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那个假清冷夫君》 1. 初见 夕阳时分,余晖洒落在本就泛黄的草皮上面,将这个安静的冬日,渲染出几分暖意。 不远处,突兀地响起破水声,随后就是稀稀碎碎的水流声。 唔! 纤细的柳眉皱了起来,秦芝芝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要喘不过气来了。 以为是家里的猫又蜷缩在自己胸口躺着,才会感觉这般胸闷气短。 秦芝芝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推开,手上却传来奇怪的阻力,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 慌乱中,秦芝芝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景色印入眼帘,但因为眼眶中蓄了水,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朦胧的色彩。 入眼的是大片的红色,宽大的红袍被金丝勾勒花,漂浮在水面上。 她整个人被浸在水里面,袖袍中探出的手腕在河水里面冻得发僵,却被一只手掌紧紧握着,拉着她向着远处的河岸游去。 秦芝芝凝神去看,手掌的主人就在自己身前,穿着一身麻袍灰衣,头发被河水浸湿黏在脖颈上面。 感受到身后女子的动静,王聪转过头安抚道:“芝芝,你再坚持一会,过了这条河,他们就再寻不着我们了。” 凫水本就是力气活,更何况还带着个人。王聪说完这句话,身子就开始下沉,忙摆手让自己浮起来,探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芝芝对眼前的处境感到很奇怪,跟前男人她很陌生,从没见过,却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彷佛两人认识。他穿着打扮也很怪异。 王聪凫水的动作,激起一个浪花打了过来,秦芝芝整个人再度被浸在了水里,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静得似乎能听见耳鸣声。 就在这一刻,不属于秦芝芝的记忆涌来,瞬间与她本来的记忆融为一体。 她穿越到了一名古代商贾家的小姐身上。 原主本名也叫做秦芝芝,秦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是自小就把她作为大家闺秀来培养。 原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困在自己的一方闺阁,弹琴绣花。等待自己被父母安排,许配给一个大户人家,就是她既定的宿命。 但是在原主十四岁那年,墙头垂挂的树枝微动,探出一名少儿郎,少儿郎初见女子就弯起嘴角,露出两颊的酒窝,学着文人模样,“本是见这墙内的柿子长得喜人,想要讨两颗,竟然唐突了佳人。” 少儿郎跳下墙离开后,原主脑海里便都是那人的模样,长相虽不及家中家兄俊美,却印象深刻,惊起了心中的一池春水。 过几日,少儿郎就再度攀上了墙头,他这次不再眼馋着红彤彤的柿子,而是垂腿坐在墙头,红着脸挠了挠脑袋,“姑娘,我昨夜梦见你了。” 这般一来二去,原主的心彻底落在了王聪的身上。 奈何纸包不住火,两人私下相会的事情被秦父发现,当即快刀斩乱麻,将原主许配给了一个当地的秀才,几日后便要成婚。 王聪知道了这件事情,费尽心思寻到原主,要带着原主逃婚,这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秦芝芝飞快回忆了这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开始思考怎么面对这个场景。 在水底,她为了成婚而精心束好的发髻也随之散开,黑丝缕缕,勉强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 入眼的是身着麻袍的王聪,他正紧紧攥着秦芝芝的手腕,不曾发现那手腕上已经是一片青紫,还在顾自地向前游去。 秦芝芝沉思了一瞬,默默蜷起腿,然后对着王聪的腰际踹了出去。 王聪始料未及,身子向下一沉,而秦芝芝则借着这股力,挣脱了王聪的手,向上飘去,在水中转了个身,向着原来的河岸游过去。 王聪再度浮上水面的时候,秦芝芝已经距离他两米远。 从他的角度看去,随着女子凫水的动作,红袍绽开,像是一朵明艳的花。 他不明白秦芝芝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曾深思女子怎么突然学会了凫水,只知道若是任由她这么游回去,逃婚岂不是功亏一篑了,不禁大喊,“芝芝,你在做什么,快回来!” 但是女子显然没有半分犹豫,还在朝着岸边游去。 王聪暗自咬牙,也跟着游了回去。 秦家人还没追过来,只要在那之前将人劝回来,就还来得及。 这条河很宽,将河岸两边分成了两个城镇,没有架桥,船只也很少通行。城镇两边也是默认了虽然隔岸相望,但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个相处方式。 这也是王聪执意要带着秦芝芝逃到河对面的原因。 秦芝芝水下功夫虽然好,但是穿着这一身厚重的婚袍,游起来很快就没了力气。 奈何这婚袍繁琐,秦芝芝一时没办法解开,只好就着婚袍游到岸边,双手攀着河岸的石头,借力从水中探出脑袋。 发间的水自额间落下,然后淌过柳眉,顺着浓密的眼睑掉落下来。 她正要费尽最后一丝力气上岸,跟前探过一只手。 这显然是男人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冬日里面实在寒冷,拇指的指骨处泛着明显的红。 秦芝芝抬头看向岸上的男人,他身上亦是繁琐的红色婚袍,款式与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很是衬他,即使如今是半蹲着,也能瞧出婚袍勾勒出的,他高大的身量和宽阔的肩膀。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但是因为此人生得过于白净,浓眉与好看的眼睛都一丝不落地映入了秦芝芝的眼睛里。 秦芝芝一边心中暗叹,一边冷得打了个寒颤。 徐子阳本来不欲说话,薄唇抿在一块,出于礼节,他的视线也落在别处。 他今日被家中母亲要求着穿上这身婚袍,前往秦家迎亲,但他是抱着退婚的心思去的。 没成想刚到秦家门口,就从小厮口中听见了秦芝芝逃婚的消息,秦父脸色很是难看,事已至此,也无法顾全秦家脸面,干脆破罐子破摔,拜托徐子阳一同寻找逃婚不知所踪的女儿。 徐子阳不好推辞,便一块寻了起来,没曾想在竟然在河边碰上了探出水面的女子。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通过那身婚袍,便能知晓身份了。 他蹲下身伸出手,打算帮着她回到岸上。 却发现秦芝芝静在水里,一时竟然没有动静,无奈挪过眼神,出声,“秦芝芝。” 男人的声音像是珍藏了两年的果酿,清雅而不失醇厚,引得秦芝芝满意地浅笑一声,眼角微挑,眼中波光闪动。 她抬手握住男子的手,借力上了岸。 自水中离开,秦芝芝见好就收地松开了男人的手,抬手将额间的发丝向后捋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垂头对身旁的男子道了声,“谢谢。” 徐子阳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别处,“无事。” 秦芝芝抱着自己的肩膀走了两步,打算离岸边远一点。 右腿却传来一阵巨疼,她踉跄了一瞬,险些栽倒在地。本来快要稳住身形了,身后又转来一股子拉力,她脚下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徐子阳长臂一探,隔着红袖握住秦芝芝的手臂,目光却落在她的身后。 秦芝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王聪竟然也游到了岸边,此刻正扯着她的衣袍一角。 见到秦芝芝转过头,王聪急忙道:“芝芝,今日不逃,我们便再没有机会了。” 这话在秦芝芝听来有些可笑,冻得通红的指尖捋过眼前的发丝,抬眼间瞥见不远处开始亮起的火光,她转过身,微微俯下身,暗色中能窥见她的红唇,圆润小巧。 王聪愣了神,之前只觉得芝芝乖巧动人,今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不同? 秦芝芝心中念着那位已经香消玉损的姑娘,眼里没什么暖色,“王聪,你走吧。” 王聪回过神,捏着衣袍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的视线落在秦芝芝被红袍包裹的身段上,焦躁地劝着,“芝芝,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反悔呢?” 秦芝芝因为工作原因,见过不少男人,自然也对他们那点心思摸得清楚。 若是真心喜欢,哪里能做得出带人私奔的事情? 秦芝芝的左手指腹,轻轻抵在右手的手腕上,感受上面传来的疼痛。 若是真心喜欢,身旁的女子因不会水,在渡河的过程中死去,怎么会都不知道? 原主是个可怜的姑娘,自小困在闺阁,除了家中父亲和兄长,没见过其他男子,才会被王聪的甜言蜜语迷了眼睛。 怕是在渡河的时候,都一心念着只需要再忍忍,便能和心上人度过余生。 秦芝芝有些不耐地皱眉,“我府上的人马上便会寻到这里,你是要等到被人用棍棒狂打一顿,才肯离开?” 带人逃婚这件事违背道德,却不违背律法,哪怕抓住人,除了将人打一顿发发怒气,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了。 王聪如果真被秦家人困住,秦芝芝该做什么态度,才显得正常不露馅,这都是她暂时不想去面对的问题。 不远处的火光越来越盛,传来陆陆续续的呼喊声,喊得都是“芝芝”,或者“小姐”二字。 王聪也听得清楚,目光在秦芝芝脸上扫了一圈,最后松开女子的衣袍,猛地扎进了水里。 王聪一走,秦芝芝彻底没了力气,屈腿就这么坐在了草地上。 许是在渡河的时候撞到了石头,她的右腿上面有一道一尺长的伤口,伤口有些深,还在渗着血。 方才为了防止秦芝芝被王聪拽到手里,徐文贞一直隔着衣袍,握着秦芝芝的手腕,现随着她的动作,手臂顺势向下,打算把手放开。 五指却被女子反手扣住,柔软的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 徐文贞眉骨向下,神色不显地看向席地坐着的女子。 秦芝芝却先一步拾趣地把手抽开,抬头与男人对视。 不远处的火光映照在女子的脸上,她眼尾天生微微上挑,因为在水中泡了太久而泛着红,眼睑浓而密,下面是墨色的眼眸,里面星光点缀。 秦芝芝的左手撑地,向他靠近了些许,弯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2. 回家 原主这段时日都在担心逃婚的事情,秦母每日在耳边念叨这婚事的事情,她却对这新郎的名字没有半分印象。 突然对上女子明亮的眸子,徐子阳的眼睑一颤,眼皮向下低垂下来,遮去大部分视线。 他挪开眼睛:“徐子阳。” 秦芝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垂首弯了弯眉。 火光已经迅速靠近,秦母快步走到秦芝芝跟前,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发现入手一片湿润,传来刺手的冰凉,手便颤抖起来,声音里面也带了哭腔。 他们找了一个下午,才在方才听见有消息说,瞧见一个红衣的小娘子跟一个男子向着河边跑了。 芝芝不会水,如果真的跟着那男的跳了河,他们又该怎么办? 秦母眼里含泪,“你这是何苦呢?为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穷小子,竟然要逃婚,你是要不认我这个娘亲了吗?” 原主的记忆里面,秦母对女儿可谓是无微不至,世间最疼爱原主的便是她了。 秦母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这辈子没做过粗活,手心还是一片柔软,用指腹一遍遍地抚去秦芝芝脸上自发间落下的河水。 秦芝芝的脸被秦母揉出了些许温度,不禁笑了起来,“娘,我没事,芝芝不跑了。” 余光飘过身旁的男子,自秦母过来后,徐子阳就自觉地退开了几步,他的眼神落在宽大的河面上,显然是不打算看秦家的这场闹剧。 有这般出色的新郎,何必要跟着那处处不出色的男的跑了? 一道脚步声姗姗来迟,秦父站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脸色气得发红,声音里面也是不加掩饰的怒意,“你跑啊,你给我接着跑!” 听到这个声音,面对穿越这件事都还算平静的秦芝芝,难得紧张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秦母怀里钻了钻。 要说秦母是温柔的慈母,那么秦父真的是严苛到了极致。 秦府的大小规矩都是他亲自列下的,如果违背了就是家法伺候。 秦父从商,也一向顾及秦家脸面,这次秦芝芝成婚,宴请的都是商业上的好友,而秦芝芝临阵逃婚,丢了秦家脸面,怕是少不了一顿打了。 许是衣袍浸了水,冻得像一块寒铁,冷得秦芝芝打了一个寒战。 秦母心里心疼,酸楚得很,将女儿护在身后,脸上挤出笑脸,“人这不是回来了吗,老爷你别发这么大的火。” 秦父冷哼一声。 他今日出来得急,连平日常用的拐杖也没来得及拿,如今只能黑着脸拂袖,“还蹲着做什么?自己站起来,走回府上去。” 秦芝芝心下衡量,还是选择垂着头细声细气地服软,“爹,我腿伤了。” 秦母本以为女儿只是泡了水,没成想还伤了腿,这还哪里受得住一顿打? 秦母得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身量极高的男子身上,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有才识,相貌也生得不错,以后未必就不能有一番成就。 她没办法,向着徐子阳招手,温和道:“子阳,走近些。” 徐子阳方才已经打算离开,这件事情过后,这桩本就荒谬的亲事应会作罢,而这事毕竟算是秦家家丑,想来也不愿意让自己一个外人瞧见。 刚要举步,就听见秦母的声音。 徐子阳迟疑一瞬,向着秦母的方向走近两步。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行事温和,虽然不会时刻挺胸凹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却自有翠竹一般的青年才气。 徐子阳道:“秦夫人有何事?” 秦母活了这么多年,看人透彻,将徐子阳的迟疑看在眼里。 她知道读书人都有着自己的清高,芝芝这次逃婚,定然会让徐子阳脸上过不去,这门亲事也很难再像原来那般衬他心意了。 秦母不知道徐子阳本来是要退婚的,但她想着这门亲事还不错,徐子阳这孩子如今既然还没有中举,还落魄着,那么为了自己女儿,也只能让这孩子受些委屈了。 自家芝芝是个可心的人,在日后的相处中,总能让他满意,淡忘这件事情。 秦夫人压下心思,和蔼地笑了起来,“你看这婚礼虽然没成,但是好歹聘书上的成婚吉时已经过了,芝芝也算是你们徐家的媳妇了,今日你就将芝芝带回去,三日后若是芝芝伤好了,再带着芝芝回门。” 如此一来,总比先让芝芝回府,挨上一顿家法好得多。 这就是要徐子阳忽略逃婚这件插曲,应下这门婚事。 秦芝芝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是强人所难的。 果然,从她的角度,能瞧见徐子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是要拒绝这个提议。 秦芝芝伸手,在徐子阳开口之前,扯了一下他的袖袍,抬头望着他,轻声道:“我爹会打我的。” 徐子阳侧脸,秦父果然脸色很黑。 秦父看见秦芝芝的动作,哑声喝道:“秦芝芝,你在做什么?” 当众扯男子的袖子,还知不知羞耻? 徐子阳正要说话,秦母急忙站起身,走到秦父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劝道:“你跟孩子生什么气,我知道你就是心疼芝芝,这人不是回来了吗,你还气什么?非要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才肯消气?才想起芝芝是我们女儿,我们应当疼她?” 徐子阳的话被堵在了口里,身旁又传来女子的声音,“我爹打人,很疼。” 原主做出逃婚这件事之前,一直都是循规蹈矩,还没有被打过,倒是看过兄长被打的样子,实打实的鞭子抽在背上,旁人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徐子阳半蹲下身,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 徐家家中清贫,徐母是为了从秦家许诺的百两银子,让徐子阳日后进京赶考的时候有盘缠,才应下的这门亲事。 徐子阳每日读书早出晚归,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已经是婚礼前夕,大感荒唐,才决定在迎亲时退婚。 火光映着他的眸子,褐色的眸子显得十分清澈,“明朝女子名节珍贵,你当真……” 原著的记忆里并没有和亲事相关的细节,这门交易是什么,秦芝芝也不清楚。 但是她并不在乎。 不用听完,秦芝芝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点头将这番封建思想的话堵了回去,“我不在乎,你只当帮我一个忙,待我伤好,等双腿健全地躲过父亲的鞭打,我回去就是。” * 徐子阳不知为什么,在秦芝芝的注视下点了头。 刚点了头,他就眉心皱起:徐子阳,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母心满意足地笑着,走之前嘱咐了好几句,最后扶着秦老爷子往回走。 徐秀才的品性在这一块是极好的,她不担心。 秦父的脸色也好了起来,走之前只是严肃地瞥了一眼秦芝芝,到底没说什么重话。 他本就是操心这门亲事,没听见秦芝芝压低声音与徐子阳说得那几句话,只当徐子阳忍下了逃婚这件事请,愿意让婚事照旧。 既然如此,一切还算是峰回路转。 待人都走了,秦芝芝以手撑地站起身,四处看了眼,也没瞧见能够用来支撑的棍子,只好忍着疼,道:“走吧。” 徐子阳走在前面,许是顾虑秦芝芝的伤,他的步履不算快。 但是约莫走了五百米,秦芝芝还是受不住,扶着一棵树,疼得喘了一会气,冷风大咧咧的往胸口灌,刮得她喉咙生疼,右手抵着唇咳了几声。 除了一开始的腿疼,脑袋也抽抽地疼。 秦芝芝身段本就纤细,如今着了凉,更像是不小心就被吹走的柳絮了。 要是这般走下去,怕是到了天明,还没走到村子里。 耳边传来男人的轻叹声,那身红袍蹲在了秦芝芝身前,将后背呈在秦芝芝面前,无奈道:“我背你。” 秦芝芝明明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一路上疼得厉害也没有央求一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若是路上再被石头绊倒了,反倒会伤得更重。 秦芝芝也没有矫情,趴在男人的背上,感受自己被人背了起来,脚离了地,腿也没这么疼了。 秦芝芝垂着脑袋,嗡声,“谢谢。” 徐子阳没有说话,他一步一个脚印,在黑暗中踩得很踏实。 半响,背上都没传来声响,徐子阳担心人若是睡着了,怕是会着了风寒,出声道:“方才,你为何突然要游回来?” 徐子阳还未走到岸边时,就瞧见了水中的人影,却见那抹红色挣脱了男子的手,往回游。 他来到岸边,便见水花炸开,秦芝芝自水中探了出来,白肤红唇,如出水芙蓉。 他看得出女子是要上岸,却也别过脸,才伸出援助的手。 秦芝芝方才正沉浸于迟来的,因为穿越而带来的悲痛之中。自己辛苦了二十几年,才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混到事业上面顺风顺水,没想到睡个觉,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忽然听见徐子阳的话,发现他寻常的声线更加温润,客套的时候就有些疏离。 秦芝芝收回神,她自然瞧不上王聪,却也没办法贬低原主的情谊,只好浅笑一声,“或许是我刚发现,之前所托非人。” 知道秦芝芝没有睡着,徐子阳又禁了声。 秦芝芝被他闷嘴葫芦的模样逗乐了,抽了抽鼻子,浅浅地靠近男子的耳朵,“徐子阳,我冷。” 能感觉到男子的脚步一顿,秦芝芝担心徐子阳作为古代熟读四书五经的男子,若是开不起玩笑,就这么把自己放下晾在这荒郊野岭,可就不好了,离远了一些,正经地补充:“但没事,到家了捂捂就好。” 徐子阳却还是将人放下,然后脱下了身上的婚袍,塞到秦芝芝手里,“你裹上吧。” 婚袍里面是一件书生白袍,婚袍不过是临时搭上去的。秦芝芝看在眼里,深刻了解了徐子阳作为新郎,对着这桩亲事的不满意。 徐子阳再度将人背上,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谢谢。 徐子阳在今日,已经连续听到了三声谢谢,每一句都是柔柔软软的,却不扭捏。 他难得客套了一句,“这婚服是秦府送来的,子阳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秦芝芝:…… 哈,直男。 3. 徐家 村子里面大多数人家已经睡下,很是安静,好在今日是晴天,到了晚上也是月挂梢头,照亮两人回家的路。 村子并不大,两人拐过一个巷口,就见到了不远处有一户家门,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 烛光透过红色的灯布,火光也变成了红色,映照出门前高挂的红帘。 虽然是通过交易定下的婚事,但也是一件隆重的事情,徐家一家人的未来都赌在了徐子阳身上,婚事也自然不能马虎。 但是门前凄清,没有半分办喜事的热闹。 走近了些,就能听见隐约传来的骂声。 “抽抽抽,一天就知道抽你的破烟,今天你们老徐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我就知道,秦家也算是我们这一块的富庶人家,这门亲事怎么会落在我家子阳头上,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人都还没进门呢,就跑了,你是没看到今天那伙亲戚的脸色吗,还在这坐得心安理得的?” 院中传来吸气声,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丫头已经睡着了,你小声些。” 女子的声音却更加高昂了,“徐释赢,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这一辈子就是个穷酸秀才,我们今日哪里能受到这般羞辱?子阳去赶考的银子,还要靠亲家来出?” 院子里面正骂得厉害,这毕竟是旁人家里的事情,让她听去徐子阳脸上怕是也不好看,秦芝芝闷不做声,只当没听见。 但是徐子阳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浅淡地介绍了一句,“院子内的,是我的爹娘。” 他背着人,单手推开虚掩的大门,提腿跨过门槛。 门内突然安静下来。 院中只点了一根蜡烛,不够亮堂,却勉强能看清院子的情况。 为了置办酒席,院子内放了几个方桌,和许多长椅,除此之外,就没了其他东西。 徐父坐在一个矮凳上面,手中拿着一只烟斗,隐隐冒出一丝火光和烟雾,见到推门而入的人,也只是掠起眼皮,向着这边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一副无精打采,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模样。 徐子阳弯腰将秦芝芝放下,对着院中两位老人道,“爹,娘,我回来了。” 今日子阳去镇上迎亲,却迟迟没有回来,亲戚都等得不耐烦了,眼看就要误了时辰,蒋氏就亲自去镇上寻人,到了秦家门口,才勉强从好事者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这秦家小姐啊,和奸夫跑了。 蒋氏险些两眼一黑,脸色煞白回到院子里,本想寻个由头将这丑事先遮掩过去,没想到已经有亲戚得了消息,对着他们夫妇好一通阴阳怪气,纷纷散开,各自回了家。 念起白日的场景,蒋氏说话难免刻薄,“你回来也就是了,怎么还把秦家小姐背回来了?不是跟着野小子跑了吗,可别嫁入我徐家,丢不起这人。” 寄人篱下,听两句难听的话,总比回去挨一顿家法好得多。 秦芝芝没把蒋氏的话放在心上,单手扶住桌角,弯唇笑了笑,“徐夫人,我腿上受了伤不能走路,才劳烦子阳背我回来的。” 蒋氏快冒到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她平日倒是没少与背后说徐家闲话的婆娘骂架,嘴皮子功夫自认是不输给其他人的,可这秦家小姐,开口就是一句徐夫人,她一介村里的妇道人家,哪里听过这个称呼? 就感觉自己被这三个字框住了,那些粗略的行径是做不得的。 人伤了腿,说话还这么细声细气的,蒋氏的语气也不经意软了下来,“那你也该是回你的秦家,来我徐家做什么?” 见蒋氏这般模样,秦芝芝的眉眼弯了弯。 徐子阳道:“娘,你带秦小姐回房吧,我去烧些热水。” 见人走开,秦芝芝才凑到蒋氏身边,说了一句话实话,“徐夫人,寻常女子见过子阳,心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我既然得了这个婚约,总不能轻易放手。” 这是在解答为何要来徐家了。 蒋氏一时没理解过来这话的用意,但话里话外都在是在夸赞自家孩子,也让她心头愉悦几分。 蒋氏念着秦芝芝伤了腿,拉过秦芝芝的手腕要带她回房,入手却是一片湿润和冰凉,问道:“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秦芝芝只道:“回来的时候,不慎掉河里了。” 徐家共两个房间,徐子阳一间,徐家双亲和五岁的女娃娃一间。 蒋氏也没多想,无论礼没礼成,婚书都下了,人也被子阳背回来了,为了上京赶考的那点银子,秦芝芝都得是徐家的媳妇了,那就得是一间房。 秦芝芝跟着蒋氏进了房间,耳边都是蒋氏絮絮叨叨的声音,大抵是心中还是不舒服,却没办法发作,就搬出些规矩来。 既然入了徐家的们,就不能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开销也要节俭下来。 子阳是读书人,平日不可以打扰他读书。 诸如此类。 这些话,秦芝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在乎,她在现代生活这么多年,自有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况且,说不定那天就穿回去了。 倒是走进屋内,传来的一股子墨香,让她多留意了几分。 许是为了让徐子阳看书方便,屋内的书桌上有一盏油灯,蒋氏将其点燃,屋内就亮堂起来。 所见之处,除了几块简单的,新挂上去的红布,就只剩下破旧的书架和书籍。角落里面倒是堆着好几个箱子,上面盖着红布,应当是秦家的嫁妆。 房内东西不多,但是很整洁,错落有致,可见房间主人,是个细致的人。 徐子阳提着热水进来时,被灶台的火烤久了,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红,油灯闪动的灯光映着他的眉眼,倒是更显易佚丽了。 察觉到秦芝芝的抬头看过来,徐子阳垂眼躲过她的视线,将水倒进了隔间的浴桶里。 蒋氏一边还在重复着徐家的规矩,一边掺着秦芝芝到了浴桶边上,打算帮人解衣袍,扶着人进去。 秦芝芝是南方人,不曾泡过大澡堂子,在洗澡的时候坦诚相待还是有些接受无能,笑道:“夫人方才说了,要卸下小姐脾气,芝芝一个人可以洗的。” 就这么将人劝了出去。 秦芝芝被冻了这么久,泡进热水中,反倒打了一个哆嗦,兴起地玩了一会水花。 很快又倚着浴桶,闭上眼,分析着现下的处境。 屋外。 徐子阳本来坐在门外的一张长凳上,将人背回来,又烧了水,他觉得有些乏力,此刻正闭着眼睛单手抵额,在脑海中回温昨日的功课。 奈何屋内的水声,陆陆续续地传出,徐子阳也不免想起蒋氏进屋前的嘱咐: 这姑娘既然已经入了徐家的门,那你就先处着,早日给娘生个孙儿,也不是坏事。 徐子阳皱眉,睁开眼,在院中环视一圈,发现爹也进了屋子,于是站起身,寻了一个距离房间最远的长凳坐下。 到了夜间,温度要比白日更低一些,徐子阳身上的衣袍已经不够御寒了。 好在没过多久,房内传来秦芝芝的声音,“徐子阳。” 秦芝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旁边没有放自己衣物。 喊了第一声没有人应,又喊了一声,就在秦芝芝打算喊第三声的时候,徐子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好了?” 秦芝芝道:“好了,但是我没有衣服。” 徐子阳了解了秦芝芝的意思,转道去敲蒋氏的门,“娘,你忘了给秦小姐拿衣服了。” 屋内,蒋氏翻了一个身,不耐道:“晚上就要洞房了,穿衣服做什么?” 蒋氏的嗓门不算小,秦芝芝在另一个屋内也能听见,她倒还好,却能想到徐子阳此刻手足无措的模样,眉尾上扬,无声笑了一下。 秦芝芝想了想,从嫁妆里面寻了一会,找到一套衣物穿上。 * 夜间。 秦芝芝倚靠在床头,身上披着大红喜被。 这喜被也是秦家担心女儿受苦,特意送过来的,蒋氏看着喜庆,一到手就给铺上了,躺着很是暖和。 秦芝芝为了让徐子阳更自在些,躺下时也没有脱去外袍,而是挑了件稍微轻薄的穿上,是一件桃红色长裙,领口不高,但是带了绒,与她的肤色一般白皙。 秦芝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倚坐着看书的徐子阳身上,他现在坐在一方矮塌上,本来是夏日里累了随意躺下休息的地方,没想到冬日里也派上了用场,将原先的棉被垫上,也算是能勉强入眠的一张小床。 眼看着那人的耳朵从白净,染上红晕,直到通红。 秦芝芝暗中数着拍子,刚到三,就见徐子阳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看向这边,“秦小姐,可是睡不着,为何要一直……” 看着我。 礼义廉耻束缚着他,让他一时说不出来。 到底是没说出来,他像是泄了气,目光又落回了书页之上。 秦芝芝坐起身子,双臂环腿,因为嫌弃繁琐的发髻样式,黑发只是简单地梳理了垂在身后。 她弯了弯唇,像是玩笑一般地问道:“徐子阳,我方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敢看我?” 秦芝芝仍是没办法习惯咬文嚼字,学着古代女子那样娇滴滴地唤一声徐公子更是要命,便直接叫一声名字。 他每次对上自己的眼神时,总会循着法子挪开,这可不是好事。 眼睛是洞悉一个人的最好方式。 徐子阳翻了一页书,声音不变,像是在念书一般地说出一句话:“非礼勿视。” 这个问题让秦芝芝难得静默了一瞬,消化过后道了一句,“好吧。” 她下意识地虚握了一下左手手腕,却没有熟悉的触感。 这里曾经常年带着一只银镯子,平日觉得无趣了就会把玩。 秦芝芝拨弄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打算睡前简单道一句“好眠”,不远处的男子却先一步放下书,半垂着眼,将身边的油灯吹灭,然后拉好被子,转过身去。 从动作开始到结束,倒真的贯彻君子理念,没有一瞬将眼神落在秦芝芝身上。 秦芝芝躺下,给自己捏好被子。 她一向浅眠,即使是在习惯的环境里,也要翻来覆去好一会才能睡着,更何况这一次好像还跨越了时代。 黑暗里面很安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夏日的蝉鸣。 念着徐子阳躺下还没多久,秦芝芝问出了她操心了很久的问题,她寻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徐子阳,你十八岁了吗?” 空气中静默了很久,久到秦芝芝以为徐子阳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许是今日受了伤,还着了凉,秦芝芝开始犯困,眼睑渐渐归于一块。 朦胧间,秦芝芝听见少年的闷在被子里传出的声音。 “今年中秋,刚满的十八。” 4. 徐子阳 虽然睡着了,但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秦芝芝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红酒被倒入高脚杯,头顶的水晶灯的灯光是浅黄色,将被酒杯的杯壁折射出一圈圈光晕。 她在这混沌而浓郁的酒气中,浅笑着签下了一笔大合同。 随着天色将晚,包厢中的几人纷纷起身离开,里面只剩下她和另一个男人。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扣住她的手腕,要靠近时,却被她单手抵住胸膛,勾唇浅笑:“我要回家。” 她的家并不大,刚进门,男人就试图揽过女人的腰,又被轻柔地推开。 她蹲在地上,在寻找什么东西,许是这般娇小的模样惹人怜爱,男人也蹲在身边,问她:“你在找什么?” “猫,我养了一只蓝猫。” 可是她找不到,难过地皱了皱眉。 男人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眉骨,“先做事,做完我帮你一起找。” 女人却不肯,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软件,屏幕里面,顿时出现了屋内的情景。 “看看录频的回放,就能找到了。” 男人却脸色一变,“你安了摄像头?” 她点头。 男人暗骂了一声,拿起放在门边的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猫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喵喵”声很是温顺。 秦芝芝将猫抱在怀里,眼神淡漠地看着被打开的房门,然后抬手,关上。 ……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狗吠声,轻飘飘地传进秦芝芝耳朵里,并不大声,但是足以将她唤醒。 秦芝芝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徐家清贫,没有挂上床帘,入眼的就是最上面的梁木。 这里的天气似乎不错,虽然是冬日,却也能见到太阳。 阳光透过瓦片的缝隙,洒了一些落在梁木上,秦芝芝抬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碰了碰,好像能碰到那缕阳光。 唔,好像穿越过来也不错,至少能躲过那些职场上的暧昧与恶心。 床边传来一道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是不娇糯,“我爹说,今日要修一修屋顶,免得下雨了,雨水渗进来。” 秦芝芝偏头去看,床边坐了一个小女娃,年龄在四五岁左右,眉眼跟蒋氏有几分相似,应当是徐家的小女儿。 小女娃坐的应该是一个矮凳,床铺并不高,她坐着下巴抵着床沿,却刚刚好。 秦芝芝习惯性地用右手将自己撑起来,感受到疼之后,又换了左手,斜靠在床头,问道:“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她脸上带了丝笑意,想着小朋友总是好哄的。 却不料小女娃偏过头,将脸对着床尾,“我才不告诉你。” 秦芝芝好奇,“既然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守在我床边干什么?” 小女娃不服气,“这是我哥的床。” 秦芝芝见她气鼓鼓的,却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 秦芝芝有意识起就在孤儿院,长大了接触的都是人精,没哄过孩子,也没那么喜欢孩子,说话也不会刻意让着。 想了一下蒋氏昨日对自己的态度,秦芝芝道:“我是你哥的妻子,你的嫂嫂,这床是你哥的,自然也是我的。” 小女娃不开心了,红着鼻子,半响说出一句话,“你脸皮好厚!” 说不过秦芝芝,小女娃干脆趴在床头,将脸对着床头的方向,看着秦芝芝,“昨天你跟着别人跑了。阿爹不让娘当着我的面说,让我去睡觉,但是我都听见了。” 她虽然还小,但是昨天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亲戚家小孩大笑着对她指指点点的模样,让她心里很难过。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拿着自己自己给的喜糖,一起坐在桌边瞧着碗筷,一起喊着:“小娃娃饿啦!” 她觉得,自己都这么难过,兄长肯定更难过。 秦芝芝一噎,事情确实已经发生了,这她无法反驳。 逃婚这件事请,无论是在现代古代,对男方还是对女方,影响都很大。 还好这时候,蒋氏进来了,她端着一盆水,放到床边的凳子上,水里还冒着热气。 她还是觉得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娇气,盆里的帕子,也是用的秦家送来的。 “既然都醒了,那就把脸洗了,等会要吃饭。” 秦芝芝的手浸在盆里,蒋氏又道:“这帕子是你秦家送来的,也是给你的,我们徐家可没有占你家的便宜。” 蒋氏这别扭的性子。 秦芝芝笑着点头,“知道了。” 秦芝芝看向床边的娃娃,“洗脸了吗?” 女娃摇头,秦芝芝就捏着帕子,往她脸上擦了擦。 蒋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佳儿,自己洗。” 脸上的帕子很软,比她之前用的都要软,所以小女娃听见了娘亲的话,但是没有动。 女娃正装着愣一动不动,耳边却传来好听的低笑的声音,“名字叫徐佳?” 徐佳的连顿时一红,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过身跑了。 跑的时候还喊着,“都怪娘,娘你下次不要喊我名字了。” 蒋氏有些懵,骂了句“小兔崽子”。 秦芝芝洗完后等了会,小兔崽子不情不愿地捧着两碗粥走了进来,将其中一碗递给秦芝芝。 徐佳将头埋在碗里,“娘说你伤了腿,走不得,让我给你端进来。” 秦芝芝端过,简单说了声,“谢谢。” 21世纪的良好品德刻在骨子里,说句谢谢已然成了家常便饭。 喝完粥,徐佳将碗端了出去。 秦芝芝本来打算一个人想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穿越这种暂时还被划分在违背科学的这一领域的事情,能不能通过人力再发生一次。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回去。 只是过了半响,这孩子又回来了。 秦芝芝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徐佳嘟了嘟嘴,“我哥出门前,让我照顾你。” “我本来觉得你一个大人,哪里要我照顾,但是你的腿伤了。” 秦芝芝心情颇好地弯了弯眉,“那能不能劳烦佳儿妹妹,将旁边那堆衣裳,拿到院中晾着?” 她指了指不远处昨日换下的婚袍,被她整齐地叠在一块,因为婚袍繁琐,看起来层层叠叠不少的模样。 徐佳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不去。” 秦芝芝从枕头地下摸出一颗珍珠,放到徐佳手上。 这事她昨晚翻嫁妆找到的,现在寄人篱下,总有托人办事的时候。 果然,这女娃娃拿了珍珠,就笑嘻嘻地抱着衣服出去了。 徐佳随了蒋氏的性子,爱财,但是品行不坏。 爱财也不是坏事,生计所迫,谁不爱财,秦芝芝也爱。 * 徐佳晾好衣服,秦芝芝便让人出去玩了。 自己不过是伤了腿,在床上躺着,不需要多体贴的照顾。 现在是冬日,没有农忙,也是他们孩子聚在一块玩乐的好时候。 就连徐家夫妇,也出了门,打算趁着天气好,出门买些东西,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徐佳回来的时候,满头都是汗,脸上红扑扑的,身上也沾满了灰泥,看来玩得很开心。 女娃娃口渴了,咕咕喝了好大一口水,想起家中还有个人,就舀了一碗水,送到房内。 “你喝水不?” 冬日的水塞牙,秦芝芝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 秦芝芝左手接过碗,她五指生得纤细白净,比白瓷碗还要好看,修长的玉颈衬着头发,往上就是小巧的红唇。 徐佳坐在床头,单手撑着脸,“你生得真漂亮,还有钱,但是我还是不能喜欢你。” 小孩子说话藏不住心思,秦芝芝将碗放下,详装随意地问道:“哦,那你喜欢哪位姐姐?” 徐佳睁着大眼睛,“反正是另一个姐姐。” “你哥喜欢的那位姐姐?” 徐佳捂住嘴,“唔,你怎么知道?” 秦芝芝心情突然就不好了,二十多年了,难得看到一个还算中意的男的,结果是一个跨了几百年的古代人。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昨晚光顾着问成没成年了,却忘了问有没有心上人。 这有了心上人,秦芝芝可就做不来那些个撩拨的事了。 秦芝芝让徐佳扶着自己,在嫁妆里面寻了件厚袄子穿上,然后走到院子里,寻了一个角落,搬了把椅子坐下。 现在是下午,阳光还算不错。 心情不好,那就晒晒太阳。 秦芝芝又想去把玩左手那已经不存在的银镯子,她招呼着徐佳自个去玩,百无聊赖地想着: 为了刚买的房子,为了家里的小蓝猫,秦芝芝你都得回去。 * 徐子阳今日没有去书店抄书,比平日早回来了两个时辰,太阳都还没有落下,垂挂在半空中,洒落金黄色的余晖。 他跨进院子,却没听见妹妹欢呼着迎上来的声音。 院子里面很安静。 在一个角落里,粉色耀眼,那身袄子下边的粉色衣裙被冬日里的风追着纠缠,微微飘荡。 秦芝芝还是没有束发,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黑发遮住了小半边的脸,衬得脸上皮肤更加白净,柳眉长而细,整个人像是快要融化在这落日的金色余晖里了。 文人好美景,徐子阳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挪开视线,向着屋内走去。 秦芝芝的头发被吹得遮住了脸,但是依旧闭着眼,睡得很恬静。 一张鹅绒色的毯子裹住了她,轻轻环过她的脖颈,压住了她随风飘动的头发。 秦芝芝的嫁妆里面,各色的毯子有很多,徐子阳没多犹豫,选了这一条。 见裹得差不多了,徐子阳站起身打算离开。 从徐子阳进门的时候就醒了的秦芝芝:“……” 徐子阳,不娶何撩啊! 5. 底线 徐子阳站起身正要走,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扭过身就瞧见刚才还在熟睡的女子,现在已经睁开了眼睛。 怕是自己方才的动静,吵醒人家了。 徐子阳站在原处,眼睑又耷拉下来,但是因为秦芝芝坐着,他站在,如今低着头,即使是把眼睛耷拉成一条缝,两人的视线也能对上。 徐子阳微微偏过脸,“抱歉,吵醒你了。” 秦芝芝脑海里又回响起那句“非礼勿视”,她收回手,搭在自己的手肘处,扬眉浅笑:“我娘说,若是说话时不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也是不礼貌的。” 徐子阳还是没有移回视线,“秦小姐,这不一样的。” 他跟同窗好友说话时,会看着他们的眼睛,但是却不能看着女子眼睛,这是对于女子的尊重。 徐子阳微微弯着腰,但是高高的个子,还是把秦芝芝笼罩在一片阴影里面。 秦芝芝不打算与他讨论这跨越近千年的,礼不礼貌的问题,弯眉温声道:“你能稍微蹲下来一点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徐子阳依言,半蹲在秦芝芝身边。 这个高度反而让他轻松起来,两眼可以自如看着地面。这处地面上,好像有一处坑洼,下次要告知妹妹若是在院子里玩,要小心跌倒。 这么近的距离,秦芝芝的眼中,有一瞬间只剩下他浓密的眼睑,以及隐在眼睑下面,若隐若现的褐色眸子。 秦芝芝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摸了摸手腕上不存在的银镯,秦芝芝道:“你们这里可有什么玄幻灵异的故事,牛鬼蛇神的传说,又或者……借尸还魂的奇怪事情?” 徐子阳发髻有些散开,垂落下来两缕。 他想了想,“没有。” 秦芝芝无声叹气,要寻找回去的办法,好像有点大海捞针。 她有些泄气地说道:“你明日从书店回来之前,能帮我带两本这方面的书吗?” 这是从徐佳的嘴里套出来的,徐子阳每日从学堂放学后,都会去书店抄书两个时辰,挣些银子。 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是徐子阳如今侧着头,只觉得女子说话时,会有一丝丝热气打在自己的耳朵上,连带着整个耳朵都热了起来。 此刻门外传来女娃娃的声音,“回来了,阿爹阿娘回来了!” 随后便是逐渐响起的脚步声。 徐子阳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嗯”了一声,然后向着门口走去。 秦芝芝在他身后,瞧见他书生帽檐下边的左边耳朵,耳廓通红。 啊,就是徐子阳这样面上清冷,但是纯情懵懂的模样,秦芝芝才会觉得这个人未经女色,没有心上人。但是他的反应也不像作假。 结合总总,秦芝芝得到一个结论:徐子阳现在怕是还在单相思阶段。 徐子阳出去相迎后,徐佳抱着一个纸包,和一个不大的瓶罐,蹦蹦跳跳地从从门口进来了。 她在村口玩的时候,碰到赶集回来的爹娘,就央着要拿着两样东西,一起回来。 徐佳把纸包递到秦芝芝跟前,“你猜,这是什么?” 还是孩子心性,秦芝芝猜孩子应当喜欢吃糖,就随意道:“是糖。” 徐佳扁了扁嘴,“是盐啦,是盐啦!” 女娃娃像是不大开心了,抱着纸包跑进了厨房。 蒋氏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我们家不比你家富贵,佳儿倒是想吃糖,求了我们好久,但是哪里来的银子给她买糖吃呢。” 刚赶集回来,蒋氏的心情还不错,说话间是玩笑语气。 秦芝芝想起明朝虽然在那个时代的,是世界上较为富足的国家,但是糖还是少见,一般是富贵人家才买得起,“是我猜错了。” 徐父和徐子阳也进了院子,徐子阳手里拎着好些扎成一堆的瓦片,寻了一个院子角落,轻巧地放下。 蒋氏将东西放下,走到秦芝芝身边,“太阳下山了,回房间躺着吧,别着凉了。” 到底是自家的媳妇了,蒋氏想起昨日的事情心头还气着,但是瞧着秦芝芝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模样,就怕将人冻着了。 秦芝芝被扶到了床边坐着。 透过房门,看见徐父挪过一架梯子,架在了屋檐上。 徐父道:“子阳,你来把屋顶补了,我瞧着风向变了,今夜怕是要下雨了。” 徐子阳应声,将身上的书生褥子脱下,只剩下较为贴身的里衣,然后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秦芝芝在钢筋水泥浇灌而出的城市里面生活长大,倒是头一次瞧见这种场面,但是她在屋子里,瞧不见屋顶是什么情况,只能听见瓦片相碰的声音。 秦芝芝正仰头看着,百无聊赖地想着,徐子阳现在是碰到了哪块瓦片。 一块瓦片突然被掀开,徐子阳的脸透了出来,许了距离远了,他这次对视着秦芝芝的眼睛,“秦小姐,劳烦将床上的被子挪挪,免得灰落在了被子上。” 少年的眼睛果然好看到极致。 秦芝芝满意地笑了笑,“好的。” * 能看得出,徐子阳在修补屋顶的时候,已经是很轻柔了,但是修完后,床板上还是落了一些灰。 秦芝芝向蒋氏讨了一块抹布,擦拭着床板。 徐子阳走了进来,他已经穿上了厚衣服,也净了手。 徐子阳道:“把帕子给我吧。” 秦芝芝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笑道:“没事,我来,已经快好了。” 秦芝芝快要擦完了,徐子阳还是没走,她一边洗着帕子,一边好奇问道:“你是有事吗?” 徐子阳点头。 他从袖中拿出两个小瓶罐,放在床头,“这是外敷的伤药,每日一次。喝的药已经在煮着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好。” 他这般像大夫开药一样的神态,让秦芝芝有些好笑。 秦芝芝拿起一个瓶罐,把玩了一下,冰冰凉凉的,瓶身很光滑,是还算不错的瓷器。 秦芝芝笑着看向他,“是你给我买的吗?” 她心中险些再次道上一句“不娶何撩”,就听徐子阳道:“不是,我回家的途中,秦家人嘱托我转交给你。” 这才合理,人家是有心上人的。 秦芝芝笑了笑,“谢谢。” * 天色晚了,屋外,徐家人正在忙着做菜,徐子阳也不在屋内。 见床板上的水痕已经干了,秦芝芝将被褥铺上躺了上去,撩起裤脚检查腿上的伤势。 昨日这伤口泡了水,回来后也没有及时处理,秦芝芝怕疼,也不好意思让徐家人取一碗白酒来清理伤口。 好在是在冬天,伤口腐烂不快,甚至有要结痂的趋势。 徐子阳共带来两瓶药膏,秦芝芝打开后闻了药香,是不同的药膏,应该是要一起用的。 秦芝芝不知道这药膏应该孰先孰后,但是想来并不重要。 她用食指沾了些药膏,往腿上抹去,因为怕疼不敢看,却又担心不看碰到了伤口更疼,心都揪在了一块,一边皱眉,一边自暴自弃:唉,还不如被蓝猫压死算了。 徐子阳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秦小姐,可以吃饭了。” 秦芝芝一惊,手下一抖,碰到伤口的破开处,没忍住嘶了一声。 门外依稀传来蒋氏的声音:“都是你的媳妇了,还叫什么秦小姐。” 刚踏入房间的徐子阳,就被床上露出来的白净纤细的小腿晃了眼,视线急忙往下,又划过脂玉般的脚丫,脚趾头圆润可爱。 徐子阳脚步一顿,转身背对着站立,声音有些慌乱:“是子阳唐突了。” 被疼痛逼得有些麻木的秦芝芝,此刻没办法腾出精力去顾及纯情的小伙子,也没心思吐槽这年头露个腿,露个脚都能让别人觉得唐突了。 秦芝芝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眶,鼻子抽了抽,简单应声,“没事,我等会出来。” 她的尾音里难以控制地带了些委屈,徐子阳本想走开,双腿却站在原地挪不开。 徐子阳僵站在原地,“秦小姐疼得厉害吗?” 秦芝芝还在聚精会神地上着药,这药用指腹摸着凉快,一到伤口上就像针扎一样。 原主也是一个受不得疼的体质,碰一下伤口,周围的肌肉就忍不住抽动一下。秦芝芝疼得快要控制不住表情了,还要回应徐子阳的话,“也没有那么疼。” 身后还隐隐传来吸气的声音,徐子阳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可需要帮忙?” 话一出口,徐子阳就后悔了,热气染上了耳朵。 这话太过轻佻了,即使是要帮忙,也应当是喊娘来帮忙,他是男子,应当要以人家姑娘的名节为重。 正在抹药的秦芝芝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徐子阳,他的身姿一向挺直,有着书生的儒雅俊气,又或许是因为农家长大,为人并不清高反而很温和,所以瞧见旁人艰难些,提出要帮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困于古法礼仪,他显然有些紧张,后背都快僵直成一条线了,耳廓也变得通红。 秦芝芝想了想,“不必了,我马上就好。” 她只是怕疼,但是没这么娇气。 最重要的是,不对有心上人的人下手,这是她秦芝芝的底线。 6. 流氓 晚上,秦芝芝早早就躺下了,她面对着床的里侧,蜷缩在一块。 这是她常用的睡姿,若是蓝猫在身边的话,就会窝在她的脑袋旁边,然后舒服地发出咕噜声,这能够助眠。 徐子阳看着在床上躺着的秦芝芝,很安静,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犹豫了半刻,还是放下手中的笔,吹灭了油灯。 秦芝芝自然没有睡着,她在想秦父的气消了没。 一直住在徐家,没办法寻找有关穿越的消息,还因为某人心上人的存在,失去了还算中意的,打算下手的对象。 秦家在城镇上,打探消息,或者查阅些书籍什么的,都比在村里面方便些。 * 徐子阳每日都要去学堂,学堂距离村子有些距离,所以每次都会起得很早。 天色还未亮,房间里面就传来掀被起床的动静。 失眠了一个晚上的秦芝芝,在这样的稀稀碎碎的收拾声中,才逐渐有了睡意。 因此,秦芝芝再次睁眼的时候,都快正午了。 只是今日是阴天,没被太阳晒着屁股。 徐佳坐在床边,双手捧脸,像是在看一个稀罕的物件,“都说大人觉少,你怎么比我还睡得久呢,给你留的饭菜都凉啦。” 秦芝芝没打算和一个孩子解释什么是失眠,只让她扶着自己去了院子里,就着冷水简单洗漱。 徐父正在院子里面的角落里劈柴,快到年关了,也越来越来,村里没有炭这种精贵的东西,只能多屯一些柴火。 等山上都结了冰,就没办法弄到柴火了。 蒋氏见秦芝芝起得这么晚,脸色不怎么好看,还是看在秦家给的一百两银子的份上,将饭菜热了,才递到秦芝芝手里。 蒋氏动着嘴皮子,“我也没听谁提起过,谁家大小姐睡这么久才起的。” 秦芝芝弯了弯眼睛,眼不眨心不跳地扯了一个谎,“昨夜腿疼得睡不着,鸡鸣了才好上一些。” 徐佳恍然地指了指秦芝芝的眼眶,“难怪你眼睛下面都青了,我还以为你是撞的。” 蒋氏本来还打算说两句,动了动嘴皮子,没发出声音。 饭菜很清淡,刚睡醒的秦芝芝也没什么胃口,吃得有些慢。 她素手拿着木块,往嘴里塞进一口饭,就木着嚼上一会。 吃了一会,发现徐佳正坐在一边看她,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徐佳心里还念着那颗珍珠的好,夸赞也很直接,“你真好看,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鼻子,嗯……小小的。” 小孩子的夸赞往往更加诚挚,秦芝芝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道粗哑的男声,“呦,这就是徐四家的那个逃婚的媳妇啊,我听见消息又回来了,还以为是假的呢,没成想是真的啊!” 秦芝芝刚要扬起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门口。 门口站了两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都是胡乱砸在头顶,身上穿着灰色麻衣,一眼能够瞧见上面的几个补丁。 其中一人朝着门内探进半个身子,皱起半张脸笑,“别说,这徐四家的媳妇是长得不错。” 这人的眼神,秦芝芝很熟悉,在现代,职场上落在她身上的,这样的眼神有很多,但是那些人都自诩人中精英,更加含蓄。 一向活泼的徐佳往秦芝芝身后躲了躲,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讨厌他们。” 蒋氏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尖着嗓音:“徐三,你要点脸!整天干些偷鸡摸狗的,别来挨着我们家。” 徐父还是在一边劈柴,但是劈柴的声音显然比之前要大上一些。 徐三却不顾忌,他的眼神在蒋氏身上豪毫不遮掩地转了一圈,“我这偷鸡摸狗,也没偷你家,摸你家的啊。哎呦,不就是有两个考不上的秀才,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徐家人,是人上人了?” 蒋氏的脸色忽地难看起来,拿起扫把就要往徐三身上招呼,“我们早就分家了,关你屁事!” 徐三左闪右躲,就是不肯离开,反而要往门里面溜进来。 另一个男人劝了一句,“徐三,收敛点。” 徐三嘿嘿笑着,左脚跟蹭了蹭右脚跟,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二哥,没事,四弟不会生气的。四弟,你说对吧?” 徐父低着头,仍然在劈柴,没有说话。 徐三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四弟不会生气的。” 蒋氏扭头看到徐父无动于衷的模样,当下就哭了起来,她仍然举着扫把去打想要蹿进院子的徐三,却哭喊着骂着徐父。 “徐释赢,你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你没有良心!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你……” 秦芝芝听到身后传来抽泣声,四五岁的女娃娃捂着脸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从下巴滴下。 “不许打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女娃娃从秦芝芝身后跑了出去,要去打徐三。 秦芝芝叹了口气,这不是胡闹吗,这么小一个别被伤到了。 她拉住孩子的手腕,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徐佳,姐姐告诉你,对付恶霸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秦芝芝站起身,走到墙角,将一堆瓦片抱在怀里,这些都是补房顶换下来瓦片,然后挑了一块看得上眼的,握在手里。 “啪!” 瓦片砸落在徐三的脚边,瞬间碎得四分五裂,能看得出来扔的人,花了大力气。 徐三愣住了,方才如果不是他正巧躲过,这瓦片就会砸在他的脑袋上,他的脑袋就会像瓦片一样, “啪”裂开。 在明朝,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徐三后怕地看着秦芝芝,“你怎么敢?” 秦芝芝捏着瓦片,笑了一声,然后用力地扔在徐三的肩膀上。 徐三疼得扶住了门框,然后看见秦芝芝再度拿起一块,笑问,“你觉得我敢不敢?” 蒋氏也慌了,急忙劝人,“芝芝,快放下!” 一块瓦片再次飞了过来,徐三急忙躲在门后,但是瓦片落后炸开的碎片,还是打在他的腿上,疼得要命。 秦芝芝抱着瓦片走到徐三面前,弯眉笑道:“秦家秦芝芝。无论你是想要在里正门口见,还是在县城衙门见,我都奉陪。” 对付这样的人,越软弱越委屈,他越会得寸进尺。 徐三瞪着眼睛,在秦芝芝再度拿起一块瓦片的之前,被徐二拉着离开了。 蒋氏急忙将秦芝芝拉回院子,又接过秦芝芝怀里抱着的瓦片,看见她桃红色的衣裳上面沾了不少灰。 “芝芝,你不要命了?” 秦芝芝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徐夫人,你这是第一次叫我芝芝。” 蒋氏哪里想到这个关头了,她还说这些,叹了一口气,“那个徐三,是村里的老流氓,惹上他没好处的。” 秦芝芝眨了眨眼,挑了眼下最重要的话头,“徐夫人,我腿疼。” 秦芝芝错了,她虽然不娇气,但是这幅身子娇气,这会已经疼得站不住了。 身旁的女娃娃搀住了秦芝芝,“徐佳可以扶姐姐回去,给姐姐上药。” 秦芝芝点头,“没事,就在院子里面吧。” 看见自家小女儿在给秦芝芝上药,蒋氏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痕,看向徐父的眼神十分复杂。 蒋氏到底没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了,如果说些什么有用,也不会还是这个样子。 心里头却还是气不过,干脆将脏衣服放在木桶里面。 架子上面,还晾着秦芝芝换下来的大红婚袍,蒋氏问道:“芝芝,你这婚袍还没洗过是吧?我拿去河边一块洗了。” 秦芝芝回道:“对,还没洗。” 从她的角度,这只是暂时借住,不好意思让蒋氏帮自己洗衣服。 秦芝芝看着腿上的药膏已经涂抹地差不多了,勾了勾徐佳的小下巴,“我们陪着娘亲去河边洗衣服好不好?” 蒋氏连忙道:“跟着我去做什么?你昨晚上这么晚才睡着,明日还要回门,今天多休息。” 秦芝芝默数了一下日子,确实是要到回门的时候了,但自己这腿,走这么一趟怕是实在受累。 “徐夫人,我这腿明日怕是也走不得多远,跛着腿回门实在是不好看,能不能找人传个消息,我过几日再回门?” 蒋氏听着这“徐夫人”觉得哪里怪异,转念一想,一大小姐刚进家门,喊不来“娘”或许也正常,便没有多想。 看秦芝芝这腿确实不能多走,刚就走了一会就疼成这样,可不能折腾了。 蒋氏没好气地对徐父说,“你去村里问问,今天有谁要去镇上的,去传个消息。” 徐父将斧子发下,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 河边距离徐家很近,蒋氏三人到的时候,正在浣纱的妇人很少,三三两两地坐着。 蒋氏挑了一处地方,将衣服放下。 徐佳探出小手想去玩水,被蒋氏一拍,“玩什么,长了冻疮怎么办?” 徐佳委屈巴巴地收回手。 秦芝芝要去拿自己的婚袍,就被蒋氏拦下了,“听子阳说,你手腕不也疼着吗,好生休息着。” 秦芝芝没有推拒,她坐在蒋氏旁边,因为要出来,特意从嫁妆里面寻了一个簪子,将头发简单挽了起来。 这一块都是农村,女子整日忙着柴米油盐,哪里有过这样标志的美人?很快就有妇人,在蒋氏旁边坐下,问道:“这是你家的谁啊,长得这么漂亮。” 蒋氏一边洗着衣服,一边道:“子阳的媳妇。” 她又向秦芝芝介绍:“这是屋后往后数第三家的王家媳妇。” 王氏有些惊讶,“子阳媳妇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7. 已成年 蒋氏将衣服丢进水里,没给王氏眼神,“人不是在这里吗,没事说什么跑不跑的?” 过去十几年,蒋氏为了护着徐家那一家三口,将嘴皮子磨得厉害得紧,村里面的人也大多都体会过她骂起人来的尖酸。 王氏知道蒋氏这是不打算提起这件事,讪笑了一下,扭过头也将衣服泡进了水里面。 也是,谁愿意让别人提起自己家丢脸的事情? 只是王氏平日就爱说话,此刻也管不住嘴巴,河里面的水凉得很,就差没有结冰了。 王氏冷得“嘶”了一声,一转头瞥见王氏的眼眶还红红的,惊讶道:“王姐儿,你这是冻得要哭了啊?” 蒋氏方才哭过一场,却是因为徐三,而不是这河里的水。 提起这事,她心里也膈应,正打算要不要赶王氏换一个地方。 秦芝芝弯了弯眼睛,笑着对王氏道:“夫人,你多少岁啊,瞧着好年轻。” 王氏愣了一瞬,扭过头又扭回来,直到在秦芝芝眼睛的墨色处,隐约瞧见了自己的脸。 王氏晃了晃手,不好意思地笑,“我哪算是什么夫人呢,秦小姐你娘那样的有钱人家的,才叫夫人。我也不年轻,都有两个孩子了,明年就到四十。” 她搓着衣服,一些水被挤出落在河面上,上面的影子也动了起来。 王氏看着河面,低低地说了一句,“这河面都能瞧见皱纹。” 如果说蒋氏不高兴的时候,能过够专挑别人的痛楚下嘴,王氏就截然不同,只要别人一接过话头,她就能不停地说下去。 蒋氏见王氏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也就打消了赶人的念头。 徐佳贴在秦芝芝身边坐着,刚才大哭一场,现在累了就开始犯困。 秦芝芝觉得自己肩上越来越沉,扭头一看,女娃娃两手两脚抱着自己,小脸朝天,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无奈笑了笑,将袖袍展开,将人裹住。 王氏像是见着了新奇的东西,称奇,“不愧是秦家的女儿,这衣服的布料,瞧着就舒服。” 秦芝芝看着河面,“其实我家原来并没有什么积蓄,我爹小时候,吃不上饭,只能给人打零工挣点吃饭的银子,只是后来,他不断努力,才有了秦家现在的样子。” 她谈起过往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又裹挟着一种忍过了苦日子,一切都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让一心洗衣服的蒋氏都微微侧头,听她讲故事。 秦芝芝又道:“我娘都与我说起过,我刚出生那段时日,就是我家处在由穷变富的关键时候,我出生后的一年内,都没瞧见过我爹,我娘还为此记恨了他很久。” 王氏凑近了些,差点就挤着蒋氏了,“真的吗?” 秦芝芝点头,“自然,我也是见着夫人投缘,才说起这些。” 当然是假的,她这样说主要是把话题掰回来,顺便拉近一些距离。 原主的记忆里,她出身就含着金勺,秦父虽然严苛,但对于最小的女儿自然很是疼爱,刚出生那段时间,一天都不知道要看上多少次。 秦家祖上富了三代,只是后来迁家到了临台镇,生意也越做越大,名气才在临台镇逐渐响了起来。 王氏“啧啧”两声,还打算问些什么,一眼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女人,用手肘拐了一下蒋氏的胳膊。 要说蒋氏嘴皮子厉害,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人心肠不坏,所以算不得讨厌。 但那个女子,虽然嘴皮子不厉害,心肠也不错,但村里面就是喜欢不起来。 因为那人是老徐家徐三的媳妇,旁人几乎都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都叫她一句徐三娘。 王氏低声道:“那不是徐三娘吗?” 蒋氏抬头,上下打量了两眼,没说什么。 秦芝芝顺着她两的视线看去,目光停留在一位女子身上。 秦芝芝对徐三娘的第一印象,是很瘦,太瘦了,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稍微凝神,就能看到骨相。 徐三娘似乎与别的妇人都不合,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一边,身上是麻布灰袍,处处都是补丁。冬日的棉袍都很厚,她穿在身上,却还是瘦成了一张纸,在冷风中颤颤巍巍地洗着衣服。 蒋氏将衣服拧干,放进盆里。 秦芝芝揉了把徐佳的脸,“起来回家了。” 三人经过徐三娘的时候,徐三娘抬起头,苦涩地笑了一下,“今日的事情,对不住了。” 这是在为徐三下午的事情道歉。 走近了,秦芝芝才发现徐三娘其实有一副好相貌,虽然瘦得脱了像,但是眉眼还算清秀。 蒋氏的神色也有几分复杂,她动了动嘴,最后还是叹气,“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回了屋子,徐佳还是肉眼惺忪的模样,蒋氏劝着人回房间睡觉。 眼看着天色并不好看,又将晾衣服的架子挪到屋檐底下。 蒋氏在晾衣服,秦芝芝就蹲在旁边将衣服递给她。 秦芝芝捏了一下快要冻僵的指尖,一边暗叹这古代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一边道:“河边走一趟,徐夫人心情好些了吗?” 蒋氏回过味来,“你陪着我去河边,又跟王氏说起你家的事情,是为了逗我开心?” 知道蒋氏好面子,秦芝芝笑着摇头,“不是。” 蒋氏心头突然就舒服了些,暗道这大户人家的女儿,瞧着就是机灵,做事也跟那春雨似的,难怪刚开始想吵都吵不起来。 蒋氏笑了一声,“都活到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想着什么心情好不好。就是有点可怜徐三的媳妇。” 另一边,王氏回到家中,就见到门里面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问了丈夫,才知道就是原来长相矮瘦的大侄子陈岳,几年不见,已经大变样了,听说还考上了秀才,跟村里面的徐子阳在一个学堂念书。 是丈夫特意劝回来,就为了看看自家的儿子小宝,是不是读书的料子。 陈岳正拍着小宝的肩膀,“小宝,你一看就是读书的料,他日以后肯定有出息,我们这一家子就靠你翻身了。” 王氏刚听完秦芝芝父辈们的奋斗故事,比受到了夸奖的小宝还激动,摸着小宝的头,“儿,你要好好读书,我们家现在是苦了一点,但是那个秦家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要像秦芝芝她爹那样,搏一个前程,赚好多银子,给娘买衣裙。” 王氏回忆着秦芝芝那件好看的衣服,“要桃粉色的。”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小宝:…… * 是夜。 冬日里,天色黑得早,徐子阳到家时,村子里面已经捂上一片朦胧,不少人家点起灯。 村子里到点就安静下来,徐子阳推门的声音,在静寂中格外明显。 蒋氏已经在院子里面等了好一会了。 她走近往徐子阳身上拍了拍,像是要把他身上的寒气拍掉,“再过十几日就要过年了,要不就不去抄书了?” 这话她去年就说过,见徐子阳没有吭声,这话是白说了。 “吃过晚饭了吗?” 徐子阳点头,“书店送了晚饭。” 见蒋氏话聊两句,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徐子阳问道:“娘,想要跟子阳说什么?” * 秦芝芝很无聊,短短几日,她已经数清了房梁上有几片瓦,书架上有几本书,喜被上面绣了几朵大红花。 她越来越觉得,没有了手机等一系列高科技产物的陪伴,每天的一分钟都可以无限拉长。 所以,秦芝芝开始期待徐子阳即将给她带回来的书。 等了许久,听见徐子阳推门的动静,然后就是蒋氏和徐子阳的说话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接着,屋外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秦芝芝:……? 这个声音没有持续多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然后是徐子阳压低的声音,“秦小姐,你睡了吗?” 秦芝芝从床上坐起,用很清醒的语气回复,“还没有。” 然后屋外继续响起了摆弄木头的声音。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又是徐子阳温和的声音,“秦小姐……” 等了半个时辰的秦芝芝,“我没睡。” 门被推开,徐子阳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木头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停下,额上有浅薄的汗,将手中的木头倚在床边,“秦小姐,这个送给你。” 这木头原来是一根拐杖,瞧上去很新,细节上算不得多细致,结合刚才房外的动静,很容易就能猜出这是徐子阳刚做的。 一名书生亲自做一根拐杖送人,可比买一根送人要有意思得多,秦芝芝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扬眉道:“你扶我起来试试。” 秦芝芝的手伸在半空中,指尖微微垂落,白皙中泛着红。 女子的目光全都落在拐杖上面,徐子阳的目光却落在那只手上面,纠结过后还是将人扶住了。 秦芝芝借力站起,右手落在拐杖上面,撑着试了试。 着力点很合适,虽然拐杖不是很好看,但是至少实用。 秦芝芝笑着扭头,“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 徐子阳后退两步,隐在暗处的耳廓开始泛红,“在村子里面长大的男子,多少都会些。” 秦芝芝将倚着徐子阳的手收回,“我自己走着试试。” 伤了腿的第二日,她就想寻一副拐杖了,但想着村里面不一定会有,也麻烦徐家人,便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地面上,高大的人影晃动了一下,像是往前走了一些。 徐子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徐三若是寻你麻烦,与我说。” 秦芝芝的心头动了一下,转过身,指尖叩在拐杖上发出轻微声响,好奇的问:“这是谢礼?” 徐子阳点头,“是。” 秦芝芝站得有些累了,微微歪头,大片的墨发向着颈后滑落,露出白皙的玉颈。 幽暗的灯光中,秦芝芝笑着问,“那如果下次见面是在县城衙门,徐三把我告到了衙门,也喊你吗?” 眉宇间还有些稚嫩的男子,声线再次如同酿酒一般醉人,“喊我。” 秦芝芝心中默念:已成年,但有心上人。 8. 秦小姐 徐子阳把秦芝芝要的书放在了凳子上,“我今夜要温书,秦小姐如果要睡了,便唤我熄灯。” 秦芝芝点头。 拐杖被妥贴的放在床尾,秦芝芝坐在床头,翻开第一本书。 刚看进去一个字,就听见敲门声。 徐子阳开门,就瞧见只穿了里衣的徐佳站在门口,“哥,我睡不着。” 徐子阳还没说什么,徐佳就溜进了屋子,往秦芝芝的床跑了过去。 她站在床前,乖巧地问:“我能不能和你和哥哥一起睡?” 秦芝芝捏了捏她的脸,“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为什么睡不着?” 徐佳皱起眉头,“因为娘在骂爹,吵得我睡不着。” 啊,是客观原因,那就不好意思把人劝回去了。 秦芝芝道:“可是你要是和我们睡,这床睡不下,你哥只能另外铺一床了。” 徐佳望向徐子阳。 两人本也是分床睡,徐子阳应允地“嗯”了一声。 徐佳爬上床,发现嫂嫂也跟兄长一样在看书,凑到人身边,一块看着,问道:“你为什么要看书啊,你又不是哥哥要考功名。” 秦芝芝想了一会,还是不打算和小朋友长篇大论地讲述女子读书的重要性,简单道:“就算不考功名,碰到喜欢的看看也是好的。” 徐佳也许是下午睡久了,现在还很精神,“那你都认识这些字吗?” 明朝的字,也就是繁体字,虽然长得字如其名,繁琐了一些,但是大部分都能看出对应的现代字是哪个,至少不影响阅读。 面对着小孩子,秦芝芝眼也不眨道:“自然。” 徐佳探出小手指着一个字,“那这个怎么读啊?” 秦芝芝沉默了。 小孩子有什么恶意呢,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最繁琐,压根看不出来是什么字的字罢了。 徐佳看到秦芝芝抿嘴的表情,“哈”地笑了出来,然后拍着小手,“你骗我,你不会读。” 秦芝芝将人裹在怀里,试图以此让小屁孩小声一点,“是是,我不会。” 徐佳向着自家的秀才哥哥招手,“哥,你快来,这个字怎么读?” 徐子阳在书桌前坐久了,走近床边俯下身的时候,携来一点淡淡的墨香。 他礼貌克制地空出一些距离,看着书页上的字,念道:“卜,占卜的卜。” 秦芝芝有些不理解,即使汉字经过了漫长的演化,但这个字,是怎么从书上的“蔔”,变成简单的“卜”的? 但一旦带入文中,就像是考六级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单词,整篇文章都豁然开朗起来。 秦芝芝服气,“知道了,谢谢。” 徐子阳简单扫了一眼,“还有什么字不认识吗?” 徐子阳既然都问了,秦芝芝毫不犹豫地指出几个不认识的。 因为距离拉得有些远,光线还有些朦胧,徐子阳的眼睑颤动两下,眼线微微眯在一块,这样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记下徐子阳解释过后的字词后的意思,秦芝芝看向徐子阳,“平日看书,还记得要放松眼睛。” 毕竟这里没有眼镜,近视了就只能模糊着看东西,看一辈子。 笼罩在在秦芝芝身上的背影没有马上离开,那双眼睛头一次将目光坦然地落在秦芝芝身上,喉中传出笑意,“嗯,知道了。” 一旁的女娃娃睁着大眼睛,将这场景看在夜里。 油灯被熄灭,夜深人静。 躺在床上的女娃娃突然翻了一个身,靠在秦芝芝耳边,细声细气,“姐姐,我刚觉得你跟哥哥挺配的。” 日常失眠的秦芝芝:……房间这么小,我觉得你哥能听到。 秦芝芝一动不动,恍如死尸,掩耳盗铃。 对,她睡着了,没听见。 凌晨,村里面的大公鸡开始此起彼伏的打鸣,房间里,也开始响起徐子阳闻鸡起床的动静。 像是到了既定的时刻,秦芝芝终于有了困意。 但这次,屋外除了鸡鸣的声音还有一人凑在门口,低声道:“子阳,你起了吗?” 徐子阳在凌晨的一片朦胧中打开门,将门关好开始洗漱。 徐子阳问跟前的男人,“你怎么在碧溪村?” 徐子阳坐着洗脸,陈岳就蹲在他跟前,“这不昨日我回去的时候,碰着大舅子了,他说我那表弟也到时候读书了,让我来看看是不是那块料子。要我说,这么怎么能看的出来,但是犟不过,还是被拉过来了。我大舅就在你家后面几户,姓王的那家。” 徐子阳见过王家的孩子,身量不高,长得圆脑袋,不是很机灵。 “你怎么说的?” 陈岳一笑,“我还能怎么说?当然说是个读书的好胚子。” 读书考科举,这几乎是平民百姓唯一的好出路,总比去战场上九死一生好得多。 徐子阳点头,“总要试试。” 他简单地收拾好东西,背上书袋。 陈岳想起什么,问道:“我大舅说你娶了秦家的小姐,真的假的?” 徐子阳没接话,提步往外走。 陈岳一转眼看到还在屋檐下晾着的红袍,吸了一口气,“是真的?这等大事你都不跟兄弟说?你媳妇怎么的,我也得喊一声弟妹啊。” 他跟上徐子阳的脚步,“学堂上能言善辩的,提到这事怎么一个字都不蹦。明日终于要休沐了,你能不能高兴些?” 两人的声音,随着院子的大门关上,才终于彻底消失。 秦芝芝闭上眼睛试图找回困意 一个时辰后…… 蒋氏哈着气从房门中走出,瞧见正在院子里坐着看书的秦芝芝。 “芝芝,今日这么早啊?” 秦芝芝勉强抬头笑了笑。 睡不着觉会死人的啊! 秦芝芝眼底的乌青虽然明显,但是唇色一直都是粉嫩的,乍一眼瞧去,看不出她精神不好。 蒋氏开始收拾着院子的东西,“芝芝,昨天我跟子阳说了,你打算过几日回门,这几日你就安心休息。” 这一日,秦芝芝打算用书本诱导出睡意,从早上看到下午,一本看完知道了很多玄学鬼怪,是半点没提到借尸还魂等事情。 秦芝芝心底越来越凉,彻底清醒了。 徐佳从门外走进来,凑到秦芝芝身边,看到人还在看书,问道:“好看吗?” 秦芝芝皱着眉,苦大仇深,“不好看。” 徐佳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看,你们今日都在看书,小宝以前最爱玩了,却说他要看书,你也在看书。” 她双手捧着脸,叹气,“我好无聊。” 秦芝芝觉得今日天色暗得早,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天色就暗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于是招呼着徐佳,“那你帮我一个帮,把架子上面的衣服收了,放到我房间去?” 徐佳应声,站起身子去够衣服。 入手冰凉,好像还夹了一点碎末一般的冰沙,“衣服还没干透,为什么要收了呀?” 秦芝芝低头看着书,耐心解释,“因为看这天色,要下大雨了啊。” 厨房的烟囱飘出炊烟,蒋氏在做晚饭了。 过了一会,蒋氏走近,“芝芝,佳儿应该是去村口找孩子玩了,你去叫她回来吃饭,我去喊老头子。” 这一日下来,秦芝芝看得眼冒金星,脸色发黑。 将书放在一边,秦芝芝拿过拐杖,站起身,“好,我去找她。” 蒋氏要出门前,打了一个招呼,“看样子怕是要下雨了,门口有把伞,不放心可以拿着,你还伤着腿,不要淋雨了。” 秦芝芝走到门后,发现没有伞,只有一个大大的斗笠,是农民耕地的时候,头戴的那种,粗糙但是厚实。 犹豫了一下,秦芝芝还是它带上了。 前几日晚上,徐子阳背着她回来时,她借着几户人家的灯光,勉强记得去村口的路。 村口不远,可是到了却没有看到女娃娃的身影,只有另外几个孩子围着一棵秃了的柳树在玩,身上的衣袍都已经发黑,是典型的妈见打。 秦芝芝弯腰问他们,“你们知道徐佳去哪了吗?” 其中一个小姑娘看见这般好看的姐姐,羞答答地走近了些,“你就是徐佳的嫂嫂?” 秦芝芝一愣,没有否认,“那你瞧见徐佳了吗?” 小姑娘点头,“我瞧见她出了村子,往镇上去了。” 走的时候还路过了他们,她喊着徐佳一起来玩,但是徐佳没有答应。 秦芝芝皱眉,这个时候,四五岁的姑娘网镇上去做什么?还没有跟家里人说一声。 秦芝芝道了声谢谢,犹豫了半刻,撑着拐杖外村外走。 还是赶紧把孩子找回来,回去晚了被蒋氏知道,徐佳怕是要挨上一顿打。 撑着走出五百米,秦芝芝有些喘气,空气中已经开始陆续飘出一些雨丝,缠缠绵绵地把玩着秦芝芝的发丝。 秦芝芝衡量了一下斗笠的大小,忽然理解为什么在古代,斗笠和蓑衣总是一起出现的了。 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秦芝芝习惯了城市的热闹的灯光,对这笼罩在大山中的,感觉有些害怕。 也不知道徐佳这小姑娘,走到哪里去了。 秦芝芝又往前走了五百米,此刻用肉眼去看,已经很难看清十米之外的距离了。 衣袍已经快被雨水润湿了,秦芝芝打了个寒颤。 她如果再不回去,走丢的可能不是徐佳,而是自己。 刚才出来也没想清楚,只顾着孩子不被打,但如果徐佳只是出了村子,就在那些孩子不经意地时候,拐回了村子,自己这一趟就是瞎操心了。 …… 秦芝芝觉得,等小孩子找到了带回去,还是打一顿吧。 握了握冻得发青的手,秦芝芝在原地站了会,正要转身,就听到了其那方不远处的脚步声。 一到高大挺俊的身影也从黑暗里面浮现出来。 男子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严厉,“下次,你不可以自己一人跑出来找我。” 女娃娃的声音俏生生的,并不怎么害怕,但是乖巧应着,“我知道了。” 秦芝芝站在原地听他们说话。 徐佳说,“小宝在读书,秦姐姐也在看书,我无聊得很。哥在休沐的前一天都会早点回来,我怕下雨了你没有伞,就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门口的伞被拿走了。 在距离秦芝芝五米远的地方,徐子阳停下脚步,看着夜色中那道身影,纤细玉立,在村里怕是寻不出第二人了。 徐子阳道:“秦小姐怎么在这里?” 随着男子走近,秦芝芝也看清两人的情况。 徐佳被她哥哥抱在怀里,手里撑着伞,正看着秦芝芝,“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9. 做梦 辛苦找了半天的女娃在他哥怀里,秦芝芝有些无奈,“出来喊你回家吃饭的。” 人既然找到了,秦芝芝转过身,“回去吃饭吧。” 有徐子阳护着,这女娃娃应该不会挨打了。 往回走了几步,秦芝芝停了,徐子阳就走在她的身侧,发现她停止向前,问道:“秦小姐怎么了?” 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斗笠上,然后凝落成珠掉落下来。在这宛如演奏曲一般的雨声中,秦芝芝垂头看着脚底,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天已经完全黑了。 秦芝芝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咬紧牙关,“我看不清路。” 徐子阳将怀中的女娃娃换了一只手抱,将右手伸到秦芝芝的跟前,黑暗中,少年的清润的声音近在咫尺,“秦小姐可以拉着我的袖子,我带着你走。” 少年的手很白,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模糊地衬出一点白色。 秦芝芝伸出指尖,先是碰到少年的掌心,许是这只手刚刚一只抱着徐佳,所以掌心还有些温热的温度。 秦芝芝压下多碰一会取暖的想法,往右探去,摸到了男子的衣袖。 “拉住了。” 她微微用力,带着男子的手臂往下垂,直到回到正常的位置。 因为秦芝芝拄着拐杖,这段路显得有些漫长。 秦芝芝问道:“你为什么看得见路?” 徐子阳道,“秦小姐如果在这条路上走过千百回,自然也会熟悉。” 秦芝芝想起来,徐子阳抄书到很晚的时候回来时,肯定也会遇到漆黑一片看不清路的时候,走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般想着,她就想如果这个时代有手电筒,那销量一定很好, 徐佳窝在徐子阳怀里,身上没有沾到一点雨,看着天完全黑了,才有些后怕,“哥,娘会不会打我啊?” 秦芝芝逗她,“肯定会。” 徐佳翻过身抱着哥哥的脖子,“哥哥姐姐要拦着娘,不可以让娘打我。” 秦芝芝刚想笑,拐杖的着力点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心口一跳,紧张道:“徐子阳,救命……” 果然,下一秒,拐杖滑了出去,连带着秦芝芝也向前扑去。 倾斜的角度让秦芝芝的身子彻底没有了斗笠的庇护,雨滴大颗大颗地落在她的身上。 即将摔倒前,秦芝芝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雨真大……”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显然那人也被吓到了,手攥得很紧,用力将即将落地的秦芝芝拉了回来。 秦芝芝只觉得上一秒,自己脸好像都快碰触到路上湿润的泥土了,下一秒就一个颠倒,然后整个人靠在徐子阳身上。 她的右手还被人攥着,左手却因为惯性,环过徐佳,搭在徐子阳的肩膀上,像是要将人家兄妹两个,一起抱在怀里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场意外吓得,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两人因为近在咫尺,听见对面加速的心跳声。 跌倒在徐子阳怀里的那一刻,秦芝芝闻到了他身上沾染的墨香,以及淡淡的翠竹沁香。 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秦芝芝,自认为算是半个情场老手,此刻却没办法压制自己的心跳,只好欲盖弥彰地寻了一个话头,“徐子阳,你有点香。” 因为两人的姿势,秦芝芝头上的斗笠向后仰着,雨水向着两边和身后落下,有一部分滴在徐子阳握着秦芝芝手腕的手上,雨水冰凉,却没能将那逐渐升起来的温度降下去。 话一说完,秦芝芝就想回到上一秒,把要说这句话的自己打晕过去。 于是秦芝芝又道:“你今天是去了竹林了吗?” 黑暗中,传来徐子阳的笑声。 他体贴地提醒,“秦小姐,你的衣服湿了。” 两人如今靠得近,他能感受到秦芝芝身上传来的寒意。 秦芝芝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麻了,蹲下身摸索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拐杖,强装冷静,“嗯,我知道。” 徐佳被方才的事情吓到了,半响才反映过来,问道:“秦姐姐没事吧?” 但秦芝芝忙着找拐杖,没听见徐佳的话,徐子阳却也没回复这句话。 徐子阳蹲下身,长手一探,抓住倒在前方的拐杖,递给秦芝芝。 徐佳开始去揉徐子阳的脸,想要他回答自己。 刚碰到,就缩了回来。 嘶,哥哥的脸,好烫。 * 三人一回家,徐家的院子里就开始鸡飞狗跳。 蒋氏找了大半个村子没有结果,结果回家的时候瞧见躲在徐子阳怀里的徐佳,直接在路边折了一根干枯的木枝往回走。 气头上的蒋氏没人敢惹,更何况是拿了木枝的蒋氏。 秦芝芝身上的衣袍还在滴水,坐在屋檐下,借着屋檐滴下来的雨水,来清洗拐杖。 徐子阳在秦芝芝旁边摆了一个火盆,便走进厨房烧水去了。 徐佳一会躲在徐子阳身后,一会躲在秦芝芝身后,却没有往徐父身后躲着。 因为如果她这么做了,她爹就会直接把她交出去。 徐子阳和秦芝芝都会劝着蒋氏,但徐佳屁股上还是挨了好几下,最后蹲在徐子阳身边抹眼泪。 徐子阳揉了揉徐佳的头,“后日回来,哥给你买糖。” 晚饭之前,秦芝芝在于浴桶中泡了泡,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还是打了几个喷嚏。 蒋氏听见声音,又给三人熬了姜汤,这才休息。 房内。 徐子阳在书桌前温书,灯光打在他的眉眼处,括出另半张的阴影。 秦芝芝以手撑脸,淡淡看着,心中描绘这个人的人物轮廓。 长相俊美,身量很高,为人也不错。 徐子阳皱眉,放下书,虽无奈却柔和地笑着,“秦小姐,为何要看着子阳?” 秦芝芝看人的目光,没有侵略性,也不像是要看透一个人的内里,就是简单看着,像是发呆的时候,目光恰好落在这边。 这让被看的人,心下也生不出厌烦。 秦芝芝望着他,“徐子阳,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徐子阳担心自己是听错了,确认了一遍,“秦小姐说的喜欢,是指想与之成婚的喜欢吗?” 秦芝芝点头。 徐子阳没有犹豫:“没有。” 他这么坦荡的模样,不像是作假,至少看起来比起徐佳那孩子说的话,要更有可信度。 这女娃娃不知道是把那家好看的姑娘,看作自家哥哥的心上人了。 秦芝芝满意地笑了笑,捏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侧躺着身子,闭眼前,喊道:“徐子阳。” 徐子阳刚看秦芝芝的动作,以为人要睡了,正打算附身吹灭油灯,就听见秦芝芝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床的方向,与那双好看的眼睛相视在一块。 女子的眉眼弯了弯,“晚安!” 秦芝芝刚闭眼,想到明朝怕是还没有晚安这个词,又补上一句:“好眠。” 屋内的灯光熄灭,男子的声音从暗中传了过来,“好眠。” * 今夜,许是因为秦芝芝昨夜失眠了一整晚,今日的睡意来势汹汹,听到徐子阳的“好眠”还没来得及乐,就睡着了。 只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梦里,家里的蓝猫一直没等到秦芝芝回家,喂食机里面虽然准备了很多的猫粮,但是小猫每天睡醒就在门口等着,听见门外的动静,就竖起耳朵听,却一只没等到属于它的铲屎官,打开那扇封闭了好几天的门。 秦芝芝在梦里面,心疼地想摸摸猫猫垂下来的耳朵,却触碰不到。 她一直没去公司上班,之前用了好多手段,好不容易签下的合同,因为她迟迟不出现,被安排给了她的死对头。 秦芝芝气得咬牙,正向扑上去,去揪死对头那本就稀疏的地中海的头发,却见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是她的卧室,而秦芝芝往床上看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但是脸色煞白,已经停止了呼吸。 秦芝芝捂住脸,叫了起来。 “秦芝芝,你怎么了?” 耳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秦芝芝睁开眼,就望进徐子阳的眼睛,注意到其中的一抹担忧。 徐子阳见人满头大汗,醒了也回不了神,担忧地问道:“做噩梦了?” 秦芝芝听着自己如雷一般的心跳声,紧绷的身子渐渐松懈下来,轻声说:“我想回家。” 回到现代,变成原来的自己,抱着她可爱的蓝猫,每天为了更好的目标奋进。 徐子阳以为她是想秦家了,安抚道:“我明日休沐,你要是想回家,我明日陪你回去。” 他还记得,昨日本该是秦芝芝回门的日子。 虽然两人并没有成婚,也不是夫妻,但是既然外界都这么认为,总还是要注意些,免得秦芝芝被人议论。 秦芝芝见惯了男人油腔滑调,自以为是的样子,这么温声细语,细致体贴地还是头一次碰见。 秦芝芝只觉得鼻头一酸,眼里都要开始蓄水了。 她翻过身,背对着徐子阳躺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徐子阳道:“好。” 徐子阳推门出去时,秦芝芝转过身,看着男子提步走出的背影。 她既然决定了要离开,那就不能随意撩拨人家了。 徐子阳搬了把椅子在门外坐着。 昨日下了这么大的雨,今日倒是天气不错。 稀薄的云没能遮住清晨太阳的光辉,让日光温和地洒落进院子里面。 可是手中的书,明明就是往日常读的、科举时要考的圣贤书,徐子阳今日却没能读进去。 方才秦芝芝转身时,他分明瞧见了她眼角落下的水滴。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梦,睡着时惊恐地抓着被褥皱眉,睡醒了还哭了出来,想着回家。 蒋氏推开门的时候,就瞧见自家一向温润,几乎在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的儿子,坐在门前皱眉。 子阳已经大了,哪怕是有什么藏在心里的事情,也不会在和家里说。 想到还有个温温柔柔的儿媳妇,蒋氏心中感叹:但是可以和媳妇说了。 这般想着,徐子阳抬头看过来,“娘,今日,我带着秦小姐回门吧。” 想到秦芝芝嫁过来还没有回门,昨日还有村里人打探这回事,点头,“芝芝的腿好像是要好些了,能走的话就回去一趟吧,刚嫁人容易想家。” 房门被人打开,秦芝芝倚着门框,笑吟吟道:“腿还疼着呢,过几日再回去吧。” 秦芝芝望着徐子阳,眨了眨眼睛。 她哪有回门一说,今日回去,那就是婚约作废的时候,如今腿还没好,家法伺候的时候,她连跑到柱子后面躲鞭子的机会都没有。 徐子阳明白了秦芝芝的意思,握书的手的动了动,停在附近的“离”字上面。 他垂下眼睑,“那就按秦小姐说得做吧。” 蒋氏还打算劝两句,日子到了却拖着不回门,会被村里面的人议论新人的感情不好。 徐子阳站起身,“娘,我来煮粥。” 蒋氏的心思瞬间偏到那句“君子远庖厨”身上,“你坐着读书就是,来厨房做什么?” * 一上午,秦芝芝把第二本书看完,仍然没找到穿越这方面的记载。 想要回去,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秦芝芝合上书,余光看见坐在书桌前的徐子阳还在看书,心下也是感叹,难怪是秀才。 徐子阳如果都考不上秀才,还有谁能考上秀才? 下午,秦芝芝有些无聊,打算让拉着蒋氏聊一聊。 徐子阳看的应该都是一些正经书,沾上灵异玄幻的应该还是少数,不如问问蒋氏,她每日在村里面走动,若是有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 吃过饭,秦芝芝坐在蒋氏身边,正打算说话,徐家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10. 徐家 来人是徐三娘,她还是穿的前日那件衣袍,衣袍有些破旧,虽然经过了缝缝补补,但还是不够暖,进门的时候打了一个寒颤。 蒋氏见人进来,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招呼着,“你怎么来了?” 徐三娘往院子里走了些,带出身后的孩子,是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生得白净,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很干净,瞧着是个乖巧的。 徐三娘有些有些拘束地站在院子里,浅笑着:“过年了,带着孩子来你这坐坐。” 蒋氏也笑了起来,拉着人往里面走,“还扯着笑脸,把人往房间里面带。” 徐家很多杂物都堆在徐氏夫妇的房间里面,唯一还算宽敞能够待客的,只有徐子阳的房间。 徐父在房内摆了一个火盆,就坐在角落里面,手里拿着烟斗,并没有点火。 像是要隐在角落一般。 蒋氏将两母子引到房间坐下,又回到厨房拿了两个红薯,放在火盆里面,用火钳刨了刨。 她看着那个男娃,笑着,“我记得扬扬喜欢吃烤红薯,今天阿姨给你烤一个。” 徐三娘柔着性子,几乎没有肉的手搀住蒋氏的手臂,“哪里要这么客气。” 坐在徐三娘身边的徐扬则抬起头,笑着露出嘴角的两个酒窝,“谢谢四娘。” 徐家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徐三娘和徐扬,小脸上有些不大高兴,从身后抱着蒋氏的脖子,“娘,我也要烤红薯!” 蒋氏拍了一下女娃娃的手,皱眉,“要自己去拿来烤,这是给你三娘和堂哥哥烤的。” 徐家一扁嘴,红着眼睛出去了。 秦芝芝跟着众人回到房间,自觉地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书桌旁边,没有挤到蒋氏旁边去。 她手里还拿着书,心思却落在蒋氏几人身上。 这倒是奇事,蒋氏虽然对徐三的印象还和态度都很不好,但是对他的亲属,也就是徐三的媳妇和孩子态度不错,甚至是称得上热情了。 秦芝芝将书本合上,递到徐子阳的身前,轻轻敲响他的桌面。 见徐子阳抬起头,秦芝芝靠近些低声道,“你能与我说说这徐三一家是什么情况吗?” 徐子阳的精力好像都在书上,听到秦芝芝这般问,才偏头看向房间里面的人。 人就在旁边,议论旁人并不合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秦芝芝见他的神色,知道他有些犹豫,又凑近些,闻声道,“你说嘛,我想知道。” 徐子阳无奈将书合上,取过书桌上的宣纸,拿笔在上面低头写了两句。 果然让徐大才子陪着自己说悄悄话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传小纸条这种事情,好像也很稀罕了。 秦芝芝压了压自己的嘴角,接过徐子阳递过来的纸张,简单了解了情况。 这徐三和徐子阳的父亲是亲生兄弟。徐家这一辈共有四个兄弟,徐三往上还有两位哥哥。 徐三并不是他的大名,他大名叫做徐烨熠,但是因为后面两个字村里面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干脆将人叫做徐三。其余三个兄弟情况也大致如此,就像徐子阳的父亲出门,也往往会被喊作徐四。 自徐子阳有记忆起,徐三就和父亲不和。 秦芝芝想起徐三偷鸡摸狗的传闻,就不禁联想这厮怕是经常在徐子阳院子里摸鸡蛋,偷摘院子里面的菜。 与徐三相反的是,徐三娘与蒋氏是在同一年加入徐家的,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因为徐三的原因,见面说话的次数也少了,徐三娘也较少在徐四一家面前露面。 原是如此,秦芝芝顾自微微点头,将纸条折好房放进袖中。 这纸条不能见人,徐大才子的名声,不能由自己破坏。 许是注意到秦芝芝的动作,徐子阳正在翻书的手一顿,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蒋氏在唤自己过去。 “子阳,你三娘想让你看看,扬扬这孩子日后读书厉不厉害。” 正要看书的秦芝芝抬起头,这不是徐子阳的同窗昨日碰到的场景吗,她倒是好奇一向温润但是正直的徐子阳,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徐子阳揉了揉眉心,扬起手在书架上寻找一本书,五指蜷曲时,透出手背上好看的骨线。 他拿着书走到徐扬身边,徐扬已经乖巧地站起身,向着徐子阳点头,“堂哥好。” 徐子阳按着他的肩膀,“没事坐着吧。” 他长臂一揽,寻了一把稍微矮一些的凳子坐在徐扬跟前,使得两人的身量高度不会差太远。 秦芝芝一手撑着脸,浅笑着看着徐子阳的侧脸。 徐子阳问道:“想读书吗?” 徐扬笑着回,“想。” “为什么想读书?” 徐扬双手交握在一块,“想考功名,想要给阿娘更好的生活。” 他身旁的徐三娘听了这话,眼眶一红,眼泪突然大滴地落了下来。 徐扬去握娘亲的手,“娘,你信我,会有那一天的。” 徐三娘低着头,用手抹泪,“娘没事。” 徐佳拿来了红薯,本来眼眶还红着,打算扑到哥哥怀里面哭的。 一进来见到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了,默默地将红薯放进火盆里面,挨着蒋氏坐下。 徐子阳笑着揉了揉徐扬的脑袋,“既然有心中所向,做什么都是如势破竹,自然也不会怕读书。” 徐扬也笑了起来,乖乖地拢了拢肩膀,像是享受被人揉着脑袋的过程。 他说,“谢谢堂哥。” * 清晨,秦芝芝在院中拄着拐杖,绕着院子活动。 昨日徐三娘得了徐子阳对孩子的肯定,就笑着要回去了,倒是孩子有些不愿意走。 蒋氏还以为徐扬这是念着烤红薯呢,毕竟两家虽然在一个村子,但是因为徐三的原因,她家见到这孩子的次数少得很,也不会对自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所以蒋氏特地留人等到红薯熟了,才让人包回去。 但秦芝芝总觉得,这孩子走之前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眉头垂下来,不像笑着的时候那般活泼。 蒋氏将煮好的粥端到秦芝芝手里,见这姑娘这几天就好像瘦了不少,“芝芝,这段时间我们家饭菜没什么好的,你瞧着都瘦了,今天我去镇上带些肉回来。” 秦芝芝笑着摇头,“没事,我不爱吃肉。” 蒋氏笑着摆手,“你这孩子,哪有不爱吃肉的?” 秦芝芝确实不爱吃肉,她这段时间瘦下来的原因,主要还是这边的吃食不像现代那样精致,烹饪方式很简单,味道比较单调,但秦芝芝自己在现代也没不怎么进过厨房,没办法自己做出好吃的饭菜出来。 第二个原因就是睡不着失眠了。 秦芝芝走到墙角的一个矮凳坐下,小口小口地抿着碗里的粥。看着蒋氏走到房间里面喊着徐佳起来吃饭,另一个墙角的徐父手里也端着一碗粥,但是手里面的烟斗还是没有放下。 秦芝芝又想到在镇上的学堂里面,徐子阳正在念书。 也是,这是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生活,和她在孤儿院里面所经历的,天差地别。 秦芝芝捧着粥,喝完一口抬头看着天。 屋檐外边,就是灰暗的天空。这天气还没晴天两日,就会恢复到了阴冷的模样。 秦芝芝正要收回视线,就瞧见墙檐突然扣住十个手指头,手指头显然是用了力,紧绷着扣在上面。 紧接着,一双穿着灰色麻袍的小臂攀住了墙檐,像是外边的人正要爬进来。 觉得手里面的粥已经不烫了,秦芝芝把碗放在腿上,然后从墙角摸了一块上次补房顶剩下的瓦片,在手里面掂了掂。 一边,徐佳正被蒋氏按在厨房边洗脸,一张帕子在她的脸上用了力的揉搓,让她的脸险些变形。 好不容易挨过了洗脸,又被蒋氏握住小手,往脸盆里面放。 徐佳一眼看见对面的墙顶上探出来的手臂,抽出一只手,指着墙顶,“那是什么?” 这下连坐在墙角喝粥的徐父都瞧见了,从身边的一堆柴火里面找了根顺手的,站起身,朝着那边走过去。 墙外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费尽了力气,往墙上爬,终于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喘着气,试图看清墙内的情况。 秦芝芝的目光一直落在墙头,见到强透漏出来的那张脸,竟然是拉着原主逃婚的王聪。 没有犹豫,手里面的瓦片就直接抛了出去,目标却是那脑袋的旁边墙头,因为这次如果砸中了,也许是真的会死人的。 王聪只来得及看见秦芝芝的脸,就被从天而降的瓦片的吓了一跳,松开手,从墙头掉了下去。 蒋氏已经大骂道:“哪家的混小子?敢爬我家的墙?” 听这骂声,王聪就知道自己这是已经被徐家的人发现了,于是就站在墙外喊着:“芝芝,你忘了你和我的约定了吗?” 他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秦芝芝背叛了他们的诺言,那天,秦芝芝让他赶紧离开,肯定也是担心秦家人对自己动手。 他一定要带着秦芝芝离开。 只是他话音刚落,墙内就扔出来一块瓦片,落在他的脚边被砸得四分五裂。 一道声音从墙内幽幽传出:“我说,你滚吧。 旁边的大门也被推开,王聪眼尖地发现,一根大腿粗的棍子从门内探出来。 王聪小腿发抖,一边向后退,一边大声喊着:“芝芝,你忘了我们的海誓山盟了吗?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他只要把秦芝芝的名声搞臭了,徐家肯定会对她不好,到时候就有可能跟着自己离开。 徐父长着长髯的脸色一黑,拿着长棍就跑起来。 这下王聪也不敢逗留了,迈开腿就狂奔而去。 院内,秦芝芝拍拍手,端起腿上的碗,继续喝粥。 秦芝芝太坦然了,让蒋氏有什么想问的,倒是一下子问不出来。 但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便道:“芝芝,你是跟着他逃婚的?” 秦芝芝侧过身,点头,“是。” 她笑着弯了弯眼睛,“是不是不如子阳的十分之一?” 蒋氏是个讲道理的人,秦芝芝性子是个好的,昨日还帮了自己。 而且现在人都已经到家里了,还说些其他的做什么? 蒋氏道:“没事,你日后好好跟子阳过日子就是。” 秦芝芝低头抿粥,没有回话。 在她眼里,蒋氏是一个复杂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果有了沙子,就会尖牙利嘴地将那颗不懂事的沙子骂回去。 但是又跟寻常妇女不一样,秦芝芝带来的嫁妆,除了秦家许诺的百两银子,蒋氏一分钱都没有碰,面对逃婚这件事情,也没有过多的为难。 秦芝芝琢磨着,品出风骨两个字出来。 指腹贴在碗壁上,汲取着上面传来的温度。 秦芝芝心道:徐家,是户好人家。 11. 徐秀才的书 一抹翠色,踩着朝阳,踏进了碧溪村的村口。 她叫怜淑,是秦家的一个丫头,原来一直服侍在秦芝芝身边做一名贴身丫鬟。 昨日晚上,秦家主母就嘱咐自己,让她来碧溪村看看自家的小女儿,虽然秦芝芝让人传了消息,是因为腿伤,不能及时回门,但是当娘的毕竟还是担心。 如果发现秦芝芝在徐家受了委屈,就将人先接回来,养上一段时间。 刚找路人问清了徐家往哪条路走,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朝着徐家的方向摸了过去。 那不是王聪吗?听说上次他潜水跑了,怎么还敢来? 怜淑跟在男人身后,发现他偷摸着到了一处墙角,然后一跳就用手指叩住了墙头,是打算翻墙过去。 但是很快,就被一块瓦片打了下来,怜淑还听见了自家小姐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婉好听,但是却说出了“你滚”二字,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恰好徐父从门口追了出来,但是王聪跑得太快,他没追上,打算折返回院子,怜淑就走上前去,说自己是秦芝芝的身边的丫头,来看看自家的小姐。 徐父没有说话,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女子确实是丫头的打扮,点过头将人带进去。 怜淑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墙角喝粥的秦芝芝。 小姐的手指白皙纤长,捧着褐色的碗,凑近抿粥的模样很好看。 怜淑快步走到秦芝芝身边,“小姐!” 秦芝芝抬眼看着跟前的女孩,年龄不大,看模样才十五六岁,一张脸生得圆圆的,是很有福气的长相,快大过年的,很是应景。 在原主的记忆中,秦芝芝找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份,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在原主的人生中,陪着她走过了十年,参与了她的很多事情,就连逃婚这件事情,没有怜淑的帮助,原主怕是连秦家院子,都逃不出去。 也就是说,怜淑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原主的人。 秦芝芝笑了笑,并不在意,指着远处的一张椅子,“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吧。” 见怜淑要摇头,秦芝芝觉着不好劝,干脆自己站起身,“我去给你拿。” 怜淑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姐,摆着手,“我站着就好,听说小姐腿还伤着,小姐赶快坐下吧。” 蒋氏自怜淑进门,目光就一直放在她身上,瞧出是秦芝芝的丫鬟,才松了一口气,笑着拎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怜淑身后。 蒋氏道:“喏,坐着吧,我们村里面不讲究这些。” 怜淑被秦芝芝按着坐下,心里头又有几分难受,小姐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怎么要被夫人老爷安排到这样的人家受苦。 秦芝芝的态度并不热情,也不疏远,恬静地抱着碗专心喝粥,随意问着:“你来找我做什么?”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就是两人的共处方式,从怜淑坐到椅子上面后,还往后挪了一点,就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很亲近。 怜淑道:“想看看小姐过得好不好。” 秦芝芝点头,“还不错。” 两人这么安静下来,坐在一块没有说话。 良久,秦芝芝默默叹气,问道:“小淑,吃早饭了吗?” 在秦芝芝眼中,怜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放在现代还在上高中,她也不用这样的小姑娘伺候自己。 原主比怜淑还要大一岁,在两人关系变得有些疏离之前,原主一直都是喊怜淑作“小淑”,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关系慢慢疏远,只用你我相称了。 怜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叫这个名字了。 怜淑摇头,“没吃,但是我不饿,就想看看小姐。” 秦芝芝“嗯”了一声,将粥喝完,拉着人进了房间到床边坐下。 秦芝芝转过身,一手握着怜淑的手腕,一手慢慢将她的衣袖向上翻去,露出上面的一条条的青紫。 果然。 床头就是徐子阳带来的药,秦芝芝用指腹挖了些轻轻抹在那些伤痕上面,温声道:“被打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秦芝芝知道这药药效很好,但是抹在伤口上很疼,感觉掌心的手轻轻抽动了一下,低头温柔地吹了吹。 原主开始和王聪在院中见面的时候,怜淑作为贴身丫鬟正巧瞧见,怜淑当日便小心翼翼地劝着原主:“小姐日后还是不要和王公子私下假面了吧,夫人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不如直接让王公子上门提亲,也好名正言顺。” 原主只道,“他没有好的家庭出身,爹娘不会同意的。” 原主拉着怜淑的手,“日后,还得是你帮我打掩护。” 那日后,怜淑变成了两人私会安全与否的守哨人,即使是在逃婚当日,怜淑也侯在院子里,应付院外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秦父是一个暴脾气,当日秦芝芝逃婚,他就在气头上,第一个被惩罚的就是一直跟在秦芝芝身边的怜淑。 明明平日相处算不得多亲厚,可是能为原主做到这一步,让秦芝芝有些感慨于这孩子的纯质。 怜淑眼眶红了一圈,“没事,我不疼。” 疼倒不是她想哭的原因,只是小姐已经很久没对自己这么好了。 秦芝芝握起秦芝芝的另一条手臂,看到上面的伤痕还多一些,默不作声地帮人抹药。 怜淑反应过来,才低声道:“小姐我自己来吧。” 秦芝芝轻笑,“药都快擦好了,还说这个?” 秦芝芝在尽量维持原主动作习惯的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帮怜淑擦药这件事情,原主是不会做的,与品性无关,如今的思想观念就是这样。 她浅笑着撒了一个谎,“这两日不见你,我才念起小时候光景,我以后要对你好,你可不要觉得生疏了。” 怜淑眼里含着泪,轻轻点头。 擦好药,在秦芝芝收拾药瓶的空挡,怜淑道:“小姐,夫人说如果你在徐家过得不好,就回家过年吧。只要婚事还在,老爷就不会太生气。” 秦芝芝道:“你很担心我过得不好吗?” 按照小姐的脾气,怜淑以为小姐这是怪自己多管闲事了,低垂着眉眼,没敢说话。 秦芝芝有些无奈,“若是想家了,我会回去的。” 蒋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芝芝,我们要去镇上买东西了,你看有什么要的,我们带回来。” 秦芝芝看着怜淑,笑道:“这处也没什么好留下来的,一块去镇上逛逛吧。” * 此次去镇上的有蒋氏、徐佳,还有秦芝芝两人,顾虑到秦芝芝的腿伤还没痊愈,特意借了一位村里面老爷子的牛车。 牛车走得不快,但是一路踉踉跄跄的,迎着风倒也有趣。 徐家窝在蒋氏的怀里面,哼着牧牛的儿歌,瞧着很开心。 即使是在狭窄的牛车上,怜淑都自觉地与秦芝芝坐远了一些,留出一块距离。 秦芝芝在回忆里面翻了翻,却也没想起她这个习惯的来由。 寒风往空出的缝隙里面灌,秦芝芝脸色都白了一点,看着怜淑:“小淑,来坐近些。” 怜淑似乎受宠若惊,在秦芝芝的注视下慢慢靠近,然后坐下。 镇上比村里面热闹不少,今日好像是赶集的日子。 蒋氏一把拉过冲着冰糖葫芦跑过去的徐佳,一边问着,“芝芝,你来镇上要买点什么?” 秦芝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到徐佳手心,“先给这孩子买一串吧。” 说完又问着身边的怜淑,“你要吃吗?” 怜淑摇头,“我大了,不爱吃了。” 秦芝芝在周围扫了一圈,指向周围最热闹的一件铺子,是一家规模比较大的衣服铺子。 “徐夫人,我们先各自买要的东西,一刻钟后,到这家铺子见面。” 蒋氏点头,然后就被徐佳拉着去冰糖葫芦前面候着。 秦芝芝让怜淑带着自己去了一家书店。 因为她身上的衣袍材质亮眼,临台镇身边能有丫头的跟着的小姐更是少数,很快就有眼尖的小二迎上来,招呼着:“姑娘这是要什么书?” 秦芝芝在一处椅子坐下,问道:“这边有没有记载一些灵异玄幻故事的书,”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取材于现实的最好。” 昨日徐三娘走后,秦芝芝就与蒋氏谈了一会,却发现蒋氏只是说一些半夜鬼敲门的、做坏事有报应的村中传闻,好像跟她想了解的不大一样。 蒋氏都说不出什么,村里的妇人大抵也说不出其他东西了,看来还是看看书更有希望。 小二哪里听过这样的要求,只当这位姑娘是要寻些刺激的看,应声就下去了。 很快,小二抱着一些书,展示在秦芝芝跟前,“这些都是符合姑娘要求的,你看看。” 原主吃穿用度都是取自秦家,所以秦芝芝也不知道这边的物价行情,转头看向怜淑,笑了一下。 怜淑了然,问道,“这几本价钱怎么算?” 小二指了秦芝芝跟前的两本,“这两本三十文,后面几本都是二十六文。” 怜淑追问:“这两本为何贵一些?” 小二笑起来,“这两本,可是徐秀才抄的,自然是要贵上一些。” 12. 聂大人 徐秀才的名气,这镇上的读书人自然都是知道的,那是要一定会成为举人,甚至成为进士的人,不少读书人为了一个彩头,也要买徐秀才抄的书。 怜淑一顿,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这不是小姐的夫君吗? 秦芝芝也没料到,徐子阳抄书还抄出了名气。 可是徐子阳抄过的书,他自然会有印象,若是有她想了解的东西,那秦芝芝之前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徐子阳也应当会和她提起。 秦芝芝点了点后面的几本,“就拿这几本吧。” 小二不禁稀奇,这是徐秀才的名气头一次起了反作用。 买了书,秦芝芝让怜淑领着去了药房。 怜淑担忧地问道:“小姐可是又受伤了?” 托徐子阳把药带回去的人,就是怜淑,她估摸着按道理,药应该还是够用的。 秦芝芝感觉隐隐有些腿疼,挽过怜淑的手借力,笑道:“药总是不嫌多的。” 招待的小二来问要什么药,秦芝芝只道:“药效好,而且抹上去不疼的伤药。” 付过银子,到手的是两个瓷瓶,握在手里面,感觉很温凉。 秦芝芝让怜淑把自己送到之前定下的裁缝店,拍了拍人的肩膀,“好了小淑,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徐夫人来。” 知道怜淑会说什么,秦芝芝又道:“娘还等着你把我的消息传给她不是吗?” 怜淑垂下眉眼,点了点头。 人要走前,秦芝芝塞了两个瓷瓶到她手里,“我只是帮你手臂擦了药,回去后,让我院子里面的小绿,帮你擦擦背上的。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会喊疼?” * 这家店是临台镇最大的衣服铺子,而原主作为这家铺子的常客,秦芝芝一进入这家店,就受到了店员的格外关注。 看到秦芝芝还捏着拐杖,小二贴心地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秦芝芝身后。 “秦小姐,今日秦夫人没陪着您来啊,您今日想要什么款式的?” 秦芝芝把手中拐杖放在一边,感叹有钱人的生活确实不一样, 她摇头,“你先忙着吧,我还在等人。” 蒋氏带着徐佳走近铺子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坐着看书的秦芝芝。 小二放椅子的时候,也动了些心思,把椅子放在悬挂的衣服是最好看、最昂贵的区域,盘算着秦芝芝如果看上眼了,也带上几件回去。 蒋氏的目光不敢落在这些衣服上面,毕竟一件就是他们徐家小半年的口粮。 蒋氏走到秦芝芝身边,“芝芝,你要买些什么,就先买了吧。” 她的目光又落在秦芝芝捧着的书上,“芝芝,你还识字?” 明朝不推崇女子读书,只要懂三纲五常就是好事。但是蒋氏出嫁前,也从父辈那里听过一些女中豪杰的故事,更是对明太.祖的妻子窦太后记忆深刻,也曾幻想嫁给男子后,成为夫君前进路上的助力。 只是后来徐四多年未曾中举,她也就一辈子困在了碧溪村。 徐佳手里捏着糖葫芦却舍不得吃,高兴地咧着嘴,“对啊,秦姐姐认得字的,我早就知道了。” 秦芝芝把书收了起来,“认识一些。” 目光在这对母女身上打量了一圈,秦芝芝对着小二招手,笑道:“给她们挑两身衣服吧。” 这几日,总能听见徐佳这小娃娃喊冷,没有上跳下窜的时候,就会把手往袖子里面缩,想要借此暖和一些。 蒋氏虽然不念叨,但是手背也呈现出微微的紫色,这是冻着了。 小二都是人精,虽然蒋氏穿得落魄,瞧着没有银子,但只要付银子的是秦芝芝,那就是一门好生意。 蒋氏不曾动过秦芝芝的嫁妆,又哪里肯收一身昂贵的衣服,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芝芝你自己买就好了。” 秦芝芝笑道:“要过年了,买一身新衣,没什么的。” 在思想被禁锢的古代,蒋氏没有处处刁难身上有着不好名声的她,就算不是秦芝芝真正的婆婆,也算得上一份情谊了。 小二哪里能让蒋氏再推辞,寻了几套冬日的棉袍往蒋氏跟前递,“都是最好的料子,也暖和,夫人看看?” 徐佳也被一个小二困住,递给她几件藕粉色的衣裙,让她选。 两人显然都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微微有些尴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按着比划衣服。 秦芝芝靠在椅背上,弯眉笑了笑,“徐夫人,给徐老爷和子阳都挑一件吧。” 蒋氏知道这事推不过了,从堆在她跟前的衣服面前探出脑袋,“子阳的身段,我哪里还清楚?芝芝你给子阳挑吧。” 蒋氏这话传到小二耳朵里,他们才突然想起跟前这位靓丽富贵的秦小姐,已经嫁人了,嫁给了这镇里面最出名的秀才。 那跟前这位徐夫人,岂不就是徐秀才的阿娘? 小二的目光打心底尊敬了些。 蒋氏不知道徐子阳的身段,那秦芝芝就更不知道了。 素手抚过袖摆上的纹路,秦芝芝的脑海中闪过那日补房顶时,徐子阳脱掉厚重的书生外袍,露出穿着里衣的修长身段,怕是不知道房内秦芝芝正在厚颜无耻地看着。 秦芝芝按了按嘴角,抬头打量着铺子里面的衣服,目光落在一件蓝色长袍上面,配着一条镶银腰带。 秦芝芝道:“小二,那件拿来看看。” 这次去镇上,出门得还算早,蒋氏本来还念着,早些回来杀一只家里的鸡,给秦芝芝补一补,也算是她能做到的唯一感谢秦芝芝这几套衣服的方式。 奈何在铺子店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碧溪村的时候,在外晃悠的狗,都晃着脑袋,要回去了。 在回村的道路上,田园犬哪怕是撒着腿跑着,都是笑着的。 秦芝芝一直喜欢小动物,在现代全款付完新房子后,还打算养一只狗狗陪着自己来着,试一试猫狗双全的福气。 秦芝芝坐在牛车上,侧过身子对那只田园犬招手,“来,过来。” 到了村口,几人下了牛车,那只狗走到秦芝芝跟前,不停地摇着身后的尾巴。 秦芝芝摸了摸狗狗的脑袋,听到蒋氏在耳边说道:“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徐佳右手捏着冰糖葫芦,左手还抱着一罐酱油,抬眼看见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拉了拉蒋氏的衣服,“娘……” 蒋氏去看,瞧见一个身上脏兮兮的,眼睛窄还微微向上挑的人,正向着他们走过来。 这人是村里面的,但是因为出生就是傻的,一直跟着他哥住在一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爹娘都死去了,他哥带着他也娶不到媳妇,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兄弟。 村里面都喊他“二傻子”,他也知道在喊他,但是没有生气,反倒乐呵呵地笑着。 蒋氏道:“二傻子,你在村口做什么,还找得到路回去不?” 二傻子在距离她们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点头,“找,找得到。” 蒋氏点头,“那就好。” 蒋氏带着人回去,走了两米远,秦芝芝道:“徐夫人,他还跟着我们。” 秦芝芝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徐佳手里冰糖葫芦身上,心下有点奇怪,这不是馋零嘴吃了吧? 直到听见他有些委屈的声音,“饿……” 蒋氏皱眉,二傻子的哥去哪了? 徐佳从怀里掏出半个烧饼,这是出门去赶集的时候,担心路上饿,带在身上的,但是她没有吃完。 她抬头看了看蒋氏的表情,没看见娘有不高兴的意味,才小心地走到二傻子身边,递给他,“你吃吧,你吃完就赶紧回去,天要黑了。” 二傻子接过就咬了一口,大半的注意力都在这烧饼身上,少数时候抬眼看着徐佳,不怎么清晰地蹦出两声:“谢……谢……” * 临台镇县学。 垂挂在院中的铜钟被敲醒,发出厚重的钟声。 夫子讲到一半,念着马上就是新年了,天黑得早,这些学生早点回家也是好的,于是将书负在身后,“今日就讲到这里。” 读书人大多稳重,齐齐应了一声就开始收书,除了性子跳脱的陈岳。 陈岳将书统统堆到书袋里面,几步跳到徐子阳身后,“我那大舅喊我去他家教教他家小宝,我跟你一块去碧溪村。” 其实陈岳觉得小宝还小,来年开春送到私塾开始学就好了。 但大舅觉得,早些学些东西,能够让夫子觉得这孩子聪明,也就多看重些。 反正是能够顺便蹭吃蹭喝,陈岳也就答应了。 徐子阳摇头,“我会先去抄书,你先去就是。” 陈岳有些遗憾,“都要过年了,也不休息两日。但总归是顺路,我们先一起走着呗。” 两人刚要走出学堂大门,就被夫子喊住了:“子阳。” 徐子阳停住脚步转身,夫子站在一处书房的门口,对着他招手,“有人在房内等你。” 这下也没办法了,陈岳自觉地摆手,“你去吧,我只能自己去碧溪村了。” 夫子喊完徐子阳,自己却离开了书房。 徐子阳还没踏进房间,就已经闻到了房内传出的茶香,淡雅沁鼻。 这样的茶只有少数的富贵人家可以品尝,而徐子阳也只在一个人那里喝到过。 房中央的案桌前端坐了一个人,模样端正,留着明朝男子极为喜爱的黑色胡髯,但是瞧着,也不过三十来岁。 徐子阳施过一礼,“聂大人。” 13. 谢谢 聂豹一抛长袖,捏着茶壶,给对面的茶杯缓缓倒着。 热气翻滚,衬着聂豹墨绿色的衣袍,更显贵气。 聂豹望着茶杯,低眉笑道:“进来直接坐下就好了,客气什么?” 徐子阳坐下放好衣袍,一杯茶水就被递到身前。 徐子阳点头接过,品尝到一口清冽。 将茶杯放下,徐子阳望着聂豹,“聂大人这次寻学生,是要商议什么?” 聂豹好笑,微微摇头,“好歹相识了这么久,也不用每次见面都要聊正事,唠唠家常也是好的。” 徐子阳是聂豹迁官到临台镇,发现的人才。 那时新官上任,他头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来县学巡视,恰巧在书房看到徐子阳写的文章。 这学生未经官场雕琢,出身在一个小小县城,却有这等的经世之才,好生培养,定然会成为朝廷上的栋梁。 也是为此,他在行政时,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往县学走一遭,与徐子阳商议,本意是为了扩宽他的眼界,可是这孩子往往能够反过来给予自己新的思考视角。 没想到,时间一久,徐子阳竟然觉得,自己找他就是为了商议棘手的问题。 听到此话,徐子阳沉默一瞬,缓缓道:“那聂大人对于子阳的家常,可有什么想问的吗?” 聂豹一噎,也是,他毕竟是镇上的县长,徐子阳一个学生,哪敢问自己的家常? 这孩子对夫子都能多言上两句,怎么到自己这里,话就这么少了。 喝了一口茶,聂豹问道:“近日学业如何?” 徐子阳回道:“尚可,未曾碰到钻研不透的地方。” 可能是意识到这个回答有点淡漠,顿了一瞬,徐子阳又接道:“多谢大人关心。” 聂豹:……感觉有些聊不下去了。 架火的炉子一直没有熄灭,水壶里的水不断沸腾着,水汽从壶嘴冒出,接触到冬日的冷气,变成滚滚白雾。 隔着这白雾,聂豹反倒觉得身上奇怪的压力小了些,决定问出这次的来意。 “子阳,我听闻,你成婚了?” 前几日,聂豹正一头扎在各种政事里面,虽然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但是手里面的事情并不少。 昨日刚有闲心,和家中夫人聊起日后女儿的婚事,才发现自家娘子的脸色不大好看,仔细一问,才知道徐子阳居然成婚了。 成婚需要诸多步骤,包括三书六聘,最后才是迎亲,这些加起来至少要好一段时间,没想到徐子阳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聂豹虽然是看重徐子阳的才学,才多加照顾,但膝下既然有个合适年龄的女儿,心里面自然也抱着那么点心思。 而且女儿虽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但是见过徐子阳几面后,可是在她娘亲那坦言,就等着把嫁妆搬进徐家了。 如今坐在徐子阳对面,聂豹的表情维持得很好,问起这件事情,就像是简单聊起日常,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惋惜。 徐子阳心中知道这场婚事做不得数,或许到了明年,两人合离的事情,就会在临台镇人尽皆知。 但是现在,并不好与秦芝芝之外的人说起这件事情。 徐子阳点头,“是的。” 聂豹也是刚进官场没多久,脸上的功夫还没到位,最后还是没能掩饰自己的失落,连叹两声。 既然这事情是真的,那边没办法了。 娇娇那样的性子,绝不愿意做妾。 等她从她祖母家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闹腾上好一段日子。 想到这里,聂豹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善如流地从袖中拿出一封图纸,在桌面上展开,“我觉得临台镇的水利还差了些,你陪我看看。” 聂豹注意到,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徐子阳僵直的肩膀好像松了些。 聂豹:……这孩子果然还是更加喜欢与我聊政事吧。 等到两人商讨结束,整理衣摆打算起身时,徐子阳温声道:“大人,下次要与子阳商讨什么,不必铺垫这么久,能与大人交谈,子阳受益良多。” 聂豹:……其实今天,婚事才是他要问的正事。 但难得徐子阳说了这番话,除了严肃地讨论,还多了一番人情味。 聂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我知道了。” * 徐子阳今日在学院里面耽搁了一会,按照原定的计划,将书抄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一路走回碧溪村,经过村口走到自家门口,推开院子大门的时候,寒霜落在他肩头,带来一点难以言说的疲惫。 蒋氏的房间没有亮灯,也没有什么动静,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但是徐子阳原来的房间还亮着,破旧的窗纸上,映出一道身影,纤瘦靓丽,灯光晃动,连带着人影也在变化。 冬日的夜晚,像是比夏日的要更黑一点,眼前房内传来的一抹亮色,许是太过美好宁静,竟然带来一丝暖意,让徐子阳心口都暖和了一些。 徐子阳推开门,秦芝芝正坐在书桌前撑着脸看书,她没有坐在徐子阳常坐的椅子上,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对面。 秦芝芝从今日买回来的书里面随便挑了一本,借着晚上的时候,看了半本。 结果通篇在说一些鬼怪故事,例如秀才回乡路上碰到了一个女鬼追了很久,就像现代某乎的现编小故事。关键是某乎故事前面还会打上“不真实”的标注,这个反而在文末写一句“此乃吾亲身经历,现忆之仍然后怕不已。” 或许这就是书店小二说的“真实故事”。 秦芝芝虽然经历了穿越这件事情,但是对于这种故事,还是抱着质疑的态度。 听见徐子阳推门的动静,秦芝芝有些无聊地趴在书桌上,书本被压在手臂下,下巴枕着交叠在一块的手,抬起眼皮看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了好久。” 徐子阳取下书袋的手一僵,侧过身子只露出半张脸,让秦芝芝很难在昏暗中看清他的脸。 徐子阳将书袋放在塌上,“秦小姐若是困了,早些睡就是,不用等子阳回来的。” 秦芝芝是等着人回来,试试那套衣服,若是不合身,明日好托人拿去换。 这衣服的材质和款式都要独特一些,店家也是看在秦芝芝的面子上,才给出这么一个不合身便换一套的权利。 自徐子阳进门,秦芝芝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徐子阳身上,因为两人在沟通,所以秦芝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结果看着看着,徐子阳方才还侧着一半的身子,现在已经完全背对着秦芝芝了。 他像是一直在整理书袋,但是里面也不过几本书,哪里要整理这么久。 秦芝芝久违的,在徐子阳身上,感受到了害羞这种情绪。 徐子阳不过十八岁,模样一如现代刚上大学的男生,皮肤白皙,眉眼□□好看。但是他一直清清冷冷的,像一节翠竹,即使心中有什么波动,也只会表现出淡然端正的外色。 这让人只能通过他有些奇怪的动作,以及容易染红的耳廓,窥见他的情绪。 秦芝芝压了压嘴角,就像是在路边看见可爱的孩子,想要逗笑几句,她看着徐子阳的背影,“徐子阳,你今日不过来坐着温书吗?” 徐子阳微微侧了侧脑袋,“今日太晚了。” 秦芝芝没忍住,浅笑了一声。 徐子阳不知道秦芝芝在笑什么,书袋已经整理了这么久还没弄好,实属有些不合理了。 他把书袋放好,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秦小姐,还不休息吗?” 秦芝芝已经拿过拐杖,撑着走到床前,然后拍了拍床上的衣服,“徐子阳,试试这件衣服吧,不合身再拿去退掉。” 徐子阳走到床前,看到了那件造价明显不低的蓝色长袍,被平整地放在床上,袖袍和衣摆处勾勒的银丝,反射着微弱的光。 知道徐子阳有自己的风骨和清高,秦芝芝在他说话的前一刻,笑道:“这衣袍只能换,不能退,你如果不收,我只能压在箱底吃灰了。” “而商家重利,凡事都讲回报,来日你中举,再送我一件更好的衣裙就是了。” 徐子阳的一双眉骨,生得最是惊艳,现在却微微皱在一块,表达着主人的挣扎。 秦芝芝叹了一声,太正直了,现代多少男生的一生所求就是收到富婆包养。 她敲了敲衣袍配套的腰带,劝道:“其他先不论,先试试吧。” 事实证明,模样好看,身子高挑的男生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 这件衣袍配上镶银腰带,能够勾勒出徐子阳的腰线,秦芝芝这才知道这个徐秀才,就连身段也是得天独厚。 可惜的是这个秀才换外袍的时候,都特意自己跑到门外换的,换好了走进门,“秦小姐觉得如何?” 秦芝芝靠在床头,抬手在自己的脖子边指了指,“领子歪了。” 其实不歪,也是好看的。 这件衣袍才衬他,白面如玉,满身清贵。 徐子阳整理衣领的时候,仪态都是好看的。 秦芝芝看着徐子阳,难得出神。 如果这真的是历史上面的那个明朝,徐子阳或许曾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可惜自己对历史一窍不通,看不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徐子阳已经整理好,出声提醒,“秦小姐。” 秦芝芝恍然,将额前散落的头发向后捋去,浅笑了一声。 自己好像,对徐子阳,除了对于脸的喜欢,有了一点别的情绪。 秦芝芝想回去,也在想办法回到那个时代,但是回去后,就看不到这样鲜活的,端正的徐子阳了。 秦芝芝点头,温声道:“好看的,留着吧。” 可能是被秦芝芝之前的话打动了,徐子阳这次没有拒绝,他又走到房外将衣袍换下,然后进门走到自己的榻前,将蓝色长袍整齐地叠好,放进一个柜子的最高层。 最上面不容易潮湿,这是要好好保存的意思。 秦芝芝若有所思,问道:“徐子阳,你为什么每日要抄书到这么晚?” 秦芝芝留意过,秦家虽然贫困了些,但是也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他们又显然对于徐子阳考取功名这件事情,报以重任,怎么会愿意让徐子阳每日花这么多的时间去抄书?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柜子边传过来,“家中负债累累,子阳总是要还债的。” 即使是说起这件事情,徐子阳好像都没有什么不自在,很坦然。 他走到书桌前,熄灭油灯前,他望向秦芝芝,眉骨向上,极为罕见地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幅度很小,小到像是说话间不经意就提起的嘴角,却足够惊艳。 徐子阳看着秦芝芝:“谢谢秦小姐的衣袍。” 油灯被熄灭,少年那张好看的脸也彻底隐藏在黑暗中。 秦芝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自己刚才是被这个书呆子撩了吧,一定是的吧! 14. 杀人 秦芝芝昨晚睡着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她醒来后,觉得很精神,洗漱过后站在院子里面伸懒腰。 今天像是会有一个好天气,不远处的山巅,又圆又亮的太阳,已经探出了小半个脑袋。 秦芝芝的腿好了很多,如果慢慢踱步,也不会觉得疼。 综合以上所有因素,秦芝芝决定出去走走。 恰好徐佳从房门中探出半个脑袋,然后走了出来,秦芝芝向人招手,“佳佳,过来。” 昨日买衣服的时候,这孩子盯着一双粉色的靴子看了好久,秦芝芝知道她喜欢,就给她买了。 徐佳现在就穿着粉色的袄子和靴子,像是一个棉娃娃。 蒋氏本来是想着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再穿新衣裳,但是徐佳忍不了了,趁着娘还没睡醒,套在身上走一走,都是开心的。 许是因为秦芝芝给他们买了衣服,徐佳对她很热情,笑着走到秦芝芝身边,“姐姐,你起得好早啊。” 秦芝芝捏了捏女娃娃的脸,“那带着姐姐在村子里面走走?” 徐佳点头。 秦芝芝拉着小朋友正要走,就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扭头看见女娃娃探出小小的掌心,上面躺着一颗珍珠,粉嫩的颜色和女娃娃的手掌一样。 徐佳眨巴着大眼睛,“姐姐,这衣服好贵,所以这个还给你。” 秦芝芝没忍住笑,捏起珍珠,果然看到女娃脸上的舍不得。 她把那颗珍珠又放回徐佳的手上,“陪姐姐走一趟,这就是你的报酬了。” 徐佳连连点头。 这村子不大,两人走完一圈,也就花了小半个时辰。 回家的时候,发现不远处走过了一对母子,正是前些日子来过的徐三娘和她的孩子徐扬。 徐佳拉了拉秦芝芝的手,“姐姐,我们走快点嘛。” 秦芝芝顺着她的速度,但是有些腿疼,只要一边控制速度,一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不喜欢他们?为什么呢?” 徐佳扁了扁嘴,“我不喜欢三叔,三叔老是欺负我们。” 两人还是先徐三娘一步,到了家。 蒋氏正坐在厨房门口淘米,看到一身新衣的徐佳,皱眉大喊:“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等会弄脏了,你过年穿什么?” 徐佳摇头,松开秦芝芝的手,跑到墙角,害怕地用手捂住屁股,每次娘生气都会打这里。 小姑娘倔强道:“不要!我就要穿新衣服!” 蒋氏有些生气,“欸,你这孩子。” 秦芝芝走到蒋氏跟前,“徐夫人,徐三娘就要到门口了。” 蒋氏刚要皱起的眉头一松,脸上有些诧异,这平时一年都见不到的人,最近来得这么勤快。 果然蒋氏刚把米倒进锅里,徐三娘就前脚踏进了院子。 徐三娘还是很拘束,进门后,拉着孩子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看到蒋氏从厨房出来,低声喊了声“四妹”。 蒋氏从火灶里面赶出一些炭火到火盆里面,然后提着火盆招呼着:“别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来烤火,娘两都这么瘦,可别着凉了。” 拉着人在屋内坐好,蒋氏笑道:“今日天气好,不在外面转转,怎么来我着了。” 徐三娘垂着眉,拉了一下孩子的袖子,笑道:“这不是这孩子,上次吃了四妹家的烤红薯,念叨着还要吃。” 红薯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这两年收成也还算不错。 蒋氏笑着站起来,“早说嘛,我去拿两个过来烤着。” 徐佳进门后,就拉着秦芝芝在书桌旁边坐着,距离徐三娘两人远远的。 蒋氏拿完红薯回来,皱眉道:“徐佳,你坐这么远做什么?快过来!” 徐三娘的目光也跟着这句话落了过来。 徐佳躲在秦芝芝身后,“不要!” 秦芝芝对着徐三娘笑了一笑,“孩子还小。” 很快,徐三娘和蒋氏就坐在一块,交谈起来。和直来直往,较为强势的蒋氏比起来,徐三娘就像是很少与人打交道的妇人,低垂着脸,简单地应和着。 秦芝芝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徐佳就凑到耳边,轻声道:“徐扬他不开心。” 秦芝芝的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徐佳说:“感觉嘛!我说不上来。” 但是徐佳说的没错,这孩子坐在徐三娘身边,一句话不说,上次还挺直的脊背,现在却无力的弯着,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只能盯着眼前的火盆出神。 蒋氏那边,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要去翻动红薯的时候,手背上不小心被火焰燎了一瞬,倒吸一口气收回手,正要自己吹吹,就被徐三娘那双烤了这么久的火,依然冰凉的手握住,细细抚摸着。 徐三娘问道,“你没事吗?” 蒋氏却顾不得疼,反手将徐三娘的手腕握住,衣袍往下自然垂落,露出上面的红痕,一条又一条。 蒋氏生气了,“徐三那混子干的?” 徐三娘颤颤巍巍地收回手,“不是,不是。” 蒋氏哪里信,“我要是你,我就带着扬儿跑了,每年都这么打上一回,是个人都受不住!” 蒋氏生气地看着不争气的徐三娘,这么一看,才发现徐三娘一直低着头,原来是脸上有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巴掌印。 蒋氏反而冷静下来,“你就跟我说,是不是她打你,你受不了了,才来我这里的?” 徐三娘猛地抽回手,摸着徐扬的脑袋,开始掉眼泪,“不是,就是扬儿想吃烤红薯了。” 徐扬愣着不说话,徐三娘就拍他的背,“扬儿你说话啊,是不是想吃烤红薯了?” 刚还在发愣的徐扬,突然就哭了起来,小小的身板在凳子上蜷成一团,断断续续地说着:“对,是我……是我要吃烤红薯。” 徐佳被这一幕有些吓到,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秦姐姐,他们怎么了?” 秦芝芝摇摇头,“我不知道。” 徐佳跳下椅子,低声道:“徐扬是个爱面子的小鬼,我看到他哭了,他是会记恨我的,我出去玩去,才不看他哭。” 秦芝芝摸了摸她的脑袋,“好,注意安全。” 另一边,蒋氏哄着徐扬安静下来,又用袖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了,才勉强地笑道:“让四妹见笑了。” 蒋氏有话想说,却又堵在嘴里。 犹豫半天,蒋氏迟疑地问:“分家后,你就不怎么来找我了,现在来找我肯定是碰到难事了,你跟我说句话实话,徐三对你怎么了?” 当年徐佳四个兄弟,就有四个媳妇,就属她们最为要好,后面关系因为各种原因淡了,这也是蒋氏心中的一根刺。 徐三娘已经平复了心情,抬起眼笑道:“没事,我在你这里坐坐就好了。” 徐三娘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蒋氏拉着人的手,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又多塞了几个红薯到徐扬的怀里,让他要是饿了,就过来要。 秦芝芝看在眼里。 等人走后,蒋氏回到厨房,掀开锅,本来要煮的粥已经变成了小小一堆稀米饭,她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楚是因为粥的失败还是因为徐三娘。 秦芝芝倚着门框,问道:“徐夫人,当年是发生了什么吗?” 为何分家? 蒋氏与徐三娘关系明明交好,为什么这些年来都不曾相互探望? 蒋氏想起过往,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多着呢,说都说不完。” 秦芝芝顿了顿,还打算问问这徐三的具体情况,就听见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哭声。 这娃娃声音清脆,哭得时候还打了一个嗝,应该是哭得狠了。 秦芝芝转身离开厨房,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被徐佳撞到怀里。 秦芝芝本以为这孩子是心情不好了才哭出声,扶起她的时候还打算调笑两句,下一秒就看到孩子的手指上有血。 秦芝芝心头一跳,握住徐佳的手,看到上面的交叠的血痕,血流淌在指缝里,滴在衣服上。 孩子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秦芝芝吹着她的手,“告诉姐姐,怎么了?” 徐佳仰着小脸,眼睛哭成一条缝,“三叔……三叔他推我!呜……” 孩子的哭声把蒋氏引了出来,看到孩子沾了一身的泥土,还都是血,又急又气,正打算说两句,就听到徐佳的话。 蒋氏愣了一瞬,随后气得眼眶一红,“徐三那个狗娘养的!” 她蹲到徐佳身边,给孩子抹眼泪,气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佳佳,等娘,娘去给你出气!” 蒋氏说着就哭了起来,每次碰到徐三惹事,徐四就跟没脾气的泥人一样,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打又打不过,只能靠着嘴皮子骂回来。 可是徐三糟践她也就算了,她的孩子不能碰! 在蒋氏起身要走的时候,秦芝芝握住她的手腕,“徐夫人,你们是对付不了无赖的。” 蒋氏哭着正要反驳,秦芝芝又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和子阳吧。” 秦芝芝好不容易劝完正在怒头上的蒋氏回屋给孩子换衣服,扭头就看到徐父默不作声地要出门的模样。 按照以往的印象,秦芝芝绝对不会认为他这是要去给徐佳出气,直到看到他袖下透露出来的一点锋芒。 秦芝芝眯了眯眼睛,“徐老爷,杀人是要偿命的。” 15. 可我 徐父的脚步一顿,他没有转身,秦芝芝只能看见他的肩膀在抖。 他说:“可我没办法了。” 秦芝芝沉下声音,认真道:“徐老爷,佳儿还小,不能没有爹。这件事情,交给我和子阳吧。” 徐父像一块枯朽的木头,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佝偻着身子,走回了院子。 秦芝芝听见他进门前,说了一句话,“上次,谢谢。” 秦芝芝了然,这是在说上次徐三在院子门口折辱蒋氏的事情。 徐父,和她所认知的,好像不太一样。 * 秦芝芝走到徐佳在的房间,蒋氏刚抱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出去,还剩徐佳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在床上抹眼泪。 她的脸都哭得一片通红,看到秦芝芝进来,委屈地哭着道:“姐姐,你送我的衣服,被弄脏了。” 秦芝芝在她身边坐下,“那就再买一件。” 徐佳本来还哭着,突然就笑了,又哭又笑还挺难受。 徐佳说:“村里的小孩都说姐姐家有钱,可我没想到姐姐家这么有钱。” 秦芝芝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生得好不如穿越得好。 徐佳趴着身子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瓶子,递给秦芝芝,“姐姐,帮我擦药好不好?” 秦芝芝将药瓶拿在手里面,药品有些分量,能看出来没有用过。 瓶身比起秦家送来那瓶要粗糙一些,药效可能也会差一些。 秦芝芝本打算回房间,拿自己的那瓶过来,起身前,却心至福灵地问了一句,“你这药是哪来的?” 徐佳有些哭累了,揉了揉眼框想睡,漫不经心道:“哥哥买给姐姐的,但他说姐姐有药了,就给我了。” 秦芝芝把玩着药瓶的手一顿,没忍住弯了弯眼。 * 徐子阳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灯还没熄,还传来小声的说话声。 他推开门,刚跨步走进去,就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哥!” 徐佳跑到他跟前,抬起胳膊,明明前一刻徐子阳还听见房内传出的笑声,如今这小丫头已经红着眼睛,“哥哥抱抱。” 徐子阳留意到徐佳手掌的伤口,眉头微皱,把人抱到怀里面,“怎么了,为什么想哭?” 徐佳抱着哥哥的脖子,哽咽,“三叔今天把我推倒了。” 秦芝芝坐在床上看着,能瞧出一向不动声色的徐子阳,深深皱起了眉头。 将徐佳哄睡着放回蒋氏的屋子后,徐子阳坐在书桌前,头微微向下,目光看着书桌的前方。 徐子阳一动不动,唯独薄唇抿住,透露出主人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差。 直到已经失去了聚焦的视线内,出现一抹青色,那抹青色越来越近,最后走到书桌前坐下,徐子阳才揉了揉眉心凝神。 他的声音有些哑,“夜已经深了,秦小姐先休息吧。” 秦芝芝以手撑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徐子阳,很奇怪这徐三到底是泼皮无赖到了什么地步,让徐子阳都这么头疼。 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秦芝芝这么一想又好像能理解了。 秦芝芝道:“徐子阳,不能任由徐三这么下去了,对不对?” 这话像是在哄小孩子,徐子阳有些不解,抬头看着秦芝芝以手支住的脸,迟疑道:“是。” 秦芝芝笑了笑,“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村里的人都怪他偷鸡摸狗不做人事,却不想个法子整治他?” 其实秦芝芝能够猜到几分,恶人自有恶人磨,怕是这徐三还没碰到能压住他的恶人,也没能碰到能制服他的好人。 总结来说,他作奸犯科的成本太低了。 徐子阳最后做出的解释,也和秦芝芝想的差不多。 秦芝芝皱了一会眉,最后把手从脸上拿走,在身前轻轻一拍。 “徐子阳,明日跟学堂请个假吧。” 秦芝芝把自己的打算与徐子阳说了,徐子阳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而是道:“村里有人试过,做不成的。” 秦芝芝在商业混迹多年,最懂的就是人性,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微微笑着:“徐子阳,信我一次。” 徐子阳的眉头松开,神色间有些无奈,“好。” 刚好陈岳这段时日都在他的大舅家,明日一早让他托一口信就好。 * 一早,徐子阳出门去找陈岳,秦芝芝在屋内准备要用的东西。 其实不多,几张纸,一副笔墨就够了。 秦芝芝挑了个小篮子,将这些东西放进去。 又担心今日不束头发,行事不方便,万一真的要跟人起了争执,被扯头发,那可是哭都哭不出来。她开始怀念现代的头绳,以及一系列可以把头发扎在一块的东西。 秦芝芝从嫁妆里面找到一根簪子,拜托蒋氏帮自己把头发盘在脑后。 一系列做完后,秦芝芝就站在门槛上等徐子阳回来。 蒋氏站在秦芝芝身边,看着这秦家小姐跟着小孩一样站在门槛上,就跟徐佳一样,不由感叹这孩子也还是个爱玩的性子。 蒋氏有些担心,“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那徐三是个泼皮无赖,你们要小心些。” 秦芝芝笑着点头。 蒋氏陪着秦芝芝在门口站了一会,正打算走,就看到站在门口十米外的徐三娘。 徐三娘依旧带着孩子徐扬,显然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每次往前走两步,又转身折回去一点。 蒋氏念着徐佳的事情,心中难免有点怒气,“她怎么来了?” 秦芝芝眼神要好上一些,微微皱眉,“徐夫人,徐三娘的脸上有印子。” 显然不是昨天的印子,昨天还需要仔细看才能看见,今天徐三娘的脸怕是直接肿了。 蒋氏当即“哎呦”一声,自己对着这可怜的母子撒什么气? 她对着不远处徐三娘喊道:“快过来,别站着了。” 谁知道徐三娘一听见声音,就拉着徐扬往回走,动作显得很局促。 蒋氏有些不解,跑着去追,徐三娘看到蒋氏跑了过来,也拉着徐扬往回跑。 可是徐扬被猛地一拉,反而摔倒在地上,咬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徐三娘把徐扬扶起来,打算抱着孩子跑,蒋氏这边已经拉住了她的衣服,“三娘,你跑什么呢?” 徐三娘抱着孩子背对着蒋氏,把头低埋着不肯露出脸,声音中满是慌乱,隐约还有一丝哭腔,“我不想来的,对不起……我不想来的。” 她边说边摇头,最后无力地抱着孩子,将头埋在徐扬的颈窝里面哭着,“我真的不想来的……” 蒋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干巴巴地站在原地,“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徐三又打你了?” 可是之前徐三娘碰到这些事情,也没有跑到她这里哭过。 徐三娘没有说话,想走却被蒋氏拉着,孩子抱在手里很沉,只好把孩子放在地上,然后半蹲着抱着孩子,靠在一块,抑制不住地啜泣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芝芝走到几人身边,在徐三娘身边蹲下,轻声问:“三娘,你说你不想来,是徐三让你来的吗?” 蒋氏豁然开朗,拍拍徐三娘的肩膀,“是他让你来的是不是,你不来他就打你是不是,我们之前这么要好,你别瞒着我了,跟我说实话。” 徐三娘缓缓抬起头,露出脸上的红印和渗出的血痕,哪里还看得出原来清秀的模样,简直触目惊心。 徐三娘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正要说些什么,怀里的孩子已经开始控诉,“就是他!我们不来四叔家,他就是打我娘!” 孩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娘……好可怜。” 秦芝芝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继续问:“他让你们来,是为了讨什么东西?” 徐三娘的身子一僵,“我没打算要的,我不想要的。” 秦芝芝微叹,“是为了银子,是吗?” 徐三娘哭得累了,低着头沉寂下来,眼眶还在一滴滴地掉眼泪,但是声音却平稳而沙哑起来。 “是,他说徐四家娶了秦家女儿,现在肯定有钱了。扬儿要读书了,得给孩子准备读书的银子。” 她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可是秦芝芝和蒋氏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徐三娘登门三次,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她是不愿意的。 逼着她来要东西的人,是徐三。 可是拿不到银子,就会被徐三打,才会在脸上留下那样的印子。 蒋氏已经开始劝着徐三娘带着孩子跑了吧,“徐三在家里半点用没有,还要拖累你们,你带着孩子跑了,以后有困难捎个信,我定会帮你。” 秦芝芝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徐三娘拥着孩子的手里。 银子之前在秦芝芝怀里放了一会,如今还带着她身上的暖意。 刚被塞进手里时,徐三娘感触到暖意,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瞧清楚了急忙要送回去。 “这哪行,我不打算要的,你们给了我,就是便宜了徐三,这银子也留不到扬儿读书的时候。” 秦芝芝握着徐三娘的手紧了紧,“先别拒绝,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徐三娘用红肿的眼睛看着跟前的女子,漂亮沉稳,让她逐渐安静下来。 “你问吧。” 秦芝芝道:“徐扬上户籍了吗?” 徐三娘摇头,“徐三变成这样后,就没管过家里的事情,时间久了,我也不敢把扬儿的户籍上到他名下。” 秦芝芝又问:“三娘一定要这个丈夫,或者徐扬一定要这个父亲吗?” 这话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被大众接纳的范畴,但是秦芝芝逐字逐句地说着,像是再问一个很常见的问题。 徐三娘沉默了一会,反倒是孩子转过身来,用好看清澈的眼睛,看着秦芝芝,“我不需要这个父亲。” 徐三娘这才叹了一口气,“扬儿过得好最重要。” 秦芝芝点头,将徐三娘握着银子的手放回远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这银子你先拿回去,孩子要读书,这些银子是不够的,他要是还要,就自己来找我,我一直在村子里面。” 目送两人离开,蒋氏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秦芝芝,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芝芝,镇上的大小姐,都是你这样的吗?” 说话从容,做事也像是有自己的算盘。 处事的这份妥当,蒋氏只在自个的儿子,子阳身上看见过。 秦芝芝笑了笑,“大抵是的吧。” 16. 帮着人家 徐子阳回来后,两人一块去了村口的一户人家。 坐在门口的老李看见徐子阳走过来要进门,立马站起身来,这可是他们村里面最可能中举的学生,周身的气度和才气都不是其他学生可以比的。 又看到他身边的女子,模样温婉好看,身段细瘦纤长。 之前秦芝芝逃婚的消息,传到村里面的时候,村里人都觉得这姑娘定然配不上徐秀才,如今一看,却是郎才女貌,简直天作之合。 两人站在一块,以老王匮乏的文学储备,只能勉强想出金童玉女四个字。 老李领着人进门,憨厚地笑着:“子阳今天怎么来了?” 李家人本都各忙各的,瞧见来了人都围了过来看着。 徐子阳施过一礼,“子阳的三叔徐烨熠,这些年来做了不少祸害村中人家的事情,子阳打算将这些罪行集齐,一起交到官府去。” 这也是秦芝芝的意思。 秦芝芝看着徐子阳身段修长,清冷如竹的模样,待人虽然有礼,但是与人相处有着一丝客气的疏离。 但是转念想到徐子阳耳廓通红的模样,秦芝芝又忍不住觉得此人的清冷怕不都是强装出来的。想到这里,嘴角都带了一丝笑意。 老李的脸色,在听到徐子阳的话后,变得有些复杂。 他试图与徐子阳说清楚这件事情的艰难,“你这事之前有人干过,就是河口那家的小张。可是这才弄完几户呢,那徐三就听见消息来了,赖皮地阻拦他不让他继续弄。可是小张不肯,乡亲们也要继续弄下来,吵来吵去一动手,就把人打了。小张这事没弄成,却因为把人打了赔不起钱,反而把自己弄进去坐牢了。” 说完,老李尝试着总结,“这个法子行不得啊。” 这也是徐子阳和秦芝芝提起过的,但是当时徐子阳没有细说。因此听到老李将这件事情完整地说了出来,徐子阳侧头,去观察秦芝芝的反应。 可是一转眼,就碰到秦芝芝的视线,而这样的视线,不知道已经落在自己身上多长时间了。 徐子阳心头一跳,又把脸侧了回去。 秦芝芝看着眼前的局面,十分遗憾不能专心看徐子阳即将染红的耳廓了,对着老李说道:“您也说,这小张是因为赔不起银子,可是我赔得起啊。” 老李眼前一亮,竟然觉得这徐家媳妇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老李道:“可是如果那徐三报复我李家……” 上一次便是,答应小张写下徐三罪证的,都被徐三隔三岔五蹲在院子门口砸大门,偷鸡蛋等小物品更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为什么,之后没有人站出来继续做告发徐三的原因。 徐三不要脸不顾家,可是他们都是要肩负一家生活的人,没有精力和心力与徐三耗着。 秦芝芝回道:“若是全村人都写了,徐三一人报复全村人,和现在他随时挑一户人家行窃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李沉默了片刻,看向徐子阳,“子阳,我老李给你这个面子。” 秦芝芝笑着从篮子中拿出东西,放在院中的桌子上面,捏起墨块开始磨墨。 她之前并没做过,但这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老李在身旁说着,徐子阳动笔记录下来。 覆盖范围从对着李家门口吐口水,到半夜翻墙到厨房里面偷煎饼,就老李记得的,就有十余次。 眼见着就要说完、记完了,门口突然传来动静。 徐三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来。 他这些年活得糟糕,脸上身上都是黑黑的,散发出一股子腥臭,从门口走到院子里,竟然也没人去拦他,任由他走到桌子前面。 他勾着嘴笑,连带着上面的胡子也弯曲出一个弧度,视线直勾勾地看着桌子后面的徐子阳和秦芝芝,“晚辈不听话,说我坏话呢不是?” 徐二从门外走进来,站在不远处没有说话,显然是给徐三撑腰的。 但是他皱着眉头,劝道:“徐三,好好商量。” 徐三扭头,“好嘞,二哥。” 徐三弯起膝盖,斜斜地站着,“子阳,我是你三叔,你当真要把我送进去?做出这种的事情,你那些同窗看得起你?” 这话徐子阳不好接,秦芝芝浅笑一声把话头接过来,“大义灭亲是明朝一向推崇的为君子之道,三叔这话可是说笑了。” 徐三的眼神落在秦芝芝身上,走近两步,“子阳这孩子端正老实,碰到你这样内心刻薄的性子,怕是和睦不了了。” 徐子阳将笔磕下,眉骨上抬,温润的眸子里面,灌斥着凉意,声音也不似往日那般温润了,“三叔,慎言。” 徐三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这侄儿和他爹娘长得都不一样,五官阔挺,嘴唇很薄,如果不是常年读书沾染的书生气,其实他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凉薄的,这种感觉在徐子阳刚刚说话的时候,到达了极致。 徐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但是很快将这种感觉抛到脑后,无论怎样,徐子阳要是敢,要是能,早就对自己下手了。 他假装没听到徐子阳的声音,走到秦芝芝身侧,目光落在她研磨的手上,白皙的手指抵着墨快,是农村女子没有的好看和韵味。 徐三道:“子阳媳妇,我劝你回去,别白忙活了,别伤了和气。” 秦芝芝浅笑了一声,没有理他,继续研磨,还垂首对着徐子阳道:“还没写完呢,继续写。” 徐三一把抓住秦芝芝研磨的手高高抬起抬起,墨汁被带起来溅到两人的身上,“我让你回去……” “啪!” 墨块被秦芝芝松开,五指自然伸长,顺着徐三的力道把手抽出,然后扇在徐三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芝芝笑吟吟地说:“徐三,客气点。” 徐三被扇了巴掌,反倒是气笑了,“你敢打我?” 他扭头去看身后的徐二,“二哥,你看到了,她打我了对吧?” 徐二皱眉站在原地,“是。” 秦芝芝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捡起墨块放回原来的位置,用干净的手理好垂落的发丝,挑起眼皮。 “是,我打你了。” 徐三无懒惯了,平时都是别人受自己的气,哪有自己受别人的,一时气不过,竟然高高抬起手。 一股子腥臭味传过来,这是要对秦芝芝动手了。 徐二大声制止,“徐三!” 徐子阳握住秦芝芝的手腕向后一拉,将整个人护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抓住徐三打过来的手腕,重重甩了出去,声音中难得带了一丝愠怒,“三叔,别太过分了。” 秦芝芝弯着眼睛,好心劝道:“徐三,别再院子里面闹,砸坏了别人东西是要赔的,去路上等我们出来,再好生说说。” 被徐子阳甩开,徐三踉跄两步才稳住,阴鸷的目光环视院内一圈。 这家都快结束了,只要拦住他们去下一家就行。 这对夫妇用之前用过的方法对付自己,没有半点新意。 他抬步走出院子,“之前那张家小子好歹还走了几家,我今天绝不会让你们走到第二家,我就在这外边路上候着!” 徐二徐三走出院子,这院子里面的气氛才松缓些。 老李走到跟前,“这真的可行吗?” 秦芝芝与他说:“放心吧,自然有办法的。” 老李点点头,没说什么,自己都已经交代完了,若是成功自然是好,若是失败了,他的日子也会比这两个年轻人要好过很多,徐三明显是记恨上他们了。 这种情况下,他说什么都显得不近人情。 徐子阳将秦芝芝的手松开,坐下继续将没写完的写完。 秦芝芝也坐下,看他笔下的文字笔墨横姿,居然能看出本人神态的几分影子。 无意间看到徐子阳右手手背和袖袍上面,都有着点点墨滴,低声道:“你的手上也沾了墨。” 这墨滴从何而来,自然不用多说。 徐子阳手下还写着字,脑海里却一瞬间就想起女子的手腕纳入掌心时,所感受到的柔软。 徐子阳神色不变,“没事。” 手下行书的速度莫名快起来,很快将老李所说的写完。 徐子阳正要收拾笔墨,秦芝芝将人拦住。 “徐三怕是还在门口的路上守着呢,晾他一会也好。” 徐子阳有些不解秦芝芝的意思,转过头恰好与秦芝芝对视,“就算如此,总是要面对的。” 秦芝芝还没来得及感叹徐子阳的诚实,就被那双如同烟墨精心勾画一般的眼睛吸了神,乖巧道:“你说的对。” 徐子阳卡住了,但是看到那张脸上逐渐绽开的笑意,和面对徐三的笑不同,像是春日里初绽的桃花,他再一次没有遵循立法,主动调开视线,缓缓地回了一个“嗯”字。 周围的李家人已经自觉散开。 这有文化的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是酥麻酥麻的。 这反倒让秦芝芝有点扛不住了,心中默念:万一就穿回去了,这时候动心就惨了。 秦芝芝挪开视线,看向桌上的纸张,其中一张已经被刚才的墨滴点上一片,不能再用了。 她敲了敲那张纸,“徐子阳,我的名字怎么写?” 秦芝芝认得,但是不会写,写繁体字这活,在现代都能算作一项特长了,秦芝芝自幼在孤儿院长大,自然不曾学过。 徐子阳拿过那张字,那笔沾墨,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下“秦芝芝”。 看着徐子阳那白净好看却沾了墨汁的手,写下自己的名字,秦芝芝觉得自己傻了,为什么要帮着别人撩自己。 17. 二哥 压下心里的小雀跃,秦芝芝用干净的手拍拍脸,站起身,“谢谢。” “好了,我们现在走吧。” 两人在走之前,向李家讨了一些水,用来净手。 秦芝芝将手探进盆中,盆里面的水很冷,将双手冻得通红。 秦芝芝将上面的墨滴搽干净,又在徐三碰触过的地方来来回回揉搓了好多遍,像是要洗去那份粘腻与恶心。 还在洗着,身边递来一张帕子。 帕子不是什么上好的绸缎,只是简单地棉布,可是捏着它的手却修长好看,也许是刚碰过冷水,指骨上还泛着红。 徐子阳递着帕子,目光却落在院子外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洗干净了,擦擦手吧。” 等两人走出院子,但是并没有看见院子外面的路上,有徐三的身影。 徐子阳的目光落在秦芝芝的身上,秦芝芝也没有瞒着他,笑道:“就只许他无赖,不许我无赖一下吗?” 两人接下来在碧溪村畅通无阻,毕竟村头的老李已经打了头阵,劝说起后面的村民,也就更加简单了。 而村里面也基本都听过徐子阳的名气,得罪一个无赖,与得罪一个可能很中举的秀才,这是一件很值得衡量的事情。 碧溪村并不大,一共一百来户人家。 两人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从村尾的一户人家出来。 徐子阳问道:“这后面可还有人家?” 回到的是个小娘子,“后面那家主事的是个猎户,徐三是个欺软怕硬的,谁家都敢去,就是不敢去这猎户家。” 那便不用去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映照在地上很亮,在背后为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秦芝芝问道:“徐子阳,你累吗?” 徐子阳回道:“不累。” 秦芝芝想起他每日抄书很晚才回家,怕是比今天都累上不少。 沉默了一会,徐子阳问:“秦小姐现在腿疼吗?” 秦芝芝摇头。 这一路两人都走得很慢,村子也不大,一进人家就是坐着,哪里会疼。 两人回到徐家刚进门,就看到院子中做了一个男人,看着比徐父要年老不少,在月光下能看见发间的几缕白丝。 徐子阳走到他身前,施了一礼,“大伯。” 徐大的声音如他一般苍老,在夜色中缓缓响起,“子阳,关于你三叔的事情,我有话与你说。” * 徐佳拿着一个烤红薯跑到秦芝芝身边,“姐姐,你吃烤红薯吗?” 今天秦芝芝和徐子阳回来晚了,蒋氏就把饭菜热着,灶炉里面一直煨着火,徐佳就往里面丢了两个红薯,现在正好是熟了的时候。 秦芝芝坐在凳子上,手肘撑在腿上,手心撑着脸,看向徐子阳的房间,摇头,“不吃,你吃吧。” 徐佳蹲在秦芝芝身边,低头剥开红薯,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秦芝芝正看着徐子阳的房间,里面亮着油灯,窗户上面很清晰的映出房间里面的人影,一左一右地坐着。 徐子阳的大伯,秦芝芝简称他为徐大,已经拉着徐子阳,在房间里面坐着谈了好长时间了,导致秦芝芝只能坐在院子里面吹冷风。 今日刚走完村子将徐三的罪状记下来,徐大这就走上门了,自然是抱调解劝和的意思。 秦芝芝也是很奇怪,徐四家有徐子阳这样的一个秀才宝贝在,为什么他的几个兄弟,都隐隐护着徐三呢? 徐子阳的处境,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更艰难一些。 秦芝芝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身边孩子的脑袋,回道:“看戏呢。” 房内。 徐大端坐在椅子上面,他头发有一半都是花白的,脸上的皱纹也比他的几个兄弟更加密集。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因为辈分在,徐家人也尊敬他,这些年来也有了几分当家主的气势。 徐大皱起眉头,“子阳,当年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你三伯也是有苦衷的,你也别为难你三伯了,我以后多说说他,让他别在找你家麻烦,行吗?” 徐子阳就坐在他对面,青年秀气精致的眉眼很平静,听完他说完的所有前尘往事,甚至连眉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偶尔礼貌地回应,“是,大伯您继续说。” 多少年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子阳已经从那个躲在蒋氏身后哭的孩子,闻名乡里的秀才。 可是他们逐渐生分,这孩子变得几乎没什么情绪,也跟家里几位伯伯不再亲近。 徐大这次来,是希望徐子阳能够记得以前的情分,这次能够放过徐三,好歹是一家人。 徐子阳听完徐大的话,终于微微抬起眉骨,眼神平静,声音柔和却疏离,“可是大伯,在那些过往里面,我父亲没有错,佳儿更没有错。” 这场交谈最终还是无疾而终,徐大无力地推开门,走之前,幽幽地叹了一句,“我老徐家,从此怕是四分五裂,再回不到从前了。” 秦芝芝站在院子的凉风里,清楚地看到徐子阳抵着门框的手颤了一下。 她的心里莫名的一酸,为徐子阳难过,为徐家人难过。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不该扣在她认识的这几位徐家人身上。 徐父忍气吞声多年,蒋氏受尽了委屈,徐子阳克己守礼,如果不是徐三推了徐佳,他们又哪里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徐大经过时,秦芝芝淡淡道:“大伯,是非都在眼前,日后可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徐大神色不虞地看了秦芝芝一眼,抬起步子离开。 深夜。 秦芝芝还没睡,反正穿过来之后,就经常失眠很难睡得着了。 她翻身下床,将外衣披上,穿好鞋袜想着门外走去。 经过矮榻的时候,厚重的棉被下,隐隐勾出一到修长的身形。 今晚的月光很凉,透过窗子刚好落在徐子阳的身上。 青年今晚没睡好,棉被落到了胸膛下面,一只手臂自棉被里面探出,将手背压在了额头了。 他的眉头皱着,是白日里面绝对不会有的幅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芝芝发现,徐子阳身量很高,但是有点瘦。 秦芝芝没忍住伸手,在徐子阳的眉心轻轻揉了揉,非常非常的小声:“徐子阳,别皱眉,容易老的。” 等到眉头松开,秦芝芝帮人将棉被盖好,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房门又被轻轻合上,而与此同时,在黑暗中,青年的耳廓也慢慢地红了。 秦芝芝走到柴房,看到徐父正在门口等着,轻声道:“人要醒了吗?” 徐四点头,“差不多到时辰了。” 两人进门,徐二正被绑在房中的唯一一个柱子上面,嘴里面塞着一大团布料。 虽然姿势很不舒服,但是他现在睡得很沉。 昨日,秦芝芝就拜托了徐父一件事情,等徐二、徐三从老李家出来,就喊几个人把两个人绑了,用迷.药迷晕过去。 人都睡着了,自然就不会闹事了。 徐四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绑的还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不敢直视,将眼神落在别处。 两人等了一会,徐二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处境,就开始“唔唔”起来,因为嘴里塞着布,所以听不出在说什么。 秦芝芝直言道:“二伯,明日的公堂上,你站在我们这边好不好,实话实说,将徐三的事情都说出来。” 徐二是除了徐三娘,最了解徐三的人,他要是愿意,徐三的罪名自然能够做实。 徐二听了这话,也不挣着说话了,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四。 他晕过去的前一秒,看到了徐四的脸,可是徐四怎么会真的对三弟下手,这么多年了,徐四都没做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变了? 他的目光刺痛了徐四,徐四难堪地背对着两人坐下,用火折子点了挂在腰边的烟斗,开始沉默地吸烟。 秦芝芝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道:“这并不是要二伯编出什么罪证,只是实话实说。徐三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严重罪行,及时改过自新,也是为了以后犯下更大的罪过。” 徐二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徐四的背影,落到身前的地板上,地板上垫了稻草,但还是很凉。 秦芝芝蹲下来,她的眼睑掠起,露出明亮的眼睛,“二伯,你看到过徐三娘的伤吗?你看过徐扬那孩子哭着护着他娘,不让徐三打他娘的样子吗?” 徐二抬起脑袋,看向秦芝芝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佳儿被他推倒在地,现在手上还都是伤口,吃个烤红薯要喊十次疼,这些二伯都知道吗?” 秦芝芝看他已经安静下来,轻柔地取下他嘴里的布料,劝道:“不能让三伯继续下去了,纵容是毁掉一个人的最好方式。” 口里的东西被拿掉,徐二寻了一个还算舒适的角度,低垂着头。 秦芝芝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会答应你的,你死心吧。” 秦芝芝问:“为什么呢?” 明明也被这些可怜人的事情所触动,为什么还是要这么护着徐三,徐四难道就不是他的弟弟了吗? 徐二的身影沉寂在阴影里面,脑海里面飞一般的闪过一些片段。 他还很小的时候,怀里面就被塞进一个大眼睛的婴儿,婴儿白白胖胖的,一岁那年开口叫了第一声“哥哥”。 后来,婴儿变成了少年,少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二哥,我想继续念书。” 而那苍老而怀念的声音也问他:“儿子,你觉得选哪个?” 他好像犹豫了很久,直到天色将白:“……四弟吧。” 悲伤瞬间淹没了他…… 徐二突兀地哭了起来,被绑在柱子上面,却执拗地想要拱起背,这样才能蜷缩在一起,把眼泪都藏到怀里面。 18. 这里 哭声蔓延了一会,秦芝芝弯腰将绳索解开,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二伯,你回去吧。” 徐二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三弟,三弟他在哪里?” 秦芝芝温声道:“放心,他在家里睡着了。” *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但是很多碧溪村的村民,都在往镇上赶去。 因为今天一早,徐四家来了两名捕快,捕快腰间挎着刀,要请徐家的儿媳妇去官府走一趟。 这一打听,原来是徐三把秦芝芝告了,说是秦芝芝打伤了自己。 这个情景,就跟几年前张家小子的经历一样,本来是要告徐三,却转头就被徐三告到了衙门。 徐家打开院子大门的时候,门后是两名极年轻的人。 女子身穿粉色长袄,领口是雪白的狐绒,男子则是一件简单的长款棉袍,虽然质朴,但是气质清雅。 捕快收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还好笑,徐三好歹是个男子,怎么还能被女子打伤了,但那张脸确实是肿得跟猪头一样,他们还在想,是村上哪一朵霸王花,竟然天生神力。 如今一见到这两位,真相如何似乎一下就了然了。 捕快的神色尊敬了些,长手一探,“二位请吧。” 徐父也跟着一块来了,蒋氏留在家里带着徐佳,不打算让徐佳看到官府的场面。 路途遥远,几人租了一架牛车。 秦芝芝坐在徐子阳身边,看他神色不变,眉眼平静地看向远处的青山,不像是去官府,倒像是去读书一样。 秦芝芝弯起眉眼,“徐子阳,我之前问你,如果徐三把我告到了衙门,是不是也可以喊你。” 徐子阳转过头,浅褐色的眸子看着秦芝芝,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笑着说:“我没喊你,你也来了。” 徐子阳的目光停滞在秦芝芝的脸上,自胸腔中缓缓响起一个“嗯”字。 他偏过头,微微含起身子,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掌腹抵住心脏的位置。 这里,开始不听话了…… *几人达到官府的时候,里面是一片肃穆,县长正坐在首位上面,一身官袍满是贵气。 而徐三就跪在堂中,看到秦芝芝进来,激动地指着她,“就是她,就是她打的我。” 秦芝芝两辈子头一次踏进这种地方,心里本来还有一点紧张,但是在看到徐三的时候,还是差点笑出来。 她之前只是打了徐三一巴掌,虽然确实有点重,但是绝不至于到现在这样鼻青脸肿的地步,这是把自己的脸打肿了好诬陷到她秦芝芝身上呢。 秦芝芝没有理会徐三,按照记忆中的模样,跟着徐子阳跪下,对着县长行了一个叩首。 聂豹坐在首座上,他之前都是跟着徐子阳对坐谈话的,现在看到徐子阳在下边跪着自己,居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扬手道:“都站着吧,天冷了伤身。” 跪了好一会的徐三挠挠脑袋,一起站了起来。 发现徐子阳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聂豹知道这是装作不认识自己呢,于是将目光落在秦芝芝身上,瞧着十分的恬静温婉。 聂豹暗中谈叹气,瞧着是比自己家的娇娇更合适徐子阳。 聂豹收拢情绪,问道:“秦芝芝,徐三告你打了他,你可认罪?” 秦芝芝垂首,“认罪。” 徐三暗中偷笑,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妇道人家,到了朝廷上面,肯定是手忙脚乱的,慌乱中胡乱认罪都说不准。 就算是徐子阳跟来了,他那好四弟可是也跟来了,绝对不会允许徐子阳做出把自己送进大牢的事情。 他昨日昏迷前,没有看到是谁干的,但是今日一醒,发现自己就在家里面躺着。 既然不能拦住他们收集罪证,只能他先把人告到衙门,只要他们不敢同归于尽,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还没偷笑一秒,就听到秦芝芝继续道:“不过民女不过是打了他一巴掌,至于这三伯这脸上的其他伤,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 徐□□驳,“自然是你的一巴掌太重,将我打成了这样,开始看不出来,一晚上才显现。” 秦芝芝没有说话,倒是在衙门门口的村民议论起来。 “哪里能一巴掌打成这样?” “一个男人都不行,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姐?” 聂豹拍了下桌面,肃清后,问秦芝芝,“他说的你可认罪?” 徐三这说辞着实离谱,明显人自然能看出来,这样娇瘦的女子,一巴掌别说是脸肿起来,怕是红印子都留不久。 聂豹问话的时候,余光落在徐子阳身上,徐子阳在学堂里是谈政的好手,若是要为了他妻子辩论,自然不在话下,现在却站在原地,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在秦芝芝身上。 秦芝芝在心底敲着算盘,徐三的声音在身边传来,“你将那些状纸撕了,我就撤诉。” 秦芝芝没理他,而是回应聂豹的话:“民女认罪。敢问大人,民女这个罪行,应当如何惩戒?” 徐三没想到她就直接认罪了,先前那张家小子可是挣扎了好一会。 不过既然人都认罪了,徐三喊道:“将我打得这么严重,自然是要打入大牢!”最好是再也别出来烦自己。 聂豹皱眉,呵斥,“朝堂上,安静些!” 他看向秦芝芝,看她很冷静,不像是被吓到了胡乱认罪的样子,斟酌道:“若只是一巴掌置人受伤,银两赔偿即可。” 徐三暗中发笑,之前那张家小子也不用坐牢,只要赔偿,后来不是赔不起,进去了吗? 耳边却突然传来秦芝芝的声音,“好,我赔。” 他甚至能隐约听出一丝笑意,“按照律法,无论多少,我都可以赔偿。” 巨大的恐惧蔓延在他的心里,凉凉的像是寒风破过胸口的衣服,直接灌到了心脏。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秦芝芝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打了他徐三一巴掌,所有人都能证明是一巴掌,而在刚刚,他亲口承认了是一巴掌。 而最重要的事,无论是不是一巴掌,只要是银两可以解决的事情,秦芝芝都不会慌,因为她姓秦。 徐三拿捏碧溪村的村民这么久,无非就是因为他做的都是一件两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官府不能把他扣押,而村民打伤了他,没有银子赔不起,反而要被官府扣押。 他用这个方式,无赖了十几年,这也是他的行为惯有的逻辑。 直到秦芝芝,把这个逻辑打破了。 徐三彻底慌了,他跪下磕头,“不,我不要赔偿,我要让她坐牢!” 聂豹哪里还能看不出这个人的无赖,他换任过来的时候,就听过上一任的县长提起过这个刺头,倒真是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流。 聂豹冷声道:“这等案件,尚未涉及刑事。” 见氛围已经差不多了,秦芝芝从袖中拿出状纸,让身边的捕快交到县长手里。 一切,都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判决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徐三虽然没有犯下很严重的事情,但是他扰乱碧溪村村民多年,零零总总加起来的罪行,写满了好几张状纸,最后,判决徐三入狱三年改造。 徐三的双眼发红,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密集,他慌乱地看着周围。 他的妻子儿子都没来,他的大哥没来,就连平时最纵容他的二哥都没来。 徐三的心底越来越凉,终于,他看到一道人影,他慌乱地向那边爬行了两步。 “四弟,四弟快让你儿媳撤诉啊,我不要坐牢。” 徐四佝偻着背,看着他没有说话。 徐三大声喊着,像是在控诉:“四弟!你别忘了!你别忘了,我可是因为你,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徐四的身体颤了颤,眼睛盯着徐三,还是没有说话。 这毕竟是徐子阳的家丑,聂豹不打算多看,打算让捕快把人押下去,而徐三大滴大滴地落着泪,近乎是咆哮:“四弟!” 许是这咆哮太有力度,让徐四也红了眼眶,老实本分了快一辈子的徐四偏过头,抿着嘴,最后还是扭过头,看着徐三,压抑地抽泣起来。 “是……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把家里唯一的读书名额给了我,而我一辈子只是个秀才,这事,我是对不起你。” 徐四抹了一把脸,擦下一片泪痕,“可是我已经痛苦了大半辈子了,我还能怎么样?” 他指着徐三,“可是你!你怎么敢动佳儿?你怎么能动我佳儿?!” 困惑了秦芝芝的东西突然明朗了。 为什么为什么徐家几兄弟都对徐三这么容忍,都是觉得愧疚,至于为什么不对徐四偏爱,甚至是欺辱,是因为他背负着家族的希望,最后却泯然众矣。 那徐子阳呢,他身上担负的是什么呢? 是家族继任的希望,还是徐父强加的责任? 秦芝芝抬眼,看向身边的这个男子,他的眉眼这么好看,却常年不显情绪,只在害羞的时候,通过耳朵的颜色能看出这么一点点的不同。 这一场闹剧已经够久了,聂豹让人把徐三拖下去。 而秦芝芝沉迷自己的思索,没曾注意身旁徐三的动作,他被捕快驾着手臂,看到秦芝芝的身影时,目光出流露出一丝狠毒。 他猛地抬起腿,对着秦芝芝踢了过去。 秦芝芝还没回神,就发现自己被人护在了怀里面,而身后的两人身体一阵,两人都往前走了几步。 秦芝芝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从危险中逃离的紧张,让秦芝芝的心跳猛地快了起来,连带着她整个人变得慌乱。 因为不知道徐子阳伤到了哪里,所以扯着他的衣袖,不断地问:“伤到哪里了?” 徐子阳的脸色有些白,“没事。” 秦芝芝突然很生气,如果说之前的一巴掌是出于设计,那她现在真的很想,还一巴掌回去。 可是就在刚在的空挡,捕快已经将人押走了。 19. 徐子阳 回村的路上很热闹,村民都在一块,赞扬着徐子阳和秦芝芝。 徐子阳还是一贯的温润疏离,秦芝芝则是笑着回应。 而等到两人都回到房间,两人却整齐地沉默了,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过话。 徐佳在家里玩了一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的看着两个人:“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今夜,徐家的气氛都很沉闷。 徐父心中还是有愧疚,蒋氏担心徐三娘,徐子阳和秦芝芝心里都有事。 直到都回到自己的房间,秦芝芝看着房内因为烛火晃动,而不断晃悠的影子,打算开口打破沉默。 没想到徐子阳先说话了,他坐在书桌前,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秦小姐打了三伯并认罪,是为了赔偿给三娘和扬儿银两。” 秦芝芝靠在床头,领子的狐绒向两边垂去,露出脖颈的皮肤。 她没有否认,“是。” 徐三娘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而且徐三一直不务正业,家里面根本没什么银两,借赔偿这件事情,能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这也是徐三为他们做出的唯一贡献。 徐子阳的眼睑低垂着,明明在对秦芝芝说话,目光却落在书桌上的书封上。 他说:“秦小姐,是子阳生平见过最良善的人。” 可是这份良善,施的是徐家,而他徐子阳是这一切的牵连者,他,受之有愧。 房中沉默了一瞬。 秦芝芝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承认自己不争气,竟然因为他这一句话,心跳开始加速了。 秦芝芝含糊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躺上床,将被子整齐地盖上,甚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平息自己的心跳。 后知后觉地感到房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不曾因为徐子阳的开口而缓和,秦芝芝想起了白日在衙门听到的对话。 秦芝芝侧过脸,眼眸中映着不远处徐子阳的身影,认真问道:“徐子阳,你累吗?” 徐四科举失败后,徐家读书以及考取功名的任务就落在了徐子阳身上。而这是一件费银子的事情,能看出徐四家并不富裕,上次问起为什么抄书,得到的回答也不是为了赶考筹备银子,而是还债。 徐子阳的五官被括在阴影里,沉默了一会,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将目光落在书上,“不累。” 也许是烛光下太过柔和,可是徐子阳的背脊却挺直着,形成一条坚硬的线条。 秦芝芝看了一会,总觉得好像察觉出一丝倔强。 无论发生什么,总要走下去,所以不肯诉苦的倔强。 * 第二天一早,秦芝芝睁眼的时候,瞧见徐佳在床前坐着,她应该是坐了好一会了,下巴磕在床沿上,有些犯困。 看到秦芝芝醒了,眨巴着大眼睛,“姐姐,你终于醒了。” 昨晚上秦芝芝没怎么睡着,发现自己还想着回去呢,怎么就开始心疼男人了,简直是她秦芝芝情场路上的滑铁卢。 秦芝芝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抬眼望着门外,看见外面灰灰沉沉的,不像是天光大亮的模样,捏过垂落在身前的头发把玩,“这不是还早着呢,在这等着我有事吗?” 徐佳上下晃动脑袋,“已经很晚了,今天是阴天。娘说姐姐替我出气了,让我谢谢姐姐。” 秦芝芝上下打量这个女娃娃,发现人已经很精神了,不像是前天被吓到的时候,那样病恹恹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那除了我,你还该谢谢谁呢?” 秦芝芝本意是指徐子阳,徐子阳为家里人做的很多事情,往往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他每日抄书辛苦,要是能回来得到小妹的一个抱抱,一声谢谢,应当也是开心的。 没想到徐佳皱着小脸想了一会,还真想起来一个人,“哦,忘记跟你们说了,三叔推我的时候,二傻子哥哥帮我推开三叔了。” 秦芝芝想了想,“之前在村口碰到的那个男人?” 秦芝芝还记得徐佳给了那个被叫做“二傻子”的男人半块烧饼。 徐佳点点头,“姐姐,阿娘很忙,你陪我去谢谢二傻子哥哥吧。” 女娃娃只知道别人都叫那个人二傻子,也就这么称呼人家为哥哥了。 秦芝芝念着,那人既然确实保护了一次徐佳,带着人去道个谢,送些礼品也是应当的。 蒋氏听到两人这个消息,专门取出一个篮子,在里面装了好几个红薯,让两人带着去。 蒋氏嘴里还念叨着:“要好好谢谢人家,你们到的时候,如果人还没吃饭,就叫过来一起吃午饭,虽然在村尾,但是也不远。” 秦芝芝点头。 要走的时候,蒋氏指了一个方向,“走到尾就是了。” 秦芝芝的腿已经快要大好了,走到村尾也不费劲。 跟前就是二傻子的家,但是门口虚掩着,并没有关严实,按道理院子里面应该是有人的,但是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秦芝芝先是揉了揉女娃娃的小脸,“佳佳,进门前要先敲敲门。” 徐佳就听话地敲门,可是院子里面并没有很快传来回应。 徐佳等了一会,继续敲门。 秦芝芝本还提着篮子站在徐佳的身后,看这女娃娃实在可爱,说要敲门就轻轻地敲,生怕吓到了院子里面的人。 秦芝芝本想劝着敲门用力些,就听到身后匆匆走过的人的说话声。 “那猎户原来是死了,难怪这些日子都没看到人了。” “那二傻子怎么办?没了他哥,还怎么活得下去?” “谁知道呢,家里没有个婆娘,也是可怜,他哥上山这么多次,也没见出什么事情,怎么这次就被那老虎把肚子挖空了呢?尸体就在村口,马上就要拉回来了。” 秦芝芝嘴角的笑缓缓僵住,心下浮现不好的预感。 而这边徐佳已经敲了好一会,扭头看秦芝芝低垂着眉眼,也没有说什么,问道:“姐姐,二傻子哥哥人很好的,我直接把门开了吧。 她说着,手上一推,将虚掩着的门推开。 秦芝芝一眼看清门内的场景,心口流淌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温声道:“佳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徐佳还扭着身子笑嘻嘻道:“回去再说嘛。” 说完,女娃娃就要转过身去,即将看到门内的情况时,却被一双凉凉的手捂住了眼睛。 秦芝芝把孩子搂在怀里,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边往后退。 秦芝芝的眼眶发红,后退的时候险些被绊倒,一时却无法从眼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只能无力道:“佳佳,跟姐姐回去。” 徐佳被掰过身子走出一段路,才被松开眼睛,皱起眉头问道:“姐姐,刚才是什么味道啊,好臭。” 秦芝芝脑海里闪过院子内的场景,四处攀爬的老鼠,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血迹,扭曲而破烂的伤口,宛如地狱。 * 徐子阳今夜回家时,发现在深夜里,村子里面是难得的热闹。 本以为是因为过年的前夕,后来听到众多的议论,才知道原来是村尾那户人家的两家兄弟都死了,一个死在山上,一个死在院子里。 一个死于猛兽,一个死于饥饿。 死相都十分的惨烈。 甚至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还有人好心地提醒徐子阳,“子阳啊,以后早点回来啊,小心碰到那些猛兽。” 徐子阳回到院子里面,发现自己房间里面的灯还亮着,推开门却发现秦芝芝已经睡着了。 徐子阳今日很累,他补足了前两日落下的功课,本来打算今夜不温书了早点休息,洗漱完正要灭灯的时候,却隐隐听到抽泣声。 他凝神分辨了一下,原来是从床铺的方向发出来的,而秦芝芝蜷缩在一团,面对着墙里,身子被掩盖在大红喜被之下,没看出与平日有什么区别。 徐子阳轻步走近,直到走到了床头,才看清女子削瘦的肩头在微微颤抖,沾了泪水的发丝黏在侧脸上,侧着她雪白的肤色。她现在整个人脆弱地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徐子阳不知道秦芝芝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坐了噩梦,无意间看见女子眼睑落下的泪珠的时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她做噩梦的样子,无力地攥着红被,难过地像是要死了。 而这次好像噩梦来得更加凶残,笼罩在她身上,蔓延出一股子绝望。 徐子阳想起每次徐佳噩梦的时候,娘就会把徐佳喊醒,然后抱在怀里哄上好久。 徐子阳在原地站了一会,眉头不受控制地微微皱起。他在打算熄灯前,脱了棉袍,现在站久了周身就开始变得冰凉,可是他还在犹豫,如果秦小姐腿伤好了就要离开,那现在自己在深夜喊声她,就是于礼不合。 一秒后,他向前走了两步,手掌隔着喜被轻轻放在秦芝芝身上,缓缓推了推。 他的声音带了丝沙哑,“秦小姐,醒醒。” 而现在秦芝芝的梦境正一片混乱。 一边是她带着徐佳回到院子里,坐了一会就听到蒋氏带来的消息,“二傻子他是饿死的,死了好几天了。” 又断断续续地感叹着,“那天他在村口,应该就是饿了,在等他回来,可是他哥也死在外面了……” “才死了几天,身子就老鼠虫子糟蹋成那样了。” 而另一边,秦芝芝看见自己就躺在床上,身下她最喜欢的粉色床单,可是上面已经爬满了老鼠昆虫,裹带着已经发紫的血迹,将温馨的房间变成恐怖的地狱。 她的蓝猫,则仍然守在门口,平躺在地上,软绵绵的小肚子,再没有一点点起伏。 而她变成一具灵魂体,在她熟悉的家里,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害怕这个场景,却找不到去处。 直到某一刻,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恍若天光大白,一切场景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露出这个房间本来的昏暗的底色。 秦芝芝睁开眼,发现在朦胧的世界里,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好听的嗓音中难得带上一份急切,“秦芝芝你怎么了?” 秦芝芝自出生就被抛弃,长大、读书、工作像是任务一样,即使是工作场上的暧昧,她一件件去接触并完成的时候,都鲜少能感触到“温暖”是什么。 而就在现在,她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听着自己难以平静地心跳,坐起身子拥住那具温暖的身躯,像是个孩子那样,哭得很伤心。 她说:“徐子阳,我回不去了……” 20. 徐公子 一早,徐佳揉着眼睛从房间里面出来的时候,余光一扫,就瞧见了秦芝芝。 秦芝芝正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仰着脑袋看天。 徐佳跟着往天上看了一眼,还是灰蒙蒙的,跟昨天一样,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蒋氏拿着一块帕子给她洗脸,手劲有点大擦着有点疼,徐佳就一边皱着小脸,一边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秦芝芝有气无力地扭过头,然后胡言乱语,“啊,看什么?可能在看天吧。” 想到什么,秦芝芝又挪回脑袋,用桃红色的袖子盖住了眼睛。 真的是要了命了。 她昨天在二傻子家看到了一些恐怖的画面,本来以为当晚上会睡不着,但可能是因为好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所以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接着就是各种离奇恐怖的梦境,她在梦境中看到自己和二傻子一样,冷冰地躺在床上,脑海里面盘绕的念头就都变成了: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这么久,就算是在现代的身体变成植物人,怕是这么多天过去,也饿死了。 秦芝芝越想越难过,梦境就越来越恐怖,梦境里面闪过去的每一帧画面,都在暗示着她:秦芝芝啊,你回不去了。 就在她快在梦境里面奔溃大哭的时候,秦芝芝被徐子阳叫醒了。 青年穿着贴身的白色里衣,身后是缓缓闪动的灯光,虽然不明亮,但是比起梦境中明亮却恐怖的画面,眼前略显昏暗的场景,却变得十足的温馨。 秦芝芝刚从梦境里面逃出来,精神恍惚地抱着徐子阳哭了好一会。 等她哭累了,就混混沉沉地想睡,撑着人的肩膀把人推开。 可是当看到那张俊美的脸时,一时没忍住,左手捧着人脸,右手探出指尖,轻轻地按着那人的眉毛,然后缓缓向下,勾勒他的鼻梁和薄唇。 她哭着哭着就突然笑了,像是调戏良家男子一样,轻佻地靠过去,在徐子阳耳边说:“徐子阳,你真好看。” 徐子阳今早出门的动静,惊醒了还睡着的秦芝芝,指骨抵着太阳穴缓缓揉动,想起来一些晚上的事情。 但是因为前面的梦太吓人了,秦芝芝还以为后面的事情,是她自己想出来补偿自己的春.梦呢。 直到她在门前伸懒腰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徐子阳红得要滴血的耳垂,那张清冷的脸难得有表情破碎的痕迹,还有徐子阳推开他的时候,低沙而慌乱地说:“秦小姐,你冷静点。” 秦芝芝以手捂脸:秦芝芝,你真该死啊,做个噩梦跟喝了假酒一样。 难怪今早徐子阳出门的时候,还能被门槛绊了一下。 本来秦芝芝应该会被梦境影响,因为可能回不去的事情而伤神,但是每次一走神,就能听见徐子阳的声音: 秦小姐,你冷静点。 刚才回答徐佳的发问,看到她和徐子阳有点相似的眉眼,脑海里就是:秦小姐,你冷静…… 秦芝芝不断地在可能不能回去的痛苦,与昨夜太过孟浪的羞耻里面来回翻转,越想越累。 半响,秦芝芝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发现自己这么纠结,好像还是因为对徐子阳还是有那么点意思。 反正回去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能否回去也是个千古谜题,秦芝芝下定决心,对着不远处的徐佳招手,“佳佳,你过来一下。” 徐佳因为在等早饭,正无聊着,走过去抓着秦芝芝的手,“姐姐怎么啦?” 秦芝芝说:“叫声嫂嫂来听听。” …… 徐佳最后还是拒绝了秦芝芝的提议,但是她又很喜欢秦芝芝,所以眨巴着眼睛黏在秦芝芝身上,一个劲地喊姐姐。 秦芝芝不知道在这女娃娃心中,本来要做她嫂嫂的人是谁,宁可喊十句姐姐,都不肯喊一声嫂嫂。 门外走过一名妇人,她探出半个脑袋往院子里面看,瞧见黏在一块的秦芝芝和徐佳,笑道:“今日是赶集,一块去吗?” 徐三娘今日看着满身轻松,说话间也带了丝笑意,脸上虽然还是有着红红的印子,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沉默寡言了。 明朝的农村,自然比不上现代那样方便,想买什么东西,还需要等到赶集,才能在镇上买到。 蒋氏正在厨房里面做早饭,听见声音也探出半个身子,“你要去?那就一块去吧。” 蒋氏其实没什么想买的,但是现在徐三进去了,她有意想和徐三娘的关系缓和一些,毕竟曾经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是有些舍不得。 蒋氏收拾着东西,转头看向秦芝芝,“芝芝有什么想买的吗?” 秦芝芝想了想,倒是没什么想买的,但是想去镇上好好看看。 如果短时间内确实没办法回到现代,甚至有可能回不去,那么总得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也得……找个男朋友吧。 这都两辈子了,总要谈一段纯纯的恋爱吧。 徐佳也要跟着去,但蒋氏走这一趟,本来就是打算缓和一下和徐三娘的关系,女儿掺和在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蒋氏不同意,徐佳只好将目光落在秦芝芝身上。 秦芝芝这一趟也是打算去接一接未来男朋友回家,妹妹夹在里面自然不合适,于是摸了摸女娃娃的小脑袋:“佳佳乖哦,在家里等姐姐回来,姐姐给你买糖。” 考虑到秦芝芝的腿还没好全,三人还是打算租一辆牛车,付银子的时候,徐三娘抢在前面付了,蒋氏便劝着,“你现在一个人还带着孩子呢,能省就省着点。” 徐三娘笑着说没事,目光落在秦芝芝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了。” 秦芝芝赔给徐三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而这笔银子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哪里不知道这是秦芝芝的好意。 为了能让徐扬那孩子能够以后读书科举,徐四还让孩子可以挂在他的户籍上。 这么大的恩情,哪里是付一付牛车这几枚铜钱,就能报答的。 秦芝芝弯起眉眼笑了笑,在牛车上面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以手撑脸。 等到了镇上,秦芝芝道:“徐夫人,你们逛完就先回去吧,我去书店等子阳抄完书一块回去。” 蒋氏本来觉得徐子阳总是“秦小姐”地叫着,生分得很,现在看到秦芝芝都要等着徐子阳一块回家了,也就放心下来。 秦芝芝在镇子里逛了好一会。 这临台镇不是什么大的城镇,繁华程度自然也比不上电视剧里面的京城,也没有什么红墙高瓦。 但临台镇好像是在南方,矮矮的屋檐和发青的墙角,是隐隐约约的江南水调。 秦芝芝在一个路边的小摊子吃了一碗馄饨,就慢慢地逛去了书店。 上次来,秦芝芝是为了找书,这一次来,才认真地端详起这家书店。 书店很大,和现代的书店不同的时候,里面蔓延着很纯正的墨香,无论是印刷也好,抄书也罢,这里的墨块应当都是上好的。 过来迎接的是上次给秦芝芝推书的小二,他还记得秦芝芝上次的要求,也知道这人是个富裕人家的小姐,弯腰笑道:“小姐这次还是打算要那些灵异的书?” 秦芝芝点头。 小二就领着人向着一排书架走过去,然后停下,“小姐要的书,都在这边了。” 秦芝芝问道:“这里的书,允许看吗?” 小二点头笑道,语气中有一丝自豪:“那小姐可是来对地方了,这临台镇的别处书店,都是不让看的,也就咱们这家,让客人先看,要是喜欢再买也是可以的。” 秦芝芝从书架上面随意挑下一本,点头示意小二可以先离开。 这次可不能再让他推荐了,都是些聊斋的奇幻故事,瞧着虽然新奇好看,但是主人公第一视角都是男的,瞧着实在是不习惯。 秦芝芝挑了些抱在怀里,但是大抵也能明白,很难有记载回去的方法的可能,毕竟这件事情哪怕是放在现代,那都是被公认不可能的事情。 付过银子,秦芝芝向小二讨了一处桌椅坐着,小二见她出手大方,特意给她挑了一个安静的好地方,在书架的深处,桌子上面还摆了笔墨。 这里没有时钟,秦芝芝看完一本,将最后一张纸页合上。 揉了揉眼睛,正打算站起来去问问小二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距离徐子阳过来抄书还有多久。 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秦芝芝大概能猜到,她坐着的地方就是书生平日抄书的地方,来人很可能就是徐子阳了。 秦芝芝揉了揉脸,已经打好了腹稿。 怎么把这个看着清冷,但是情感上面白得像一只兔子一样的徐子阳,从昨天晚上的惊吓中拉出来,然后慢慢哄到自己身边。 可是脚步声不止一人,最后停下来的脚步声也不在这一处房间,而是落在了隔壁。 原来不是徐子阳。 这么一起一落反倒让秦芝芝紧张起来,有些无奈地拨动悬挂着的毛笔。 而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很好听,清朗但是疏离,完全没有昨天晚上那样紧张的,让某位小姐冷静一点的样子。 “秦夫人,今日这里只有我会来抄书,没有旁人,您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了吧。” 秦芝芝拨动着毛笔的手顿住。 隔壁是徐子阳,而跟着徐子阳一块进来的,是原主的娘亲秦母。 秦芝芝听见秦母的声音温和,却又带了一丝不虞,“徐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家芝芝?” 21. 秦母 隔壁的房间内。 房内本就是一块抄书的地方,地方不大,只有一张椅子。 秦母坐在椅子上,深绿的衣摆垂落耷拉在椅子的扶手上,边缘勾勒的金丝,丝丝缕缕很分明。 秦母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痕迹,但是仍然能看出当年美色靓人的底色。 她性子是柔和的,但是这些年跟在秦父身边当了这么久的主母,带了些主母的气质。这次来也是为了把自己女儿的婚事说清楚,就皱起眉,勉强作出不开怀的样子。 徐子阳站在她身前一米处,瞧着是个不爱说话的书生,但是模样是实在好看,听到秦母的问话,他的眼睑掠起,在短暂的沉默后,问道:“秦夫人何出此言?” 秦母抿了抿嘴,说道:“怜淑前些日子去你家走了一趟,你那妹妹叫芝芝姐姐,芝芝喊你娘也是唤一声徐夫人,瞧着很生分。” 徐子阳不知道家里有人来过的事情。 而对于秦母的问话,徐子阳权衡了一瞬,还是选择沉默,因为他无法解释,也办法现在将他和秦芝芝的事情说出来。 秦母见徐子阳闭嘴不谈的模样,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她握着扶手,斟酌道:“而就在前几天,芝芝还被唤进了衙门。” 芝芝是她一手带大的、最疼爱的女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结果这一嫁进徐家,就碰到了这些事情。 而且听怜淑说,这徐家生计确实是穷困了一些,芝芝去那边,哪怕是徐家人不为难,也是不好受的。 徐子阳交叠在袖子里面的手紧了紧,那日衙门里面的事情又堆叠在他的脑袋里,丝丝缕缕地凝结成一股复杂的情绪,那股情绪有些陌生,却让人难受。 徐子阳微微皱眉,直言问道:“秦夫人有话直说吧。” 说完这句话,心头的难受好像泄了一点。 在书店门口见到秦母的时候,他就猜到了秦母的来意。 果然,秦母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徐公子,和我家芝芝合离吧。你们现在没有情谊,也没完婚,户籍也未曾牵动,最合适不过了。” 这几日,秦母都没来看过秦芝芝,是因为她一直在家中,给秦父吹耳旁风。 当时虽然认为徐子阳有才学品性好,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芝芝去了徐佳,还能躲过老爷子的打骂,但是后来细细一想,芝芝到底是逃了婚嫁才过去的,现在徐子阳还没有出人头地,能够为了进京赶考的一百两银子忍了这个委屈,可如果他当了官,又回响起这件事情,到时候自己家芝芝怎么办? 如果只是为了求一个官员人家嫁过去,要落到受人欺凌的境地,那还不如就在秦家一辈子,秦家哪里还能养不起一个小女儿? 徐子阳在原地站着,他的身形高挑清俊,一身白袍,像是冬日里面落满了寒霜的雪松,他微微抬起下额,身上的雪就好像掉落下来了,透出一股子凉凉的寒意。 他像是在腹中咀嚼了好一会,可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最后说了一个“好”字。 秦母如今坐着,抬眼看去就是他削瘦的下颚,连接着青年白皙精瘦的脖颈,继续往上的那一双眸子,颜色太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人都说,下巴削瘦,眸子颜色浅的男子薄情。 秦母想了一会,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老爷子那边我还要再劝劝,三日后,我来接芝芝回去。” 人走后,徐子阳坐在桌前,取过桌上的书,翻了翻。 一本书翻完了,也没找到能够形容自己现在的情绪的词。 可是想到昨晚上,秦芝芝的手点在自己的脸上,而他的胸腔里,是从未有过心跳声。 热气慢慢爬上了他的脸,徐子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种情绪。 硬要说什么是什么,好像叫做舍不得。 徐子阳又翻开一本书,借着读书把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可是翻开第一页就瞧见了一个词,将他的平静和从容打破。 * 隔壁的秦芝芝有点不开心。 还没开始追人,就要面临“异地”这件事情,很不好。因为距离远了,人就不好追了。 自己是突发奇想来了书店,哪里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情,也没想到徐子阳答应地很爽快,一个“好”字就快把她从徐家请出去了。 秦芝芝现在是不能在书店和徐子阳碰面了,不然就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这件事情的所有经过。 无论男人女人,都是要面子的。 秦芝芝正打算先走,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有些遥远,应该是在门口的位置。 是一名小二的说话声,“徐秀才,你今日不抄书了?” 徐子阳回他:“嗯,不抄了。” 小二道:“徐秀才往年都是今日抄最后一天,然后年后才来了,今年也是这样吗?” 徐子阳没有多说,浅淡地回了一个“嗯”字,又道了一句“辛苦”,就举步离开了。 徐子阳到家的时候,天色都还没开始发黑,这在平日里面是很少见到的事情。 他跨进院子大门的时候,视线难以控制地落在房间的位置,可是天色还没黑,屋内没有点灯,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蒋氏正在准备晚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瞧见徐子阳有些稀罕,“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今天学堂是不是就放年假了。” 徐子阳回道:“是。” 蒋氏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敏锐得感觉他今天心情怕是不怎么好。 徐子阳将书袋放进房间里面,没在里面看见秦芝芝的身影,走到院子里,将蒋氏买回来的堆在一块的东西放到该去的位置上。 蒋氏一边就着水洗菜,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徐子阳的动作,看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芝芝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徐子阳手下的动作一僵,抬头看蒋氏,“为什么这么说?” 蒋氏嘀咕着:“她说在书店等你抄书一块回来。” 徐子阳的眉骨微微拢在一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和秦夫人的交谈,秦芝芝应该都听到了。 他还来不及体会心中是什么感觉,就瞧见门口露出来的一抹桃红色。 在村中,只有秦芝芝穿这样靓丽的衣服。 秦芝芝提步走进院子,笑道:“我去晚了,到了书店一问,才知道子阳刚走没多久呢。” 徐家之前一直坐在院子里面,玩着今天父亲给她做的小猪。 小猪是用木头做的,模样并不是非常的生动,但是表面磨得很光滑,不会伤手。 见到秦芝芝回来,徐家把小猪放在一边,跑到秦芝芝身边,“姐姐,糖呢。” 秦芝芝把揣在袖子里面的糖拿给她,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抬起眼睑,看向不远处的徐子阳。 徐子阳自自己踏进门起,视线就没敢挪过来过。 方才秦芝芝就跟在徐子阳身后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一路走回来的,可是徐子阳一路上,就是没有回头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不好。 秦芝芝对徐佳温声道:“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哦,去问问哥哥要不要。” 秦芝芝买了很多,徐佳也很大方,拿着糖跑到徐子阳身边,拉他的袖子,“哥哥吃糖吗?” 徐子阳只好侧过脸,眉头微微皱着,“我不吃。” 秦芝芝就跟在徐佳身后,她走近一步,就能看到徐子阳的耳廓红上一寸, 徐子阳被徐佳拉着袖子,说了不吃糖,却被徐佳以为是谦让,无奈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 直到秦芝芝在徐佳身后站定,两人的距离不过半米,秦芝芝能清晰地看到徐子阳皱着眉头,却耳廓发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清冷的氛围落了一地。 在徐子阳拒绝了好几次之后,徐佳终于相信她哥确实不爱吃糖,转头跑到蒋氏身边去了。 沉默在剩下两个人之间蔓延了一会,秦芝芝知道徐子阳还被困在昨夜的场景中,觉得不自在,坦率地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问道:“今日为何不抄书了?” 徐子阳浅浅吸了一口气,看向院子外面已经掉光了树叶的树梢。 在看到秦芝芝之前,他心里有着隐约的不舍,可是看到人之后,昨夜的场景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让他心底发麻,不知道如何相处。 可是看待秦芝芝这般自然的模样,徐子阳一时甚至以为,秦芝芝是把这件事情忘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僵持的氛围好上很多,徐子阳回道:“到年关了,早些回来。” 秦芝芝点头,“可惜我没能早点去,不然也能碰上。” 徐子阳沉默一会,“是的。” 这边,徐父挑着两捆柴火进来,堆在院子里面,挽救了这个别扭的气氛。 徐父从门后取下两把斧头,递给徐子阳一把,“这都是晒干了的木柴,劈细些,堆到柴房里面去。” 徐子阳点头,接过斧头,走到院子里面的一处角落,将木柴摆上开始劈柴。 秦芝芝在一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地方坐下,倚在椅子上。 徐子阳虽然是书生,但是力气并不小,他的身量修长,做起劈柴这样粗鲁的事情,动作也十分好看。 秦芝芝不知道他动作标不标准,但是果断利索,不像是第一次劈柴的人。 听说这边的书院,每次到了农忙的时候,还会放学生们一段假期,让他们回去帮助家里面收割作物。 秦芝芝无聊地环视了一圈院子,总觉得这院子里面家徒四壁,少了些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什么摆式物件,就是缺了什么氛围。 直到蒋氏做完饭菜,在埋火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手,“瞧我这脑袋,特地跑了一趟镇上,却忘了买对联了。” 秦芝芝恍然,好像就是差了些过年的氛围来着。 今天去镇上的时候,就发现满街的红绸和红灯笼,很喜庆,回到院子,看到灰褐色一片的木墙,才觉得不习惯。 徐子阳已经批好了柴火,他走到木架上的水盆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腕。 秦芝芝突然想起在老李家记录证词的时候,这双手沾了墨汁,但是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写下“秦芝芝”三个字的样子。 字迹苍劲有力,用来写名字可能有些撩人,但是用来写对联,那肯定刚刚好。 这个年代纸张并不是什么廉价的物件,但秦芝芝记得自己的嫁妆的箱底有一叠红纸,瞧着和对联的纸张一样,用来写对联正好。 秦芝芝敲定了主意,走到徐子阳身边,笑道:“徐子阳,你明天有时间吗?” 徐子阳的双手在冷水中泡过后,泛着轻微的红。 秦芝芝靠近的时候,徐子阳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隐隐约约地麻了起来。 他维持着神色不变,一边用帕子擦去水珠,一边回道:“有。” 秦芝芝本来是为了让气氛别这么尴尬,特意往徐子阳的侧后方站了些,这个角度却恰好能看见他依旧通红的耳廓,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秦芝芝无声弯了弯眉眼,用平常的语气道:“明日我们出去一趟吧。” 徐子阳还没曾告诉秦芝芝,秦母要来接她回去的消息,等秦母三日后一到,两人就再不会有什么牵扯,如果这两日两人一块出去,这对于秦芝芝的名声并不好。 徐子阳将帕子放回架子上,右手就这么搭在架子上撑着,然后侧过身看着秦芝芝。 女子一身桃红色长袄,明眸善睐,与周围的黄土灰墙格格不入。 徐子阳理了一下心头的烦绪,最后还是道:“秦小姐想去做什么?” 秦芝芝:“去赚些银子。” 当然,做什么不重要,制造相处机会,追人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