无数次提醒过她,现在不能叫太医,不然 “柑橘!” 她低头本能循着声音过去,看床边歪坐的林兰池又睁开眼睛,看着她沉声道:“去传太医,叫整个太医院过来!” “可,可是姑娘,您说过——” “我以前说什么了?”林兰池催促道:“现在就去传” 柑橘这才冲出门去,刘弗章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他头脑昏沉,不敢置信,咬唇颤抖着手去摸,是湿热的。 林兰池和他的孩子的血。 第187章 你瞒我瞒 “殿下您觉得好些了吗?” 林兰池疲惫地睁开眼睛,一股郁气仿佛挡在她胸口,人本能的要转过身来,却又被人按住了不能动。 魏八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就像在水幕下面,林兰池忍不住咳喘,却不知道牵连了什么地方,痛意顺着脊背而蔓延。 她转过头,看着床边的魏八,那种背过耳而听不清楚声音的感觉慢慢消失了,魏八的声音又清晰起来:“殿下,这支箭,到底要不要拔?” 林兰池根据目前的情况,总算勉强能拼凑出来内容,刘弗章怕是背后中了一箭,现在若是拔出来要有事发生,不拔也有事情发生。 她的目光迟缓地一寸寸挪动,魏八反应过来,连忙道:“叶大人他们都在外面候着,里头人太多,不利于您的病情。” 林兰池扯着身子开口道:“叫叶景之叫他进来。” 魏八连忙出去了,叶景之的脚步声飞快,打了床纬帘进来,半跪在太子身边,不敢说话。 林兰池低声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来代理国事若是边地出事咳咳咳” 她一句威胁刚说出口,整个人便咳喘个不停,叶景之连忙点头又摇头,急声道:“殿下,请您放心,这些事情,有臣和厉硕明等人,绝不会出事。” 他低声骂道:“都怪那天杀的古格人,竟然敢埋伏暗杀我们——” 林兰池的咳声中间杂着血腥味,叶景之不敢说了,盯着那断了箭羽的箭身插在血肉身躯里头。 林兰池眼神挪动,看向魏八,沉声道:“拔了。” 再糊涂她也清楚一件事,没有人可以身上带着个箭身就活下来,早拔或许会死,但是一直不拔一定会死。 她只能替刘弗章赌一次。 这是林兰池早就想过的可能,刘弗章走后,身怀有孕的她应当用那张符咒解除互换,不然或许会折寿,或许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说她傻也好,林兰池总觉得这次出去,刘弗章需要这张底牌保住命。 现在看来,还真的没用错。 在剧痛之中,魏八提醒林兰池张口咬住毛巾,叶景之进出去取烈酒,边关战地,没有做麻沸散的时间,只能她硬扛着。 在钻心刻骨的剧痛之中,魏八割开了伤口,用巧妙的手法取出长箭。 铛的一声,箭头砸在地上,上头沾着暗红色的血痕。 她的血差点喷出来,是厉硕明被叶景之叫进来替他,手中拿着按压的纱布,一看见箭取出来了便动手去按着。 血淌下来,滴湿了床榻。 林兰池吐出一口气来,听到魏八叫她清醒点,不要咬着舌头,同时更加痛的痛意顺着她的脊梁游走。 清除瘀血和脏污,接下来便是缝合伤口,而后是撒上金疮药粉,裹上纱布等待愈合。 一重重,一道道,没有一道是不痛的,林兰池大汗淋漓,只觉得度日如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忽而想到一件事。 她的孩子还在吗? 那也会这么痛吗? 那样的痛苦林兰池竟然已经觉得模糊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小产的征兆,也许是被人发现了端倪动了手脚,也许是因为别的。 她只能拼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抵消那十足十的痛苦,似乎过了很久,魏八才出声道:“殿下,好了。” 林兰池不得翻身,露出来的脸苍白滴汗,她吐出口中被咬的不像样的布料,转头来魏八已经出去煮药。 厉硕明跪在她跟前,低声道:“这是臣监察失利,殿下养伤,臣带人去去就回。” 林兰池本能摇头:“不许不许去” 她的声音太轻了,厉硕明根本没听到,转身大步阔开,便往屋外去。 林兰池挣扎一息,还是难抵挡住失血的虚弱,眼皮翻动,猛地一合。 - 太医会诊,刘弗章被灌了无数汤药,又扎针,身下总算不滴血了。 他当时还让柑橘去把太后请来,太后听闻太子妃有小产可能,马上便带着人过来,她老人家压在这里,太医院就算有别的心思,也不敢动弹。 一群人忙活到最后,总算交给太后一个满意的答案,“卧床静养,则太子妃无事。” 太后低头看床上脸色苍白的“林兰池”,这一胎少说有两三个月了,她不说是什么意思?现在差点小产了,又突然说出来 太后沉着脸,约莫是想要教训“林兰池”两句,刘弗章都准备好要接着了,她却转过头道:“宫里的事情由哀家来管,你安心养病就是。” 等太后出门去,刘弗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郑葭音还在东宫里面,太后八成是顾念郑葭音,所以才忍住了骂他,若是激怒太子妃,她总有办法折磨良娣的。 但是刘弗章其实并没有想到的是,太后是因为想到了当初林兰池受刘弗章牵连差点身死那一次。 同是宫中生存的女人,她那时候便明白林兰池为什么不说了,因为害怕,因为怕被别人知道,因为曾经遇到过差点要了命的事情。 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可以生出来孩子,但是后来呢 那是很远很远的故事了。 刘弗章在太后走后闭上眼睡了好一会,才总算有了力气管一件件发生的事情。 柑橘眼睛都哭红了,坐在他身边小声地吸鼻子,“殿下” 刘弗章开口道:“孤出事之前,你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柑橘茫然地摇头,又道:“只是殿下这些天忙于宫内外的事情,实在辛苦,不然——” “宫内外有什么事情?一觉醒来,孤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怕是要想许久才能想起来。” 这段话果然唬住了柑橘,她忙站起来要去外面寻太医,但又被刘弗章叫住。 柑橘坐在下,左思右想,最后道:“这些天,殿下要我查宫里的赌局,石大人瞒着公主过来了两次,除此之外,小人不知道了。” 石晚亭? 石晚亭瞒着葳兮过来坐什么?莫不是谈关于她家翻案的事情? 刘弗章心中疑虑,又清楚问柑橘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他换了话,“你出去休息吧,怕是吓坏了。” “去休息之前,将白一叫过来。” 第188章 话摊开说 白一过来,总算能让刘弗章了解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但是葳兮葳兮会做什么事情呢刘弗章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般开口道:“不可能,葳兮不可能做这些事情——” 他对上白一茫然又错愕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绝不会是林兰池说的。刘弗章低声道:“孤有些昏头了,现在还没有更多的证据,查清楚再说吧。” 但说完这句话,刘弗章又有些茫然起来。 林兰池既然都已经收集了许多证据,以她的性格,若不是怀疑到了极致,会做出这样明确的判断,让自己的下臣知道吗? 刘弗章不想去想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前线的问题,太子受伤的消息如果没封住,很快就会传过来。 刘弗章同白一道:“你去联系秦五,太子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都要迅速的传来。” “还要送些伤药过去,太子或许用得上——” 白一愣道:“太子殿下受伤了吗?” 刘弗章敷衍道:“只是孤梦到了,不要——” “殿下出事了吗?” 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随即是个熟悉的人推开了门,刘弗章一愣,本能喊道:“大胆!谁叫你进来——” 王如珠扑到他床边上,连声道:“是殿下出了事了吗?我只听到两句,若是他真出事了,求你告诉我。” 白一还在尴尬地站着,刘弗章使了眼色,叫他出去了。 他低头看王如珠,心想林兰池怎么还没跟王如珠解释清楚,他并不觉王如珠有多喜欢他,更觉得王如珠是喜欢那个救了她的人。 太子殿下搪塞道:“什么都没有我出了事,你就想着太子殿下吗?” 王如珠慌张摇头,泪水连连道:“我没有,我听闻你出事的消息,本来马上就要过来,是郑姐姐拦住我,说是太后在这里” 郑葭音这事情倒是没做错,王如珠毕竟冒冒失失,她在太后面前要是正好触及太后的眉头到时候说不定要倒霉。 王如珠还在说话:“只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林姐姐,你生了什么病——” “我差点小产了。” 刘弗章一边说,一边打量王如珠的表情,后者发着呆,好像没反应过来,很快她便十足紧张地握紧了林兰池的手。 王如珠盯着“林兰池”的肚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似的,好像那孩子风一吹就没了。 若是林兰池在这里,想必会好笑地让她摸一摸,可惜太子殿下心里还挂着林兰池在边塞的情况,实在没这个雅兴。 他赶客道:“既然没有事情,你不若就回去吧,太医说了,我要静养。” 王如珠憨乎乎地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试探性问道:“太子殿下真的没事吗?” 她越想越心慌,不由问道:“是不是听说太子殿下出事,姐姐才险些小产的?” 刘弗章:“” 以前也没见她这么愚钝啊? 刘弗章心想,既然林兰池憋着话一直不肯同王如珠说,那就应该让太子殿下亲自来说。 反正王家现在已经依附太子,王如珠就算是到时候控制不住,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他想完了这些,便扬声喊白一,叫他在外面好好守着。 王如珠被白一进来放了个小椅子坐在刘弗章身边,后者淡淡看她两眼。 刘弗章道:“你喜欢太子,为什么?” 王如珠张口呐声,不好说话。 刘弗章直接道:“是因为你出去找王阶那次,太子救了你的清白,以及后来太子大选那次,也救了你,是不是?” 王如珠忽而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起来,本欲点头,始终没点下去。 刘弗章道:“若是那不是太子所为呢?” 王如珠表情停滞,整个人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林兰池”,只觉得对方要说出什么相当恐怖的事情,她本能的不想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但刘弗章已经开口:“孤说的就是实话,许久之前,孤就想和你说明白,是林兰池一直怕伤你心,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等会—— “但是现在这等情况,孤还是和你说清楚。因为大相国寺的主持换命,孤和林兰池的命魂相连,从此两者受伤,便可以互换。” “当初是她三番两次救你,你若有心,多记挂她。” 王如珠头昏目眩,本能的站起身来,呆若木鸡看着刘弗章。 这惊人的消息好似一卷波浪,又转瞬吞噬一切。 她向后去,险些被椅子绊倒了腿。 刘弗章根本没有气力扶她,也懒得扶她。 说实在的,王如珠在这个时候,头一等关心的不是“林兰池”的身体,而是偷听,追着太子的事情不放,就让他很烦了。 王如珠自己撑着桌子,好一会才站直了。 她看着刘弗章,颤抖着声音道:“你是” “孤是太子。”刘弗章强调道:“一直以来,对你好,救你的人都是林兰池。” “难怪”王如珠自言自语道:“难怪殿下有时候对着我和颜悦色,有时候却一点都不在意。” “难怪” 她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下子被人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王如珠转头便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亲眼看着她做出这样丑事的刘弗章刘弗章冷淡提醒道:“出了这个门,无论你之前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说出来。” 王如珠哽咽道:“我小人小人知道了。” 她出门去了。 刘弗章想,她八成会和郑葭音说,但是郑葭音是个聪明人,同林兰池交好也是因为早早看出来有利可图,想必她不会胡说。 接下来还是应该将重心放在两件事上。 一则是养胎,林兰池撑了一段时候,他现在也应该替林兰池撑一段时候。 也许是之前已经三番四次的同林兰池身体互换,许多麻烦或者能感觉尴尬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现在这件事,刘弗章不觉得有半分变扭。 他低头看着小腹,抬手摸了摸。 好罢,以后就靠你了。 第189章 心思复杂 王如珠回去之后便大哭了一场,郑葭音还以为是林兰池不好了,忙去看太子妃,刘弗章哭笑不得含糊过去。 郑葭音便回去问王如珠话。 这一次,王如珠也许是受了一番刺激,很是有所改变,于是什么都没有告诉郑葭音。 郑葭音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清楚,干脆最后诈王如珠道:“不会是你害了林兰池吧!” 王如珠瞪大了眼睛,眼泪掉落的同时意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郑葭音松了口气,王如珠脸上藏不住事情,看来不是这件事,但接下来不管郑葭音说了什么,王如珠都不肯答她的话。 郑葭音也只能回去。 也不知过了几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东京城终于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在西域的一场伏击之中受了伤。 王如珠一大清早便来给太子妃问安,刘弗章一碗安胎药喝下去,被苦得皱起眉头,问道:“她怎么来了?” 柑橘低声道:“良娣只是说给您问安,要不小人去回了她?” 刘弗章不想王如珠出什么问题,到时候给他添麻烦,便直接道:“叫她进来,我听听她要说什么。” 区别于上次相见,王如珠明显显得怯生生了许多,看刘弗章的眼神中带着畏怯,而不是平常和林兰池说话那般亲昵。 看来她心里应当已经很是清楚了。 刘弗章问道:“你要说什么,现在便说了吧。” 王如珠看看左右,刘弗章叹一口气,转头对柑橘道:“你先出去等着,一会叫你再进来。” 柑橘点头应下,等她出去,王如珠才略略上前来。 她其实还是少女时候的情态,鲜艳而娇嫩,间杂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单纯来,女人双手握在一起,恨不得拧成麻花。 要说的话,在张合的唇齿之间,半天也挤不出来。 刘弗章没心思同她慢慢道来,干脆道:“你若不说,便可以回去了。” “我!我说!” 王如珠抬起头来,下了决心道:“此前是我弄错了,后来想想,我同殿下其实并无什么深切的交情” 她闭上嘴,似乎知道自己说的没有什么意义了。 刘弗章抬起头来,王如珠又继续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做什么,但前线只有林姐姐一个女子,让我随她去吧。” 什么? 刘弗章诧异的皱眉,深邃目光盯着王如珠,说实在的,王如珠也许是马后炮的感想,但那眼神绝不是林兰池会有的。 她从来不会像这样,无情又冷酷地扫视一个人。 王如珠只有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控制自己继续说下去。 “殿下,我出身将门,学过武,也跟随父亲去过战场。您不必担心我会拖姐姐的后腿,既然曾经都是姐姐帮过我救了我的命,我想还她。” 刘弗章张口便道:“不需要。” 王如珠所作所为,不过是要安她自己的心。刘弗章也没有必要同她玩这样的戏码。就算林兰池会心软同意,他没这个心情。 但王如珠却似乎已经知道刘弗章会不同意,于是干脆道:“还完恩情,我便会同王家说明,是我不想做太子良娣,我会离开东宫。” 哦? 如果可以的话,刘弗章恨不得东宫里面除了他和林兰池就没有别人,王如珠这个条件算是开在他心头上了。 刘弗章问道:“你想好了?离开东宫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他倒是丝毫不关心王如珠以后会怎么样,但是若是王如珠出了事,到时候把太子和太子妃互换的事情捅出来可就不好了。 王如珠沉默片刻,便答道:“若无意外,我会去游历山河。” “我记得当年林姐姐总爱看一本《大唐西域记》,直到现在我才懂那是为什么。” 刘弗章脸色微变,心头很是有一种莫名的酸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王如珠知道救人的是林兰池之后,便越发的将林姐姐这三个字挂在嘴上。 好似她两人是什么天下最好的知己似的。 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烦。 刘弗章冷哼一声,“孤知道你,你若是真想去,倒也是可以,同王家说清楚,孤派人送你去。” “你在林兰池身边,要记得护她周全。” “是。” - 远在边地的林兰池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很是虚弱地养了几天,没听说过关于东宫内传来什么要命的消息。 证明那个孩子没有出事。 而且,也许是终于明白了换命的真相,林兰池也由此发现,太子的伤好得比一般人快。最开始伤腿的时候就是那样,后来一次次受伤,也一次次飞快地好了。 有时候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这次也不例外,魏八换药几天,便纳闷道:“怎么好得这么快?” 林兰池转头看他,魏八自知自己失言,忙道:“伤口好得快证明殿下是真龙之躯,有血脉庇佑。” 他要说下去很快就有可能变成胡言乱语了。 林兰池转了话题道:“厉硕明呢?” 前几天厉硕明带着部下去前线埋伏,听说同对方小股士兵正面相对,折腾了许久还没有下文。 林兰池好转了便叫人催他回来,兵不厌诈,有什么以后再说。 魏八道:“听叶大人说,昨日便到了河峻,今天应当是能回营帐了。” 林兰池点头,等魏八裹好了伤口便在双文的照顾下穿上了衣裳,太子殿下的袍子大多都是玄色,即便没有气色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好坏。 显得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又令人害怕的冷冽与无情。 林兰池从镜子里面欣赏了片刻,心道太子殿下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她走出门去,隔壁的营帐里头一干幕僚等着,准备等主子发号施令,便一点点击破。 林兰池进去道:“都坐下。” 叶景之和范世达这才坐下,旁边的林沧海正看着沙盘,没敢坐。 太子遭遇埋伏听说在林沧海那也有些愧疚,毕竟他守外围,竟然给古格人逃了。 林兰池看他一眼,“不怪你。” 林沧海摇摇头,明显过意不去。 林兰池又看地图,上头边缘线写的清楚,古格的人明显是偷偷潜伏进来,再动手的。 古格 是卫慕的母国?也不知道这位小郡主现在逃到哪里了,是回国了没有。 林兰池走神瞬间,外面传来说话声,有人进来传呼道:“殿下,东京城那来了人——” 第190章 悬崖勒马,为时尚早 “东京城来人了?” “莫不是咚咚来了——不对,还是太子妃来了更有可能,快去看看。” “是啊,快去看看。” 众人七嘴八舌,林兰池一时都不知道该听哪个说的好了。她心中也有了疑虑,东京城早不来人,晚不来人,听说太子出事的消息之后来人了,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来的人是刘葳兮? 她心头一跳。 心中的怀疑自从种下那一天开始,林兰池没有办法骗自己可以真的无事发生,只能任由怀疑疯长。 但如果真的是刘葳兮做了那些事,想必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远在京城操控全盘不是会更好一点吗? 待林兰池靠近那马车,从上头飞似的跳下一个火红的声音,王如珠裹着一件鲜艳的鹤氅,一张脸被冻得通红。 她长得本就浓稠兼肤白,雪白的绒毛衬在脸颊边,显得更加动人。 林兰池一时被突然出现的她给吓住了,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倒是身后的一群幕僚,看到来人,没仔细看还以为是太子妃,刚要开口调侃,其中林沧海眼尖,忽而脸色一沉,转身走了。 范世达呀了一声,“诶,他走什么——” 叶景之拽住他,往回拖,“那不是太子妃,是王良娣。” 王良娣? 这是什么事情?范世达也有些意外,转身要去看清楚后者到底是谁,但叶景之将他拉住了,怕两人在这里看了主子的热闹。 林兰池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要推王如珠,“你怎么来了?” 恰刚才幕僚们都走了,这里实际上上没有别人,王如珠轻声唤道:“林姐姐。” 林兰池刚才受的惊吓比不上这一句的分量,她看着王如珠,半天都没说话,一双眼里是茫然而不明的情绪。 王如珠连忙解释了前因后果,轻声道:“所以我来了。” 所以她来了。 林兰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她有时候会想,不知者如王如珠这样,到底是她做错了,还是欺瞒她的林兰池与刘弗章做错了。 但现在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轻声捏了捏王如珠的鼻子,低声含糊抱怨道:“真是个傻丫头。” 王如珠笑起来,知道林兰池并不在意他曾经犯过的错误。她搂住了林兰池的腰,靠着她低声道:“若是早知道是你救我就好了” 这些糊涂话也只能在这时候说出口,几乎瞬息,林兰池便对王如珠道:“走吧。” 她们便彻底分开了。 王如珠看着林兰池的背影,知道她已经彻底失去同林兰池的友谊,和对太子殿下的喜爱。 因为那掺杂了太多东西,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 王如珠走的消息并未在东宫引起多少风波,顶多是郑葭音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带着账本去同刘弗章说事情,同时试探般询问,刘弗章虽然搪塞,但也说明态度,确定王如珠不是被赶走的。 郑葭音这才放心。 她想到另一件十足重要的事情,提起来对刘弗章说:“姐姐之前让我哦追查西域通商那件事,查清楚了,这些日子,绝没有队伍会去西域。” 刘弗章不清楚林兰池在追查什么,只能点头,“你做的很好。” 郑葭音又道:“还有一件事,只是我心里怀疑,并未同姐姐说过。” “之前有一日我乔装出宫去巡查庄子,恰巧在路上见到了那位石大人。” “他看起来神色慌张,面色苍白,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葭音回忆道:“我欲上前询问,他看见我,忽而说太子妃不会派人跟着她了吧。” “我忙否认,只是说我是单独出行。这件事这番话就在您出事前一天,后来事情多,我便忘了同您说。” 刘弗章听完,还是一头雾水,仅从白一说的话,许多线索还是没有办法弄明白。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石晚亭是个突破口?林兰池问过她什么了? 刘弗章应付完郑葭音,转头就去让白一私下联系石晚亭,让她进宫一趟。 石晚亭也没有拒绝,老实进宫来。区别于刘弗章之前见她的时候,她看起来的确憔悴,就算穿着深红色官袍也显得憔悴。 石晚亭开口道:“殿下,是又想告诉我成皇后是怎么死的了吗?” 她们为什么会谈到这件事? 刘弗章心下生疑,接话道:“那你想听了吗?” 石晚亭僵着脖子,好一会才轻轻点头,“或许我还是需要一个理由,才能说服自己,葳兮做哪些事情,是事出有因。” 什么叫事出有因? 刘葳兮做什么了? 刘弗章心中大阂,干脆将成皇后的死因说清楚了。石晚亭听完他的话,呆在那里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刘弗章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也不是第一次和一个人将话说清楚。 但石晚亭脸上的表情比王如珠还要绝望。 就像是看到了无尽的思路背后,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一瞬间,冻结粉碎。 石晚亭苦笑着,双手捂脸,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成家是这样死的,原来刘葳兮是这样活下来的,原来她被换命了,原来他们家的风波—— “聂耷在哪里?小人要见他。” 刘弗章倒是听白一提起过这个名字,干脆道:“可以,但是你知道他是谁派来的吗?” “当年要你换命的人,就是派人的人。” 石晚亭低头,泪眼朦胧含糊之间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手掌,她和刘葳兮原来所谓的缘分,竟然是这样的缘分。 他们已经彻底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石晚亭清楚,知道了这一切,她已经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了。 她对刘弗章开口道:“我找到了他同西域传递的信件,本来是烧掉了,但那天天色不好,没烧干净。” “刘葳兮。”她念起这个变得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名字,“刘葳兮,意图谋反,已经不是一两日的功夫,若有可能,请殿下” “请殿下劝他悬崖勒马,为时尚早。” 第191章 当头棒喝 再修养过两日,林兰池便彻底好了。她带着人研究如何击退古格的人,王如珠身着男装,跟在她后面进了营帐。 她不声不吭,原本还在意她的几人很快便忘记了她的存在,专心同林兰池讨论起来这对敌之策。 当下的重点,在于古格人神出鬼没,并不好抓,况且纠结着的西域人你追我挡,若是派出大军,说不好会被偷袭营帐。 “那就让他们偷袭好了。”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忽而有道陌生的声音插进来,叶景之看向范世达,后者看向远处站着的王如珠。 林兰池也抬头看她。 王如珠并不怯场,她本就是武将家的女儿,有的是无穷的勇气与信念。 王如珠干脆道:“既然有可能有人来偷袭,便设假营帐,任由他们偷袭,从而顺理成章地包围他们。” “只要假装是要去打古格人不就好了吗?到时候古格人——” “你是说,到时候古格人自乱阵脚,就会反过来找我们,便好抓了?” 林兰池很快便猜出来她的想法,王如珠点头笑起来,认真道:“正如殿下所言。” 确实是个好办法。 此前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说不准要牺牲人,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王如珠再度插嘴道:“我听我爹爹说,可以修地下穴道,装作有人,等那些人进陷阱了,便进地下穴道躲起来,不行吗?” 林兰池看厉硕明,后者点头:“倒是可以一试。” 叶景之取消范世达道:“同是将门虎子,怎么就你成了这样?” 范世达笑嘻嘻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纨绔,哪里比得上——”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沧海并不作声。王如珠献了主意,欢天喜地走到林兰池边上,很有一副要她夸的亲昵样子。 看在外人眼里,只觉得太子同良娣鹣鲽情深罢了。 晚间众人布置下去,王如珠早回了营帐,林沧海留下来,忽而开口问林兰池道:“殿下这次为什么不让太子妃殿下跟着?” 林兰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对上林沧海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头一暖,总算有点有了家里人的感觉。 林兰池同林沧海解释道:“王良娣是自己要来的,并不是孤命她随同。太子妃有孕,故而没有随同。” 林沧海张口又想说什么。 林兰池干脆摆出太子殿下平常的样子,干脆道:“林卿放心,孤这辈子只有太子妃,不会辜负她,至于王良娣,自有安排,不会干涉孤同太子妃。” 林沧海面上有些讪讪的,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被人直白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忙告辞道:“如此这般甚好,小人不耽误殿下休息,先退下了。” 林兰池颔首,看他下去。 好一会,秦五才进帐来,一跪下便摇头道:“殿下,没消息。” 林兰池闭上眼叹一口气,自从醒来,她就连连给东京城中的太子殿下写信,劝他无论得到什么消息,都要稍安勿躁。 现在却一封回信也收不到。 究竟是太子殿下已经被控制住,还是他根本顾不上呢? 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感觉,想必一定让刘弗章备受痛楚。 林兰池只得道:“再传,总要等到那边的回信。” - 刘弗章实际上都看完了那些信,只是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要回什么。 准确来说,他尚且未能全盘接受刘葳兮竟然真的欺君造反,走上刘弗宁的那条路。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让刘葳兮知道了他的身世。 可知道身世又怎么样? 那是二十年前的往事,是几乎已经遥远而不可追忆的东西。 现实是刘弗章留了刘葳兮一条命将他抚养长大,而不是那些所谓的亲人。 刘弗章回想起林兰池知道崔婉心是那样的人之后还恋恋不舍,他原本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不肯承认对方真的有问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错付。 是有许多个无法接受。 刘葳兮也来看过他,在那天说话的时候,刘弗章并未瞧出来有半点不对劲。 于是刘弗章也没有继续去追查这件事。 但是或许许多东西在冥冥中早注定好了,刘弗章修养两日,一位鲜少上门的客人来了。 虞自容素钗简衣,走进来的时候刘弗章虚虚迎她,前者却有些神情摇晃。 她的目光并不专注,飘向刘弗章身边的柑橘,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欲同太子妃说却碍于这里有别人。 她是给皇帝侍疾的人。 想到这里。 刘弗章心头一跳。 他转头去叫柑橘出去等着,等到屋里没有别人了,虞自容才咬唇犹豫着开口道:“殿下上次同本宫说的事情,本宫去查了。” 刘弗章没说话,一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 虞自容却面露出不安,拉住刘弗章的手低声道:“那药不对劲因为实在查不到里面有什么不对,本宫干脆同陛下一道喝了” 刘弗章心中大骇,什么叫药不对劲? 虞自容说话间咳喘起来,好一会才缓过神,刘弗章本能地起身去给她倒了桌上的热水来喝。 虞自容接过茶杯,握在手里,似乎要感知这一点热度。 “本宫同陛下平素都是同起同睡,一同饮食,若有不同,也是这药的区别。” “现在本宫看着身上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将药给了宫外的郎中,却什么都查不出来”虞自容神情慌张而不安,“究竟是谁要害陛下,太子妃,你清楚这药或许有问题,是否清楚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刘弗章本能摇头,“娘娘,也许是您想多了” “不!” 虞自容站了起来,固执道:“若是陛下驾崩,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太子妃,你不能现在不承认发生的一切。” “现在是有人在弑君!接下来我们呢?我们会也会一个个的死了,只是时间的关系!” 说到底,虞自容同皇帝有什么真情真爱吗?没有,但是她恐惧的是要随之而一同消失的权利与地位。 现在甚至还包含了生命。 第192章 战场拒绝八卦 刘弗章经历虞自容的一番话,彻底清醒过来,如果现在装作没事,以后呢?他或许同刘葳兮还有亲情可以讲,但林兰池没有。 林兰池为他苦心调查,于无边安静之上寻到暗流涌动的源头。 刘弗章不能视而无睹。 他让柑橘和白一都进来,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从头又理了一遍,所有的细节,再次整理成册。 虞自容那边,提供了一碗晒干的药粉,刘弗章随信寄去给远在边塞的林兰池。 至于刘葳兮,他从小便是以女子养大,皇帝以为他的母亲是只临幸过一次便丢在脑后的嫔妃,根本不会对他做过多约束。 自然从未让他接触过什么暗卫。 这是刘弗章唯一庆幸的,他派暗卫司能活动的钱二去盯着刘葳兮,查看他的行踪,与他联系的人。 石晚亭送来的证据还不足够刘弗章同刘葳兮谈一次,他得弄清楚到底刘葳兮想要什么。 下过一场小雪,东京城也变得白花花的一片,瞧不出来哪里好的,哪里是坏的。天底下无论尊卑贵贱,这个时候都是一样的待遇,烧炭取暖。 端如意从贴己钱里取出一点来,从穿街过巷的卖货郎那买了一点碳灰。 只一点,够她过这个冬天,免得冻死了。 她刚将火烧着,便听外面的脚步声,踩在雪上有咔嚓咔嚓的声响。 片刻之后那声音非但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端如意心想,莫不是主子的孩子来看她了。 她高高兴兴地推了门,一句“小主子”还未说完,就对上一双属于女子的冷漠双眼。 刘弗章看着她的时候,极冷极淡,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端如意察觉到这点情绪,不安开口道:“你你是谁?” 刘弗章道:“端如意,十几年前,你答应过太子殿下什么?” 一句话出,老妇面色苍白,转身便要往后院跑。 刘弗章哼的一声,冷声下令道:“抓住她!” 不多时,他身边的人就将逃跑未遂的端如意拖了回来,端如意整个人都松软了,摊在地上看起来甚至还有两分可怜味道。 刘弗章却并未有同情她的想法,只是问道:“端如意,是你去找的长乐公主吗?” 端如意飞快摇头,嗫声道:“殿下说过,不许我去见小主子,这么多年,小人一直老实本分,从来没有见过小主子啊!” 刘弗章最烦她这一点,嘴巴里向来没有实话,装模作样的时候倒是比谁都会,刚才那一句小主子若不说,刘弗章没准还真的被她给蒙过去了。 刘弗章冷笑道:“掌嘴。” 他今日特意带的是暗卫司善刑的车四,车四看似柔弱少女,动手却狠辣异常。 两巴掌下去,端如意吐出牙来,合着污血。 刘弗章淡淡道:“你同你那恶毒主子,害过皇后与太子不知道多少次,想必自己也记不清楚。” “太子殿下当年之所以留你一命,你不要忘了是为什么。” 刘弗章不是什么开善堂的好人,当年救下刘葳兮也只是因为想到自己那个死了的妹妹。他原本想着杀了端如意灭口。 免得端如意以后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是他当时还是过分仁慈了,想着或许有一日,刘葳兮需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还可以让端如意出来。 他其实一直在亲缘上有所谓的妇人之仁,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刘弗章捏了眉心,对车四道:“提她回去,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是殿下。” 刘弗章走出去两步,想到什么,又道:“无论她说了什么,不得用纸记载,免得泄露出去。” 刘弗章转头出门。 话是从端如意这边泄露的,想必他们已经见过了。那就确凿无误,刘弗章该去找刘葳兮了。 这是刘葳兮在刘弗章这里的最后一次机会, - 冷风如刀子一般。 林兰池纵马在前,王如珠跟在后面,两人的速度都不算慢。 来到边塞战场,王如珠好像如终于找到了水的花卉,盛发出自己的无数花朵,惊艳的叫人难忘。 林兰池回头笑道:“看来这东宫是留不下你。” 王如珠眉眼带笑,迎风来冷却,她却并未冻得瑟缩,反而笑的更开心,盈盈反驳林兰池道:“是东宫留不下我,还是姐姐不想要我了?” 她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浩浩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林兰池道:“女儿家自有一番天地在,又何必拘泥于一个宅院之间——” 她手指过峰峦与荒漠,“这里,这里,都是你的天地。” 王如珠心头一动,回问道:“那姐姐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林兰池被问了,或许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走呢? 林兰池道:“世人各有所爱,我求心安,有一容睡之地。” 王如珠噘嘴不说话,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这只是短暂的一会说话,很快后面便涌上来幕僚与侍从们。 快马加鞭,一日才能率大军转折。 先锋队要佯作试探。 林兰池便跟着去了。 她其实这几日想到了之前见到的卫慕,瞧她的浩然家底,不知道在古格算是什么身份—— “什么人?” 王如珠警觉,扬首呵斥的同时提起自己背上的弓箭,拉弓欲射。 林兰池转头去,看清远处一点星芒。 下一秒钟王如珠放箭,有冷月般的弯刀从她面前划过,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众人呼斥马停,乱做一团,林兰池眼尖,心想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她大喊道:“卫慕!” 原本跳下来准备动手的小公主停住了动作,抬起头来惊讶道:“你认识我?” 她身后跳下来的古格人,因为主子尚未动手,一个个也不曾动手。 林兰池道:“当初你送绿松的女子,是我的妻子。” 王如珠转头看向林兰池,一脸不解,像是不明白林兰池到底从哪里同这个古格女子结识的。 卫慕瞪大眼睛,指着林兰池,好一会才吐出话来,“不可能,她是李般若的可敦,不是你的妻子!” 林兰池心道,这段话幸好没给刘弗章听到。 她刚想解释,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太子殿下。 林兰池:“” 战场上,请不要这么八卦。 第193章 一步一步都惊心 林兰池总不能掰开同他们讲,自己是被谢自安死缠烂打上的,自己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既然不能说,便只能憋着,偏他们都一副见着了真热闹的样子,欲言又止,眼带同情。 林兰池忍无可忍,想着怎么样都得解释几句,还没开口,身边的王如珠便率先炸了毛,大声反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姐姐向来清白,你不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李般若,一听就是个西域名字,林姐姐从小在博陵,后来直接来了东京城,根本没去过西域,你就是在胡说——” 林兰池心道,还是去过一次,被这位“李般若”挟持过去的,但是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王如珠的话一出,其他的人脸色又是一变。 林兰池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事后承受刘弗章的怒火了。 她认认真真同卫慕道:“正如我家良娣说的,请你不要说那些话了。之前我的妻子救过你,你答应她,要还她恩情,你还记得吗?” 卫慕盯着林兰池,一双眼珠子漂亮的像是王冠上最璀璨的珠宝,她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中原人,你得罪的是李般若,就算我们古格撤兵,你们照样会死的。” 她言之切切,好像说了天底下最准确的话,但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说大话了。 林兰池却并不轻敌,她或许没说错,谢自安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对手,一旦被他盯上,他会想尽办法处理敌人。 先是刘弗泽,后来是清河王,再到刘葳兮。 他总是有办法。 但这是林兰池和谢自安的事情,她从始至终都清楚,谢自安这么紧追着太子殿下不放,是因为她。 虽然始终并未得知她究竟为什么有这样的能量,但林兰池想,互换过来,或许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因为这件事,还只有她和谢自安才能掰扯清楚。 她眯起眼睛来问卫慕道:“既然你认识李般若,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卫慕摇头,干脆道:“我能带着我的人走,也会劝退古格密军,但是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她很显然是对这件事忌讳如深,但收起长刀之后,小公主又转过头来,她叹一口气,抬眼问林兰池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做什么?” “你要见李般若。”卫慕道:“我并不觉得你能说服他。” 林兰池点头道:“他是不是病了,病得很重?” 少女的眼睛瞪大了些,抬头看他,而后轻轻地点头,便不再多说话了。 古格密军果然如她所言,干脆地跟着卫慕走了。范世达惊讶道:“这还真走了。” 叶景之跟着笑道:“还不是太子殿下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的?” 他们方才都在后面一点的距离,并未听得十分清楚对谈。只有一直贴着林兰池的王如珠听清了。 她低头看林兰池,轻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 她怀疑了,怀疑明明应该不认识的两人,为什么还会知道对方的近况? 林兰池简要说明道:“李般若汉名谢自安,是谢家人,同我认识过。” 她怕王如珠怀疑,还特意强调道:“我此前同他没什么关系,是他突然缠上来的。” 王如珠嘟起嘴了,八成还是觉得林兰池在哄骗她,有什么话不肯同她说。天地良心,林兰池恨不得将谢自安提到她面前了。 - 刘弗章当夜便得到了端如意的口供,她说之前清河王来找过她一次,但并未说什么,也没有管她们成家的冤屈。 清河王。 倒的确是个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刘弗章想,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刘葳兮竟然会听清河王的。 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家人从窝里斗,自己就先反了。 刘弗章按住酸痛的额角,对车四道:“抓一个刘葳兮身边的侍从吧,他早晚会发现这些的,现在打草惊蛇也不怕了。” 他实际上带着要同刘葳兮当面对峙的心去了。 刘弗章或许有一天能狠下心弑君,但是这件事不应该是刘葳兮做,更何况刘葳兮做的事情何止弑君?他还要害天下百姓。 西域战乱,殃及中原。 一个冬天,多少百姓将要流离失所,居无定处,冻死道边? 他互换到石晚亭身上真是浪费了机会,那么多黎民百姓,他是看也不看啊。 刘弗章听完车四的汇报,白一又进来,将西域那边的军情拿上来。至于拿给皇帝的药里面到底有什么,现在还没有决断。 毕竟书信之间并不算全然互通,这是两三日之前的西域军报了。 林兰池带兵并不输于刘弗章,自从会互换之后,刘弗章经常看她读兵书,和策略,或许就是怕有这一天的发生? 他处理完所有事情,总算安下心来,两人退下,柑橘等在外面,见他二人出来,才拽着太医进来。 刘弗章看见太医便头皮发麻。 林兰池这具身体操劳过度,又有无数案上,本来应该将养好了才适合怀孕,但是现在已经怀上,便只能想尽办法来安胎。 孕吐已经算是这具身体较轻的反应,刘弗章成宿睡不着觉,白天起来又吃不下东西。 他感觉自己不光是身体觉得不舒服,整个灵魂也跟着一道受苦。 想到若是林兰池来承受,想必一句话都不会说,终日埋在心头,生怕被别人看出来自己不舒服了。 刘弗章叹一口气,伸出手来让太医号脉,太医号完脉,又行扎针。 扎的刘弗章实在受不了了,才终于拔了。 再喝下那苦的好似击穿五脏六腑的中药,便又能睡下过一日,但刘弗章没能安睡过两个时辰。午时的时候,是柑橘的尖叫声将他喊醒了。 刘弗章忙起身来,小腹一痛,没敢坐直,只呼喊道:“柑橘,怎么了?” 苍白着脸的柑橘进屋来,低声道:“殿下,荣华夫人死了。” 等会—— 谁死了? 刘弗章皱眉,震惊道:“虞自容死了?” “虞自容怎么会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第194章 箭在弦上 虞自容死了。 火势从前一个时辰便突然着起来,宫人们这些日子沉迷于赌局之中,很是不上心,成日的打瞌睡或者不认真做事。 是灯油炸了芯,不小心点着了一边的窗纱。 一开始还没有人瞧见。 等瞧见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熄灭了。荣华夫人没有孩子,母家又远在京城外面。这一夜,风吹草动,也只是惊动了整个禁宫。 太后那边,甚至还要刘弗章来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说。 刘弗章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虞自容就这样死了,这么突然,又莫名其妙的死了。 太子很难不想到虞自容知道的事情,她是陪同皇帝侍疾的宫妃,后来被林兰池提醒了,便开始盯着皇帝的膳食用药。 再到后来她自己也出现症状,于是惊吓过头的来说明 是刘葳兮动的手吗? 刘弗章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但是第二日刘葳兮进宫来听见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上数倍。 “虞娘娘薨了?”刘葳兮感慨道:“这么多年,都是她陪着爹爹,不知她此番去世,爹爹会不会伤心?” 刘弗章心头一突,淡淡接道:“陛下那边,我并不决定说。” 刘葳兮点头道:“也是,重病之人最忌讳大喜大悲,这件事不说也好。” 刘弗章没接话,刘葳兮又道:“等会我们处理完政事,我便去看一眼父皇。” 他的眼神又落到“林兰池”身上,“听闻嫂嫂前几日才出了事,现在身体可大好了?若还是力有不逮,便交给我来做就是。” 刘弗章心道,给你都给你,到时候皇帝是不是也要给你来做。 他看着刘葳兮装作一副无知样子就觉得心头蹿火,这种火气并非是被欺瞒或者被威胁王位导致的火气。 而是纯然愤恨于,他抚养他那么多年,几乎算是一手将他照料长大,这就是他回敬给他的吗? 刘弗章压着火气道:“不必了,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太子交由我们两个共同协商的,若全都交给你,不显得我这个嫂嫂失职?” 他刻意念重了太子这两个字。 刘葳兮脸色未变,淡淡点头:“嫂嫂说的是,但兄长在外征战,怕也不想嫂嫂过于辛劳,请嫂嫂量力而行。” 刘葳兮陪同处理完政事走后,柑橘进去,看见地上已经有个刘弗章摔碎的杯子。 这情态很像是平常太子殿下发火的样子,她也不敢多问,默默地捡起来,心想若不是夫妻当久了,总是一样的? 刘弗章开口道:“你去叫白一来。” 白一半夜便被刘弗章派去查清楚虞自容殿中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柑橘点头,忙出去,恰撞上来人,钱二冲进门里,跪在刘弗章跟前,取出信件来递给他。 柑橘将门关上,内室便变得极安静下来。 刘弗章问道:“那是什么?” 钱二瑟瑟道:“请殿下亲自拆开,小人不敢说。” 刘弗章眉关锁住,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他的面上表情,太子殿下最讨厌打哑谜,尤其是这种哑谜,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他接过了那信件,拆开来,是坦桑的字迹,相当潦草,下面是林兰池的翻译。 “此药服下,不久后必然力衰而死,生死无药医,然面上无事发生。是坦桑师傅受东京城清河王所求,特制。” 刘弗章一张脸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弹进脑中而发白,直到如同白纸一般。 他是觉得刘葳兮涉嫌谋害皇帝,但是这是证据,证据摆在人面前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刘葳兮成为了清河王的后续执行人,也是不一样的。 他愣愣地看着那信纸,恨不得用眼神将信纸瞪穿,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偏这时候白一也敲门进来,跪下道:“殿下,查清楚了,是旁人放的火,泼了火油。” 刘弗章的声音变得自己都觉得陌生了起来,“是谁做的?” “福宁殿的几个小内侍,小人详细查过,他们都在前些日子参与了宫中赌局,想必欠下了赌债。” 刘弗章恍惚着站起身来,转头去取太子殿下摆在室内的那把剑。 暗卫两人见到此状,忙一人扯住一个裤脚,喊道:“殿下!切勿冲动!” “你要孤如何不冲动?” - “吃这个!” 中途不曾歇息,但王如珠还是抽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牛肉干递了上来,林兰池一边吃了一口,一边笑话她道:“都说了战场不是来玩耍的,你怎么还要边走边吃?” 王如珠笑嘻嘻的不说话,两人很有打情骂俏的意味。 后面的林沧海虽然经历了“太子”的安慰,但并不是很相信。这时候厉硕明在一旁骑马,便被他瞪了一眼。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厉硕明:“” 他张口道:“林大人,无论如何,这是咚咚的一厢情愿,我不做真,请您也别放在心上。” 他不说还好,一旦说了,林沧海更是气得要发狂,恨不得用自己的长刀,捅厉硕明个十个八个洞。偏偏林咚咚的心思又不是他捅两下就能捅回来的。 于是再气也没有用。 林沧海强压怒火道:“战场上面,不提私事,至于你和咚咚的事情,她还是个小孩子,我自然清楚不做真。” 他们二人这边说话,另一头叶景之还要和范世达看热闹道:“瞧,为了林咚咚的事情,都不知道吵了几天了,我要是个有个闺女,看上这样的老头,岂不是要气死?” 范世达心有戚戚,毕竟他才是那个真的快有闺女的人,于是很认真的点评道:“厉硕明毕竟太老了,谁会喜欢老男人呢?又阴沉沉的,白着一张脸不爱笑,身上一大股血腥味。” 厉硕明抬起头来,他二者便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刚要开口说话,目光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厉硕明钉在那里—— 下一秒,王如珠扑到林兰池身上,利箭穿过她的后背,女人吐出一口血来。 “有敌袭!!!” “全军防备——” 林兰池摸到脖侧滚烫的鲜血,心头一凉,“如珠——” 第195章 骗局 战场本就是一触即发的。 等林兰池反应过来,面前便聚拢了一从骑兵的围挡,身后原本还在说笑的幕僚们,也抽出兵器,刷刷声不停。 林兰池头脑发蒙,转身将扑到她身上的王如珠抱在怀里,王如珠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前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应该动她。 她六神无主,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如珠睁开眼睛,低声道:“拔出来。” 外头的箭雨来了第二阵,打在盾牌上,声音大的吓人,只听到范世达大喊一声:“众将士!随我冲杀——” 厉硕明的声音混杂在人潮中,也跟着喊道:“谨防敌军!这是被发现了——” 林兰池在一片混乱中总算摸到了王如珠身上的箭,幸好王如珠穿了一件厚重的外甲,箭身大半都在外面。 她咬牙欲用力,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对于她自己,无论是拔箭还是做别的,总有无数的狠心,但是对于王如珠,她狠不下心。 王如珠没有互换作为筏子,出了事情就会死的! “我下不了手” 王如珠轻轻摇头,她痛得虚弱,几乎没有力气做更多的动作,最后只能将脸靠在林兰池手臂上,眼神流露出坚定的信任来。 林兰池闭上眼睛,拔了那箭出来。随即又连忙将怀里的伤药倒在上面,按压住王如珠的伤口。那毕竟是上好的金疮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伤口便不再继续往外冒血了。 马匹被护着林兰池的秦五拖拽来,林兰池紧抿着唇将王如珠交给了秦五,对暗卫叮嘱道:“守住她。” 秦五摇头,本能要说什么,林兰池又道:“不必忧虑孤,你忘了吗?” 毕竟主仆,秦五只得点头,护送王如珠往阵地后面去。林兰池抽出长剑来,她很是清楚一个太子要如何才能做好。 读兵书,习武,都和刘弗章学刺绣与仪态是一样的,只是早做准备罢了。 尤其上次还被谢自安掳走,林兰池在回去之后由太子殿下亲手教授了许久。骑兵围挡展开,森然冷剑,在空中划出杀人巨口。 那位一贯看着冷漠兼不近人情的太子,有着一张如刀刻斧削般的俊美容颜,也更有着阴翳而冷酷的眼神。 所到之处,血光飞溅。 - 刘弗章握着手中的长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他深呼吸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和刘葳兮拼命的时候。 但是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还有回头路吗? 刘弗章从不记得自己教过刘葳兮通过杀人解决所有的事情,更没有告诉过他,要用仇恨消化仇恨。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若有那么深切的仇恨,不应该来先找自己吗? 为什么要去弑君? 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人进来,百姓、内侍他们就不是人吗? 还有石晚亭 刘弗章道:“叫石晚亭进宫来。” 白一看一眼钱二,两人纷纷摇头道:“殿下,石大人告假了。” “告假了?” 刘弗章愕然道:“什么意思?石晚亭出事了?” 堂下的暗卫摇头,表示对此事都并不知情,只是知道石晚亭告假了。 刘弗章沉默片刻,忽而冷笑起来。 他将长剑丢在地上,两个暗卫忙去捡起来,又恭恭敬敬摆回去。要是给太子殿下知道太子妃发起火来差点去砍长乐公主,怎么得了? 刘弗章道:“给孤盯紧了长乐,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钱二点头退下,白一还呆在原地,嗫声道:“小人还有事要通传。” 刘弗章气得浑身都不舒服,捏了眉心坐回席后,一甩手道:“说。” 白一低声道:“太子殿下那边传来消息,与西域交战,出了些差错。” 刘弗章猛地抬起头来,“差错?什么差错?” “那边兵线太乱,暗卫们传递消息不易,现在也并未知道,只是原本接引的暗卫兄弟,没等到来军” 刘弗章站起来,“随孤去一趟太后那。” 现在是不惊动太后也得惊动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请太后拿出来十足魄力,擒贼先擒王,先将刘葳兮骗进宫里来处理。 但是要怎么说呢? 刘弗章仅想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如何说又重要吗?他当年是犯了欺君之罪,藏了一个罪臣之子,但是皇帝现在都要死了。 谁能判他的罪? 现在不过是太子与刘葳兮二选一的抉择。若是刘葳兮这么想当皇帝,若不是他留着成家的血,亦或者没做出这么多事情,刘弗章也许真的会让给他。 到时候有的是时候同林兰池去看她想看的天下。 “你说什么?” 还未到太后面前,仅在寝宫门口,便看兵荒马乱,刘弗章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去,便听前面有内侍大喊叫太医。 他一把抓住那内侍,急声问道:“太后娘娘出了什么事情?” 内侍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让他松开,刘弗章未动,内侍抬头,看见是太子妃忙往后退,小心翼翼道:“娘娘听闻容华夫人薨了消息,晕转过去了。” 刘弗章茫然地松开他的衣领,小内侍打个礼,急声道:“小人还要去寻太医,请殿下恕罪。” 柳服装转回头来问道:“谁把这件事告诉太后的?孤不是下令了吗?不能告诉——” 他说不下去了。 好像一切都开始指向一个名字,一个曾经无数次被他念道的名字。 人家都说,一个家都是从里面先内斗起来的,外面的人如何设计,都不会有这样的威力。就算是清河王,也因为离东京城太远,离皇宫太远而无法掌握一切。 但是刘葳兮可以,他从小就身在这宫城里头,一般皇子长大了便要成亲出去住,他一直留下来了。 就算是傻子,这么多年也知道这宫里面的一切了。 他现在是觉得害死一个不够,还要再拉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太后下水吗? 就因为太后可能会阻挡他的路? 刘弗章心头无数疑虑,最后化成了几个字。 “去找长乐公主。” 第196章 鱼死网破 他本来就是要去同刘葳兮对峙的,但是刚才被暗卫们拦了下来,现在又要去的时候,刘弗章心却异常的平静下来了。 原本他还在想,那是他一手带着长大的孩子。 现在刘弗章却异常清醒的明白过来,他只是刘葳兮。当年他给他起名,情纯洁而罔薉兮,姿盛质而无愆,希望他平平静静,不同他们的龌龊有半分联系。 是刘葳兮自己没做到。 刘弗章心情沉重,转头正想着接下来要从东京城中谁家调人,谁的人可以用。余光里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嫂嫂找我吗?” 刘弗章抬头,目光注视刘葳兮,他的眼神不再是怀疑或是猜忌,而纯然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甚至还浮动着杀意。 刘葳兮后知后觉,嘴唇轻轻颤抖,什么都没有说活。 他转过头道:“太后既然生病了,就该是嫂嫂侍疾吧。若是找我有事,日后再说吧,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刘弗章不敢置信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刘葳兮,你是要软禁孤?” 刘葳兮摇摇头,他手指一动,很快便有人从边上出来,还拽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钱二。 “他来找我,我便能猜到兄你都知道了什么了” 刘葳兮的表情也一点点变了,他冷着脸看着刘弗章,淡淡道:“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不若直接问我。” 刘弗章也反应过来,他知道是自己在这副躯壳里面了,能感谢他吗?比起对林兰池,还多给他一点时间来解释。 刘弗章两手因愤怒而握拳,咬牙道:“你明明知道我要问什么——太后的事情!荣华夫人的事情!” 他余光里许多内侍被进来的宫内卫押住,偏他出了东宫的门,调动不了东宫卫。 刘弗章问道:“你也要杀了我吗?当年是我——” “当年?” 刘葳兮也干脆问出心中的额疑虑来,“你为什么要救我?是想要看我不男不女的这样活下去?还是要看我对这杀母仇人口称父皇??”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现在到了这种时候,刘葳兮也在乎这些东西了,但是刘弗章还是要问他,“你不问我,而是去相信端如意他们吗?” 刘弗章冷笑道:“当年我不该救你的,你说的对啊,杀母仇人,你又何尝不是流着成家的脏血!” 他气结,只觉得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这般背叛,失望到了极致,问刘葳兮道:“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只是你不甘心罢了,不是吗?” 刘葳兮怔住,“不甘心什么?” 刘弗章声音一字一句道:“你不甘心,觉得是我们都错了,不甘心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悄无声息埋下了了,不让你知道。” “刘葳兮,你醒醒吧,清河王便能说动了你,来杀我们吗?” 刘葳兮沉默片刻,才笑道:“我没有想杀你,也没有那么不甘心。” “我只是想报我自己的仇而已。” 他说完,转身便走,刘弗章快步上前要去扇他,却被他身后的宫内卫差点推倒。在那瞬间,刘弗章失去的理智才回到大脑,本能的护住肚子。 “小心!” 还好柑橘上前来替他垫住了,刘弗章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抬头去看刘葳兮,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反倒是郑小将军露出身影来。 郑将军同太子妃没打过交道,也并不愿在这个时候理睬她一个女人。 眼神轻蔑的从刘弗章身上掠过,便大声喝到:“封宫!” 太后宫中原本躲在殿内看情态的几个管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再要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刘弗章沉默着被柑橘扶起来,死死盯着那合紧的宫门。 兄弟之间,似乎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接下来,是不死不破的生死局。 - 石晚亭等到天黑才等回来刘葳兮,她轻声问道:“怎么身上沾了这么多雪?” 刘葳兮没当回事,只是一把搂住了石晚亭,他们身形相仿,刘葳兮的脸靠在石晚亭的脖子边上,呼吸喷在她脖子上。 “痒。” 石晚亭笑道:“别弄了。” 她推刘葳兮去沐浴更衣,“衣服都湿透了,还不快去沐浴,小心着凉。” 刘葳兮却定睛死死的看着石晚亭,目光甚至算得上偏执。 “你今天都在府中吗?” 石晚亭疑惑皱眉,反问道:“不然呢?我不是因为生了咳疾告了假吗?都呆了好几个整天了。” 刘葳兮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也是家中惯爱用的熏香,并没有混杂什么别的东西。 他放下心来,转身走远去洗漱了。 石晚亭站在原地,月光并不能完全由屋檐斜斜投下,只留下半面冰冷的容颜给女人。 她轻轻的低头,看指尖一点残血。 宫里没有消息了,答应她会动作的太子妃也彻底没了消息,甚至联系不上了。 刘葳兮做了什么吧,一定是做了什么了。 现在要怎么办?联系在西域边地的太子殿下吗?那会导致战场上出什么风波吗?不对,一定要联系 毕竟谁也不知道刘葳兮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暗中无声的蜘蛛是不做声的,等所有猎物反应过来,那张蜘蛛网已经被织好了,厚厚的蛛丝也缠绕在他们身上了。 石晚亭转身去了书房,找到了之前太子妃留下来的暗卫司地址,她必须要想法子去一趟暗卫司了。 翌日,石晚亭在不经意间同要出门的刘葳兮提到:“之前我写字用的宣纸与墨水都没有了,就在前门大街,你陪我一道去买?” 刘葳兮本能般道:“我让人给你——” 石晚亭哼道:“贵人多忘事,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帮我买?不过是一点小东西,我带着府里的人去买就是。” 刘葳兮思虑,还是怕石晚亭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只能点头。 石晚亭带着府里监视她的人出门去,买了东西便要去那家酒楼坐下,在暗卫帮忙下很快便脱身出来。 石晚亭问道:“太子妃有没有什么话给我?” 对方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拿起一本册子递给石晚亭。 “太子妃殿下只说,若是石大人过来,便将这册子给她。” 第197章 穿心一箭 血光淋淋。 林兰池勉强睁开眼来,抬手随便擦拭了眼下,她身上的玄色文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沾满了旁人的鲜血同地上的积雪融开的淤泥。 远远近近,几乎看不清楚远处站着的活人到底是谁,亦或者是看清楚到底谁还能活动。 就连她腰上,也被人斜着侧砍,此刻随着她的走动而往外面滴血。 林兰池恍惚着,低头看挡在她前面的范世达,她抛下剑,弯下身子去拍他,嘶哑道:“范世达?醒——” 范世达猛地咳喘了两声,手指颤抖,林兰池余光里看见身后有个黑影,本能般抬起剑回身上提,剑便立马捅穿了对方。 那是实在恐怖的画面,却也很快又叫人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说害怕的时候了,大军遭遇前所未有的埋伏,从前往后死了多少人已经数不清楚了。敌方也伤亡惨重,可谓是背水一战。 消息如何泄露出去,又如何彻底被发现的呢? 林兰池恍惚间,推开那尸体,厉硕明也靠过来,扶住她的身子,沾血的唇干裂开来,只能粗喘,不知道要说什么。 林兰池张口问道:“叶叶景之呢?” 厉硕明摇头,与此同时远处渐渐聚拢了些西域士兵,围拢过来。厉硕明引着那些人的注意,林兰池擦身而过,径直处理了好几个。 最后一个,还是厉硕明发现不对,替她上去挡住了刀。 兵刃相接,厉硕明手中的刀刃也受不了似的断开。 这回换成是林兰池扶住厉硕明,她恍惚间想起来出发前收到了太子的消息,关于那些事情的册子,以及药粉。 连同坦桑的消息,她一并转交给了太子。 在这样的时候,林兰池忽而认识到了什么,大声喊起来:“谢自安!你出来!” 她的声音嘶哑极了,但又因为用了全身力气去喊,于是这声音还是远远近近的传开。在无边残雪融化的战场上,只有不断朝他们聚拢来的西域兵。 也许西域这边,她真的要完了。 林兰池此刻也不乏悲观的想法,但只要太子还在东京城,只要她布置的那些东西还在 她在试探过石晚亭之后,并不放心,清楚以石晚亭的性子来说,也许会后悔。于是便像是留有余地一般,在暗卫司留下了一件东西。 万一到了她同刘葳兮拼得你死我活的地步,那石晚亭还可以找到一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宋道士当年说过,如果互换的两人有一个伤害另外一个,两个人就都会死。其实说白了,若是其中一个在互换后自裁,两人也会死。 这是两败俱伤的手段,是最后的攻心之术。 她不确定石晚亭会不会用,但还是说出来了。 如果她做了,那就能在东京城保住太子的命。林兰池静静看着远处嘿嘿冷笑来的西域士兵,他们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血。 范世达想要爬起来却不能,厉硕明挡在了太子殿下的身前。 林兰池推开他,气喘笑道:“都没有兵刃做什么傻事?” 她再一次呼喊起来谢自安的名字,但却被猎猎风声打断了,去而复返的王如珠火红身影,纵马过来时候抬手搭弓射箭,点射如星辰。 林兰池盯着她,恍惚不已。 甚至没来的及要去骂她为什么回来,至于白一,都不用想了,跟在她后面狼狈的左劈右砍,杀进阵来。 现在是交手的最后时候。 王如珠射术极佳,每箭必中,死了一地人。她的马飞越而过,落在林兰池前面的空地,王如珠言笑盈盈,伸出手来喊道:“上来!” 林兰池伸出手去拉她。 在那短暂的瞬间里面,她看清了王如珠脸上的笑意,也看清楚下一秒,她微微皱眉,抬起头似乎看到了什么,再之后一切便变得模糊了。 女人软软的跌在她的怀里。 林兰池头脑空白,转过头去看远处,久呼不至的谢自安终于出现,遗憾的放下手中的弓箭,凭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 他在说:“可惜,又没能杀了这太子。” 王如珠,最后一次替林兰池挡了那穿心的一箭。 - 东京城能感受到风吹草动的人有很多,毕竟百年的世家贵族们不是蠢货,就是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皇权斗争中捞到油水,稳坐棋局的。 之前清河王便没有拉来这些门阀世家的选票,于是便飞快的败北了。 但刘葳兮不太一样,他太悄而无声的渗透这些世家,用权利和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甚至做下以太后名义召集京城勋贵家眷入宫侍疾这种事情,用人质威胁那些不够听话的贵族。 于是东京城便很快反应过来,如龙翻身一样,一下子翻起惊天的波浪,从上到下,一个个惴惴不安。 至于制造了这一切的刘葳兮,已然光明正大的改换男装,借口甚至都不用说,有记得早前成家的贵勋,一眼就能看出他同成家人的八分相似。 原本女装时候的那些胭脂俗粉全被抹除,露出来青年一张,清晰而不容忽视的脸庞,却总是笑盈盈的,下一秒便叫一个家族的人落入大理寺。 无论是谁,宰相或者三省的文臣们,都见不到理应该监国的太子妃,而长乐公主的真身一露相,太子在西域出事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坐什么。 在这等冲击之下,首先受难的便是柳家,柳家明面上算是太子的丈家,同太子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很快便有人参了柳直一本。 继而是很多本,不过这等混乱关头,参政已经不算什么了,有一天,便有人朝里头放火。 柳家的人发现的并不晚,但是救火军却因为他们的情况不肯去救。 杯水车薪般提了池塘里面的水根本于事无补,苍老了十多岁的崔婉心被侍从扶着出来,眼看着面前的荣华富贵全部进了火场。 就在那时候,柳直被人从隔壁小娘的房中抬出来,已经没了气息。 树倒猢狲散,一时间除却家生子之外,一屋子的奴仆们各要逃命。 崔婉心忙催促自己贴身的嬷嬷去那贴己钱保住以后,却看从她房中跑出来一个挡住了面部的身影,提着一大袋子沉重的东西往外头跑。 那是侥幸从谢自安手下活下来的柳香瑛,那天谢自安并没有去监刑,又是在崔婉心的地盘,总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虽然脸花了,神智也有些迷糊。 崔婉心忙上前去追她。 第198章 对峙 她毕竟已经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惊吓,再加上因为之前被柳香瑛气了一次,缠绵病榻许久,跌跌撞撞追上去,险些被冲出去的奴仆撞在地上。 崔婉心喘息着,伸手去按住那人的肩膀,喊道:“香瑛——是不是你!” 柳香瑛见见此,索性回头一把将崔婉心推在地上,口中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从来都是没用的,什么都看不到,让我嫁给太子不好吗我才不会让现在变成” 她说话含糊其词,甚至有些左顾右盼,极为疯癫。崔婉心刚要开口说话哄她,眼神却被柳香瑛推她时候,动作太大掉出来的荷包吸引了。 那是她的私房钱。 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银票与地契。 柳香瑛见她的目光钉在那上面,口中骂了一声,连忙将东西收起来了。 她转身就跟着奴仆们逃去后院的方向,根本不管崔婉心的死活。 崔婉心被找过来的管事嬷嬷哭着扶起来,几乎是哄着被拉离开了那地方。从前门出去,远远看见其他的几家也各有火烧的样子,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整个城乱的前所未有,像是大家都知道皇室变了天色一般。 崔婉心双目发直,还没有从女儿又一次的背叛中缓过劲来,她掏心掏肺的对她,为什么她会这样? 为什么脸活路,都只愿意自己一个人独享?还要怪她? 崔婉心心道,不如这个时候死了算了,前后都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是她识人不清 想到林兰池从小被她抛下,周转回京之后远远看着她的眼神,崔婉心无限的后悔与懊恼再度袭来,却更加清楚的认识到。 这样的背叛,怎么会有人能原谅呢? 崔婉心转头看向那门柱,忽而颤着唇挣脱开护住她的嬷嬷,便要冲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年轻人飞身拦住了欲撞柱而死的崔婉心。 崔婉心抬头看着对方,后者淡淡道:“太子妃之令,命小人跟着夫人您,护您周全,请您更小人来。” 在这等慌乱时刻,崔婉心的哭声,也被掩盖住了。 只可惜,这等无限的懊悔与后悔,也挽不回曾经渴求母爱的林兰池了。 与此同时,石晚亭正在梳妆打扮。 她自那件事后,便换了男装,有求父亲生前的好友替她改了户籍和身份,从而才有机会去科举考试,正常做人。 石晚亭以为,等到石家的沉冤得雪,她总有机会恢复女装。 做寻常人,就算拯救天下黎民,也不用背上重重枷锁。 但现在看来,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女人低头看书卷上被撕下来的一张纸,清楚写明白了那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如何阻止刘葳兮的最后办法。 石晚亭出了门,上了从宫中被派来的凤车,奏乐声混杂着外头的叫喊声,好似天大的讽刺。 刘葳兮身着亲王常服,坐在龙椅下面,一等到刘葳兮进来,便快步上前来,温柔拉住她笑道:“怎么?今日是知道要穿女装吗?果然是我家夫人,真好看。” 石晚亭抬起头来,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葳兮装糊涂道:“什么怎么一回事?你是要问为什么换了男装?” 他很是不走心的面露伤心意味,同石晚亭道:“兄长可能出事了,眼看着陛下也不太好了,在这种时候,若不是我站出来,还能有谁呢?” 这个时候,刘葳兮还以为他可以瞒得过自己吗? 石晚亭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即便是那么让人痛苦的往事,但是同刘葳兮本人又有多少关系吗?能值得他搭上这么多吗? “你做了这么多,现在觉得开心吗?” 想到这里,石晚亭已经问出口来。 刘葳兮一开始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看向石晚亭,见石晚亭无动于衷,才慢慢冷了脸色,“看来你早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 石晚亭咬唇,盯着刘葳兮,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刘葳兮,你现在开心吗?史书会记载,你谋权篡位,你杀父杀兄——” “胡说!”刘葳兮打断石晚亭的话,厉声道:“史书如何知道?他们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呢?” “如果史书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记载成皇后是怎么死的,成家——” “那你怎么不问问,太子殿下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我的父母又是如何死的?” 刘葳兮听闻此言,一下子愣住了。 他略瞪大了眼睛,盯着石晚亭,似乎是不明白石晚亭到底知道了多少东西,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才说。 他颤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石晚亭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父母是如何死的?因为我的命切合你的身份,于是成家之前求的大师来替我们换命” “我的父母,在你们家一手操纵的背后就死了。” 刘葳兮彻底愣住了。 原本他以为石晚亭的不能接受不过是小打小闹,毕竟等到他以后称帝,石晚亭就是皇后,到时候她可以帮扶天下,自然慢慢的就能原谅他谋权篡位的事情。 可是现在,石晚亭说成家同她家的事情有关? 还说他们换命 石晚亭在刘葳兮发呆的时候,心里面已经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冷静问道:“你真的死不悔改吗?”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一定要谋权篡位吗?” 石晚亭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崩溃道:“太子妃到底是无辜的,你连她和太子的孩子都要动手吗?” 刘葳兮道:“你根本不懂!” “这是我本来应该得到的一切,是刘弗章毁了这一切——” “刘弗章若是没救你,你现在在阴曹地府,何谈一切?” 石晚亭彻底清楚了。 刘葳兮已经不会回头了。 她抽出手中的匕首,刘葳兮震惊过头,盯着石晚亭道:“你要做什么?你要用这匕首杀了我不成吗?” 他伸手欲夺匕首,却被石晚亭用前所未有的力道握住了手。 她逼着他,推着匕首插进来她的腹部。 第199章 死而无憾 石晚亭想过要杀刘葳兮。 当她知道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拜成家所赐的时候,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报复成家。但是成家还能有谁值得她报复呢? 也只有刘葳兮,流着成家的血。 但他毕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如果坦承去谈,刘葳兮有一丝半点的歉意,愿意替她翻案,石晚亭 但是没有这种假设,刘葳兮手上沾了血,杀了人,现在还要谋权篡位,行天下之大不韪。 比起来太子,他实际上太不适合成为一个皇帝,没有爱民之心,违背了皇族的禁忌,和外族联络。 这是叛国。 但是到了拿出匕首的时候,石晚亭还是没办法把匕首捅进刘葳兮的胸膛之中,刘葳兮的质问加重了石晚亭的痛苦。 他们认识这么久,互换有过真心,也交拜成为过夫妻,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石晚亭会杀他。 石晚亭不免会想,太子与太子妃之间会这样吗?一旦太子妃拿出匕首来,想必太子什么都不会做。 她痛极了,痛的手指头都跟着疼痛,石晚亭想,既然不忍心动手杀他的话,不如换个方式吧。 匕首穿肠过肚,剧痛让人头脑发嗡,石晚亭瘫软进了刘葳兮迟迟张开的怀抱,后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 她想到了许多奇怪的画面,她成为状元的时候,走马上任的时候,和刘葳兮互换的时候,还有在康安郡,离开前回头看的那一眼。 沿途的百姓哭着送上万民伞,她认真说:“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的。” 原来永远都回不去了。 石晚亭的鲜血往外冒,刘葳兮崩溃地喊:“太医!太医在哪里——” 他低下头来,手去摸石晚亭的侧脸,后者清醒,半睁着眼睛盯着刘葳兮。 刘葳兮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除了你之外,他们都骗我害我,不对,连你也是” 刘葳兮低头问道:“我如此不堪吗?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宁可死都不愿意和我共享江山?”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怀一个我们的孩子呢?” 刘葳兮一时间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到最后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青年哭着靠拢石晚亭,急切道歉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问这么多的,你不要死好不好?你要的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他说完这一句,忽而自己也吐出一口血来。 剧痛随着他的意识,下沉到本来没有受伤的腹部。 刘葳兮盯着手心的血,抬眼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石晚亭,后者终于开口道:“是的,是的我要杀你” “刘葳兮”石晚亭长睫颤动,“结发为夫妻来生来世不要来寻我了” 她苍白的脸一时变得更白,眼皮因承受不住支撑,缓缓地合上。 刘葳兮欲说话,张口却是更多的血流了出来。他咳着血,转头看向摆在案上的传国玉玺。 就是为了这个。 到了这一步。 他回过头来,抱紧了已然没有气息的石晚亭,沉沉倒了下去。 - 营地残存的支援来了。 林兰池恍惚着被拉起来,看着远处的尸山骸骨,清楚那里有个爱笑天真的小姑娘,再也回不到家乡。 她手中还有一枚当时不愿意放下来王如珠时被扯下来的玉佩,是王如珠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荷包,是林兰池绣给她的。上面还沾着污血,不知道是谁的,但林兰池却能摸到体温一般,来回寻觅地摸。 王如珠。 如珠。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呢? 林兰池心想,我骗了你啊,虽然是我救了你,但是我骗你了,不仅如此,还让你嫁给了太子,却什么都没得到。 为什么要因为误会惩罚自己,来边塞苦寒之地。 你为什么—— 林兰池想到她死前盯着自己看,轻声道:“姐姐,我只在乎你救我和其他、其他的没有关系” “知道是你我很开心”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尚且不知,痛意后知后觉。林兰池清醒过来,喝道:“去左边!” 叶景之抬眼一看左边的方向,惊诧道:“那边是陡崖,不能去——” 林兰池转过头来,看这一群兄弟,她催促白一下去,认真道:“谢自安是来杀孤的,无论是去哪里,他都坚定了念头,不杀孤不会罢休。” “你们都得回去。”林兰池不容拒绝道:“孤去引开他,到时候孤想办法脱身你们去崖下寻我” 叶景之还要说什么,但是追兵更加紧促地追赶,林兰池直接将握着缰绳的白一退下去,自己抽下头上的簪子,捅进马身。 太子专属的烈烈战袍太过引目,很快便吸引开注意。 幕僚们再去追已然来不及,只能向天祈祷一切都会如同他们设想的那样,走到最后的地步。 林兰池引着谢自安上了陡崖,这里太窄了,他身边的人都不能靠近了。 谢自安冷笑道:“太子殿下,你而今垂死挣扎,又有什么用——” 林兰池突然张口大声道:“谢自安!当年我不应该救你的——” 谢自安愣道:“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 冷风吹进他的口中,谢自安猛然反应过来,林兰池做了一个动作,示意他看他装五石散的袋子。 这—— 这怎么可能? 谢自安根本不信她的暗示,身体却本能地向前冲去,身后要过来的白连翘被他推开了,“不许过来。” 如果是真的,那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被别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不对,不可能。 但是谢自安这些年一直混迹江湖,自然听过换命的说法,这是前朝的把戏,为什么会在林兰池的身上。 那些时候的情况似乎都有了说明。 为什么太子会娶林兰池,为什么林兰池时而记得他,时而记不得他。 为什么—— 林兰池看谢自安靠近,问道:“你知道吗?” 谢自安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第200章 迷途知返 林兰池道:“那天我掉到水中,是太子殿下来救我,我才活下来的。” 他们两个逐渐靠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正常,外人站的太远,根本听不清楚。林兰池的话引得谢自安变脸。 他愤怒道:“明明是我救了你,你难道忘了吗?” 但是这细节却更加让谢自安确定了,这是林兰池。在这等时候,林兰池不答反问道:“谢自安,我一直有一件好奇的事情。” “像你这种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谢自安被问住了,虽然面前是太子那张丑陋的面容,他却仿佛有种被林兰池所特有的固执眼神所看穿般的不自然。 为什么会喜欢她? 因为林兰池和谢自安一般不堪,一般痛苦,她明明活得那样凄惨,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不能像他一样,残忍的对待一切吗? 谢自安不明白,也不理解,林兰池的所谓坚持与光明信念到底是什么。 他只想把林兰池也拖到这个地狱里面,想要林兰池也跟着他一道报复这一切。 谢自安喃喃问道:“林兰池,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的啊?” 林兰池摇头,她脸上泛起自嘲苦笑,“因为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爱,以爱为名义” “要我去死,要我身边的人去死,摧毁我得到的一切” 她走的越往后去,谢自安也本能般步步向前去,甚至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足够靠近那边缘了。 风吹动二人身上的痕迹,林兰池轻声道:“你刚才杀了一个人,我来到东京城的第一个朋友。” “谢自安,你总是擅长摧毁的,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爱。” 说完这一句,林兰池忽而上前抓住谢自安的手,后者还在恍惚刚才那句话,愣愣的看着林兰池。 女人弯起唇角,目光冷冽,“但是我也学会了像你一样,摧毁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她往后跌去,谢自安本能般跟着她往前去—— “不——” 两人落下陡崖。 这是林兰池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她试过一次又一次杀谢自安了,但是只要谢自安没有死在她面前,他就甚至还有力量报复回去。 那谢自安必须在这个时候彻底死了。 她身上没有更多的武器了,也不能保证能一击杀了谢自安,远处那些谢自安的簇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前。 林兰池只有一个能在这种情况下彻底杀了谢自安的办法。 她也只能依靠互换。 太子殿下,我又剑走偏锋做事情了,这次算一笔勾销,不要再觉得是我代你受过了。 - 刘弗章不知道时候过去了多久。 他被困在太后宫中,太后已然病得起不来身子,睡梦中常常念道先帝和她那个被宠妃害死的孩子。 她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老人。 整个宫混乱又不安,所有人都必须他来安排,偏林兰池的身体还需要休息。 刘弗章有时候摸着那隆起一点的小腹,有一种绝望感,被亲兄弟背叛到这种地步,刘弗章尚且还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还要连累妻儿。 却是他无论如何不想的了。 刘弗章试图找到办法联系还在东宫的郑葭音,但是却没有消息。 这种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近近的丧钟被敲响,刘弗章原本睡在太后榻边,抬起头来,柑橘在他身边轻声问道:“殿下,那是宫里的丧钟吗——” 她不敢多问了。 刘弗章恍惚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丧钟敲响,莫不是皇帝已经死了 接下来葳兮如愿当了皇帝,那之后 “开门!” 外面传来沉声的怒吼,混杂着小郑将军的喊声,甚至还有女声。 刘弗章如梦初醒,出了门去,站在殿前看着那道宫门,外面刀戈声不断,而后又是死寂。 听到动静的宫人们聚拢在廊下,紧张的盯着那道正门。 正门缓缓被人打开了,发出长长的木声,刘弗章盯着进来的人。 是郑葭音。 郑葭音为什么能在这个时候进来? 郑葭音一进门便飞快的巡视左右,似乎在寻找什么,她找了一圈,在最后与在正殿的刘弗章对上眼神。 女人飞快跑着,喊道:“反贼已死——请太子妃主持中宫!” “请太子妃主持中宫!” 随之涌入的东宫卫也齐声喊道。 刘弗章一瞬间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快步跑过来的郑葭音急促道:“石大人同长乐公主双双赴死,陛下又日薄西山眼见着快要不行,宫内乱成了一片。” “姐姐,现在就是拨乱反正的时候!太子还在西域等着咱们呢!” 刘弗章握住她的手,“是真的?” “千真万确——” 葳兮死了 他养大的那个孩子,那个背叛他的孩子,死了。 刘弗章脚步虚浮的走出了太后宫门,转头看小郑将军已经被压在了东宫卫手中。 刘弗章顾不上伤心,沉声道:“郑家参与谋反,这些人到底怎么处理,葭音,由你来决断。” “至于他,拖到午门口示众,让门阀世家都看看清楚,参与谋反是什么样的结局。” “让东宫卫速查参与谋反的宫内卫,除此之外——”刘弗章本能的回头一望,“双文!去拿太子的印,将附近的京中军全部召集,立马压下来东京城的风声,免得传出去人心混乱!” 刘弗章一条条安排下去,等到全部都安排妥当了,他才看到找过来的尚宫。 后宫的事情就已经成了这样,尚宫那边说了六宫有不少的内侍与女官参与赌局,现在名单已经全部调集出来,按照律法处理。 刘弗章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在柑橘的护送下回了东宫,重新梳洗整理,好不容易用了合适的饭食,总算不会吐出来或者是吃也吃不下。 做完这一切,太子殿下躺在床榻上,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 他想,或许我应该去看一眼葳兮的尸首,太子妃没有开口,宫内尚且无人去动那出了事的宫殿。 刘弗章后知后觉的落下眼泪来。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忽而感觉头晕眼花,随后便人事不知了—— 不多时。 林兰池猛地坐起来,“柑橘——” 第201章 白茫茫一片 端平元年。 大雪笼罩了整个东京城,一纵将士慢慢地出现在城墙视角的最末端,锣鼓声震天发响,林兰池手搁在暖手筒里,远远眺望缓慢而来的大军。 她身后的柑橘倒还有些难掩的兴奋,高兴道:“总算等到太子殿下回京来了!” 前些日子的消息还是太子摔下了山崖,不久之后又渐渐传来消息,说殿下可以起身回京了。 西域战事似乎也随着那恐怖的一战戛然而止,林兰池回头去看皇宫。 年关的前一天,她悄然将石晚亭与刘葳兮分别葬下。 他们毕竟是宿命般的世仇,林兰池做不出来替他们放下仇恨与其他,佯装无事的安葬。她也并不相信什么同穴而寝,就能来世共叙前缘的说法。 石晚亭被送去了石家的墓地,至于刘葳兮,埋在了之前埋成皇后的地方,皇陵之间,山坡重重,无数的亲眷就这样分别了。 林兰池呼出一口气来,白雾飘在她的脸上。 刘弗章从远处慢慢地走近了,他并没有穿盔甲,而是一套太子常服,显得俊朗而又疏离,高高在上,难以直视。 他抬起头来看着林兰池,后者迟缓地感受到眼眶湿润,泪水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死里逃生的感觉到了现在才有真切感,被身边人背叛,险些死在两个地方的爱侣又如何不担惊受怕。林兰池盯着刘弗章,像是怕他跑了。 后者忍不住地弯起唇角,整张脸还是沉浸在悲恸之中,纵然是笑,也没有深入眼底。 刘弗章赢了。 但是这代价又是什么,几万将士,流离失所的百姓,连同他彻底死去的亲弟弟与弟媳。 除此之外,刘弗章又差点失去林兰池,在醒来的时候,听闻身边那些幕僚叽叽喳喳复述的情境。 谢自安当场便死了。 但对于刘弗章来说,他只有无尽的害怕,将他拖入那深渊里头去。 林兰池不要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杀谢自安,她又何至于此呢?她真的不怕换不回来,刘弗章会永远失去她吗—— 刘弗章知道自己不应该怪林兰池,全天下最没道理怪她的人就是刘弗章自己,他害得她换命,拉她进东京城错综复杂的棋局,要她用性命和一切去交换,换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刘弗章进了城,沿途百姓欢声庆贺,周遭还有人乘此机会放了年关还没放完的鞭炮。 一派欢庆。 叶景之跟在他后面,不知见了什么,便轻快纵马上来,对刘弗章道:“殿下,小人还有事情,便先行告退了。” 不多时,余光里便见得叶景之下了马挤过人群去同一个女子说话。 一向稳重如他,也在这个时候有所松懈,那范世达更不必说,他更为急切地凑上来,“殿下,小人的内子都等在前面了——” 刘弗章无奈笑道:“去吧。” 吴盼儿大腹隆起,就要临产了。范世达下了马快步上去,脸上喜滋滋地搂着妻子往家中去。 只有一个孤家寡人的厉硕明跟在刘弗章后面,连林沧海都已经跟着他妹妹走了。 刘弗章回头道:“你怎么不去?” 厉硕明没反应过来,愣道:“殿下在说什么?” 刘弗章指了指后面林沧海走了的方向,“林咚咚?” 厉硕明哭笑不得地摇头,随即道:“臣护送殿下回宫。” 比起大家都已经放下心来的轻松惬意,厉硕明心中还是有许多不安存在,以至于还跟在太子身边。 太子也随他去了。 越走近宫城,便越能看清楚已从那城墙上下来的林兰池,后者身着一身正式的朝服,看不清神色。 但刘弗章好像又能明白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样。 他的马越来越靠近了,渐渐停在林兰池的面前,太子妃正儿八经地带着宫人行礼,“恭贺殿下凯旋回朝” 刘弗章忙下马去扶她,“小心点。” 他们的手指搭在一起,指脉温度相连,刘弗章千言万语似乎都凝在林兰池的眉目之间。 林兰池轻声道:“回家了。” “对、回家了。”刘弗章也跟着一道流出眼泪,“终于回家了。” 回宫后太子殿下便发现宫人大幅缩减,许多地方甚至有些冷清起来。 他还有千言万语要同林兰池说,说刘葳兮的死,说他们的互换,说你无论如何不要再拿性命开玩笑。 但刚一进东宫的门,林兰池便立刻又跪在太子跟前。 刘弗章有些生气,“不是都说过了,你这个时候还能跪吗——” “请殿下恕我不告之罪。” “不告之罪?”刘弗章有些不明白,林兰池这是怎么突然就说的呢? 林兰池却跪在地上,周围的宫人并没有几个,在柑橘的催促下也都各自进了殿中。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刘弗章的不安慢慢升腾起来了,若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事情,林兰池不会这样做,许多事情在私底下总是有解决的办法。 那代表她瞒了刘弗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细想来,从那场战役到年关,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刘弗章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孤饶恕你,你说便是。” 林兰池拱手下拜,沉声道:“启禀殿下,陛下已经” “已经” 林兰池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把那个词直白地说出来,但等她抬头来看刘弗章的表情,便清楚后者已经明白了。 刘弗章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是什么都不做他想了一般,空白,茫然。 林兰池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伤害,但是这件事拖不下去了。若是再拖下去,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情。 她硬着头皮道:“事发突然,小人没有办法处理此事,还需等殿下回京,又怕沿途有人泄密,于是压着并不说出。” 刘弗章终于回神,轻声问道:“他他现在在哪里?” “在皇宫的冰库之中,妥善存放。”林兰池轻声道:“请殿下安心,陛下走的时候并不清明,于是也并不觉得受罪。” “之后的事情,还请殿下一并处理。” 第202章 只剩下这些了 皇帝的死已经算是这些时间里面的各种混乱中最为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刘葳兮毕竟满怀着恨意给他下了毒药,又时不时地刺激他,最后干脆动手杀了荣华夫人,剩下的嫔妃们瑟瑟发抖,照顾起来皇帝也并不尽心。 在年关到来之前,他便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死了,伺候他的丘平私下禀报了这件事后便殉主,索性事情还没有传出去。 林兰池一本能般的速度将事情压了下去,再之后的事情便是要等太子回来才能处理的。 首先便是替皇帝选陵,刘弗章对这件事毫无打算,林兰池试探问他要不要将柏皇后牵进主陵里面。 刘弗章摇头,又道:“成皇后的墓在何处,他们一起落葬便是。” 林兰池能听出来刘弗章的意思,死亡并不能冲淡他对皇帝的怨言,最后的报复手段则是让他死了也不能安寝。 她不会觉得太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很正常,毕竟一般人也做不到能原谅这样的父亲。 除此之外,比如公布天下人面前的时间,其他的准备还有很多,刘弗章只得休息一日,算是给他的幕僚们休息。 而后便又匆忙起来,一件事一件事准备。 皇帝死了,皇子们还活着的除了刘弗章之外都是奶娃娃,王室继承的问题没有半分可考虑的。 刘弗章顺理成章做了皇帝,但林兰池时常在送他出宫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喊太子殿下。 刘弗章回头看他们住的东宫,忽而道:“你搬到任明殿去吧。” 林兰池愣住了,刘弗章随后又道:“我也跟着你一道搬过去,东宫本来就是给太子住的,我又不是太子了。” 林兰池哭笑不得起来,问他那柏皇后的东西如何处置。 刘弗章道:“这些东西,早就该随我母亲一同下葬了,是我不肯,才拖到今天,现在” 他不必多说,林兰池已然明白他的想法。 搬宫那天,郑葭音终于忍不住情绪,来问林兰池。 “王如珠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回来?” 林兰池这些天忙着操心皇帝之死如何压下去,又担惊受怕太子登基顺利进行,即便偶尔想到了王如珠的事情,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处理。 她心头浮动出无限的愧疚。 为自己的行为。 林兰池据实已告,“她为救殿下已然身死了” 郑葭音的脸上也空白了,不敢置信地重复她的话道:“已然身死了为了救陛下” 郑葭音猛地站起来,摇头道:“我不信,这个傻丫头怎么会做出来这样愚蠢的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落泪,哭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崩溃极了。 “不应该是这样明明我穿越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成了这样?” 她忽而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后者眼神哀痛,但已经过了最伤心的时候,哭不出眼泪来。 郑葭音自言自语道:“原来原来我们是炮灰” 她站在林兰池的面前,自顾自摇头,随后转身便走,林兰池张口喊他:“葭音——” 郑葭音回过头来,凄凉道:“你你让我想一想,我能不离开东宫吗?” 林兰池不敢惊扰她,怕她伤心难过,干脆点头。 郑葭音这头尚且能安抚下去,但王家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这事实。 王如珠本来就是闹着去的边地,没有留下任何凭证,王仲听闻消息气得昏了三次,醒来满家都闹得不可开交。 刘弗章忙着同京中那些想要捞油水的门阀们斗智斗勇,又要处理郑家参与谋反叛乱的事情,实在抽不开手安慰王仲。 叶景之前去,王仲也只得一句话,“我女儿在边塞,连尸首都不留给老夫吗?” 这是他们没做到的事情,叶景之纵然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在这件事上头也觉得惭愧。 他们都在那里,却是太子的良娣护住了太子,用性命作为代价。 最后是林兰池开口想了办法,王如珠在东宫的一应东西,都妥善整理好了送回王家去,至于王如珠的身后名声。 林兰池愿意将元后的位置让给她,史书会记载,王如珠是刘弗章的元后,因为搭救皇帝而去世,死后自然也会追封为后。 王家再要不回一个活生生的女儿,要到她身后的体面也是一样的。 处理完皇帝的事情,刘弗章转手便同意了林兰池的主意,将王如珠的衣冠冢安葬进他早前选好的陵寝地。 他也不再是从前为了一点小事就同林兰池计较来计较去的太子,清楚这些虚名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靠在一起时候的一丝半点。 登基大典十足简化的过去,林兰池也顺理成章被封了皇后,待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到时候再举行封后大典。 “这时候毕竟是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你这一胎又坐的不好,往后推一推也是应该的。” 刘弗章批完了奏折,坐在廊下同林兰池硬挤在一张躺椅上,静静看着任明殿熟悉的院景。 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生活,许多年来,有时候看到一个角落,便恍惚能想起来之前的柏皇后。 男人侧过头去,靠在林兰池的肩窝里,闻她身上的奶味。 “有时候真觉得这都是一场梦似的,好似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好了。” 林兰池摸摸他的侧脸,“若真只是一场梦,那便糟糕了,若小人醒来,不还是在博陵,忍受那一切。” “那小人可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用寻常口吻说了个笑话一般,刘弗章忍不住地随同她一道笑了起来,林兰池想了一会,又道:“葭音前几日同我说,想要请辞离开皇宫。” “你若准了,朕没意见。” 刘弗章成了皇帝这件事还是有些陌生的,偶尔听他自称是朕,林兰池还觉得有些奇怪。 她靠着自己的小皇帝,低声道:“我没有准” 刘弗章叹一口气来,清楚林兰池的想法,“你怕她走了,宫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是不是?” 是啊,这个宫里,新友旧朋,只剩下这一对夫妻了。 第203章 如胶似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光是林兰池不习惯这些改变,刘弗章自己也并未有多习惯。先皇到底是培植了一帮手下得力的士众,清理起来便异常缓慢。 刘葳兮虽然造反了,刘弗章到底还是念及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愿意给他一个丑陋的名声在这史书之中。 他强行修史自然遭到非议,往日那些还算客气的臣子逐渐露出丑陋的面目,变得不愿意同皇帝和善了。 似乎他们就是要这样同皇帝针锋相对,才能显得出他们所谓的清臣气质。 刘弗章上朝时候总是被许多张嘴拒绝,常憋着一肚子火气下朝。 他有心去同林兰池说,但林兰池之前怀孕的时候并没有养好,现在更是糟糕,常常昏睡,又不爱吃饭。 刘弗章怕说了这些事情,反而引得林兰池紧张,于是干脆不说了。 他在外头喝了些暖胃的茶水,等到林兰池午睡起来,陪睡眼惺忪的女人用了些茶水。 他的眉目异常温柔,笑着问林兰池道:“怎么不用这些菜?” 故意挑食的女人抬起头来,朝刘弗章冷哼一声,后者又劝了一会,才哄她把那些东西吃下去了。 林兰池吃了午膳,又渐渐困起来,刘弗章说的话在她耳朵那过了一遍又忘记,还是后来晚间柑橘小心翼翼地提到了,林兰池才反应过来,“郑家上了折子?” 郑家为了保住整个家,自然是努力异常,不过太后一直昏迷,以至于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多数时候,都是那些人在努力,刘弗章静静看着热闹。 这是他当了这个讨厌的皇帝为数不多的一点消遣了。 现在郑家又上了折子,说郑葭音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应该早点给郑葭音册立封号,不至于让他没名没分地在宫里。 这件事也是林兰池一直想要去办的,只是郑葭音不同意,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宫去。 出宫去,就是不同林兰池做姐妹了。 林兰池心里有无数吃不尽的难过,许多话无论怎么讲都显得多余,在对她失望之际的郑葭音面前,林兰池时常会想到王如珠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画面。 她知道。 这是永远也过不去的了。 林兰池点头道:“拿本宫的令来,签了册文,送郑娘娘出宫吧。” 刘弗章来问她,也不过是提醒她,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是你应该选择的时候了。 林兰池知道自己有时候应该自私一些,不过她尚且愚笨,没学会要如何自私下去,便就这样直接果断地结束这段姐妹情。 她写了令,心中伤心,又要去榻上睡,柑橘又轻声汇报道:“陛下说了,他已经派人去江南松大人处请宋道士。” 林兰池心中一突,问道:“他去叫人来做什么——” 林兰池反应过来了。 刘弗章八成这一次又觉得难受,实在无论不肯接受林兰池同他互换,互相受到伤害这件事,尤其是宋道士说得清楚,她甚至要为此减寿。 刘弗章不愿意他的未来要消耗林兰池的寿命,曾多次提出要解除互换。 林兰池总是打了哈哈绕过去,现在看来刘弗章也不愿意了,要干脆请人过来问个清楚明白。 若是宋道士不给他一个答案,他会去找别人,天南海北的道士和尚,估计都得被皇帝找过来。 到时候那个画面就也太难看了。 林兰池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好事,等晚间他回来,你叫醒本宫,本宫要同他说清楚。” 晚间林兰池睡得酣熟,刘弗章披星戴月回来时候帽沾晚露,伸出长指来贴在林兰池的脸上,在柑橘要开口叫醒人的时候摇了摇头,“算了。” 他说算了,柑橘便不敢去喊了。 林兰池这段时间的记忆又远不如前,等到她想起来,宋道士都快要进京了。 这天正不用上朝,刘弗章闲来偷懒,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头枕着林兰池的肩侧。 林兰池低声道:“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呢?” 刘弗章道:“我怕换命对你” 林兰池转过身来,头靠在太子殿下的怀里,轻声撒娇道:“殿下是不想要替我生孩子吗?” 她时常还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口称殿下,小皇帝便也随她,很有他们还没有经历那些痛苦,还是原先时候的快乐。 刘弗章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林兰池抬头看他,刘弗章摸了摸林兰池的头,她的发越发的柔顺乌黑,想必是这些日子的药膳吃得很好。 看来太医院新进的那个院判该赏。 刘弗章轻声道:“好了,若是可以,要我替你去生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小皇帝时常害怕,做的噩梦里面林兰池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情,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人家都说生孩子九死一生,许多事情都会发生。 听说前几日范世达家的内子早产,生了十几个时辰还险些下不来。 刘弗章简直没法想象那画面,若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一定是会崩溃的。 他可以没有什么皇子,什么后代,没有人继承这偌大的江山,但是刘弗章不能没有林兰池。 刘弗章总算态度愿意缓和下来,轻声同林兰池说,“那就不解除了,等到你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刘弗章认真道:“若是撑不下去,尽管换我来,你知道的,你家官人从不怕痛的。” 林兰池吃吃的笑,又埋在刘弗章的怀里不说话。 她从来没有过过这样安静的日子,轻松惬意,比往前胜过千倍百倍。 林兰池道:“好,那陛下来帮我,我不怕了。” 虽然说不怕了,但眼见着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林兰池有时候也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在肚子里面孕育一个即将破腹而出的怪物,她的身体都一天天的随之而改变。 有天夜里,皇后娘娘睡着睡着便脚抽筋了。 她根本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脚痛,一味地开始哭。但那身体到底有动静,刘弗章本能般醒过来,看林兰池哭得梨花带雨,连忙哄她。 又爬下床去给林兰池倒水,捏腿,最后好不容易才哄好了情绪失控的林兰池。 后者低头看着自己褪了衣服露出来的脚同腿,又蓄出眼泪来。 “我都胖了。” 刘弗章笑着去亲她的小腿,“谁说的,我没看出来呀。” 第204章 人间三月 林兰池情绪不好的时候还算是少数,多数时候她总是犯困,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安睡,要人盯着间或给她揉脚。 脾气一天天紧张起来的是刘弗章,太医院院判来给林兰池号过脉,同魏八看的分毫不差,再有两个月就会生下来。 她这一胎坐的不稳,早一点出生比晚一点出生留在腹里要好上许多。 也总算是熬到春天,七个月上下的时候。 但是无论是魏八还是太医院的院判说了多少好话,刘弗章还是不放心。 “这东西做的像是什么样子?这点小事交给你去办都办不好!” 魏八一进门便听皇帝正在训人,刘弗章更年轻的时候更容易动手些,但是那毕竟看起来只是一点痕迹,不像是现在闷着火,随时就要像鞭炮一样炸了。 刘弗章正骂着,抬头看到魏八,“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做。” 魏八:“” 好像接了什么烫手山芋。 他不敢马虎大意,忙跪下认真问道:“陛下要小人去办什么事情?” 刘弗章丢下一张单子,上面无非是最名贵的药物,甚至有临死时候吊命用的东西。 魏八立刻明白这张单子是给谁用的了,虽然有些大惊小怪,但比起皇帝之前九死一生,要他拼命去救人要轻松许多了。 魏八轻声道:“那小人即可便去办” 只是:“这药材中有些还是难取,怕是要用十天半个月” 他对上刘弗章的眼神,后者没说话,但足够叫旁人说不出话来了。 魏八连忙改口道:“七天。” 这还差不多。 魏八退下,刘弗章又批了会奏折,但心里毕竟始终挂记林兰池,总也写不下去。他干脆推了明日再改。 回宫时候看见远远宫后苑的雪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树木渐渐生出翠色的嫩芽,刘弗章有些感慨,原来一年过的这样快。对了—— 他回了宫,林兰池今天倒是没有在睡,倒是在读一本书。见他来了,那本书被合上随手搭在桌上,刘弗章偏头去看,是本名字古怪的册子。 林兰池看他盯着,解释道:“听说是葭音出宫去写的,还是有点意思的,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逸事。” 刘弗章点头,问了林兰池一天到晚的器具寝卧,连同饮食用饭。 等都问完了,才想到自己的事情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生辰是在春天?” 刘弗章的生辰是在冬天,但他在母亲走后过的很少,今年本来是打算和林兰池过的,但是因为战事混乱,那天到底做了什么都忘了,更不记得所谓的要过节日。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想要陪林兰池好好过一次。 林兰池抬头看刘弗章,愣道:“我同你说过这件事吗?” 刘弗章眼神流露出来些可怜,像是林兰池没关心在意他似的。叫人看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林兰池好笑的伸出手拉他。 刘弗章人靠在床边,林兰池回忆了下道:“我记得是三月三的时候,怎么了?” 三月三,也就是林兰池的孕期前一个月。 刘弗章心中有了计量,对林兰池道:“那天我们出宫去玩?” 林兰池更加好笑道:“要玩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百忙之中的皇帝还能抽出空来陪她玩?刘弗章却一脸神秘的靠上来,低声道:“是秘密。” 是秘密呀。 林兰池笑起来了。 索性三月三并没有多久了,桃花盛开的一天,刘弗章便换了便装,同同样换了便装的林兰池悄悄出宫。 他们没带太多人,免得惊动了,到时候在宫里年份久了的那些尚宫们有意见。 至于平常皇帝身边记录言行的小令官,也被刘弗章勒令回家了。 这是独属于平民百姓刘弗章和林兰池的一个生日,和第一年的三月三。 从马车里面抬头,林兰池看那帘子口被塞进来的荷包,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三月三的旧俗,年轻男女共度水边草地,遇到了喜欢的便要送荷包手帕。 这是谁给刘弗章送的手帕。 她正欣赏着,外头一声轻咳,熟悉的头挤进来,轻声问道:“怎么样?” 林兰池讶然,“这是陛下修的?” 刘弗章瞪她一眼,后者又连忙改口道:“这是官人给我绣的吗?” 林兰池点头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林兰池忍不住笑起来,“很好看。” 她不知从哪里也变出一个手帕来,刘弗章一眼看到便眼前一亮,林兰池轻声道:“那官人要看看我这个吗?” 刘弗章干脆从马上下来,进了车厢要林兰池给他带上。林兰池红了脸,还是认认真真的给他呆在胸前了。 这样沿途遇到了的所有人都会看见,这位俊美的郎君已经心有所属,他的胸口飘着的那枚手帕,就是他心上的姑娘亲手绣的。 看过春景,两人便去了酒楼用膳,刘弗章特意同师傅学了要如何去赶制长寿面,一根面条要做到长而不断,是很那难的。 他提前做了一夜,勉强才能做到不断的程度,至于卖相自然是一般 但是端上来的时候,林兰池看着还是高兴的,因为是在做的太差了,反而证明这是太子殿下亲手去认真做的。 她认认真真将这一碗清汤的长寿面吃完了。 只不过中途的时候因为还是不喜欢过粗的面条,而咬断了一次。 刘弗章当时不知道怎么便是心头一突,但是看林兰池并未觉得又什么不好的地方,便也没有提出来,林兰这个时候本来就多心,一说便更要多心了。 走到回去的路上,林兰池很认真同太子殿下道:“之前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过生辰,毕竟崔婉心已经不要我很多年了。” 听说崔婉心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之后,多次同暗卫提出来要见林兰池,林兰池从来没有理过她。 昨日之事,只是昨日之事。 现在她有了新的家了。 林兰池认真同小皇帝道:“现在有了殿下,我什么都不要了。” 刘弗章心头暖然,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林兰池又轻声道:“下次,让我替陛下过生辰吧。” “好。” 说好了。 第205章 春耕劝农 三月春雨绵绵。 早先就有诗人写过,三月春雨贵如油,这时候正是早种生发的好季节,往年来,荣华夫人会代行皇后之职,携京中贵妇家眷们去劝蚕。 今年也是林兰池作为皇后应该在京中出面的第一年,只是她到底神疲乏累,无论如何都不能前去。 这实际上也并不影响什么,林兰池早前代太子同皇帝监国,雷霆手段压下四乱的东京城,自然没有人会轻视这个身份卑微,无母家依仗的皇后。 但是皇后可以不去,刘弗章作为新帝,无论如何都推不掉劝耕的事情,总归是要出城,他干脆准备将后面祭祖的事情一并做完了,免得大臣们还有别的话要说。 刘弗章认真道:“这几日我不在宫中,你要小心。” 他还未真正做父亲呢,说话便已经变得啰啰嗦嗦了起来,“我将身边的暗卫除了秦五全放在你身边,双文要不然也跟在你身边?” 林兰池没说话,皱着眉头看他,哼声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刘弗章闻言皱了眉头像是要生气,对上林兰池的脸又飞快低眉顺眼,显得有些可怜了。 “我不放心。”刘弗章重复了一遍,轻声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放心点。” 林兰池无奈地笑起来,觉得心好似被一根细细密密的绳拧住了,再也说不出来其他话了。 女人将小皇帝拉近一些,两人靠在一起,他的手被强行拽着贴在胸膛,“你听,这是什么?” 刘弗章道:“心跳。” “是呀,”林兰池抬起头来朝着他柔柔一笑,“我是活着的呢,活得好好的,你不要怕。” 刘弗章泄气般长叹出声,又继续问道:“你要不要将坦桑叫回来?魏八和太医院都跟着你,但是他们到底不知道毒的。” 合着刚才的安慰没有半分作用。 林兰池心里更觉得好笑了,刘弗章现在也不敢生气,所以他那些紧迫过分的行为,还得小心翼翼得到林兰池的首肯。 林兰池问道:“这些人都派去跟在我身边了,陛下身边不留着人吗?” 她很认真且不容反驳道:“至少陛下身边应该留着些人的,谢自安是死了,他的部下绝不在少数,难道陛下觉得,没有一个人会来报复陛下吗?” 刘弗章有些烦躁的不想说话,要是他是个寻常人家的百姓,这个时候早就追在妻子的身后面,寸步不离,谁能管着他? 就算他是个要上朝的臣子,也大可以告假。 但是皇帝不行,皇帝是没有假这种东西的。 他憋了好一会,总算发出感慨道:“以前不懂爹爹为什么成了那个样子,现在自己做了皇帝,也实在觉得皇帝没什么好当的。” 林兰池被逗笑了。 她说了两句便觉得困,打了哈欠对刘弗章吩咐道:“明日若是你去的时候我还没醒,便不要叫我了。” 她现在睡觉,是很难的很难的才有一场好梦呢。 因为这个原因,小皇帝现在都睡在床外面,半夜里等夫人口称喝茶,便立马下床去倒水。 没有比他更能伺候人的了。 明明一开始还是一个动不动就趾高气扬让人跪下回话,事事件件恨不得全盘替人做主的人呢。 林兰池悠然躺下睡了,徒留还有些不安的小皇帝坐在床边,又寻思了好一会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没记得的,要去查缺补漏。 他出去又同侍从布置,特意同留下来的柑橘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立马去寻暗卫司,要他们急报给我。” 柑橘应下,两唇张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什么话。 刘弗章这些天神经紧绷,很快便察觉到像这样从前察觉不到的细节,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要说?” 柑橘突兀问道:“陛下,卫七当年埋在哪里?” 这番话莫名其妙的,刘弗章根本没听林兰池提起过这件事,他盯着柑橘看了几眼,长出一口气道:“那时候朕与你家主子双双被困,事后去找,已经不见了尸首。” 意思是,根本找不到在哪里埋了。 柑橘听到这话,转瞬便明白了意思,她脸色苍白几分,慢吞吞地点头。 又不说话了。 刘弗章却警惕起来,盯着面前这个女官,问道:“你问这件事是要做什么?” 柑橘迟疑片刻,张口道:“卫七同小人提及过生辰,是在这个月,小人只是想要祭拜一番。” 原本三月过后,不久就要到清明,她这番话,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刘弗章淡淡点头:“你还算有心,暗卫司立了他的衣冠冢,你自去一趟。” 柑橘应声,恰林兰池在殿内似乎在喊小皇帝,刘弗章便转身回去了,也没将这件事往心里放。 他一大清早就出门劝农,小心翼翼怕吵醒了还在睡着的林兰池。 后来许多年,刘弗章都有些后悔,应该多同她说些话的,亦或者做个昏君,干脆不要去劝农就好。 那天倒是个格外晴好的天,皇帝的车队顺利出巡,礼乐夹杂着马蹄与车轴的声响。 刘弗章不知为何有些担心起来,总觉得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好。但是要仔细说起来,确实又什么都没有。 车队一路行到京郊,小皇帝下了辇车,亲自下了耕田,新任户部尚书厉硕明执耒耜,新任中书尹叶景之执鞭,刘弗章推了几下,下头的百官便立刻再拜口称万岁。 再之后又换叶景之来推青箱,厉硕明来播种,后面的老臣们覆土。 这种事情本来用农户来做,只怕一个上午就能全部做完,但礼仪众多,拖拖拉拉进行到了午后,直到黄昏了,才算是礼成。 刘弗章分了东西给下面的官员,以及负责帮着他们这些不分五谷的贵族们的农户财帛。 范小将军也像模像样地去推了两下,感慨道:“真是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年年都要做。” 以前他还可以躲在他爹后面,现在皇帝去世,他爹请辞,范世达顶替了位置,成为龙潜之臣,很有一番心理压力。 刘弗章便留他们下来一道用膳。 他们是在附近的行宫用膳的,用完了,便放人回去住,明日还要去祭祖。 至于刘弗章,心头惦记林兰池,恰准备去问林兰池的情况。 却听外面响起呵斥声,继而有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宫阁,几乎用人所不能及的速度来到他面前。 宋道士问道:“陛下,您还不知道吗?” 第206章 拿火来 “陛下!此人不知为何突然进来,身手诡异,小人立刻将他压下去——” 追在宋道士身后的宫内卫长汗都湿透了后背,几乎都顾不上体面,掉了一只鞋还追进来,急匆匆要把宋道士压下去。 刘弗章却猛然喝道:“闭嘴,下去!” 他的面目飞快地结冰,又有年轻时候暴怒而使人恐惧的形态,刘弗章不笑的时候本来就看着冷冽,现在更像是没有刀鞘的一把剑。 时刻准备着杀人了。 松道士这明显是不把天威龙压放在心上,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啊,要是有一天,他也这么闯进来要动手杀人呢? 想到这里,刘弗章的心里更加火大了。 他鼓着腮帮子,近乎冷酷道:“朕应该知道什么吗?” 宋道士道:“贫道本来不应该管这么多,但是毕竟松兄恩惠过多,总要想办法清换。” 他的眼神过于清澈,这时候不知外面什么时候起了一阵风,吹动道士的长袍宽袖。 刘弗章心头空了一拍。 与此同时,雷声大作,混杂这声音,宋道士道:“贫道算了,换命就到今天,陛下,林兰池烧了那符咒。” 刘弗章头脑发蒙,根本不明白宋道士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到这一日? 什么叫烧了这符咒。 随即,一个可怕的念头平白出现在他的头脑中,刘弗章本能摇头,脸色已经白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给朕说清楚。” 宋道士朗声道:“贫道算了林兰池的命数,她十四被母亲换命,发作的时候是十七,死的时候是她十八。” 雷声轰然,猛地降下春雨。 刘弗章厉声道:“胡说八道!朕在这里好好的,皇后怎么会出事,你再敢妖言——” 宋道士却道:“贫道也试图替她修改命数,这是松兄所希望的,但是林兰池始终未动那符咒。” 什么符咒,到底是什么东西?外面雷声作,刘弗章的脑子也随之嗡嗡然,几乎都要出现幻听了。 他本能地想要去叫人去问林兰池的情况,又如何不肯相信这个道士的三言两语。 刘弗章咬牙切齿道:“什么符咒?为什么她要烧符咒?” 宋道士看他的眼神混杂了怜悯,认真解释道:“符咒可以终结互换,但是林兰池从来没有用过,想必她觉得互换有所益处。” “现在烧了,想必是她——” 刘弗章已经再站不住了,无论是不是宋道士的妖言,他都不能为此赌上千分之一。 刘弗章飞快出门,顾不上雨水,暴喝道:“回宫!” - 林兰池是在痛意中慢慢清醒过来的,她午睡前只用了柑橘送过来的一碗燕窝,现在腹中空空不说,整个人也异常的疲惫。 但却开始痛了。 之前有过几次,腹部发紧,吓得刘弗章大惊小怪,请来太医却没有发动,林兰池这次并不着急,只默默地等了一会。 外面有些湿热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春天,却叫人感觉炎热异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兰池的痛意并未减缓,反倒是加重了。 她还有些力气,忙喊道:“柑橘——” 柑橘本就在屋外,听了声音飞快进来,林兰池苦恼道:“去叫太医来,不太对劲。” 柑橘顾不上多问,听了这话忙出去去叫太医了。 小皇帝走之前,将人都安排在林兰池的殿内了。很快便有院判来替林兰池号脉,对方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略有了些胡须,长得很是普通。 但是林兰池记得他,“你是这些天做方子的楚院判,是不是?” 楚院判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皇后还记得他,他收了手枕,低声道:“娘娘您怕是要早产了。” 林兰池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这准备,闻言也不害怕,只是道:“还有多久?” 楚院判道:“您没破水,小人不敢多动作,还请您稍等片刻,若是一个时辰之后尚未破水,小人再用药。” 话虽如此,但是药现在也写下去叫人煮着,做足了准备。 里里外外的人都来了,忙着布置产房,又将窗户合上,产婆早进来给皇后磕头。 这些人都是皇帝已经查过的,很是清白身份,林兰池这时候痛的也顾不上多想了。 但是虽然发痛早,却始终没有破水。最后没有办法,还是用了那温在炉子上面的药。 不多时,林兰池察觉到床褥湿了,她的血好像也跟着一道流出去一般,沉甸甸的呼不上气了。 在剧痛之中,她本能的伸出手,柑橘忙抓住了,林兰池低声道:“去去叫陛下回来” 但是柑橘却没有动。 林兰池根本没精力想着是为什么了,她在产婆的提醒下开始留着力气,使劲用力。柑橘的手逐渐被攥的发白,她也并未抽离。 林兰池痛的头脑发白,根本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这么痛的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崔婉心,她历经了这样的痛苦将林兰池生下来了,为什么后来却不愿意爱她了呢? 林兰池痛得叫出来:“呃——” 她嗬嗬喘气,旁边的小宫女忙替皇后擦汗,又去倒了水,宫里实在是没有更多的人,林兰池又迷迷瞪瞪的开始想郑葭音与王如珠。 早知道不要郑葭音出宫去了。 现在明明这么多人围拢着她,她却并不能安心一般。 产婆惊呼道:“娘娘,看见头了——” 林兰池睁开眼睛,喘了口气,转头看着柑橘,笑道:“真真快” 柑橘却不说话。 林兰池再迟钝也感觉到什么了,她低声喊道:“柑橘?” 柑橘如梦初醒,眼神回到皇后的脸上,点头道:“娘娘,再用力些,就要好了——” 林兰池却摇头起来,她想到什么,忽而道:“那火来!拿火来——” 痛意再度袭来,林兰池的声音碎裂。 柑橘忙起身去拿火烛,刚近林兰池床边,后者正好在阵痛的间隙,吃了参片,很清明了一瞬。 林兰池取出枕头下压着的东西,突然放在火烛上点燃,等柑橘回神要抽火烛。 那符咒已经迅速燃尽了。 林兰池的眼神静静地盯着柑橘,还有些苦痛。 “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第207章 雷声不断 林兰池说完这句话,柑橘整个人呆在站着的地方,茫然道:“什么?” 她低头看地上的符咒,再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很认真地摇头,“小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太真了。 真过头了。 林兰池一时间心如冷水中,她和柑橘认识了足够久的时间,朝夕相处下何等清楚柑橘的秉性与习惯。 若是真的不知道,会下意识抽开灯烛吗?会用这种迷茫的眼神看着她吗? 林兰池已经顾不上想更多了,符咒已经烧了,刘弗章这个时候不会同她互换,不用担心他会被柑橘所欺瞒。 “出去——” 林兰池痛得将惨叫咽回肚中,再度命令道:“出去——” 柑橘颤抖着,放下火烛,盯着林兰池的脸又到她的肚子,很快便出了门。 室内只剩下太医院院判和稳婆,林兰池只觉得自己是被拍打在岸上一只将死的鱼,来回的颠簸只通往了同一个命运。 稳婆尖叫道:“娘娘,胎太大了,肩膀卡住了怕是要掰” 那意思林兰池已经根本不能理解了,只能本能点头,稳婆连同身边的产婆赶紧递了热水毛巾,又用力按下去。 林兰池惨叫出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碾碎了她的腰下似的,但是稳婆的话也在这个时候传进她的耳中,“好了好了,总算是肩膀出来了。” 接下来还是一场过分持久的酷刑。 她痛得眼泪直流,魏八跌跌撞撞端着药汤进来,喊道:“娘娘,快用药汤” 林兰池睁开眼睛,看着魏八,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也做不了更多的反应。 魏八道:“这是麻沸散的成分,娘娘用了,就不会痛了。” 林兰池喘出一口气,旁边的太医忙上前来递参片进她口中。林兰池问道:“柑橘呢?” 魏八飞快地摇头,“小人没见到她?” 他左右张望,“柑橘怎么不在这里?娘娘,先别管这么多了,快用汤药吧。” 刘弗章的话突然浮现在林兰池的脑海中,“这些暗卫都是从小陪我一道长大的人,你或许信不过别人,但是他们是可信的。” 她又开始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柑橘会突然在这个时候露出不对劲的马脚呢? 到底一切为什么呢? 她迷迷糊糊的时候,魏八已经很大逆不道地上前来将药汤灌进了林兰池的口中,林兰池被呛得喘息几声,好一会才慢慢的回神。 但疼痛感总算不那么重了。 外面的雷声大作,风声吹在纱窗上,发出砰砰的声响。魏八替林兰池擦了汗,又指挥着屋中的小宫女去关紧窗户。 产婆道:“娘娘,且忍着些,小人要将殿下拽出来” 林兰池颤动被冷汗黏在一起的长睫,咬住牙没有动作。 又是一阵堪称撕心裂肺的痛苦,林兰池不清楚若是刚才没有喝下药汤会是怎么样,但一定是不好过的。 她在痛苦之中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太响亮了,也太难以叫人忽视了。甚至在那一瞬间,那孩子的哭声要比雷声还要高,刺耳地传入林兰池的脑中。 嬷嬷们叽叽喳喳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小皇子啊 林兰池不由得苦恼地想,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儿呢?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以前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而且她也会学着像是舅母对待崔汀嫣那样,将一切的好东西都给那个孩子的。不对,这样也是不对的,虽然要对孩子好,但是不能把孩子教成那样跋扈的样子。 林兰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她朦朦胧胧听到产婆在喊什么,似乎是什么血止不住之类的话—— 又听到魏八奔跑出去要拿针灸包的动静与声音。 这些声音都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最后是那位楚院判在这混乱时候挪到林兰池的身边,轻声道:“娘娘,王大人托我问您一句,他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兰池试图睁开眼睛,但已经做不到了,她的嘴巴被人用力地掰开,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前所未有的剧痛再度袭来。 外头响起一声剧烈的雷鸣。 - 郑葭音快步穿过长廊,身后的侍女劝道:“姑娘,都这个时候了,又下这么大的雨,还是不要去皇后那了吧。” 郑葭音摇头,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一趟,不然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雷雨?还是对于离开皇帝的不安,按道理来说,这时候最是容易出事的时候。 无论是谁写的小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她们是因为回不来的王如珠生了些嫌隙,但郑葭音还是如林兰池时常挂念她一样会经常想到林兰池。 是生了气,不是要割袍断交的。 她越走越快,上了马车又催促马车快些。外头的雷声阵阵,郑葭音不安的咬指甲,心乱跳的不安了起来。 她进宫是没有人会拦着的,一路打伞兼淋雨进了宫门,还没道任明殿就听到了那的喧哗声。郑葭音闻言彻底懵了,几乎是飞快的往前跑去。 “欸,姑娘,伞——” 身后的侍女追过去,郑葭音湿漉漉的站在任明殿的宫门口,随手便抓住一个侍从问道:“皇后怎么了?” 那侍女大声哭道:“娘娘生了小皇子,如今大出血了,血怎么都止不住——” 生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葭音此刻前所未有的懊恼起来,林兰池身边根本没有得力的人可以陪着她,自己为什么非要那么早离宫呢? 刘弗章又走了,她一个人,在宫里压不住下面的人,生产一途一定是险而又险。 外头的雷声转成霹雷般的轰鸣。 炸的郑葭音耳朵一瞬有失聪的感觉,她本能般冲着那有着婴儿哭声的方向走过去。 郑葭音盯着被柑橘抱在怀里的孩子,呵斥道:“把孩子给我!” 柑橘被吓了一跳,盯着她的眼神透出不可置信来。郑葭音咬牙再度鼓起勇气,一把将那襁褓里面的孩子强行拽出来自己抱着。 与此同时,里屋传来宫人压抑不住的哭声—— “娘娘!娘娘!” 第208章 天人永别 刘弗章少年时候实际上经常做噩梦。 梦里是他母亲在殿内的惨叫声,混杂着宫人的匆匆脚步声,许久之后是便有爹爹的暴怒骂声。那实在是过于混乱的场面。 他的记忆总是中断在先皇浑身是血,搂住已经断气的柏皇后不肯松手的样子。 外面的雨停了,刘弗章浑身湿透,站在任明殿外头,他一路纵马而来,一丝都察觉不到疲惫。 他回来了。 回到家了。 林兰池应该出来笑盈盈同他说:“殿下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她实在是太不习惯自己已经成了皇帝这件事,刘弗章静静想,早知道不和刘葳兮争什么了,刘葳兮那么想当皇帝,就给他当好了。 他要是提出来,不造反,不逼宫,不害天下百姓,刘弗章肯定是乐意的。 刘弗章又开始想,任明殿看来是风水实在不好,总是出事,这次之后,应该把林兰池从这里迁宫出去。 他想了又想,又开始迷糊地想,林兰池为什么还不出来迎他,是觉得生气,又委屈了吗? 那他应该立马认错才是,刘弗章脚步微动,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一滴泪落在下颌骨。 魏八早知道皇帝来了,跪在他身边头几乎要磕破,秦五跟在身后,一声也不吭,甚至不为从小长大的兄弟求情。 “好吵。” 刘弗章忽然开口。 魏八停了动作,口中的呜呜哭声也随着压抑下去。 刘弗章好似结冻住了,春雨一点点从他的发鬓落下来,将细发黏糊糊的贴在那张俊美冷冽,现在更是苍白的脸上。 他缓缓逼迫自己往前走去,一步、两步,大步上前跨过熟悉的正门,又是宽阔的中庭。 任明殿的内侍宫人多半正跪在外头。 郑葭音抱着一个正在哭啼的婴儿,满张脸都是眼泪,她看见皇帝来了,转头将孩子往身边人手里一塞,冲上来不顾形象的扇了刘弗章一巴掌。 谁会敢扇平日里就性子不好的皇帝呢? 刘弗章察觉到口中的血腥味,其实不只是他口中,明明是雨后,任明殿也有一种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明明是刀山血海也上过的战士。 这时候闻到这刺鼻的味道,刘弗章却本能的作呕起来。 他说不出来话,就像是一柄剑一下子被人击碎了,碎在地上成了许多片,根本拼凑不出来原来的锋利。 郑葭音哭喊道:“你为什么不留在她身边?你为什么不能处置好所有的事情,你明明就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 她骂了一半,自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哭道:“都怪我,是我非要闹脾气,我应该留在她身边的,我怎么不留在她身边” 刘弗章不睬郑葭音的反应,挨过这一掌,他便像是游魂要寻到归乡一般,脚步漂浮的往前去。 身后又传来声音,郑葭音擦了眼泪急匆匆又把那个孩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叶景之跟在皇帝身后跑的就差断气,一进来见到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快步走到中庭,盯着地上已经被打的半死过去的太医看。 旁边是林兰池的贴身宫女柑橘,跪在地上默默做声,只是泪流了满面。 叶景之脑中嗡嗡作响,抬头看向前面的皇帝,一个相当恐怖的念头出现在他脑中。 郑葭音轻声道:“叶大人,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她的眼神中也带着些恨意,甚至是杀意。 “无论是扒皮抽筋,都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到底是为什么” 郑葭音半天说不出来话了,无论如何都不肯把那个结果说出来,好像只要不说出来这个结果,就不用接受这件事情一样。 叶景之的心陈到谷底,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叫身后跟过来的侍从道:“将他们压下去。” 前面走到殿门口的皇帝忽然回过头来了,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一般,刘弗章的脸彻底隐在廊下所有的阴影之中,没有人能看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刘弗章道:“凌迟。” 叶景之一时之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皇帝的声音又变得更加清楚了,“将这些人都朕凌迟处死——” 他一下子息了声音,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怯生生的回头去看一眼那殿门。 里面没有传出林兰池平常习惯的说教,也没有传来她的劝说,那些念叨像是刘弗章的幻觉一般。 在幻觉之中,他的妻子还没有出事,她会在这座宫殿里面—— 刘弗章转身推门进去了。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自从郑葭音进来,请了宫内卫动手之后,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赶出去了。浓重的血腥味在雷雨天气里面根本散不出去,铺天盖地的打在刘弗章的脸上。 男人此刻闷闷的想,“这是谁的血呢?” 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这是林兰池的血。 他的手指僵硬,浑身感觉不畅极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内室,像是怕吵醒了林兰池在床上的午睡。多少个日夜,他就是这样走进这个殿内,走进内室,看着床榻上,挂了一般床纬在睡觉的林兰池。 林兰池不喜欢把床纬全部都放下,她怕黑,总是要照一点灯一样。 刘弗章低头看着床榻上的林兰池,她还跟平常一样,无数的灯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肌肤还是那样。 虽然沾上了些血。 虽然口鼻都是血—— 刘弗章忍不住自己颤抖的动作,他几乎本能般快步走上去,半途摔了一下,干脆是半爬着一样到了林兰池的床边。 林兰池还是睡着。 若没有意外,她以后要一直睡着了。 刘弗章还是不肯相信一样,伸出手来摸了一下林兰池的手,他小心翼翼攥着林兰池的手,轻声道:“栩栩,我的小老虎,我回来了” 他痴迷地将林兰池的手搭在他的脸上,轻声笑道:“你好冷呀,不要紧,我是热的,你贴着我,就可以取暖了。” 他将那张沾满了血的床褥甩到了地上,而后上床靠在林兰池身边。 后者的胸膛毫无起伏,整个人苍白的像是一张纸。 刘弗章靠在她身边,轻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好不好?” 第209章 恍若隔世 刘弗章不知昏睡到什么时候,天闷闷亮,外头郑葭音似乎在拼命地拍门,叫喊着什么。 “皇帝,你出来,她已经死了,你要陪她一起去死吗?那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好吵。 刘弗章低头去看怀里的林兰池,还是血污着小脸,不好,她最爱干净漂亮了。 刘弗章匆匆地下了床,只觉得这具身体似乎都不像他自己的一样。男人甚至没有打开门,将一旁摆在桌上的水盆里面扔了帕子,随即便匆匆抽出来拧干。 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林兰池擦了脸。 林兰池长了一张看起来很乖的脸,这种乖是间杂了倔强的,因为猫眼,有时候会像是一只流浪着时刻警觉旁人的野猫。 但被刘弗章捡回去做了家猫,日渐养得皮毛丰润,娇憨又乖巧。 刘弗章低声笑了起来,窃窃道:“现在看起来,你不像个小老虎,你是只狸奴” 他自己说完,反倒发怔了。 刘弗章擦干净林兰池的脸,苍白的皮肤上渐渐透出血管的颜色,已经证明她是已死之人了。 刘弗章见过许多个死人的。 他见过的第一个,就是柏皇后。柏皇后遭成家人害死,胎死腹中,血从身体中吐了个干净。 刘弗章当时就趴在她的床边上,哭着,威胁着,发起火来,怎么也要那些血又流回去。 那时候他还很小,现在已经不再幼稚了,清楚那些血是流不回去的。 他只是默默地想,林兰池,你成了个小骗子,你答应过我,不会变成我母亲那样的。 他想叫林兰池起来,同他认错,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骗他了,刘弗章想,他会原谅林兰池的,他会让林兰池没有机会犯这种错误的。 刘弗章的泪在脸上默默地淌下,冰冷得几乎尝不到味道。 他又抱紧了林兰池。 外头的声音似乎变安静了,随后是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混杂着叶景之与范世达的说话声。 刘弗章抱紧了林兰池,捂住她的耳朵,轻声道:“别听。” 别听。 我们都别听。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林兰池,只有我和你,我和你永远不会分开的。 刘弗章躺在林兰池的身边,仿佛还能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与她的温度。 他想,要不然就这样死了吧。 奈何桥边,林兰池会不会等他一会? 刘弗章想到这里,松开了环抱林兰池的手,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又安置在床榻上,转身去寻平日里被摆在外面的剑。 那是刘弗章的一把好剑。 他握紧那把剑,又想到困守在东宫的时候,每天没有事情做,林兰池清晨起来,就站在廊下看刘弗章练剑。 她笑着,弯了眼睛,称赞刘弗章的剑术。 偶尔,林兰池也会让刘弗章教她练剑,刘弗章自然求之不得,林兰池总是同他互换,没点防身术怎么了得? 况且她一个人的时候,刘弗章也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教她张合天地,吸纳宇宙,勾勒出一道弯月的剑痕。 刘弗章抽出那把剑来。 寒光照在他的脸上,又印进他的眼睛里面去,皇帝脱下身上的龙袍,赤着脚,拖着长剑往内室去。 他要死在林兰池的身边。 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他会一如既往地陪着林兰池的。 要是不换命就好了,林兰池就不会替他折寿,这么早就离开了 刘弗章已经走到了内室,看到了林兰池。 外面却似乎终于对这沉默的内殿忍无可忍,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外面发出剧烈的声响,门被活生生撞开了。 男人站在林兰池的床边,手持着剑,冷眼回望。 郑葭音看出来了那眼神,她最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生无所惧,死无所痛。 她大喊道:“按住他——” 她又不是古代人,没有对皇帝的畏惧,现在皇帝就要死了,还缩手缩脚什么? 刘弗章却不等这机会,转身就要自刎。 当是时,外头响起撕心裂肺的婴儿哭声。魏八抱着那孩子进来,十足慌张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进门看见那一幕,恰郑葭音抱过孩子来,“你看看这个孩子!是林姐姐拼死生下来的孩子,你要死了,倒是图一时痛快,不知道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她!” 刘弗章愣住了。 他的眼神漂浮,最后终于停在那个襁褓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当年先皇不肯看他死了的妹妹是这种感觉,恨他夺走了自己的妻子,又清楚这是妻子最后留下的东西。 刘弗章还失神着,魏八被郑葭音踢进门,匆匆抽出袖中的银针。 他恐惧又害怕的朝刘弗章扎了一针。 等后者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嗬——” 是粉色的。 林兰池睁开眼睛,迷茫地想了一会,怎么回事?阴曹地府竟然都是粉色的缎子吗,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她又发了很久的呆。 柑橘为什么会背叛她呢?那楚院判据说是柑橘的同乡,所以林兰池对楚院判并没有那么的提防,却也没想到就是此人喂她吃下了毒药。 七窍流血头痛欲裂的时候,林兰池庆幸自己烧掉了符咒。 不然如果小皇帝中途换过来了,到时候应该要怎么办呢?楚院判到时候还是会害死她的,互换又有三天的限制。 死的就是刘弗章了。 林兰池想,但那也不好,她死了之后,一句话都没有给刘弗章留下,他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死了,现在又是她因为这个死了 王大人 王如珠 没想到最后是跌在这上面啊。 也是,王仲死了唯一的女儿,就算还有王阶在身边能怎么样呢?如珠如宝,不清不白的死在了刘弗章身边。 他蛰伏着,想到了这个办法,最后毒死了林兰池。 这好像是个死局,无论怎么样都破解不开,所以林兰池便不作她想了。 反正已经来了阴曹地府,到时候投胎转世,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是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想到那个从来没有看过的孩子,林兰池还是很不甘心的,就差一点,就可以和刘弗章还有孩子过着 “姑娘醒了——” 那粉色缎子突然被掀开了,林兰池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床纬,她睁大了眼睛,与憨憨探头进来的小侍女对视。 后者惊喜喊道。 不多时,便围拢了一圈人,为首的一位夫人香腮带雪,浓稠得益,漂亮的像是一幅画。 她面带三分忧愁,一点慈爱,问林兰池道:“阿囡,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告诉母亲。” 第210章 改头换面 池小囡。 大名叫做池生菡,江南人,父亲池耕从商,如今正寻思捐个小官职出来,以便于更好从商,母亲苏汀芷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庄家嫡出小姐,携带万贯家财嫁进了池家。 她身体不好,幸好夫婿出身贫寒,父母早亡,得妻家扶持,才赚的万贯家财,夫妻和乐,从不提什么后人的事情,更不纳妾。 苏汀芷年到三十,竟然意外有喜,而后便生下了池小囡。 但是池小囡是个傻的,三岁时候,池家上下都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叫她她不应,也不见她喊人。 多数时候,池小囡都乖巧非常的看着外面的鸟飞在地上又飞起来,后池塘里面的鲤鱼浮水寻食又沉下去。 这些平常人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趣的东西,对她来说却能坐一天去看。 苏汀芷哭了好半个月,请来了江南无数名医,都说是没有办法,甚至有道士和尚上门,说她是缺了魂魄。 最后池耕拍了案,不去来回折腾孩子,就这么养大,反正也就这一个孩子,万贯家财也归她,最后纳个上门婿就是了。 这本来只是江南人闲时聊的话题,毕竟那是多大的一笔钱。 想当年风声放出,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去将儿子送给池家,池家挑挑拣拣了小半年,最后挑了个既不出众,也没家世的小子。 若无意外,这故事还得继续吸人眼球下去,这小子长大了,莫不是真要为了钱财娶那傻子? 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半年前,池家丫头听说因为看小鸟,误掉进了池塘里头,捞上来的时候正是春天,生了一场严重异常的风寒。 几乎要死了。 但最后她不仅没死,还睁眼成了正常人。 林兰池跟在苏汀芷身后,几乎不说话,只默默接受周围人探究的眼神。倒是苏汀芷高兴极了,一直笑着,跪在佛像前面的时候还要回头来拉林兰池。 林兰池跪在她身边的蒲团,眼神疑惑道:“娘亲?” 我女儿真的好了! 苏汀芷想,要不然她现在还站在自己身后面数佛祖身上的丝带有几根呢。 她高兴的眼角充泪,忍不住笑道:“阿宝,多捐点香火钱!多捐点!” 林兰池觉得苏汀芷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母亲,她很爱这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以前是个傻子。 她也很温柔,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是轻柔着的,好似像是怕把孩子吓着了。 林兰池随她出门,只是挑帘时候多看了一眼外面的东西,她就要叫侍从将那些东西都买下来送回去。现在也是,说着就要捐出许多许多的钱。 林兰池没忍住,轻声劝道:“娘亲,寺门就在这里,总是有机会过来捐的” 不然别人将苏汀芷当成善财主,什么都叫她去给钱,又用池小囡的名头怎么得了? 苏汀芷听了这句话,激动地眼泪连连,连忙点头道:“好,好好,娘亲都听你的。” 林兰池同她给佛祖磕头又上香,漫天神佛在上,林兰池的心里却迷茫又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具身体内苏醒,明明长得不像,也没有什么关联,更何况池小囡如今才十一二岁,像个萝卜头一般。 她在这具身体里,时常感到不习惯。 看人的时候要与人对视,就要高高的抬起头来。 出了殿门,外头等着的少年站在边上,一看到两人便快步凑过来。 林兰池抬起头来看他,心中直叹气。 池小囡这个童养夫可真不好对付啊,总是跟在池小囡身边,偏偏他目光澄澈,瞧不出坏心思,林兰池一时还张不开口让苏汀芷将他弄回去。 舒和宜问道:“囡囡,要不要喝水?” 林兰池僵着头摇头。 舒和宜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受伤,抬眼极难过地看着林兰池,轻声道:“刚才我也进去烧香了,囡囡,我向神佛祈祷,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苏汀芷站在不远的地方,听了一耳朵,笑得弯了眼睛,舒和宜这孩子就胜在老实又俊朗,没有那么多花心思。 而且还很喜欢囡囡。 但在她那视角,“池生菡”僵着脖子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很以后的事情,也许到时候你或者我已经喜欢了别人。” 林兰池想,都不用到时候,若不是限于这具身体年纪实在太小了,说的话没人信,她一定去找刘弗章。 “你不要经常说以后的事情,要许愿许愿跟自己有关系的,考个进士,或者做个好商人,都行的。” 舒和宜被教育的红了脸,嗫嗫不说话了。 林兰池转头去找正在看戏的苏汀芷,说想回家了。后者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很快两人便做了马车。 舒和宜骑马跟在后面。 江南好风光,沿途都依旧。 林兰池挑帘朝外看的时候,想到她把刘弗章送到松云风那的时候。 或许应该先联系上松云风身边的宋道士,让他帮忙,弄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这具身体上。 自林兰池自她死后,已经过去了半年了,不知道刘弗章和那个孩子,过的怎么样? 林兰池甚至没有什么渠道可以打听这件事,苏汀芷自从她好了,看着她却更紧了,生怕她出一点风吹草动。 今天还是过来还愿,所以不得已非要带着孩子过来。 渐渐进了扬州城,声音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林兰池本来准备收了帘子,免得闹出之前买了一大堆东西的误会。 “听闻陛下又要开始大选,不知道咱们扬州城会不会出去个贵妃?” “瞧你说的,可我记得,陛下不是有个结发不久的皇后吗?” “怯,你真是不知晓了?那位皇后前半年突然薨了,听闻京中一个月不得舞乐,皇帝连辍朝三个月呢。” “这么痴情样子,怎么就这么快就大选了?” “谁知道呢?旧人已死,自然是要向前看的,咱们身边哪个不都是这样做的?” “只是不知道小太子怎么办了” 说话人的声音压着,可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往林兰池的耳朵里面钻,她听完了全部的话,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第211章 春来暑往 “小囡,你在看什么?” 林兰池回过头,少年郎快步走来,来者眉目俊美,稍有憨厚气质,斜戴帽冠,一身月白劲装,看起来清爽又不咄咄逼人。 和他的名字一样。 舒和宜快步走来,手里拿着风筝,要陪林兰池去放。后者摇摇头,回答他的问题:“没看什么。” 舒和宜一边将风筝举起来,一边道:“今年等大人回府,我陪你出去玩吧,你想去哪里?” 春来暑往,不知又过了几年,池耕乘着京城时乱,捐了官做,他在此道上颇有天赋,不久后便一步步顺风顺水地升上去。 而后池家也跟着一路随着他转圜各地安居。 林兰池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机会进京。随着池生菡的记忆一点一点进入她的脑中,她渐渐有时候会迷茫起来。 自己到底是林兰池,还是池生菡? 庄周梦蝶,又怎么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林兰池满心无数困惑,一刻也不容发展,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得到京城的消息。 还好舒和宜一贯听她的话,每逢考试,总是会寻觅北方来的儒生,问一些京中的消息。 太子如今刚开蒙,听说请了京中有名的大儒去做先生,又派了叶相家中的长子与范将军家的次子做伴读。 皇帝大选了两次,选聘下来一群妃嫔,如今最有权势的还是郑贵妃,这一年最得宠的是饶婕妤。 听说是个长相貌美,善音律的女子。 林兰池有时候会想起窗户外面响起的凤求凰,想起他笑吟吟的那张脸,随后梦醒过来,一片茫然。 她知道刘弗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林兰池已经死了,死了之后,刘弗章会做什么,林兰池不知道。 放了风筝,林兰池有些气喘,这具身体养了好几年还是这样,时不时地有些小毛病。 舒和宜听见了,眉头一皱,急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明日来放也是一样的。” 林兰池不置可否,随着他一道往家中马车走,又问道:“你明日不是要准备去学府了吗?” 舒和宜很是听话,只要池小囡的话,叫他往东走不会往西去,当年林兰池教育似的要他考出个名头来。 他也就真的寒窗苦读,连中两考,如今再得一榜,便要成为进士之身了。 到时候,他会进京去。 林兰池苦恼想,这小孩太乖了也不好,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嫁给他,现在却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了。 希望京城那帮人给点面子,能榜下捉婿,把舒和宜捉走算了。 舒和宜还是憨厚老实道:“不着急,你若想玩,陪你玩好了再去,一样是来得及的。” 林兰池:“” 真的很愧疚啊。 回了池府,苏汀芷早等在屋中,旁边的侍女轻手轻脚将燕窝端上来给林兰池喝,林兰池一边搅弄勺子,苏汀芷一边给她擦脸上薄薄的汗珠。 苏汀芷有些微微的抱怨,“这天气有些热了,下次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林兰池这几年感受到了此前所没有的父母之爱,池小囡显然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面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坏了的千金。 林兰池早前也还有点不习惯,觉得受之有愧。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真把苏汀芷当做母亲看了。 她乖巧点头道:“听母亲的。” 她不出去玩,舒和宜便要去学府考试,若是顺利通过,就会有殿试。 林兰池细细揣摩了刘弗章的脾气性格,替有些不安的舒和宜押了题写了一卷,叫他在路上多看看。 背着包袱的刘舒和宜都要哭出来了,看着十足十的感动,他不敢握林兰池的手,只轻声道:“小囡,你有心了。” 他又忍不住道:“只是你都没有去过私塾,如何懂得这么多?莫不是为了我熬夜翻书了?” 林兰池不知如何应对少年人的喜爱,也更不好说出口写了这东西就是为了让你高中被别人捉走。 她尴尬道:“随便写写,你若有空,便看一看。” “我看!”舒和宜连忙将那卷轴收进怀里,认真道:“我一定看。” 舒和宜长了一双温吞而有些过分亲人的眼,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狗一样。 作孽。 林兰池很是感慨,要是原来的池小囡,就算笨,也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但自己现在就是在作孽。 舒和宜又道:“小囡,你不要送了,这天气热,你平日少吃凉食,多盖薄被,照顾好自己,也不必给我写信。” 少年又絮絮叨叨了许多话,而后才恋恋不舍地走远。 他身边跟着两个池家请的打手与马夫,护送这位年轻的郎君一路平安到了东京城。 东京城繁华依旧。 舒和宜到底是江南来的,没见过北方城镇,一时间有些忍不住的好奇,无论看到什么,都想带着给池小囡回去看看。 他兜里有池家给的好大一笔经费,却不敢多用,想着剩下的都给池小囡买京中时新的东西。 住的客栈也是一般,只能说是安静又人少,落宿的也都是儒生,三两成群在讲话。 下头的倒是有舒和宜认识的一个同来自江南的儒生,叫陈僦,看见舒和宜来了,忙招呼他一块落座吃饭。 儒生凑在一起,无非是谈些四书五经,胆子大些的,就要理论皇帝的事情了。 舒和宜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池小囡每次都问他,他也就这样硬着头皮坐下来认真地听。 一个陌生的儒生问道:“诸位可听说了,王家那位王老将军,流放到琼州三年,如今刚死了。” 陈僦问道:“王老将军?莫不是统帅漠北” “不是不是,他和那件事没关系,王将军之所以流放,听人说是因为谋害了皇后。” “谋害皇后?”舒和宜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什么事情?” 那儒生看一眼舒和宜,陈僦忙解释道:“我等来自江南,很少听闻京中事情,故而有此疑问。” “这事情原本是不能说的,但是你们既然问了,我便悄悄告知你们” “听说王家因为当年的王良娣死得不明不白,心里有怨气,便如法炮制了一番柏皇后之死,用同样的手段毒死了临产的皇后。” “小太子出生就丧母,后来也是官家力排众议,将他封了太子,大赦天下,唯独不放过王家” 众人听了好一番八卦,有心散去,却听外头一声沉稳的中年人声,“妄议皇族,你们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第212章 因缘际会 舒和宜被抓了。 连同他一道被抓的还有所有议论皇族的儒生,抓他们的那位大人似乎是大理寺的,将他们直接丢进了大理寺的牢狱,就出去了。 他们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舒和宜有心护着林兰池给他写的卷轴,也一同被收走了。 几个儒生互看两眼,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子,十足后悔自己刚才开口的行为。 外面。 “就没见过你这么闲的人,几个说话的儒生也要抓。” 范世达抬头,看着快步走过来的叶景之,后者还在抱怨道:“你知道陛下的名声现在有多差吗?你还随便动手抓人?到时候言官又要各种话说来——” 范世达悠悠然道:“叶相!急什么?” 叶景之憋了一肚子话还想要骂,就像碰上个软钉子,骂不出来了。 范世达止了笑意,低声道:“小惩大诫罢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叶景之皱眉,明白范世达提到的是什么东西。他的心一时落到谷底,面上有些沉默。 范世达也是巧合,他替自家娘子来照顾远房堂弟,从那客栈出门就听到有人说话,没忍住听了两耳朵。 结果就听到这件事。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呢?一提到这件事情,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会陷入沉默之中。 范世达抹了把脸,“不说了,你过来看看这个,这份策论写得倒是很好。” 叶景之更加无语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抱怨道:“将人抓来就抓来了,待会还要放回去的,你怎么还搜刮人东西?” 他说着,接过策论看了起来,越看越沉默,越看越皱眉头。 范世达看着叶景之这表情,纳闷道:“怎么了?我想我没有眼花,这份策论写得不是很好吗?” 叶景之沉吟道:“...确实写的很好,就是有些奇怪,叙述时事的时候,语气有些像陛下。” 像陛下? 范世达刚才还没察觉,接过去又看了一遍,这次被叶景之点过,很快就发觉的确是这种感觉。 奇了怪了,一个儒生写的东西,怎么像皇帝? 叶景之干脆道:“东西我拿走了,你等会就将人放出来,别折腾给言官知道。” “啊?你拿走了,我拿什么给人家?” “你就说丢了,你一贯不是很霸道的吗?说没见过也行....” 范世达一脸无语回去了,指挥手下将人都放出来,警告一番就算了。至于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放在一起去还给他们。 舒和宜焦躁不安等了半天,被通知能走的时候还有些没回神,等他反应过来,再去找他的卷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被进来的儒生拿走了,还是被那些官老爷拿走了。 还好他已经看了很多遍,足以记清楚其中的每一个字,就是可惜了,那可是小囡亲手给他写的。 她的字那样好看... - 叶景之本准备进宫一趟将东西给皇帝看看。 他刚进了福宁殿,只听到东配殿有学生读书的声音,便凑在窗户上看了两眼。小太子刘珏乖乖巧巧的圆脸便出现在他的视角之中,小孩子刚掉一颗牙,念文章的时候便有些漏风。 真乖,一点都不像他那皇帝老子。 叶景之悄悄欣赏了会,总算积累了些耐心,转头准备去找皇帝。刚一进门,大内侍头子双文便凑上来,很尴尬道:“叶相...陛下不在福宁殿。” 那他能去哪?如今都下朝了—— 叶景之面上无语,很是不安道:“官家不会又——” 梁双文沉沉点头,又道:“陛下把咱们都赶出来了,不许过去,还请叶相将人劝出来。” 叶景之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道:“郑贵妃呢?” 梁双文小心翼翼道:“郑贵妃...又和陛下吵起来了。” 叶景之有时候真的想辞官隐退。 他叹一口气,只好亲自过去一趟。任明殿一切如旧,皇帝关上宫门往往就要待上三五日,他不肯出来,也不肯用膳。 就好像哪天能把自己饿死,就能去找林兰池了。 刘弗章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当年要不是郑葭音豁出去让他们撞门,说不定皇帝真自刎死了。皇族嫡脉全死光了,到时候天下一定会大乱。 幸好没有。 但后来他发现林兰池的尸首被他们抢出去准备安葬之后,又开始折腾起来,非要躺进棺材里头。 还是郑葭音出了主意,直接把刘弗章药晕了,对外的借口是他伤心过度无法出席。 林兰池入葬,孩子趴在刘弗章的身上,他睁开眼睛,总算“正常”下来。 也不能说是正常。 就好像以前的皇帝还是个活人,会哭会笑,有情感,会说笑或伤心暴怒。 现在他什么情感都没有了。 是封起来的,虽然活着,但是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的情绪。就算是之前敢开口药晕他的郑葭音,因为小太子留下来之后,也经常畏惧于皇帝的反应。 郑葭音甚至和叶景之说,总觉得与皇帝有一天要把太子毒死似的。 那实际上是很诡异的猜测,但是的确,刘弗章说不定还真的做的出来。 他时不时,就会留在任明殿,试图饿死自己。 叶景之敲殿门,里头没人应。 他想,就再给皇帝当十年官,这是他的极限了,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被皇帝气死。 他可是还有一大家子呢。 但皇帝.... 好吧,毕竟是伴读,叶景之得有点同情心,他认真开始读手中的卷轴,力图声音让皇帝听见。这卷轴中的策论写的十足精妙,超乎叶景之的想象。 “....是故,天下而不争者,必能争谋,黎民有所不能及者,方思所在,跋涉千州....” 宫门猛地被打开,阴冷的帝王面无表情,抬手道:“拿来。” 叶景之叹一口气,连忙将卷轴递上去,又道:“陛下,您看,这是从儒生那得来的策论,写的多好?年轻人,有朝气,咱们——”苏丹小说网 “闭嘴。” 好吧,闭嘴。 叶景之又坐回去。 刘弗章低头看着策论,才看到第一个字,就僵住了。 字迹不对。 第213章 阴差阳错 皇帝惜字如金道:“将人带来。” 随后,便收起卷轴,又回任明殿关门。叶景之气得顾不上尊卑,拍门大喊道:“陛下,就算要指使人去做事,也得给人一点赏头吧!” “您出来,”叶景之大声许诺道,“臣立马去找这个儒生,当夜就将人带到您面前。” 过了一时半刻,刘弗章才打开门,盯着叶景之看,忽而冷笑道:“朕自己也能找到。” 叶景之彻底没法子了,现在的刘弗章,就像一个浑身都是毛立起来的老虎,你不知道是正着摸,还是倒着摸,还是怎么摸都不对。 他只能又从另外一个角度道:“太子殿下要下学了,请陛下回去同他用膳吧。” 刘弗章偏过头不说话,叶景之又道:“皇后娘娘若知道您一顿饭也不肯同他用...” 皇帝迈动脚步,总算出了任明殿门,叶景之一边再度安慰自己就干一年,一边快步跟着皇帝,硬是把人“押送”回福宁殿。 见刘珏欢天喜地扑到那冰人的膝头,叶景之才有点安慰。 皇后娘娘,您在天之灵,也多请宽慰。 一出宫门,叶景之便去寻范世达要人。 “什么?你没留名册?” 范世达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不是让我赶紧把人放出去吗?一点小事,我干嘛留这些儒生的名字,若是人家以为我要秋后算账,岂不是吓破胆子。” 叶景之心头发哽,只得回嘴道:“平常也不见你这样听话!” 范世达嘿的一声,纳闷道:“你吃炮仗了?说话这么冲?” 叶景之坐下来,又站起来,无论皇帝是为什么要那儒生进宫,他现在都办砸了。如今之际...苏丹小说网 叶景之干脆道:“我告假,你就说我病了,平常没事别来找我。” 第二日上朝,怏怏不快的皇帝在上朝的一群文武大臣中扫视,很快便发现叶景之没来。 “人呢?” 梁双文忙顺着皇帝的视线又看了一圈,心里有数了才道:“陛下,叶相病了,故而不得不告假。” 病了? 昨日在门外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要是平常也就算了,但刘弗章看了一夜那卷轴,又恐自己眼花,又拿出来从前林兰池给他写的书信。 那明明是林兰池的字。 因为学过刘弗章的字,林兰池后来再改,无论如何改得都有些奇怪,笔锋之间,能看出两人共有的轮廓。 那儒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是他自己的写的吗? 还是—— 纷乱思索如麻,刘弗章却如溺水之人,仅抓住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便紧追不放。 刘弗章淡淡道:“若无要事便散朝,朕亲自去趟叶府。” 范世达站在前头,听清楚了对话,他毕竟不是真笨,很快便结合前后寻出些缘由,忙在下朝拦住皇帝,跪下来请罪道:“陛下,那儒生是臣放走了,他犯下何等大错,臣立刻搜集全城去捉拿。” 刘弗章闻言,一时愣住。 范世达又道:“因这几人不过是犯下口戒,故而未记姓名来历。” 他看刘弗章不见感情的一张脸,费尽脑汁开始回忆道:“.....臣后来问了收集东西的小吏,说是记得有卷轴这位,他说是未婚妻子送的东西,一开始都不愿交上来。” 未婚妻子.... 林兰池活着,会不来找他吗? 真的是误会吗? 刘弗章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从前头痛,魏八还以为是当年的药性没有拔除,后来刘弗章自己便清楚是为什么。 因为他成宿成宿的无法入眠,总是想到林兰池和她满身的血。 他没有将王家全都杀了,只处理了叛主的柑橘,那种仇恨的感觉,他不想要留给自己的儿子。 但是时常的,刘弗章也有一种幻觉,是林兰池很不甘心的问他,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你答应过我,同生共死,我死了,地下很冷,你为什么不过来陪我? 刘弗章头痛欲裂,也不想再继续追查下去了,林兰池是在他怀里彻底冰冷的,他不想承认也是一样。 空欢喜一场,何必自我折磨? 他淡淡道:“算了,让叶相莫装病。”、 - 林兰池发觉这几日苏汀芷有些奇怪,总是偷偷跟她身边的侍从说什么话,林兰池一抬头就装作没说话。 还提出要带着林兰池出去玩,此地离南垂小地不过一百里,两日夜说不定就到了。 林兰池倒没有游玩的心境,只是说怕累,不肯去。 这几日苏汀芷又催着裁缝上门,给林兰池测量身丈,要问了,就说是缝制夏装,可是夏装早就缝制过。 林兰池只好直白些去问苏汀芷,“母亲在想什么?这些天总是怪怪的?” 她问了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前自己是不敢这样直白问话的。但是池家的氛围让她变得简单了许多。 苏汀芷倒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孩子发现这些不对劲,她用帕子捂住嘴笑起来,而后才道:“能想什么?还不是想你这个孩子的婚事。” “你看,和宜这孩子科举考罢,你们就得举行婚事了,我可不得早些时候图谋。” 林兰池短暂地懵了一下。 很快又反应过来,舒和宜毕竟是池家一点点养出来的,钱是他们给的,先生是他们找的,总不能到最后,让别人摘了果子吃吧。 林兰池立马撒娇道:“母亲,女儿还小呢,想陪母亲多呆几年,不行吗?” “是母亲觉得女儿烦了吗?” 苏汀芷笑着伸手划她鼻梁,又道:“惯会油嘴滑舌的。” 她不知是想了什么,又小声问林兰池道:“莫不是舒和宜对你不好了?还是他提出来叫你说的?” 林兰池一头雾水,心想自己说话怎么一点都不值得人信的?转头又想毕竟池小囡曾经是个傻子,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林兰池干脆道:“母亲怎么不信,是我自己不想那么早嫁人呢?” 苏汀芷叹一口气,转过头去同身边嬷嬷轻声道:“这孩子也是个傻的,那皇帝今年又要大选,若不早做打算...” 林兰池恰听了一耳朵。 刘弗章又要大选了吗? 第214章 殿试风波 林兰池忽而道:“母亲,你们讲的大选是什么?我也要去吗?” 苏汀芷被她吓了一跳,忙想打岔过去,池小囡是被娇宠大的孩子,又生了病,又只有她一个地,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她去皇宫当炮灰换家里前途。 对于苏汀芷和池耕来说,不求孩子多康健能干,只求她平安,依赖在父母身旁,就足够了。 苏汀芷道:“没什么,和你没关系的。” 林兰池却还想顺着这话题说下去,“我记得,前几年在咱们家左边的闻姐姐,是不是就去参加大选了?” 她憋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话说出来,“闻姐姐去了,我也要去!” 就算刘弗章改弦折道,林兰池也想通过大选的机会,见一眼从来没有见过的儿子。 听说他叫刘珏,珏,美玉也,是两块玉合并在一起的意思。 她和刘弗章的孩子,至少一定生得很可爱吧。 苏汀芷还以为是小孩子撒娇卖痴,不当回事般道:“你要去东京城,倒是可以,等和宜考完了学,咱们一道去接他。” 林兰池有些急起来,可她现在的情况,平常若是没有舒和宜陪着,都不能出府门,要出去开始得得到苏汀芷的允许。 她没接话,心里只得继续盘算别的办法。 - 舒和宜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七天三夜的考试,策论的题目不是林兰池之前给他压的那个,没什么参考的价值。 但其中一些雅句,还是被他换了格式用上了,出了考场,舒和宜松下一口气,和同乡陈僦一道回了客栈换衣裳洗漱休息一天作罢,就准备出去。 陈僦惊讶道:“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今日说不准就要选出三等去殿试了。” 舒和宜道:“不着急,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消息,我去给池小娘子买些东西。” 陈僦知道舒和宜是池家的童养夫,但也没见过谁家童养夫是这般温顺的,大多都不甘于那被养大的命运,总想自己搏一搏。 陈僦同他一道往外面去,忍不住劝道:“若是你此番高中,外面大有天地,池家的恩情,给了钱财便是。” 舒和宜正看着一对绣花布小老虎,摇摇头道:“你不懂。” 和不懂池小囡好的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以前他还会去和别人解释,后来小囡突然让他不要解释了。 “小囡”说:“若是人人都要解释来解释去,有什么意思,若我们解释了,人家就会信的吗?解释,就是给了别人判断这件事的机会。” 虽然那次是别的事情,但一样可以化用。 陈僦哼了一声,不满道:“什么叫做我不懂?仔细想想,池家娘子傻了那么多年,一下子就真聪明了吗?” “你也就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性情老实,好拿捏罢了。” 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说什么的都有可能,舒和宜倒是有些薄怒,忍不住道:“你管我的事情做什么?” 他反过来问道:“陈兄,你若是高中,莫非还要抛妻弃子不成?” 陈僦早几年考学并未成功,因此年岁耽误下来,由他母亲做主,替他选了一门良妻。他家中也不是多富贵的人家,听闻他家夫人还会绣帕换钱来供他。 陈僦讪讪的,自知失言。 舒和宜又买了胭脂水粉,都是东京城如今最时新的东西,他兜里都是苏汀芷多塞的钱,有意让他多买,他也半分没给自己留着。 陈僦看他这样,也跟着买了一两件回去带给自家夫人。 两人买罢,便往回去路上走,刚走到客栈,便见客栈被围得水泄不通,儒生同官爷们似乎在说什么话似的。 其中一个见到舒和宜,忙大声喊道:“舒兄!你要去殿试了!” 什么? 舒和宜一下子惊住了。 陈僦一把拉住舒和宜,连声恭喜道:“舒兄!恭喜你恭喜你!” 舒和宜还没缓过劲来,就被官爷护送,跟着同在客栈的另一名儒生一道去了宫内。 太极殿光照在午后显得有些少,众人看不清堂上皇帝的相貌,更也不敢抬头。舒和宜的心紧张起来,这位皇帝听说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有些暴虐。 后来稍缓颜色,才当了皇帝,登基不久后便懒得装了,较之往前更加性情苛刻,残忍冷酷。 殿中大气都没有一声,只有皇帝的履鞋缓缓走动的声音。 不久后,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回荡在殿内:“丙为令长,无治声,丁言其非百里才。壬曰君子不器,岂以小大为异哉。”苏丹小说网 “写吧。” 舒和宜忙拿起笔来,细细揣摩题目,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汗湿脸颊,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气来。 低头看,字迹公正,中人之姿,不至于丢人,也不至于写的太好。 他其实不想考那么好。 那么好的人,围绕在小囡身边,会替小囡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外面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舒和宜的心却很小,小的只能放下小囡,也只想陪着她玩耍,若不是小囡让他来科举,舒和宜自己是不会来做的。 没想到已经来了殿试。 有些麻烦。 内侍来收试卷,不久之后帷幕后有人轻声在讨论什么,舒和宜没能听清,干脆默默地盯着桌角看。 不多时,有人被叫起来对答。 不是那位陛下的声音。 而后,又有一人站起来,这次响起的声音倒是那位陛下的:“你这策论,是自己写的?” 那位儒生似乎是同舒和宜一个客栈的儒生,闻言飞快点头,上头响起一声冷笑。 “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剥夺他的考生资格,永不许参与科举!” 有人在里头劝道:“陛下,五十大板,人要死了的。” 那儒生吓得跌在地上,涕泗横流,哭着磕头告罪。 皇帝的声音却很淡:“朕还怕打不死呢。” “拖下去!” 很快,宫内卫便不留情面,将此人硬生生拖了下去,沿路有淡淡的尿骚味,很快便有宫人上来擦拭干净。 舒和宜心头受惊,下一刻便听皇帝道:“谁是舒和宜?站起来。” 舒和宜不得不站起来了。 刘弗章透过那帘子,压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的策论,是谁人所教?” 第215章 短促进京 舒和宜傻了眼,没想到皇帝要问他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他该说什么?皇帝为什么问这个?若是说错了,他也会像是刚才那个人一样吗... 舒和宜胡思乱想,半天才呐呐道:“...这是小人自己所想,其中想法恰与先生教授相融,不过化用一番。” 刘弗章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学得倒是不错,何方生人?” “江南。”舒和宜因畏惧,头低得更狠些。 刘弗章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好似一尊喜怒无常的神祇:“江南多儒生,如今南北儒生齐聚一堂,却无可用之人。” “此人倒是不错,便选他吧。” 选他? 舒和宜心中慌乱,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在内侍的提醒下又颤颤坐了下来,刘弗章继续提问下一个人。 堂中儒生只三五个被问及,剩下人便依次出去了。舒和宜跟在最后面由内侍带着出去,忽而撞见一人,是那天来抓他的大理寺尹。 想到这里,舒和宜怕再生事,忙往后一低头,没叫范世达看见他。 另一头,范世达进宫门,还听得那响亮的板子声,他眉头也不动一下,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进了堂内,刘弗章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叶景之倒是在旁边絮絮叨叨:“即便此人抄袭妄作,也不应该直接打死,之后再处理就好了。” 刘弗章换了一边手撑着,转头看着范世达,“你找到那个儒生了没有?” 范世达一个头七个大,恨不得给皇帝磕头,哪有这么好找? 他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刘弗章扬扬下巴,“查这个儒生去。” 范世达接过台上的试卷,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儒生名字,舒和宜? 范世达硬着头皮问道:“臣能知晓,陛下查他作甚吗?” 刘弗章也不言语。 好吧,皇帝最难伺候,伴君如伴虎,只要他不一味寻死,就忍忍他算了。 范世达下去查人,叶景之又开口抱怨道:“陛下既然要指此人为探花,又为什么要去查他?到时候弄出什么事情来,臣还要去收拾残局。” 刘弗章道:“能出什么事情?” 他淡淡说话的时候很有噎死人的感觉,叶景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干脆道:“太子殿下要下学了,臣先去陪他用膳。” 皇帝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叶景之走到门外,恰见饶婕妤捧着点心盏款款走来。一对上她的面容,叶景之就像是吃了满肚子的泔水。 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饶婕妤神采奕奕,傲慢笑道:“叶相。” 叶景之匆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饶施一下子被气得变了脸,她身边的侍女嘟囔道:“娘娘如今正得宠,他们还敢不给娘娘面子。” 饶施摇头罢了,冷笑道:“不都是郑贵妃的熟人,哪里会给我这个人面子。” - 林兰池很艰难地试图出去。 但这件事当年她刚醒过来的时候没有能做成,现在一样还是做不成。苏汀芷是一个很怕失去她的母亲,对她自然有十全的打算和保护。 没人能在这种庇护下偷跑的。 不过好消息倒是飞快到来,舒和宜过了殿试,榜上有名,列在第三。 是探花郎呢。 本朝惯例,只有殿试过了的儒生中较貌美那个,才有机会点上探花。一时间,各家都来欢庆池家有眼光,会挑人。 苏汀芷高兴两日,恰池耕公干回来,便拉着他要一道去东京城去。 一则是接人,二则是“留人”。 若是舒和宜心生大了,偷跑怎么了得?就算是压他,也要叫他回来。届时大不了在东京成亲! 林兰池不由心想,苏汀芷还是要少看戏班子排的秦香莲,一边又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进了京城,联系上暗卫司人,就有机会见到儿子了。 当然,还有机会见到刘弗章... 若是他不认呢? 林兰池不免有些苦恼,若是刘弗章不认,她最好的下场,也是假冒皇后,砍头示众吧。 总要赌一赌的。 苏汀芷做事起来风风火火,很有当年绸缎庄说一不二的样子,仅两天功夫,便提上全家的行头,去寻舒和宜了。 此地与东京城足有两日,每日午后,他们便落足客栈,怕林兰池的病被刺激发作,又怕她辛苦累着。 于是拖到四日。 四日来林兰池倒是在路上没出什么不顺心的,倒是夜夜做梦,时常梦到第一次见刘弗章,在那只小舟上。 又梦到刘弗章脸上滴血,替她杀了要害死她的人。 但更多梦境里面,刘弗章高坐在殿上,林兰池瑟缩在一角,低声道:“我是林兰池。” 刘弗章似乎在冷笑,又问道:“你是林兰池?你不太像啊。” 林兰池认真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陈年往事,我怎么能都记得清楚?”帝王的声音无情,淡淡道:“不过是年少时候的不清明罢了,帝王之情,你还要妄求?” “林兰池,你太贪心了,朕怎么只会爱一个人?” “你看过我为你修的陵墓吗?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林兰池常被吓得睁开眼。 她一开始换过来的时候苏汀芷还会陪着她睡,但看女儿渐渐正常后,也已经渐渐让林兰池一个人睡。 她坐起来,汗湿了一背。 这样的梦循环往复,一直来到在京城前的最后一天。 舒和宜早早的得信,一大早便到京城城门外等着,一看见池家的马车便迎了上来,池耕先下了车迎接自家夫人。 两人下了马车,舒和宜拜过,才打着胆子去马车边上扶准备下车的林兰池。 苏汀芷低声对池耕道:“如此看来,这个孩子还是喜欢我家姑娘的。” 池耕鼻子出气,哼声道:“他敢不喜欢?” 舒和宜根本没听见,专心扶林兰池下车,还不忘提醒道:“小心。” 林兰池的心根本不在眼前的台阶上,而早已飘到不远处的高墙后面。 她抬着头,看着熟悉的城门,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多年之前,一年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许就是为以后埋下伏笔。 她要经过许多年,才能重新走回这地方。 走回太子身边。 第216章 再次阴差阳错 舒和宜没想到林兰池的反应看起来那么平淡,按道理说,林兰池一次都没有来过东京城,少说也有些兴奋才是? 他轻声试探道:“小囡,是不是连日赶路,还觉得不太舒服?” 林兰池眼落在他身上,淡淡摇头,强撑着些情绪道:“没有,是我头一回来东京城,有些吃惊罢了。” 北方城镇,无论如何,都与温润江南不同的。 这番话算是将舒和宜糊弄过去了。 四人进城换了客栈入住,舒和宜特意提前问询过,这是东京城最大的一处酒楼,也是最好的。 一切事情处理罢了,苏汀芷和池耕看了榜文,便因为赶路疲惫要休息,倒是给了林兰池不少钱,要她去和舒和宜玩。 舒和宜问道:“小囡,你想去玩什么?是买吃的,还是买玩具?我给你买了很多东西,你要不要看?” 他的问题一个挤着一个,林兰池却盯着这酒楼的天花板看了半天。好一会,她才吐出一口气道:“哥哥,你等我一会。” 舒和宜纳闷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道?” 林兰池佯作羞涩道:“只是去...哥哥就不用陪着了吧?” 她没说,意思却很明显,池生菡长得同林兰池原来只有五分相似,但是猫眼却是一样的,上挑起来,又乖又天真可怜。 好像在故意勾引着什么似的。 舒和宜后知后觉红了脸,轻声道:“我知道了。” 林兰池快步出门,舒和宜呆在屋里,回想过来应该替她指清楚茅房在哪里的,他再出门去找,人已经找不到了。 林兰池下了二楼,穿过那酒楼,到了后面比邻的当铺,走近一个窗口。 她今日穿了海天霞的一件襦裙搭配水红的长褙子,粉嘟嘟的蝴蝶从裙摆往上绣,与春辰的嫩芽交织,料子不凡,绣工上等,一看便是富商家中偷跑出来的姑娘。 她走到那窗口,当铺伙计谄媚道:“您当什么?” 不知价的丫头最好糊弄。 林兰池抬眼冷声道:“我要上二楼,叫你家掌柜出来迎。” 那伙计一愣,立马换了脸色道:“客人,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林兰池有些着急起来,时间不能耽误久了,不然舒和宜一定会发现。 她干脆道:“如今掌管当铺的是谁?秦五还是白一?叫他们出来见我!” 那两个名字一出,伙计脸色变得更差,立马道:“客人,若不当东西,便请您离开。” 林兰池无奈咬紧了后牙槽,暗卫司规矩繁多,不见令牌不能见人,但她从哪里弄令牌来?现在见不到,下次的机会几乎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她盯着那伙计,最后道:“见不到人,传话总会吧?就说小主子来过了,会在东京城待七天。” 林兰池匆匆离去,不多时,那伙计还是上了二楼,今日秦五坐堂,正在检阅下头的文书,准备晚间一道带给皇帝。 这些年搜罗了不少求仙问道的手段,也有人说能够死而复生,全都是骗子。 每一次皇帝被骗,脾气性格便要更加冷僻,更难沟通许多。他们能够侥幸活下来,也只是因为当年追随过。 秦五有时候不免荒唐地想,自己能够在任明殿之后没有被牵连,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亦或者是皇后娘娘的庇护。 这些年来,他从未参与到暗卫司寻找相似之人这件事上,小主子只有一个,全天下也只有一个,能找到相似之人又如何? 一场痴念罢了。 伙计进门,秦五抬起头来,呵斥道:“慌什么慌?” 伙计跪下来道:“管事的,刚才有个姑娘进来,一张口便是要上二楼来见您。” 秦五皱起眉头,抬眼让他继续说。 伙计不敢耽误,忙道:“她说认识白爷和您,要您去见她。小人没有见到令牌,便只好装傻,她见没法子,便要小人带话。” “带什么话?” 伙计费劲回忆道:“她说,什么小主子来过了,在京城——”苏丹小说网 “你说什么?”秦五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道:“你说她说自己是小主子?” 他马上从案后起来,厉声道:“人呢!去哪里了?” - 林兰池闷闷不乐地同舒和宜走在路上,后者看她不高兴,轻声哄道:“是不是还是觉得不舒服?要不然我们回客栈去吧?” 算了,别把小孩吓坏了。 林兰池深吸一口气,抬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正好和你走一走,问问你的考学。” 她想到现在最要命的事情,不由得问道:“舒和宜,你被榜下捉婿了吗?” 舒和宜听了这话,瞪大眼睛,马上红了脸,连声解释道:“是不是有谁同你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些人给我的帖子,我一个也没有收——” 林兰池看他都要憋过气了,忙打断道:“我没有刻意逼迫你的意思,你若是能寻到佳人作伴,我很乐意。” 她怕这话说的含糊,很干脆道:“我还小,想留在爹娘身边,不想和你成亲,这就是我的想法。” 舒和宜的一肚子话都冷却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呐呐地看着林兰池。 他的头垂下去了。 像是一只欢天喜地摇尾巴的小狗忽而发现主人不要他似的,可怜极了。 林兰池又是一口气叹在心里。 她只得问道:“考学结束,你之后要做什么?皇帝可封你做什么官了?” 舒和宜很早就发现了,池小囡喊皇帝这两个字的时候往往没有世俗人那样敬畏,她淡淡的,就好像这只是个名词。 甚至像是在喊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一样。 舒和宜摇头,很快便被林兰池转移了注意,同她道:“陛下说今日会给我们这些儒生举行鹿鸣宴,届时他会出席,想必到时候就有消息了吧。” 他一抬头,迎上“池小囡”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 林兰池饶有兴致道:“鹿鸣宴?要去做什么?不会是押妓取乐吧?我想去看看热闹,你不会不让我去吧?” 她可以见到刘弗章了? 舒和宜却又惊又羞的摇头道:“从未听闻有儒生携带家眷出席,你不要担心,就算有人押妓,我也不会碰他们的——” “谁说是带家眷。”林兰池淡淡笑道:“不能是小厮吗?” 第217章 初见小太子 舒和宜自然没有这种胆子做这样的事情,他一贯最老实,也最乖顺,做事情总是要按规则来,不能按规矩的时候,就会透出一点心虚来。 这种心虚往往会写在少年人的脸上,是眼角眉梢都能看出来的尴尬。 但是他也本能地遵循池小囡的话,既然对方开口,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林兰池跟在他身后,看他瑟瑟的表情,不由地拉他衣角,轻声道:“好了,别紧张,没人能看出来的,只要你自己不慌。” 舒和宜还是紧张的眉眼乱跳,一副做了贼的样子。 林兰池只好用言语威胁道:“你若是还这么紧张,叫人发现了,我就得关诏狱了。” 她话出来,舒和宜神情大变,好似戳中了死穴,一下子变得正常了许多,连表情也没有了。 几个儒生站在宫门外,看舒和宜来了,忙上前热络道:“舒兄来了!今日舒兄点诗采花,想必一定要大放异彩了!” “是极是极!还请舒兄莫要忘了小老弟呀!” “哈哈哈,舒兄如今已是贵人,能记得咱们也不错了。” 探花历来要选花点诗,朝贺皇帝。 舒和宜态度和缓地同他几人道:“各位说笑,大家都是今科的进士,大家有缘分相遇,不如一道进去便是。” 他向来不卑不亢,众人闻言笑笑,便跟在他后头往外面走。 林兰池默不作声,低头跟在后面,竟然也没有人想起来多看她一眼。 她从前身边还有卫七的时候,看他更换容颜过,勉强算是学了一点点,稍改了面孔,免得为以后埋下不必要的事端。 众人入场,有内侍来请舒和宜去摘花,林兰池跟在他后面,默默沿着宫道去了宫后苑。这季节没开什么好花,大多数都还是花苞。 最后只能将人往桃花林里领。 领头的内侍同桃花林的看门人说了什么,便放他们进去了。等内侍走远,林兰池才出声道:“别摘这些花。” 桃花是柏皇后的花,刘弗章爱之若命,自己都不肯动手去摘去弄的,怎么会给他们来摘? 这是要舒和宜的命呢? 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往前见过的内侍,林兰池看那内侍远远走在一边似乎同另外的内侍交谈,连忙对舒和宜道:“刚才走过的那地方你还记得吧?” 舒和宜还陷在上一个问题里头,纳闷道:“这桃花正当季,开得好极了,为什么不能动?” 林兰池只好道:“我看着桃花林门口还有看门人看守,想必是宫里贵人所爱惜的,我们还是别动这些东西了。” 舒和宜迟缓了表情,而后温顺地点头,眼神赞许道:“小囡,你真聪明,我都没有想到这里。” 他又有些苦恼道:“那我们该用什么花?” 林兰池也跟着凝神思考,她想了一会,干脆道:“我看到前头水沼边上的芍药要开了,不若一道去摘一朵来?” 芍药可不是后宫哪个人种的,触不到谁的霉头,正好还能甩开居心不正的内侍。 舒和宜还未开口说话,林兰池已拉着他道:“跟我来。” 少年呐呐看着彼此相握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乖顺地跟着林兰池从桃花林的小门出去。 外头说话的内侍正道:“也不知道他得罪了哪方神佛” “听说如今最得宠的饶婕妤家里不是有个弟弟,按年岁是应该选到探花吗?如今只得二榜十三甲去了” “咱们不管这个,算了,我先回去带他回去——” 那内侍抬头,桃花林中哪里有人:“人呢!!” 另一头林兰池已带着舒和宜出来,两人摘了芍药,舒和宜捧着芍药,在月色与幽暗的灯光光照下,脸色倒是比芍药还要红润几分。 他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林兰池盯着他的手看,好一会才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因为心急便干脆握住了他的手 唉,这一下就误会了。 她轻咳了声,“哥哥,你想什么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想好在陛下面前要作什么诗了吗?” 别想什么情爱了!事业才是最重要的啊! 林兰池想,舒和宜还是太年轻了,想刘弗章身边的诸人,谁不是建得一番功业,才想到要去成家? 就是不知道,林咚咚和厉硕明到底怎么回事了。 这么多年也没听到过什么风声 自从来到东京城,林兰池的许多记忆都一个接二个地浮起来,偏她没有办法接触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两人将要走出宫后苑,身后忽而传来声音,“殿下,您慢点,慢点走!”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响起,“嬷嬷,你快来,为什么这里没有流萤?” 那孩子说话声音很脆,但有些字的读音还带着些孩子的含糊来,是让人难忘的声音。 林兰池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她本能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她记得他的哭声,那么响亮,哇哇地哭泣,好似从来没有停歇过,又好像在喊母亲。 她记得他在肚子里头会踢她的肚子,记得在生他的时候许下的心愿与遐想。 林兰池什么都记得。 但她没办法回头去看他。 她怕看了一眼,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割舍,再也没办法离开了。 身后刘珏还在认真道:“我听爹爹说,流萤会在晚上出现,怎么不出现呢?他们都说流萤可以连接生者和死者,那我的娘亲她能看到吗?” 那嬷嬷道:“嘘,殿下,您知道的,宫里不能提到皇后娘娘。而且您忘了,您应该自称孤。” 刘珏哦了一声,声音变得委屈许多,“孤知道了孤只是今天学了文章,孟母三迁” 林兰池身边的舒和宜惊讶道:“身后那位不是太子殿下吧?” 他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小孩子圆嘟嘟的脸颊,穿着明黄色的宫袍,腰上挂着玉佩,看起来就极矜贵受宠。 他要同池小囡议论,却看后者像是不舒服似的,少年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你不舒服吗?我们快些回宴会吧。” 林兰池白着脸,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下意识点点头。 第218章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兰池回去路上,还是没有忍住,问舒和宜道:“刚才我有些不舒服,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你说刚才身后那人是小太子?” 舒和宜点头。 林兰池立马道:“他长什么样子?多高了?看起来可健康?” 也许是知道自己问得太不寻常了,林兰池又连忙找补道:“我只听说小太子从小就丧母,也不知道他这样的小孩在宫里要怎么活。” 舒和宜也许是真的信了林兰池的话,认真道:“我看倒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他长得很漂亮,也很乖,肉嘟嘟的脸,穿着体态也都是上好的。” 林兰池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伤感,这么晚了,这孩子一个人出来,怎么都没有人陪着的? 毕竟母亲都是不允许被提到的人了,没人陪也是正常吧 刘弗章,不许这个宫里提到她吗?为什么?因为自己已经是旧人?因为如今得宠的饶婕妤? 林兰池总一遍遍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他是十几岁时候,救了自己的少年郎君,是自己的结发夫君。 可是梦醒过来,痴恋寸寸,找不到可依靠的地方。 两人快步回了举办鹿鸣宴的园外,有内侍来接舒和宜落座。那位置很巧,旁边便有一丛矮丛,林兰池站在那边上,恰能半隐住。 舒和宜坐了席位也不安定,总偷偷摸摸地从自己桌上偷了食物去给林兰池。 林兰池又不好不接,她心里伤感,这个时候吃了小孩送的东西,总慢慢缓过来了。 舒和宜代表池小囡的一切。 林兰池不能够做到接受舒和宜,但她能接受池小囡的一切,也许留在池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而上头一声御鞭,双文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陛下驾到!速速跪下!” 男人身着玄色龙袍,步履稳健飞快,走动间玄色如游龙从飞快跪下的众人眼前飘过,林兰池低着头,只能看见那衣摆上的金色纹路。 她再次觉得一些陌生浮动心头来。 刘弗章坐上了首席,旁边列次坐下负责科举的官员,其中就有叶景之。 “起来。” 他的声音变得暗哑了许多,不再是青年时候的清朗,变得陌生了。 众人起身,舞乐继续,雅伎终于登场,在舞台上一展水袖,歌声连连。 林兰池大着胆子抬头去看皇帝,刘弗章一手撑颐,神情怏怏地在看表演,好似对这些提不起兴趣,又不得不看。 他的眉目更加凌厉,表情更加疏淡,也更瘦了。 林兰池想,皇帝难道都不吃饭的吗? 她又想,快到夏天了,小厨房应该给皇帝换膳食了,他一入夏就爱乱吃东西,是要多控制才好,贪冰过头也不行。 她想完了这些,才后知觉起来自己并没有任何权利来说这些话。 舞乐奏罢,雅伎们早有安排,各自走向一边的儒生边上奉酒。 舒和宜看此情景,忙回头去看林兰池,恰见对方失神落魄的表情,忙推辞了要来他这一桌的雅伎。 “家有妻眷,不必。” 林兰池听了他说话才回过神,恰上头皇帝也听见了,饶有兴致看过来,林兰池同他四目相对,心头一振。 刘弗章淡淡道:“我记得你,你是探花。” 舒和宜忙起身点头,刚要应话,外头有内侍飞快进来,同皇帝说了什么,刘弗章表情有些不耐,还是道:“让她进来。” 随即便有一从人拥着个妃嫔打扮的娘娘入内,林兰池隔着远,隐隐约约看到来人,便低下头去了。 她没有看见饶婕妤的脸。 饶婕妤穿得清淡,这是她历经许久之后才了解到的皇帝喜好,女人乖顺给刘弗章行了礼,才轻声道:“陛下,妾没有打扰到您吧?” 刘弗章盯着她看,随后淡淡地摇头。 他轻声道:“只此一次,若有下次,你便和陈婉仪一个下场。” 想到陈婉仪,饶婕妤轻轻颤抖一瞬。 她低下头,忙点头,而后又缓了好一会才站起来坐到皇帝临近的下席。 饶婕妤进来,舒和宜便不得不行礼,而后皇帝也没有找他,他只得坐下来。 林兰池清楚看见他后背出了汗,忙捏住他后衣领,轻声道:“别担心。” 刘弗章现在应该不会随便砍人了。 舒和宜听见了,回头来庆幸地看林兰池一眼。 上头刘弗章还是一副看不出喜悲的样子,饶婕妤憋了半天,又试探性开口问皇帝道:“臣妾听说臣弟中了进士,不知可在此宴中?” 刘弗章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挪开。 他那双眼睛太冷了,饶婕妤有时候不免荒唐的觉得,他压根从来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别人。 一个不存在的人。 饶婕妤压下心中的恶心,清浅的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皇帝似乎最喜欢她这样笑? 刘弗章道:“好像是——” 他的眼神落到叶景之身上,“饶家那个进士是谁?” 叶景之指了方向,刘弗章才抬声道:“饶家的,站起来,今日鹿鸣宴,你便作诗一首吧。” 这是给他出风头的机会了。 饶婕妤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弟弟,俊儿!你可要给姐姐争一口气啊!姐姐为了你都不惜赌着皇帝生气的机会硬进来这鹿鸣宴—— 饶俊站起来,傻了眼,他是个中庸之才,原本只想靠着姐姐出人头地,现在哪里还知道要说什么话? 他呐呐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凑出一整句话来。 刘弗章淡淡哼了一声。 饶婕妤脸色大变,忙要给弟弟求饶。 刘弗章却不理会她,转而是想起什么,看向刚才的方向,那个探花在看什么呢?刚才不是叫他起来答话吗? 那后面有什么? 他正想着,外头却飞快的进来一个人,正是白一。白一汗流浃背,一身的狼狈,但他是过了明面的宫内卫行走,没有一个人敢拦。 白一飞快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转身飞快离席。 舒和宜只能跟着众人慌乱的恭送陛下,等皇帝走了,他才纳闷同林兰池道:“皇帝怎么突然走了,真是奇怪,莫不是前朝出了什么大事?” 林兰池眯起眼睛,不想推测。 她淡淡提醒舒和宜道:“不能妄议陛下。” 舒和宜连忙捂住嘴,他想到什么,又轻声道熬:“小囡,有时候真觉得你懂得比我多多了。” 第219章 岁岁长相见 “人呢?让秦五来见我!” 皇帝一路疾驰,脚步飞快,进了福宁殿便大发雷霆,白一还是这几年头回看他有这样大的脾气发作。 秦五从廊下滚过来,跪在皇帝跟前,皇帝厉声问道:“前因后果,你如实交代,少了一个字,都唯你是问!” 秦五在这等威压下,湿了脸颊,好在等待的空隙里,这位暗卫头子已经整理过自己要说的话,他如实说来,刘弗章神情大变。 “你们怎么就让人这样走了!” 刘弗章勃然大怒:“现在才来禀告朕,一干吃白饭的,要你们有何用!” 秦五并不敢自我辩驳,飞快磕头告罪,又道:“此乃臣之失误,已重重责罚那不知变通的小臣,只是——” “只是那毕竟是暗卫司的铁律”秦五不用抬头便可以感受到那道几乎杀人的目光,他连忙问皇帝道:“陛下,而今应当怎么办?” 刘弗章被问住了。 在情绪失控而又回转之后,男人甚至还没有从那知晓今日发生的事的瞬间所缓解过来。 那是林兰池吗? 一定是她吧,这些年送上来的人很多,也有人找了和林兰池像极了的女子,精心教养她们,但是刘弗章从未上过当。 只有这一次,小主子的称呼起自两人互换,只有身边的暗卫能够知晓,除了卫七秦五,白一也不一定明白这从何而起。 那如果是真的 就代表林兰池还活着? 林兰池还活着 对于刘弗章来说,这番话就好像是梦一般。他迟疑了片刻,便干脆道:“封城,朕不信找不到人。” “陛下!” 始终没说话的双文轻声提醒皇帝这决定有多冲动,东京城是京城要地,一旦封城,多少人家会受到影响?皇帝没有想过,还是懒得考虑呢? 刘弗章却执拗道:“封城便是,朕说话不管用了吗?” “暗卫司连同宫内卫,汇集那天看到的女子画像,去找人!” - 皇帝不在,一众儒生在叶相的威压下,倒还是其乐融融地度过。虽舒和宜没有大出风头,但也恰中他的计划。 毕竟他并不想要出头。 回去路上,林兰池不免提醒道:“这次机会难得,你若不加努力,到时候便有可能派到地方——” 她本能地下一句要说从前也有个状元郎和你一样懵懂不知机会,但想到石晚亭,一切的话又只能挤回去。 林兰池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孤魂野鬼,现在的东西与她无关,之前的东西又太沉重,无法分享。 她正想着,舒和宜却问道:“小囡,你以后想做什么?” 林兰池抬头疑惑看他,舒和宜紧张地咽了口水,又认真道:“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又一心帮我,一定是看了很多东西,也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 舒和宜轻声道:“不管你有什么想法,若是可以,我都愿意陪你一起。” “若你不想要嫁给我,也没有关系,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这样我也可以报答池家养我这么多年的恩情。” 舒和宜一番话叫林兰池挑不出任何缺处,她甚至短暂地认真的看了两眼舒和宜。 少年人往青年模样发展,老实又稳重,要是初出茅庐的林兰池,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个良配。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林兰池,已经清楚嫁人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那颗心坚韧起来,成就一番事业,才能改变自己。 舒和宜也是一样的。 他跟在池小囡的身边,何尝又不是一种畏怯与退却呢? 林兰池认真道:“我不要你跟着。” “舒和宜,你不是我池家买来的,也不是卖给我池家做童养夫的,我父母愿意照料你,培育你,确实有原因。”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需要你用一辈子来还,你自去闯一番事业出来,若是有一天池家需要,你不要推辞就好。” 舒和宜还没反应过来,只能紧挨着最后一句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推辞?” 他认真道:“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说来说去,还是没听进去。 林兰池叹一口气,两人下了马车,回了客栈。池耕还未睡下,正同苏汀芷在说什么,见两人回来,苏汀芷才拉着林兰池去睡。 第二日,封城的消息就传遍了满京城。 池耕一早便联系不上外头的伙计,吃早茶的时候一边纳闷一边道:“这倒是有些古怪,怎么早不封城晚不封城,现在才封城?” 林兰池没说话。 她不确信是自己昨天去找暗卫司起作用了还是别的,但见到饶婕妤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对刘弗章有股说不上来的埋怨。 除了饶婕妤,这两次大选,应该也选出来了不少人吧。 结发夫妻的时候说一心一意,但转眼君埋泉下泥销骨,他倒是日日做新郎。 林兰池叹一口气,把包子幻想成刘弗章的头在啃。池耕不能处理江南的事情,干脆和苏汀芷要一道共游京城。 林兰池跟着一道去,而舒和宜则是要去少府点卯,到时候再决定到底是什么官位。 东京城内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外头的山峦根本去不了看,京郊的温泉庄子也是一样。 城里倒是有精彩的瓦舍,但苏汀芷总觉得池小囡还是个孩子,于是不肯去。 兜兜转转,还是进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内外的香火从来没有一刻断绝,林兰池看游人如织,一时也开始好奇他们的愿望。 她抬起头来,左右的四大天王悲悯眼神,无声震慑,往前去看文殊普贤,又有中间未来佛。 一殿神佛,无声悄然,凝神细看眼下跪着的小小凡人。 池耕与苏汀芷上前供香,林兰池而后才跪在蒲团上。 她想起前人的一首诗,心中默念,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常相见 林兰池站起身来,苏汀芷朝她招手道:“小囡,过来抽签。” 林兰池心不在焉的抽了签文,又递给解签的小沙弥。 他看了半天,站起来问林兰池:“女施主所求什么?” 林兰池方要答。 外头传来主持与人说话的声音:“殿下,请往这边走——” “姐姐的长生排位,你们要常擦拭,要清洁——” 林兰池记得这声音,是郑葭音! 第220章 姐妹重逢 她轻声道:“这签不解了。” 便趁小沙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抽了签文,转头往外面走。 幸好刚才苏汀芷叫她来解签文之后便说要去问外头的僧人能不能在此地用素斋,林兰池甚至不用寻找什么借口。 她飞快走到殿后位置,躲闪在柱子后面看和住持说话的女人,虽然带了帷帽,但从身态,便能看出来是郑葭音。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曾经给林兰池换命的老住持已经逝去,如今的住持看起来很年轻却有佛像,但更不染世俗痴欲。 郑葭音说话语气有些沙哑:“有劳住持帮忙,之后的事情,到时候本宫会再请人来告知。” “水陆法会的时候,”住持问道,“您会来吗?四月将至,到时候若是给皇后娘娘举行法会” 郑葭音似乎有些疲惫,说话的语气也有气无力,“那是到时候再说的事情” 她停顿片刻,左右又无他人,便有些抱怨地道:“现在皇帝一天天栽在那些女人身上,说不定办了他又要发火” 住持不敢接话,只是念了声佛号。 郑葭音冷哼了声,转头要走。 林兰池本能地要跟过去,她好多年没见过郑葭音了。也许是荒唐说法,但是死后世界,她有短暂瞬间好像听到了郑葭音说话。 她们因为王如珠的事情闹了别扭,可是自己出事,她还是来了。 住持被远处来的一个小沙弥叫住说了两句话,郑葭音在一边听着,皱眉道:“这是什么鬼主意?皇帝又发什么疯?” 住持道:“殿下,贫僧先去同京城卫首领厉大人交涉一番。” 郑葭音淡淡点头,“你去吧,佛门清净地,不许闹出这种笑话。” 还挨个查女人画像,他这是又看上哪个女人了? 住持走远,林兰池盯着郑葭音的身影,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郑葭音已然开口道:“那边的小姑娘,你一直盯着我,是有话说,还是认识我?” 林兰池吓了一跳,不得不走出来,而后飞快地走到郑葭音面前。 郑葭音帷帽未摘,看不清面孔,也没有表情。只有一道不容忽视的打量目光。 “你听了多少?说来听听?” 林兰池道:“我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在这里——” 郑葭音哼声,“小孩子撒谎,不好吧。” 林兰池哽住了,没想到一别多年,郑葭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懒洋洋不爱做事情,打起哈欠来懵头脑的少女了。 她的话下意识地问出来:“这几年,你的成衣坊做得如何?” 郑葭音吓了一跳,惊声道:“你知道我是谁?怎么突然说到成衣坊?” 林兰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闭上嘴。她不想要在这种场合下和郑葭音相识,被承认的可能性太小了,也不太妥当。 若是苏汀芷寻来,恰撞上,林兰池没有办法同她解释。 而她也不想要这对疼爱自己的父母伤心失落。 面前的少女一时不说话,郑葭音却拧紧了眉头,更加认真的打量对方的眉眼。 看她年纪轻轻,养得珠圆玉润。肤色盈盈,身上穿着上好的布料所缝制的衣裳,想必是旁人家中最受宠的小娘子。 怎么会认识自己 她郑葭音后知后觉发现,面前的少女,有一双很多年没有见到的猫眼,她记得有同样眼型的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 好似猫儿般狡黠。 郑葭音喉头滚动半刻,“你真的只有这些话同我说?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若是有话要同我说,现在尽管来说。” 林兰池盯着她,叹了口气。 她说道:“葭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郑葭音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眼眶,她顾不上摘帷帽,好似这样能强作镇定似的。 郑葭音自己就是穿越而来的一抹游魂,在这个世界痛苦又孤独地生活到了今天。所有的好朋友都已经死去,所谓的亲人——太后也在去年薨了。 她不知道小说结局之后竟然有这么漫长。 林兰池看见地上落了一滴泪。 她心里也不好受起来,要哭不哭的,积蓄了太多年的情绪一时间说不清楚。 林兰池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如何?我听旁人说,你已经是郑贵妃了。” 郑葭音轻声骂了一句,林兰池没听清,随后郑葭音的声音才清楚起来,“你是谁?” 林兰池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头,轻声道:“你认识的人。” 郑葭音又气恼起来,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会在所有人都为她的死而痛苦的时候不来找我们。” “她的孩子哇哇大哭,成天成夜的哭,小小的一个,不知道生了多少次病,被我抱在怀里,我总觉得要坏了似的!” 这是林兰池心头最痛的事情,她想到那个孩子的哭声,想到了许多伤心的事情。 但是这些年的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林兰池说不出来更多的话,眼泪却一道也留了出来。 郑葭音继续道:“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王如珠死了,她尸骨全无,你也是一样,连个念头都不给留,难道是我这样不好,要你们一个一个都离开我?” 林兰池慌张抬头,摇头道:“不是的!” 郑葭音已经脱下帷帽,一双美目含着泪与火焰一道,看着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好让我清楚,你还活着?” “你若是对皇帝失望,对皇宫失望,告诉我一声你活着,就够了。” 林兰池轻声问道:“皇帝皇帝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郑葭音下意识要说,那还不是因为你死了,他就成了个疯子,到处搜罗与你长相相似的人,想尽了办法寻死。 甚至不愿意管太子,不然她何必要留在宫里。 但看着林兰池一脸茫然,郑葭音福由心至,试探问道:“你想问皇帝哪里变了?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他”林兰池皱着眉头道:“他为何说呢么不许宫里提我的名字,为什么不愿意对太子好一点?” 林兰池还想问,他为什么有那么多个嫔妃? 第221章 大翻脸现场 郑葭音愣愣地看着林兰池。 她不知道林兰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也许她早已经同皇帝见过面了?这些事实,虽然说起来的确是这样,但又不全然是。 不许提名字,是因为肝肠欲断,无法忍受。 太子过得一般,也是因为皇帝本身对自己都不上心,自顾不暇,又看见太子就会想到林兰池的死。 至于那些妃嫔 郑葭音陪同皇帝主持两届大选,皇帝之所以留下那么多女人,全然是为了饮鸩解渴罢了。不要不像,也不要太像。 刘弗章变得面目全非了许多,郑葭音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她清楚一件事,林兰池如果有这些误会,那不只是刘弗章受伤,她自己一样会觉得心痛的。 死去又活来,见到爱人变成这样,谁能不心痛? 郑葭音连忙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小囡!” 外头传来苏汀芷着急的呼唤声,林兰池如梦初醒,抬起双手小心地擦了眼泪,又挽了耳边的鬓发。 郑葭音不明就里,慌张道:“你要走了?” 林兰池朝她安慰般笑笑,“母亲来寻我了,葭音,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去找你的。” “可是,那些事情——” 郑葭音还要挽留,外头苏汀芷的呼唤声越发的紧张起来,林兰池来不及听她细说,只好道:“我知道的,等我去找你,我们再细说。” “小囡!” 苏汀芷的呼唤更近了些,林兰池转身飞快离去,郑葭音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小小地一个扑进一个陌生妇人怀中。 她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也是一脸紧张,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 郑葭音一时读懂了这画面,内心便更加复杂起来。林兰池也换了躯壳,看来这次她终于得到想要的父母双亲。 那如果她再回到刘弗章身边,又将一脚踏进腥风血雨之中。 她,愿意吗? 郑葭音沉思不定,远处住持走来,见她脸上泪痕一时吃惊,抿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郑葭音这才反应过来,忙擦了泪痕,带上帷帽,轻轻摇头,佯作若无其事。 她问道:“厉硕明刚才说什么?” 住持轻声道:“厉大人说,陛下今日必定要找到那个人,既然小僧不同意搜寺,他便在外监察往来游人,算是给了大相国寺一点体面。” 郑葭音心头一动,索性道:“如此这般,那本宫先回宫去,叫你做的事情,不必做了。” 住持讶然,抬起头来。 他长得正直,很有气势,但在郑葭音面前,反倒像个不知所措的郎君。 郑葭音抿住唇,根本没注意对面人的神情,自顾自道:“长生牌暂时收起来吧。” 林兰池死而复生,那长生牌位便没有意义了。哪有给活人烧香的? 主持没有再问,护送郑葭音出了寺门,早有侍从等在那里,郑葭音想了想,没去找厉硕明。 想必他们也不懂皇帝这些打算到底怎么来的。 还不如直接去问本人好了。 “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方进福宁殿,刘弗章的喝声响起,郑葭音忍不住皱眉。她问一旁的小侍从道:“太子在何处?” 内侍道:“回禀娘娘,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 东宫 放一个几岁的小朋友一个人住,还真有皇帝的。 她不用禀报径直走了进去,推门时候险些被奏折砸到,皇帝正在怒斥下头的臣子,“今岁如何说得?下头的旱情也不是一两日了,你们做什么了?” 他一抬头看见郑葭音,便更是皱眉不快。 郑葭音不理会他这表情,皇帝看她不顺眼,她看皇帝更不顺眼。 刘弗章捏住眉心,“你们都下去,若再解决不了蝗灾旱情,便贬为庶人,流放江南带,任由受灾百姓辱骂折磨。” 下头的两个官员汗湿透了前心后背,慌不住地磕头告饶,快步下去。 郑葭音讥笑道:“正经皇帝可想不出这样的手段,太下作了。” 皇帝旁边的双文忙抬起头来,眼露求情,请贵妃娘娘少说两句。 皇帝只是轻哼,“若死了人,到时候再管下作与否,来不及了。” 他的心情倒是有些好起来了? 郑葭音抬眼看梁双文,“你下去,本宫有话同陛下说。” “是。” 梁双文下去,还不忘把殿内的侍从全带下去。他一向是很有眼色的一个人。 刘弗章道:“你要说什么?” 郑葭音盯着他的脸,注意着男人的神情,才缓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让厉硕明去查人?查谁?甚至还不惜为此封城?” 刘弗章脸色未变,淡淡道:“这同你没有关系。” 郑葭音却摇摇头,“我却觉得同我有些关系,因为你查的那个人,我应当是见到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神情自然的刘弗章变了脸色,也抬起头来盯着郑葭音。 他生得就冷淡无情,眉眼也是一样,残酷冷冽,不带人情味。 被注视的时候有如被狼王冷视,下一刻便性命不保,就算平日郑葭音会同他争吵,此刻也有些畏怯的别过头去。 刘弗章沉声道:“你清楚的很,就算是你,也有不能做的事情。” 郑葭音僵着脖子,与他对峙,不作退让的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问你,陛下,你是见到林兰池了吗?” 刘弗章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郑葭音却明白过来,“你没见到是不是?或许她试图来找你,你知道了,但是没见到她人是不是?是了,若你见过她,怎么会让她走?” “陛下,今日我亲眼见到了她,她有一个问题问我,您为什么不许阖宫提到她的名字?” “她还有一个问题,”郑葭音与皇帝的目光相对,“您为什么不愿意对太子好一点?” 刘弗章本能道:“你在撒谎!” 他的手却不由自主攥握成拳,心头察觉到窒息般的感觉,因为这的确是林兰池会问的问题,若林兰池真的在,她会因此生气的。 想到这里,刘弗章失了底气,害怕失去让他情绪又不稳定起来。 “乾涧,押她下去!” 第222章 阴差阳错又一次 暗卫司自皇帝登基皇后遇害之后便再次重组,后来依照天干地支命名,乾涧是如今最常跟在皇帝身边的人。 郑葭音自从皇后遇害的事情起,便知道了暗卫司的存在,更清楚这些人的身手。 她气得顾不上压低声音,只是蛮横问道:“刘弗章,你是不是心虚?她甚至不愿与你相见,却愿意来见我!” “跟在你身边,林兰池只有枉送性命的份!” 刘弗章气得脸色发青,僵了半天,忽而露出一个冷笑来,乾涧正要客气请郑贵妃下去。 “她想问太子为什么过的不好?”刘弗章点头道:“你让她自己来问朕,既然她这么记挂太子,朕不介意出一些事情。” 郑葭音猛然想到,刘弗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他能在乎别人死活? 她愤怒道:“你敢?” 刘弗章自言自语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多等一时半刻也无妨但我找不到她,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你告诉她,一天不出来,我便封一天的东京城,日子拖得越久,有些事情朕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 他言语中威胁意满,郑葭音更加逆反,愤恨道:“你若对珏儿动手,你这辈子都不会找到林兰池的!” “那我们等着看。” - “什么?我们接下来住在这里?” 林兰池同苏汀芷两口子用了素斋,却听到苏汀芷突然的安排。女人点点头,温柔笑道:“怎么?这么惊讶?” “我看大相国寺也允许香客留宿,故而特意去看了厢房,虽然简陋些,但该有的都有。” 池耕点头,附和妻子道:“是,毕竟封城,一直住在客栈也不好,那里毕竟鱼龙混杂,哪里比得上寺庙清净?” 说得也是。 在寺庙住下来,虽然不便于联系暗卫司,但是说不定还能遇上郑葭音,到时候再联系她。 林兰池没有意见,却还是记挂了下舒和宜道:“那哥哥怎么办?” 苏汀芷看一眼池耕,后者笑呵呵道:“看他到时候是能留在京城做官,还是要外派,若是在京城住,去租个院子便是。” “小囡,你还是关心你哥哥的。” 苏汀芷笑着打趣,林兰池抿唇,自知是说多话了。虽然她也和这对夫妻表示不愿意嫁给舒和宜,但是他们都当她是小孩子说气话。 到时候若是真相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原谅她? 林兰池越想越愁,索性不去想了。晚间舒和宜回客栈,接到信赶到大相国寺,同他们用了晚膳。 顺便说了安排,因为是皇帝新科二次,便留他下来做个京官,正七品,设了住处,他便干脆搬过去。 林兰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之前同他说的话起了作用。 池耕虽然想要继续安排舒和宜,但毕竟舒和宜提出的主意说起来也没什么错,事情就这样安排下去了。 林兰池在大相国寺每日从早课,用素斋,发呆。 没等到郑葭音。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天,封城的消息迟迟没有转圜,苏汀芷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了,中午用膳的时候问池耕。 池耕摇摇头,“我之前在京城也有旧友,打听过了,还没有下文,只是说这是陛下的主意。” 苏汀芷倒是隐隐有些不安,不由说了些放肆的话,“听闻这位陛下,有些不好的名声莫不是要做什么——” 池耕连忙摇头,打断她的话道:“不知道,但京城那些权贵想必比我更着急,放心好了,很快便要解禁的。” 林兰池在旁边听着,一时想是不是皇帝在找自己,一时又觉得自作多情,五感交织,一时难过极了。 她怏怏吃了些饭菜,便轻声道:“爹爹,娘亲,我吃好了,先去洗漱。” 等她走后,池耕才悄然同苏汀芷道:“和宜这两天忙着公务,都没来陪小囡玩,你看,她不高兴了。” 苏汀芷颦眉,摇头道:“我看不想,她不是这样不懂事的孩子,之前不是他们一道去了宫里,莫不是那时候生气了?” 想想也是,苏汀芷回忆起来,池小囡自从鹿鸣宴回来,就表情不大好的样子,同舒和宜也有划清界限的味道。 苏汀芷道:“你有空同和宜好好的聊一聊,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莫不是已经在京城攀上了富贵,不愿意娶小囡了?” “我不管他怎么想的,只是不能叫我们家孩子伤心了。” 苏汀芷说完,池耕连忙点头,“夫人说的极是,我明日便同他好好说一说。” 明日舒和宜沐休,确实是该好好说说。 宫内。 叶景之跪在殿内,连同厉硕明一道。 刘弗章面无表情看下头两个人,话从后牙槽磨了一边再出来,“你等就要这样跪一夜?” 叶景之心想,陛下不寻死的时候,就要折腾他们去死,这样看来,也是折磨。 他将手中奏折端举,恭敬道:“陛下,城不能再封下去了,民心动摇不说,如今朝野之上,各个大臣都有些心神摇散。” “至于那些世家贵族,议论不断,您也知道的,他们本来就对陛下不偏爱世家有所偏见” 更不提言官们,早就要参皇帝许多本,言皇帝滥用皇权了。 刘弗章表情冷淡,转而看向厉硕明,“人没找到,你该当何罪?” 厉硕明沉声道:“此乃臣之失职,请陛下责罚。” 叶景之转头看向自己多年同僚兼好友,很是无语。这个时候你总要找些辩解之词吧?那可是大海捞针的事情,你找不到也正常啊! 叶景之忙在皇帝发脾气之前道:“陛下,厉硕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您高抬贵手——” 刘弗章没说话。 叶景之又道:“听闻厉家小夫人如今刚有孕,要是吓到了,他这老来得子可要出岔子了。” 厉硕明抬起头来,瞪一眼叶景之。 后者无奈表示,没咒你家小夫人,就是吓皇帝下,提林家人有用些。 皇帝听到了,果然稍变脸色,淡声道:“算了,朕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皇帝。” 叶景之松了一口气。 皇帝却像是想到什么,问道:“太子最近如何?他年纪小,不是常爱生病吗?” 第223章 冤家孽债 叶景之被问得一愣,不明白太阳这是打哪边出来了,皇帝怎么想起来关心太子了? 他不是一贯嫌太子算是半个寤生子吗? 叶景之谨慎答道:“回禀陛下,太子前些日子春夏之交,确实偶感风寒,不过如今已经好了” 刘弗章皱起眉头来,“小孩子最是娇气,怎么能现在说好就是好了?还是请御医再来多看一看,再为他备些补品,仔细养着身体。” 叶景之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刘弗章。 刘弗章轻咳了声,淡淡道:“若是宫内的御医看不好,便请宫外的来,总归是要养好他的身子。” 叶景之点头应下,一头雾水的和厉硕明出了宫去。他一边走一边品皇帝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问厉硕明道:“陛下到底让你找什么人?” 厉硕明转头看他,沉声道:“叶相,你当我不想说的吗?” 哦,是陛下不许多说。 叶景之还是道:“只是觉得奇怪,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摇摇头,问厉硕明道:“如今不用再去找人,想必尊夫人不生气了吧?” 厉硕明像是想到什么画面般扬眉,神色轻松许多,淡淡道:“多谢你刚才美言。” “都是朋友,谈什么谢?” 叶景之同他走到宫门口,想到一件事,又不免有些焦虑,“你说是不是又要到娘娘的忌日了?” 数着日子似乎的确快到了。 厉硕明点头。 叶景之叹气道:“今年陛下勉强还能撑下去,若是等太子长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他要找人就找吧,要折腾也随他去。” “至于大选的事情,到时候我再与郑贵妃商议便是。” 厉硕明拍拍叶景之的肩膀,憋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辛苦你了。” 叶景之无奈点头,两人各自分散。 - 封城又持续了几日,便突然宣告不封城了。 苏汀芷同池耕当着林兰池的面讨论一番,决定先不管舒和宜的事情,趁着这时候再回家去,收拾差点好家里,到时候选定日子,干脆就把池生菡嫁到京城来。 风光办一场。 他们料定主意就要走,林兰池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更不要提出去送信。 只能这样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郑葭音没有来找她,也不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仍然处于极被动的状态。 临出城的时候,舒和宜来送他们。 苏汀芷打趣道:“和宜,你莫不是告了假才特意来送小囡的?” 舒和宜微红脸颊,但还是认真摇头,轻声道:“陛下辍朝,我等官职清闲,没有事情做,不是特意告假。” 还真是个实心眼的。 苏汀芷心中暗笑,林兰池却有些慌张地追问:“陛下怎么突然辍朝了?可是与这几日的封城有关?” 舒和宜面对池小囡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悄声道:“听说是因为太子生了病,如今陛下守在病床边上,寸步不离。” 林兰池僵住了。 太子生病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晚上出来不知有没有多穿一件衣裳,是不是在走路的时候着了凉?他身边那么少的侍从,又没有皇帝关心,一定是过得很不好。 刘弗章为什么不关心那个孩子呢? 她喉头有些苦涩的情绪被咽下,只能轻声道:“原来如此” 林兰池上了马车,想着儿子与刘弗章,难免显得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很。 过了好几日,在马车上,苏汀芷同池耕打了眼色,池耕忙开口道:“小囡。” 林兰池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二人。 池耕捏着自己的胡子,极认真同林兰池道:“小囡,你不用担心姓舒的小子会在咱们不在的时候三心二意。” “啊?”林兰池下意识没反应过来,“爹爹,娘亲,我什么时候” “你一直都走神,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苏汀芷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去鹿鸣宴和和宜他到底有什么矛盾,但你们这两天都没好好说过话,这当娘亲的是看得到的!” 她的手柔柔地握住林兰池的手,笑盈盈道:“只是你不要担心,我早同你爹爹要他写了入赘书,到时候若是他做了不义之事” 他们面前的少女瞪大了眼睛。 入赘书? 她这对爹娘倒是反应迅速,做事也雷霆手段,也是,就舒和宜那任人揉搓捏扁的个性,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 入赘书也这么快写了 林兰池的愧疚压上心头,混杂着对刘弗章和儿子事情的焦虑,她一时也想不到针对这件事更好的办法。 便干脆道:“我不喜欢他了。” 两夫妻具是受了惊吓般面色一变。 林兰池有些后悔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但其实对苏汀芷和池耕来说,从长计议也没有用,对他们来说认定的事情,林兰池再说也没有用。 林兰池只能继续道:“女儿从小就看着舒和宜,只把他当做兄长,已经没有别的心思了。” 池耕忙去看夫人的脸色。 苏汀芷脸胀红起来,愣声道:“你、你你还不懂这些东西,能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林兰池硬着头皮,说道:“在鹿鸣宴上,我看见了陛下,他很好,我就很喜欢。” 她还是想回去见刘弗章,也还是想靠近儿子,就算刘弗章同她离心也不要紧,她不能听着儿子生了病却无动于衷。 她没有养过他,却生了他,这是对他的不对。 除了去参加大选,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郑葭音联系不上,暗卫司也一样。 若是等到下次池生菡和舒和宜过了明面去成亲,那到时候再去找刘弗章,既对不起舒和宜,也会让刘弗章心里伤心。 她不愿意做错事。 不会稀里糊涂的就这样过去了,舒和宜很好,他应该拥有很好很长的一生,而不是背负被君夺妻的名声。 林兰池认真道:“我还是想去参加大选,请爹爹和娘亲同意我的想法。” 苏汀芷脸色已然大变,铁僵着说不出半句话,手指头欲指林兰池,面上却露出些不舍得。 她卸了力,转头扑进池耕的怀里,恨声道:“真是生了个冤家孽债!” 第224章 旧事重演 林兰池这些话,实际上是沉重的打击了夫妻两的脸面,他们选的赘婿,又已经想了办法拴住他,现在女儿却说不要了。 这不是在闹市买一只狸奴,又瞧上另一只,便可以随意将前一只丢掉的。 再说了,皇帝可不是什么温驯无害的狸奴,他是山野间杀人不见血的老虎,池小囡送进他嘴里,也就是一口的功夫。 苏汀芷不舍得打女儿,却没有一日是高兴的,行程将结束之前,林兰池每次要凑到她身边说话,苏汀芷都不肯与她说话。 等到回了池家,更是不愿意见林兰池。 她实在很难以接受原本被呵护长大的女儿突然有了一肚子的心思,只等结果了才告诉他们这对父母。 她伤心。 林兰池也后知后觉,这番举动有多伤害这个母亲。她等在苏汀芷院外,一直没走,窗外江南小雨滴答,苏汀芷心软,叹了一口气。 “让她进来吧。”苏汀芷冷哼道:“都知道用自己威胁娘亲了。” 林兰池进了院子,便听到最后面半句,忙摇头道:“女儿哪里敢用自己威胁娘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 她盈盈给苏汀芷行了礼,轻声道:“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娘亲又不肯见小囡一面。” 苏汀芷道:“我正生气呢,要如何见你这个坏孩子?” 林兰池听了这话,便认真道:“若娘亲生气,女儿自然放弃那些让娘亲生气的事情。” 她事后也有后悔,也许还有更好的折中手段,不是直接伤害这对夫妻。 就算现在不同意,林兰池以后一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不会没有办法的 所以她认认真真同苏汀芷道:“请娘亲莫生小囡的气。” 她本来就还是少女情态,天真可爱,一双猫眼含泪,叫人顾不上听她说什么,先就心软了。 苏汀芷叹气道:“好了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多大的委屈受了,快过来。” 女人招手,林兰池便一头扎进她怀里,闷声落下眼泪来。 林兰池是真真正正把池耕和苏汀芷当做自己的父母亲看待,她原本亲缘淡,林履雪走的太早,崔婉心又不要她。 苏汀芷就像是老天怜悯,还给她的又一个母亲。 林兰池认真道:“只要娘亲不生气,就好了。” 苏汀芷叹一口气道:“好了,要你受委屈,折中自己来成全我们,娘亲才更生气呢!” “你是池家从小精细养大的孩子,娘亲一天都没有和你分开过,要你去皇宫,我怎么舍得?” 林兰池闻言抬头,撞进苏汀芷的眼中,后者挽了怀中少女凌乱的发丝,轻声道:“好孩子,无论你做什么,只要同爹娘说一声,都应你。” “只是那条路太险,爹爹和娘亲舍不得你受苦啊!” 没有人对林兰池说过这样的话。 她当年去东京城的时候,是因为太子摔断了腿,崔家不愿意送女儿去受苦,才叫她顶上去。 后来遇到崔婉心,后者只想着要她让出太子妃的位置,不管她的活路与去处。 再往后,也只有刘弗章记挂她的死活,关心她的伤心与受伤。 没有人怕林兰池受苦,所有的苦难,都是她和刘弗章握着彼此的手,摸着石子过河,他们身后的人太多了,只得关心别人去。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要往外流,苏汀芷吓了一跳,忙取出手帕来擦她的眼泪。 又哄道:“小囡,不要哭了,再哭下去,娘亲可就不同意了。” 苏汀芷说完,自己也有些泪湿眼眶,轻声道:“你这个孩子,现在因为娘亲就哭成这样,现在有作娘的给你擦眼泪,去了宫里,可没有人心疼你的。” 林兰池看苏汀芷被勾的也伤心起来,忙摇头道:“我不哭了,娘亲,你也别哭了。”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说了些闲话,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苏汀芷将自己同池耕的打算说给林兰池听:“我们不是卖女求荣的爹娘,也不要你为家里增光添彩,一开始的大选,就没有想要你参加过。” “找舒和宜,也是因为他这辈子也飞不出我和你爹的手掌心。”苏汀芷温柔笑道:“但是小囡,你不喜欢,我们不能强迫你。” “这条路很危险,你会害怕吗?” 林兰池迟疑着,摇了摇头,她轻声道:“我不害怕。” 苏汀芷就笑话她,“你知道陛下除了长相好看之外,是多么暴厉的一个人吗?民间传说他性情冷酷,动辄打骂群臣嫔妃。” “得罪他的人,会有很惨很惨的下场。” 这些话原本苏汀芷不准备说给女儿听,但是这个时候,她还是能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能用这些话打退池小囡的想法就好。 可她怀里的女儿却轻声道:“娘亲,也许我不一样,我不怕他的。” 她不怕刘弗章的,无论刘弗章变成什么样子,林兰池都不怕他,怕他,怎么会和他结发为夫妻。 刘弗章也许会变的,她知道,但是林兰池不会怕刘弗章。 他曾经救过她一次又一次,就算吧命抵给他,又怎么了? 她只是怕刘弗章不喜欢她了,甚至忘了她了,到时候林兰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刘弗章会觉得这样执迷不悟,追过来的她有些讨厌吗? 林兰池不知道。 苏汀芷还在笑话自己的女儿道:“你什么都不怕,都怪我们把你养的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自然不怕皇帝了。” 林兰池摇摇头,“娘亲,你放心,若是过的不开心,我会回家来的。” 刘弗章若是不喜欢她,她应该还能回来吧。 就当看在她曾经陪他度过了那么多年,曾经为他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的份上吧。 苏汀芷不再管自己女儿说的那些天真的话了,她又同林兰池说了些要注意的事情,便要她回去了。 林兰池接下来只要等一件事,大选开始,她就会回到东京城去。 而这日子已经不早了。 再过十天,她就会重演上辈子的故事,只是不知道这次故事的结局,到底和上辈子有没有区别? 第225章 重度恋爱脑 郑葭音几日都没有出宫,她也怕皇帝突然盯上太子,想拿太子来做文章。虎毒不食子,但也得分人,刘弗章为了林兰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更不敢去找林兰池,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到时候引得皇帝找到了人。 这一番耽误下来,几日过去,外头封城结束,所谓太子患病皇帝祈福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紧随其后的,还是皇帝例行要举行的大选。 郑葭音实在是为刘弗章而感到无语,要是按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重度恋爱脑,无药可救了。 她堵在皇帝回宫的路上,总算等到祭祖归来的皇帝。 刘弗章戴通天冠以玉犀簪导之、穿绛纱袍、佩方心曲领,端方自持,冷冽而不可直视,仅侧过脸来,淡淡看郑葭音。 郑葭音问道:“陛下去给太子祈福?” 刘弗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见不到林兰池,他心中烦躁一日比一日加剧,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扒拉人群,找到心上的人。 越找不到,刘弗章就越觉得林兰池是在生他的气,对看到林兰池的郑葭音便越是不满。 这是什么态度?他在给谁甩脸子呢?给你刘家当保姆我就够受的了,你敢在林兰池面前这样吗! 郑葭音哼声道:“你儿子好好的呢?你咒他做什么?找饶婕妤她们生了儿子是吗?” 刘弗章终于张口道:“朕不会有别的儿子。” 郑葭音才不在意这点,“谁知道呢。” 她也懒得同皇帝在宫道上拌嘴,看起来也不太好看。威风凛凛的郑贵妃抱臂问道:“你若是举行大选,你看她还会来吗?” 刘弗章盯着郑葭音,“那你把人带来。” 郑葭音不理会他,只是道:“你闹得这么厉害,她在外面听了消息,不还是无头苍蝇般乱撞,见不到儿子自己难过?” 刘弗章不说话了。 皇帝自知理亏,半天道:“朕知道了。” - 安抚了爹娘,林兰池转头还要给舒和宜写信。 说来惭愧,明明比舒和宜要年长上十多岁,她却没有任何勇气来当面拒绝这个人。她是说过让舒和宜选择别人的话。 也说过不喜欢他的话。 但是一直也没有明确地做出任何事情,表示真的一刀两断 舒和宜虽然比林兰池要小,但在许多事情上,他却并没有做的比其他人家的兄弟差。无论是陪着玩,还是做功课。 就算是这次科举,到了京城,也一味都只想着给她买东西。 这份兄妹姐弟之情,让人觉得棘手。 林兰池实在苦恼,实在无奈,揉了信,最后只写了一行字。 “舒和宜,是我对不住你。” 十日时间转瞬而过,林兰池坐上马车,由江南一路往东京城去。苏汀芷没来送,听池耕的意思,是已经在家中哭得不行,实在没有法子。 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叫槐然的侍女,照顾到林兰池入宫为止。 自从在池小囡的身体死而复生,林兰池从来不要任何一个侍女,她始终耿耿于怀柑橘在她临死前的背叛。 宛若一根针般扎在心里,始终不去。 “姑娘,到了。” 林兰池抬起头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侍女扶下马车,暗红色的宫墙高耸而不见顶,沿着侧门就要这样进去。 旁边也停着几辆马车,各家娘子下来了,彼此互看两眼,疑惑或者敌意,兼有之。 林兰池只低头嘱咐槐然道:“你去给舒大人送了信,就回家去,告诉爹爹娘亲,我一切都好。” 槐然点头。 林兰池转头跟随内侍吩咐,缓缓上前去。旁边有叽叽喳喳的年轻少女悄声说话:“咱们这是第三次大选了,陛下还没要够嫔妃吗” 林兰池余光打量,是个长得像是猫儿般的漂亮姑,旁边还有一个看着便柔弱娇美的姑娘。 一动一静,十足美丽。 简洮洮还要说话,她身边的柏香寒忙拉住人,轻声道:“好像有人在看我们,洮洮,还是别说了。” 林兰池忙收回目光,免得还没参选就惹了别人不快。 前头的内侍并不是熟悉的脸,一身打扮看起来也只有五品。 “诸位娘子,请稍后,等小人点到了名字,便进移清殿来。” 下头开始便报了官职名称:“右司郎中魏山海之女,魏笙” 有女子上前,盈盈进入殿内。 大选不比小选,所涉及到的各家娘子并不是所谓门阀贵女,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存在,便有内侍要过一遍眼。 看发、耳、额、眉、目、鼻、口、颔,以及肩、背、腿、脚。 还要听说话,确定不结巴,声音也不难听,也会说官话,这才可以。 总之规矩多多,筛选出来的娘子们也极少。 “宗正少卿简岘山之女,简洮洮” 那猫一般的少女进入殿后不久,和她站在一起的少女也一同被叫进去了。 “你是哪家来的娘子?” 左边传来压低了的声音,林兰池抬起头来,看侧面的女子,还未说话,她便又轻声道:“我叫扈雀环,你呢?” 林兰池有些皱眉起来。 扈雀环虽然看着并没有那么清秀一张脸,说话的咬字,与神情却像极了像极了林兰池自己,这种感觉,实在莫名得很, 林兰池并没有那么自视甚高,也没有多觉得自己特殊,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的恍惚。 扈雀环笑盈盈道:“你怎么不说话,是紧张吗?” 她认真道:“别紧张,等我中选,也会为你美言两句的。” 林兰池憋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些江南口音,用不熟练的江南话道:“你、你如何确定自己一定中选?” 扈雀环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傲慢神情,哼声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能力,现在愿意同你说话,也是因为我赏识你的缘故,怎么?” 林兰池不说话了,偏过头去。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不然怎么越听这女子说话越像在听自己说话? “朝奉大夫饶谨之女,饶婉姿” 扈雀环听到这一声,忍不住又道:“饶家送一个女人进宫还不够吗?真叫人讨厌” 饶婕妤?对,应当是饶婕妤的妹妹。 林兰池抬起头来,好奇要看清那女子容貌,结果下一刻便如遭雷击,反应不得。 饶婉姿,同林兰池原来长得足有八分相似。 第226章 意外之外 就算是林兰池的亲妹妹柳香瑛,也不会生得这样相似。 林兰池一时间头蒙得厉害,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怎么会有毫无血缘关系,却能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更何况,刚才旁边的扈雀环说饶婉姿同如今宫中得宠的饶婕妤是亲姐妹一个几乎是不可能但又有些像回事的想法浮现在林兰池心头。 只不过还不待她多想,便听面前猛然传来呼声:“宣奉郎池耕之女!速速入殿!” 她这才反应过来,想必刚才走神,竟然没有听到内侍说话。 林兰池快步上前,入了殿内,隔着一道帘子,听到熟悉的声音道:“这位就是宣奉郎池耕之女,池生菡?” 林兰池抬头看着一帘之隔的梁双文,轻声道:“是,大人。” 她想起来自己当年让那个小内侍跟在自己身边,想起她将那个沦为官妓的女孩从教坊司放出来,小内侍的眼神。 梁双文年长了许多,虽然还是面白无须,但穿了紫袍加金冠,看起来也有几分气度。 没想到今天是他来。 梁双文淡漠看完面前的娘子,确定对方外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本想在名字帖上画了可字,却不知为何,鬼迷心窍般开口问道:“你的官话说得很好,是谁教的?” 林兰池轻声道:“是我兄长。” 刘弗章亦兄亦长,是夫君,也是同行人,的确可以这样说。 林兰池等到上面一句可,便随着来引她的小内侍一道出去了。等人背影走远,梁双文才轻声感慨道:“又一个像她的。” 林兰池活着时候并未多引人注意,即便她做过那么多的事情,都只是在刘弗章身后一个隐身般的人物。 但自她死后,无数的人开始好奇这个让年少登基的皇帝念念不忘的女人。 他们开始竭尽所能地搜刮与她相似的人,想尽办法寻找曾经见过林兰池的人,从而让那些同她相似的人,来模仿林兰池的说话,神态。 皇帝厌恶这件事。 但也渐渐通过这种方式纾解对皇后的思念。 梁双文不禁有些好奇,假冒之人,能拟态成真吗?陛下看到她们的时候,不会觉得更加难过,想念皇后娘娘吗? 他查点完所有的娘子,携带记事册子进了福宁殿,刘弗章坐在院中,冷着一张脸看儿子练剑。 小小的刘珏举着近乎同他人一般高的剑,认认真真地挥舞劈砍,虽然姿态并不见得多到位,却很认真。 见到梁双文,便也点点头,道一声梁内侍好。 他性格一向很好,看起来是随了皇后娘娘。 梁双文快步走到皇帝面前,恭敬行礼,递上手中的册子,恭敬道:“此番入宫的娘子,初选查验完毕,有所问题的,已然遣返回家。” 刘弗章没说话,梁双文又轻声道:“此番相似的,也已经记录在册,除却饶婕妤之妹外,还有两人” “将她们一并遣返。” 刘弗章淡淡开口,打断梁双文的话。 梁双文惊得抬起头来,还没对上刘弗章的眼神,便立马想起自己的本分,又低下头去。 刘弗章漫不经心道:“饶家真是贼心不死,卖女求荣一个还不够吗?又找来第二个。” 他仔细想了郑葭音的话,觉得确实有两分道理,若是让林兰池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有容忍那些女人进入后宫,岂不是要怪他? 说不定还要误会刘弗章的心思。 他又同梁双文道:“此番大选结束,以后便不要再大选了。” 本来就是给朝臣看的,这一次将那些心术不正的人遣返,再做些表面功夫,到了年纪,便一道遣送出宫。 要是能找到林兰池,就立刻把这些妃嫔送出去。他可是一个都没有临幸过,耽误不了什么。 只是林兰池,怎么还不来找他? - “什么?太子殿下身体大好了?” 林兰池被分到移清殿的东配殿,同屋所住的还有之前凑在一起说话的那对姐妹。 简洮洮似乎很是八卦,拉着柏香寒一直说个没完,林兰池本来无意去听,却猛然听到柏香寒拔高的声音。 她本能地看过去,柏香寒忙低了声音,同简洮洮转过头去,低声议论。 林兰池皱眉起来,听不到她们说的别的话了。 刘珏身体好了? 林兰池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江南离东京城还是太远了。她紧绷的心稍稍舒缓了些,不那么急迫地想要见到刘弗章和儿子了。 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考什么? 林兰池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而外头传来说话声,“哪位是池娘子,请随小人出来。” 林兰池一愣,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她看着迎过来的中年女子,打扮像是尚宫局的,不知为什么要来找她? 那宫人朗声道:“池娘子,陛下口谕,将你剥除名册,还请随我走吧!” 什么? 林兰池耳边嗡的一声,无名火乍起。她这是得罪谁了?好好的在这里,刘弗章就将她划了名字?泥塑的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她摇头道:“我不走。” 宫人反倒愣住了。 林兰池道:“你若要我走,请梁内侍来,我亲自问他,陛下是不是真的将我划出名册了!” 与此同时,在远处西配殿,饶婉姿和扈雀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她们的殿外同样有宫人正站着。 难道是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都不行?刘弗章是什么意思? 林兰池火气更深,想到反正太子已经大好了,她不如还是出宫去算了!管刘弗章死活做什么? 芳姑姑也没想到面前的娘子这般说话,一时间愣住了,而后就要后头的宫人来拖她。 林兰池气头在上,一把甩开那两个宫人,径直道:“不要拉我,我自己走就是了!” 她从那宫人身边走了出去,芳姑姑又吃一记冷脸,气得面红耳赤,追出去就要训斥她。反正是个皇帝所弃的娘子,在有官位的女官面前甩什么脸子? 林兰池不予理会,闷头往前头走,芳姑姑上前来抓她的衣袖道:“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兰池转过身来,怒斥道:“叫刘弗章来见我!” 她气得狠了,也顾不上别的了,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 恰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好大的面子,要朕亲自来见啊?” 林兰池本能回头,见熟悉的人抱着陌生的孩子,站在同她十米不到的地方。 第227章 执手泪眼无语凝噎 她呆呆的盯着那个孩子看。 上次只听到了他的声音,现在才见到这孩子。刘珏生得粉粉嘟嘟,像林兰池,也像刘弗章。 只不过刘弗章面相过冷,林兰池又显得过于乖张,这个孩子却是一副天真无忧,单纯可爱的样子。 他恰中和了两者的气韵,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刘珏一动也不动。 刘弗章盯着面前陌生的女子,刚要开口让人把她拖下去,心头却本能抵触这句话,以至于没有说出口。 他转头看一旁的宫人:“都下去。” 芳姑姑心中大骂林兰池,做什么不好,在陛下面前发疯起来,到时候还要牵连自己。 林兰池倒是压根没听见,她的全副心神都盯在刘珏身上,他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似乎刚运动过,很是健康,也不是生病的样子。 身上穿的衣服也看着是好料子,衬得他越发显得可爱。 像是个小包子。 林兰池眼红了,她想到他的哭声,想到郑葭音说的话,这么多年,她错过的东西数不胜数。 “你到底在看什么?”刘弗章本能地有些不满起来,冷声道:“朕在同你说话,你也敢不听的吗?” 林兰池终于回神,目光引到皇帝身上。 她先恭敬行了个礼,反而叫刘弗章愣住了。这个女子 “听闻陛下要将小人剥除名册,小人斗胆,想问陛下,是为什么?” 林兰池抬起头来,心中的委屈和气恼一同卷杂成复杂情绪,她想尽办法来到刘弗章的身边,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即便是不猜疑,也要猜疑了。 刘弗章愣道:“你是今天双文看过的” 他仔细去端详,除却一双眼睛,同林兰池没有半分相似,倒是这副不怕死的个性同神态像林兰池。 原本皇帝的确想着要驱逐所有同林兰池相似的人,免得林兰池找过来发现之后不高兴。 但他转念想过,林兰池在得知儿子生病之后,除却去暗卫司,也只能通过大选进宫—— 男人的眼神忽而僵在林兰池脸上。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情绪波动到无法缓解过来,直到林兰池突然开口道:“你再这样勒着他,他就要哭了。” 刘弗章下意识接道:“男孩子皮糙肉厚,勒一下也不会哭的。” 刘珏懵懵懂懂,接话道:“爹爹在说我吗?” 皇帝亲眼看见刘珏话音刚出,林兰池的目光便迅速聚拢于他脸上,唇角也随之扬起。 那些女人能装出林兰池的相貌,能装出她的神态或者说话的声音。 但是她们都忘了,林兰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她那般重视那个孩子,孩子尚未落地,她抚住自己的腹部,温柔的笑意也如如今。 要是林兰池活着,要是林兰池活着—— 男人的手一节节握紧,又反应过来不能勒到儿子后稍稍松开。他的唇发白,抿住的时候也是一样,紧张到几乎不像皇帝本人了。 那双一贯冷酷的眼眸,也随之而有了隐隐的水光。 刘弗章无法反应过来,从知道林兰池可能还活着,到听郑葭音说她见过林兰池,到现在亲眼看到了对方,他的真实感还没有落地。 沉默无声蔓延开。 林兰池挪动视线,对上刘弗章,本以为对方还是刚才的不满神情,但此刻皇帝好像要哭了一般,盯着林兰池不放。 林兰池心中也不免难过起来。 她犹豫片刻,张口道:“陛下,咱们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吧?” 面前的木头人忽而一动,刘弗章总找寻到呼吸般张口问道:“你是谁?” 林兰池道:“陛下心里清楚。” 刘弗章本能摇头,往后一步,只动作太快,怀里的刘珏没反应过来,险些被他不小心甩出去。林兰池盯着刘珏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刘弗章忙道歉道:“没摔着他。” 林兰池轻轻哼了一声。 就好像这些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生离死别,他们是寻常人家的夫妻,有着孩子,偶尔拌嘴般。 皇帝紧张的将刘珏放在地上,又难得热络地同刘珏道:“你去,哄哄她开心。” 刘珏小小一个人被突然热情的爹爹弄得不知所措,来回看着两人,不知道要不要真的听爹爹的,走到她身边去。 林兰池叹一口气,又重复刚才的话,“小人说了,咱们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吧?福宁宫在何处?” 刘弗章忙将刘珏又抱起来,认认真真道:“你随随朕来。” 回去的路上,林兰池还是一直盯着刘弗章怀里的刘珏,像是看不够似的。 皇帝心里难免有些委屈起来,应该多看他几眼的,为什么不肯同他好好说话呢? 但转念想到自己刚才将人剥除名册的举动,刘弗章又有些心虚。 他忍不住地要回头去看林兰池,看那双熟悉的猫眼里头的光芒,好似这样才能确定这个人真实存在一般。 靠近福宁宫,梁双文便闻讯赶来,看着刘弗章身后的林兰池也没有任何惊讶。 他只是提醒皇帝道:“陛下饶婕妤来了。” 刘弗章皱眉道:“让她回去。”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林兰池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将饶家这个放在身边看着缓和精神吧? 若是林兰池身边放了长相他一般的人,刘弗章心想自己一定是要难过的。 他紧张地回头去看林兰池的神情。 后者抬眼,冷笑道:“陛下回头看小人做什么?饶婕妤来了,您要她回去做什么?” 看这样子 刘弗章心中长叹一声,林兰池怕是知道饶家这个的存在了。也是,她同饶家另外一个娘子一道参选,肯定听过风言风语。 梁双文还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觉得这二人说话有些奇怪,他毕竟是多年的老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哑巴。 刘弗章刚要张口哄林兰池,身后便已经传来熟悉且让人厌烦的柔婉声音:“陛下,臣妾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臣妾做了冰糖莲子羹,清热下火” 饶婕妤走出来,与林兰池四目相对。 第228章 现在是我欠你的了 林兰池不由感慨,饶家这一个两个,都十足十像极了她,要是柳香瑛活过来看到这一幕,估计也会被吓一跳。 皇帝轻咳了一声。 林兰池转眸看向他,挑眉示意,做什么? 刘弗章冷声同饶婕妤道:“朕从来也不许你进福宁殿,你还是太胆大妄为了些!” 他张口要说拖下去,但当着林兰池的面,她又不知道饶家的那些事情,便强忍着没说。 就算是这样,等饶婕妤泪水涟涟的告罪出去,林兰池跟着皇帝一道进了主殿,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说话实在苛责了些。” 刘弗章没敢反驳她的话。 他抱着刘珏,轻声道:“你要抱抱他吗?还是先让他出去。” 林兰池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有些气消了,心头跟着不好受起来。 林兰池知道自己没有死,所以同刘弗章和刘珏只是生离。 可是刘弗章却经历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妻子和母亲是一个死法,都死在了产床上,他守着这个孩子,苦苦煎熬过来。 一定以为这是死别。 而且林兰池烧了符咒,刘弗章说不定还要怀疑,是他的换命折了自己的寿。 抱儿子的机会还有很多,林兰池轻声道:“你让他出去吧,我有话同你说。” 刘弗章忙抱着刘珏送他出门,只是刘珏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好,紧张握住刘弗章的衣领,轻声问道:“爹爹,她究竟是谁?” 刘弗章没说话,只是整了整刘珏被抱住时候揉皱的衣裳,低声道:“很快爹爹就告诉你,让梁双文带你去宫后苑玩一会。” 他又想到什么,提醒刘珏道:“关于她的事情,不许同别人说。” 刘珏懵懵懂懂点头。 刘弗章关了门,刚才这殿内的内侍宫人已经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就被叫出去了。 林兰池站在殿中央,环视周围,淡淡同刘弗章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也是奇怪,你都不让——” 男人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似乎变得陌生了,当时刘弗章从太子一跃成为皇帝的时候,还很少穿这些繁琐的宫袍,上面的印子一点点咯着人脸。 但是还是保留了原来的习惯,因为被下香料谋害过,他再也没有用过熏香来熏衣服。 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拥抱。 林兰池轻声道:“你还没仔细问呢?不怕我也是她们一样吗?” 刘弗章低头,眼神专注,“我要是会认错,岂不是傻子一个?” 他喃喃道:“无论过了多久,过了多长时间,我都会记得你什么样子” 刘弗章的语气近乎偏执,林兰池尚未察觉,只是靠在他胸膛上擦去自己脸颊上的盈盈泪珠。 少女又道:“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同我说,比如说那些大选,比如说——” “没有!”刘弗章心中紧张,也顾不上继续抱着林兰池,两人拉开些距离,他低头下来,认真对林兰池道:“从来没有任何人。” 刘弗章不知道还有能见到林兰池的这一天。 他也不知道该要如何讲清楚明白自己做下来的糊涂事,“我只是太想你了,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了” 林兰池本想认真同刘弗章说,你若是真喜欢这些女人,我就会和你和和气气的和离,免得以后两个人弄得面目全非,十足可恨的样子。 但是刘弗章却哭得一点都不像他的样子了,两行泪从男人腮下汇聚落下,他的鼻头也沾染了一点粉气。 林兰池也忍不住地哭腔道:“哭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刘弗章想笑起来给林兰池看,但实在是笑不出来,他想到摸到林兰池冷冰冰的手的时候,那时候万念俱灰,恨不得也一道死了算了。 但是现在林兰池没有死。 他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同林兰池认真保证道:“这些人我都会遣散出去的,你放心,她们我一个也没动过,我也不会欺负她们的。” “至于饶婕妤,她们家借着卖女,得到了不少恩惠,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不用我说也是一样的,你就不用管这件事了。” 林兰池轻声道:“行了,我相信你,这些事情我不会去管的。” 刘弗章又急急问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是现在吗?来找我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我听郑葭音说你同她见过面了?” 林兰池只好将自己的事情从头说来,虽然其中还包含了舒和宜的事情,以及她早就在死了半年之后复生的事情 "半年"刘弗章听了这句话,迟疑着咀嚼这两个字,忽而道:“宋道士竟然没有骗我,我一直以为他是骗我的。” 林兰池抬起头来,发愣道:“你同他用什么交换了?” 她一向是聪颖过头的一个人,死而复生是什么秘术,刘弗章能够让宋道士帮忙,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不然怎么会就这样让他帮忙? 刘弗章转过头去没说话。 林兰池原本被他抱在怀里说话,现在要自己下来,非要逼刘弗章说出实话不可。 刘弗章低声道:“我说!” 他还是偏过头没敢看林兰池的表情,轻声道:“当年我母亲用你换命,来换我的寿命。” “现在我也用我的命和宋道士交换,换你从这个世界上活着回来。” 林兰池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她难过道:“你说什么?” 刘弗章探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兰池,以后我们两个的命就联系在一起,我再也不会失去你了,我还以为这是假的” 刘弗章分了一半的命给她? 他是皇帝啊! 这是何其糊涂的打算,他难道没有想过刘珏吗?如果他们都死了,刘珏要怎么办? 林兰池张口想要骂刘弗章荒唐,但是无论却如何都说不出来骂他的话。 她想,如果刘弗章出事了,她自己如果们知道这样的办法,她一样会用的,就算搭上自己所有的命数,她都会去做的。 所以不能怪刘弗章。 林兰池又缩回刘弗章的怀里,轻声道:“现在是我欠你的了。” 第229章 物是人非 两人默默靠在一起不说话。 外头的日色一点点掠过窗棂,投下幻觉般的光影在地上。外头的声音也只夹杂了些鸟叫声,并不刺耳。 林兰池忽而想起刚才被她遗忘的事情,开口打断刘弗章道:“我该回去了。” 刘弗章本能拉住她,惊慌道:“你要回哪里去?” 好似林兰池不是要回移清殿,而是去什么阴曹地府似的。少女好笑的文皇帝道:“我虽然跟着陛下一同走了,但是明面上还是池家进宫选秀的娘子。” “我该回移清殿去了。” 刘弗章站起身来,攥住她的手不愿意分开,他才重新见到林兰池没多久,还没有那么真切的感觉,她就要走了 刘弗章道:“你你可以不回去,没人会知道的,到时候——” “陛下忘了吗?我很在意池家的爹娘,若是到时候池家娘子在宫里不清不楚的消失了,他们会伤心的。” 刘弗章心里不快,却知道这个理由对林兰池来说是相当重要。 他心里憋气,刚要低头示弱引她可怜,林兰池却似笑非笑道:“再者说,刚才不还是陛下要将我划出名册吗?” 刘弗章原本的心思消失得一干二净,忙要同林兰池解释,后者摆手道:“无需同我解释,你倒是想想,怎么让我回去才好。” 她认真道:“不许让我出风头。” 也许天底下最了解刘弗章是什么样人的只有林兰池,她清楚对方,也知道对方在什么情况下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刘弗章道:“这怎么可能” 林兰池跟现在脑子已然完全浆糊了的皇帝细细分析道:“陛下,您忘了吗?当年小选,我就是因为被盯上才会被康妃抓走——” 刘弗章下意识打断她的话道:“那是谢自安的问题,又不是朕的——” 林兰池瞪他,后者叹了一口气,只好点头答应林兰池的要求。 他替林兰池想了办法道:“让梁双文带你回去,就说已经罚过了。但毕竟犯了错误,要留下来日日抄宫规” 刘弗章赶紧补充道:“我替你写。” 他自己犯的错误,自然是要自己去弥补。 这总算是找出个办法,还不算太离谱,林兰池点头要出去,刘弗章又拉住她的衣袖,“我让暗卫跟在你身边,晚上你陪阿珏睡,好不好?” 要是刘弗章说让林兰池晚上来陪他,林兰池是一定不会答应他的,只是搬出了刘珏,林兰池无论如何也狠心不下来。 她只好道:“好罢。” 林兰池前脚出门,刘弗章后脚便换了脸色。他很多年没有在林兰池面前那样平易近人,如今学来,唇角弯起时候都是僵的。 但是为了林兰池,就算装上一装又怎么样呢? 刘弗章低声道:“乾涧,你去跟着娘娘。” 梁上的身影毫无痕迹,刘弗章冷声又吩咐道:“坤正,让叶相进宫一趟,朕有话要说。” 宫里人的确太多了些,如今该下手去清理了。 - 梁双文跟在林兰池身后,他一贯态度恭敬,也从不踩高捧低,瞧不惯这个,又嫌那个。 等将人快送到移清殿了,他才略略问道:“娘子,是见过小人吗?” 死而复生的事情实在诡异,只有刘弗章一个人知道最好。 她佯作不知般回答梁双文道:“我的确见过大人,就在小选初试,大人忘了吗?” 梁双文抿了唇,薄薄的眼皮颤抖片刻,不说话了。 进了殿,梁双文当着芳姑姑的面宣读了皇帝的口谕,对于能够从皇帝那留下一条命的幸运儿来说,她的确够引人注意。 但皇帝的意思,不是让她做秀女,而是要她罚完才出宫? 芳姑姑摸不准态度,凑近梁双文要问,后者淡淡道:“姑姑是聪明人,圣意难测,还是莫多猜想罢了。” 皇帝性情无常,他们这些在宫里的宫人,自然如走钢丝,害怕终日。 芳姑姑点头应下,“是。” 梁双文抬眼看着周围环境,又看已经坐到书桌前摊开纸笔的人,她长得虽然清丽,但有种娇养出来的天真与无忧。 不那么像她。 梁双文等到芳姑姑出去,才轻声道:“小人的妹妹去年经媒人介绍,嫁去了京城一户经商的人家为妻。” 是那个教坊司里面的女孩? 林兰池抬起头来,青年已转身离去。 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他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但要是说给他想让对方知道的那个人呢? 林兰池低头再看,墨点子滴在纸上,她懊恼不已的换一张纸,继续抄写。 天色渐黑,外头学了礼仪的娘子们一个个回来。简洮洮一进门见到在书桌后写字的人,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 柏香寒在后头,不明就里问道:“是谁啊?” 她目光扫视,看见林兰池也是吓了一跳,但是柏香寒到底比简洮洮多长个心眼,找补问道:“池娘子,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一会用晚膳,不若我们带了给你?” “不用,谢谢你。” 林兰池搁下笔,又将同刘弗章商议过的理由拿出来说,简洮洮听了快步走上来,一张可爱的脸上写满了同情来。 真是半分都不掩藏。 她眼巴巴看林兰池,含糊道:“那怎么办呀,你怎么会冲撞了陛下?” 柏香寒快步走过来,朝简洮洮使了眼色,要她别多说话。 林兰池知道简洮洮没什么心眼,不论说什么她都会相信,但是柏香寒没有那么喊糊弄,只好含糊道:“只是凑巧,还好陛下看起来有事要做,并未因我耽误,才幸得命来。” 简洮洮若有所思点头,张口欲说什么,又想到身后的柏香寒,便可怜巴巴回头看柏香寒的脸色。 林兰池转移话题道:“二位一同进宫,莫不是早就认识?” 简洮洮闻言飞快点头,柏香寒也跟着她坐在书桌边,淡淡点头。 “我和洮洮是闺中手帕交,从小就相识,此番进宫来,也是想要彼此作伴。” 林兰池看着她们,不由感慨道:“真好” 可惜她和王如珠以及郑葭音,已经无法恢复到彼此相伴的时候了。 如果刘弗章真的愿意为了她遣散宫妃的话,那郑葭音会选择出宫还是?林兰池在心中默默记下,准备以后去仔细问她一番。 第230章 当场处置 叶景之瞪大了眼睛,惊愕道:“你说什么?” 刘弗章坐在他面前,冷着一张脸问道:“你是聋了吗?” 叶景之低头,抽出袖子里面的荷包,打开了拿出药丸,一口干噎下去,才能有勇气同刘弗章道:“没有。” 刘弗章皱眉看臣子在自己面前演给他看,也装作没看见一般继续说自己的话:“后宫之中,没有一个女人我临幸过,所以遣散了也很正常吧。” 叶景之大声的咳嗽了起来,他根本一点也不好奇皇帝帐中的事情好吗!但是你只是没了老婆,一定要守寡守成这样吗? 真是守身如玉的好儿郎啊。 叶景之实在无力吐槽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想法,只问道:“陛下,若遣散她们,怕是前朝不宁。” “况且,您这时候遣散她们,总要有个原因吧?” 刘弗章最烦叶景之提到前朝,前朝的老臣们倚老卖老,仗着同先皇有点恩情就恨不得骑在他头上目下无尘。 他们也不懂,新帝对皇帝那是儿子的孺慕吗?是恨不得皇帝早死的绵绵恨意。 刘弗章道:“这是刘家的江山,又不是他们的,管他们说什么?” 叶景之说不出来话了,恨不得一头磕在这里就辞官算了。 索性皇帝还没疯得太厉害,转而对叶景之道:“不若朕给你想个办法,朕生不出来孩子,后宫要来也无用,愿意留下的便送到尼姑庵去——” “陛下!” 叶景之觉得刚才的安心丸吃得还不够,甚至还没明白刘弗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挑眉笑道:“你以为朕在开玩笑?” 他面前多年的伴读浑身颤抖,惊慌失措道:“陛下” “自林兰池死后,我便服用了绝子药,太子活着,我就养他长大,供他日后登基。” “太子若死了,偌大王室,谁也不要拿到位置。” 刘家嫡系一脉互斗,弄得现在只剩下刘弗章一个,若是小太子刘珏再死了,他们就什么也不剩下来了。 到时候还能靠刘家的谁? 刘弗章淡淡道:“现在刘家倒是有几个偏支的好苗子,朕都已经控制起来,没有人会为了皇位伤害太子。” 这计划本来就是他准备在林兰池生产之后做的,子多母苦,林兰池生一次就算了,无论男女,他都会保护好这个孩子。 也有无数个万全的策略。 叶景之久久失语,良久,这位宰相才低下头道:“陛下,您思虑这么多事情,总是要撒手人寰一般,让做臣子的,心里难过啊。” 刘弗章却笑道:“谁说朕要死了,朕还有得活呢,至少要活得健健康康,与皇后白头偕老。” 他不经意间说漏了嘴,但叶景之还以为皇帝是在说昏话,原本对皇帝那些莫名其妙举动的不满,也被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压下去了。 他深深地吸气,对皇帝道:“陛下若是要遣散后宫,臣等来想办法,绝子药一事,请陛下万莫在外提及,免得扰乱朝野。” 皇帝的身体,也关系着国本啊。 刘弗章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给叶景之和厉硕明他们出难题,勉强有了些同情心道:“此番事了,准你告假,不论时间。” 叶景之这才有点高兴道:“谢过陛下。” 他要转身出门,刘弗章又像是想起什么,阴恻恻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给朕查清楚今岁的探花郎舒和宜是谁,无论是色诱还是别的办法,给朕送他十几房妾室,让他老实点。” 同林兰池有婚约? 这也是你能有得起的? 刘弗章一想起林兰池提到他那时候的表情就不免吃醋,相识已久,林兰池对人的态度无非都是疏远,大多数人对她而言都只是利用与被利用。 但是舒和宜陪她过了那么多年开心的日子,说不好她还真把对方当哥哥。 若是那哥哥过来哭天喊地,林兰池心软了,也许会答应他些东西。 刘弗章要将这一切都扼杀在苗头里面。 - “池娘子,福宁殿请您再去一趟。” 晚间用了膳后,又有内侍来寻林兰池,看外貌,确实在福宁殿是见过的。 可林兰池依旧拒绝了,“不去,请大人回禀主子,小人就在这里,要说话就来移清殿当面说。” 那内侍气得脸变色,一时慌张道:“池娘子,你可知道你是在同谁说话?你好大的胆子,敢让陛下来寻你——” 林兰池点头道:“所以呢?你能叫陛下过来责罚我吗?你不能,是不是?” 她说得没错,那内侍一下子熄了火,只好指着林兰池呵斥道:“你给我等着!” 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林兰池看着那人的背影,感慨宫里的手段实在老土,以前用过的,现在还是有人在用。 但是林兰池已经不是刚入宫时候那个胆战心惊的小女孩,她不会再轻易上当,被恶人所伤害了。 只是不知道刘弗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福宁殿还有别人的人?而且这人究竟是谁?要来找她? 林兰池想了一圈,没有答案,干脆叫下来刘弗章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卫:“请小哥去告知陛下一声今晚发生的事情,也让暗卫司去人,查清楚此人背后究竟是谁?” 坤正是个带着银面具的少年,闻言点头又摇头。 “回禀殿下,此人应当是饶婕妤所收买之人。” 林兰池皱起眉头来,不敢置信问道:“你们都知道?那陛下也知道了?” “是,陛下虽然知道,但是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行动。” 刘弗章今非昔比,也有事有可能,但是林兰池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容忍不是他的人留在宫里,是有恃无恐,还是干脆就无所谓了呢? 林兰池叹一口气,只好又问道:“如果我刚才跟过去了呢?” “小人会保护殿下,请殿下放心。” 这倒是。 林兰池道:“你去听听他和饶婕妤说什么,我想知道。” 坤正忽而抬起头来,问林兰池道:“殿下想不想亲自去听?小人还可以当场就处置了他们。” 第231章 事出突然 林兰池盯着坤正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此人到底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只是到底记忆还是之前的时候,总觉得暗卫不应当是这样的,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但刘弗章既然能把人派到她身边来,想必是相信这暗卫的。 林兰池犹豫片刻,便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去看一眼。” 坤正点头,他轻功极好,带着林兰池穿过屋脊,很快便落在饶婕妤的宫殿屋檐上头,悄不做声。 从檐上揭开瓦片下到里头的木屋架上,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痕迹。 饶婕妤正大发雷霆道:“蠢货!这一点事情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下头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想必都是她刚才已经发过一次脾气甩的。 林兰池吃了一惊,没想到白天时候看到的如花美眷换了一副性格一般,叫人好不习惯。不过也是,饶婕妤可是要派人来抓她的。 下头饶婕妤身边的侍女还在说话道:“主子莫气,以后总是还有机会的。” “况且这女子胆大包天,说不定反而会被陛下延厌弃了呢?” 这句话好似又中了饶婕妤的伤口上去一般,前者一巴掌扇在侍女脸上,“你是在咒本宫吗?嘲弄本宫也是被陛下厌弃之人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饶婕妤冷笑两声,“即便我讨不到好,饶家不一样没讨到好吗?听说他们把我的妹妹送进宫俩了,一家两后妃,多好的生意。” “现在不还是一样吗?听说她不愿意出宫,还是被拖出去的” 饶婕妤沉默片刻,不说话了。林兰池凝神看她,也觉得这个女孩实在可怜,要是刘弗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饶婕妤就等于是无辜被挑中的。 因为一张脸同林兰池相似,从此人生逆改,也许她也有如意郎君,但现在转眼成空。 林兰池轻声同坤正道:“我不想看了,我们走吧。” 今晚的事情幸好还没发生,若是饶婕妤没有迫害过别的宫妃,林兰池就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骗过刘弗章。 到时候饶婕妤也可以平平安安出宫,只是不知道她自己想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坤正却摇摇头,示意主子再接着看一会。 饶婕妤在下面沉默片刻,道:“让他们的人连夜出宫,本宫不想露出什么不必要的马脚。” “除此之外,也要请太医来,这怀孕见喜之事,再拖不得了。” 饶婕妤在说什么? 林兰池心中吃惊,转过头来看坤正,后者这才拉住林兰池,带着人从原来的位置转身出去了。 等回了移清殿外头的无人处,他才跪下道:“请殿下恕小人不告之罪。” 林兰池反应过来,“你预先就已经知道饶婕妤的事情?” 坤正道:“小人原本就是负责监察宫中事端的暗卫,因身手被派来侍奉殿下,自然尽心竭力。” 林兰池还是盯着他,良久才道:“你将饶婕妤的事情从头说来。” 饶婕妤的事情说起来也算简单,刘弗章自从林兰池身死之后意志消沉了许久,后来是前朝逼着他大选,才勉强去参加。 结果就那一次开始,启发了皇帝寻找相似之人的主意,后来便一个个的寻找起来。 养在宫里,就像是养花草一般,任由她们放肆的生长,寻找写雷同的痕迹,好如林兰池还活着。 之前的陈婉仪就是这样,但是她太贪心,见皇帝并不临幸,便动手设计陷害别的宫嫔,后来却阴差阳错差点伤害到太子。 前车之鉴,后来的宫妃都相当老实。 但绕婕妤不是大选选上来的,她是他父亲特意在宴会上献给皇帝的。 同林兰池长得十足相似,又有些长袖善舞的能力,皇帝便留她在身边看着。 但是饶婕妤并不是那等容易满足之人,后来便想尽了办法想要得到皇帝的喜欢,再后来就开始从宫外寻觅秘术 “你说她夹藏百姓进宫?” 坤正跪着,点头道:“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行,小人这里还有物证。” “今夜若不是殿下机敏,说不定她会以带来的人,设计陷害殿下。” 坤正低头,朝林兰池磕了响头。 少女站在原地,默默盯着坤正,双手背到身后,沉思片刻问道:“你是故意的。” “她做了什么事情,要你想她死?” 林兰池并不是什么傻子,长期的争斗之中,坤正把她当枪使这件事还看不出那就不正常了。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快的就想要利用她了。 坤正连连磕头,片刻才道:“饶婕妤性情暴躁,宫人得罪她,便被动辄打骂,后来因为看浣衣局一个宫人不顺眼,便要她身边侍从掌嘴。” “那宫人受此众目睽睽之辱,便自尽了。” 林兰池点头道:“你要帮她报仇,若是我今天上了勾,你去救人,却还是要我吃苦头。” “只有这样,我才会恨饶婕妤,非要她死不可。只是你没想到,我半分不上当,只能带我亲自去看,想要叫我讨厌她,帮你的忙?” 林兰池尚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问坤正道:“你可知道,你跟随的陛下也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又为什么不愿意找他呢?” “皇后娘娘薨后,陛下只要找到相似面孔,就会留下,饶婕妤又据说有七八分相似,即便小人申诉,陛下也不一定会做什么。” 不对。 刘弗章不是这样的人。 坤正的意思,分明是刘弗章可以为此甚至搪塞一些事情,但是林兰池所认识的刘弗章不是这样的人。 难道为了一张同她相似的脸,就可以包容此人做下来的恶事吗? 林兰池摇头道:“只是你没有去同陛下说。” “但这件事我已然知道,就会查验清楚。”林兰池接着道:“若是真如你所说,我会帮你一次。”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饶婕妤的确做了错事,林兰池也不会留她过久,她已经吃过心软一次又一次的亏,被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人步步紧逼。 第232章 姐妹情深 既然应下了坤正的请求,他自然是万般感激。 但是林兰池也有片刻的犹豫,这样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主子的利益置之度外的人,能留在身边吗?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便已经是不想将人留在身边,在饶婕妤的事情结束之前,暂且留他,等到事情完毕,想必他也会自请离去。 若是到时候不走,林兰池便会主动同刘弗章提出要换人。 她的宫规抄到第三天,大选的结果便已经出来了,这次皇帝并没有选任何人,倒是留下来几个做了女官,充斥到各宫缺人手的地方去帮忙。 简洮洮去了龙图处,柏香寒去了太妃们那。 也是这一天,林兰池正抄着宫规,抬头便看到自己面前的郑葭音。 郑葭音满脸不敢置信,好似活见了鬼一般。林兰池倒是后知后觉涌起不该有的尴尬,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去见郑葭音。 郑葭音呆了片刻,问林兰池道:“你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要来见我吗?” 林兰池迟疑片刻,还是认真道:“真的忘了,但是是因为——” 郑葭音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宫来的?” 这件事说来太长,林兰池只好长话短说道:“我听闻刘珏生病的事情,又久等你不来,只好想了办法,走了大选的途径,没想到一入宫刘弗章——” “我就说他今日突然莫名其妙的谁也不要,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郑葭音刚要骂刘弗章,凝神看林兰池莞尔,又不想说了。 她坐到林兰池身边,看林兰池认认真真抄的宫规,暗道这对夫妻又在搞什么情趣py? 郑葭音问道:“你这次会留下来吗?” 林兰池笑道:“我还能去哪里?我的丈夫、儿子、朋友都在这里,我自然不会离开了。” 郑葭音低下头,有些委屈地想,林兰池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刘弗章害得她死了,她也这样无怨无悔的回来。 郑葭音开口道:“你看到了,刘弗章有很多个妃子。” 林兰池点头,“我看到了。” 郑葭音又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林兰池也点头道:“我记得的,太医往我口中塞了毒药,我当即就不省人事了。只是事先我以为柑橘” 她提到柑橘,还是有些发蒙,想不明白为什么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会做出这种事情,在她最需要对方的时候要了她的命 郑葭音想到当年情景,默然片刻,才道:“后来我查清楚了。” “当年你被谢自安的人绑走,谢自安的人给她看过卫七的东西,她想要卫七的尸首,才在那时候鬼迷心窍。” 林兰池呆住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少女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不怪她,无论她做什么事情,我其实都不怪她,但是不能是这个理由” 所以那天,有谢自安的人和王家的人,两股力量要来害她? 原来那是一盘必死局,无论林兰池如何想要同命运对峙,她都一定会死的。 如果不是刘弗章用自己的一半寿命来同宋道士做交换,林兰池还能活到今天吗? 她不知道。 林兰池沉想起什么,问郑葭音道:“王家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郑葭音坐在她身边,忽而问道:“你不恨他们吗?” 林兰池想,应当是恨过吧,不明不白的死了,临死前被质问的瞬间,都不允许找任何借口。 但凡王将军来问林兰池一次,林兰池都会同他道明缘由,王如珠如果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想必心里也不会好受。 她已经死了,身前的愿望是保住林兰池的命,但是这之后也消失了。 命运造化,无常又无情。 林兰池只能对郑葭音道:“我不再想那些事情了,如果一定要计较的话,如珠已经为了我死了,那之后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 如果处理好,也不会变成这样,林兰池只能自己责怪自己。 郑葭音又问道:“那接下来,你和皇帝准备怎么办?听说他只让你抄宫规,也没许你个皇后的位置做。” 说到最后,郑葭音明显有些气恼了,林兰池笑起来,片刻沉默后道:“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想过很多可能,但是现在却都觉得是空的假的。” “葭音,你会有这种感觉吗?想那么远的事情,都是不显示的,人活在当下,若是往远去想,无穷无尽的事情,好像没一件都是假的。” 人的力量何其微小,就算林兰池现在和刘弗章许一个百年,又不知道随时随刻会发生什么。 与其执着于未来恒远会发生的额事情,她现在只想管好现在面前的事情。 “我去见过刘珏了,他长得真的很可爱,听弗章说,他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谢谢你,养他这么多年。” 郑葭音脸上微红,她毫无养育经验,就像养了宠物店里面的一只小宠物一样,跌跌撞撞把刘珏带大,成就感自然是不少。 但是现在能得到朋友的一声感谢,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是无尽的喜悦。 林兰池却道:“我想了想,若非特殊情况,还是不要让他认我了,免得他弄不清楚前后,也一头栽进这命数的盘里头,执着于换命等邪术。” 不知道的人,自然没有欲望。 林兰池不能保证刘珏到底有没有世俗人欲出现的那一天,作为一个母亲,只是不想他知道这些污浊的东西。 郑葭音讶然:“那——” "若他把你当做母亲,我很高兴。"林兰池轻声道:“我真的不求那么多了,能回到这里,就已经很快乐。” 有时候一觉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池家,还是皇宫。 外头到底是池家的一家人,还是林兰池自己的一家人呢? 林兰池沉默片刻,又对郑葭音道:“我回来,想必也结束了你心中一件遗憾的事情,葭音,若是此后不想做贵妃,有别的想法,也可只管跟我说一声。” “这偌大一个皇宫,虽然没有你陪伴,着实冷,但是我更不希望我们会有离心的那天。” 第233章 出了个将才 林兰池死而复生的这几年,也是想过未来会发生的无数个可能。 但是来到了刘弗章身边之后,又觉得自己那些设想都是虚幻的,因为现实往往不会是那么惊天动地。 她还以为自己要同刘弗章在大选现场来次轰轰烈烈的相见,但真见到了,想的那么多话,都落了空。 她只想珍惜刘弗章给她的机会,继续活下去罢了,没有那么多的怨气和报复的想法。也不会像是从前一样,希望朋友都一定要在她身边陪伴了。 郑葭音还有一些没缓过神来,似乎是被这番话镇住了,良久才捏了捏鼻梁,轻声道:“你让我想一想。” 她走了。 林兰池换了一张新纸,慢慢抄起新一页的宫规。夜深人静的时候,坤正又递上来两行罪证,无非是这么多年饶婕妤做下来的错事。 林兰池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坤正还未走,又递上来一样东西,林兰池定睛一看,是一封信,上面用了池家的章,是池家人给她写的信? 坤正还未等林兰池提问,便立刻解释道:“小人从暗卫司处截获,转交给殿下。” 不是他去找的池家人,而是从暗卫司截获的? 暗卫司怎么会截获这种东西? 林兰池一边拆信,一边心头浮动出来一个诡异的猜测,池耕和苏汀芷并不是那种会不关心她的人,这么多天没有一点消息本来就很奇怪了。 现在看来,是暗卫司截住了? 暗卫司经谁授权? 她信拆开,池耕先是关切问她入宫之后情况如何,又听闻其他家中有娘子被遣回,询问林兰池是选中还是如何 "除此之外你母亲因昼夜思念,又逢和宜出事,从而多不能眠,前几日发热,郎中来看过" 接下来的话林兰池已经看不下去了。 舒和宜出事了? 这字迹和章印都是池耕的痕迹,断不会是她被骗。现在只有一个更荒唐的猜想,刘弗章不仅对舒和宜下手,还截了她的信。 想要她对这件事不知情。 为什么?就因为想切断她同这个家的联系吗?怕她贪恋那个家庭的圆满,所以才要这么做吗? 林兰池读不懂刘弗章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着坤正:“你这是叛主,你不怕吗?” 坤正认真道:“小人既然被派来伺候殿下,就是殿下的人,为了殿下做事,是应该的。” 他说的没有错,但是他应当不知道这封书信里面到底是什么。外头的宫妃们还没有被撤出,林兰池就算再想去就见刘弗章,也只能等着。 只是今天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第二日,郑葭音将小太子一道带来,移清殿的人都走光了,他就站在中庭一下一下地学给林兰池看他练的剑。 人说母子连心,想必是有一点道理的。 刘珏练得无比认真,练完了,发鬓边上还落着汗,便收了剑快步到林兰池面前,眨巴着葡萄般的眼珠子问道:“娘娘,我练得好不好?” 林兰池认真点头道:“练得很好,说不定不要十年,你爹爹就不如你了。” 刘珏红了脸,瞪大眼睛凑到林兰池的膝上,轻声问道:“娘娘怎么知道爹爹也会练这套剑?这就是他教我的,我真能超过爹爹吗?” 郑葭音在旁边笑着不说话,看母子俩融洽的画面,等小太子被宫人护送去洗漱,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如此喜爱他,何不再同刘弗章生一个孩子,就算是次补偿。” 刘弗章作为皇帝,也不是生了一个孩子就能交代的吧? 林兰池听了话,迟疑着摇头,转移话题道:“你有听过我家中的事情吗?江南池家的事情,或者在城里见过他们的人?” 郑葭音一无所知,摇头道:“尚未听说这些事情,你挂念的话,我去托人一问?” 林兰池点头,又轻声道:“不要用宫里的人手,用你宫外皇帝不知道的,帮我娘亲请个郎中,再查一查今岁探花郎舒和宜的事情。” 郑葭音反应过来,“你在担心皇帝?他不会插手这些事情吧?” 林兰池没说话。 刘珏换了一套新衣裳,像个雪白的团子一样远远地跑来,两人说话的时候便被打岔开,只顾着逗小孩开心。 刘珏被养得很好。 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即便是大人再怎么逗他,他也不会生气的。后来还邀着林兰池去宫后苑,摘了花来,要插在她发鬓上。 三人缓缓走在宫后苑的池沼边,刘珏跑的飞快,像只小兔子。 郑葭音想到什么道:“他开蒙了,要去读书,听说是叶相教授,你可算放心?” 林兰池盯着那道背影,淡淡笑道:“叶景之最是聪明,又不专于君子之道,将孩子交给他,我很放心。” 只是林兰池不免要说,“若是这个孩子现在这般乖还算好,以后还这么乖,是做不了皇帝的。” 她们一起沉默下去,郑葭音恨不得大喊一声反对封建,搞新时代,但是在这巨大的时代浪潮下,她知道她做不了这些事情。 她一手养大的刘珏,以后也会成为历史上一个模糊的帝王形象。 掌权,帝王心术,权衡利弊,宠幸宫妃。 郑葭音摇摇头道:“不一定啊,你和刘弗章帮他,他怎么会需要做那些事情?盛世之中,做个平稳皇帝也很好。” 林兰池不知道刘弗章的命到底有多少,又有多少划给她了。 她只知道这件事不能和郑葭音说,只怕有一天郑葭音还活着,他们已经又去地下了。 林兰池只是道:“听你的意思,你以后不准备来帮他吗?” 郑葭音抬头,日光匀匀落在她脸上,很是惬意,夹杂着花香的时候,但这方天地是不自由的。 她想到大相国寺 “对啊,这么多年,总要给我一个游历江山的机会吧?看看天下黎民,到底都在做什么,你忘了?我的梦想是把铺子开到西域去。” 想到西域 林兰池问道:“如今镇守西域的是谁?” “哦,忘了同你说。”郑葭音笑道:“是林家的林小将军,恭喜你,兰池,你们家出了个将才。” 第234章 好多噩梦啊 林沧海竟然当了将军? 这是林兰池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原来她来这世界上一遭,也没有每件事都做得那么糟糕,反而好歹有点用途。 他想起对方还是山上流匪的时候,想起他在知道自己成了太子妃想办法拖人送来的那些嫁妆,心中无限感慨。 只是 “林沧海去了西域边地,他妹妹呢?林咚咚去了哪里?” 郑葭音疑惑道:“林咚咚?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我倒是不知道” 她忽而想到什么,一拍掌,问道:“我倒是记得,东京城的少尹厉大人,他家娶了个小夫人,就姓林,好像是和林将军有什么关系。” 厉硕明和林咚咚? 林兰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问郑葭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郑葭音点头。 林兰池忙追问道:“那如今他们怎么样了?你见过没有,要不过两天,你将他们召进宫中——” “来人啊!” 轰烈声响猛然在远处炸开,林兰池心头本能一跳,转头去看,身体已经本能地往前跑去,莲花池里正有人挣扎的身影。 岸上的宫人也在争先恐后往下跳,生怕迟了一步。 林兰池余光里没见到那团雪色身影,干脆跳进水中,猛地沉下去去扑那个身影。 刘珏整个裹在水中,让林兰池想到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崔汀嫣将她推入水中,要害死她。那时候呛咳的水让她窒息—— 林兰池猛地吐出一圈泡泡,剧烈的咳喘起来。 她伸出手去拉刘珏。 可是小孩子挣扎了一会便不动了。 不行。 不行! 林兰池本能伸直手臂朝前再次勾去,最后,一把拉住了刘珏的胳膊—— - “朕要你们有什么!一帮废物!” 还未走到近处,便听到皇帝雷霆般的怒斥,间或有砸东西的响声。里头告罪声响起,郑葭音身上衣服湿了一半,失魂落魄站在廊下。 叶景之看到这场景心都提起来了,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他吞了口水,凑到郑葭音面前,轻声行礼问道:“贵妃娘娘,里头的,没事吧?” 郑葭音那双眼珠总算转动起来,最后凝在叶景之身上,缓缓摇头。 “暂时没事。” 两个人都被救上来了,但是到现在都没醒。 郑葭音只觉得噩梦重演,若是两人任何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她都活不下去了,除了以死谢罪,还能怎么办? 叶景之长叹一口气,看原本风光的贵妃娘娘成了这个样子,想必里面那位皇帝更难对付起来。 他轻声道:“娘娘,您等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跟着下头的人去更衣吧。” 郑葭音不愿意动脚步。 叶景之只能提醒道:“这件事,前朝后宫,总是要有人脱不了干系,既然娘娘挂记,不若从后宫开始处理?” 郑葭音的眸子中总算亮起些光来,冷冷地看着叶景之,忽而咬牙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里头又传来皇帝的怒吼声:“治不好!朕要你们人头分家,一个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钦天正呢?叫人过来!” 就算是神仙在此,也算不出来啊! 叶景之连忙滚进去,朝皇帝行礼,“陛下,请您稍安勿躁,这里人太多了,想必也不利于太医施展医术” 刘弗章冷笑道:“你让朕走?朕又不是没有在太医身上吃过亏,无论要给主子用什么,都得在朕的眼皮底下。” 叶景之心想,皇帝不讲道理的程度的确更加凶猛了。 也不知道里面救下太子的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得到皇帝如此看待,比同原来的皇后。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虽然太子殿下未醒,但您不能将后宫所涉宫妃的外戚都抓起来下狱啊!” 一日之间,京城几户家族,全部都落狱了,若是真是他们做的还好说,但是要是不是他们做的呢? 岂不是给皇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皇帝淡淡道:“谋害皇储,这是死罪,既然死罪,就会牵连连坐,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先皇不重视他这个太子,但刘弗章不会不重视刘珏,说到底,他是林兰池辛苦用命生下来的孩子。 更何况,这次也是林兰池去救他的。 透过重重床纬,刘弗章似乎能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林兰池,他懊恼地想,林兰池又不会水,做什么要下去呢? 他还是自私的,如果真的要在林兰池和刘珏之间选一个。 刘弗章只会选林兰池。 他知道林兰池会逼他选刘珏,但是他只是因为林兰池才会那么关爱刘珏。 刘弗章的手上还沾着黏糊的湖水,整个人的气焰慢慢地收敛下去,一张阴冷惯了的脸更加无情。 他眼风冷冷的扫向叶景之,“不论你现在想做什么,我都要告诉你,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道:“一切都要等到林兰池醒来,而后才从长计算。” 叶景之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他只好点头退下,站在殿外盯着皇帝,免得皇帝闹出更多的事情。 战战兢兢的太医在皇帝的威胁下用了针,很快刘珏便痛得睁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平常陪太子的奶婆忙抱着太子下去。 刘弗章只淡淡道:“等他清醒,问清楚到底是谁推他下的水。” 他是被人推下水的,只是没有人具体看清是谁,当时场面一片混乱,等到林兰池跳进水里,郑葭音慌张去捞她的时候便更加混乱。 皇帝听闻消息的时候本来就吓到了,又看见林兰池闷着薄薄的水雾。 早知道该早些将宫妃都遣送出去,免得还会出这样的混乱。 他本来就是害怕有人盯上林兰池,为了避免这万中之一的可能,想要等到事情解决才去找林兰池的。 但没想到,只要林兰池不在他身边,就会出事情。 太医战战兢兢到他面前禀报道:“陛下臣已经用过针了,此女子一时半会不醒,也许是受了惊吓,但诊脉是无恙的” 刘弗章淡淡开口:“滚下去。” 众人慌张出门,关上殿门,一恍如多年前,刘弗章上了榻,将林兰池抱进怀里。 这次,不久之后,林兰池便在他怀里睁开眼睛。 第235章 和好如初 刘弗章笑起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去一般,静静注视着林兰池,身体却做不出更多的反应。 他轻声道:“你回来了。” 林兰池呛咳进的水早在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拍出来,睁开眼的时候倒是懵懂得很,半天目光才有聚焦。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刘弗章,忽而轻轻地抬起手来摸他的脸,也不说话。 刘弗章任由林兰池冰冷的手,随意的触摸。 他那眸子,一直死死地盯着林兰池,不愿意从对方的眉宇之间,分开片刻。若果多年前林兰池也能在那具身体里面醒转过来,或许就是这个场景。 林兰池轻声道:“我醒过来了。” 刘弗章喉头微滚,轻声道:“我知道。” 林兰池又重复道:“我这次醒过来了。” 刘弗章将她抱进怀里,久久才又答道:“嗯,你这次真的醒过来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当时的画面,林兰池说不出话来,对刘弗章一时的举动甚至还有了几分理解。 刘弗章更不用说,只要林兰池还能笑,会说话,就算要他用什么去换都行,只要不关系别人,他便能豁出去去做。 刘弗章轻声道:“下次别这样去做了。” 林兰池这才后知后觉道:“刘珏呢?他怎么样?” “你放我起来,我要去见他。” 刘弗章像一只蛇一般紧紧地缠绕着林兰池,不许她动,也不许她离开。 他认认真真地听林兰池说话,而后等到很长很长时间,林兰池总算冷静下来了,刘弗章才淡淡道:“他在外面,没事了。” 林兰池低下头来盯着刘弗章,男人朝她温柔的一笑,他生来就是一张冷淡的脸,笑起来冰雪消融,倒是很好看。 林兰池一时间要骂的话都已经忘了,只好栽回他胸膛,轻拍了下幼稚的皇帝。 “你都多大了,还和他计较这点关爱?” 刘弗章轻声道:“我不管,他现在没有爹爹娘亲,也有别人关心,我不一样,若无内子关怀,我就无人怜惜了。” 说得真是可怜。 皇帝,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殊荣的人,环绕着他的那么多宫妃,那么多的爱,又怎么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呢? 林兰池闷声道:“别说这种胡话。” 可是那都是不懂他的人说的,对于刘弗章来说,所有的爱都是包含了糖的剑刃,总有心怀不轨的人在后面。 林兰池知道,她只是侥幸赢在互换上,和太子真心互换,才有能够牢牢保护对方的这一刻真实感。 女人轻声道:“就算没有我,也有您的伴读,您的朋友还有孩子关怀您,请您不要忘记。” 但是守着一份爱实在太痛苦,林兰池也不会真觉得刘弗章这样做是对的。 后者却顾左右而言其他,转移话题道:“你现在可还觉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衣裳都湿了,不如我去拿了新衣裳你来换?” 林兰池盯着刘弗章,后者避开她的目光,林兰池叹一口气,只好点头道:“行吧,你去拿衣服来,再让小厨房做了姜汤过来,我有些冷。” 皇帝听了这话,忙松开紧紧束住林兰池的怀抱,下了床去喊外头的人过来。 林兰池总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坐起来,自己解下外衫,免得冰冷冷粘在身上导致风寒。 她一双手被皇帝握着,是热的,触在身上才发现皮肤到底有多冰,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水汽。林兰池不禁想,郑葭音说过,皇帝在她死后久久不愿出来。 是否也守着这样冰冷的一具躯壳? 他一定等着这具躯壳睁开眼来,笑盈盈对他说:“啊呀,你被我骗了吧。” 林兰池的一滴泪落在脸颊,被皇帝粗糙的手指擦去了。 刘弗章低声道:“怎么了,哭什么?” 他捏着林兰池的下巴要她抬头,林兰池朝着他默默地看着,一双眼睛似乎盈满了无限的情意。 皇帝忍不住地低下头来,吻住她陌生又熟悉的躯壳,又吻去她止不住的眼泪。 林兰池低声哭道:“你为什么这么死心眼,非要守着我不成?” 刘弗章生气起来,抬手剥掉衣服的时候问道:“我怎么死心眼了?” 林兰池瞪着他,说不出来话,她下意识道:“这次没有互换——” 以后也没有互换了。 刘弗章故意逗笑林兰池道:“怎么了,若是还能互换,你就不愿意了?” 林兰池忽而不太高兴起来。 她低着头,刘弗章的动作就随之而停滞了,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是什么,于是道:“你觉得身体不一样了,所以就不一样了吗?” 林兰池没接话。 对于刘弗章来说,林兰池不说话的时候也好猜态度,这就是她不高兴,不乐意的时候了。 他认真道:“若是我换了身体,你会不和我在一起吗?” 林兰池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刘弗章捏了捏林兰池的耳垂,亲昵笑道:“其实说来有些奇怪,但现在我看着你,还是和当初一般。” “你在我眼里,还是那个有着一双猫眼,瞧人时候又凶又狠,倔强的像是个老虎——” 林兰池红了脸,凑上来亲他,要他闭嘴。 刘弗章在这个时候很清楚要如何闭嘴,也更清楚怎么样才能让噩梦结束,林兰池的身体由冷转热。 不知过了多久,林兰池清楚看见外头的日色渐渐落下,她一直憋着没敢出声,现在嗓音已然变得沙哑。 林兰池轻轻踢了下刘弗章的腿,要男人松开她,“去拿衣服和水来。” 刘弗章还埋在她肩头不动,良久才在林兰池的催促下起身,端了茶水上来给林兰池,不忘道:“请夫人喝茶。” 林兰池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喝了水,才慢慢缓过来,在皇帝笨手笨脚的帮助下穿了衣服,勉强有些能出去的人样。 林兰池走到镜前,盯着自己看,忽而用手摸上小腹。 刘弗章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用过了绝子药,咱们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分开了。” 林兰池回过头来,眼中震惊,问道:“你说什么?” 第236章 严刑拷打 刘弗章眼神执拗,“我不会冒一点失去你的风险,也不想让群臣来要挟我半分。” “若你不能复生,我就守着刘珏,若你能够复生,我也算早有准备。” 林兰池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话了,原本她之前对刘弗章做的事情生了气,但因为落水又回想起来自己的死,从而缓解了许多。 现在那些事情又浮上心头了。 林兰池迟疑问道:“所以,你也要将舒和宜压下大狱吗?即便他是忠臣良子,没有做错过事情?” “你还要不许池家的信传到我这里,就为了堵住那些万中之一的可能吗?” 林兰池还是不明白,刘弗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他明明曾经不是—— 刘弗章眉关紧锁,一时声调便转冷,淡淡问她:“你如何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林兰池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她如何知道的?刘弗章现在只想问她的是这句话吗?难道都懒得为自己的话做半分辩驳了? 林兰池气恼至极,目光受伤,转头干脆不看皇帝,就要出门去。刘弗章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厉声喝问道:“你为了一个男人和我生气?” 林兰池回头来也没压住声音,干脆道:“陛下,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生气,舒和宜和我一同长大,有兄妹情谊,你要害他,就等于我亲手施刑。” “你明明知道,但还要做,就等于不顾及我的想法了,刘弗章,你从前不是——” 她停了声音,后知后觉自己讲得还是太严重了。 刘弗章眼带受伤,抿唇不语,他低下头,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道:“我会放他走的,好吗?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很害怕失去你,你知道的。” 林兰池听刘弗章受伤的声音,感觉自己也好似在心头被人割了一刀。 刘弗章的确为此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她知道刘弗章活着,可是刘弗章不知道,她不应该这么生气的,为了一个别人 可是殃及无辜的人 林兰池闭上眼,敛去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好,我知道了,你放走他,允许池家和我联系,我不生气了。” 刘弗章不住点头,又大着胆子上前来抱住林兰池,好一会,他才轻声抱怨道:“刚才我们吵架又会被外面的宫人听见。” 林兰池也有些后知后觉的脸热,低声道:“是谁先大声说话的?明明以前做太子的时候都不会和我大声说话” 刘弗章捏住她的手,欲打自己的脸,林兰池慌张将手抽回来,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在这里再苦肉计,我可不吃这套了。” 刘弗章这才收起那副可怜样子。 “等会你不要走了,就住在这里,晚上陪着刘珏一起睡。” “明天,我会以救太子的名义将你封后,你觉得如何?” 林兰池竟然没想到,自己再听到封后这两个字的时候,本能反应是拒绝。 因为她不想要再站在最高处,经历那么多人的注视,那么多恶意的汇集。 她说不定会再一次死去。 林兰池摇摇头,“你让我想一想。” 刘弗章道:“无论你要想到什么时候,你都记住,这个位置是留给你的,不会有别人占去了。” 林兰池哈哈笑起来,问道:“你还想要谁去占?” 她低头想了半天,对刘弗章道:“封我个妃做吧,我还没有做过别人的妃子呢。” 刘弗章也瞪她一眼,意思是你还想做谁的妃子? 他们抬了解彼此了,即便是生气闹了别扭,也能很快就找到根结,解开烦恼。 林兰池最后还是留在皇帝的福宁殿睡了一夜。 刘弗章在她和刘珏窗外静静看着两人,刘珏含糊问道:“你就是救了我的人吗?” 林兰池点点头,又问道:“小殿下受了惊吓,会觉得害怕吗?” 刘珏似乎是认真想了一会,才道:“我不害怕。” 他说不害怕,林兰池也附和地点头,认真道:“哇,那这样真好。” 林兰池又道:“那我们现在就睡觉好不好,我还有点害怕,可以拉住你的手吗?” 有着圆圆脸蛋的小太子一脸正经地点头,将手递给林兰池,后者握住他的手,两人便靠在床上,林兰池说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故事。 慢慢呼吸声便变得平缓,里头两个人都睡着了。 刘弗章满意地回了正殿,淡淡道:“乾涧将坤正拿下,换了人伺候娘娘。” 乾涧不待犹豫,认真应声道:“是,殿下。” 刘弗章又道:“还有一件事,将所涉宫人全部重打,朕历来相信,重刑之下,总有人愿意说出实话的。” 刘弗章想了想,还补充道:“至于舒和宜的事情,压下去,让此人彻底说不出话来。池家的书信截了之后,按照字迹,再写出一模一样的。” 刘弗章或许真的像是林兰池说的那样有所变化,他会对林兰池阳奉阴违,表面上装出一幅样子来,实际上盘算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有的时候,刘弗章觉得自己和那个阴森的谢自安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们都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爱着林兰池,不管林兰池是否接受他们的爱。 但谢自安从开始就失去了林兰池的爱,刘弗章却已经拥有了足够多林兰池的爱。 而且从今天的事情俩看,因为这份爱,林兰池会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刘弗章。 只要他事情做的足够周全,林兰池看不到,自然不会生气了。 舒和宜 一个能让他们吵起来的人,自然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当天夜里,总算有个小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受不了酷刑,招供,说是受了饶婕妤的收买,想要让太子生一场病。 但到底是生病还是害死他,只有本人知道。 刘弗章干脆就让人将饶婕妤从宫里的床上拖下来,将她拖到宫道外面,任由所有宫人去看,雷霆重击,一杖下去,哭得厉害的女人便止住了声音。 宫人们都瑟瑟的靠拢在一起,看着这位曾经最得宠的妃子就这样要被打死了。 第237章 边关又告急 饶婕妤连受十几下杖打,几乎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就在此时,她却忽而惨叫喊道:“贵妃娘娘——你让我当出头鸟——” 在这惨叫声中,饶婕妤断了气。 周围的宫人越发的恐惧起来,忽而有人指着远处道:“看,是乌鸦——” 一大片乌鸦飞了过来。 梁双文恰赶过来盯着行刑,却看现场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忍不住冷了脸。 他旁边的小子反应飞快,“行刑完毕,各宫嬷嬷便将人都领下去,今天的事情,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下头的嬷嬷们忙应声道:“是,是。” 但这样的话到底是不管用的,宫里没有隔音的墙,消息转而便飞快满了这个宫闱。 郑葭音也听闻了这件事,她呆了一瞬,才不敢置信问下头的人道:“你听清了?那饶婕妤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是我做的?” 下头的人支支吾吾,只是说道:“饶婕妤并未这般说,只是说主子让她做了出头鸟” 那和明示这些事情是郑葭音做的有什么区别。 女人冷笑一声,嘲道:“本宫还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用这种手段来污蔑本宫呢” 她自然身行得正,坐得直,刘珏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是在毒死林兰池时候从敌人手里抢出来的孩子,她有什么毛病要去杀他? 郑葭音自然不把这件事当回事。 但另一边刘弗章知道了这件事,便要人请郑葭音过来,女人一头雾水地上了福宁殿,没见到林兰池。 刘弗章淡淡道:“她陪刘珏去宫后苑玩耍了。” 郑葭音眯起眼来,察觉到对方是故意支走了林兰池,她心头略微一想,忽而问道:“你是听到了饶婕妤的话?” 刘弗章道:“你对此有何话说?” 郑葭音冷笑道:“我还能有什么话说?陛下,你不会听信了她一点谗言吧。” 郑贵妃心想从前你可对儿子从不上心的,要不是我看着,岂不是早死了,现在却来怀疑—— 郑葭音忽而一怔,从思绪中忽而悟出来一件事情。刘弗章他不是在乎刘珏的事情,而是在乎郑葭音带着林兰池逛去了宫后苑。 林兰池跳进池沼,若是死了,刘弗章就等于又一次失去了他,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刘弗章道:“你真的没有话要说吗?” 郑葭音白着脸摇摇头,“我不是故意将林兰池引那里去的,以我的智谋,也不会做出这等一石三鸟的计划,要害死饶婕妤和刘珏,引林兰池下水。” 她说得十足真切,刘弗章抬起头来,眼皮微抬,淡声道:“朕知道了。” 郑葭音只觉得被人羞辱了一番,后知后觉地怒气翻涌,要冲昏头脑般骂他,但对上皇帝的视线,她又下意识闭上了嘴。 刘弗章道:“朕遣散宫妃的时候,你也自请离去吧。” “当年郑家的谋逆之罪没有牵连到你,现在也是一样。” 郑葭音咬牙问道:“你说这些话,想过林兰池吗?” 你这是爱吗? 要背着她刁难她的朋友,因为一点怀疑便要将林兰池身边的人赶走,那现在是她,以后是谁呢? 郑葭音欲说更多,刘弗章已然有些不耐烦道:“你若是不珍惜这次机会,有的还是时候,你真的要选别的路走吗?” 郑葭音恨恨闭上了嘴。 她忽而露出一个冷笑,嘲弄般看刘弗章,说出最后一句话来,“你变了,她不会爱你了。” 她转身就走,刘弗章猛然被激怒,喝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但是郑葭音根本没有理会他,快步走远。 临出福宁殿,绕道宫后苑,林兰池恰抱着刘珏在回来的路上,曾经的小姑娘还是旧日的年轻容貌,鬓发边插了一小朵花,显得格外可爱。 郑葭音敛去面上的怒意,笑盈盈问林兰池道:“要去哪里?” 林兰池看见她便是眼睛一亮,又低下头来同刘珏说了什么,随后,两人便一道凑过来,刘珏轻声糯语道:“郑娘娘,靠近孤些。” 郑葭音心头一软,靠近他的瞬间,刘珏从怀里取出一枚小花,比林兰池鬓边那枚更鲜亮,软乎乎插进郑葭音发鬓。 女人愣在原处。 不多时眼中便蓄了淡淡的水雾,她轻声笑道:“好珏儿。” 刘珏笑起来,同郑葭音认真道:“娘娘很漂亮,珏儿喜欢。” 林兰池在旁边学儿子说话,也笑着道:“小囡也很喜欢。” 她之前便告知过郑葭音现在旁人常唤她什么了。 郑葭音看这一对母子,又想到已经剑走偏锋的皇帝,他想保护这两个人的手段已经变了样子。 物极必反,刘弗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阻止不了了。 郑葭音只能笑着道:“嗯,你们也很好看。” - 端平六年,皇帝遣散诸妃。 林兰池终日陪着刘珏读书,他开蒙后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要学武,也要会数,常忙得吃饭时候像个小老虎。 刘弗章便一起笑话这对母子。 林兰池不理他,反过来笑话皇帝只给儿子带来一点相貌优势,旁的根本像是两个人。 刘弗章听了也是乐呵呵的。 林兰池收到了很多封池家的家信,其中说舒和宜官复原职,回了营地,又说池耕的身体已经有御医来看过,好了很多。 最后苏汀芷最关心林兰池,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在京城呆得习不习惯。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刘弗章已经遣散诸妃的事情,在信里从未追问林兰池的事情。 林兰池也写了信去回,只是不知是传信问题,总有收不到确切回信的时候。 往往回了这一封,要到很久之后才又回信过来,到那时候,林兰池已经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了。 她只觉得日子忽而变得很慢,刘弗章处理完公务,就贴在他们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林兰池和刘珏。 林兰池从没觉得有过这样好的日子,只可惜郑葭音已经出宫了,她有些时候找不到人说话,偌大宫内,看着她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胆怯的很。 转眼进冬日,边关却又告急了。 第238章 古格之人 镇守边关的是林沧海,多年来,皇帝从来没有短过边地的用度,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忠心。 他毕竟是被家族驱逐之后,靠着林兰池才有机会走回官场的青年将军,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战战兢兢,没有一点私心谋利。 这种情况下,漠北维持了很多年的平静,虽然谢自安死在漠北,但他死后势力四分五裂,内斗到今天,没有事情发生。 之所以边关告急,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关外的牧民死了大片的牛羊,为了谋生计便来掠边。 吃到甜头便止不住。 林沧海的人同他们交战,也因为今年时间太早而没有做充足准备,到最后两边打得一塌糊涂,林沧海侥幸胜了半手。 林兰池问等在外面的叶景之道:“既然林将军赢了,又怎么要在往宫里传信?” 叶景之看着面前宫妃打扮的少女,她脸上难掩聪慧,却长得不十足像那位皇后娘娘。 一向念旧的皇帝把所有宫妃赶出去,独留下她,似乎已经无声宣布什么。 新人胜旧人,叶景之也没有要主持公道的想法,依旧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是因为古格向我们俯首称臣,要送质子前来,林将军拿不了主意” 林兰池轻轻哦了一声,一则没有想到古格居然会俯首称臣,她还记得当年的卫慕小公主,不知一别多年,她过得如何? 二则是认同林沧海的决定,毕竟这件事,的确他一个人拿了主意不可能,他来禀报皇帝,总是要比不禀报好上许多。 只是不知皇帝拿的什么主意? 殿门开启,里头的文武官员一个接一个出来,叶景之忙进去,殿门又关上了。 林兰池等在檐下,裹了一身的毛毛披风,一点也不觉得冷,她身边的内侍是双文的干儿,叫德禄。 德禄轻声道:“娘娘,不若我们去偏殿等一会吧,烧了炭火,不容易冷。” 林兰池弯了弯眼睛,“算了,叶相不会同陛下说太久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好了。” 她的猜测果然不假,没一会叶景之便匆匆出门去,想必是有了吩咐要他去做。 林兰池这才进门,脸颊被风催得有些发红,刘弗章正低头在写什么,听到脚步声,不耐抬头瞬间,看见是林兰池,忙笑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皇帝起身,去拉自己的妻子,又疼惜地抚过她的脸颊,低声道:“你看,都红了,下次不要在外面等我了。” 福禄朝双文微微行了个礼,才上前来将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端上来,打开里面,端出热汤来。 林兰池笑道:“珏儿想吃热汤,我做了些,还有剩的,你喝了吧。” 刘弗章:“” 他看起来有点想生气,对上林兰池的脸色又不敢了,林兰池忍不住笑起来,拍他的胳膊,认真道:“你还以为我说的是真的不成?” 刘弗章委屈道:“这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你心里向来只有儿子。” 林兰池哭笑不得,不明白都这么久了,皇帝还为了儿子在同她吃醋,她好笑道:“行了,儿子怎么能喝这等热汤,自然是特意做给你喝的。” “还不快些喝了,免得一会凉了,喝了就不好了。” 刘弗章在林兰池的催促下,忙端起汤碗来喝。 林兰池则是在旁边捡了奏折来看,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少看过皇帝的奏折,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举动逾越了。 皇帝更没意见。 下头的两个内侍也是装作自己不存在一般。 看了两本,便看见林沧海写的那本,林兰池点评道:“他的字倒是越来越好了,苍劲有力,像是行武的痕迹。” 刘弗章淡淡道:“林沧海这次做得不错,应该有机会再提一等衔,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他回来?” 这话的意思,好似只要林兰池想,他便会立刻让林沧海回来一般。 确实,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事情都有,但是解甲归田的将军,能做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林兰池摇头道:“这要看他,也要看陛下,我说的是不作数的。” 刘弗章喝完了汤,用布巾擦了擦唇边,才慢条斯理道:“那便让他为国多效力几年。” “古格要派人过来?” 刘弗章点头道:“古格盛产宝石,到时候想必要上贡些好东西来,你若有喜欢的,便挑去让人打造了。” 林兰池却道:“我对那东西不算感兴趣,倒是好奇古格到底会派什么人来,又要做什么,陛下真打算留下质子?” 刘弗章摇摇头。 质子这种东西,控制的好坏都没有什么用,一旦能被自己的国家割让出的,就不会成为威胁,不过是舍弃的一枚棋子罢了。 刘弗章道:“只是接受他们的朝拜,至于质子,我自然会原封不动送回去。” 林兰池道:“这样也好。” 刘弗章开始批阅奏折,林兰池在他身边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不多时叫来德禄,后者拿出一本书,林兰池便静静地读书。 刘弗章在处理公务的间隙开口道:“对了,你若是感兴趣,到时候便一起同范世达去见那些臣子吧,只是要更换下容貌,也别和他们说太多话。” 刘弗章自己不会去亲自接见的。 林兰池高兴起来,捏着皇帝的下巴凑上去亲他一下。 皇帝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人,林兰池往后躲,还是被他按住了脑袋,恶狠狠的咬一个吻出来。 转眼时间飞快,范世达作为礼部官员,便去接见远道而来的古格人,恰快要过年,街上红红火火,热闹非凡。 他身边来了个宫里送过来的年轻人,长了一双很熟悉的眼睛,但具体又看不出来这张脸见过。 林兰池站在范世达边上,远远看人头攒动,古格的队伍色彩缤纷,一路敲锣打鼓而来,其中一顶轿子,红如烟,并不是那么对劲。 范世达忽而道:“那不会是古格的公主吧?” 林兰池心头一跳,等古格队伍终于行到他们一行人面前,从轿子中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 林兰池盯着她的脸,一脸吃惊。 与此同时,软轿边上一个带面具的青年,也死死盯着林兰池。 第239章 朝夕相对的骗局 谁也没有想到古格说要送质子过来,送来的却是他们国家的小公主。 范世达一时惊愕道:“这是什么意思?要和亲?” 他说完话,身边的副官忽而拽了下上司的袖子,范世达纳闷回头看他,后者偏偏眼神,示意他看一边从京城来的贵人。 林兰池表情未变,并未有他们设想的神情扭转。 一别数年,当年的小公主已经生得百媚千娇,有一副美丽的容颜,一双金色的眸子生得像是最好看的猫眼石,在光照下烨烨发光。 香风拂过,卫慕奇兰朝中原的大臣们恭敬拜下。 古格的礼官说着生疏的中原话,“这就是我们君主送上来的质子,还请中原皇帝笑纳。”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就差明明白白告诉中原人,这是送来吹枕头风的。 林兰池还盯着卫慕看,她的表情不再像是小时候那样灵动异常了,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冷峻的像是一尊玉刻出来的佛像。 让林兰池想到曾经同样清澈坚定的石晚亭。 她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胁迫呢? 林兰池微微咬唇,轻声同范世达道:“大人,陛下说过,先将他们安置在驿站,等之后才处理。” 刘弗章没这么说,要是换男人到场,林兰池估计他会直接回绝古格人,那就等于在卫慕脸上抽一耳光。 她回去也会受到古格人刁难的。 还是从长计议,不将她留在宫里,也为她寻个去处,不必一辈子受委屈。 范世达挑眉道:‘陛下真这么说了?’ 副官又咳一声,范世达才后知后觉,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他回过头去,朗声同礼官道:“远道而来的古格礼官,请你们不必多礼,先在驿站住下,等待我皇的传召。” 他没有答应古格人的话。 古格礼官面上焦灼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西域语,卫慕张口,轻轻回了他一句。 林兰池盯着他们,辨别唇语,勉强能看出来,是礼官在听从卫慕的吩咐。 似乎事情又不像是林兰池想的那么简单了,她略略松一口气,后知后觉察觉到似乎有道目光投在她身上。 少女抬头去看,那道目光似乎又收起来,远处在卫慕轿边,站着个青年,带着一张薄薄的银面具。 这是西域的什么特殊安排吗? 林兰池不敢多问,怕到时候问到了不好的地方,只是她没察觉,一旦她收回目光,那戴面具的人便会肆无忌惮的扫视她的上下。 古格礼官最后还是老实听从范世达安排,带着浩浩荡荡的礼队,住进了驿馆。 东京城驿馆,自然是装饰非凡,处处雍容华贵。 卫慕被侍从们簇拥着进了屋,关上门,转过头来坐下喝了一杯奶酒,才问身边一直不说话的面具人。 “你们中原都是这样的吗?” 青年声音沙哑,“并非,京城之地,就如古格都府,集结了一切最好的东西,塞外边地,流放琼州的,都是吃沙子,喝露水的人。” 卫慕扬眉,朝他冷冷一笑,“说到你心头难过的事了,是不是?你被流放在那边地,可是我去救你的。” “咱们说得清楚,你的命归我。” 青年跪在她面前,眼帘垂下,恭敬道:“殿下不应该怀疑我的忠心。” 卫慕不听他的话,只伸了懒腰,站起身来,让身边的侍女替她解下身上的首饰,和穿着的繁琐服饰。 青年眼观鼻鼻观心,半分不多看。 许久之后,卫慕才挑了他下巴,视线之中仅存一张漂亮到让人惊愕的脸蛋,但青年却并不会想其他人那样,用含有惊艳的目光看着她。 卫慕嘲笑道:“你今天见到你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她还能认出来你吗?” - 林兰池晚间将事情同刘弗章说了一遍。 其实皇帝早听臣子过来禀报过这件事,但林兰池愿意同他聊天,刘弗章自然也随她高兴。 尤其事情还牵扯到古格要给皇帝的后宫塞人,提前知道林兰池的态度刘弗章也才好处理。 不过刘弗章很是了解林兰池,她肯定不会让自己将人送回去。 “毕竟卫慕当年在战场上,还算是愿意听我们的话,叫她停手,她也停了,此番被送过来当质子” “古格无论男女都可继承王位,她这是成了弃子。” 林兰池诧异抬头,良久才道:“我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现场的时候,林兰池看见卫慕用西域话说了一句话—— 我必须要见到中原的皇帝。 她要见到刘弗章的原因,似乎也随之而变得不一样了,从原来的委屈求全,转变成有所图。 其中能图什么呢 林兰池道:“她也许是想要得到你的助力,帮她战胜归国。” 刘弗章对别的宫闱内斗没有半分兴趣,也没有兴趣要帮一个这样的女人,可林兰池看着他满脸的可怜,刘弗章只好叹气。 男人认真道:“你也清楚,这件事是难办的,留下她,不留她也一样。” 林兰池道:“咱们只管问清楚她想要什么,若是她遮遮掩掩,那是她的问题,便同咱们没有关系了。” 刘弗章闷笑一声,点头道好。 林兰池便高兴起来,亲了亲刘弗章的脸颊,她想到什么,又道:“我记得我兄长也会西域话,他小时候和父母亲去过边地,是后来才到池家来的。” “若是陛下信任,以后也可叫他来礼部,做个官员。” 刘弗章迟疑一霎,便柔柔笑起来,同林兰池点头道:“都听你的,只是据说这舒和宜在地方为官,很是得力,一时半会抽不开,等过几年,他做出政绩再说。” 言外之意,到底不好用私情就这样让人一跃而上。 林兰池点点头,“说来也是,那便等以后再说。” 外头传来小太子回来的动静,林兰池笑盈盈站起来,同皇帝道:“陛下,我去陪珏儿说话了。” 刘弗章颔首。 等她出去了,男人沉吟片刻,才传唤乾涧道:“姓舒的被流放到何处了?还活着没有?找一个同他身形相似的,过段时间提到林兰池面前来。” 第240章 一缕幽魂 林兰池照旧陪刘珏说话,刘珏却趴在她膝头,忽而想到什么般问林兰池道:“郑娘娘为什么不进宫来了?” 郑葭音出宫这件事,速度飞快,林兰池实际上也并未反应过来,但她不想和孩子说得太含糊,只好编造美好的设想。 “郑娘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等忙完了就来找珏儿玩了。” 刘珏小脸皱在一起,难得嘟嘴在一旁不高兴起来,说实话,刘珏是个很少有小儿情态的孩子。 大多数时候,他都端庄得像是一个书上写的太子应该有的样子,可是孩子并不应该是这样的,反而应该是爱哭爱笑,摔倒了会要大人来哄。 而不是摔倒了,自己站起来,周围的宫人们只能远远站着,看他拍拍自己衣摆,面色如常地往前走。 林兰池看他手上磨脱皮的茧子,看他小小身躯上跌打时候的伤痕。 她心里难过得如同吃了黄连,却实在不敢表现出来,人家说惯子如杀子,她还尚且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 再者说,林兰池现在叫池生菡,并不是太子的生母,如何地为太子感同身受哭泣,旁人也只会觉得她这是惺惺作态。 进而怀疑她留在太子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其实林兰池看到过皇帝未收起来的奏折,参池生菡作为宫妃,并没有资格照料太子,太子理应该由更有身份和地位的人照料。 要刘弗章不要用自己的儿子来讨好宫妃。 言官开口不留情面,但不知情的人看来的确是这样,林兰池对这些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将奏折又放回刘弗章的那堆。 后来她就发现那奏折不见了。 是被皇帝打回中书省烧掉了。 林兰池忍住心里的酸涩,轻声问刘珏道:“你是不是很想郑娘娘?那我去同陛下说,让郑娘娘来看你,好不好?” 林兰池也很想郑葭音了。 在宫里,除了同皇帝和太子说话,她并没有任何一个熟人,那些身边跟着的侍从,都只是侍从。 不会再有像阿喜或者柑橘一样能同她说话的侍女了。 之前皇帝还想要将阿喜传唤到宫里,连同她同秦五生的两个女儿,但是林兰池却没同意。 死而复生的故事实在太过蹊跷,四目相对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不再见了。 只要远远知道他们都好就行。 跟范世达出去的时候,还听副官同范世达说话,谈及了吴盼儿,听说他们家生了好几个孩子,男女都有,范世达不愿意纳妾,最后是因为吴盼儿实在要求。 才勉强纳了两房妾,都没有孩子,因为是范世达说过喂药才纳进来的。家生子,跟随范世达也是为了有个稍微舒服些的日子过。 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情,林兰池有时候也会好奇,想要叫林咚咚进宫来,问问她怎么不要沧海哥哥,反而跟厉硕明搅在一起啦? 她时常有一种自己其实还是死了,只有一缕游魂跟在刘弗章和刘珏身边的错觉。 因为被困在旧年旧日,一步也无法向前去。 刘珏自己生了会闷气,回头看面前的姐姐落下来泪,自己的脸上闪过慌张,忙去擦她的眼泪。 “姐姐,我不说这种话了,也不要求郑娘娘来了” 他忽而用那双闪闪的葡萄眼盯着林兰池,张口道:“我听父皇说,你是我的母亲,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后你就来给我当娘亲了?” 林兰池愣住了,没想到刘弗章还跟这个孩子说过这种话,她呐呐了半天,一向聪慧过人的脑子不转了,甚至不知道该和这个孩子说什么。 最后林兰池轻声道:“我不是你的母亲,但我很乐意来当你的母亲,你喜欢我吗?愿意吗?” 刘珏抿唇,而后摇头道:“我不太愿意,我听别人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因为生我,所以才薨了的,我不想别人代替我的母亲。” 所以即便是抚养他长大的郑葭音,也只得到一句郑娘娘吗? 林兰池一时心内五味杂陈,苦笑道:“我知道,我会同你爹爹说,以后不会逼你叫我娘亲的。” 她沉默片刻,又道:“其实我也不是你娘亲,自然也不应该这样叫我的。” 刘珏似乎察觉到身边人心情并不是多好,之后的时候并未做更多要求,很懂事的在她身边睡着了。 林兰池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才回了同刘弗章的寝宫。 她没有被册立正经的位置,自然也没有正经的寝宫,但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是为了这位娘娘遣散了所有宫妃。 她是最不能得罪的存在,因为她的寝宫就是福宁殿。 帝王的身边。 皇帝正沐浴好了,衣袍微敞,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忽而皱眉问道:“怎么哭过了?” 林兰池若无其事道:“古人说七岁不同席,看着珏儿也长大了,是不应该和他一道睡了,我想到这件事,心里难免有些伤心。” 刘弗章才不管古人会说什么,将妻子搂进怀里,轻声道:“你若喜欢,陪他睡多久都行,他现在也只是个孩子,还没真正长大呢,母亲陪着睡怎么不行了?” 话虽如此,林兰池却淡淡一笑道:“你也不能什么都由着我。” 她没说郑葭音的事情,免得皇帝怀疑她哭是因为郑葭音出宫,虽然确实也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林兰池转移话题,问刘弗章道:“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我的暗卫?” 刘弗章神色未变,淡淡道:“坤正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叫他去做了,在你身边又放了别的暗卫,你若有事,呼唤暗卫出面就行。” 他在林兰池知道的情况下安排了一个暗卫,至于林兰池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数个暗卫保护。 力图不要出任何差错。 刘弗章实在不想在林兰池身上再尝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想到什么,同林兰池笑道:“说起来倒是忘了,刘珏也应该培养他的暗卫班子了,你若有兴趣,到时候叫秦五去陪你看一看。” 秦五知道林兰池就是原来的人,同她说话,她应该开心些。 趁此时候,刘弗章也好找出来同舒和宜相似的人,彻底解决这心头大患。 第241章 设计见面 古格人依旧被皇帝晾在那驿馆,给了吃穿,却不做多理会。范世达得了皇帝的意思,更是从不登门,免得给他们找到机会来纠缠。 林兰池一时被暗卫的事情绊住,也没有发觉这件事被拖着了。 她此前只对皇帝的暗卫司稍有了解,清楚只有皇家豢养这些死士,一旦迁出皇族便收回暗卫,若是民间私养暗卫,论谋反处。 这些暗卫,例如秦五和白一,以及魏八,都在年岁稍长之后转为明面上的侍卫行走,换了新人来替代。 但她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出身,从地方收集过来,如养蛊般养在京郊的一处陵地,穹顶高耸,不见光亮。 火烛燃燃,模糊照见每一张小小的稚嫩的脸。 从这里打杀出去,他们才有未来可言,除此之外,如魏八一般,也凭天赋。 林兰池盯着那一个孩子,在困兽般的牢笼之中,有骨瘦如柴的孩子将另一个孩子按住了,扬起拳头来。 她下意识开口道:“够了。” 一旁的秦五看着林兰池没敢接话,林兰池鬓边落下冷汗来,轻声道:“能不能就这样了,这个孩子已经赢了,难道一定要杀了另外一个才算吗?” 秦五低声道:“小主子,您清楚的,咱们这些暗卫,若是一刻都杀不了人,就护不住主子。” 若是现在心软,以后就会有无数次心软的可能。 而心软,是会要人命的。 林兰池皱着眉头,她尝过篡改别人的后果了,少女站起来,轻声道:“我出去一会,你看着吧。” 里头只有骨击肉的声响,而没有所谓的呼斥声,这些孩子都是僵硬的,已经被打磨出来的人偶了。 林兰池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心慌。 她知道自己这是所谓的妇人之仁了,但是没有人能接受这些东西,她想到刘珏,又想到里面很多个孩子还和刘珏一般大。 秦五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默默跟在她身后,林兰池转身看见他,却不惊讶。 秦五道:“小主子觉得残忍,也的确是这样。” “但我等若是没有暗卫司挑选,早已经成为路边冻死饿死的一个孤魂,来到暗卫司之后,才有了所谓的兄弟,即便是此番对杀失败” “以后也可以到西域边境军之中,并不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林兰池总算吐出心口的一点点郁闷,缓过来。 她抬眼问道:“阿喜最近怎么样?” 秦五那张脸明明平平无奇,但聊到家中的妻眷,便又有点生动的意味了。 “托小主子关心,内子一切都好,只是前几年总要为您伤心,说要去守陵” 他犹豫半天,又道:“还有一件事,内子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您的事情之后处死了柑橘,陛下下了口令不许外传,迄今为止,我也没有告诉阿喜真相。” 她就这样混沌而迷茫的面对最好的姐姐,杀了最好的主子这件事。 林兰池的面上短暂的失去了神采,过了好一会,她才淡淡摇头道:“确实不该告诉她,知道理由也没什么用。” 林兰池不准备接着看暗卫司选人了,以暗卫司的惯例,想必也会选出足够好的人选。 只是,想到坤正,林兰池皱起眉道:“你们选人,无论如何,要查清楚暗卫还有没有在世的亲人,就算是之后,也该查清楚他们有没有爱慕之人。” “不是我要求过罔,而是这些人就是能用来威胁暗卫的所在,不是吗?” 秦五想到前几日的坤正,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一凛,低声应下。 林兰池点点头,“我便不看了,你处理好就行。” 她走出一两步,福禄上前来引少女上马车,林兰池又回过头来对秦五道:“若是阿喜日后再提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对她说我现在还活着。” 秦五自然不敢,连忙摇头。 林兰池上了马车,福禄烧了热茶恭敬放在她手边,女人翻动书籍,马车一路往京城去。将行到京中市集附近,忽而马车停下了。 林兰池从书本之中抬头,福禄忙道:“小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掀开帘子出去了好一会,外头传来说话声,不多时,脚步声从林兰池一侧的窗户传来,有人在敲窗户。 她推开那挡板,露出福禄的一张白脸。 内侍小心翼翼道:“娘娘,是古格的人。” 林兰池这才想起来古格的人还留在驿馆里面,不过刘弗章不是和她说会处理吗?这几天也没有听他说起过啊。 林兰池淡淡道:“怎么回事?” 福禄忙解释道:“是我们的车马,不小心同古格的车马擦蹭到了,对方说是他们的过错,要上来同娘娘告罪。” 林兰池道:“对方认出我来了?” 福禄尴尬道:“这倒没有,只是小人是内侍,难以掩藏,对方便觉得这马车中有宫内的贵人,所以要来求见。” 合情合理,也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兰池点头道:“叫人上来,我看看是谁。” 正好也打探一番,古格人到底是什么打算。林兰池想,哪有这么巧合的在大道上便擦碰的道理,想必早派人盯着她出宫来,特意在回宫的路上堵她。 想要和我说什么? 马车很快进来一个戴银面具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复杂花纹的短衫与宽裤,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林兰池却忍不住微微颦眉,从前不觉得,现在看面前这个戴面具的青年,怎么觉得他身形有些眼熟,动作也很是熟悉的样子。 她记得这个人是卫慕身边的人,那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 来者朝她行礼,而后才张口沙哑道:“我很抱歉,尊贵的娘娘,我没想到我的下人会这样不得力。” 他用的是西域语,嗓音沙哑异常,但林兰池却越发皱眉。 “这只是一点小事,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用在意。” 对方却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客人?” 他缓缓起身,坐在林兰池身边的位置,轻声问道:“不知道娘娘是宫中的什么身份,是皇帝的爱妃吗?” 第242章 面目全非的爱 这话问得有些冒犯了。 但是林兰池一时半会甚至没有准备说他的情绪,她盯着那个人,感觉好像有什么诡异的答案正在等她去找,却潜意识里不肯相信这答案。 大概只是有些相似,或者是太想念。 要知道,哥哥不是前段时间还给他写过信吗?怎么会跟在卫慕奇兰的身边,戴上了面具,嗓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林兰池淡淡道:“西域贵客,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对方颔首,一双眼透过面具盯着林兰池,忽而又轻声提醒道:“虽然近些日子京城越发热了,可夜间还是寒冷,请贵人多注意。” 林兰池脸色不自然发白起来,盯着他喉头微动,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那青年也收回了试探的意思,低声道:“小人先行告退。” 林兰池僵坐在原地,看着青年的背影从扬起的帷幕后消失,福禄上了马车,端上新茶,又催促马夫快走。 她始终没有回神。 直到进了宫内,福禄在耳边轻声道:“娘娘,陛下应当是下朝了,您是要去寻陛下,还是直接回福宁殿?” 林兰池才如梦初醒般道:“去陛下那。” 她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从前在宫外听说了刘弗章不好的名声,林兰池也没想过要直接放弃了刘弗章。 她会亲自同刘弗章对峙,说清楚,道明白,而不是闭上耳朵和眼睛,装作若无其事。 现在也是一样的。 从那青年张口关切的一瞬间,林兰池就不能哄自己说那青年只是同舒和宜有几分相似了。 那是舒和宜的声音,只是变得沙哑了许多,中原话也变得陌生了,好像不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可是其中对林兰池一如既往,多年默默的关切不会变。林兰池想,舒和宜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皇帝所告诉她的那个舒和宜,为什么不是这样? 是舒和宜阳奉阴违,有分身之术,还是皇帝—— 林兰池忍不住地干呕出来,她摸了摸眼角,一滴眼泪都没有,在这种时候,也确实哭不出来了。 皇帝变了。 林兰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从她死后,刘弗章就已经变了,但是林兰池以为只要装作看不见就没有那么多事情。 她不管饶婕妤的事情,不管郑葭音的出宫,告诉自己,这些都同皇帝没有一点关系。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林兰池下了马车,快步走在宫道上,福禄在她身后快步追上去要说什么,林兰池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她等在宫道边上,亲眼看见远处皇帝慢慢地走过来,他身边跟着那些肱股之臣,都是熟悉的面孔。 日落下的痕迹,落在皇帝红色的龙袍上,也有一刻的镀金。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在说什么,却在发觉林兰池的目光注视时眉飞色舞,快步走到林兰池的面前。 林兰池想问他,你为什么要对舒和宜动手。 她更想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身边的所有人动手。 不用猜想,既然舒和宜出了事,池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们传信没有提,那就代表那些信也是假的。 刘弗章在塑造一个属于他的空间,这里只有林兰池,而林兰池只能有他。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做不出更多的猜想。 但是这里人太多了,也的确不是和皇帝谈论这些私事的时候。 林兰池轻声同迎过来的皇帝道:“陛下,您还有事情要忙吗?” 刘弗章只略略看了林兰池一眼,便伸出手攥住她的手,冰凉得很,他轻声问道:“是被暗卫司的选拔吓到了吗?手这么冷?” 林兰池不答反问,“陛下,我们回去吧?” 刘弗章点头,丢下群臣同她一道走在回宫的路上。 厉硕明皱眉,同叶景之问道:“此人到底是谁,能让陛下变成这个样子?” 叶景之摇摇头,“谁知道呢?总之陛下现在好好地上朝处理公务,也不想着去死,不是很好吗?听说因为有她,陛下也愿意同太子殿下多说些话。” “我觉得算是功臣了。” 叶景之讲完,厉硕明却有些不豫道:“可是景之,陛下的性子,已经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非要表现成以前,矫枉过正,不会出问题吗?” 这是一个相当直白的问题。 叶景之被点破之后也是一愣,他此前没有想过,现在想想,若是皇帝只是表现成以前这样,想必一定是有原因的。 若是他装不下去呢? 到时候岂不是又要出乱子。 “呸呸呸!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 林兰池同刘弗章回了福宁殿,恰撞见小太子过来,等在中庭树下正在坐着吃点心。 林兰池眯起眼来,喊福禄道:“福禄,让奶母将太子殿下抱回东宫去。” 刘弗章一愣,“今日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叫他留下来用个晚膳——” 林兰池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同皇帝道:“谁说今日没有别的事情做。” 她转身离开皇帝,后者本能的要抓住她飞扬的衣袖,却抓了个空。 在那一瞬间,皇帝的表情变得阴翳了许多,林兰池若是回过头来,一定是要被吓到了。 林兰池进了书房,找到自己放起来的一封封信,打开一看,果然上面的字迹看起来虽然十足像极了舒和宜和池耕。 但实在过于工整,一张纸中,一处涂改的痕迹都没有,一气呵成,便显得有些古怪了。 林兰池低声道:“陛下”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刘弗章晚一步追进书房,看到满桌被拆开的信,以及地上的信纸,心头便已经知道了泰半,他依旧若无其事道:“这些信不是都看过了,今日为什么又看呢?” 林兰池抬起头来,认真道:“我给陛下一次机会,陛下若是愿意同我说清楚这些信的来历,我也愿意好好的听。” 刘弗章沉默片刻,问林兰池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这些信到底是怎么了?” 林兰池露出苦笑。 以前的太子,会这样撒谎哄她吗? 刘弗章还是爱她的,可是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爱她了,他的爱面目全非,林兰池试图拼凑,也拼凑不出来一个好模样。 第243章 大吵一架 林兰池双目透出一些薄薄的红丝来,想必是被气狠了,到了这时候,刘弗章半跪在她面前,低下头去不说话。 他最懂林兰池是什么样的个性,林兰池也懂他是什么样的性子。 林兰池半天看他没说话,心里更加翻江倒海的难过,低声问道:“除此之外,你无话可说吗?” 刘弗章抬起一只手来欲摸林兰池,她转过头去,不肯让皇帝碰她一下。 后者很快便收回手,垂目低头,不多时那地面便滴落一滴滴的水痕,林兰池喉头又锁住,愤怒难当地上前,扑到刘弗章怀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刘弗章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也有从那鼻梁落在地上的。 他抿着唇不说话,林兰池气得头晕,质问道:“陛下,受苦受难的不是我们,此刻你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只想问你,难道你这样对待他们,我心里会好受吗?你真是因为爱我,才这样做吗?” 刘弗章停顿许久,才启唇道:“我没有不想要你不好受,兰池,你清楚的。” 是的,因为不想我不好受,干脆将他们的消息全部都藏起来,特意找人仿制他们的字迹,还要融洽地同我谈这些事。 林兰池想到皇帝的用心,一时也不禁要感动地落泪了。 他这样机关算尽的算了一次又一次,唯独没有想过算清楚,到底应不应该做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想法越过了林兰池的想法。 他是皇帝,自然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要随他的意,林兰池能做什么? 她问道:“陛下王如珠算是因我而死吗?石晚亭和刘葳兮呢?还有柑橘” “你不要说这种话!” 刘弗章发觉连哭这一招也没有用后干脆也不哭了,林兰池盯着他,皇帝终于察觉到后知后觉的慌张起来,他忽而明白过来,林兰池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同他生气。 她在恨自己。 没有一件事可以顺风顺水,林兰池和刘弗章一路走来,因此而死去的亲朋好友何止一点两点? 他们都死了,有的是因为误会,有的无法挽回。 但林兰池还活着,她依旧活在刘弗章的身边,享受着帝王隐秘的爱和无尽的尊贵,即便没有姓名。 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有负罪感了,除此之外,皇帝还要用一次又一次冒进的行为不断在上面积累厚度。 此刻,当林兰池得知她再生之后的所有亲人也因她受到折磨的时候,她又是什么想法呢? 刘弗章此时此刻才终于有悔之晚矣的触动,他伸手欲拉住林兰池握住他领口的手,后者却突然松开了他的衣领。 林兰池轻声道:“他们都死了吗?” 刘弗章连忙道:“没有,池耕和苏汀芷绝对没有死,他们只是总是要和你说舒和宜的事情,我不想你关心” “他们现在回江南去了,有暗卫保护,也请了专门的医官去看,过得很好。” 被监视着活着啊。 林兰池甚至连苦笑也扯不出来了,她硬着心肠继续问道:“那舒和宜呢?你又给了他什么下场” “流放”刘弗章甚至不敢去看林兰池的目光,他现在终于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荒唐,哄骗林兰池的一瞬间,是累积了许多个之后。 之后,林兰池不会原谅他。 刘弗章道:“我派人找他回来。” 林兰池缓慢地往后退去,又扶住书桌站起来,她盯着皇帝的脸,后者一脸哀求,是从未见过的低眉顺眼。 林兰池想,原来他是这样爱我的。 她摇头道:“不用了,你找不到她了。” 她转身要往外面走,刘弗章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又紧紧地抓住林兰池的手,慌张道:“你要去哪里?马上珏儿还要回来——” “我不会走的。” 林兰池回头看他一眼,“你忘了吗?我的父母双亲还在暗卫的保护下。” 我不会走的。 刘弗章张口想要解释千言万语,但是此时此刻,在他已经做错了基础上,这些话不过是狡辩。 他松开了林兰池的手,男人低声道:“我错了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只是太害怕你会走了” 林兰池知道他不会再做了。 但那有什么用呢? -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叶景之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做刘弗章的伴读以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世人对太子的评价,说他残暴,又说他无情。 这么多年,叶景之呆在皇帝身边,最开始的时候也害怕刘弗章如传闻一般,后来他才慢慢察觉那些其实都不过是诬告。 即便是在皇后去世的那年,刘弗章也没有表现出暴君的锋芒。 但是现在—— “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来人!拖下去打死!” “陛下!”叶景之硬着头皮上前去,迎着皇帝的怒火,低头认真道:“姜卿等人犯了大错,但请陛下小惩大戒” 这一个月来,皇帝的性情暴躁了许多,上朝时候若是下头人做得不满意,开口便要处死。 刘弗章冷着脸,“那拖下去,杖责四十。” 叶景之感觉自己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皇帝陛下,杖责四十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到底是谁得罪了皇帝,导致皇帝这几日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啊? 叶景之不动声色往回看一眼范世达,后者傻乎乎地站出来,附和叶景之道:“陛下,请手下留情吧。” 他还怕自己上来说也没用,忙又补充道:“陛下,时节将入皇后忌日,不好杀生啊。” 皇帝将明面上皇后的忌日与太子的生辰分开了,他也不想世人说刘珏是个寤生子,只能将这混淆一番。 虽然老臣们都清楚那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刘弗章冷笑一声,“这时候倒是知道搬出来谁来,皇后倒是的确不喜杀生。” “行吧,饶他们一命。” 叶景之却从皇帝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一种幽幽的气氛,他试图抓住这缕线索,皇帝却突然换了语气道:“范卿,古格人还在驿馆?” “就三日后吧,召开宫宴,请他们入宫来。” 第244章 勉强和好 林兰池已足有十几日没同皇帝说过话。 她不是故意惩罚刘弗章,而是的确在这时候不知道要和刘弗章到底还能说什么。如果将这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显得太过轻率。 但要是一直紧拽着这件事不放,林兰池却觉得这样对刘弗章也十足狠心了些。 两者她都做不好,于是只能想到去解决这件事,刘弗章做错了事情,林兰池确实怪他,也确实应该去替他收尾。 池家没有出更多的事情,还可以放在一边。 但舒和宜已经被摧毁大半的人生呢?他流放之后一定吃了许多苦,于是才会成为古格的幕客。 戴上面具的脸,辨别不出来的嗓音 林兰池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挽回舒和宜的损失,赠他千金,是羞辱他,替他诊疗,也不知他会不会愿意。 最主要的是,还要同舒和宜见一面。 林兰池对刘弗章做下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在舒和宜的角度来看,是在皇帝身边肆无忌惮,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她。 默许了皇帝的举动。 于是林兰池更不知道舒和宜会不会答应她的会面。 她面露哀愁,刘珏下了课也不敢进屋来,躲在窗户边上偷看林兰池。还是后者发觉到隐隐约约的视线,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小小的孩子趴在窗户边上默默地看。 他长得像刘弗章,估计皇帝小时候也是这样,抿住唇了什么委屈都能吃,什么话也不肯说。 这些天他们不和,想必小孩子心里最是难受。 林兰池忙招手去喊他道:“珏儿,进来说话。” 刘珏磨蹭脚步进殿来,忙有侍女替他打扇,小孩热出薄薄的汗,林兰池将他拉到跟前来,叫人去东宫拿了他的衣裳,亲自替他换了外套。 刘珏轻声道:“娘娘,你不生气吗?” 林兰池皱眉,不知道孩子这番话怎么来的,她试探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刘珏抿了唇,半天才道:“是不是因为孤不想要你做娘亲,所以你和爹爹才吵起来了。” 林兰池淡淡扫向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喏。” 宫人退下,林兰池将刘珏搂进怀里,轻声问他道:“所以你这几天都在想这件事?” 刘珏的脸有些热,像是不习惯这样被亲昵地搂着,可是他又很是喜欢池娘娘身上的香气。 不是熏香,仿佛是她自带的,让人忘不掉。 刘珏乖巧道:“孤是听下面的宫人说的,池娘娘和爹爹吵了架,所以孤想,也许是因为孤。” 他说完之后,还紧张又道:“池娘娘放心,我已经惩戒过那些碎嘴的宫人,不会有更多的人说这件事。”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不假,但若是这种事情传出去,踩高拜低的宫里人只会冷落林兰池。 林兰池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孩子比她想的还要懂事,还要乖巧。即便他生母早就死了,即便他从小父亲不管他。 他还是成长的这么好。 林兰池认真同他道:“我们的确是争吵了,但绝对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当然,只是吵架,不用担心之后的事情,我们会和好的。” 刘珏盯着她,小大人般的脸上似乎写着,你保证吗这几个字,林兰池忍不住想笑。 刘珏有些红脸,还是问道:“那池娘娘和爹爹什么时候和好呢?” 林兰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刘珏道:“那你这就是在骗孤,孤不想被骗,你说不定就不和爹爹和好了。” 林兰池转过头去,看外头是不是埋伏着刘弗章,但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回过头来看刘珏,觉得对方似乎应该没有受到谁的指使。 林兰池认真道:“我没有想骗殿下,这样好了,若是我决定和陛下和好,就过来和殿下说一声,好不好?” 刘珏觉得这句话勉强还算是合他心意。 他点点头。 林兰池哭笑不得地将宫人又叫进来,叫他们去小厨房端了乳酪来给刘珏吃,又将细细的玫瑰果酱淋在那乳酪上面。 刘珏忽而道:“孤不能吃那么甜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咧开嘴给林兰池展示他唇里头的牙齿,林兰池才发现,小太子藏了一颗已经落下来的牙齿,现在那里是只有洞了。 她笑道:“原来已经掉牙了,那好吧,少吃点甜的也好。” 哄完太子回东宫,林兰池总算鼓起些勇气来,决定去驿馆找古格人,想办法同舒和宜见一面。 只要知道如何能求得舒和宜谅解,她都一定努力去做的,就当替刘弗章赎过。 只是林兰池刚走到殿门口,便看下了朝的皇帝徐徐走来,她本能的想要退让,刘弗章却出声道:“等等。” 林兰池想到刘珏的话,再硬的心肠也坚持不下去,她默默停在原地,余光里看见刘弗章越走越近。 直至来到她面前。 皇帝低声道:“三日之后,宫中设宴会去迎接古格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他犹豫片刻,又道:“我知道舒和宜就在那些古格人之中,到时候你可以与他见上一面” 他意在求和。 林兰池却本能去想,刘弗章果然在她身边放了新的暗卫和探子,若不是知道她那天见过古格人一面,又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现在计较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已经没意义了,林兰池不怕他的随时盯着,毕竟从她由博陵来东京开始就是这样。 只要不影响到别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选择性忽略那么多,只轻声道:“谢陛下。”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们第一次说话。 症结还是在舒和宜吗?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刘弗章心中翻江倒海,醋海翻天,但面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什么出来。好不容易哄林兰池满意,他就算是忍,也会忍舒和宜 但是等古格人走后,等到刘弗章找到相似之人,顶了舒和宜,他说不定还是会那么做。 他实在嫉妒舒和宜同林兰池一同长大,彼此陪伴,还有未婚夫妻之约的这些东西。 第245章 我欲将心向明月 古格人被留在京城过了年关,一直待到三月初才有机会进宫,自然是认真准备过了,上上下下,连同带来的舞姬,都难掩紧张。 屋内,盛装打扮过的卫慕奇兰明艳得让人难以直视,舒和宜始终垂头,不去看她。卫慕奇兰伸出手捏他的下巴。 后者隐隐有抗拒的意思,便迎来卫慕奇兰的一巴掌。 舒和宜没带面具,露出被烧伤过的脸颊,因摇动而发鬓松乱,有一缕发丝垂在脸侧,看起来反而有些可怜。 卫慕奇兰道:“我不让你联系你的意中人,你还是去了。” “现在是不是心里很得意?你一句话,就能让古格人得到皇帝的垂青?” 舒和宜沉声道:“小人不敢。” “不敢?你什么不敢?”卫慕自顾自摇摇头,似笑非笑道:“你只不过是借着我和古格人做你的筏子,一旦目的达成自然是要丢下我们的。” 卫慕难得发这样大的脾气,舒和宜隐隐察觉到这异常,只是耐心哄道:“小人是储君殿下救的,自然听从您的命令。” 卫慕抿住唇,流光顺着她的猫眼似的眸子盈盈地闪动,流露出万分的光彩来,叫人一刻也难忘记。 只是面前是个呆子,木头。 “你想得到皇帝的宠妃,是或不是?” 舒和宜烧伤而变得模糊的脸流露出揾愤来,低声道:“那是小人的未婚妻子,不是皇帝的宠妃。” 卫慕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未婚妻子,皇帝夺臣妻,也算是个风流韵事,但你到处嚷嚷也没用。” “若你听话些,帮我入宫,我便助你寻找机会,让你带走你的心上人。” 话音落下,面前的青年抬起头来,一双微垂的眸子略抬起些,默默地盯着面前的公主。 舒和宜低声道:“储君此言作真?” “自然做真。”卫慕有些厌倦这中原人所表现出来的痴情模样了,可憎又恶心。 她忍不住地想要奚落舒和宜,但一张口情绪又压了下去。 舒和宜站起身来,“请储君好好准备,今夜赴宴,您要慎重才是。” 他关上门时候还听到卫慕训斥的声音,只是没放在心上。青年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中,取出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舒和宜清楚卫慕的话,只是一个送给他的谎言。 若是池生菡自己不愿意和他走,就算是舒和宜使出来所有的计谋,也是无用的。能让池生菡和他走的,也只有一种计谋。 他还没有想过要如此伤她的心。 准确来说,舒和宜不忍心为了自己,就这样伤池生菡的心。 她只是个小孩子,会放纸鸢的时候跟在自己后面一直嚷着哥哥,会笑得弯了眼。 也会仅仅一句话就猜出来这个带着面具,面目全非的人是自己的哥哥,会飞快让皇帝点头答应,让古格人进宫。 舒和宜想,要是他不去做官就好了,能一辈子陪在小囡的身边,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也不需要小囡去选择。 他会把一切都挡在小囡的身前,让她永远快乐无忧地活着。 - 晚宴盛大非常。 一路流星般的宫灯照亮两侧的宫墙,宫后苑的众芳殿尤为灯火通明,就连远处的池沼之上,小岛处也有星子闪烁。 灯火烨烨,香风也扑鼻。 古格人在内侍的接引下入了席位,对面坐着中原的朝臣们,各自都穿着最恭敬的服饰。最上头的主位坐着身穿深赤色龙袍的皇帝,与他身边的年轻宠妃。 那女子倒是同第一次乔装打扮的样子很有区别,簪了繁琐的花冠,又贴了珍珠妆,眉眼清冷,抿着唇淡笑的时候,虽然只是清秀,但依旧气质超众。 有种对一切都不在眼中,超然脱俗的氛围。 或许这就能说明皇帝对她的偏爱来自何处。 但倒是不见传说中皇后留下的太子殿下,卫慕收回视线,淡淡看向身边的舒和宜,后者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点,并不抬头看人。 他似乎对这殿内的东西并不在乎。 卫慕又看向另一侧的礼官,后者正等着他的暗示,余光察觉便飞快起身,恭敬跪在殿中央,朗声道:“陛下,小人代表大君,感谢您设宴款待,只是不知道——” 刘弗章打断他的话道:“此番只是宴会,不说别的事情。” 那礼官面色微变,硬着头皮道:“既然是宴会,古格早前便准备了表演,愿陛下给一个机会,让我等酬谢陛下,两国永交之好。” 刘弗章皱眉,面色发冷。 叶景之微咳一声,示意范世达赶紧去拦住这发了疯的古格礼官,皇帝都说了不要还硬塞上来,就不怕皇帝一时发疯啊! 再者说了,古格哪里同中原有什么两国的永交之好,当年就参与了西域之乱,现在不过是又卷土重来,还输了而已。 范世达刚要上前开口说话,劝下那礼官。 殿上响起清澈的女声道:“既然是早前就准备好的,不给机会也不好,陛下,就让他们表演吧。” 刘弗章回头看刚说了话的林兰池,一张脸透露着些小意,轻声道:“你若喜欢,就让他们表演就是。” 林兰池不看他,只默默盯着远处戴面具的男人,刘弗章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无可奈何,也不好在林兰池面前就杀了舒和宜。 他忍着自己的火气,转回头来,沉声道:“既然贵妃都这么说了,就按这么办吧。” 厉硕明坐在叶景之旁边,皱眉道:“贵妃不是郑家那位吗?怎么又换了人?没听说册立的消息啊。” 叶景之转回头来,无奈道:“陛下自然一天一个心思,哪里是你我能弄明白的,再者说,郑贵妃早出宫去了,你不知道消息吗?” 他说完自己反倒是觉得好笑,厉硕明自然是不知道消息的,他平常关起门过日子不知有多高兴,军功赫赫,又有旧伤,皇帝给了他户部的清闲职位,就不管他了。 哪里像自己一样,累死累活的? 叶景之这边磨牙,那边古格礼官已经高兴地点头应下,入了席位。在一声轻轻的呼唤声中,古格的舞姬们登上台来。 衣鬓华丽,几乎要晃住人的眼睛。 第246章 婉拒了哈 乐音轻敏,一叠声穿进人耳中,区别于中原奏乐,仿佛真能引人去看西域如刀的弯月,也去看脉脉山脉,仰头来清澈到伸手可触的天空。 在这等音律之中,舞姬们绚丽的服饰便也变得不那么突兀了,她们随着乐声而舞动,行走间身上的铃铛作响,沙沙附和乐声。 林兰池看着她们柔软的身躯舞动,不由感慨古格还真是下了一番努力。 只是余光里幽幽散发气息的那个人实在是难以忽视。 林兰池伸出手来拽了拽刘弗章的衣袖,轻声道:“陛下这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督刑。” 连个笑脸也没有就算了,总不能一副吃人的样子吧。 刘弗章轻声哼了下,但又因为林兰池总算愿意理会他而有些忍不住的翘起唇角,男人转头看向林兰池,轻声道:“你一贯被人卖了还要数钱的。” 林兰池一个“你”字迸到唇边,盯着刘弗章又准备不理他了。后者着急哄道:“都是我说的不对了,不生气。” 他攥住林兰池的小手,包住她的手,强迫似的要求十指相扣,而后才轻声道:“你想想,古格远道而来,带着这么多的舞姬,难道还要再路途漫漫的带回去吗?” 林兰池反应过来,“她们是送给你的。” 她转头去看那些舞姬,一个个长得的确十分出挑,尤其之前刘弗章不说她还没察觉,这些人和原来的林兰池还有点微微的相似。 看来是打探过皇帝的喜好。 林兰池道:“陛下若是喜欢,便都留下来,不好吗?” 她说话不像是在赌气。 刘弗章皱眉,林兰池接着道:“诚如陛下说所说的那样,这些人都是专门被选给陛下的” 她迎着刘弗章生气的目光也不停住,仍继续道:“留她们在宫里做个女官也好,去六局也罢,总要好过被陛下退回去,落得自生自灭的下场。” 林兰池很少会觉得刘弗章会被别人抢走,不知是刘弗章表现得太过于爱她,还是林兰池觉得和别人分享皇帝的爱也很正常。 刘弗章心里实在难过,忍不住轻声抱怨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林兰池讶然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刘弗章转过头去不说话了,林兰池后知后觉,问皇帝道:“陛下,我生气了,那这些人应该去哪里呢?” “我是陛下的妻子,只要在乎陛下不就好了吗?若是我在陛下身边,知道陛下很喜欢我,那就无所谓还有谁的存在了。” 但若是太在乎别人,那还有什么意思?林兰池不想活成她母亲那样子,崔婉心明明知道柳直已经领一个又一个的人回柳家。 明明要去和那些人无穷的斗,生许多的孩子,还要做出主母的样子。 她和刘弗章之间的事情,只有刘弗章和她,没有别人,要是刘弗章不喜欢林兰池了,她就走。 所以林兰池更不明白刘弗章为什么要迁怒无辜,林兰池已经来到他身边,他何必还要担心一个舒和宜? 林兰池没有说这句话,但是眼神暗示,已经足够了。刘弗章心头一震,终于后知后觉这场闹剧是时候该收场。 他刚欲开口,下头舞乐忽而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两人目光具被吸引走,看向殿中。 卫慕奇兰从席上退下,转而来到殿中,舞姬们簇拥着她,由她一道飞旋似的舞动。 真好看。 当她舞动的时候,众人都做不出更多的形容,只能默默的重复这番话。 卫慕奇兰就好像是西域荒地里面,盛开出来最美丽的花。 随着叮当响声,她袖中抽出两把薄扇柄,合着乐声舞动。若不是宫内限制,想必此处应当是舞剑。 一舞罢,林兰池拍掌道:“公主舞奏真是好看——” 当年她还是小小孩子,如今也长得浓稠明艳,真是时光荏苒。 林兰池还在感慨,卫慕已经跪在殿中,轻声道:“谢娘娘称赞,若娘娘喜欢,奇兰日后可以在宫中常为娘娘舞奏。” 刘弗章的幽幽眼神又飘过来了。 林兰池忙正经道:“公主是贵客,怎么能做这种事情,陛下,便赏赐公主些礼物带回古格,以酬此舞吧。” 算你总算知道这个时候应当说什么了。 刘弗章轻咳一声,“既然爱妃说了,自然是要赠的,赏金百两,再赠绫罗绸缎,中原之礼” 卫慕有些讶然,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妾身早前” 刘弗章忙打断她的话,“此番邀你们进宫,也是为了之后处理两国事端,叶相——” 正宗大怨种·叶景之忙站出列来,跪在皇帝面前恭敬道:“陛下。” 刘弗章指着叶景之道:“就让叶相与古格礼官商谈,两国之事,和和气气的结束。” 若是你不赏光,那可就不能和和气气的结束了。 皇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卫慕还想说什么,抿了唇却说不出来了。 她是弃子不假,但是若是在这里将事情真弄砸在自己手中,那就一定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为了这机会,卫慕也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押后处理。 刘弗章又道:“公主身边那个属官,朕看着很合眼缘,便留下来吧。” 林兰池呆呆看着皇帝,她知道那是舒和宜。 皇帝也知道那是舒和宜。 但他现在却愿意把舒和宜留下来了吗? 还不待舒和宜开口,卫慕便道:“陛下,此人跟随小人多时,还请殿下莫要割人所爱。” 刘弗章挑眉,对这新上演的戏份很是有兴趣,只不过碍于一旁林兰池正盯着他看,刘弗章实在不好继续问下去。 他只略略偏头,示意林兰池应该如何去办? 林兰池抿唇,轻声道:“先这样吧。” 众目睽睽下,何必多给舒和宜目光呢?况且面对流放他的皇帝,也许舒和宜已经不愿意回中原来了。 林兰池想要亲自去问他。 刘弗章低声道:“他若真的走了,你会怪我吗?” 皇帝最会拿捏在她面前装乖的样子了,林兰池垂眸,低声道:“陛下,我怪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呀。” 第247章 赎罪请求 皇帝做错的事情之一,便是将舒和宜害得那样惨。 他原本想要将舒和宜从林兰池的生命中驱逐,却没想到,反倒做了错事,从而无限加深了林兰池对舒和宜的记忆。 林兰池穿梭在幽幽的树丛之间,想到上一次同舒和宜共游宫后苑,那时候青年还是神采奕奕的探花郎,取来芍药花,露出淡淡如松柏的笑容。 此刻身后的影子长长,隐秘在阴影之中,一声也不出,像是彻底同黑暗生长在一起。 以前没发觉他就是舒和宜的时候,林兰池能直视他,可是现在发现了,即便两个人走在一起,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是喉咙有一块棉花塞住了。 还是舒和宜轻声开口道:“娘娘,传召小人出来所欲为何?” 林兰池想说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想说其实我也很想你,即便没有男女之情,我们也是陪伴了彼此多年的兄妹。 她想讲的话太多了,沉默许久才出口道:“你还想要留在中原吗?” 舒和宜轻笑一声,像是一种讥笑。 他淡淡道:“娘娘,您这样问,小人只想知道,我有选择的权利吗?若是我说想要留在中原,陛下会让我留在中原吗?” “小人自认无愧于中原,无愧于陛下和娘娘,结果已然分明了。” 林兰池回过头来,舒和宜手中的提灯照亮他戴着的铁面具,勾勒出金属质感的轮廓。 “娘娘,你问我的时候,好像是真的考虑到我一般,施舍给我一个选择。” 林兰池只觉得好似被羞辱一般,劈头盖脸的冷水兜头而下,叫人说不出来一句话,做出一点反应。 舒和宜说错了吗? 他们做错了这么多的事情,林兰池却只想通过一个选择就让舒和宜闭嘴,感恩戴德地原谅他们。 她的泪沾在长睫上,舒和宜低头看见了,狠下心没有去看她,他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宫殿轮廓,忽而自言自语般问道:“何必如此待我?” 何必如此待我呢? 一如既往的恶就很好了。 林兰池咬唇,干脆掀袍,跪在他面前,抬起头注视对方道:“是我和皇帝做错的事情,理应是我们赔礼道歉才是。” 她欲下拜,舒和宜却猛地将林兰池拉住,将人拽起来,他的情绪难得外泄,喝问道:“你现在是想要做什么?逼我心软是不是?” “你知道我最会对你心软,于是才这样逼我吗?” 他面前的少女只盈盈落泪,咬住了牙一声也没哭出来,她的眼泪滴落在舒和宜的手背,后者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 林兰池抬手擦去自己面上的眼泪,聪慧如她,在这等已经欠下人情的时候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头脑清醒下来,便知道刚才的认错还是错的,到头来还是在逼他。 林兰池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从始至终不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事到如今说弥补一词实在太轻率” “若你有想做的事情,十件百件,只要不威胁到天下和江山,我都可以去实现。” 舒和宜闻言盯着林兰池,忽而道:“我要你和我回古格去,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 刘弗章焦躁难安地等在宴席上,始终不见林兰池回来。 即便是在他安排下由着她与舒和宜见了一面,皇帝的心还是提着一颗重石,半天都无法安定下来。 他怕舒和宜在这个时候同林兰池诉苦,她最是吃旁人诉苦这一套,若是舒和宜说得再惨些,林兰池甚至能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刘弗章隐隐能猜到舒和宜的所求。 若是他,和林兰池朝夕相处多年,林兰池被人夺走,自然是千倍百倍,也要去找人要回来。 无论用了什么手段,无论要用什么方式,都是一样。 可是这些话和林兰池说没有用,他已经失了诚信,这个时候再说舒和宜的坏话,就好像他还没有积极认错似的。 刘弗章真知道错了。 他应该想办法对林兰池足够好,要她目光离不开自己,而不是将她身边所有人都消失。 是该让林兰池离不开,而不是让林兰池只有他。 他焦躁起来头疾就隐隐约约的有再犯的征兆,捏住了眉心也没有半分纾解,皇帝一张脸黑得几乎要滴下墨来。 叶景之看着皇帝隐隐快撑不下去了,忙站出席来道:“今日宴席如此隆重,想必古格使臣也感受到了,臣以为便再饮一杯,便散席如何?” 皇帝淡淡抬眼,不怎么感兴趣地摆摆手,意思就是同意了。 叶景之在心里咬牙,想刘珏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宴席就这样悄然结束,等皇帝回了福宁殿,才发觉林兰池已经回来了,她不仅卸了妆,还换了衣服,已经同刘珏在说睡前故事。 刘珏最近偷偷的在林兰池授意下看志怪故事了,缠着林兰池让她给他缝了一只山海经中的小兽。 他把那小兽抱在怀里,听到刘弗章进门的脚步声,便飞快抬头,咧开嘴笑道:“爹爹!” 听到孩子愉快的声音,即便皇帝心中有多少怨气,这个时候也发泄不出来了。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刘珏垂下的发旋,轻声道:“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刘珏认真点头。 林兰池替他捏了被子,将人安置好了,才虽皇帝走会福宁殿正殿去。 关上门,皇帝更衣后便挥散身边的内侍,林兰池坐在他身边。 刘弗章试探性问道:“今日去同他说话,可有什么” “我答应了他一件事,”林兰池打断刘弗章的话,她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轻声道:“卫慕奇兰救过他的命,而她想要进宫,所以” 刘弗章只觉得头痛又有些蔓延开来了,顺着耳后到了面前,最后钻进眼睛里,他的视线模糊,看不清林兰池到底是什么表情。 皇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开口道:“你要我立古格的公主为妃,是吗?” “小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还是你一定要实现他的心愿呢?” 第248章 藏不住的秘密 林兰池忽而觉得好累。 她从前没觉得这么累过,为了太子殿下做什么的时候都是那样坚持,一往无前的去做,就算是剑走偏锋豁出命去,也是一样充满了精力。 但在外面的麻烦都解决之后,她和刘弗章直接却撕裂了一个六年,又出现一个舒和宜。 舒和宜不要原谅,不要高官俸禄。 她低声道:“陛下,那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要我和他去古格。” 许久,身边的人都没有说话,林兰池后知后觉转身去看,皇帝已歪倒在床榻之上,口鼻渗出模糊的血痕,眼敛垂下。 “刘弗章?刘弗章——” “传太医!传太医——叫魏八来!” - 兵荒马乱。 林兰池站在殿外,甚至不敢进去扰乱太医们的诊脉,太子已经被送到东宫去了,有深夜被拽起来的叶景之去陪他。 少女茫然,又无助的双手抬起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挽回这面前的局面。直到魏八满头大汗的出来,跪在她面前低声道:“回禀娘娘,陛下怕是因为怒火攻心,又犯了头疾,这才昏过去了。” “小人已经施过针了,应当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林兰池盯着魏八,忽而道:“你跟本宫过来。” 她带着人进了福宁殿偏殿,从前这也算是个熟悉的地方,魏八也不是第一次被林兰池盘问了。 林兰池轻声问道:“头疾是怎么回事,你从长道来,与本宫说清楚。” 魏八不敢马虎,忙道:“自从皇后病逝,陛下便日日伤痛,思念至极,头疾便开始有痕迹。再之后,臣等试图医治,只是陛下一直哀愁,始终难以痊愈。” “心病还需心药医。” 林兰池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想到另一种可能,便顾不上掩饰,直接问道:“陛下曾经中过西域人的毒,今日不是因为那个吗?” 魏八迟疑着摇摇头,又道:“小人到底不善毒术,若想要查清楚,还需去寻塔桑。” “塔桑在何处?传召他来便是。” 魏八忽而抬起头来,眼中滚动热泪,喊道:“娘娘?” 林兰池心神全挂在皇帝身上,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漏了嘴,但是魏八的样子,看起来也并不是 魏八看着林兰池扫视目光,忙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小人猜娘娘还活着,暗卫司中人又不肯告知于小人,现在看娘娘还在” 他当年比皇帝还要悔恨万分,没有能在那时候保住林兰池的命。 后来隐隐听说了皇帝用了什么方式,有机会换娘娘回来,虽然不相信,但隐隐也有过期盼。 林兰池轻声道:“当年,不怪你,你自己也别放在心上。” 她轻声道:“你此后就不要离开福宁宫了,在偏殿住下,随侍在陛下身边。” “是。” 少女出了门,转头去寻殿内正在指挥宫人做事的梁双文,对后者眼神示意。 消息要压下去。 梁双文同她恭敬点头,明白意思。 林兰池这才进内间去,床纬边有宫人在给皇帝擦面,刘弗章睁开眼睛,不高兴的挥退那宫人。 林兰池进来了,他抿住了唇,极小孩子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就好像要跟林兰池置气一样。 少女坐在他的床边,要宫人下去,又伸手去拿刘弗章握着的湿毛巾。 她认认真真给刘弗章擦了脸,才轻声道:“陛下不愿意,我也不会逼陛下的,我会去回绝了舒和宜。” 她没有再讲舒和宜提出来的另一个条件说出来了,要是说出来,想必又气坏刘弗章了。 她轻声问道:“陛下当初与宋道士换命,难道没有听道士说过,此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刘弗章沉默着,摇摇头。 但是林兰池却很轻易能看出来他的心虚,是不敢与林兰池目光相对的心虚,想必当时宋道士已经同他说过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是刘弗章还是做了。 一别多年,林兰池和刘弗章都因为一场荒唐的谋害而面目全非,仅存留下来的,是两个人矢志不渝的感情。 林兰池忍住心里密密麻麻的心疼,轻声道:“等刘珏长大了,陛下要和我一同去归隐吗?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看一看我生活的江南,还可以去沿着那条传说中的西行之路” 刘弗章握住她的手,是凉的。 “我不会死的,林兰池,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知道最后一刻,你忘记了吗?若我死了,你也一定会死,我会争取多活一刻的。” 刘弗章说这些话还真认真啊。 林兰池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毛巾折起来,放在床头,她靠近皇帝的怀里,低声道:“下次真的不要犯这种错误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陛下以前的样子,虽然暴躁,但还是很没有心眼的。” 哪像现在,一个心眼堆着一个心眼,总是要做一些林兰池不愿意他做的事情,偏偏已经做了,林兰池只能接受这结局。 - 皇帝迟迟没下诏书,迎古格的公主进宫。 卫慕冷笑着嘲讽舒和宜道:“你还说你有办法能成这件事,现在看来,宫里那一位,也只是糊弄你罢了。” 舒和宜转回头来,他的眼神阴翳,早不如前,更像是西域之中孤狼窥视,令人不敢对视。 卫慕也本能的瑟缩了起来。 舒和宜低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生菡。” 她一向是个很好的姑娘,答应别人的事情,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会努力去做到,即便有可能实现不了。 现在看来还有一股阻力在影响他。 或许是皇帝? 舒和宜想,那只能想新的办法了。 他想到之前没有联系的池家,也许可以用池家做些文章,或者—— 舒和宜的想法无限的膨胀开来,卫慕似乎感觉到什么,低声道:“说起来我同这位皇帝还是有一面之缘的,他之前做太子的时候有个很宠爱的太子妃。” “那位太子妃长得倒是同这位宫妃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温柔的很。” 舒和宜皱起眉头来。 第249章 要挟人了 舒和宜问:“皇帝做太子时候,那位太子妃叫什么名字?” 卫慕闻言,下意识开始回忆,只是想了一半,她脸色稍变,抬眼横了舒和宜一记冷眼,“这关你什么事情?” “你身为部下,事情做不成也就算了,现在还顾左右而言其他,岂不是该罚?” 公主殿下站起来,一脚便踢在舒和宜的膝盖上,后者受力,咬着牙跪了下来。 即便是因烧伤毁了脸上容貌,舒和宜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俊美的,这时候一副不能受辱的样子,也的确赏心悦目。 只是青年还是追问道:“殿下,那位太子妃究竟叫什么名字?” 卫慕皱眉,他便又补充一句道:“若是知道姓名,查清楚前后,也可离间他们,从而让殿下顺利进宫。” 卫慕这才转身如蝴蝶般落座,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倒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她同西域那位储君也有关系,后来那个人死了。” 倒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有用的消息。 舒和宜低头道:“小人会再想办法,请殿下不要担心,古格之事,势必能成。” “哼,不指望你了。” 卫慕虽然这样说话,但也让舒和宜下去了,舒和宜出了门,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再出来时候已经换了一套驿馆人员的衣裳。 他穿着简单,从后院厨房门出去时候都没有人阻拦。 舒和宜想了想,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答案。他想到池生菡在高烧之后忽然清明,他下了学堂,池家的人追过来。 “郎君,快回去看看!姑娘醒了!醒了!” 那醒了的意思其实大不一样。 舒和宜当时还是个懵懂少年,勉强知道自己要照料一个痴儿一辈子,但是当他走到池生菡的厢房,站在门口恰与抬起头来的池生菡四目相对。 她原本浑浊的眼睛,在日光下照耀,如猫眼般有琉璃的质感,她弯起唇角,歪头,轻声道:“你就是舒和宜吗?” 舒和宜第一次感觉到四肢发麻,他盯着池生菡,看着那张原本瞧不出特别的脸突然变得像是吹去了灰尘的明珠。 那一瞬间,他对自己说,这不是池生菡。 但下一秒,他又否认般摇了摇头,那是池生菡。 舒和宜同这样焕然一新的“池生菡”生活了六年,他察觉到池生菡的不同,从前什么都不懂的她突然对所有一切都清楚了起来。 她知道远处有江河山川,知道最新的东西,还知道了喜怒哀乐。 舒和宜看过“池生菡”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纸鸢,露出伤感又哀愁的表情。她那么无忧无虑地活着,不应该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似乎变了太多了,舒和宜渐渐长大之后,欢喜的一半是从前的池小囡,歪坐在他的怀里,口齿不清的剥莲蓬,要塞莲子到舒和宜嘴里。 一会又是现在的“池生菡”,会轻声提醒他,何处的学问,会捋平他袖口的一点褶皱。 舒和宜缓缓随着人流而慢慢往前走,等反应过来之际,青年已经驻足在大相国寺的门口。 之前池家人也借住在这里的斋房过。 都已经走过来了,便上香三根吧。 他心念摇动,缓缓进去,搁下铜板,随着人流而往里头慢慢的行走,所见的神佛左右,也有怒目而视的天王罗汉。 舒和宜其实已经不再相信所谓的神佛了。 当他莫名其妙地在任上被一封密旨流放到西域边地的时候,当他奄奄一息,穿过琵琶骨伤口痕迹发脓的时候,所谓的神佛没有光临。 后来他差点被烧死,拼了一条命活下来,流落在沙漠中不知去向,差点渴死的时候被商队绑了。 又卖给了卫慕奇兰。 舒和宜跪在过去佛面前,他心中默默想,佛啊,我希望池生菡,只是池生菡就好了。 没有那许多疯狂而不着边际的可能。 青年上了香,又往外头走,只是这次他没有跟着游人,走来走去,自己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位置。 还是有人开口问道:“你是迷路了吗?” 舒和宜回头来,他今日带了斗篷,旁人看不见长相,但和别人面对面还是下意识低头了。 那女声很清越,认真同他指道:“这里是后面的斋房,你从前面的假山,绕了右边的门,见到竹子,再走左边的游廊——” 舒和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对方微的一接。 他认识这张脸,舒和宜曾经也跟随上司进宫,在宫道上恰见此人怒气冲冲的朝着某个方向去,回头看角落是皇帝的銮车。 上司轻声提醒他呆呆的目光道:“小心些,这是先太后的表亲,如今宫里最当宠的郑贵妃。” 郑贵妃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池生菡现在已经是贵妃了,所以这位贵妃被送到了庙里? 舒和宜心思起伏,低声道:“多谢。” 他转身消失在拐角,并没有走,而是默默的盯着那郑贵妃,后者估计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敢在暗处盯着他看,站在中庭似乎在等着谁。 不多时,郑贵妃身边忽而出现大相国寺的住持。 那住持同她说了什么话,缓缓起手来,手中还握着一串佛珠,郑贵妃抿着唇,捏着他的手接过那佛珠。 远处传来小沙弥的呼唤,正要叫人去行晚课,住持走远,而郑贵妃还在远处,手中捏着那佛珠,呆呆的看着。 “你竟然喜欢大相国寺的住持——” 冷声响起。 郑葭音从沉思中猛然醒来,转头看向指摘她的青年,后者斗篷下的脸没什么表情。 只是道:“若是被旁人知道,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郑葭音厉声否定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空口白舌要挟人!” “前朝公主与辨机和尚私通,以宫中香枕为记号,后来事发,辨机被判腰斩。” 舒和宜轻声道:“郑贵妃,即便您现在不是贵妃了,想必也会害死别人吧?这种事情,是在是太好散播谣言出去了,不是吗?” 郑葭音面色发白,“你是谁?” 舒和宜轻声道:“一个被君夺妻的叛臣。” 第250章 她的原罪 郑葭音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刚才是被舒和宜开口吓了个错不及防,才下意识顺着对方的思路说话。 现在慢慢反应过来,刚才也并没有被他抓住什么把柄。 再者说,她和住持也恪守君子之礼,可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要说古人就是事情多,现实中隔壁国的和尚还能娶妻生子呢。别人快穿和全世界男人恋爱,她都快三十了,和人拉个手还要被威胁。 郑葭音磨牙颦眉道:“你是林——池贵妃之前那位未婚夫君?” 舒和宜被认出来了,也并不觉得意外,他也没有隐藏身份的打算,直接对郑葭音道:“是。” 郑葭音道:“你不是被皇帝赶出京城了吗?怎么回来了?你要做什么?” 她倒是飞快的转守为攻。 舒和宜只哂笑道:“殿下,您好像忘了现在是谁应该好好听谁说话。我现在是古格使臣的人,若是古格拿了这件事做筏子,到时候再诬陷那位住持些什么——” “你说这些话,不怕死吗?” 舒和宜点头,“但您会杀我吗?我死在大相国寺,想必会破坏两国邦交,况且,您应该认识池生菡吧?” 郑葭音怔住了。 舒和宜道:“你说池贵妃这几个字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恨意,想必同她认识了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唇角却忍不住的上翘,仿佛伤心到了一定的地步,反而只能继续笑下去才能掩盖痛意一般。 舒和宜问道:“郑贵妃,我想问你,皇帝旧时的太子妃叫什么名字。” 池生菡三年前生过一次病,她发热起来,哭着喊人,又说—— 殿下,你不管兰池了。 “还有,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 林兰池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三更天,外头的光还是昏黄的,没有一点明亮。 皇帝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本能伸出手来摸她的脸颊,摸到一手的温热,便睁开了眼问道:“怎么哭了?” 林兰池说不出来话,她低声道:“做了噩梦,醒来之后又不记得了。” 刘弗章无奈笑起来,又哄林兰池道:“有什么好害怕的,朕在这里,” 不多时,过了四更,皇帝便起身来,侍从鱼贯而入,为皇帝换了上朝穿的衣裳,又替他带了五彩的冠。 原本是不建议他上朝的,但魏八施针之后皇帝恢复的也快,他自己也坐不住,再坐下去叶景之便要辞官给他们看。 左思右想,皇帝便恢复了例行的上朝。 林兰池披着外衫坐在床边看着,忽而对皇帝道:“我今日准备召见西域古格的使臣。” 刘弗章心中还是磨牙,但已经彻底被掐灭了所有坏的打算,面上认真同林兰池道:“你去同他好好说吧。” 刘弗章临出门前,又叫人下去,偷得一个吻后,才轻声同她道:“不要害怕,你身边会有暗卫,能保护你。” 他们以前一往无前的底气来自互换的能力,来自换命时候的抵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刘弗章便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害怕林兰池会出事情。 林兰池默默点头,又轻声道:“我召见,你不许过来,好吗?” 不许过来,又要问他的意见。 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刘弗章轻轻点头,便去上朝了,福宁殿的所有灯被点亮,又在皇帝离去之后吹灭。 林兰池一直等到天亮,窗纱透过光芒,才慢慢地坐起来,要人给她梳妆准备,又请人去驿站寻舒和宜。 她在城外的马场等舒和宜,这里曾经她和刘弗章也来过,是个格外好的地方,跑马起来能忘记很多的烦恼。 又要到一年三月三了,杨柳垂下来,落在来往人的身上,绵绵的杨柳絮也是一样,粘在人身上,好像抖不去。 林兰池抬起头来的时候,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再抬眼,便是舒和宜。 他今日没有带面具,只是一个斗篷,但是依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们已经陌生了,就算再看到原来的脸,也只是会加重林兰池的负罪感。 她轻声道:你来的很早,我很久没有跑过马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舒和宜盯着她,好像能从她的身上看出来别的东西一般,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点头。 林兰池骑上黑马,抖动马鞭,马儿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舒和宜紧跟在他身后,两人飞快的进了马场旁边的林地。 暗卫跟不上来了。 林兰池停下来,轻声道:“好了,这里是个说话的地方。” 舒和宜却没有说话。 林兰池本来还以为他会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他的承诺,明明说过会让卫慕进宫,现在却什么消息都没有,而且她也说过。 如果这件事不成,她就要跟舒和宜回到西域去。 林兰池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我,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要从何处讲起。舒和宜,我想了很久,我不能替刘弗章做选择。” “我们确实是两个小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但是其他的,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去弥补。” 舒和宜却打断她道:“我确实有话想要和你说,但是不是这些话。我早就清楚,皇帝绝非是那样就能点头同意的人。” “他或许和我一样,知道你最是心软,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只要一点示软就可以让你改变主意。” 林兰池脸热,说不出来更多的话,在这个时候,舒和宜说得话没有半分错误。 她们的确是这么做了。 但接下来舒和宜的话却让她蒙在原地。 “林兰池。” “什么?” 舒和宜自嘲般笑笑,看着听到那三个字本能抬起头来看他的少女,觉得现在自己好像在一场梦里面。 一场永不清醒的噩梦。 陪伴自己的人不是爱人,是别人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舒和宜的人。 他忍着心中的痛意问道:“林兰池,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借尸还魂,用小囡的身体?” “她即便是个傻子,我也会陪在她身边,现在她已经彻底死了,永远都不会出现,都因为你。” 第251章 没有的要求 林兰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己也扪心自问过,她都已经死了,再活过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拥有了别人的父母。 高兴的时候觉得这是弥补了从前没有父母的苦楚,伤心的时候清楚自己是偷来了别人的爱。 若是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池生菡,不是小囡,她根本得不到这一切的。偏偏林兰池为了刘弗章,又再度伤害了这三个人。 林兰池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要说什么呢?同舒和宜辩解,还是承认,亦或者还能做什么呢?这件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刘弗章做的事情,和她做的有什么区别。 看来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可能实现的。舒和宜告诉池家人,她就会失去所有的亲人。 虽然她也没有拥有过。 林兰池甚至在这个时候,已经不记得要去问舒和宜为什么能知道这件事了。 舒和宜看林兰池久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他看,心头的难过更加激烈起来,手横着便抽出匕首,于上前一步。 那是林兰池。 也是池生菡。 他的匕首还没靠近林兰池,后者眼睑颤动,忽而开口如气声般道:“你杀了我能原谅刘弗章吗?” 舒和宜的匕首被他攥住了,他僵着脖子,根本没反应过来林兰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或者是反应过来了,但不肯承认为什么会是这样。 林兰池深呼吸了一刻,池生菡长了一张天然被娇养,莲子一样单纯透亮的脸蛋,好似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女郎。 但是她现在目光绝望,如明珠蒙尘,如锦鲤翻尾。 林兰池忽而笑起来,“我的确许多年前就应该死了,也没有想过占据池生菡的身体,对不起。” 舒和宜的匕首又再度随着这句话滑出手心,他的匕首已经就差那一寸割在林兰池的脖子上。 青年恍惚道:“你不辩解?” 林兰池闭上眼睛,“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舒和宜将匕首丢在地上。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池生菡的侧脸,转瞬又用力地攥住林兰池的脖颈。林兰池睁开眼睛,看着青年身后飞扑下来的暗卫。 巽极将那不要命的青年一把按在地上,本能就欲下杀手,还是声音沙哑的林兰池开口阻止道:“别杀他。” 风猎猎地起来了。 林兰池目光绝望,一点点从舒和宜的脸上划过,她轻声道:“他是我的兄长,不是别人,别杀他。” 巽极仍不放开舒和宜,执拗道:“娘娘,他欲下杀手,陛下知道——” “你是派给我的侍卫,自然知道应该什么都听我的。” 林兰池摆摆手道:“放开他吧。” 她知道舒和宜没有杀她的意思,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她亲眼看着面前的少年长成青年,看他一腔抱负,看他披荆斩棘,也看他如现在一般,郁郁不得志。 但是他眼里那十足的恨意,没有杀意。 还比不上博陵的崔氏亲戚,以及她旧日的母亲与妹妹。 林兰池最后道:“舒和宜,要杀我的话,我会等着你,这是我一个人欠你的,不要记别人的仇了。” 舒和宜被压在地上,听了这句话才极愤怒地咆哮道:“你凭什么这个时候还要管我记恨谁?你是你的事情,皇帝是皇帝的——” 林兰池已转身走了。 她的身影消瘦,脚步踉跄。 巽极捏住舒和宜的麻穴,才将人松开,后者动弹不得,却也不奋力反抗,只盯着远走的身影。 巽极道:“一刻钟之后,你便能自己行走,这次是主子好心,下次可料不准了。” 舒和宜抿住了唇不说话。 - 刘弗章下了朝回宫,见林兰池竟然在教刘珏写字,她的字是学刘弗章的,自然和刘弗章相似,现在刘珏也像了。 刘珏很认真地在学,偶尔同林兰池笑起来,抱着林兰池的腰似乎在撒娇。 即便刘珏不肯喊林兰池母亲,但天长地久,刘弗章有信心让刘珏也能喜欢上林兰池。 因为林兰池本来就是那么好。 他的脚步轻轻,走到花窗前头,林兰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刘弗章感觉有些不妙起来,问林兰池道:“怎么了?” 林兰池哄刘珏出去:“你去找奶母吧,让她给你热杯马奶酒喝,早些休息。” 刘珏看看皇帝又看看林兰池,乖乖地点头说好,转身出门,他被奶母拉走,还回头来看林兰池。 刘弗章的身影很快遮挡了林兰池眷恋不舍的目光,将林兰池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他含糊地抱怨道:“在想什么?” 林兰池笑了,长睫密密地,颤抖着,她对皇帝道:“在想要陛下怎么答应我的请求。” 刘弗章有些轻微的烦躁起来。 他走进屋里,转过身来搂住林兰池,又要她关了窗户,搁在窗户里头,他们悄悄的亲吻,偶尔发出含糊的水声。 林兰池张开口,像鱼般渴氧地呼吸,她看着皇帝,又温柔的笑了,同皇帝道:“陛下会答应我吗?” 刘弗章叹一口气,“有什么不答应你呢?除了那些荒唐的理由,其余的不都是答应你了吗?” 他轻轻揉了揉林兰池的后颈,眼往下低垂,忽而道:“今日怎么在脖颈上贴了膏药?” 林兰池面不改色,认真道:“你走之后又睡了一会,好像是落枕了。” 她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发撩起来,给刘弗章看自己的一圈膏药。这彻底打消了皇帝的疑惑,只耐心等待林兰池的问题。 林兰池道:“陛下,我想,您应该召卫慕奇兰进宫一趟。” “您还记得把,当年您是太子的时候,去西域攻打西域士兵,卫慕奇兰因为我的缘故,带着古格人退出战场了。” “我想她现在之所以让舒和宜想办法让她进宫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想要让您帮她,既然如此,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摊开来,同古格人说清楚。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不过,那舒和宜就真的只是说了这件事吗? 刘弗章问道:“他没有提别的事情?” 林兰池轻笑道:“没有。” 第252章 软刀子割肉 卫慕奇兰很快便被召进了宫里。 区别于皇帝上次还算客气的脸色,这次连客气也少了,真龙天子专属的天家威严,再加上过度冷峻逼人的五官,使得皇帝不苟言笑的时候像尊神像。 是那种在古格都没有人敢朝拜的神像,怕他苛刻。 卫慕奇兰跪在他的面前行礼时候刻意表现出柔美,然对方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只得被内侍指引去了旁边的坐席。 刘弗章冷声道:“朕是看在梓童的份上,才愿意接见于你,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快提出便是。” “若是想要借兵回古格,朕可以同你商议,若只是想进宫为妃,绝无可能。” 梓童? 这不是中原皇帝称呼皇后才用的说法吗? 卫慕奇兰略略颦眉,想这位皇帝年少时候如何喜欢之前的太子妃,当时还亲热提及太子妃,但现在做了皇帝。 三宫六妃,便转爱她人。 不比古格,卫慕本为储君身份,能纳多个侍君,只有她舍弃无情无义的男子。 既然是谈正事,女人伸手拉了下自己的领口,收回那副原本装出来的妩媚样子,一张异域美艳的脸不苟言笑,亦冷声道:“皇帝陛下此言,还是高看自己了些吧?” “不过借兵一事,听起来确实有趣。” - 林兰池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得去找宋道士,想办法弄清楚皇帝当年到底是如何将她的命从阴曹地府拉回来,又如何舍去自己一半的寿数。 如他所言,当年林兰池死的那天,宋道士来过,如果说那次是因为松云风松伯父的恩情,但是后来皇帝又是如何说动他的呢? 林兰池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该还的命还,该还的身体也要还,最好弄清楚池生菡去了哪里。 她确实没有别的愿望,恋恋不舍的丈夫与儿子,都再次重逢了。 不知道宋道士那里有没有别的符咒,比如说用了之后可以让刘弗章忘记她的那种。 林兰池先去见了一次崔婉心。 当年东京城动乱,崔婉心被暗卫救下来之后就疯了,一直被刘弗章养在京郊的院子里头。听说柳香瑛没有死,但是暗卫去找,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她带着柳家的家产出去,自然会有沿途的暴徒等着这样大的肥羊。 穿过京郊的小院,早夏会有的蝉鸣已经聒噪起来,崔婉心正坐在小桌边上,认认真真绣一方细帕。 林兰池经人引到她面前,母女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浑浊,一个伤感。 崔婉心眯起眼睛来,含糊道:“你是谁呀?” 林兰池坐到她的对面,问她道:“你在绣帕子吗?修得什么图案?” 若是崔婉心没有疯,也许林兰池不愿意来看她了,她不知道要同这样的母亲说什么。 但是崔婉心疯了,她不记得许多事情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只是还是被人打扮得妥帖,白发都藏进发鬓里头。 林兰池看着她脸上爬过的皱纹,想如果她和皇帝有白头偕老的那天,是不是就是这样? 她不知道。 崔婉心憨笑,用手抿住自己的手指,“是小鸟绣给修给” 她的脸上浮动少女般的云霞,忽而道:“是檀郎。” 林兰池咬唇沉默下去,她有时候都不记得林履雪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过了这么多年,林履雪的死,和她对崔婉心的期盼一样,都已经死了。 林兰池沉默着。 但是崔婉心却摇头道:“不对,不是送给他的,是送给栩栩的” 她抱着那绣帕的撑子,像是在抱一个小小的婴儿,在抱一个襁褓里面的孩子。 “栩栩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你最乖了是不是?” “你等等娘亲,娘亲嫁去东京城了,你就能留在崔家了” “你放心,崔家人会对你好的,他们是娘亲的亲人” 林兰池呆呆的看着发起疯来的崔婉心,后者说完刚才的话,便突然掏出剪子将绣帕搅烂了,她怒吼着,骂柳直,也骂崔家的人,更骂起林兰池。 以后没有人清楚,当年她到底是怎么样回到崔府,怎么样丢下女儿,有怎么样,改嫁去了东京,从此山水淼淼,音讯全无。 林兰池不好奇了。 她站起来,摸了摸崔婉心的头,轻声道:“娘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 她不恨崔婉心了,恨她也没有用,她已经是个疯子了,这辈子所谓的有恨有怨,都已经结束了。 林兰池出门的时候,还正巧同她那个弟弟见了一面,柳府的事情,同这个孩子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他却也因此被迫成长了起来。 听人说,现在他在附近开始做了生意,稍微能赚些钱,时常来看崔婉心。 林兰池同他如陌生人一般,后者反而畏怯的看一眼这位一看就尊贵非常的主子。 他们擦肩而过。 侍从问林兰池要去哪里,林兰池想了半天,才含糊问道:“郑贵妃出宫之后,去了哪里?” 她要去和郑葭音说对不起,说自己沉默的面对了刘弗章做的事情,说她很想她。 最后还是暗卫想办法找到了郑葭音的消息,那已经是皇帝召古格人进宫的第三日,听说他和卫慕谈好了两国的边境与许多事情。 卫慕要兵,杀回去砍了她那个竟然敢造反的弟弟。 刘弗章乐见其成,最好这对姐弟大打出手,闹得古格二十年内都没有平静的日子。但是他不准备借多少兵给卫慕,兵器和粮草倒是可以给一点。 人,用在这个方面还是有些可惜了。 林兰池都是点头说好。 她看着皇帝,已然想到以后会天人永隔的一天,以前没有好好告别的时候,但是现在会有,她又开始给皇帝缝制衣裳,缝制绣帕和荷包。 她也会求刘弗章,“再给我弹一次凤求凰吧,好久没有听到你给我弹琴了。” 刘弗章忙着同古格的事情,要尽快将这些人都送回去,趁早结束扰乱他和林兰池的事情。 他摸摸林兰池的头,像哄小孩一样,“以后吧,以后给你弹一夜,怎么样?” 林兰池笑着点头了。 她看见皇帝的发间也有了白发。 第253章 情丝割断 刘弗章太忙了,以至于顾不上再像以前一样日日盯着暗卫问林兰池的动态。 不过的确也有私心,不问还好,要是问了,知道她同那舒和宜再有什么往来,皇帝心内醋海翻滚,总要生气。 免得生事也好。 林兰池出宫无需同刘弗章商量,仅她一个人,带着暗卫便乘着乔装过的马车出宫,一路直接顺着可行车的道悄不做声的走。 最后又从后门进的大相国寺。 郑葭音并不知道消息,只是早起来上早课,抄完经后往回去走的路上,恰与林兰池对视。 紫藤早开了花,少女站在那廊下,朝她遥遥的招手。 郑葭音装作若无其事般,扬起笑脸来快步到她面前,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林兰池道:“想你了,便来看看。” 郑葭音亲热搂她,林兰池跟着她一道,心里既感激又难过,感激郑葭音不记她和刘弗章的仇,又难过一切覆水难收。 她同郑葭音聊起来刘珏,这是她们都会快乐的话题。 林兰池笑着道:“昨日刘珏跟着几个伴读出宫去打马球,听说还赢了呢,不过这叫我想起来一件事,要问你” 郑葭音闻言,询问道:“什么事情?” “刘珏的婚事,他虽然现在还小,但也应该看起来了,这样有约束着,总不至于以后学了不该学的,你觉得呢?” 郑葭音讶然:“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太早了吗? 林兰池想,要是她接下来死了,就没有办法去替他安置这些事情了,免不得要提前准备,相看一个他也喜欢的,和太子妃平平安安度过。 不求如她和刘弗章这般轰烈,只要平安。 林兰池笑道:“这些事情要是太晚去做,我怕是会寝食难安,睡不着觉了,你就帮帮我吧,替我想想。” 郑葭音是很支持自由恋爱的,古代人拉媒牵线,说到底根本也不是喜欢彼此,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相敬如宾。 她犹豫道:“等他再大一点,让他自己带着伴读们,与世家去打交道,如何?” 林兰池启唇欲说什么,最后还是弯了眼睛,笑着说好。 她说:“葭音,那时候你要记着帮他多看着一点,他性子太乖,不像他爹爹,总是飞扬跋扈的” 林兰池怕提太多刘弗章,惹郑葭音不高兴,于是不说了。 郑葭音倒是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舒和宜来威胁她,要她说出林兰池的身份,她料准对方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 于是最后并没有说。 但是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是否又去找过林兰池。但见林兰池—— 少女的眉目之间虽然有淡淡的倦意,但并不算多忧心,仍旧笑着,只是消瘦了些。 那似乎应该就没有去找她? 郑葭音不准备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免得坏了林兰池的心思。她们又聊了些话,谈及郑葭音如今红红火火的成衣坊。 听说她将铺子一点一点开出去,如今到了许多边地也有的。 “所谓成衣,就是已经做了模板的衣服,这些衣服虽然是好,但是都是一样的,一个码子只有一件。” “但是高定就不一样了,会按照来咨询的客人要求,独家定制不同的服饰,用上从天南海北收集来的稀有材料,所以这价格也非比寻常”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郑葭音一双美目几乎能放出光来,林兰池坐在一旁听着,忽而问道:“葭音,你是不是在江南也有商铺?” 郑葭音止了话声,点头道:“确实有几家。” 林兰池从怀中取出写好的纸条,推进她的手心,清声道:“这是我一个世伯的住处,请你想想办法,要他的客人来寻我。” 郑葭音一头雾水道:“这件事怎么不让——” 刘弗章来做? 林兰池脸露赫然,“只是一点小小的计划,要给他一个惊喜,若是要他去做,惊喜便不成了。” 她心中很抱歉的想,对不起,同你撒谎了,又要你帮我。 林兰池强调道:“无论之后刘弗章如何来问,你都只管推辞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好了。” 郑葭音并不相信刘弗章,于是对林兰池这个理由也能相信。她收起那纸条,点点头道:“好。” 林兰池又道:“江南池家,有我的父母,下次带了银票给你,请你家工坊给他们二老每年都缝制新衣吧。” 郑葭音莫名其妙品出一种淡淡的,几乎被她忽视掉了的托孤意味。女人忍不住皱眉道:“这些事情,你每年来找我的时候提醒我来做就是,何必一次性便要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到位了。” 林兰池心中一紧,只好笑嘻嘻的含糊过去,“没有这回事,只是我一时想起来了,就想要一次性都安排下去。” 她又转移话题说了别的话,问郑葭音道:“我还以为你出宫之后会去庄上住着,怎么来了大相国寺。” 郑葭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哼声道:“只是心不静,想要清静清静罢了。” 她沉默下去,转而又道:“你知道佛家有几皈依吗?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郑葭音不说话了。 林兰池觉得好像自己说错话般,紧张的接话道:“你倒是有了许多佛家的新感悟,改明我去研究一番,再与你论法。” 郑葭音却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她想起许多事情,心中苦恼,林兰池也看出来了,便主动提出要走。 虽然从大相国寺走了,林兰池却没有急着回宫,她在集市上给刘珏买了图画书,和冰糖葫芦,还有一并的添嘴。 这份也是有皇帝吃的。 买完这一切,她走在市集街头,忽而觉得恍如隔世,身后的暗卫不说话,只远远的跟着主人。 林兰池抬起头来,不知怎么竟然来到了瓦舍。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却每次好像都有刘弗章的记忆似的。今日倒不是以前的魁首在唱曲,换了一位年轻漂亮的。 在唱桃花扇。 “想起那拆鸳鸯,离魂惨隔云山,相思苦,会期难。倩人寄扇,擦损桃花。到今日情丝割断,芳草天涯” 林兰池合着拍子,露出一丝笑容。 情丝割断。 芳草天涯。 再难重逢了。 第254章 弟弟妹妹 郑葭音的速度倒是很快,没几日林兰池便收到了她递来的消息,已经联系上了松家,只是松家老伯父已然去世,如今这家是个义子操持,说是会转达消息。 林兰池不免有些失落。 她心里藏着事情,实际上也在寝食上面表现了出来,用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少,刘弗章陪她用晚膳,总要皱眉头。 林兰池就笑着道:“夏天要到了,有些热,吃不下,等用了冰就好了。” 改日冰就被从冰库里面提出来放在房内,实则这样的天气,早夏的时候,还没那么热,林兰池能听到福禄在自己身边轻轻的打喷嚏。 但是林兰池用的还是少了,刘弗章实在忙得转不开,便道:“让阿喜进宫来陪着你用膳吧。” 林兰池抬头,刘弗章就道:“她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就当把叶景之和范世达家里的都叫过来,她们都是熟人,能陪你说话,也能让孩子陪刘珏。” 刘弗章认真想过了,他实在是忙着抽不开手,也不能日日陪着林兰池,加之他又把郑葭音轰出宫去,林兰池一个人在宫里没人说话。 他想弥补些。 林兰池以前还担心被旧人认出,现在也似乎不那么担心了,点点头道:“好呀。” 转日阿喜就和林咚咚一道上门来,连同一道的还有吴盼儿,三个人带了六七个孩子,福宁殿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林咚咚坐在阿喜后面,侧着眼看传说中的宠妃“池生菡”,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但不好说什么。 林兰池反倒是笑起来了。 阿喜似乎年长了些,束起妇人的髻,也像模像样,她身边有两个秦五的孩子,大的六岁,小的三岁,看着倒是机敏可爱。 只是似乎同林咚咚身边厉家的孩子不和,总是捏了鼻子又拽衣角,要两家人伸出手来格挡。 林咚咚也已经出落成完全不一样的面容,变得同以前的林兰池有些相似,但是更风风火火些的样子。 她长大了,咧嘴笑起来还是两个梨涡,同小时候一样。 倒是吴盼儿,和林兰池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她身边孩子也最多,听说是和范世达感情异常和睦。 只叶相家的夫人没来,听说深入简出惯了,又是从布衣时候跟着叶景之,不是怎么愿意见人。 林兰池很是理解,便特意让人去说,不用她来了。 这些孩子虽然闹哄哄的,你拍我一下,我鼓捣你一下,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同林兰池行了礼,再一并闹着去找刘珏。 孩子们出去了,室内的空气好似一下子就能流通了,吴盼儿笑着道:“贵妃娘娘想必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孩子闹哄在一处,吓着了吧。” 林兰池弯了眼睛,“他们都很可爱。” 她余光里瞧见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缩在林咚咚的椅子后面,借着女人的身影挡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好似天真无邪的小狐狸。 林兰池问道:“这是厉家的孩子?怎么不同兄弟姐妹们一道去玩?” 林咚咚抿了唇,看起来并不想同这位占了她姐姐身份和地位的人说话,又因为皇权还不得不开口道:“这不是妾身和官人的孩子。” 她将那个孩子牵出来,解释道:“这是厉家表亲家的孩子,她父母都死在掠边的时候,于是被送过来跟我过。” 林兰池看着她的眼神透出来些怜惜,掠边时候死了的父母,能保全这个孩子一定难上加难,她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是怎么进入东京城,找到林咚咚和厉硕明的呢? 她心中的慈爱难掩,轻声问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被问到了,似乎好像终于醒过来一般,眨了眨眼睛,怯生生道:“回禀贵妃娘娘我叫吕思鱼。” 思鱼 林兰池的名字里面有个池字,偏这孩子有个鱼字,倒是贴合。 她张口欲将这孩子认个干亲,从此给她镀层金身,保佑她以后的荣华,转念又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刘珏。 林兰池又看了一遍这孩子的相貌与神态,最后温柔笑道:“不要害怕,好孩子,去找你刘珏哥哥玩去吧,只管说是我让的,他会好好带你玩的。” 林兰池实际上很嘱意刘弗章身边这些人之中,最后能出一个孩子,跟刘珏在一起。 但是她也不会强行就这样拉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在一起,只是给他们多一点相处的机会罢了。 吕思鱼听了这话,脚步不动,回头来看林咚咚,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道:“去玩吧,去找你哥哥。” 她说的是自己和厉硕明的大儿子。 吕思鱼点点头,甩着垂鬓出去了。林兰池又看着这几位熟悉的朋友,一个个寒暄起来。 众人明明故交,是老友,但这个时候,林兰池只能装作除此相识一般,给她们金银财宝,让她们同自己多聊一会。 阿喜最是没心没肺,很快便热络道:“贵妃娘娘若是暑热吃不下东西,倒是可以用一些汤药,我家主子之前,就是会在夏天吃这东西” 林兰池心头一动,“若是可以,你愿意做些送来也可以。” 阿喜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可是林兰池并不生气,她庆幸地点头同意了。 林咚咚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从头到尾倒是都没有说几句话,接下来的热络场子只能交由吴盼儿来。 想年轻时候她最是能挑事,惹得小选的时候常生了事,现在却也温柔仪态,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林兰池笑道:“各位若是不嫌弃,以后还是请多来福宁殿吧。” “是,娘娘。” 他们走了,刘珏的小伙伴也跟着走了,他终于后知后觉流露出来一些少年的难过,等林兰池找他来的时候抱住林兰池的腰。 林兰池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 刘珏忽而抬起头来,问道:“池娘娘,你能不能给我生个弟弟妹妹,我想要人陪我玩,伴读们不能陪我玩,这些世家子弟也不能陪我玩。” “池娘娘,你很好,所以我想要你给我生弟弟妹妹。” 第255章 我记得就好 林兰池没和刘珏说不可以。 但她后知后觉被提醒起来,等她走了,刘弗章应该做个普通的皇帝那样,只要保住刘珏的性命无虞,就无所谓未来刘弗章有多少个孩子。 晚间时候,林兰池便问刘弗章:“你吃的那避子汤药,可真的没有办法化解了?” 刘弗章睡在她身边,一只手如铁般紧紧地束缚着林兰池,男人闻言半睁开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兰池若无其事凑上去亲他的脸侧,笑着道:“只是问问,说不定哪天我又想生一个女孩了?” 刘弗章忍不住地笑,又故意板起唇角,哼声道:“你只管想就是了,想一想还是给你想的。” 言下意思,是除了想,其他就不能做了。林兰池沉默片刻,又道:“吃那汤药,实在是伤身子,我睡不着,总在想这件事。” “你不吃了,好不好?” 刘弗章叹一口气,热意传递到林兰池的脖颈上,后者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皇帝道:“我要说不行呢?” 林兰池就道:“那我也开始吃就是,总之我能想到办法的。” 刘弗章真是怕了她了,忙道:“好了,我知道了,不吃那药就是。” “再请魏八来,给你看一看?” 刘弗章这下子彻底没睡意了,幽幽的目光好似游龙翁开,在黑暗中注视着林兰池,低声道:“你是不是刚才觉得不够?” 说话间,林兰池便已经被按在身下,翻云覆雨,任由波澜。 但刘弗章说到做到,他没再吃那药了,林兰池心里总算好过一些。 - 又等了好几日,每日都有官眷带着孩子进宫来,林兰池也见到了叶景之家的孩子叶平安,是个神仙画般的白净孩子。 叫人忘不了长相。 就连一向不爱搭理世家子弟的刘珏,也同那女孩说了两句话。 林兰池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想要是以后刘珏成家立业,不知道到底是跟谁?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刘弗章陪林兰池用晚膳的时候听她这么说,后知后觉有些奇怪起来,本能般追问道:“到时候咱们都还活着,总是能看到的,你现在想了做什么?” 林兰池低着头捡掉在盘子外面的豌豆,轻声道:“我实在无聊,所以才这样说一说。” 刘弗章的眉头拧住了,不多时居然道:“将郑葭音叫进宫来陪你?” “不用。”林兰池想,郑葭音看起来在大相国寺比她轻松多了,省得再将她拉进来。 再者说,她还要靠郑葭音想办法找到宋道士呢。 林兰池认真道:“不要她进宫来了,人家之前被你赶出去,你现在又叫她进宫,过段时间看不顺眼,岂不是又要赶走她一次?” 刘弗章面上讪讪,这事情是他做错了。 他低头苦恼道:“我以后不做这种蠢事了。” 林兰池点头道:“我知道的,陛下已经答应我了。” 她抬起头来,状似无意道:“陛下要记得,不能什么事情都迁怒别人,尤其是郑葭音他们。” 刘弗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后悔,没听出来,只乖顺地点头答应道:“好、好。” 隔天林兰池终于写好了要给舒和宜的书信,她是在没有勇气再同舒和宜当面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傀儡里面的灵魂,是杀了池生菡的人。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林兰池写好信的那天下午,她出宫去瓦舍听上回没听完的桃花扇,听了一半,郑葭音的人就找了过来。 晌午时候,一个穿着道士袍的青年,大喇喇进了大相国寺,他似乎并不掩饰,也懒得伪装,径直进了后院,找到郑葭音。 林兰池赶过去的时候,此人正在与大相国寺的住持论法。 道法,佛法,天地自然,无为。 相当和乐融融,只是旁边的郑葭音嘴角抽搐,满脸不解。 林兰池走上去,站在郑葭音边上,等二人论法结束,住持起来,眉飞色舞站起来,本能要与郑葭音说什么。 看到林兰池,才忙行了佛礼,抿着唇压下表情,转身离去。 郑葭音跟着他一道退下了。 林兰池坐到那道士对面。 “你竟然也不好奇我是谁吗?” 那年轻道士问道:“难道你早猜到了?” 林兰池面色如常,淡淡摇头,恭敬答道:“我并不知道道长所言为何,只是您既然能找到大相国寺来,点名道姓找我,想必与宋道士有些关系。” 那道士点头,“我姓胡,胡武德,你要找的宋道士是我的徒弟,他为了报恩,就做这等换命事情,我是来替他解决的。” 胡武德这番话可谓惊世骇俗极了,宋道士也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如何能是面前这个青年的徒弟? 林兰池心中略有疑虑。 但对方很快又说了一句话问道:“你自己不也是想要解除这互换吗?不过你肉身已毁,到时候脱离这副身躯,只有死的一条路。” 林兰池平静下来,“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无所谓生或死。” 胡武德点头道:“那便按照我的要求,你和我去一趟松阳城,在那里开阵,结束这次的因果。” 他面前的人缓缓有了变化,抬起头来问道:“道长可能容我几天,我要与家中亲人告别,也要将事情做好,不然到时候恐怕会出乱子。” 林兰池沉默一瞬,又问道:“没有可以让人忘记别人的符咒吗?” 胡武德哈哈大笑,“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可惜动真龙是要背上因果的,我那徒弟是个傻子,竟然敢动真龙——” 林兰池起身,咬唇时候便撩袍要跪,胡武德吓了一跳,忙把她拽起来,身手几乎叫人看不清楚。 他低声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还要威胁我不成吗?说白了,你想要皇帝忘了你,那不如给要你身体的那个人下道符就是,还不用死了。” 林兰池咬牙摇头。 胡武德无奈甩出袖中的符咒,“给你给你,你自己不要后悔就行,白条条来这世上,到头来谁也记不得,多叫人绝望?” “无所谓。”林兰池笑起来,“我记得就好。” 第256章 命中注定 林兰池秉持快刀斩乱麻的准备,干脆从胡武德那里要了足足一打的符咒。 等皇帝回来之后,她一手给宫里的人下符咒,一手又让人将信送给了舒和宜。等到巽极回来,林兰池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便干脆地给他也上了一道符。 看着面前的人看着的她的眼神昏昏,良久时候睁不开眼倒在地上,林兰池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茫然来。 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宫外还是会有记得她的人。 但是林兰池只是想让刘弗章晚一点想起自己,最好等到他作为皇帝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不再需要林兰池陪伴左右的时候。 到时候如果还有人敢和皇帝提起她的名字,皇帝一定也已经不在乎了。 她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昏睡在榻上的皇帝。 随后便转身离去。 - 舒和宜半夜时分被窗棂动静吵醒,警觉摸到枕头下的匕首才松了一口气,他起身拿着匕首寻过去,只看见茶桌上的一封信。 上面写了一行字,“舒和宜亲启。” 从前若是以这个字迹来说,一定会在上面再加上两个字,“吾兄。” 现在却只是舒和宜三个冷冰冰的名字,舒和宜心中不快,皱着眉头放下匕首,拆开信对到蜡烛下头,欲看清楚林兰池又闹什么事情出来。 林兰池的信也写的并不长。 “自那日猎场之后,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要做的事情自然也会去做,有时候翻来思去,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同你说。” “当年替我和陛下换命的人已经找到,我已经和他商榷好了,会在阵法帮助下离开池生菡的身体,对不起,这么多年强盗般的霸占了池生菡的身体。” “也霸占了你们对她的爱。我也的确不是池生菡,不是小囡。等我死后,池生菡应该就会回来,到时候还需你去找她。” “陪她,好好的度过这一生。” “若是还能原谅我的话,就也请不要告知池家二老我的罪过,另外,我知道是我无耻之行,我夫君伤你如斯,我也只能以此为报。” “我还身体,望恕他罪。” 舒和宜一字一句念完,半天脑子嗡嗡,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林兰池写这封信的意思。什么叫做离开池生菡的身体? 她不是只是一个游魂了吗? 离开这具身体,她还能去哪里?去皇陵里头那具白骨上面吗? 舒和宜又读了两边,眼神在看到死字的时候变色,青年摇头,“假的这是假的——” “骗我——” 他撕了那信纸,茫然不解的坐在一地的碎片之间,怎么可能?还真的能把身体还回来吗?舒和宜,你要的到底是池生菡,还是池生菡和林兰池? 他头痛欲裂起来。 - 林兰池上了胡武德牵住的小毛驴,表情淡淡的,并未见有要去死的轰烈,也没有与爱人亲人分别的痛苦。 胡武德感慨道:“你倒是的确有后星样子,怎么却偏偏不是后星命?” 林兰池抬起头来,问道:“陛下有后星吗?” 胡武德淡淡摇头,“不一定,自古以来,也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后星的,紫微星天然独立。” 他开始说些关于换命的东西,八卦之类的,林兰池听得一知半解,困惑道:“若是一切都是相同的,那各人的选择也是注定的吗?” 胡武德这次却长久注视她,随后摇头道:“也不一定,我见过一个傻子,曾经试图改自己的命,但是后来,却改的越来越乱,无论如何都改不回来。” “你不是说,你不背因果,不帮人改命吗?” 林兰池好奇起来,“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吧,我就要死了。” 她还真有兴趣。 胡武德沉吟片刻,便道:“也不是不能给你讲这个故事,况且我没有说我没背着因果,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意背因果了。” 他认真从头开始讲起来,“从前有一户世家大族,生了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只是那女儿的命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一个人在那家族里头长大。” “后来差点死了,被人救下之后说是污了清白,家族中人便要将她随便嫁给别人,再后来她成亲路上,又被那人救下。” “那人却不是来娶她的,而是要她帮忙,进宫参选,给太子下毒。她向来是个很感激旁人的人,对这样的救命之恩,自然没有一个不字。” “况且太子的残暴之命远近闻名,她只能说服自己,这是替天行道,拯救世人。可是进宫之后,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一面。” “那位太子很瞧不起这些贵女,从来一次也不见她们,她没有机会下毒,也没有机会离宫,因为父亲的身份,她被太子选中做了良娣。” 胡武德说到这里,看到前面的烧饼摊子,忙道:“先说到这里,我去买个烧饼。” 林兰池坐在那小毛驴上发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等胡武德回来了,她在轻声道:“然后呢?” 胡武德吃着烧饼,说话也含糊不清楚,林兰池耐心等他吃完了,才又催促了一遍。 胡武德笑道:“看来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很八卦,对旁人的故事这样感兴趣。” “好吧,我便借着讲下去。” “她这个良娣做的很不舒服,太子根本不喜欢她,只例行公事般的来她这里,她觉得自己喜欢的又是宫外那个一直要她下毒谋害太子的人,于是很是煎熬。” “再加上左右的太子妃与良娣都不是好相与的,于是过的很不开心。” “但后来,她怀孕了,于是命运陡然转变,她不愿意听从宫外的人要求继续给太子下毒,也不愿意再对太子露出笑脸来讨好他。” “她想出宫?” 胡武德笑道:“你怎么知道?” 道士笑嘻嘻道:“看来你认真揣摩了这故事中人的想法,不若你再猜猜,她接下来做了什么?” 林兰池犹豫看胡武德,缓缓道:“她一定寻到什么机会,逃出宫去了。” 胡武德点头道:“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缜密心思,乘着和太后出宫礼佛的时候,悄不做声跑了。那时候是她这辈子最自由的时候。” “但是她很快就被抓了。” 第257章 南柯一梦 良娣是被太子抓住的。 太子从前都没有察觉到东宫里面的这一个存在,他甚至不知道良娣叫什么名字。但是她的出逃,让他对她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人人都说宫里好,你怎么还要逃呢? 良娣心如死灰,以为回去之后一定会死,便干脆回答太子,说是为了不想让孩子也一并卷入宫中的波澜诡异。 这番冒犯的言论,并未激怒太子。 只是在回程的路上,独自带着良娣的太子遭遇埋伏,太子救人的过程毒发,良娣心中愧疚,想尽办法将他带离那现场。 两人就这样迷失道路,寄居山中荒屋。 太子当时受了腿伤,用了一十二天才养好。 一十二天之后,太子放那位良娣走了。良娣一路逃到江南旧居,躲了起来,可是却被当年要她做事的那人找了出来。 那天被抓走的时候,她才知道太子在她身边放了暗卫保护她,只是那些暗卫都被那人杀了。 “后文呢?那良娣做了什么?” 胡武德哈哈笑起来,“今晚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听我说故事?不若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早些休息吧。” 林兰池的目光在幽幽灯火下并不清晰,她沉默片刻,问胡武德道:“明天,你会继续讲这个故事吗?” 胡武德点点头。 林兰池这才起身,他们客居在沿途城中的客栈中,明日还要赶路。道长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若是这个结局你不喜欢,怎么办?” 林兰池一怔,淡淡道:“戏折子也不是每次的结局都皆大欢喜,无所谓喜欢与否。”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兰池低头看自己带走的东西,久久未眠。 - 舒和宜枯坐了一夜。 他一时在想,林兰池怎么就这样死脑筋,叫她陪一具身体,她竟然也真的去想了办法要赔。但另一瞬间,舒和宜却又忍不住的想,那就叫她去!她自己愿意去死。 费尽心思也要为她那个无耻的夫君将功补过,那就这样吧。 就让她去送命。 青年最后想,反正皇帝对林兰池这般在乎,仅仅自己同林兰池有些关系都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又在她身边派下暗卫,她怎么能逃? 一天、两天 宫内和京城都消息全无。 舒和宜不由冷冷的想,林兰池果真只是哄骗他的,若是她真的出了事情,皇帝不还满京城的找人。 但是等晚间卫慕回来,舒和宜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明日我和你一起进宫,我有事要同那池贵妃说。” 卫慕奇兰抬头,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别去找那池贵妃了,这几日我都没在宫里听到过她的消息,也不像从前见她来找皇帝,想必是出事了。” 舒和宜骇道:“什么?” 他站起来,以至于根本没顾得上看卫慕的脸色,慌张道:“这怎么可能,我现在就要进宫去找她——” 卫慕喝声道:“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舒和宜站在门前,脑子还是嗡嗡的作响。他想到林兰池的那封信,又想起分别那天她踉跄的脚步。 林兰池 你竟然真的要这么做。 他转过头来,几乎不去看卫慕的脸色,只自顾自道:“明天我想和殿下一道进宫一趟,请您恩准。” 他没有等答案,便转身飞快出门去了。 卫慕的声音在后面变得模糊:“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 古格的储君殿下虽然恼火,但第二天还是带舒和宜进宫去了,青年跟在殿下身后,躬身给皇帝行礼,几日不见,那位皇帝的表情更差了些。 冷峻的好似一尊像。 而且全程没有对舒和宜有过任何眼神,仿佛他根本不存在,要是换了以前,他总会用那种嫌恶,又厌烦的目光,淡淡的扫视他。 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等皇帝与卫慕奇兰讨论完最后一日的事宜,舒和宜才试探般开口问道:“陛下,池贵妃” 刘弗章干脆打断他道:“池贵妃?宫中何曾有过池贵妃?” 他的眉低压下来,眼的轮廓很深,看起来并不平易近人。 舒和宜却被这态度有些激怒,忍不住道:“陛下何出此言?难道我还要说,不是池贵妃,而是皇后——” “大胆!” 刘弗章面色一变,转瞬铁青般看着舒和宜,呵斥道:“先皇后去世多年,你如何敢说她?” 他转而目色凌厉的看向卫慕奇兰,“古格公主,这是你的部下?怎会如此言行狂悖?” 舒和宜目次欲裂,难以置信道:“你不记得池生菡了?难道你忘了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你忘了你为什么要同意对卫慕奇兰施手搭救?” 刘弗章原本都已经开口要人压他下去打死,忽而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他头痛起来,只觉得脑中似乎跳过什么画面。 下头的舒和宜一把挣开卫慕情急下拉住他的臂膀,翻出席位,跪在皇帝面前,“陛下你真的忘了她吗?” 她 对啊,朕为什么要管古格人的死活 面前这个人又说朕要杀他 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弗章忽而想到这几日刘珏醒来总是大声的哭,哭累了又睡下,口中总念着 “池娘娘” 可他醒来了,又不记得了,宫中的奶母听了皇帝的询问,闪烁的眼神。 不对。 不对! 刘弗章起身越过小案,一手勒紧了舒和宜脖颈,“你说清楚。” - 林兰池从梦中惊醒,她撑着手臂从小毛驴上撑起上半身,重新握紧了鞍座。 胡武德道:“快到了。” 林兰池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道:“刚才的故事怎么不讲了?” 胡武德回头来看她,“你还要听?” 林兰池点头道:“道长,将这故事讲完吧。” 胡武德的故事已经说到了良娣跟着那人去了西域做了大帐王妃,但听那人说,孩子生下来就要掐死,于是又跑了。 但是这次那人没时间来找她,因为他的计划终于得效,宫内混斗,不成样子。 沿边的将军杀回东京城谋权篡位,中原良久无人之地可被略空。 那人忙着权谋,无暇在乎良娣。 向来也没有人在乎良娣。 第258章 因果循环 良娣在西域的帐子里生下了孩子,她带着孩子试图回到中原,至少要离那人越远越好。 却因为听到了当地百姓说,中原太子被困在游龙滩不久要死了。为了报当年的放手恩情,她去找了太子,指引给他一条活路。 他们在沙漠中熬过了一场恐怖的沙尘暴。 却没想到太子杀了救过她的百姓,强行要带着她和孩子走。 她再也逃不了了。 再然后太子用她作为威胁,迫使两国休战。良娣同那人四目相对,后者做了一个继续让她下毒的手势。 良娣没有听他的。 但太子回去之后要封良娣为太子妃,良娣也没有听他的。 她想找到孩子,想离开这些人,始终没有办法。第二年初春的时候,良娣才看到了孩子一眼。 第三年的时候,太子毒发。 第四年,成为皇帝的太子死在了龙椅上。 他死前布划好了一切,惹得宫内互斗,最后只有良娣的孩子做了皇帝,良娣也顺理成章被封成了太后。 “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林兰池问胡武德道:“你不是说她找你改了命吗?怎么说来说去,都没有提到她是如何知道你的,又是如何找你改命的?” 胡武德反问道:“如果是你是这位良娣,你会想改何时的命运?” 林兰池愣住了。 就在此时,胡武德转头笑道:“松阳城到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沉默地进了城,胡武德将林兰池安置在一处客栈,自己出去买了一大堆不知道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地装了一身。 他同林兰池解释道:“明日清晨,天未亮的时候,你便跟着我一起,进崇明观,走最下面的通道进了祖师的墓地。” “在那里,有一道我先祖画的阵地,可借来神力,逆天改命,俾如生死,不在话下。” “只是,你不能后悔。” 林兰池被胡武德轻飘飘的眼神注视着,也沉默着。 她摇摇头道:“落子无悔,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胡武德点点头,两人凑合着用了晚饭,胡武德喝了一大壶酒,而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林兰池:“你想的如何了?如果是你,要改何处的命?” 林兰池道:“我不知道。” 她沉默片刻,又道:“我想,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要改什么时候的命,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她何处错了,又错在哪里,最后落了什么结果?” “或许她只是不甘心。” 胡武德坐起来,擦了一把酒嘴,正经道:“确实,当年她已经做了太后,因为个性坚毅,又有些手段,为了孩子,自然坐稳了位置。” “前朝自有太子留下来的股肱之臣,后宫也安分得很,她才三十出头时,便有了孙儿。” “也算是极美满了,但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便说她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当时胡武德记得自己是这样问那位良娣的,良娣却沉默许久,也没说出来不甘心什么,她只是每一日都去同胡武德说她的经历。 最后她说,道长,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替我改一次命吧,我听前朝的话本,你们不是可以逆天改命的吗? 胡武德当时是差点被人追杀而死,被住在行宫的良娣顺手救了。 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只觉得改一条命而已,自然就改吧。 毕竟救命之恩,说起来也实在珍贵。 但良娣总说不好自己要改什么时候的,胡武德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干脆便问她:“你是觉得同西域那个人不甘心,还是同太子不甘心?” 这又问住了良娣。 但是第二天她就来找道长,说道:“当年我不该给太子下毒,他后来救了我一命,却也因为我而死,就从这里改吧,我把命还给他。” “我不想欠他。” “那西域那位?” “他?”良娣想了一会,便道:“我是被救过,也用了一切办法去还,只是他这样施舍小猫小狗的爱,我受不起。” “若能改换,叫我同他没有联系,如何?” 胡武德摇头道:“这样的羁绊,我改不到没有联系,只能稍稍免去。” 稍稍免去,也足够了。 良娣便点头了。 再过十年,胡武德路过行宫,又遇到良娣,再问她,依旧是这个答案,便抽去她的寿数,替她改了这一次。 这个答案实在让林兰池久久陷入沉默。 直到进入崇明观的地宫,她都没有说过别的话,但她最后还是问了正在布法的胡武德,“你说改来改去还是改不回来” “我这一次,是第几次了?” 胡武德头也不抬,“若算上你自己要改的这一次,是第三次。” 他说完了话,才猛然抬起头来看林兰池,后者神情一片波光般的冷凉,两只眼仿佛如月投在湖面中,瞬间就要碎裂了。 胡武德无奈道:“你怎么还诈我的话?” 他一屁股坐在林兰池身边,也不忙着接着弄他那阵法了,只自言自语道:“自从背了你的因果,无论到那一辈子,我都得来找你这一次。” “一点变动,自然便会逆天改命,许多事情同以前又不一样了,况且你时常也不接受这件事,碰上我的时候还又要改。” “以前不同你讲这件事,是因为觉得你那时候还是不甘心,现在,你觉得你还不甘心吗?” 林兰池还是不言语。 她脸颊粼粼流过泪光,汇聚在腮下落到地面,集出一个痕迹。 胡武德低头道:“林兰池,这因果太重了,我无法得道,你也无法勘悟,转世去投胎,与此纠结与此,不如放手吧。” 放手吧。 同一切不甘心的命运分道扬镳。 他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道:“虽然不知道我那徒弟怎么挑选的这具身体,但我要和你说清楚,池生菡生来就少一魂二魄,她根本无法成人。” “那天将你投入她的身体之事,她已经死了很久了,只能算是你捡了别人不再需要的东西。” 林兰池还是沉默不语。 胡武德又站起来,继续布那阵法。 忽而,地宫大门轰地一声,外头传来声响,“陛下——在这里。” 第259章 不能善果 刘弗章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失去的林兰池,想不起来林兰池死了之后他在做什么。 若在仔细去想,连这段时间一点一丝的记忆也没有。 至于什么遣散后宫,更是记不得一丝半毫。 这种记忆上的混沌实在太莫名其妙,而周边的事情,在随着察觉到之后也更加明显。他身边的暗卫变少了不说,暗卫之间的调动也有了变化。 刘弗章甚至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当天那个古格的臣子说的话是有问题的。 他将对方打入了下狱,对方也没有找出任何证据,能证明他自己说的话。舒和宜说他曾经收到过林兰池的一封信,但是林兰池的那封信已经被他撕碎了。 舒和宜还说林兰池是说她会从池生菡的身体里面出来,她会把池生菡的身体还给舒和宜,从而永远消失在他们面前。 刘弗章觉得他是疯子,是骗子。 可是舒和宜跪在他面前,脱下面具,露出被烧过的伤痕,认真道:“陛下,我从来没有一天不想让你死去,但是我也从未想过要这样折磨林兰池。” “请您找到她,不要让她剑走偏锋做下再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也请您转告她,我和她的事情一笔勾销。” 舒和宜太认真了。 仿佛这个故事是真的,林兰池多年之后,假借别人的身体真的回到了刘弗章身边,真的陪伴了他,也真的离他而去了。 刘弗章不肯承认的是,林兰池竟然会抛弃他。 他本能地要否认这件事,但郑葭音不知从何处得来什么消息,风风火火的进了一趟宫,她站在皇帝的面前,问皇帝道:“你真的守住她了吗?” “林兰池寄了一封信给我,说她即将身死,求我以后进宫继续照顾一段时间太子。” “皇帝,林兰池在哪里?” 被连连逼问的皇帝头痛欲裂,转瞬间口鼻边竟然流出血来。 郑葭音被吓坏了,连忙要冲出去要传唤太医来给皇帝看。但皇帝一把拉住她,告诉她别说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血,然后简单的擦了,也不是第一天流出这么多的血了。 甚至头痛,好像也是很久以前便存在的事情了。 他气息厌厌道:“你的信在哪里?” 皇帝还是不记得任何关于池生菡的事情,但他却迅速亲自找出去了。 - “请道长帮我拦住他吧。” 林兰池终于开口了。 她的目光没有朝向皇帝的方向去,甚至没有往声音来的方向看一眼,纵然身后有刘弗章撕心裂肺的叫声。 在喊她的名字。 胡武德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叹林兰池的固执,还是刘弗章的固执。 他伸出手来,按动地上的一个槽,转瞬间第二道石门轰然而下,挡在了过道之上,两块巨石一时半会,是无法轰开的。 声音也被这巨石阻隔,听不分明了。 胡武德问道:“这阵法还画不画了?” 林兰池问胡武德道:“画了,下辈子是不是还是会变,有可能变好,但也有可能会更糟糕,是不是?” 胡武德点点头。 林兰池又道:“到时候还要道长来找我一次,实在是麻烦道长。我还有一问,若是从这一世了断此事,又该如何呢?” 胡武德都要感激涕零了,林兰池憋了这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他期许已久的话来。 说实在的,若早知道当初还个救命之恩后续会牵扯出来一辈子又一辈子的事情,他就硬着头皮不做了。 也怪胡武德自己,帮林兰池改命的时候,忘了问她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本来以为就只有一个紫微星的纠葛,没想到是两个啊! 结果越改越乱,乱成一团,牵扯到后面,还把自己的徒弟也搅进来了。 胡武德认真道:“我同你是签订了血契的,前两世你不肯认输,血契便没有解开,若是解开血契,自然就不会再有反复的纠葛。” 林兰池伸出只手来,“血契如何解开,请道长施法吧。” 他二人在里头平心静气地说话,外头却如临大敌般一片死寂,刘弗章怒不可遏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去了?” 他身边的暗卫按了按那门,纷纷摇头道:“殿下,这石头炸不开的。” 刘弗章赶了几个昼夜的路赶过来,此刻头疼难忍,哪里听得暗卫狡辩,就在此刻,旁边被抓来的崇明观道长瑟瑟道:“回陛下,贫道还知道有一条路——” “你快说就是!” 皇帝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维持什么皇帝的礼仪气度,那道长闻言被吓得更厉害,指了上面道:“从上面的道像下去,有一条暗道可以去。” 说时迟那时快,皇帝转身就往外面走,大步迈开两步,回头来想到这道长,又一把抓住他道:“带路。” 他的记忆随着离林兰池越来越近,不受控制般有些流出,有些却还是零碎的片段。 刘弗章睁开眼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不在这崇明观的地宫,而是在福宁殿,面前的人也不是暗卫和护卫,是林兰池。 他的记忆横跳左右,最后停歇在林兰池柔柔的一笑。 刘弗章亲自翻身进了那暗道,几乎是一瞬的事情,已经跌在水池之中。 他踉跄爬起来,忽而眼前又跳过一个画面,林兰池双目含泪,认认真真质问道:“陛下,您怎么能这样做?” 我做什么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林兰池才会一定要丢下我走了—— 刘弗章跌跌撞撞,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林兰池取出匕首来,伸手要做什么,他扑了上去,一把握住林兰池的匕首,转而将匕首朝着自己的方向按了下去。 迎着女人惊愕的目光,皇帝的记忆也随之而回笼,他轻声道:“别生气,我知错了。” “他要身体,我偿一半的命,够不够?” 他的血淌出来,染红了林兰池的衣裳。 林兰池抬起头来,无助的看向胡武德,后者长叹一口气,又道:“还是不能善果啊” 第260章 一别经年 胡武德同林兰池说:“这次又没有机会了,只能说我同殿下还有点缘分,要到下一世才能化解了。” 林兰池愣了一瞬,问他道:“如果下一世我的心思变了呢?” 胡武德便唉声叹气道:“殿下,这种时候就说些好听的来骗我吧,总归要让我活一口气的呀。” 林兰池转回头去,行宫正殿里头皇帝的伤口已经上过了药,如今正昏睡着,醒来了说不好就要找她。 她又转回头来看胡武德,认认真真恳求道:“既然每一世你都记得,不若也让我记得吧,我答应你,下一世一定会同你解开血契。” 胡武德的血契原本进行到最后一刻就能解开,但紫微星撞了进来,仪式不得不结束,下一次机会就等到下辈子了。 他也清楚,两道紫微星缠绕着林兰池,说不好下一世她还是悟不清楚。 到时候胡武德还得无穷无尽的搭在这件事里头。 道长长叹一声。 林兰池笑着道:“道长,总是叹气,人要不舒服的。” 胡武德道:“我本来以为你经历皇帝自残一事,会心里难过,现在看来,你倒是看的很淡似的,怎么?大彻大悟了?” 林兰池不接胡武德的话,只是道:“道长,给我一个机会,清醒的走到下一世吧。” 胡武德只好拿出一瓶小小的药瓶,“里头有药水,你自己喝了就是,到时候记得同我解开这血契。” 林兰池点头。 胡武德转身就走,又道:“不用松了。” 林兰池跟在他身后两步,看人走远了,也就没有再执意相送。她转回头进了正殿,看刘弗章身边的双文。 后者似乎也认出来她了。 内侍跪在林兰池面前,沉声道:“自从这一年来,陛下的病似乎加重了些,从前只是头痛,前几日还流了血,只怕” 林兰池低头道:“本宫知道了,你一向尽心尽职,这一次也有劳你陪着陛下出宫,休息去吧。” 她坐在皇帝的床边,低头看刘弗章。 那个关于皇帝与良娣的故事,林兰池不准备讲给刘弗章听了,他一向是心里容不下别的事情的,听了又要自己生闷气。 说不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才让林兰池生出许多不甘心来。 不过这一次也的确是因为他做错了,现在他既然也学会用一样的方式偿还,林兰池也懒得怪他了。 说到底,还是要怪她自己,非要有那么多的不甘心,搅得刘弗章几辈子都不安宁。 至于另一枚紫微星,到底说的是刘葳兮还是谢自安? 林兰池没顾得上问胡武德。 她靠在皇帝的床边上,静静的,几乎不用多长时间便睡着了,两道呼吸叠在一起,一如既往。 - 林兰池出宫的事情,既然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胡武德临走之前很善良的将此前他送给林兰池的那些符咒一并解除,宫里宫外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参与皇帝寻找林兰池一事的人,稍稍知道一些。 但也不是全部。 等皇帝醒来之后,林兰池同皇帝又认真讲了另外一个故事,说胡武德告诉她,她同皇帝是宿命般的鸳鸯,就算没有今生,一样还有来世的。 刘弗章听了这话,第一时间的想法竟然不是说林兰池在说胡话。 林兰池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同刘弗章道:“你早就知道你活不长了是不是?” 她似乎在同胡武德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的决定之后有所大彻大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为了一切的事情肝肠寸断了。 有什么肝肠寸断的呢? 她都已经和刘弗章折腾了这么多次了。 说不定下一次,他们就不互换了,也许是能听到彼此的心声也不一定? 刘弗章低下头道:“我的寿数本来就不算长,要宋道士换命之后也是一样,不过这本来就合乎情理,若是没有母亲非要拿你来换命,我早就该死了。” 林兰池点头,“没关系,陛下,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只要你走了,我也一定会去找你。” 刘弗章皱眉起来,“你——” 林兰池反倒瞪他一眼,然后道:“只是不要再做这种强行伤害身体的办法,我是原谅你了,不知道舒和宜到底认不认呢?” 刘弗章闷了一刻钟,才委屈地反驳她道:“你也一样在伤害身体,怎么也不管舒和宜认不认?说到底,只是你一套我一套罢了!” 好吧。 林兰池没法子,确实是这样。 她只好对皇帝道:“就当我和你都失心疯了,行不行?以后太太平平的过,好不好?” 刘弗章又是很委屈的点头,“仅此一次,我已经够害怕了,以后怎么会再折腾?” 林兰池倒是相信他的话。 他们回了京城,林兰池同舒和宜没再见过,因为舒和宜跟着卫慕奇兰回了古格,他倒是留了一份书信,林兰池也没有去拆。 她压着皇帝让魏八仔仔细细看了一次,又让在西域的拉模看了一次,两者的结论都是一样的,皇帝这些年来多思多虑,恐怕不长久。 林兰池就背着皇帝嘱咐他们道:“这些话,谁也不要告诉皇帝,知道了吗?” 除此之外,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陪太子玩耍了,更多时候,林兰池常陪在皇帝身边,帮他批阅奏折,陪他处理公务。 太子自然有叶相他们去教养。 这样的日子竟然也飞快的过了一年,林兰池从太子那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吕思鱼。 年轻的太子还是个孩子的样子,却会红着脸请求他的母亲道:“池娘娘,我很喜欢她,能不能让她做我的太子妃?” 林兰池只笑道:“若是你真的很喜欢,那我倒是可以同意,只是你问过她的意见了没有?” “还有,太子,你若是要娶妻生子,总是要立业吧?功课学的如何?” 往后竟然太子也真的听进去了这番话,他去问了吕思鱼,后者婉拒了他一年又一年。 但是这些年来,太子却像是被拔苗助长般,飞快成长起来,也能跟在林兰池同刘弗章的身后做事情了。 林兰池想,就算现在她和皇帝薨了,也不要紧了。 第261章 新的希望 那年冬至的时候,林兰池例行一次的平安脉,号出来了喜脉。 对于她来说,倒的的确确算是意外之喜。刘弗章的身体一年比不过一年,就算想尽办法让魏八去调养,还是一样的。 依照刘弗章的话来说,是他换命的一点代价。 林兰池有时候想,刘弗章实在也太会卖一些可怜了,说出来这样话的时候,无论刘弗章又提出什么别扭的想法,她都对这样的刘弗章没有办法。 本来她就没有办法。 有时候夜里梦到刘弗章因为被她下毒死在了龙椅上的时候,林兰池总会哭着醒来,那时候睡在她身边的皇帝已经不像年轻时候一样警觉了。 一旦陷入昏睡,他总是叫不醒的,好似下一刻也有可能彻底就睡过去了。 林兰池总揪住他一点衣衫,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给你下毒,不该把你拉入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里头。 所以能得到一个新的孩子,就好像能用一种方式,弥补刘弗章,又告诉他,请你不要离开我,我还没有到能失去你的时候。 但林兰池还有些担心刘弗章会不高兴,虽然他之前已经因为身体和林兰池的劝说不再喝绝子药了。 但林兰池清楚他对于这件事的恐惧。 “我已经想了周全的办法,到时候也会有魏八他们,以及你守在我的身边” 犹豫许久,林兰池才犹豫开口,刘弗章反倒一挑眉,反问道:“你很担心吗?” 林兰池看着男人,后者的鬓发已经快要全白了,倒是五官还是旧日冷峻的样子,皇帝莞尔笑道:“我很高兴,若是你要担心” “我不担心。” 林兰池弄不懂皇帝的想法,连忙打断他的话,认真道:“这样太子也有弟弟妹妹了。” 刘弗章转而哼道:“他——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喜欢孩子便自己去生。” “这个孩子,是我们要来养的。” 刘弗章如此说了,林兰池总算将信将疑的放心下来,过了一年春节,又是夏日的时候,公主便呱呱落地。 皇帝很是高兴,给她册立的封号是崇福。 小名叫福团儿,希望她福气满满,那之后林兰池才终于有些养育孩子的感觉,她离开太子的时候太早了,没见过小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福团儿虽然长得便珠圆玉润,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但却极容易哭啼。 林兰池哄了又哄,一脑门的郁猝,最后过了照顾孩子的新鲜劲,只好把孩子交给奶母去养,毕竟她晚间是同皇帝一道休息的,林兰池睡不好,皇帝也跟着睡不好。 而皇帝现在已经没有从前的精力了,一旦晚间睡不好了,就没有办法好好上朝了。 他的上朝时间都已经推迟了一个时辰。 福团儿一岁的时候,林兰池抱着她,让她去抓周,人那么多,她偏偏攥住了叶景之家的长子。 叶深同太子一般大,被她攥住了衣角慌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还是他妹妹去抱住了福团儿,才让少年挣开了。 叶椛将肉嘟嘟的福团儿转而抱着给了太子,红着脸道:“殿下,公主怕是认错人了。” 刘珏笑着接过她,同叶椛道:“这丫头确实没心没肺,还好你帮孤抱过来了。” 林兰池在一旁同刘弗章看着,不由得对视一笑。晚间的时候提起来这一件事,刘弗章就要训斥刘珏道:“你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心就不够端正,以后还怎么得了?” 他们也的确看出来了,两个人都是大孩子了,说要避嫌也避嫌的时候,接过孩子的时候刘珏刻意捏了下叶椛的手,还以为旁人都没看见呢。 林兰池无奈摇头间叹气道:“前几年还同我嚷着要娶吕思鱼,没想到这变心的时候来得也真快!” 刘弗章哼声道:“你错了,这孩子说不准心思,以后还有得磨呢。” 按刘弗章的话里话外意思,说不准他这是哪个都喜欢,哪个都想要来陪在自己身边。 林兰池坐下来,同刘弗章靠在一起,无奈道:“咱们也是好好的养大了,怎么就一点都没学到好的?还以为和小时候一样,只是陪着一道玩耍不成?” “心性这东西,自然是磨炼而出的,以前先帝就不怎么管我,几个兄弟互斗,那时候自然能磨炼出来,只他一个孩子,难免糊涂。” 刘弗章伸出手来,覆住林兰池的手,将她的手包住,轻声道:“以后这两个孩子,还要你多多盯着,时时注意。” 林兰池后知后觉察觉出来什么意思,抬起头来看皇帝,后者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以后我走了,有他们来陪你,也是一样很好,对不对?就当为了他们,你也要多坚持——” 林兰池气恼的去掐刘弗章的手心,后者吃痛,眉头一压,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林兰池总算明白他为什么高兴自己能再生一个孩子了,他当这是羁绊,是能留住林兰池的存在,为了这个孩子,林兰池也得活下去。 刘弗章沉默一会,又开口道:“按照宋道士给我的寿数,我活得时间应该是很长的,若是活不到,那就应该是你替我来活,对不对?” 林兰池压住自己的情绪,偏过头,不同他说话。 她已经不怎么和皇帝吵架了。 有一天没一天活着的人,能安安静静的陪伴就不错了,还吵什么呢? 但刘弗章伸出手来抚摸林兰池的眼下,同女人轻声道:“栩栩,别哭。” 林兰池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了。 她转而扑进皇帝的怀里,轻声道:“刘弗章,你记住了,你到哪里,我总是会跟到哪里的,这是道长给我们算过的命。” “你甩不掉我的。” 刘弗章就闷闷的笑,好似他真的被这个故事给逗笑了一般。 他们又极其庆幸的活过了一年。 林兰池和刘弗章至少还能陪伴彼此很久很久,直到那天的到来。 没有一个人会害怕那天的到来。 第262章 白头到老 福团儿四岁的时候,太子总算是成亲了。 林兰池站在皇帝的身后,看太子带着太子妃拜过任明殿的牌位,和林兰池自己的画像,再来拜皇帝。 她心里高兴,也平静。 林兰池从来都没有执着于让太子喊自己母亲,也没有执着于让太子知道自己是谁,这些年知道她是谁的人,也都稳定的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没有泄露出去过。 最后,太子带着太子妃朝堂下的郑葭音也拜了一拜,而后才离席,去东宫的方向。 刘弗章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问林兰池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大婚的时候吗?” 林兰池笑道:“记得,殿下吃了好大一个亏呢。” 她好像是在笑话刘弗章一般,后者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道:“清河王着实让人厌恶了些,只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也不记得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男人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道:“我还记得那天你穿的很漂亮,漂亮极了” 皇帝站起身来时候有些踉跄,林兰池平静的扶起来他,轻声嘱咐双文准备好回去的东西,又亲眼看着皇帝上了辇。 刘弗章勾住她的小指,轻声道:“同郑葭音不要说太多话,也不要答应和她一道出去玩。” “好。” 林兰池刮了刮男人的鼻子,轻声道:“殿下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是啊。 辇车走远。 林兰池回过头来和郑葭音一道缓缓往宫后苑的方向去,两人其实都已经有些老了,行走不似年轻时候轻松快意。 郑葭音眯起眼睛来道:“有时候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我自己不在这里,而是在我的家乡呢。” 这几年,也渐渐听郑葭音谈及她的家乡,据说是一个林兰池去不了的地方,在很远很远的方位,但是若是有机会,郑葭音也很欢迎林兰池和她一起去。 林兰池点头道:“我也常有这种错觉,看来真是老了。” 她转头来问郑葭音道:“你同萧归一最近如何了?” 郑葭音无奈的摊手,“人家只是还俗,不代表同我就有什么牵扯而已。” 她提及心上人的时候还是很有少女情态的,微红着脸笑着说,“整天出去救苦救难,不是在这里超度亡者,就是在那里搭粥棚施粥。” “幸好我还有些家产,不然哪里撑得起他这样不过脑子的花钱。” 郑葭音只是说说罢了,林兰池十足清楚,这些事情她都很乐意同那位还俗的萧归一一道去做,只是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成亲。 按照郑葭音的话来说,都这个年纪了,成亲不成亲又能代表什么,我也不求他什么,他也不求我什么,只是当做能看到彼此。 自然就安心。 是啊,若是林兰池和刘弗章分开,只远远看着能保持对方的安定和平,他们也愿意做。 想到这里,林兰池同郑葭音道:“我记得你以前提起来过,你在民间看了很多话本,有没有我同陛下的?” 郑葭音讶然住了,“还以为你对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呢。” “只是你问我有没有你和陛下的,我不清楚,你知道的,民间不敢出这种书籍,所以写的都很谨慎,要化名再化名去的。” 林兰池哦了一声,缓而道:“那我这里有一本已经写好的,你化了名,到时候帮我出版了,再带进宫来给我看看。” 郑葭音更惊讶了,没想到林兰池还会写这图画本,她纳闷道:“你真的要出版?” “皇帝陛下同意了没有?” 林兰池道:“不是我同皇帝的事情,只能说是我想的一个故事,做不了真。” 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自己和刘弗章待不住几年了,关于林兰池上辈子的事情就埋在心里,郁郁的发不出去。 她干脆写了出来,到时候就当故事书一般讲给刘弗章听。 也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郑葭音对于这等小要求自然轻轻松松就答应了下来,林兰池将自己整理成册的东西交给了她,又附上刘弗章给自己画的小像。 过了两个月,听说那话本在宫外大火了起来,人人都好奇,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这样传奇的女子,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毒死她本来有可能成为爱人的伴侣。 林兰池心中想,后悔的。 她每一日都后悔。 她挑了个时间把这个故事讲给刘弗章听了,说是宫外的话本,刘弗章沉吟片刻,却道:“这人也做了不少错事,欺负这个女人,也不管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明明是来救他的,他还恩将仇报杀了她身边的人,逼着她回到他身边,这样不好。” 刘弗章说完了,转过头来看林兰池,后者讶然道:“你是这么想的?” 刘弗章很理所应当的点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况且这话本的意思也是这样吧,男人最后不还是后悔了吗?他死了,应当是没有医治吧。” 林兰池迟疑道:“不他只是没被医治好” 刘弗章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他是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再说了,他是皇帝,自然清楚身边这长期的毒到底是谁给下的,他不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吗?” 林兰池这才后知后觉出来一点这其中可能的秘密。 刘弗章最后道:“而且兰池,你拿我给你画的小像,我发现了哦。” 林兰池吓得从他怀里跳出来,刘弗章哈哈笑起来,又道:“这是那个道长和你说的故事是不是?你每天晚上都哭,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刘弗章的眼神忽而变得很认真,他攥住林兰池的手,认真道:“不要担心,我从来都不会怪你,刘弗章从来都不会怪林兰池,每一生,每一世。” 刘弗章最后问林兰池道:“那下一次我们还会相见吗?” 林兰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问他道:“你想我们还相见吗?” 皇帝点头,然后道:“我想,但我更想有记忆的同你相见。” 林兰池笑着点头,“我也想。” 她后来把那瓶药水,找了出来,悄悄的放在刘弗章的茶水里面,同他一道喝了。但没有告诉刘弗章。 林兰池想,如果转世刘弗章有记忆,就让他来选要不要来找自己吧。 若他不来,林兰池也不去找他。 再然后的三年,皇帝有一夜突然兴起弹了一夜的凤求凰。 第二天,他走了。 第263章 他走以后 林兰池记得那天的天气。 初雪,从白天下到了晚上,窗棂外淡淡积起一层雪的痕迹,林兰池让双文栽下的桂花已经谢了,偶生的枝丫上也是雪的痕迹。 双文和福禄进进出出的让内侍们添置新碳,又替两人换了被褥,添加了格挡。 刘弗章这时候已经不上朝了,太子监国也已经有了一年,他在朝堂上也是雷霆手段,据说同叶相还有过冲突。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事情做官的都也清楚,叶景之也同皇帝表示过意思,等他退下来,自己也准备退下来了。 后来不知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叶相还是辅佐着太子。但林兰池同刘弗章看,也许还是记挂着孩子的缘故。 太子的后院实在不安宁,林兰池若多说些,他就要硬声气的说这些同池娘娘没有关系。 他又说,这些女人吵来吵去,还是她们自己不安分。 混账话倒是一箩筐,刘弗章生气起来就要动手打他,但毕竟太子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他也不好真的动手打。 只要朝堂上不出什么乱子,刘弗章和林兰池就干脆放手去任由他折腾了,平日里倒是糊弄似的逗福团儿玩。 这孩子才三岁,天真可爱的很。 林兰池哄睡了福团儿,从廊下走进正殿,刘弗章正站在轩窗前看着外面的落雪,听到脚步声和内侍们的行礼,皇帝转回头来。 他的眉目淡淡的露出些笑意来,忽而道:“我的琴呢?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琴放在那里了,是不是你帮我收起来了?” 林兰池原本轻快的心情忽而一紧,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走到刘弗章身边轻声道:“要琴做什么?都要休息的时候了。” 刘弗章摇摇头,“拿琴来吧。” 林兰池捏住他的衣角,又是轻声道:“你去看一眼福团儿,我给你拿琴。” 林兰池知道刘弗章要做什么。 他还欠林兰池一曲凤求凰。 刘弗章微微的点头,转身出门去了,林兰池找出来被压在架子下面的古琴,替他擦干净了。等刘弗章回来,殿内的内侍们也跟着下去了。 殿内碳火微微爆出一个火花,刺拉拉的声音。 林兰池坐在刘弗章的对面,夹杂着生疏的琴曲,也能听到外面落雪的声音。 她几乎哀求般道:“这首曲子,以后再弹吧。” 刘弗章还是温柔的笑着,伸出温暖的手来抚摸林兰池的脸侧,又收回去。 他弹了一整夜,就像还年轻时候,新婚佳偶,在窗下弹给自己心上的姑娘一般时候。 林兰池的眼泪一滴也没有落下,她靠着皇帝,察觉到对方默默地垂下的身躯依靠着她。 弹琴的声音停止了。 许久之后,林兰池抬起头来,将琴稍稍挪向自己,伸出手来继续弹奏下去。 - 福团儿也留不住林兰池太久。 皇帝走后,她的身体似乎映照了互换的规律一般,也迅速衰弱下去。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迁宫。 总之是要到一个偏远的宫殿,林兰池低头问他为什么,少年皇帝反问道:“池娘娘这些年仗着有爹爹宠爱,还不够吗?自从您出现之后,爹爹再也没有想起过我母亲。”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知不觉,新帝已经记恨了很多年啊。 林兰池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好,我愿意迁宫。” 新帝不仅是让她迁到了别宫,还减少了她的内侍伺候,以及汤药与例供。 原本皇帝身边的暗卫,在他走后都被林兰池放出宫去找秦五,谋个生路。至于魏八等人,也一并都放走了。 她身边只有福禄陪着,梁双文去守皇陵了。 林兰池对新帝没有任何意见,他至少没有迁怒福团儿,这位年轻的长公主还是快快乐乐的活着,自然也听说过,是因为新帝有意用她讨好别人的缘故。 林兰池实在是太累了。 刘弗章走后,她忽而再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一刻的理由,就算是当她自私,但她这一辈子又自私过几次呢? 她渐渐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了,这日子过的总是要比在博陵时候要好些,新帝有意苛责她,但也不懂怎么苛责。 于是日子还是得过且过的。 等到了第四年,福团儿都已经开蒙了,林兰池总算感觉自己要走了。 她一条一条将自己以后的事情处理好了,每年要寄给福团儿的信打包好了准备转交给郑葭音,这几年后者一直在海外,听说快要回来了。 死后刘珏应该也不会把她和刘弗章葬在一起,林兰池请福禄出宫帮她去看过了,皇陵远处,有处高地景观很好,能看到刘弗章的皇陵。 还有什么事情 林兰池想不起来了。 她问福禄:“我死之后,你准备出宫还是做什么?” 福禄虽然清楚主子的情况,却也忍不住磕头忙道:“殿下不要说这样的话” 林兰池摇头笑了,“那就让你也出宫吧,去找秦大人,不必为我守陵,没什么意思。” 她布置好了这些东西,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 三月初三。 郑葭音高高兴兴地递了帖子进宫来,刘珏下了朝忙去宫门前迎她,一双眼笑弯了,“娘亲。” 郑葭音摇头,“都说了不许这么喊我,我只是阳养你长大了,任明殿那位才是你的母亲。” 刘珏只跟在她身边,认真道:“我知道的,娘亲是娘亲,母亲是母亲,您养朕长大,朕心里都挂记。” 哼,这小子倒是长得同他母亲一模一样,像林兰池一样的眼弯起来,笑得便有些乖的样子,偏偏还是刘弗章的气质,便显得有些笑面虎。 孩子也会长大了啊。 郑葭音忙道:“不必铺张,我只是废妃,进宫来一则是看看你,;另一则是去看看你池娘娘,她人呢?可还是住在福宁殿?” 刘珏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娘亲不知道吧,朕宫中又生了两个皇子同一个公主,娘亲不去看看看吗?” 紧罗密网的生孩子,听说这几年大选也没听过,这些宫殿,不会都住上人了吧。 刘弗章到底和林兰池一道怎么教的孩子? 郑葭音一股脑往福宁殿去,刘珏这才有些慌张道:“池娘娘,不在福宁殿。” 第264章 大快人心 郑葭音将刘珏大骂了一顿。 她带着人冲到林兰池的院子时候,见到侧殿的旧瓦都已经落下来还没有补,墙角有生长出来的苔藓和杂草,想必是宫人没时间去铲除。 林兰池单薄的身影站在脱了漆的廊下,悠然挑弄那鹦鹉,只是活动一下,就要咳喘半天,佝偻下身子。 她回头的不经意间,同郑葭音四目相对,后者已然泪流满面。 林兰池反倒笑起来,“葭音,你哭什么?” 郑葭音快步走上来,擦了脸颊的眼泪,问林兰池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兰池疑惑地抬头看她,郑葭音气道:“这孩子如此顽劣,你为何要迁就他了?要是刘弗章看到你过着这样的日子,棺材板都要掀翻开来了!” 林兰池脸色微微的变化。 她坐下来,又擦了旁边的位置,让郑葭音坐下来,后者道:“不能这样,我去同他说清楚,他不能这么对你,你为了生他,连命都没有了——” “葭音。”林兰池笑眯眯的打断她的话,转而道:“你看这个鹦鹉,是福团儿送给我的,好不好玩?” 郑葭音一肚子委屈压在心里,她替林兰池委屈,而后者根本不在乎这委屈。 她转过头去,“你是疯的厉害。” 林兰池起身去屋里拿了要给她的东西,闻言也只是笑眯眯道:“应该不会疯了吧,倒是要死了。” 郑葭音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林兰池。 后者平静道:“你也能看出来吧,我就要死了呀。” 林兰池继续道:“我走之后,你也别和孩子过不去,他现在毕竟是皇帝了,不一样的。” “至于我的事情,也别和他说了,这种互换的法子应该就到我和刘弗章这里便结束了,免得以后还有人使用。” 生者,不能为了死者牺牲一切啊。 林兰池最后留着力气道:“葭音,别记着我们,自己也要高高兴兴下去。” 郑葭音哭得说不出来话,最后将自己要给林兰池的东西放下,拿了她的信就转身而走,一句话也没说。 林兰池苦恼的看着她的背影,其实还是很想听一听郑葭音讲她这些年的经历,怎么就走了呢? 也许是要死了,她的记忆常常的停留在刚进宫的时候,王如珠风风火火的做事说话,郑葭音在旁边,总是在打瞌睡。 从这里,睡到那里。 唉,竟然也这么多年了。 当天晚上,林兰池又咳了很多很多的血,福禄哭得眼泪都挡不住,外头却传来脚步声。 新帝隔着门道:“开门。” 林兰池想,不知道是来朝她发火,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郑葭音同他说了实情?应该不会吧,郑葭音答应她的事情,一概是会努力去做的。 林兰池朝福禄摇了摇头,又是一口血咳了出去。 这样子实在不好面君,算了。 外头刘珏却难掩急躁的喊起来,“池娘娘,开门,给朕把门打开!” “来人——” 外头似乎有人想要将门强行破开,福禄站起来擦了眼泪往外面去,回道:“陛下,娘娘已经睡了,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睡了?”刘珏冷笑,“池娘娘,你明明听得清楚朕在说什么,你今日同娘亲说的什么意思?” “娘亲为什么说你为了生朕,没了命——” “互换又是什么意思?换命吗?” 他的话开始变得惊恐,又有些害怕,哀求道:“池娘娘,给珏儿开门吧,珏儿只是想问个清楚。” 林兰池明白过来了,皇帝竟然也在她身边放了暗卫监视,倒和他爹爹一个样子。 林兰池咳出最后一口血来,轻声道:“福禄,福禄回来吧。” 福禄跌跌撞撞扑回林兰池的床边,后者轻声道:“把陛下的琴弦拿来。” 琴弦当年被拆下来,收在了荷包里面,福禄爬起来去拿,林兰池攥在手心里头,忽而感觉平静极了。 她一字一句道:“你出去回禀陛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他,先帝也从未后悔过用命换我回来。” “只是我同先帝有约,要先行一步,请他善待福团儿。” 福禄哭着不肯起身,林兰池推他一把,后者才起身往外头去了。 林兰池握紧了荷包,缓缓闭上眼睛。远远的黑暗之中,有一道极明亮的光芒,照亮她脚下的路。 远处有人说话,“母亲” “母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叫太医!叫太医!” 然后这些声音变小了,只剩下近在眼前的刘弗章,一边生气一边道:“哭什么?不是说自己不怕的吗?” “我来了,不哭。” 昭平四年,先康武帝与后合葬于南垂,有雅称,南垂有凤凰,徘徊不肯离。 - 是水—— 林兰池猛地睁开眼睛,清晰看见小表妹崔汀嫣的表情,她甚至都已经忘记当时崔汀嫣到底说了什么话。 只本能的往水岸边游去。 中途有人追在后面,似乎想要捏住她的躯壳扶她起来,林兰池头也不回,自己扒着湿漉漉的岸边爬了出来。 后面一同冒出水来的谢自安露出惊愕的表情。 崔汀嫣哭哭啼啼的,说林兰池将她丢下水不成,自己跌下去了。 林兰池爬起来,指着在水中的谢自安道:“这位郎君作证,我真的推你了吗?崔汀嫣,若是我要推你,应当是——” 她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快步上前一低头将崔汀嫣一下子撞进了水池。 这下子总算是舒服多了。 这么多年,林兰池偶尔想起来崔家一家上下从她小时候的刻薄还是记忆犹新。 崔汀嫣在水里大哭,骂着林兰池,谢自安在水边愣愣的看着林兰池,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等崔家老祖母赶到时,已经被崔汀嫣哭得头都压发麻,根本来不及多想。 旁边的谢自安倒是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作证道:“崔家祖母,我亲眼看了,是这崔三小姐要推人只是后来,是这表小姐” 他说不出来了。 林兰池倒是跪的笔直,丝毫不怯色道:“祖母罚我便罚我,只是想问,您心里不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