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探店美食》 1. 面果 “卖小报喽,今天刚印刷出来的,新鲜着呢!” “大姐,这菜可稀罕着呢,水灵灵的,绝对值这个价。” 熙熙攘攘的街道,卖报人高昂的吆喝声,菜场叫卖的讲价声,热闹非凡。 酒楼二层窗边,路过的风刮起女子耳边的碎发,吹起碧绿的玉佩在腰间微微晃动。 杏眸红唇,长着一张标志的美人脸,可若是细看,又见她面容含愁,蹙眉时含着特有的清冷味道。 【你还在纠结昨天的事情吗?】 机械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明明是极为怪异的事情,女子只是拿起桌上的清酒小酌了一口,淡淡在脑海中回复道。 【对啊,好烦。】 想着,她偏头,恰好看见街道巷子里,一小孩叽叽喳喳地笑着,一路小跑扑进父母怀里的场景,心中的恼意不由更胜。 暗暗又咒骂了那未见面的未婚夫几句。 讨厌鬼,烦人精。 几个月前,她一觉醒来便穿越到了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凉朝,还自动绑定了一个“吃货探店”的系统。 别人都是灵魂穿越,她却是身穿,想着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样子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为了更好地在这个时代存活,系统帮她捏造了一个商家女的身份,将户籍挪到了一户本无子女缘的人家。 上有宠爱她的父母,下有家族产业无数,可谓是富贵滔天。 有收获就必定有付出,系统对她的要求就是要打卡完这个朝代的特色美食,以保护这些在未来失传的美食文化。而在打卡完所有美食后,她就可以回到现代。 作为一枚很热爱美食的吃货,有着白嫖美食的机会,尧安自然是欣然答应,来到这里的几个月已经打卡了不少地方。 况且在哪个地方不是工作,探店美食,也是个不错的自由职业。 唯一烦恼的地方就是,昨天父母居然告知她,自己有个婚约。 未婚夫是镇军大将军的嫡次子,据说是个典型的纨绔世子。 日日外出逗乐,斗蛐蛐、看戏曲,除了嫖赌,几乎将官二代的恶习都染了个遍。 虽说道听途说实在不好,别人传的风声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但是尧安不喜欢他也是真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未婚对象。 除非那个人是个高富帅还专一有能力。 不过这世上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早就成婚了,哪还轮得到睡一觉就穿越的她? 更何况,自己可是最终要回家的,哪里能在这异世还同别人有所牵扯,尧家夫妇的情已经很难还了。 尧安叹了口气,杯中的清酒都变得苦涩起来。 她在现代是个孤儿,反倒是穿越来了这里享受了一把阖家欢乐的快乐,可偏偏昨日得知婚约后跟家里大吵了一架,放言要闯荡一番事业后再回家。 婚约是少时的一句戏言,两家人交换了信物为证。若是没有尧安的穿越,一生无子的尧家夫妇自然会认作婚约失效。 可偏偏系统帮她插了个身份进来后,婚约便有了履行的对象。 家中父母年迈,而这个朝代虽然风气开放,但女子一人要想守好这偌大的家业也绝对不会容易。家中长辈怜惜她,所以想给她找个靠山。 道理她都懂,可她完全不能接受突然拥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贸然离家也有置气的意思在,可此刻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望着底下喧闹的人群,她心里绝没有一丝后悔。 反而是产生了极大的期待,毕竟这也是一个绝好的理由跑去完成任务,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让尧家夫妇同意她天天外出游历,甚至可能会跑到凉朝边界的事情。 将酒杯放置在一边,尧安摊开随手堆放在一边的白纸,系统便开始自动扫描出整个凉朝地图。 地图被投影在白纸上,只有尧安一人能看见。 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灰白一片,只有她目前所在地显示出鲜艳的色彩,几家已经打卡过的餐馆也被腾画在了纸上。 【当前所在地区共有4种特色美食,2种隐藏美食,目前还余有1道隐藏美食未被发现。】 【当前积分:60】 尧安点点头,心中对这个结果也早有答案,只是再确认了一道。 这几个月来,她除了在家陪伴父母,学学算账,便是外出对比着各家饭馆的菜单,企图找出其中的隐藏美食。 特色美食好找,基本上便是当地人吃得最多,最喜爱的菜。 可隐藏美食却是不那么容易,大部分都隐藏在大街小巷,只有那里生活了很久的的人才能找到。 找寻到一种特色美食可以获得10积分,一道隐藏美食可以得到20积分。 50积分则可开启下一个城市美食地图,高额的积分可以在系统商城中兑换到帮助许多丰富的道具来帮助她完成任务。 前几日她便已经问询了好多家中下人,才找好了那么一家店,只是因为昨天和父母吵架才耽误了一天。 想着,她将白纸卷起来拿在手上,付过了酒钱后才朝着目的地而去。 酒香不怕巷子深。 打听来的这家店铺,是由一对夫妻相扶相持撑起来的,从开业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周围邻居不想做饭时都会来这里吃上一顿。 来时不是饭点,小店里面的人不多,只零星几个坐在相隔不远的桌子上。 店面不大,也没有掌柜。 尧安提着裙摆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看向挂在墙面木板上的菜单。 幸好,她今日的目标美食还有余量。 将菜品看好,她才疑惑这里没有店小二上来点菜。 这家店还蛮火的,怎的没招个帮忙? 坐了半响,她站起来,在店面里晃了几圈,才在店铺旁一间房子看见了正在炒菜的店老板。 “啊,点菜吗?稍等一下。” 店老板左手持锅,大指拇扣锅耳的左边,右手快速将配料倒置勺前半部,再轻轻用力向下拉压,使之在勺中翻转,如此反复做到勺不离火,随着香味飘出房间,最后一个颠勺便收汁将做好的一道菜盛放在一旁的餐盘中。 尧安是个标准的只会吃却不怎么懂厨艺的人,可看着店老板行云流水的动作,她心下也有几分期待,觉得他的厨艺估计不比外面酒楼大厨的手艺差。 若是这次找寻成功,她便也能顺理成章地离开此处,前往下一个城市。 “晓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的。” 将餐盘放在一旁,店老板洗了个手便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的木牌。 “你要点哪些菜,直接把那边的木牌取下来放在我这里就好。” 尧安抬头一看,木制大门旁,果然挂着一串木牌,黑土色的背景上面是蘸着白色的颜料刻上的字迹,写着的正是今日的菜单。 店老板说完,便又转头准备下一道菜的原料,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着。 “不在前面帮我招揽生意,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尧安安静听着,已经找好了自己想点的菜,但是估计是为了节省空间,牌子挂得有点高,她试着够了一下也没有扯下木牌。 店老板还在念着,手下动作却也忙个不停。 尧安等了一会儿,准备等他这道菜做好再喊他帮忙拿一下。 “去后面帮您洗菜了。”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轻而易举地摘下她够了半天没有够到木牌。 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微卷的发丝贴着面,深褐色眼睛和卷翘的睫毛生得漂亮,身着深色锦袍,一手拿着竹编的菜篮子,一手将黄土色的木牌摘下递给她。 虽是从她身后拿东西,却礼貌地没有贴近,两人之间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许是看着女子没有动作,他微微偏头,显出疑惑的模样,“还有什么?” 尧安这才慢吞吞地将自己选好的菜名报给他。 待到几块牌子被相应取下,挂在了店老板面前的木板上,尧安眼里露出些许高兴味道。 “啊哈哈,真是多亏你了,正好前面有客人点了道青菜。”店老板讪笑着接过少年手中的竹篮子,拍了拍他肩膀,“去前面休息一下吧,也忙活一天了。” 在少年面前的形象同在尧安面前吐槽的样子浑然不同。 少年也没追究,只翻了个白眼,显出见怪不怪的样子。 他从一旁抽出一张帕子,向着尧安招招手,“去那边等着吧,这里油烟重,一会儿就好了。” 尧安便顺着他的话,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少女背影苗条,一身桃红并蒂莲彩晕石榴裙称得她面若桃花,偏偏面色清冷,带着让人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看着不应是坐在这种小店铺里的人,而是该坐在高朋满座的宴席上俯瞰世间清欢才是。 瞧着少女落座在店内一角,他不禁上前去将少女面前干净的桌子又擦拭了一遍。 待到水流划过手腕,沾湿刚刚擦过桌子的帕子时,他才反映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站在水槽前,拧干帕子,望见少女乖巧坐在位置上等待的样子,他不禁抿起了嘴。 而此刻的尧安正在同系统聊天。 系统虽然听着声音感觉冷漠,机械音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可算起来也比在穿越后认识的人要亲近几分。 【你说我们完全点亮这个城市之后,下一个去哪里?】 【这个城市被点亮后,周围的几个城池都是在可选择的范围呢。您可以先选择您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 尧安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地图上临近的几个城池,心中不免有些犹豫。 喜欢南边的臭鳜鱼、桂花藕,也想尝一尝西边的蒸肉、米粉。 心下还在思量,先前点好的菜已经被少年端上了桌。 宫保鸡丁,酸菜肉丝,还有今天的重头戏。 随着一颗颗状似香梨的面团放在瓷白的盘里,散发着白雾般的热气被端上桌来,尧安不禁捏紧了筷子,在心中默念,“面果,终于等到你啦!” 2. 面果 用面食做成的点心,象征着人们对于吉祥的渴望和天地的畏惧。 面果作为一道鲜有人听闻的美食,如今正摆放在尧安面前。 若是在现代,此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手机拍拍拍,可惜如今在古代,尧安只能叫系统拍上一张,等到以后回现代再拿出来看看。 面果的体积并不算大,因为做成的是香梨样式,所以大小也同一般香梨差不多。 翠绿的面皮上蒸腾着热气,一个个歪躺在白釉盘中显得格外可口。 或许是看出来了尧安的期待,少年放下盘后还笑着说了一句。 “今天的面果是做的象形香梨果。明天老板娘从外地省亲回来,应该会做她最喜欢的苹果口味,若你有兴趣可以再来尝尝。”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来的时间晚了,我可以为你留一份。” “谢谢。” 尧安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合十,开心地道谢。虽说她准备等会打卡完毕,便收拾东西明天离开这里,但这也并不妨碍她走之前再来吃一次。 毕竟很多美食只有在当地才能吃到,自己离开之后短时间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而且苹果,想想就好奇。 人类的创造力真的是无限的。 看着面前象形的面团,尧安用筷子轻轻将它夹起,木制地筷子瞬间将梨子夹得凹进去了一点,轻咬了一口。 外面的面团软糯,里面的香梨甜腻又带着清爽,梨香、奶香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风味,让人欲罢不能。 要不是内陷滚烫,还冒着热气,当下尧安就能将这一盘炫掉。 吃了几个后,她才想起系统的任务。 拿起早就放置在一旁的土笔,将有关面果的评鉴内容整理在纸上。 时间、地点、菜品名称还有对菜品的评价。 除却宫保鸡丁、酸菜肉丝这些各地都有的家常菜,面果作为当地的一道特色甜品,甜而不腻,卖相十足,颇有趣味,推荐指数四颗星吧。 细细将内容写好,桌上的甜品也就没有那么烫嘴了。 纸张上的内容由系统扫描后已经提交上去,等内容审核通过后,便可判断这道美食是否能算作隐藏美食之一。 已经有了几分饱,尧安再次拿起筷子时已经没了之前的那股生怕有人跟她抢食的焦急。 各地对于家常菜的口味都不太一样,尧安的口味更是挑剔。 不过这道宫保鸡丁恰好是甜口的,符合了她的口味。 只要加了糖就是好吃的(bushi)。 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尧安心满意足地结束了今天的用餐。 离开时,店内的客人已经只剩她一个了。 忙碌完的店小二正悠哉地闭着眼睛,躺在门外的躺椅上晒太阳,细腻温柔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连睫毛都好似染上了一抹金黄。 想着或许明天的面果还要靠他来帮忙点,尧安在走之前想着还是跟他打个招呼才好。 可看着少年闭着眼睛不知睡着没有,也不好吵醒他。 尧安便撕下刚刚写评鉴的纸,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几个字放在她吃饭的桌面上,将饭钱连同纸条一起压在了盘子底下才走。 等待少女走后,少年睁开半点不见睡意的眼睛,懒洋洋地起身收拾碗筷,在看见少女留下的娟秀字迹后不免轻笑了一声。 【谢谢你,店小二兄弟。饭钱压在瓷盘下的。】 —— 清晨,慢悠悠地起床收拾好自己,尧安提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准备去昨日的地方吃早饭。 昨日的审核毫无意外地通过了,倒是下一个想要去往的城市还没有着落。 反正时间还早,不着急,干脆到时候看去哪个地方的驴车更便宜点好了。 想到前两天自己出行接送都是马车,尧安忍不住又摸了摸怀里的钞票。 虽然不差钱,但是钱还是省着点好。 轻车熟路地找到昨天那家店所在的小巷,不过与昨日非饭点的清净不同,今天饭点这里简直就是人满为患。 尧安往前挤了几步,本以为是排队来吃饭的人太多了,结果就听一声呵斥。 “你做的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不伦不类!” “我们老孙家的包子,从来都是肉馅和素馅的,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用水果来做的,简直就是破坏传统,欺师忘祖!” 站在人群中听了几句,尧安大概也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店老板姓孙,家中一直做饭馆生意,家底殷实。二十多年前他与店老板娘一见钟情,但家里人觉得老板娘家里穷不愿意,于是两人便带着这些年学来的手艺私奔到这里安了家。 近几年家中长辈渐老,也不再介怀这些事情,放下口风招他们回来,店老板思恋家人,两人便也回去过几次。 这次家里传话,却正巧遇上店老板有事忙,他便让老板娘一人先回去,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却不料他长兄也跟着老板娘一同回来,正好碰上了他在制作苹果形状的面果。 本来只是长兄好奇想尝一口,这一口可不得了,直接给店老板捆上了一个欺师灭祖的头衔。 看着店老板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另一个看着瘦弱的书生骂得头也抬不起来,尧安想着昨日分明尝着好吃,也通过系统审核的面果,忍不住开口。 “这位阁下,话也不是像你这么说的吧。” 众人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名身着蓝色曲裾深衣的少女拂开人群走了出来。 “孙师傅不过是在旧制的基础上稍加改良而已,怎么就谈得上不伦不类?” “破坏传统更是无稽之谈。包子在古时一开始被称为饼,是祭祀所用,后随历史演变逐渐出现了肉馅和素馅两种。而包子所谓是用面粉和馅料包在一起,既然如此,当下孙师傅创新一种用水果当馅又有何不可。” “况且作为一道点心,这面果实在是美味,来尝过的人都说好吃。你才是不要过于固守陈规才是。” 尧安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一番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用手指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这位姑娘说得对,”孙师傅此时站了出来,挡在了那文弱书生指着尧安的手前面,“兄长,我们用厨师的方法来比一场。你做你的包子,我做我的面果,让大家来评判一下我是否有错。” “呵,这里都是你的熟人,你当然能取胜。”那书生见孙师傅搭话,底气又足了起来,双手叉腰丝毫不见刚才那退缩的模样。 “那便上城中心最大的酒楼去比,各自带上自己的作品,去让大家试吃投票。” 尧安上前一步,语气不见傲慢,神情间却充满自信。 “这……” 书生一愣,心下想着刚刚初略吃了一口的面果。之前太生气,尝到是水果便生气地吐了出来,愤怒之下只记得那一股甜却不腻人的果香,现在想来居然不记得具体味道。 好像,还不错? “怎么,你是不敢吗?” “我当然敢!” 看着围观人数越来越多,书生被尧安一激,冲动地答应了下来。 这一答应,他便慌了神,怎么能这么快地就上了她的当,若是自己输了…… 不,不可能输,他苦苦学习研究菜品多年,怎么可能被一个驱逐出家族的人打败。 比赛帷幕已经拉开,既然已经定下规章,双方便约定好酒楼,各自找了个地方开始准备食材。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尧安才看见一直牵着孙师傅衣角的女人和提着木桶站在店门口的店小二少年。 她朝少年微微一点头表示打招呼,便将视线转向孙师傅。 “抱歉孙师傅,擅自替你们做决定了。” “无妨,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孙师傅温柔牵着身后女人的手,神情中没有紧张,而是一片坦然,“长兄自尊心很强,又固执,从我自创出面果之后,便早已料到这一天了。” “不过现在确实时间紧迫,可以麻烦你帮我一点忙吗?” “当然,”尧安点点头,清丽的脸庞忽然染上一抹俏皮,“毕竟孙师傅这面果,我还想多吃几次咧。” 在场的几人都有了分工,孙师傅初略估计了一下酒楼里面的人数后便让大家忙碌了起来。 尧安和老板娘的力气都不大,便被一起分配去弄水果。老板娘把苹果削好,尧安则负责用磨具将苹果碾成泥。 店小二和孙师傅负责揉面和捏塑。 面果的制作过程并不困难,揉面、捏塑、发酵、蒸制,上色五步,便能做出外表精美,尝起来可口的甜点。 可是这短短的五个步骤看着简单,却极度需要制作人的认真仔细,在捏塑的时候稍有不对,就制作不出完美的面果。 等待出锅的时候,大家便一起准备好红菜头,等会给出锅的白面果上色。 好在孙师傅确实厨艺精湛,一锅蒸笼出锅,仅有几个失败品。 眼瞧着太阳开始西落,天色逐渐昏暗,大家都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尽全力完成这项精细活。 沾染了红菜头酱汁的笔在白面团上细细描画,谨慎地勾勒出属于苹果身上的斑斑痕迹。 终于,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这一锅面果,都已上色完毕。 望着这铺满了整个桌子红彤彤的苹果,大家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仔细将面果收纳进有保温效果的推车中,孙师傅便拉着小车,往着约定的地方前去。 凉朝风气开放,对于酒楼的管理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 多的是人为了推销在酒楼中售卖商品,一般不触及酒楼利益的东西,管事的人都不会出现。 今日,当孙师傅拉着挂着免费牌子的车来到这座城市最大的酒楼面前时,自然没有人来阻拦。 3. 面果 当红彤彤的苹果面果被端上众人的餐桌时,众人都不以为然。 直到有人因为想吃水果咬了一口面果之后,吃到的却是夹着苹果馅的面团! 众人这才发现,这散发着热气的苹果,居然是用面粉做的。 面团的软糯和苹果的酸甜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淡淡的奶味夹杂在回味之中,一口咬开便是黄色的苹果流心。 在消息闭塞,被传统思想禁锢的古代,哪里有人吃过这样的美味。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拿捏得稳稳的。 从第一个人尝鲜之后,硕大的酒楼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你不吃是不是,哎给我吃!” “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抢别人的东西吃。” “你不是说不吃吗,我这怎么能算成是抢?” 很快,分给大家的面果便被抢食完毕,有一些聪明人便将注意打到了孙师傅这里剩余没有分出去的面果这里。 “哎,您这面果卖不卖,我出三个铜板。” “三个?我出一贯钱卖给我。” “卖给我,卖给我,我出半两碎银!” 场面一度火热得差点打起来,酒楼负责人也出现开始整顿现场秩序。 尧安则拉着店小二,两人提着纸箱子,从二楼挨个转下来,收足了众人的赞成票。 等到孙师傅的长兄带着他的包子姗姗来迟,看见现场如火如荼的场面,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哎呀,这人的心里素质是真的不行。 尧安暗暗挑眉,对于这必胜的局面尽在意料之中。 不论是她亲口尝过这面果的滋味,还是系统早早通过对于其隐藏美食身份的认证。 包子或许是人们平常早点的常吃之物,可对于特色甜品,尤其是面果的稀缺程度,自然是孙师傅更高一筹。 这场比试,从一开始便有了结局。 少女站在窗口,左手轻扶窗沿,蓝色裙袍的衣摆被风吹起,眼神清冷,似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可江晓晨想着她昨天看见心爱甜品时眼里藏不住的高兴,今天上午她怼那孙师傅长兄时自信,觉得清冷是她的伪装,又有一丝欣喜萦绕在胸口,却又不知道在恼些什么。 窗外有萧瑟冷风吹过,带着远处的树也响起沙沙声响。 初春的天气并不能算得上暖和,只不过每次见她好像穿得都不是很多。 尧安望着不远处挂着“天下第一楼”的字画出神。 自己放言要闯出一番事业才能回家,而什么才算是够本的事业呢。 除了系统要求她制作的美食品鉴,她来到这里几个月,几乎没有做下任何事来。 不过若是从探店美食这个角度入手,她倒是有几分想法。 看着孙师傅因自己做的菜得到认可的高兴,以及自己观察的这些时日里了解到的,世人对于美食的追捧,尧安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点什么商机。 若是自己将所有的这些系统中的隐藏美食整理起来,自己创建一家酒楼,再邀请这些人来当厨师岂不妙哉。 不仅是酒楼,还可以修建一条美食商业街,自己只管建好房子收租就好,当一个美丽且富有的包租婆。 且由于的集成效应,这只会是一场双向的共赢。 【叮!隐藏美食——面果,由于知名度急速上涨,现在升级为当地特色美食。奖励10积分】 【当前积分:90】 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尧安不禁对自己的这个初步想法更坚定了几分。 若是自己宣扬的隐藏美食足够多,全都转化为特色美食,不仅可以帮助像孙师傅这样的人将美食发扬光大,更可以使自己完成出人头地承诺更容易几分。 她捏了捏自己的指骨,看着原本泛白的皮肤因摩擦染上一抹嫣红,仿佛已经可以望到未来自己坐拥天下美食的场景了。 忽然,一间尚且还带着热意的衣服披上了她的肩膀,她扭头,看见带着一脸笑意的少年。 少年脱下外套给她后便只着了一身薄衫,方圆领口的衣领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他嘴角上扬着,声音温雅而带着他独有的缓慢拍子。 “起风了,你穿得少。” “谢谢,”在他提醒下,尧安才后知后觉感到了有一点冷,但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冷很快便被肩上的衣服盖去,只余下那暖意。 两人又一起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看见孙师傅东西都收拾好了才一同下去。 “这次多亏你们了,不然那么多面果,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呢。” 孙师傅也是看到了自家兄长晕倒在酒楼前的全过程,当下已经叫人拉他去了医馆。 经此一事,他也明白只是一味的退让,并不能获得别人的高看。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躲在那小巷之中,只专注于自己的手艺,不愿意面对家族的蔑视,连带着妻子也一起受气,在被欺负到眼前时还是在一位看起来才及笄的少女帮助下才能走出困境。 家里人虽然在情面上同意他回去,可实际上一直不喜他。 看着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妻子,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又受了多少白眼。 “这些年来,你跟着我受苦了。” “郎君,跟着你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妻子的眼角爬上岁月的纹路,可眼里的幸福也充不了假。 她摇了摇头,也用手附上他拉着她的右手,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容。 尧安就在一旁摩梭着手臂看着两人互诉衷肠,鸡皮疙瘩冒了满身。 啊,对不起,我对浪漫过敏。 等两人交流完毕,尧安便向孙师傅提出辞呈,表示自己还要去其他地方游历。 孙师傅赞成地点点头,觉得趁着年轻就应当多出去走走。 就算是见识没有得到增长,也能起到放松身心的作用。 见孙师傅赞成自己的想法,想必是对游历颇有见解,尧安赶忙向他询问最近的几个城池哪一个去比较好玩。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问问晓晨,他去的地方比较多。” 孙师傅摆摆手,转而向她推荐了店小二。 他摸摸嘴角刚长出来的细软胡须,倒也没想到这样看起来这样矜贵娇气的人会选择独自一人去旅行。 “唉,你知道吗?”尧安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少年。 虽然少年长得很好看,但她一直将他认作普通的店小二,原来居然是个喜欢到处游历的店小二吗? “嗯,耀城吧。”少年思考了一下,“最近才入春,等过两个月夏季到了,那边有一片荷花池可供观赏,还可以摘莲子。” “听起来很不错呢,”尧安点了点头,“不过离夏季还有好久,春季去哪里比较好呢?” “遵滨镇吧,春季去踏青也算是不错的去处。” …… 趁着有个活向导在,尧安拉着少年几乎将系统给的地图上地点都问了个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全都去过,只有一些偏远的山村不怎么知晓。 不愧是喜欢到处游历的店小二! 真的好厉害啊,一个人游历这么多地方。 孙师傅和他妻子已经回了店铺,此刻夜渐渐深了,酒楼中还是人声鼎沸。 一碰上美食相关的消息,尧安就容易兴奋起来,此刻根本不想回去,恨不得坐下点上一壶酒,拉着少年聊个天长地久才好。 可望见少年眉眼间的疲惫,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微微垂下,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样子。 她还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提议说大家先回去休息。 临走时,她将身上披了一晚上的衣服取下,重新盖回到少年身上。 触及到少年外衣,意外感受到了一手凉意。 看着少年睡意朦胧地往小巷子里走,她又追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抿嘴道。 “请问一下你的名字啊,以后见面也好打招呼。我是尧安。” “江晓晨,幸会。” 望着少女近乎于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江晓晨垂下双眸,掩盖住了惊讶的眼神。 或许是孙师傅长兄的事情,让他联想到了些许不重要的人,今晚上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那人得意的笑和吐露出的虚伪话语。 不过刚刚听少女的话,才知晓她居然是少时家里定下的未婚妻,倒是有几分有趣。 又将今天同尧安讲的话又翻过来回顾了一遍,几乎很轻松地就根据这两日的分析判定了她的下一个目的地——遵滨镇。 一个以游山玩水著称的地方。 去放松一下也不错。 他摸了摸袖口,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展开看来写的是一道菜肴的制作方法,落笔处签的是孙师傅的名字。 微微一转手,纸张已经被重新收纳好。 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脑海中浮现那一双平静的杏眸,心头的阴霾尽是奇迹般地少了些。 我可爱的未婚妻,几个星期后见哦。 —— 入夜已深,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见后还是有点激动。 尧安干脆将自己之前写下的美食评鉴都翻了出来,挑出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稍微修改了一下,招来一只鸽子,将纸张绑在它脚上,叫它送去它该去的地方。 等到第二天,小报上面一条新闻突然在民间火速传开。 【盘一盘那年我错过的美食——面果】 而这个时候,深藏功与名的尧安,已经坐在了前往遵滨镇的驴车上了。 驴的前进速度较比马而言会慢上一些,不过不赶时间,两者的区别并不会太大。 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破开石头的新芽,听潺潺的流水,要不是路上带的可供食用的盘缠不多,不然尧安还会想在路上多逗留两天。 大自然鬼斧神工,真的是奇妙无比。 到了地方还车,便前往这镇上最大的酒楼。 这也是她这些天才只晓得一个方法,因为酒楼的负责人不怎么管事,里面鱼龙混杂。 只是往里面点个东西,随便找个角落一坐,便能听见好多小道消息。 她之前两道隐藏美食就是这么找到的。 先点上几道招牌菜刷刷系统任务,尧安这才竖起耳朵去听四周的声音。 “听闻那戏院之前停掉的戏班子又重新回来了,这次换了个青衣。” “我有所听闻,那青衣长得如同那天仙一般,更是有一手好嗓子。” “人家糊那么厚重的粉你也能看清楚脸?” “哎呀,我有个大姑的儿子的堂兄的朋友在那里当杂役。” 青衣?不敢兴趣。 “不过听闻那戏院里新来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可惜每日都是限量给雅间,没点……根本抢不到。”说着,那人还隐晦地搓了搓手指,表情中带着羡慕。 !!! 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将桌面上的东西挪开,拿出白纸摊开在桌面上。 仅她可见的地图又缓缓在上面浮现,现在标志着彩色图案的不禁有原来的地方,还有遵滨镇。 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原来在小巷中的孙师傅的饭馆,突然跑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夏新县,难道是搬家了不成? 【当前所在地区共有2种特色美食,1种隐藏美食,目前还余有2道特色美食,1道隐藏美食未被发现。】 【当前积分:40】 熟悉的机械音在头脑中响起,尧安点点头,倒是没想到这里的美食居然这么少。 【遵滨镇主要发展旅游业,经济贸易并不发达,人口流失严重,自然也美食文化也不发达。】 许是想到尧安心中的疑惑,系统又重新补充了一句。 【像这样长期下去的话,尤其是隐藏美食,应该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了吧。】 【是的,所以您要加快评鉴美食的步伐,让我们早早将所有缺失的文化梳理在案。】 【好的,我尽量。】 尧安无奈托腮,又听了一会儿隔壁的消息,听着内容从戏院转到工作,又转到家里长短,知道不会听到什么有效内容后便开始安心干饭。 一顿饭后,两道特色美食便被轻松解决掉,只余下一个隐藏美食等待发掘。 最近戏院的新班子很火,入场的票也是一票难求,尧安蹲了好几天,才高价从一个才买到票的人手中收到一张。 原本几个铜板就能看的演出,现在要花好几两银子,想着还要找办法跟厨师约饭。 尧安数了数口袋里剩下的余钱,心里就像路过的狗狗无辜被人踢了一脚那么无语。 4. 锅巴汤 绯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永庆园”三个大字,独立的庄园被环合的河水环绕,偶有渔人撑着划桨依船而过,只有一条青石小桥将这院子同外界连通在一起。 这戏院最近成了遵滨镇的热门景点,一半是因为这新来的旦角唱得好长得美,一半则是因为那厨子的好手艺。 那厨子听说是现在戏院主人的好友,从外地来投奔,因有着这高超的厨艺而心高气傲,每日只为少有的几个雅间提供伙食。 连抢个普通位置都费劲的尧安自然也得不到那vip待遇,只能坐在一楼大堂,暗暗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尝到那道佳肴。 到的时间不算早,刚坐下,等那侍从给她倒好茶水,花纹繁复的红帘高台上,便有人开嗓而入。 来人白面红唇,头戴顶花、点翠头面,身着红色四合如意式云肩,一手掐着腰,一手举着水袖,时而捂住半面,时而又甩出去在空中翩翩而动。 唱腔圆润甜美,音色饱满纯净,哪怕是有那么几个转音尧安听不懂,倒也不妨碍她明白这故事的内涵。 高家娘子即将入宫嫁给帝王,出嫁前一晚前在家中收拾东西。 无论是婉转的腔调还是蹙眉间的愁容,都能瞧出来点那帝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味道。 尧安低头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瞬间漫延到舌尖,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面上虽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手却迅速将杯子放下了。 还不如来壶清酒呢。 抬眼,台上正好换到下一幕,画着金面的男人走上来,走到那青衣身侧,两人身高竟也是相差不多。 京腔起,讲的是帝王娶得了娇娘这段剧情。 洞房花烛夜,高家娘子这才发现原来这外界传言心狠手辣的帝王竟是生得温润如玉,性格纯良骁勇。 楼上的雅间传来动静,尧安偏头一看,便见两小厮端着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盘子朝着上面走去,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尧安瞬间露出了嫉妒的表情,眼睛跟着小厮的脚步仿佛便能飘进楼上雅间去。 而在她偏头的一瞬间,台上青衣打扮的人也垂眸扫了她一眼。 高家娘子虽养在深闺,却是生得一副七巧心灵。两人联手,很快便除去了朝堂上的奸臣,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剧落幕,场下掌声响起,每个人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尧安附和着拍了拍手,心思却早已被楼上几乎已经消散的味道勾走了。 这戏院搞饥饿营销,每日的票寅时开售,一人只能买一张,不准提前排队,不准代为购买,楼上雅间的位置更是价高者得,好几间都有要卖出黄金百两的意思。 尧安可不愿意和这些人去争,光是花钱买一个最普通的位置都花了大价钱,而花这个冤枉钱坐雅间的纯粹是人傻钱多。 她更想直接去和那位厨师面谈,以一个比市场价高一些的价格吃到这顿饭,而不是花着钱还给人留下容易被骗的印象。 若是没记错,进门时看见过这戏院的主人,穿着红色的锦袍的男人在戏剧开始之时便朝着后门去了。 永庆园的进出限制并不严格,前几日她在周围打探时还望见过有官家小姐乘船在河上游玩。 问了门口小厮几句后,便朝着后门而去。 这里不是景点,自然也不会有人在各处放置告示栏和指路标,没走几步,尧安便成功地迷了路。 高崇的石山,潺潺的流水,有游鱼在期间嬉戏,这方圆一里地竟也是难得一块宝地。 漫步其中,尧安随手摸了摸一旁开得正盛的花,忽地看见一穿着红衫的男子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了。 着急之下,手一紧便将花朵摘了下来,来不及给这可怜的遭遇飞来横祸的花朵找个好一点的安葬地,尧安赶忙跟上那人的步伐。 一路小跑,穿过几条幽静小路,前面的人却越走越快,好似瞧见后面后人追着似的。 明明初春的天气还带着凉意,她却跑出了一身热汗。 眼见着前面的人闪身进了房间,就要关上门,她连忙喊道。 “喂……前面那个穿红衫的,等等。” 那人这才回头侧看,露出一张还上着妆的白面来。 “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见自己追了一路的人竟不是戏院老板,尧安当场尴尬得抠出了一幢豪华芭比别墅,见这刚刚还在台上的青衣闭着嘴不说话,她捏了捏衣袖,转而问道。 “你知道这戏院的老板是谁吗?我找他有点事。” “不知道,不过……”那白面青衣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刚刚台上的强调,显得有些不急不缓。 少女翠绿的裙摆层层摆开,有些气喘的红晕映在脸上,杏眸滚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碧潭里的一朵盈盈而立的荷花。 该是濯清涟而不妖的纯情,却让人格外想要将淤泥涂抹在上面。 他一开口,尧安便吃了一惊。 她以前也是听过不少戏曲京剧,也听说过不少男生唱旦角,可到底是少,突然碰上一个就感觉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光看面相,他骨像优越,身材消瘦,除了身高确实高于寻常女子之外,其他方面确实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不过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应该是近日才接触过的人。 “不过什么?” 尧安思索了一下,没有在印象中找出那么个唱曲的朋友,嘴里的话才刚刚脱口而出,便被男子一手拉进了房间内。 男子的力气极大,圈住尧安的手腕便朝着后面走去。 来不及反抗,尧安便被推到了一边的屏风后。 脸被掩在男子胸口,鼻尖抵着衣衫上的纽扣,摩擦间有些疼痛,让她不禁红了眼眶。 手上一直拿着的花在紧张下被碾出汁水,鲜艳的红染浸了手指。 皱眉,尧安双手撑在男子身上,想要将他推开,还没来得及用力。 门口很快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来人大大咧咧的声音。 “江晓晨,饭给你端来了。”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男子拉着尧安的手便放开,人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居然是他。 怪不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没想到他居然转行进了戏院,是因为孙师傅的店铺换地方的原因吗。 碗筷摆放的声音响起,另一人嘟囔着,将物品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你这儿怎么没点灯啊?” 纸糊的屏风上面画着寥寥几笔,并不是遮光的材料,若是外面的蜡烛被点上,自己铁定就要被发现。 尧安心下着急,若是一开始自己便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自然也没什么,可现在自己躲在这屏风后面,再出现就好像干了什么做贼心虚的事情似的。 她蹲下身来,听着火柴摩擦被划开的声音,看见一点星火映在纸面上,捏了捏衣角,已经开始思考等会被发现后自己该编个什么理由好避免社死了。 “不用,今天不想点灯。” 江晓晨的声音响起,指骨轻轻敲击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 “好吧,”那人也是颇为懂江晓晨的脾性几分,见他不愿便几下吹灭了火柴,指了指桌上的菜道, “许知柔这几日新研究出来的,今天已经送去雅间试了试水,评价还不错。” 说完,他便掀开盖在饭菜上的盖子,将热汤往碗里一倒。 “嗞啦”一声轻响,香味瞬间在整个房间蔓延开来。 尧安吸了吸鼻子,闻到这刚刚同在小厮手中同样的味道,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刚望见那瓷白的碗和同样穿着红衫的身影,江晓晨便后退一步,正巧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她揪着衣角无奈缩了回去,哪怕知道那一步估计就是个意外,心中也有了恼意。 可恶,刚刚非拉着自己往这里藏,不然现在她也能上前去看看。 那多半就是这里的最后一道隐藏美食,闻起来好好吃。 “你先尝上一口,我好回去交差。” 那人扇扇鼻尖的风,催促着江晓晨,显然也是被馋得不行。 尧安看不到画面,只能听见碗筷敲击的声音,待那人的脚步声离去,她才愤愤从屏风后面出来。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 男子一身红衫常服,长发未束披散在肩,脸上妆容甚重,虽说气质温润骨像好,但确实同那日在酒楼听的那样,糊了很重的粉。 若不是刚刚走的那人念了他的名字,她也是不敢轻易根据他的声音就判断出是江晓晨的。 “你脸上化的妆真重啊。” 被噎住了话,半响尧安才咬牙切齿地吐露出这句话来,想想前几日他对她的帮助,就咬了咬牙,忍了下去。 尧安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心情变换,一张本该是清冷的脸被她丰富的表情扯动得像是一张张搞笑的表情包。 江晓晨抬手半掩着唇,遮住上翘的嘴角。 “过来。” 尧安迟疑了一下,走近便被塞了一双未用过的筷子。 瞥了眼他的神色没变,便下筷尝了一口。 被切成小块的软滑蘑菇被木筷夹起,放入嘴中,便是浓浓的鲜味。 尧安睁大了眼睛,又夹了一口竹笋,脆甜多汁的口感让她忍不住咂咂嘴。 江晓晨拿碗用勺给她乘了一碗,尧安接过,在里面挑了些其他食材来尝。 看起来好似是平常最简单的大锅炖,却意外能有这么好的味道。 不过可惜的是最底下盖着的锅巴,大概是因为放的时间有些长了便有些软,若是刚做出来的定是绝顶美味。 “怎么样?” 少女见了好吃的就像是要藏食的仓鼠似的,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手立马伸向了下一道菜,虽说姿态还勉强端着,抢食的动作却是分毫不慢。 听到江晓晨的声音,她才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粮,点了点头。 之前那人没想过这里居然还会藏个姑娘,端来的饭自然也只准备了一人份。 望着几乎要被她吃了一半的菜,尧安抿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她开口道。 “我把你的晚饭吃了这么多,听说这个厨师每日的菜品都是限量。你告诉我这个厨师在哪,或者戏院主人,我去帮你再约一顿?” “真的帮我吗?” 少年嘴角上勾,最熟悉不过的笑容,却放大了尧安内心的心虚。 “当然是了。” 她不由放大了音量,好似这样因编造谎言而跳起的心跳能跳得慢些。 她也是刚刚看见来送饭那人也穿着红衫,同江晓晨关系好,才提出的,可若不是的话…… 尧安垂头,将吃完的碗筷放在桌面上,“算……”了 “好啊,我帮你约,”江晓晨夹了一块脆笋进她碗里,眉眼低垂着,动作慢条斯理,“安安帮我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安安?” 5. 板栗饼 “可以啊。” 尧安点点头,自己以前的朋友也多有这么称呼自己的,所以她对一个男子这么称呼自己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或许是到底是认识的时日稍短了些,还是有那么点尴尬。 好在少年的表情坦诚、自然,也好像改变称呼也只是个小事而已。 重新拿起碗筷,将江晓晨夹来的菜吃掉,竹笋的味道还是脆甜的,可或许是刚刚思维的连续被打断,尧安也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后天这个时候可以吗?就在……” 看少女没了耐心,江晓晨开口,说着停顿了一下,忽然想到刚刚她一路跟着自己后面走,还认错人的事。 “永庆园东门,可以吗?” 尧安表示赞同,只要不在园内就好,在外面还能找到个问路人。 这园内固然观客多,要找个识路的人却是难得很。 两人说定了,尧安才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心里琢磨了一下明天见那位师傅要带什么见面礼。 自己的任务探店美食已经完成,不过系统还需要记录一下美食的制作过程,所以如果能同美食制作人面谈一下更好,还可以补充一些自己看不到的细节。 将少女送到园外回来时,饭菜只余温热。 江晓晨拈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少女吃得最多的竹笋,一节一节,一口一口顺着纹路轻咬下去。 看起来真好养。 他轻笑一声,想着少女吃东西的娇憨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搜刮了一下自己游历过的地方,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能够符合她的口味。 —— 思来想去一整晚,尧安决定送厨师一把可以常用的菜刀,如果戏院老板也来的话,就准备一套茶杯好了。 早上起来,她便翻起了这几日刚出版的小报,一边在上面翻找最近新出的探物推荐,一边让系统帮忙将上面的内容扫描记录下来,以后说不定有用。 探物推荐是近一个月小报上新推出的板块。自从尧安发现了推广美食可以发布在小报上后,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模仿她的路线,对其他各种类型的店铺进行探索,不过目前还是尧安发布的内容因着推荐的美食味道都格外美味而位居榜首。 昨日那道菜,她光记得吃,想着还能再见那厨师一面,所以也没有问那道菜的名字。 而因着那道菜底下铺着一层锅巴,上面的浇头都是提鲜作用,便就取了个【锅巴汤】的名字就让系统交上去了,如今想来倒是显得随意得很。 申请很快通过,这个城市最后10积分顺利到手,待今日拜访过师傅后,再游玩一阵,差不多就可以开始思考下一个城市去向。 系统这边要更改菜名的话,也是要等见到那位师傅才能更改了。 在前一个星期的探物推荐上找到了目标,尧安便带上钱袋朝着那处寻去。 路上碰见一家板栗糕点店前排着长队。 热乎乎的饼子皮酥馅多,香味充斥着整个小店铺,排队的人翘首以盼,满是期待。 有点嘴馋,尧安也上前排队买了一份,轻咬了一口,满满的甜香便漫延到唇齿每个角落,若是此刻配上一杯油酥茶,那才是真正的完美。 吃了没两口,乱晃间看见一小孩蜷缩在店铺外面不远处的街角。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衣衫沾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手脚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满眼羡慕地望着排队的人群。 尧安来到这里几个月,所呆的地方大多都是市井繁荣地带,这是第一次看见有贫困人家孩子,有些不忍便多看了两眼。 一旁也刚排队买完板栗饼的妇人见她穿着虽然简单,却能看出是极好料子的衣裳,望着街角的乞儿目不转睛,心知这多半是哪家的富贵小姐在这里发善心,便好心拍拍她的肩膀。 “你可别靠近那乞儿,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装着可怜,专挑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姐骗。” 得了提醒,尧安道谢后便转过头去,不朝那边看,眼不见心不烦,专心朝着目的地前进。 一盒十个,剩下没吃完的尧安便拿在手上带着走,馋了便拿出来咬上一口。 顺着街巷走进一家小店,选了几把刀问了问价格,瞬间被肉痛到不行。 不过价格低的刀,质量也没有那么好,比较了几家的质量后,尧安还是选择了在小报上推荐的那家买了一把刀,又在临近的店铺买了一套茶杯。 买东西的时候也顺便打听了一下那永庆园里工作的厨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 将礼物收整在木盒里,又铺了一层棉花,妥善放好后,尧安才提着东西回去,一路上顺路买了些瞧着店面火热的吃食。 慢慢悠悠地走了好几条路,她却始终感到一道视线紧紧跟着她。 起先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围着人多的街道绕了几圈后却还是隐隐有被注视的感觉,尧安就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盯上了。 将手上提的东西换了个位置,隐晦地转了下手腕,待走到一处巷子转角,她停顿几秒,佯装已经走远的样子,果然听见加快的脚步声。 她迅速转头,看见一道身影躲进了巷角的矮房。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尧安冷声道。 听出警告,一小孩才磨磨蹭蹭地走出,眼睛还眼巴巴地贴在放置着板栗饼的袋子上。 瞧见是刚刚望见的在街头的孩子,尧安心软了片刻,她将装着板栗饼的袋子取出,试探着朝小孩伸出。 那小孩瞬间小跑冲上前,生怕尧安收回手一般,几乎是抢过袋子便大口吃了起来。 他吃相并不好看,转眼间几块饼子便已经下了肚,碎渣沾了满手混着不知哪里蹭来的污泥,他却要张嘴去舔。 尧安皱眉,想拿锦帕给他擦干净手。 侧头的一瞬间,腰间的钱袋却被扯下,大力带着她往前倾倒,等稳住身形,那小孩已经跑出好几米。 真倒霉。 尧安咬了咬唇,人这辈子,被抢什么可以,钱不行。 她将木盒反手提着跨在肩上,脚下一个助跑便撑着墙面跃到了那小孩面前。 单手擒住那人手腕便压着他跪倒在了地上,小孩脸压在泥泞的地面上,使得那张本就不太干净的脸连五官都有些模糊不清。 虽被尧安抓住,小孩手上还是捏着钱袋不放,装着板栗饼的袋子散开,有几块跌落泥地,沾染上不干净的土色。 将东西放在一边,尧安冷脸按下小孩身上几个穴位。 他紧握着钱袋的手便无力松开,乌黑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也没能抓住。 尧安拿回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倒出,揣进怀里,沾染了污渍的钱袋便随手丢在泥地里。 又点了小孩身上几个穴位,瞧着他身上冷汗浸出,却还是不吭一声,尧安扯了扯嘴皮,道。 “没什么想说的吗。” 小孩犟着嘴,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干脆不动,任凭处理。 也不知在自己之前有多少好心人受骗,本是善意却遭遇这样的对待,真令人寒心。 要不是自己之前为了保证独自外出旅游的安全性学了点功夫,今天怕也是倒霉人之一。 也是自己警惕心不足,明明受了妇人提醒,却还是面对这孩子心软。 刚刚点了他的几个穴位,会让他痛上个几天,就算作对他的教训了。 尧安摇摇头,松开了擒住他的手,“你走吧。” 小孩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轻易放过,没有想象中被打断腿,或者签上一份卖身契,在原地愣了一下后,转头看了一眼尧安才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看着小孩踉跄着跑开的身影,尧安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捡起木盒回了住处。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小身影弓着腰重新出现在巷子中,被冷汗沾湿的手小心捡起沾染了泥污的板栗饼和绣着精美花纹的钱袋,珍惜地将饼上的污渍弄下,才悄然带着东西离去。 出去采购时的遭遇实在是烦人,尧安打开木箱,看着里面放置着的锋利菜刀和茶杯,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发明那道菜的厨师,心下这才好了几分。 希望自己这份诚意能够打动那位师傅,也希望对方开出来的价格不要太高,不然自己可能就会跪着求她降价。 不过在了解了那人的经历几分后,她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想要同她讲讲。 按时赴约,远远瞧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江晓晨,尧安赶紧快步几步,走到他面前。 今天天气不错,暖风卷着树上的朵朵娟秀花朵,吹来桃花的淡雅清香。 高大门楣下站立的少年穿着月白色锦袍,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温润的脸庞上,手上握着一把白玉骨扇。 本来还有些紧张,可看到少年灿烂的笑容,受这份乐观传染,尧安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大不了那位师傅不愿意,自己过段时间等热度过去,再去抢那雅间的位置就是了。 “师傅已经在前面的游船上了。她名作许知柔,是这院子主人的好友。”江晓晨领着她朝里走着,一路上给她介绍一些同那位师傅有关的事迹。 大概都同她打听到的一样,只是一些细节上有了不同的解释。 据说,那位许师傅前几年在北边镇上开了家酒楼,因厨艺不错而生意蒸蒸日上。 而隔壁酒楼虽然没有那么好的厨艺,却在一日清晨请来了一位奇才,推出了一种熟客打折的营销方式,吸引走了许师傅酒楼的许多客人。 客流量减少,长期之下,许师傅的店就垮了,于是便带着这高超的厨艺投奔戏院主人,至今已经在这里呆了半月多。 所以,与其说许师傅同戏院主人是好友关系,不如说是合作关系,而只要是合作,不牵扯感情,那便有机可乘。 踩着木板上了游船,撩开门帘,往里望见一戴着帷帽的女子。 浅粉襦裙称得她身姿修长,白色纱巾被风吹起,隐隐露出后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她垂足而坐,双手交叠放置在腿上。 远远望去端庄大气,尧安屏住呼吸,有种在这人面前连大声说话都是一种罪过的感觉。 哪里想得到这样看起来当是一方女德标兵的女子居然会选择做一个厨子,且还是做大菜,一定是苦学厨艺多年,才能有如今的好手艺。 两人都走进船厢,许知柔才扬唇道,“你就是那个想约我下厨的丫头儿?” 尧安颔首,扬起一抹笑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若是自己等会说了什么可能会得罪人的话,那也应当不会被当场轰出去。 “您好,我是尧安。本来想要花钱来买您这顿饭,可在这一路上我了解了些许您的事迹,觉得您的酒楼不应该就这么倒闭,于是想出一计来帮助您重组酒楼。” 一听这话题,许知柔的脸色便淡了下来。 6. 06 对面坐着的少女笑意真诚,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嘲讽讥笑之意。 自己开的酒楼垮了,虽说不是输在技不如人,可这因为销量下降而导致的倒闭,又何尝没有和自己的厨艺相关。 撇了一眼少女身后站着不动如风的少年,许知柔才勉强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驱赶言辞,扯了扯嘴角,让两人坐下详谈。 尧安的想法很简单,许知柔的酒楼倒闭,并不是因为她厨艺不好,而是因为对手的营销推广手段太过前沿。 全新的营销方式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可是决定顾客留存率的,定然也是厨师本人的高超手艺。 许知柔不缺手艺,却也同这个时代她观察过的大部分店铺主人一样,缺少推广手段,而这,却难不倒她这个对于现代营销模式见多识广的探店博主。 对手搞熟客打折,他们就推出会员制模式。来店铺吃饭登记超过3次,自动登记会员,下次吃饭可以打个9折。 对手抢夺客人,他们就增加推广,请人去推销酒楼拉客人,尽力留住熟客的同时拉拢更多新客人。 自己也可以利用之前的关系和知名度,推广一下店铺,吸引更多的外地客人来到这里。 少女的一番话说来简单,可实行起来却是难。 会员是什么,怎么登记,客人怎么挽留拉拢,怎么打造口碑吸引外地游客,这些问题都是许知柔从未遇到过的,甚至这番话当中的许多名词都是第一次听闻。 “我觉得你很有想法,”许知柔点头认可了她的办法,叹惋道,“可是没有可供借鉴的对象,我不相信这样便能重建酒楼。当初隔壁开始做所谓折扣活动的时候,我也试着弄过一次,可是反而使得客人变得更少了。” “你可以试试,我这个方法虽然在当下可能没有人实践过,但是研究过人们的心理,是可以吸引来客人的。” 尧安以更加形象化的语言给她讲述了一堆她在现代学到的技巧,还有这段时间根据自己游历的经历观察得到的结论。 可惜许知柔听了一大段文字,虽听着有几分道理,可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 她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用苦涩的味道压下心中的烦躁。 看到对手将自己逼到倒闭后,得意嘲讽的小人嘴脸只看一遍就足够了。 更何况,这个时代推崇美食,不少人家都愿意请大厨来家中做饭。 她并不缺少名声和财富,于是她婉拒了尧安。 “不用了,你这段话听得我头昏脑胀,我们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议。” “可是……” 眼看着这次机会就要飞走,尧安站起身来还想再劝说几分。 这些技巧在现代都是极为通常且正确的营销手段,虽然在这个架空时代的大环境同现代的差别很大,但是根据她考察,以及这个时代人们对美食的热爱,定是不会出差错的。 “安安,耐心点。” 江晓晨伸手拉住了尧安的衣袖,在她耳畔轻声道,等尧安激动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后,他才示意她继续。 尧安压下心绪,心知江晓晨拉住她是怕自己惹恼了许知柔,可思绪被打断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重新整理了下思路,淡声道, “我可以建一家酒楼,先给您展示一下这个做法是否可行,若是可行,想邀请您来掌厨,若是不行,对您也没什么损失。” “好。” 思考片刻后,许知柔同意了。 这样所有的风险几乎都是由尧安一人承担,酒楼建起亏了,或者又遭遇什么变故,都与她无关,而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卖少女身后的人一个人情。 她看着少年低声又朝着少女说了几句,似乎是在哄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世间传言,这镇军大将军的嫡次子生来便不爱学习,文学武功样样不通,虽从小定了门好亲事,却也成日游手好闲,迟早会被姑娘娘家退掉。 可她来这小半月,见过这纨绔世子上台唱得一手好戏,下台对美食厨艺有自己一套厉害见解,虽然似乎学的都不是什么官家孩子上得了台面的正经学问,可哪一样技能拿出去都是数一数二的。 而这瞧着样貌无双,刚刚及笄的少女…… 待到那少女瞧着没被少年哄好,负气走出,她连忙起身拉住江晓晨。 “这是你……” “我未过门的妻子。” 江晓晨朝她眨眨眼,唇边还挂着抹未散去的笑意,说完指了指少女跑走的方向,“有事要忙先走了。” 真是少年意气啊。 许知柔长叹一声,摸了摸自己长及腰间的编发。 当年自己也是仗着自己有一手好厨艺,辞掉了家里给的好亲事,一个人外出打拼。 或许是近几年来遭遇的打击太多,让她也变得畏首畏尾。 固守传统,不敢创新,这也是这些年她的厨艺不见长进,吃老本的原因吧。 门前桌上摆放着尧安来拜访送的礼物,黑木的盒子里安静盛放着光芒锐利的刀,拿出来试了试,随意在木桌上一划便是深刻的划痕。 许知柔将它重新收回盒中,推开游船的窗户,春风瞬间吹入带走沉闷的气氛。 繁华绿叶下,少年少女牵扯着,阳光照耀下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牵扯开来,可始终都是相连着,像是一直紧紧拉住了对方的手。 或许,她还应该再试试? —— “理理我嘛,别生气了。” “安安,别生闷气。” 快步走在绿茵路上,尧安埋头走着,身边的景色快速变化,身后江晓晨的声音却是阴魂不散,偏偏她不识路,在这里绕了几圈也走不出这园子。 若是没人理还好,偏偏那人一路柔声哄着,就好像把她哄好是一件天大的事般。 明明两人认识也没几日,且刚刚也是他拉住自己避免自己说错话,自己却在迁怒他。 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视线也被干扰得模糊一片。 尽管来之前也想过被拒绝了,也有其他解决方法,可刚刚自己那么一说,最先说服的便是自己,也是真心希望许知柔能接受自己的想法。 拥有那么好的厨艺的人,就应当去更大的舞台发扬光大,而不应该是在失败之后就放弃,憋屈地蜷缩在这戏院之内。 穿越来的这段时日受的委屈好像同这一次被拒绝的难受,在这一天之内全都跑了出来。 对陌生地方的害怕,对原来世界好友的想念,明明自己好心帮忙却遭到抢劫的困苦…… 系统:【如果不行的话,其实不收集做菜的食材和步骤也没什么,设计部那边已经根据那日所见的食材拼凑出了一份菜谱。哪怕没有制作人的帮助,我们这边也能复原出这道菜品。】 【不,】尧安闷头走着,心里还是有些烦闷,像是吃不到糖就一直纠缠的孩子,非要达到目的为止,【我就非要建酒楼,让许知柔来给我打工!】 系统劝不住她,看不得她难受,却也是希望她能收集到菜谱。 头一疼,朦胧地抬头才发现江晓晨绕到了自己前面,自己埋头撞到了他身上。 江晓晨拿出丝巾,轻拭少女脸上的泪痕。 看着少女一张嫩白的脸因伤心染上红晕,眼泪好似流不尽似地滚动下来,明明难过极了却也没发出一点声音,江晓晨有些无奈。 “别哭了,许知柔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开好吗?请她过来帮忙就好,你的想法我认真听了,很有可行性。正是因为没有其他人采用,我们第一个用才能做出做大的成绩不是吗?” 尧安缓了一会儿,点点头。 自己并不只是因为遭到了拒绝而难过,许知柔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待到思绪重新开始翻滚,她立马从之前自己的打算中抓住商机,打算哪怕没有人帮忙,自己也可以开一家酒楼。更何况,许知柔也同意开店后来当主厨。 这更加增加了她成功的可能性。 到时候,那就是她给自己打工,自己当老板。 看着江晓晨温柔的神色,她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抬手想要接过少年手中的丝巾,却被少年躲了过去。 “别动,马上好了。” 轻柔的丝巾摩擦在脸上没什么感觉,却好像有不容忽视的重量,尧安忍着痒意,转移思维复盘了一下刚刚事情的经过,又忽然想起。 江晓晨好像说的“我们自己开”? 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自己决定要建酒楼同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想投资自己? 微颤着睫毛,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 “对,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也想同你一起试试。” “你不担心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吗,就同许知柔一样,觉得可能还会使酒楼倒闭……” 尧安有些忧虑。 “担心肯定会有,但这世上没有万全的事情,若是因为害怕而放弃了每一个摆在面前的机会岂不是可惜。” 江晓晨常年温和的语气带上了点强势,他望着尧安微红的眼角,将拭过少女泪水的丝巾放回怀里,言语透露出他独有的自傲来。 尧安定了定神,心里因为刚刚被拒绝而产生的难过也散去。 她抬眸,望向江晓晨的眼睛弯得像那天边的勾月,感谢道。 “谢谢你,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实力证明的。” 重新打起精神,尧安同江晓晨找了地商量了一下分工和工程安排。 建酒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是需要向官府登记,再购买地皮,联系人来抄平放线、打地基等。 江晓晨去联系官府,尧安则负责酒楼内各处的设计,再找合适的师傅来进行测量,之后两人便合作监工。 两人又初步将酒楼的地点定在离戏院不远处的高地上,隔着不远的地方是繁华的饰品街。有许多客人从那边闲逛过来,或者是从戏院内出来,都能第一时间望见酒楼。 高大华丽的建筑在短短两个月内在平地上拔地而起,虽说所花费的银两有着和江晓晨平摊,可还是花得不少。 尧安整日除了到处去搜集美食图集,便是计算着哪家的桌椅更便宜实用,最好还能包售后,哪家的工匠手艺好还实惠。 眼瞧着酒楼快修好了,还差之前跟许知柔说好的很重要的一步,便是招人来对酒楼进行推广。 7. 碧潭飘雪 遵滨镇旅游景点多,虽说流失人口多,但基础人口并不算少,所以人口还算多,平时外出的大多是小孩和老人。 酒楼修好隔天,尧安就在当地的小报和张贴栏处发布了招人信息。 只需要几人,主要负责将客人引到这酒楼处就好。 工作量并不大,但是需要一些头脑比较灵活的,尧安便把年龄稍稍限制了一下,30岁以下,避免有些人来混这一份工作。 酒楼修了两层,一楼是大堂,负责接待散客,二楼则是雅间和可以坐数十人的大桌,面试工作便在一楼进行。 面试当天,一众人被掌柜牵引着,进了酒楼中,就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兴许是为了喜庆,酒楼外面挂着不少红灯笼,往里走去,便是越发觉得亮堂。 大堂中摆放着的木制方桌,雕花的窗,柜台上摆放着一排排的酒坛,整幢酒楼都弥散着醉人的香气。 转弯上二楼楼梯下,居然还有流着活水的假山,潺潺的流水从岩石上流下,给楼里带来了一丝活气。 种类繁多、模样精致的花灯排列在目光所及之处,让人忍不住想上前赏玩一番。 看着来人们赞叹的神情,尧安内心自得,拍拍手,将他们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这里。 “因为我们最终只需要3个人留下来帮忙,所以需要对各位进行一轮筛选。很简单,在开业第7天的时候,可以到我这里领3个铜板,你们可以利用这点钱来想办法吸引客人来酒楼中吃饭。只要客人报上你们名字就算一次,只要邀请人数最多的前三个。而当天只要参与了的人都可以拿到一天的工钱。” “如果觉得完成不了的直接离开就好。” 听了这要求,底下瞬间有人变了脸色,选择了离开。 他们很多人是因为看了招聘上的报酬颇为丰厚才来,可哪里想到这居然这么难。3个铜板只能买几个馒头,最多去做个木牌,哪里能够吸引来客人。 人群很快就散去了一半,尧安让他们下去等第七天早晨来这里寻她就是。 等人群散去,掌柜才愁着开口, “会不会太苛刻了。” “不会。”尧安摇头,真正有能力的人,哪怕没有这3个铜板,也能完成好这个任务。 那日之后,许知柔又找了自己一次,在细细聊了一些对酒楼的规划后,她放软了语气,想要向这酒楼中引荐一些人,都是以前跟着她一起组建酒楼的人。 尧安自然求之不得,有人能帮她找些有经验,还靠谱的人当然再好不过。 此时这酒楼里,除了一些小二,基本都是跟着许知柔打拼了好几年的原班人马。 这次开业,他们的重视程度比尧安还要高了几分,酒楼修建之初,也是频繁上前来监工。 “劈里啪啦——” 炮竹声响,随着烟火味带着酒香飘去了隔壁饰品街,混和着众人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美好愿望。 “鸿运酒楼”几个大字刻上牌匾挂在门前,热闹的场景吸引来了不少客人。 许知柔的高超厨艺,配合着新式的酒楼装修风格,来过的客人纷纷满怀着好奇走进,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 一坛坛酒被拆封,一盘盘菜被端上饭桌,酒楼里的人都是满面红光。 连带着新奇的会员制模式,也吸引着大家涨了不少回头客,开业前七天,酒楼都是人满为患。 而在第七天,销量稍稍回落后,尧安之前招的人就派上了用场。 酒楼的后门排起了长队,都是来领那3个铜板,想要得到这份工作的人。 掌柜一边发放,尧安就站在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这一排人,瞧着有些偷奸耍滑嫌疑的人种就随机提上几个问题,免得这些人光拿钱不工作,弄得自己像那送财童子一样。 忽然,人群中的推搡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一人高马大的青年将一只有他胸膛高的小孩推倒在地,面容凶恶,还踩了他几脚,小孩却也不反抗,半响爬起来后低着头重新排入队伍最后。 尧安敛目低眉,几乎是在小孩被挤出队伍的那一瞬,便认出了那是前几日抢她钱袋的孩子。 不过稍顿几瞬,她在青年上来领钱时按住了掌柜递钱的动作。 “我们这里不收会欺负同僚的人。” 青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说刚刚自己推那小孩的事,脸上重新挂上讪笑。 “东家您有所不知,那小孩是个乞儿,平日里都蹲在那街角里,哪里能办得好您的事。我只不过看不惯他这骗钱的行为,教训一下他而已。” 青年本来想耍滑头蒙混过关,可看着眼前少女拿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从那茶杯盖子间露出的一双眸子冷而黑,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却从这看着娇弱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那么点冷意。 青年又扫了眼面目表情的掌柜,和门前站着的肌肉鼓鼓显得凶神恶煞的守卫,才颤颤着离开了。 这次泡的茶是甜口的,青绿色的面上,飘着点点细碎白色花瓣,同那白雪一般,仅抿了一口,嘴里也留有淡淡醇香。 而这茶因着这味道的甜和泡制出来后呈现的美景,被称为碧潭飘雪。 看着青年离去,人群浮躁了一会儿,响起了细细的讨论声,等那高台上坐着的东家放下茶杯,又重归安静。 很快就排到了那最后的小孩,尧安又开口。 “我们这里不收欺诈偷盗之人。” 那小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衣角泛黄,同那日脏兮兮的模样不同,看起来虽然贫困但是干净整洁了许多。 当是没想到尧安能认出他,只能捏着衣角,红着眼眶走出。 “东家,这是?”一旁的掌柜有些不明,奇怪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 “他前几日,试图偷我的钱包。” 尧安顿了顿,才将那日的经过娓娓道来,想起来时还有些不忿,那一日的好心情都毁在了那小孩身上。 “原来是这样,”掌柜摸了摸白须,眉头紧皱,视线投向尧安,“不过我这几日也了解了些许这镇上的事情,听说那孩子父母外出务农七八年未归,家中仅有一个病弱的妹妹,前日他妹妹突发恶疾,或许是因为这事。” 尧安品茶的动作一顿,心里想起那孩子狼吞虎咽吃那板栗饼的样子,问道,“那孩子多大了,不能自己去找点事来做吗?” “应当是14虚岁了。不过那么瘦弱的孩子能干什么,招来还要先养一段时间才行。”掌柜将一旁的东西收拾好,转头回道。 13岁,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小的个子。 尧安垂目,心知自己救不了这世上所有苦难之人,而那小孩偷盗的行为也确实是自己忍受不了的,哪怕是事出有因…… 她忽地站起,从一旁的钱袋里摸出三枚铜钱来,朝着那小孩离开的地方追去。 掌柜将有些散乱的钱币重新收整了一下放回柜台,看着少女风风火火跑走的背影,唇角挂起笑来。 东家看着面冷,心却是热的。 从那日他孤苦伶仃一人提着行李站在船上,看着大风吹得树上的枝桠左右摇摆,穿着一身简装,搀扶着许知柔朝他走来,一双眼里装载着野心和自信时就知道,她定是一位能成大事的人。 那小孩走得并不远,尧安向前追了几步,便在戏院的河畔旁找到了他。 “喂,我再给你这个机会。” “但是要加个条件,在同样只能拿到三个铜板的情况下,你除了要拿到前三以外,还要比你的后一名多一倍才行。” 清脆带着点柔软的少女声在身后响起,小孩转头,望见尧安站在他身后。 一只拿着三枚铜钱的手伸到身前,白皙的指尖在光芒下似乎要变成透明。 他抬手,呜咽着接过,像是接住了天上向他投下来的光。 他感激地朝着尧安鞠躬后,便拿着铜钱离开了。 走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他才收起泪光,将三枚小小的铜钱收在怀里。 他舍不得花这个钱,要留给妹妹治病。 可是又要怎么吸引人们去酒楼呢。 他偏头望见了树边林立着的棕榈树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想起了以前妹妹身体还尚好时,自己每晚为了哄妹妹睡觉编做的东西。 繁华的酒楼里人声鼎沸,在有了一些帮忙引来客人的人的帮助后,楼里的生意越发红火。 而在写满名字的纸张上,一个人的名字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王狗蛋。 写上这个名字的人,几乎手上都牵着一个拿着用草编成蚱蜢样子的孩子。 晚上酒楼歇业,一群忙碌奔走了一天的人来到了酒楼后门处,在细细统计过数量之后,给出了前三名的名字。 王狗蛋、黄翠花、雷富贵。 其他落选的人从掌柜那领了一天的工钱散去,留下一女一男和一小孩来。 而小孩王狗蛋,也不出所望,以领来12人的傲人成绩,战胜了5人的第二名黄翠花。 三人向尧安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推广方法,听到王狗蛋以编草蚱蜢来吸引孩子带家长来吃饭的方法,尧安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 王狗蛋从来没受到过别人的表扬,站在原地局促道,“也是许师傅的手艺好,周围人都有所闻,不然我也是拉不到这么多人的。” 尧安点点头,望着小孩白净的脸,淡然道,“你既然在这里做了工,以后就千万别做那些不好的事。” 杯盖盖在茶杯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她继续,“听闻你有个妹妹,若是有需要,我们这边可以帮衬一下。生病帮忙报销一半费用。” 王狗蛋连连点头,感激溢于言表。 酒楼的生意稳定了下来,尧安便盘算着找许知柔要菜谱的事来。 趁着一天客人不多,她徘徊在厨房前门,思考着措辞,还没想好,许知柔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进来吧,教你做菜,在门口晃那么久看得我都晕了。” 8. 平地一声惊春雷 得了许可,尧安自然是迫不及待就进了厨房。 酒楼在设计之初,尧安便十分看重卫生问题,此刻一进来,看见宽敞干净的灶房,心里也是高兴得紧。 许知柔刚刚处理完订单,把做好的菜盛放进盘里,端到前门送菜的窗口后才重新洗手望向她。 “你是想吃哪道菜?” “就是我第一次同你见的前几日,江晓晨下台后,你让永庆园主人给他送去的那道菜。” 尧安回想了一下回道,一想起来,那鲜香的味道好似还在嘴里徘徊,让人欲罢不能。 “原来是那道菜。”许知柔露出了然的表情,嘴下迟疑道,“你觉得还不错?” 尧安重重地点头,对她的厨艺赞叹不已。 许知柔没再问,勾起唇来准备食材。 瘦肉剁好放在菜板上,拿米酒稍稍腌制一下。切成丁的香菇,鲜虾剥开壳放在碗中,竹笋去壳,去掉底部的老根,只留最嫩的笋尖头,淀粉泡水放置在小碗里准备着。 一旁的蒸锅煮着晶莹剔透的糯米饭,待瞧着饭熟了她才开始动作。 开火,清水下锅,将食材都下水焯一下,再沥干捞起放置在一边。 倒入猪油,处理好的葱姜蒜大火炒制,酱油,盐,依次放入其中,随即将所有食材放入其中,多次颠勺,使之味道均匀。 瞧着差不多了,就加点黄糖调味,参水,使水位刚好淹没食材,便等水烧开。 浇头差不多准备好了,便是做锅巴。 在米饭中敲入鸡蛋,倒入糯米粉和玉米粉,再撒入胡椒粉和些许盐,混合均匀后将米饭贴在大锅上烤干。 此时旁边煮着食材的锅内,水已煮开,许知柔眼疾手快,将兑好淀粉的水参入,等食材煮熟后便关火将食物都盛出。 一旁的米饭黏在锅上已被烤干,许知柔拿着锅铲将其铲下,又复炸进热油里。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厨房里弥漫着米香,油香和那浇头的鲜香。 尧安只看着许知柔的动作,锅巴被炸得两面金黄,在那油锅里摇摆,肚子已经叫了一声又一声,只想催促那食物能自觉点自己快点炸酥才好。 待到那锅巴被炸得香脆,沥干了油,才被盛入碗中。 在尧安眼巴巴的眼神中,许知柔将那放着浇头的汤碗拿起,往里一倒,只听“嗞啦”一声响,热气漫开,香味也随着飘远。 将碗筷迅速放置在外面收拾好的桌椅上,两人坐下,尝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下筷,尧安先拈起里面的锅巴。 吸满了汤汁的锅巴带着鲜香,一口下去又是酥脆的滋味,口感极好。 又尝了口其他菜,笋的脆甜,肉的软滑,虾仁的鲜嫩,香菇的鲜美,种种味道集合在一起,却又各有各的特色,直叫人恨不得将舌头也跟着咽下去才好。 吃了好几口,等着里面的锅巴被汤汁泡得有些软了,失了原来的味道,尧安才抽空问了许知柔一句。 “这菜什么名字呀。” “叫平地一声惊春雷。因着这汤倒入时那一声响,如同春天的第一声雷,便叫了这么个名。” “好形象的名字啊。”尧安侧头,又将一块香菇夹入碗中,待到肚子撑得滚圆才不舍地放下筷来。 此时这碗不少的菜已经被她俩干了得有了七八分。 一旁路过的行人瞧见两人吃得香甜的样子,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坐在这大堂里头,不远处假山的流水带走了厨房里的闷热,不少人提着酒壶在此处谈天说地,侃侃而谈,畅聊着近日来所见所闻。 “尧安,你是对的。” 她们这桌也上了一坛酒,雅白的杯子被一双纤细的手捏住,清浊的酒随着她的话语坠入唇齿间,许知柔一口菜一口酒,没一会儿就喝醉了酒,喃喃自语道。 “你做得真好,比我好上太多了。” “妙赞了,若是没有你的好手艺,这酒楼哪怕开了,有再好的推广方法,也是只能风光一时的。” 尧安摇摇头,望着这繁华的景象,一时有些感叹,“是在大家,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才能办起来的。” 也是在选择了开酒楼,她才能明白这做生意的几分难来,好在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 打好了口碑,剩下的只要不出什么差错便问题不大。 许是这酒有些愁人,许知柔两眼一闭,似是要落下泪来。 尧安赶紧扯了锦帕上前,塞进许知柔手里。 “你可别哭,我哄不来人啊。过几日我离开这儿了,可就得靠你来把这酒楼撑起来了。 许知柔到眼脸处的眼泪被她这话又气得憋了回去。 “你要走,去哪?”她将手里的帕子绞了绞,瞪大了眼睛。 “耀城,”尧安歪头,“听说那边的吃的蛮多,我想去尝尝。” “哦,”许知柔点头,“到了地记得给我回封信来,若是酒楼有什么事我也好同你沟通。” “那是自然。” 两人吃得差不多,尧安便叫了小二来收拾东西。 见许知柔情绪不高,两眼还含着醉意,便拉着她要回酒楼后面的院子休息。 尧安身高将近170,许知柔比她矮了一个头。 瞧着许知柔脚下有些不稳,尧安干脆就两手将她抱起。 女子身形纤瘦,自然也算不上重,尧安感觉自己可以承受之后就抱着人朝着后门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就被人叫住了步子。 “尧安,你把她放下来!” 尧安回头一看,便见一男子,剑眉星目,大跨步跑来,身后跟着笑眯眯的江晓晨。 那男子长得极高,身材健壮,极有压迫力,几下走到她跟前就要抱走自己怀里的许知柔。 若不是他后面跟着的江晓晨,自己就要给他一个拳头,给他这个登徒子点颜色看看。 可这么就简单把人交给他自然也不可能,毕竟许知柔现在神智也不太清醒。 尧安后退躲开,“你谁?” 男子额头蹦出青筋,似是有些不耐烦,“万佐。” “你跟她什么关系。” “……朋友。” 两人你躲我去,短短几句话内,就来往了好几个回合,可怜被夹在中间的许知柔晃得头晕目眩。 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是昏沉。 眼瞧着两人的气氛越发不对,江晓晨赶紧上前。 “安安,他们是认识的。” 尧安倒是没对这事怀疑,就是看这男的表情不对,不像是来照顾许知柔的,反倒像是来打架的一样。 “行吧。” 尧安放手,就要将许知柔递给万佐。 许知柔在晃动中睁开眼睛,瞧见眼前的人,一巴掌就拍在男子脸上。 “讨厌的万佐,睡觉了还要烦我。” 一旁的江晓晨瞬间笑出声来。 这下,尧安确确实实相信两个人是朋友了。 一番混乱后,等许知柔歇下,时间也是不早了。 江晓晨要回永庆园,尧安也要回住宿的房子。 两者相隔不远,但是不顺路,江晓晨却是非要送她。 尧安有些不解,但拗不住他,便也任他去了,反正也多不了几步路。 月亮挂上枝桠,夜晚的镇上还有些许人摇着花灯闲逛,大大小小的店铺前挂着灯笼,吸引着夜归的人群走入。 穿过热闹的街道,不远处就是住处。 一路上两人扯了附近几个城市的美食来聊,尧安一路听着,一路觉得惊奇。 既为这世上这么奇怪的美食而惊讶,又为江晓晨的见多识广而赞叹。 临到要进房间了,江晓晨才止住话题,嘴角抿起,流露出那么些许的不好意思来。 “你后面,要去哪里游玩呢?” “应该会去耀城,”尧安看着少年腼腆的样子,也勾唇笑了一下,“因为你上次跟我说那里夏日很好玩,我想去看看。这边的天热起来了,也顺便去那边避暑。” “我最近也有些事要去那边办,不如我们同路如何。我对那边熟,还可以给你介绍些吃食。” “你不在永庆园唱戏了啊?”尧安问。 “不了,”江晓晨笑着摇头,“之前是万佐那边缺人找我帮忙,现在已经招了新的人了。” 尧安想着之前在台下望见他穿着大红锦衣,瞧着漂亮又典雅的模样,有点可惜。 虽说自己当时的注意力有一半多跑到雅间了,可他摇着水袖走出来的模样,确实惊艳了她一瞬的。 “你还想再看我唱戏吗,后面我可以单独唱给你听哦。” 似是看出了尧安的心思,江晓晨走上前一步,嘴角的虎牙隐隐而现。 看着少女耳边挂上绯红,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尧安推了一把少年肩膀,将他推离自己一米外来,才开口,“还唱那高家娘子就挺不错的。” 说完,关门拉锁一气呵成。 倒是令门外的江晓晨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单手轻抚过脸颊,感受着热度染上来,低眉勾起了嘴角。 次日,等许知柔悠悠醒来,已过了大半天,一路上进酒楼,都还有不少人隐隐在瞧她。 洗个手到厨房去弄点吃食时,才从其他师傅那里知晓昨日酒楼里的笑剧。 当天下午,便又叫上了笑剧的几位当事人,到那游船一聚。 尧安下午在拉着系统整理周围城市的美食集,来的时候便有些晚。 等她到时,便见那人高马大的万佐被比较起来娇小的许知柔揪着耳朵骂。 “谁叫你大庭广众之下拦人的?” “谁让你喝酒的,都说了让你少喝点。” 还是一旁的江晓晨瞧见尧安来了,清了清喉咙,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尧安这才知道,原是自己这酒楼开了,前几日忙得热火朝天。 许知柔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得空,却还要接着做那永庆园的单子。 万佐想让许知柔歇上一会儿,却被拒绝了。 又想直接断了那雅间的席位,但许知柔还是日日让小二来送做好的菜,还躲着他。 生了几天闷气,那日万佐直接上门来堵人,却正好撞见曾经喝酒喝到大夫家里去的许知柔又喝醉了,这才一路冷着脸,看着不像个好人。 “你没告诉我你不能喝酒。” 听了这事,尧安也跨下了脸,跟着万佐说了许知柔几句。 小酌怡情,但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哪有不顾医嘱还要继续喝的道理。 等挨过了两人的关心,许知柔才泡了壶茶,分泡到每个人杯里的七分满,开口道。 “可若是没了我这边的生意,新来的青衣唱得还不够好,怕是挑不起这个担子,后面这永庆园又要倒了。” 她落魄时受了万佐的情,自然不能在自己有了新的落脚处后就丢了老东家。 四人围坐在木桌前,闻言也是沉默了会儿。 万佐挑眉,满不在意地说:“倒了就倒了呗,正好我家里让我回家继承家业。” 他轻佻的语气,惹得许知柔又要伸手来揍他。 尧安品了一口茶,入口的甜让她松了松眉头,侧头望见小船外面斜挂来的枝桠上坠着朵朵桃花。 脚下踩着的虽是木船,但摇摆间,桌上的茶水却没有一丝波动的水纹。 她淡淡一笑,放下茶盏,“我有一计,可解这个难题。” 9. 黄鳝煲仔饭 船外的风景美不胜收,配上这稳定性极好的的游船,不由让她想起了现代的邮轮。 当然两者并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东西,可也有同样的相似之处。 大家都是船,怎么就不能想出一个在游船上吃东西的法子来呢。 尧安起身,走到船舱外看了一眼,瞧着不惑之年的老翁垂坐在外面,支着船桨悠悠地晃着。 看着不紧不慢的动作,带着游船前进的速度也是刚刚好,能让人欣赏到船外的风景,也不至于太慢。 她转过身去,望向坐在正中间的三人。 “你们说,让戏院的客人,在观戏结束后到这船上吃些小食,聊聊天怎么样?” 这条河不是死水,连通着不远处的江河,只要不在江河退涨潮时节往外划去,甚至可以驶出这戏院的范围来。 船只的数量也不多,只是平时有些姑娘小姐闲着没事来游玩乘坐一会儿。 可以将这些船只再装饰修固一下,这样一来,便也可以将这里变成一个特色景点,不仅能带动戏院的客流量,还可以带着酒楼的生意更好。 在座的人听了这个主意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江晓晨瞧着少女自信扬眉,侃侃而谈的模样,第一个投了赞成票。 从他认识尧安以来,几乎每一天,她都能带给他惊喜,让这烦闷的日子也显得没有那么无聊起来。 许知柔和万佐的面色犹豫,让尧安不由想到了前几月被拒绝的那次来,令她想要将自己的想法更详细地述说一下。 她话语刚一转,却得到了两人的赞同。 “我觉着你这个主意甚好,不过具体的规则制定,还有咱们酒楼的要求也要跟着改改才好。” 许知柔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是这样,便要撤了雅间的饭菜供应,转而到这游船上来。 而这游船也要规定为只有买了永庆园票场的人才能乘坐,这样才能带动戏院的销量。 且由于游船数量的稀少,所以也要弄成限量,于是连带着酒楼的相关菜肴制作,也要稍稍减少供应才好。 现在前期酒楼能做出好菜和特色菜的师傅不多,等后面许知柔带出些徒弟来,或者招到了其他手艺好的师傅后,便可慢慢歇息下来了。 四人初步拟定好后,便开工了。 万佐去找人重新修固船只,拟定新的规定。许知柔规划后面的菜肴配送问题。尧安思考船只的装饰问题。江晓晨则去找寻一些适合放在船上吃的菜肴。 初略定好的菜单,等到第二天就呈现到了四人面前。 去除掉不宜久放的菜品和部分汤,剩下的大多是适合品酒的小菜,不过也不错。 尧安微微点头。 一旁的许知柔仔细瞧了,斟酌着开口,“我这倒是还有一道菜,挺适合的,可以登记上去。” “是南边那边的一道家常菜,以砂锅为器皿,将未熟的食材和米饭放在一起煲,被称为煲仔饭。” “而最近小暑时节,这里又多有河沟,正是黄鳝最为肥美的时候,这个时候做的黄鳝煲仔饭是最滋补,也是最好吃的。” 【叮!额外发现一道隐藏美食,奖励10积分。当前积分为:80】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尧安一愣,随即迫不及待举手,想要先尝一尝这道菜。 许知柔二话不说,便挽起袖子,让人去市场上买些新鲜的黄鳝来做。 尧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了厨房。许知柔作为主厨,在这儿有一块专属于她的地盘,哪怕旁边做菜干得热火朝天,也影响不到这边。 见尧安跟在她后面进来看做菜,许知柔便让她帮忙在一旁把葱姜洗了切好。 江晓晨和万佐跟在后面也要进来,厨房瞬间便拥挤了几分,许知柔便叫他们去外面帮忙拨蒜。 她则转到一旁去选米,洗米。 做煲仔饭对米有一定的要求,需要选用不粘锅,吃起来不粘稠的米,以丝苗米为佳。 这种米呈长条状,看起来油润晶莹,将其泡在水里20分钟,洗好之后便沥干捞出放置在一边。 同一般的煲仔饭不同,黄鳝煲仔饭需要用先烫熟的鳝肉鳝血爆炒,再回锅闷。 没一会儿小二便买来了黄鳝,洗净后往水锅里煮,等到肉熟透后,就捞出将其肉骨分离。 骨头丢进锅里煮水,白条黄杜的肉则拿去和葱姜蒜爆炒,倒入些许米酒、酱油和白糖提鲜除腥。 将骨头里熬出的汤同丝苗米一起放入刷了一层猪油的砂锅内,等到饭熟便把炒好的鳝肉放在上面闷。 静静等待一会儿,黄鳝的鲜香被完全浸没进饭里,盖着锅盖也有香气漫出。 许知柔一个人同时做了四个煲,动作却迅速丝毫不见慌乱,从容不迫的样子引得其他位置上做菜的师傅也上来瞧上了两眼。 看着饭差不多熟了,许知柔揭开盖子撒了一把葱花,便让小二直接拿个帕子隔热,端着砂锅上外面去。 砂锅盖子掀开,浓浓白雾便顺着盖子倾斜的角度冒了出来。 一层肉密密麻麻铺在饭上,绿油油的葱花提亮,倒入点秘制酱料,用勺子将其充分混匀,曼妙的卖相让人挪不开眼球。 尝上一口,饭焦的香,鳝鱼的鲜,都让人忍不住从嘴角流下感动的泪水来。 这些天的鳝鱼肥美,配上酱汁,极好下饭,再加上没有刺,一口里满是肉和饭,极为满足。 有点腻了便来口甜蒜,解腻的同时还能配着下饭。 要不是这饭还冒着热气,吃进嘴里也烫得很,尧安恨不得一口气炫完才好。 待众人放下勺子,这次不用说,江晓晨已经自觉在菜单上添上了这道菜。 看着碗被小二收走,尧安有些遗憾,她扯了扯许知柔衣角。 “你做的这菜这么好吃,可惜我离了这里就吃不到了。” “怎么,你出去玩了一圈就不回来了?”许知柔从水里挑起一点来洗掉手上刚沾上的油渍,又拿起锦帕擦干。 尧安张了张嘴,想到自己估计打完卡没多久后便会直接回现代的家了。 这里过的日子再好,美食再馋人,自己迟早也是要回去的。 “若你以后不回来,我们便在你游玩长留的地方开一家分店,到时候你再来寻我就是。况且,你跟我认识这么些日子,看我做了这么多道菜,就没学到点我做菜的技巧?” 许知柔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带上了点恨其不争。 “安安,我规划了一下路线。若是从北到南这边绕过去,凉国并不算大,玩上一年半载又能绕回来的。” 一旁的江晓晨也跟着开口,手撑着脸,指骨无聊得轻敲桌面,见尧安向他投来视线才勾唇一笑。 尧安点点头,默默戳戳系统。 【任务完成后,我需要马上回去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 系统放软了声音继续道,【不过若是您完成度很高,可以以10积分换一天时间回到这边。】 尧安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若是自己突然离去,想来不仅是自己会感到难受,自己在这里交到的朋友们也会觉得奇怪和不舍吧。 鳝鱼煲仔饭毕竟是季节性菜品,等到了天冷了,哪怕有些养殖鳝鱼的人家供应菜品,但是这道菜也还是没有现在那么好吃。 所以又敲定了几种可替代的煲仔饭,再添上了几种甜点上菜单,四人才散去。 温暖柔和的春季慢慢褪去她的色彩,等到新的营销模式正式敲定,遵滨镇已经整个步入了夏天。 树上的恣意盛放的桃花开了又谢,重新长出绿芽来。 这边的地形甚是平坦,没什么高大的山峰遮去着盛大热烈的阳光,乘凉饮茶的地方在大道上才稍微多点。 尧安坐着驴车,轻纱状的帘子随着移动带来的风轻轻晃动,只有将头探出门外才能稍微觉得凉爽点。 宽广的农田旁,还有不少人顶着太阳弯腰插秧、翻地,远远瞧见这飞驰而来的驴车也没投来好奇的目光。 自从镇上那家鸿运酒楼开了之后,不少人慕名而来。当地人趁此机会贩卖点当地特色产品,开商铺,当导游,连带着整个镇上人的生活都好了起来。 只有那坐在车里的少女,没看过种地,遥遥望见才新奇地探出头来看看。 隔了老远便看见那挂着“永庆园”牌匾的庄园,静谧的院子中,穿插着的是茂密的树林,院子外面,是摇曳在清澈河面的翠绿荷叶。 一些客人站在岸边撑着纸伞,等待着不远处那撑着小船的老翁过来。 同几月前相比,为了方便游船的行驶,这里又叫人将这河道挖开了些许,好叫这儿也能容载下更多的船只,不过大体也没什么变动,免得破坏了此处的生态。 等驴车到了鸿运酒楼前,尧安这才拂开帘子,从车里出来。 付了车钱,她便迈着步子朝里走去。 现在正是饭点,酒楼里忙得如火如荼,她牵着裙摆,快步上了二楼进雅间。 “东家好,菜上齐了。” 一小二正摆好了菜品,瞧见她上来,用帕子擦了一下脸上热汗,问好道。 尧安点点头就让他自己去忙,自己坐在窗前,先倒了一杯凉茶解渴,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 前几日,尧家夫妇突然给她寄了封信来放在驿站,也不知道他们上哪知道了自己的地址。 偏那驿站位置较远,只有一小厮上来告诉她有信,没顺手帮忙送过来。 她想着自己反正无事,便自己去取。 火漆印着的纸张拆开,小心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纸上的字迹娟秀,应当是父母撰写的。 【书寄安,表舅家遭变故,年前归来。】 而同时,江晓晨也收到了一封信。 “公子,这是尧家送来的,让您照顾好尧姑娘。” 来的封信字数不多,信息有限,让尧安不禁揣测了一下父母的想法。 相比较性格固执的父亲,母亲的性子会柔软许多,临走的时候也是她往自己怀里塞了许多银票傍身。 而自家与宗族间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因着那边出过几个状元,还隐隐瞧不上他们这边,怎的表舅家出了事还要告诉她一声。 不过看起来也不甚着急,不然可能寄来的就不是信,而是直接上门来抓她回家了。 尧安摇摇头,将信放在一边,先尝了一口桌上还热乎的饭菜。 这酒楼的生意增增日上,想来也算是符合父母心里的期望。 可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总是觉得还差点东西,自然也是要在外面多玩玩再说。 于是她从一旁的抽屉拿出白纸,提笔写下。 【再说。】 10. 银耳莲子羹 鸿运酒楼和永庆园的联合模式逐渐走上正轨,不仅打出了名声,连带着尧安的名字也小火了一把。 不少人顺着小报上她之前发布的美食品鉴文章,跑到了她曾经打卡过的地方品鉴美食。 【叮!4道隐藏美食,由于知名度急速上涨,现在升级为当地特色美食。奖励40积分。】 【目前积分:150】 【积分达到150,当前为您开放系统商城。】 尧安在桌面摊开的白纸上,出现了几件商品的2D平面图。 一张地契400积分,一两黄金10积分,一个救生圈50积分,一天逗留时间10积分,一个城市隐藏美食地图100积分。 【等您获得更多的积分后,系统商城也会为您开放更多的商品。】 尧安点点头,仔细看了看这些物品。 大部分东西在目前都没什么用,地契她现在买不起,黄金和救生圈用不上,倒是隐藏美食地图有几分意思。 不过她之前打卡了那么多美食,游历了两个城市隐藏美食所赚来的积分,也不过堪堪能够上这100而已,这得是多少隐藏美食才能赚得回来这么多积分。 尧安有些乍舌,让系统将商城收起,重新打开地图。 目前已经点亮了两个城市,还差好几个城市才能给整张地图染上色。 相比较于现代越来越快节奏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无疑是惬意得多。 尧安推开窗,两手撑着窗沿向外探去,夏天总是带着闷热,又夹杂着懒洋洋的味道。 暖色的阳光穿过大街小巷,毫不吝啬地朝着世间释放光明,忽而刮来的大风卷起耳畔的发,带来清凉,直让人想永远沉浸在这一刻才好。 “尧安,走啦!” 楼下传来呼唤声,尧安低头,望见向她招手的江晓晨,还有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万佐,和不停朝马车中塞东西的许知柔。 “来了。”尧安略一停顿,便扬起笑朝着楼下走去。 “耀城那边多山水,同我们这边平原不同,有些潮湿,你去了那边记得开窗透气,平日多熏香除湿。” 许知柔朝她一一述说着注意点,她少年外出打拼,也是走南闯北,以脚步丈量过不少地方的土地。 直到酒楼的小二过来催促,她才止住话来。 “放心吧,还有江晓晨照顾呢。” 万佐倚靠在石柱上,一手摇着折扇,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慢悠悠道。 尧安赞同,况且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外出,基本的一些常识还是有的。 “许师傅,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 说完便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瞧着马车的影子渐渐走远,许知柔这才收回不舍的目光来。 万佐一手搭在她肩上,半个身子都倾倒过来, “我饿了,想吃砂锅米线。” “吃吃吃,一天就晓得吃。” 许知柔骂骂咧咧地朝酒楼里走去,一身黄绿青衫在走动间翻动似云雾,嘴里嫌弃着,可到底没半点将他推开的意思。 —— 耀城距离遵滨镇不远,相比却要繁华许多,因着夏日凉爽,多有人来避暑。 快马加鞭,仅仅一日两人就到了,随意找了家客栈歇下。 神奇的是,明明相隔不过几里,两地的天气可谓是天差地别。 刚刚还是明媚的阳光,往左走不过几步便是阴雨绵绵。 下着大雨,也没了心情去外面找吃的,两人便直接在楼下点了些小菜。 软糯甜腻的银耳莲子羹下肚,整个人暖和了些许。 【目前所在地区共有5道特色美食,12道隐藏美食,目前还余有5道特色美食,12道隐藏美食尚未发现。】 【目前积分:100】 难不成那个地图就是专门为这个城市所设定的吗? 可100积分也太多了,自己身上就只有这么多,还要攒着为了以后留下来用呢。 尧安搅拌着小碗里透明滑腻的银耳,用白勺将莲子撵了碾,朝周围看了看。 这客栈里也有不少人进来躲雨,见雨迟迟没有停住的意思,便干脆点了壶酒闲聊起来,一时间整个客栈都闹哄哄的。 “这杨家酒楼,近来是越发猖狂了。” “可不是嘛,谁让他是这城里最大的酒楼呢,哪个来了这儿不往他家一坐。” “唉,我倒是听说,是那上面有人罩着,不然他哪里来的这风光。” “嘘,小点声,这里跟那边有合作的。” 周围的人聊得杂乱,尧安只记得了杨家酒楼这几个字。 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从一旁买了份当地小报来看。 初略一览,探物推荐板块上所有和美食相关的店铺,全都和杨家酒楼有关。 这倒是怪得很,这个年代美食众多,种类繁复,哪怕是之前去过美食稀少的地方,也是这家店有一家特色菜肴,那一家有一道。 哪里有像这里的推荐栏上全是一家酒楼的。 虽是疑惑,尧安倒也没有多想,毕竟这种情况出现的情况少,但也不是不可能。 许就是这家酒楼的厨师们都特别厉害,做的菜就是比其他店好吃呢。 “杨家酒楼是这里唯一一家酒楼,其他酒肆、客栈,只要提供餐食的店铺都同他有着合作。” 江晓晨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想得入迷了些,尧安愣了一下,抬头望他,见他眉头紧皱,一向挂着笑的脸沉下来,带着风雨欲来之感。 “他家世代经营这家酒楼,手艺不错。但从前些日子开始,这城中其他酒肆纷纷关门,整座城内只余他一家专门提供餐食的店来,”江晓晨声音一顿,继续,“调查其中的原因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只余他一家不好吗?这样所有外地的客人来这里,都不用去其他地方苦苦寻觅美食,直接来这里吃饭就好了。”尧安侧头问道。 “当然不好,”江晓晨眉头松开,望着少女单纯的面庞,扬唇道,“长期这样下去,整座城的食品物价都将受到杨家的控制。” “杨家定什么价格,这城里的菜就卖什么价格。且所有在这里的厨子都只有去杨家酒楼这一条路来,连带着许多产业都会受到影响。” “居然会这样……” 尧安吃惊,没想到只是定价问题,就会影响到这么多。 而杨家的这种行为,让她不禁想到一个词来——美食垄断。 将这座城内,所有的美食都集中起来,扰乱市场,打击其他经营者,从而实现垄断的目的。 她张张嘴,想把这个想法给江晓晨讲,可又不清楚这个朝代有没有关于反垄断相关的法律,若是没有的话,那说出来也是无用的。 看着江晓晨沉思的模样,她又闭上嘴。 具体的情况等明天去瞧上一瞧自然也就清楚了。 【系统,这个时代有反垄断的相关法律吗?】 【不是很清楚,我这边查阅一下,明天给您回复。】 【好的。】 夜深了,外面连绵的雨还在下着,楼下原本热闹的声音随着雨越来越大也变得小了些,偶尔有卖伞的老妇吆喝的声音。 也有跑在雨里,脚步抬起落下的声音,想来是有的不愿掏钱买那油纸伞的人顶着那大雨跑了回去。 桌上点着香,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尧安听着“劈里啪啦”的雨声,将自己裹进暖和的被子里,沉沉地睡去了。 漆黑的夜里,雷鸣闪过天空,随着天空被照亮的一瞬,客栈大堂突然传来喧闹声。 “不,你们不能把我们赶出去。”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免得后面当家的知晓了,有你们苦头吃。” 又是一声雷鸣,雨势愈发大了,猛烈刮过的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淅淅沥沥的雨也顺着落进了房里来。 尧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一颤,迷迷糊糊地听见楼下的吵闹声。 无奈起身关窗,她却望见一对夫妇被楼下客栈的掌柜推推攘攘出去。 漂泊大雨几乎是顷刻间便打湿了他们的衣衫,有夜晚酌酒的客人看着好戏,却无人来阻拦。 灰布包裹着的包袱被掌柜丢进他们怀里,无论两人怎么求他,掌柜都是冷着脸关上了客栈的门。 尧安低头看去,看见这客栈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可见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难不成是没付钱住客栈的客人? 街道上有巡视的官兵,穿着蓑衣到处走着。 楼下两人瞧着事情没了转机才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相互搀扶着离开。 瞅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困意再次犯上来,尧安打了个哈气,关上窗户,重新入睡。 大雨连绵下了一日,等到第二天醒来,大街小巷中潮湿的味道才散去,不过天还是阴着。 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待时间到了正午,两人才朝着那杨家酒楼而去。 街道旁排列着鳞次栉比的店铺,多是饰品、杂玩店,少有酒肆。 出来寻食的人们脸上带着富足的笑容,几乎都是直接朝着不远处那树林掩映之中的楼阁台榭而去。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 踏进酒楼里,小二立刻热切地上前。 “两位想吃点啥,咱们这酒楼里涵盖了这城里所有美食。您想要的,咱都有。” 11. 藕饼 不愧是城内唯一一家酒楼。 碧瓦朱甍,雕栏玉琼,光是从外表的装饰上,便可以瞧见其雄厚的财力。 在小二的指引下,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 柜台上挂着的木牌种类种类,许多都是尧安从未听过的,且价格也同这奢华的装修一般,实在不菲。 等菜来的间隙,坐了会儿,尧安拦住一个小二来。 “哎,你们这儿厨师的待遇怎么样啊。” “我们杨家酒楼是当地有名的待遇好。”小二捏住了毛巾,眼神飘忽了一下。 他上下瞧了瞧两人,见衣着解释不凡,心中有疑,“两位问这是……” “哦,我有个亲戚,想来这里发展,正好是个厨子,所以来你们这儿打听一番。” 尧安浅淡一笑,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又转而跟着江晓晨聊起了其他话题。 小二一边迟疑着,一边甩着肩上的白巾,朝着后厨走去。 倒也不是他多疑,最近正是敏感时期,听说过些日子,还有好多京城的大人物要上这儿来。 “这里果然有问题。” 待小二走远,江晓晨用手蘸了点茶水写下。 天气炎热,水渍很快蒸发在桌面上,留下点白痕。 尧安见状,用手一抹,便连最后的痕迹也一起消失在夏日里。 没一会儿,菜都呈了上来。 红彤彤的水煮肉片瞧起来汤红油亮,艳红的辣椒洒在汤面上,还伴着豆芽、海带拌菜。 夹起一块来,还挂着豆芽的嫩肉在筷子上微微颤动,放入嘴里还带着汤的鲜味,尝起来软滑无比。 而一旁的水煮白菜,嫩黄色的菜叶上缀着几粒葱花,瞧起来清新淡雅,闻着香味浓郁。 吃了一口才发现居然是用鸡汤调制而成,不仅有白菜的清甜,还有鸡汤的醇厚,让人不由想到那夏日闷热里吹来的一道凉风,回味无穷。 菜品的味道极佳,不过可惜的是分量不多,三四道菜下肚,尧安只觉得才五分饱。 对面坐着的江晓晨动作慢条斯理,吃着不紧不慢,也看不出吃饱了没有。 瓷白的筷子放在青瓷碗上发出些许声响,江晓晨放下筷子,视线放到对面端庄坐着,眼神却不断瞟向大堂上挂着的木牌的人来。 “刚刚瞧着别桌的那道藕饼还不错,来一份?” “好啊。”尧安迫不及待,唤来店小二再添了一道隔壁桌上的那道菜。 没一会,小二便端着还散着热气的菜上来。 晶莹的糖浆覆盖在上面,一口下去,先是沾着桂花味的甜腻,再是藕的清香和软和,细细一抿,还能从中尝出糯米的黏糊来。 些许白芝麻洒在粉红的糖浆上,摆盘用的奶黄花菜放置在盘边,点缀出独有的美来。 尧安吃了好几口,才停下筷来,喝了一口荞麦茶解腻。 江晓晨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就一只手撑着脸,看着少女小馋猫似地露出赞叹的表情。 他的视线停留在少女身上,耳朵却听着这四面的消息,思索着。 前几日尧祝星身故,仅留下一个不到5岁的女童。 尧祝星对尧家夫妇有救命之恩,要插手此事,自是顾不上远在千里的尧安。 写信让他照顾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更何况…… 他看向窗外,天气此刻放晴,乌云遮挡下,一抹斜阳从那缝隙中投射而下,像是一柄巨剑,划破了阴霾。 对面坐着的人已经吃好喝足,一手捂着嘴,将那轻嗝掩入手下。 “走吧。”他起身,微微一笑,将那未及的言语埋入笑容之下。 尧安也随之着起身,跟在少年身后走出。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淡出视线内,不远处的小二才收回审视的目光,在后厨的招呼下端了盘菜走。 踏着石阶而下,尧安又回头望了眼这楼阁。 只望见其间人影忙碌,热气腾腾的菜从那后厨出来快速到了每个人的桌上,来人去客皆是满意。 她又不禁对刚刚同江晓晨同样产生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别的不说,这里的菜,确实是一绝,难怪这南来北往的人都知晓这么一家店来。 转门而出,一道穿着灰衣的身影闪过,和昨晚那被推出客栈的人中的妇人相似。 心神一动,尧安便追了上去。 谁知那妇人隐隐见了,跑得更快,几乎是一瞬便没了人影。 “她跑什么啊?” 尧安扶着膝盖喘气,一张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那是昨日从客栈里离开的人?” 江晓晨追上,摇起折扇来给她解热。 不过是转眼工夫,人就不见了,若不是瞧见在追人,还以为是被谁拐跑了。 尧安点头,随着她的动作,一缕发丝垂到眼睑处,她没忍住朝上吹了一口气,使得发丝向上荡了荡。 还没等她吹第二下,一只手伸来替她撩起了发丝,微凉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头发已经被挽在了耳后。 “我们刚从杨家酒楼出来,那人定是以为我们是来抓她的,后面几天再等等就好。” 江晓晨语气轻松,摇着扇子的手在阳光照耀下,根根青筋分明。 少年散漫的表情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可那目光却独独落在她身上,显得是那么特别。 尧安在他的视线中顿了一下,心跳好像落了一拍,她缓了口气起身。 街道上络绎不绝,有人见着两人蹲着的样子觉着好奇,时不时投来目光,街角的稚童也学着少年的动作给一旁的姨娘扇起风来。 【我这边查询到,在这个朝代没有与垄断相关的法律。】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尧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也心知一般在古朝只有盐、铁、茶这三种有暴利之故,所以被官营垄断,而美食,恐怕不怎么会被管制。 “我们在这周围逛一逛吧,谢谢你给我扇风。” 尧安开口,脸上的红晕稍稍消下,心情有些低落抬手制止了他晃动手腕的动作。 “好啊。” 瞧着少女的气息渐趋平稳,他眼里露出一抹遗憾的意味,也瞧见了少女刚刚的走神,但他没有开口,自然地将晃着扇子的手换了个方向。 此后几日,两人将这城中的各大店铺几乎转了个遍,偶尔江晓晨会独自去探查一些消息。 5道特色美食都在杨家酒楼打卡完成了,可隐藏美食确实一点踪迹也没有。 连续提交了好几道美食简介被系统判定错误,想不出其他办法。 一天深夜,尧安含泪花100积分购买了那张隐藏美食地图。 打工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耀城地势崎岖,彩色的地图上,店铺均匀地分散在各地,有的藏在深山之中,甚至有些都快出了耀城的管理范围。 这个地方没有战争,百姓都安居乐业,可还是偶尔有流匪,越是距离城区远,便越容易遭到打劫。 恐怕,这些店铺都是为了躲避杨家酒楼的垄断,所以选择将店开在人迹罕至之地。 “尧姑娘,今天您一个人出门啊。” 小二端着茶壶走过,瞧见这桌上有空杯,顺便便给满上,随口问道。 尧安颔首,嘴里还有甜腻带着酒香的醪糟汤圆,她几下吃完,又拿着筷子伸向一个红糖糍粑。 她身着粗布麻衣,瞧起来不打眼,可她抬手间露出的细腻皮肤,一双杏眸似是含着秋水,偏偏嘴角下压显出点清冷来,种种都说明她是哪家不知名的千金。 前几日跟在她身边的少年虽是笑意盈盈,可他瞧着倒是觉得那少年比眼前看着冷漠的少女难相处得多。 他好心提点了两句,“近几日这城里管得严,姑娘您可别跑到偏僻的地方了。” 说着,他弯下身来,假装添水,掩着嘴小声道,“前几日下大雨被赶出去的,便是得罪了那杨家。” 小二说完就赶紧提着茶壶走了。 尧安咽下嘴里的糍粑,红糖的甜腻在嘴里化开,她回忆了一下地图上一些隐藏美食的地址,决定先从外围开始打卡。 付了饭钱,又留了一笔打赏钱给那小二,数额不多不少,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扫了眼天气,尧安出门难得奢靡一把,叫了马车来,正要上去,一人突然扑上来拉住了她。 “你不能走!”那人声音沙哑,像是几天没喝过一口水来。 “大姐,你谁?”尧安偏头,看向死扯着自己衣裳,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的女人。 “我知道,你前几日一直在找我,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信息。” 女人低声道,掀开头发,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来,尧安这才发现她是前几日看见的被客栈赶出去的女人。 思考片刻,前面车夫见迟迟没人喊走,狐疑地往后看来,而女人揪着她衣服的力度也越发大了,她才点头。 “上去详谈。” 对面的女人双手紧握,明明还是炎热的天却打着冷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死咬着牙才没有哭出声来。 尧安看得头疼,只好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马车前进的路线已经换了个方向,一路尘土飞扬,才在一家医馆附近停下。 女人名为蒋芸,她和霍家成是一对夫妻,一直以来在隶属杨家的客栈帮厨。 可前段时间,城中餐馆接连倒闭,她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晓是杨家故意打压,若是不关店,便要被那地痞流氓日日来骚扰。 这城里之前的餐馆店铺极多,物美价廉,众人都习惯了在外面下馆子过活。这番下来许多不会做饭的人可谓是痛不堪言。 但杨家酒楼的菜价昂贵,寻常人根本吃不起,许多人便偷偷私下开店,卖些便宜饭菜。 她也同丈夫商量了一下,贩卖了些菜给一些普通老百姓。 而在被发现赶出客栈后,客栈掌柜饶了他们,但杨家知晓后却一直在派人找他们。 昨日,她和丈夫被杨家底下的人发现,身上财物被搜刮一空。 丈夫为了保护她被打伤了一条腿,如今高烧不退躺在医馆里,她却拿不出治病钱,无奈下出了这么个主意。 “你不怕那杨家知晓了,再来寻你。” “我只怕家成他不明不白地在这异乡去世。待我夫君病好,我会送他找个地躲好。”蒋芸的声音铿锵有力。 尧安跟着她的步子往里去,穿过道道屏风,望见躺在里间的男人来。 一旁老大夫正拿着银针往他腿上扎去,望见她们进来,只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便招呼一旁的小童上前。 “人喊来了,给钱吧。” 12. 藕丝糖 蒋芸答应提供信息,顺便当人证的条件,自然就是尧安能出钱治好霍家成。 而运气比较好的,大概就是,尧安身上最多的就是钱。 略微肉疼地跟着小童交了钱,尧安才重新回到里间。 大夫正收了针写药方,见小童来,便招手来让他去煎药。 “针灸配上这方子,若是今天晚上不发烧,便无碍。” 蒋芸颔首,面上的焦急这才缓了下来,她半蹲在丈夫身侧,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裸露在被单外的一只手。 此地实在不宜讲话,尧安让她明日再来寻她。 霍家成还要在这医馆里呆上两天,药钱还要再付几次,她也不怕这对夫妻直接跑了个没影。 见蒋芸点头,她便走到医馆柜台前,找小童要了一张白纸。 系统自动把地图映射上去,她琢磨着接下来的去向,选了一个不那么偏僻,又比较近的隐藏美食店铺。 兜兜转转找了一圈,才找到个挂着牌匾的店铺来。 可里面既没有摆放桌椅,也没有挂着刻着菜名的木牌,门口甚至连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尧安在四处寻了许久,才在一户人家前望见一位在树下乘凉的老人。 “您好,请问一下那家店还开吗?” “外地来的?”老人的话带着点口音,她掀开眼脸扫了她一眼,手下的扇子晃个不停,“那家店倒了,厨子早走了。” “我是这几天听人推荐来的,前几日不是还开着吗?” 尧安相信系统的判断,地图上的信息实时变化,不相信这里的老板走了。 “走走走,没这个店。”老人摇头,面容带上点不耐烦。 她每天坐在这里,不知道劝退了多少个这样的人。 见老人执拗,尧安只能抱着疑惑离开,可她连着又打探了好几家店,都是受到了同样的态度。 系统上表明了的地点,不可能会没人,可他们为什么会拒绝来吃饭的客人呢,难道是因为杨家吗? 尧安回到客栈时,江晓晨正好在楼下品茶。 少女的眉眼低垂,衣角不知在哪蹭了点灰尘也没发现,手指紧紧绞着丝巾,像只落了水的猫儿。 他见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挥手叫住她,让她过来。 “发生什么了,怎么不开心?”他低声询问。 近来他一直四处奔走,倒是没什么时间跟她相处,最近的情况倒是有几分不了解。 尧安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告知他,语气还带着低落。 花了100积分换来的隐藏美食地图,现在却是没有派上什么用场,若不是还有那5道特色美食打底,她恐怕连开启下一个地图的积分都没有。 “不是你的问题,”江晓晨给她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从杯里溢出,“现在杨家势大,其他私底下开着的店铺也怕遭到杨家打压,应当是只会招待熟客。” “好吧。”尧安喝了一口茶,心头觉得好了一些。 “明日,蒋芸来的时候,我也想同她聊一聊。” “好啊。”尧安赞同,说起如何才能解决这件事情,自然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作为一个以前对此事毫不了解的人,她能帮点忙已经很不错了。 江晓晨从腰间取下一个方形物品来放在桌上,玉佩翡翠的质地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了,这个给你。” ? 给她这个干什么 “过几日,我应当会离开这里一趟。后面你若是和杨家那边产生了冲突,除非是圣上亲自到来,都要给你几分薄面。” 少年眉眼含笑,语气强势,话语中的担忧却是真切, “不用了,这个太贵重了。你在调查这件事才危险得很。我不会主动和杨家发生冲突的。”尧安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么珍贵的东西,留给她实在是浪费。 “我还有其他办法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脱险而出,”江晓晨将玉佩推至她面前,语气软了下来,“安安,我很担心你。” 少年话语温软,带着点无奈,望着她的眼神专注,白皙的手指按在玉佩上,力度似是有些大,连带着那指尖都有些泛红。 尧安吃软不吃硬,若是少年的姿态强硬,她还能以不合适的理由推脱掉,倒是他这样放下姿态说着担心她的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来。 主要是,她一路上已经受过太多他的帮助了。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她还是收下了这枚贵重物品。 玉佩模样周正,绿得透亮,在手里温润细腻,还带着一丝暖意。 “江晓晨,若是日后你需要帮忙,定不要吝啬麻烦于我。” 尧安郑重道。 “安安此次为我找来了人证,很多消息都可以得到核实,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江晓晨勾起嘴角,看着少女腰上挂着的属于他的玉佩,像是打上的某种标签,心里这些天因忙碌带来的燥意忽然就被抹平了。 尧安扬唇一笑,看着江晓晨眼底重新挂上的笑意,心里也不由得跟着高兴了起来。 两人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到了饭点,吃了顿才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日,天色还蒙蒙亮,蒋芸便找上了门来。 她穿着一身粗布灰衣,晨露沾染了一身,连带着衣角都有些湿润,额前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大半的脸庞,焦虑地在路口不停走着,远远见尧安、江晓晨两人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换了个偏僻没人的茶馆坐下,蒋芸细细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都说了一遍。 江晓晨提了几个问题也得到了妥善的解答。 半响,他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道,“这件事在这里解决不了。强龙不压地头蛇,需要上面的人才管得了。” “安安,我现在就要走了,本来想着还能在这里多呆几天的。”他牵起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 原本以为这里的事情只是简单的垄断,总结一下就可以打包丢给官府那边来处理。 可若是真的利益面牵扯得太大,官官相护,他目前带的人不够,要向将军府那边借点人来才行。 他皱眉,随即看向少女,瞧见她腰间随着她动作而微微晃动的玉佩,才放下几分心来,“如果进展顺利的话,7天就能回来。” “好。”看少年眉头紧锁,尧安自也是明白事情的严重。 目送少年骑着高大的骏马离开,等那身着月白锦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才转头送蒋芸回医馆,顺便交药钱。 他丈夫的恢复情况不错,当晚没有发烧,次日就醒了过来。 望见尧安,便惭愧地说着感谢的话云云。 尧安只淡声回答,“您不用这样,我们本质上算得上是利益交换,是您的妻子冒着被杨家发现的风险找上了我。” 那男人被堵住了话,随之只能红着脸握住了旁边妻子的手。 几人随意聊了会儿天,本在等大夫过来,却迟迟没见人出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小童踉跄着跑进来,尧安顺手扶了一下,得到了一枚感激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今天王大夫外出就诊了,今天这针留到明天来扎。” 外出就诊不该提前定好吗,哪有临时突然要出诊的。尧安疑惑。 一旁的蒋芸一拍桌子,先于她开口,眼睛因惊诧瞪得老大,“是不是杨家那个……” “哎!”还没说完的话被小童打断,他手指了指外面,暗示道,“突然来的病人,王大夫也没办法。” 等小童又匆匆忙忙跑出去,尧安便好奇问询了一下。 “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蒋芸顿了一下,总结道,“杨家大公子,成日好吃懒做,仗着家业大,平日喜好美色,娶了很多个老婆,连大街上瞧着好看的男子也要抢回去。” “且他还爱好施虐,好多被他抢进府里的人都……” 想着刚刚被喊走的大夫,定又是哪个娘子或者公子受了重伤,不然哪里还会请这外面的大夫,蒋芸叹了口气。 霍家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掌。 霍家成的病养得差不多了,两人便也离开医馆另外找了个地住。 或许是时间冲淡了,杨家也没找他们麻烦,蒋芸和霍家成便想着换一个地方生活。 可杨家的事情没有完结,蒋芸后面还需要作为人证留下,霍家成便也不走,非要跟着妻子留下。 等蒋芸将其中的利弊都讲清楚后,他才怀揣着忧虑同意了自己离开。 “蒋芸姐,你就让他留下算了。”尧安站在桌前,瞧着蒋芸麻利的动作。 她没有蒋芸这么多的担心。她相信江晓晨的能力。 从他刚进城,在客栈里同她说过那些杨家的事后,她就知晓他不是什么普通的店小二,定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哪怕不是,也确实是很厉害的人物。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暖玉,想着。 “不行,若是事情有变故,至少留一个在外面还好照应。” 蒋芸一边回话,一边将发酵后的糯米和麦芽放进糖篓里,用糖榨压出糖分来,再将其放入锅内蒸煮。 临到要走了,尧安便随口问了问两人是否有什么独有的拿手菜,两人迟疑了一些,还真说上了一个。 “菜倒是没有,不过有一零嘴倒是平日里不多见的。” 于是,他们便给她做上一次尝鲜。 “这叫藕丝糖,虽是这个名字,原料却跟藕没什么关系。只是因着这糖外形像那夏日莲藕咬开时拉出的丝,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都是冬日过年那阵才做,夏天太容易化了。” 搅动着锅里的糖,蒋芸转头对尧安讲解道。 锅里的糖冷却后,霍家成便趁着这最后的热度,裹着一层细密的黄豆粉,再不断揉、拉、折叠,使得这糖拉成藕丝一般纤细才停。 最后团成一小团,放入碗中便是好了。 尧安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团,微微一动,满身的黄豆粉便被抖下。 这藕丝糖入口即化,带着黄豆粉的香和麦芽的甜,同一般的硬糖口感截然不同,让人在新奇中不免又觉得有几分乐趣。 “若是这甜还可以,还可以蘸一点这个。” 蒋芸端来一碗来,里面是白糖,黄豆粉和芝麻均匀混合的馅料。 13. 13 用藕丝糖裹住馅料包进嘴里,芝麻的香味在嘴里爆开,连带着白糖的甜腻和黄豆粉的醇厚,比单独的甜香要更加好吃几分。 尧安暗自点头,吃了几个,感受着甜腻在嘴里化开,才喝了一口茶水解腻。 这藕丝糖的制作工程中极其看重这最后的揉、拉几步,力道,速度不够,这糖便成不了形,变不成那比发丝还纤细的藕丝。 若是在看戏听曲的时候来上那么一盘,简直是最好的零嘴。 想到,尧安开口:“你们知道遵滨镇吗?距离这边不远,我和朋友在那边开了一家酒楼,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躲上一阵。” 说是让他们躲上一阵,但她已经想好要给他们什么福利,定是要别的家都比不上,让他们最终只留在鸿运酒楼才好。 “我们都可以的,可这样真的是麻烦您了。”蒋芸看着自己和丈夫做出的东西有人喜欢自然是高兴,听了她这么一说也是有几分意动。 虽说只要有手艺,工作就好找,但若是有人引荐,那还是再好不过。 两人商量后同意去看上一看,哪怕最后不留在鸿运酒楼,那里的饮食文化也发展得不错,是个适合打拼之后重新开始的地方。 见两人想好,尧安立马写了一张纸条,盖上手印让霍家成到了地方给那里的小二就行。 给酒楼新招揽了两个潜在师傅,尧安心里也是开心得不行。 若是这道菜能上了酒楼的菜单,那收益不得再涨个一成。 尧安亲自给人送上了驴车,又塞了点银两才止住动作。 蒋芸、霍家成两人被赶出客栈后,周围原本亲近的朋友都纷纷疏远,生怕被连累。 现在只留下蒋芸一人,尧安本想给她找个客栈暂居,但她说有个好友可以收留她几日,不好再麻烦她。 尧安也没勉强,只是细细问询好了地址,好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及时找到彼此。 距离江晓晨离开已经过了5天,许知柔也跟她来信过,知晓霍家成顺利在酒楼留下,尧安不由觉得心头大好。 摩擦着手中有些粗糙的信纸,尧安推开窗,感受着夏日的暖风穿过屋檐吹过面颊。 楼下车水马龙,人人脸上或带着对夏日的愁苦,或者洋溢着惬意的笑容。 也不知晓霍家成有没有写信告知蒋芸一声他留在了鸿运酒楼。 想着,尧安在楼下的杂货铺买了点礼品,准备去拜访她一趟。 轻轻叩击木制的大门,门内立马传来了女子的呼唤声。 “谁呀?” 推开门的女子穿着暗红色的麻衣,声音听着精神十足,发鬓却有些乱,额上还带着点青紫。 “你好,我是蒋芸的……朋友,今日找她有点事。”尧安露出一个微笑,努力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不得体的地方。 “啊,这……”女子迟疑了一下,“今早上她被带走了。” “带走了?什么意思。” “听说她之前在杨家酒楼帮工的时候犯了什么事,早上杨家掌柜带着一群人来将她带走了。我拦了一下,没拦动。”女子讪笑道。 尧安捏住了手中放置着礼品盒子的细绳,心下也明白了她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杨家之前已经打伤了霍家成的腿,如今又带走了蒋芸,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也是要将她从杨家手里带走,不然也是不知道她在那里会遭遇什么。 【系统,把这个地方关于牢狱的法律整理一下有用的给我。】 【好的,稍等一下。】 海量的信息快速在脑海中滑过,尧安把礼盒塞给女人,一边找寻着有用的消息,一边快速找了个马车。 马儿快步奔驰在旷阔的道路上,迎面刮来的风刺得脸上有些疼,但此刻要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直接去找杨家不一定有用,所以最保险的方式,应该是直接去…… 雕刻精巧的十方神兽在屋檐边缘上展露身姿,高大门楣下是两尊面容凶厉的石貔貅,刚走近没两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 “民女尧安,为杨家大公子故杀之罪而来。” 虽说杨家在此地深有势力,但面对上门办案者,基本的流程却还是要走一遍,哪怕是这样的方式无法轻易给杨家定罪,对于救出蒋芸一事却是绰绰有余。 “你们是谁?不知道我们这里是杨家吗!” “听闻杨家大公子虐杀家中妻子致死,我只是奉命来查上一番,还请您行个好才是。” 嘴上说着唯唯诺诺的话,脚上却趁人不备利落地踢开了那棕红的大门,一手高举着新鲜出炉的搜捕令。 很快,一队官兵就在尧安的指示下,破开杨家府邸的家门,救出了被关押在其中的蒋芸。 女子一身灰衣被带着钩子的鞭子勾坏了衣服,露出下面伤痕累累,还带着血迹的身躯,她发着高烧,闭着眼睛唇色惨白恍若逝去,嘴里喃喃说着胡语。 尧安小心绕开伤口将她抱起,却还是引得她挣扎着发出痛呼。 不过是短短半天,就让她遭遇了如此酷刑。 尧安只觉得愤怒至极,有对杨家人草芥人命的怨恨,也有对蒋芸无故遭此磨难的难过。 “你是什么人?就不信……” 身着金丝盘纹短衣的管家扶着满贯肥肉的肚子匆匆跑来,他摸了一把额头冒出的热汗,瞧见这幕后主使是这娇俏的少女,恶狠狠道。 尧安却半点没将这威胁放在眼里,那肥胖的男人话还没说完,她就微微侧身,露出挂在腰边的方形玉佩来。 瞬间,那管家汗如雨下,脸上因紧张而涨得通红。 本想带着蒋芸就近治疗,可她非要拉着尧安往之前去过的那家医馆去,无奈两人只能坐着马车往那边去。 两个官兵跟在她们身后,其他都留下了搜集证据。 将蒋芸送进之前的医馆来,见着前几日瞧着还神采奕奕的蒋芸成了如今的模样,医馆里的众人皆是惊讶异常,可知晓这与杨家有关,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前面收账的小童悄声同她说:“这杨家做事喜欢做绝,不少人因为惹了杨家所以消失在城里。” “好在我家大夫医术一绝,在城中颇有声望,对杨家也有用处,不然怕也是早就消失在这里了,整个城里也就是我家大夫敢救助得罪了杨家的人。” 尧安想到之前霍家成在这里就诊时匆匆离开的大夫,还有非拉着她来这就医的蒋芸,无奈叹了一口气。 刚交了钱,便有另一人从医馆门外走来。 “尧姑娘,家父有请。” 来人轻摇着折扇,露出的狐狸眼显出妩媚多情的意味,他将画着美人面的扇子“啪”地一声折起,不紧不慢道。 从他透露出的些许信息不难推测出他是杨家某位公子,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 巨大的烫金木制牌匾刻制着各个院落的名字,院落里种的是常青树,池子里是自由伸展身姿的锦鲤,沿着石板路张扬着花苞的是出了名娇气的茶花。 跟着杨家公子进了厅堂,入门正对板壁,八仙方桌排列在前,挂着飘逸字迹象征着礼、序的字画挂在墙正中、两侧,一瞧便知定是出自名家。 坐在正中的老人眉头紧皱,嘴角下撇,哪怕是炎热的夏日也穿着正式严谨的锦袍,桌上的热茶隐隐可见白烟。 这杨家大院瞧着低调,可处处又透露着奢靡。 杨家公子送她到了厅堂后便转身离开,她被人引着入了座,却不见人上来斟茶,便也知晓这杨家是想给上她一个下马威。 多半是为着蒋芸之事而来。 “知道我今日寻你何事吗?”杨翰墨一挑眉梢,不怒自威。 “略知一二。”尧安颔首,便听那人一声冷哼。 “我看你是知错不改,”杨翰墨一指身后那副字画,“你可知这副字画是谁人所赐。” 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又一指屋顶,自语回答道,“是陛下。”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耐心等待尧安的反应。 可尧安来到这里后,虽然感叹这里的皇帝治理得不错,各地的风土人情她都颇为喜爱,但对皇帝这一人,只有敬佩,没有畏惧之情。 哪怕杨翰墨在她面前说了一大堆,彰显了天子对他的喜爱,她也体会不到其中的威胁,反而有种小孩在向她炫耀长辈很喜爱他的无奈感。 见尧安没有反应,杨翰墨也没有因失了颜面翻脸,很快换了副面孔,开口,“同杨家作对是没有好处的。” “听说你平日里喜欢到处游历?” 他挥手,一旁低头站着的婢女便上前给她斟茶,另一人走出厅堂,从外搬来一个箱子放到尧安面前。 杨翰墨上前,用模样小巧的钥匙打开铜锁,棉布覆盖内里,高档的柔软丝绸上面放着的是一本残破的旧书。 只见他小心将书拿起,朝着尧安露出封面上的字迹来。 《现代人穿越旅游手册》 尧安内心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她转而将问题抛给了系统。 【天哪,系统,这个是以前穿越的人遗留下来的吗?或者说这里的人有没有可能识破我的身份。】 古时候人们因为劳动力低下,所以信仰各家学说,求神拜佛,若是被发现是未来的人穿越到过去,要么会被当作神仙膜拜,要么便是会被当做妖怪杀掉。 而看面前老人之前的态度,她并不认为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好人。 【有一定的可能性,若是以前我们这边的人留下的东西,我需要回收。若是不是,应当是时空错乱导致的偶然现象,不必管。是或不是都需要我这边将书拿上去上报,希望您能尽力拿到。】 【若是您被识别出了身份,我们会自动将您换一个平行时空完成任务。】 若是换一个平行时空,那不就相当于一切重来吗? 尧安被打了一个沉默,她转头望向杨翰墨,瞧见他小心将书放在了自己旁边的木桌上。 “这是五年前去世的大作家李华攥写的各国各地旅游路线,因为所记载的内容过于详实,有字有图,一时间成了京城里的热卖品。不过由于前两年各地流匪增多,如今现存有这书的仅有数十本,且基本上为皇家私藏。” “虽然书攥写的时间比较远,但因各国的形势和地方没有任何变化,所以这本书还是具有极大的价值。” “小姑娘,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见尧安还是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波澜,杨翰墨心下赞叹了一下此女心思缜密。 此人家世非凡,面对如此诱惑也能如此坐怀不乱,若为后面无大的挫败,定当是能成一代豪杰。相比起来,自家几个同龄的子孙简直不成气候。 想着,他又示意一旁小厮下去,又呈上一个小盒来。 小盒手掌大小,若是只从外表上看去,甚至更像是一本小书,扣开正中纽扣一看,里面竟是一叠百两钱票。 这在当朝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肆意买下一栋豪宅,添上无数家仆,只要不赌博,都可以毫无顾虑地过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生活。 “这是一点旅游的资金,我瞧见你就好似看见了我自己的孩子。你一介女流在外打拼奔波也不容易,不要有压力,这些全当是我对你的关爱了。” 说着,他让人将那装着银两的盒子放在了那本珍惜书籍上。 一旁的站立小厮退到了门边,尧安隐约还能瞧见人手上拿着木制的长棍。 这杨家家主真是玩得一手好的手段,先打一棒再给个大蛋糕。 即使是系统也让她想办法得到这本书,可她不可能为了这些就不插手杨家这件事来。 不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蒋芸和其他遭受杨家压迫的耀城居民。 她摘下腰间的玉佩,玉佩撞击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可知这是什么?” “自然。”杨翰墨微笑点头。 他的面色沉稳,看不出半点惊讶来。 尧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感到诧异,还是早已从县官那里得了消息。 又或许,她能顺利将蒋芸从杨家大院里带出,也有他的几分功劳。 掐了下手心,等到尖锐的指甲陷进了肉里,她才收回神来,看向那坐在高堂之上,仿若胜券在握的人。 杯里的茶水略有冷却,只有余温徘徊在其中不愿散去。 半响,她举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喝尽,又像酒杯一样向下扣去,里面没有漏下一滴水来。 “好好好,”杨翰墨一拍桌子大笑起来,“你能想通再好不过,这些小物件都是你的,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再提。” “杨家酒楼的美食实在是可口,我还想再逗留几日,这些礼物,我便走时再来去可以吗?”尧安也顺着他笑了起来,话语中还带着点苦恼,“不太好保存。” “平日里我有公务要忙,东西不如就放在……”杨翰墨眼睛一眯,几乎要成了一条缝,“我的二儿子那吧,你们都尚未婚配,当是有点话题。先前你们也见过一面。” “我有未婚夫了。” “何妨,不过是订婚而已。” 尧安听出言下之意,眉眼一挑,几乎就惹不住要痛骂一顿才好。 门外,那长着狐狸眼的青年漫步而入,顺势接过那放在桌上的珍贵物品,朝着尧安勾唇一笑,笑起时,嘴角两个梨涡隐隐而现。 “尧姑娘好,我名杨思源。” 玫瑰饼 男子一身红衣,谈笑间露出的眉眼称得上面若桃花,举手抬足间还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端得上是这个年代女子最喜爱的风流长相。 可尧安见了却喜欢不上。 倒也不是因为自己有个马上会被退婚的未婚夫。或许是因为看见他,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江晓晨的影子,令她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这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与林翰墨告别,离开了杨家大院。 和林翰墨达成了表面上的合作,尧安自然也不担心他会对自己,或者蒋芸再做什么。 她先去看望了一眼蒋芸,见人还没醒,才回了客栈休息。 收拾完毕,等她躺倒在了柔软的床上,她才突觉自己行为的大胆。 数了数日子,至少还有两日江晓晨就会回来。 在这之前,绝不能让杨家从自己这里察觉到他们的意图。 当然从其他地方也不行,杨家好似有些警觉,所以最好是这两天有什么大事能绊住他们的脚步,好叫他们不再关注外界的事物才好。 杨家酒楼在这城中处于独一家的崇高地位,其一在于店内的饭菜种类繁复,所有做得好菜的厨子都被集中在了一个地方,其二便在于其垄断的商业管理手段,打击了其他饭店的积极性,且因为没有官府管制,便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 而这个时候,若是出现了一家酒楼,饭菜制作质量与杨家酒楼不相上下,且不受其管制手段威胁,那自然可以打破这种局面,从这耀城的餐饮业中分出一块大蛋糕,足够让杨家手忙脚乱一阵了。 想法敲定,尧安立马起身,下笔写下了一份商业计划书,并唤来飞鸽传信给许知柔。 杨家的梦想,她恐怕是不能成全了。 白日被甜枣、闷棍一通乱打,还整了个拉郎配的事来,她也不是个泥人捏的。 杨家能正大光明上门来将她从医馆带走,自然官府那边已经被打点好了,就不知道自己准备的这份晚辈礼是否能衬得上杨翰墨的心意。 浓浓夜色下,鸽子雪白的身影消失在雾里,万家灯火通明,尧安将纱布笼罩上,重新躺在柔软的床上安然入睡。 清晨一早,她便起身去探望蒋芸。 时节已经过了秋分,天气渐渐变冷,各处店铺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吹散了这寒冷的味道,添了几分热闹。 蒋芸已经醒了,去时她正喝着粥,见了尧安,她急忙放下手上拿着的汤碗,想起身同尧安道谢。 醒来后,她便从那小童口中知晓了这一切的经过,心中对尧安的感激溢于言表。 尧安急忙拦下,开口道,“你身上伤势还未好全,切勿小心点,把伤口崩开了才麻烦。” “昨天的事真是谢谢您了,”蒋芸止住动作,又小心看了一眼伤口,看到纱布上没有渗出的血迹才松了一口气,“您对我的帮助,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当下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尧安一顿,继续道,“你知晓我在遵滨镇和朋友一起办了一家酒楼,如今我也想在这里开一家。” “这……”蒋芸迟疑了一下,“具体是什么忙呢?我夫君如今也不在这边。” “我想请你的朋友,可以帮我问下是否有平时不为杨家工作的人,或者不想为杨家工作的人,来我这边帮工,工资方面绝对会比杨家更好。安全方面我这边会给来我这里工作的人安排员工宿舍,这样就避免了杨家的人报复。” 且在江晓晨带着上面能管这方面事的人,杨家哪怕不倒,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做出恶意打击其他酒楼的事情来了。 蒋芸没想到尧安会提出这么一个法子。 这样无疑是在踩在杨家的底线上,可若是成功了,现在龟缩在方圆寸步之地的,同她一样的其他做饭菜生意的人都无疑能得到一个将自己手艺发扬光大的机会。 思考片刻,她同意了,让尧安去寻前几日她借宿的好友家,让他们来办此事。 他们只起到传播消息的作用,真正能吸引到那些店家的,自然是早在之前就打好的鸿运酒楼的名声。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鸿运酒楼的厨子在之前便是因为营销方面搞不过对方,所以惨遭倒闭,可如今这酒楼原班人马,只是换了个东家,便从此东山再起,甚至菜品味道还更上一层来。 惹得原来的竞争对手不知道羡慕得哭湿了多少锦帕来。 放了消息出去寻人,尧安又回到医馆问了问小童蒋芸的伤势。 还没了解清楚,便见门口一人背着光而来,两者相间在来人脸上打下一片阴影,若不是他开口,尧安定是想不出他是谁。 “尧姑娘,好巧啊。” 真是孽缘。 尧安一扯嘴角,勾出个冷淡的笑来。 “家父让我来找你的,在客栈听小厮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有些奇怪呢。”杨思源说着,将手上提着的礼盒露了出来。 上面精致的花纹可以瞧见这个箱子价格的不菲之处,连制作盒子的木质材料都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是价值千金的物品,淡淡的甜腻香从这盒子种飘散而出。 “里面是酒楼里的师傅最近研究出来的新品,带给你尝尝。” 尧安一愣,摆手拒绝,“不用了,我才用过早膳。” “啊,可惜我也用过了,那这东西没人要,便丢了吧。”说完,杨思源转身准备寻个好地方,作为这盒刚出炉不久糕点的埋葬地。 转了一圈没找到个可以丢东西的地方,他才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这里居然没有可以丢的地方哎,那我只好自己吃掉了。” 说着,他径自打开木盒,露出里面雪白的糕点来。 木盒一打开,满满的玫瑰甜香味道扑面而来。 一旁的小厮给他端来一盆水洗手,稍稍擦拭后,他便将糕点掰开,露出里面梅红的芯子来。 鲜艳的玫瑰花瓣被压实,用白糖腌制过后变成糜烂的颜色,油酥的外皮轻轻触碰便散落了一桌的碎皮,又有甜腻的香味,还有油锅烤制的味道。 杨思源将糕点掰成几块,放入嘴中,还故意在她面前点评了一番。 “内芯甜而不腻,外皮酥而不硬,玫瑰是特殊栽培的,新鲜而柔软,上佳。” 他容貌俊美,眼尾上翘好似带钩,做起做作的动作来不显别扭,还带着些许风情。 尧安没将眼神放在他身上,却几乎被这玫瑰饼的香味勾得神魂颠倒,在心里默念着清心咒才勉强转移了些许注意力。 在一个探店美食博主面前吃好吃的,还让人只能看不能吃,简直是太罪恶了。 小童对于有人把医馆当餐馆的行为视而不见,蹲在柜台后面慢悠悠算着账目。 尧安绕过他,扭头就走。 自家酒楼办下来前不能跟杨家撕破脸皮,可也不代表说自己就一定要给这杨家二公子好脸色。 而且等明天消息传递开来,跟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着,她干脆寻了个当地的镖局,准备找保镖来保护此后几天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 见人被自己气到转身要走,杨思源这才连忙擦拭了一下手,叫住了尧安。 “今天来找姑娘,是为一事而来。今晚的花灯会,想请你来。” 尧安这才知晓今日是中秋节,所以街上才会有那样喜庆的氛围,晚上定时会热闹非凡。 可她虽然没去过想去,可那定也不是跟着他去。 没等到尧安开口反对,杨思源又接着说,“是家父让我来找你的,且他知晓尧姑娘你最近没什么大事要干。耀城向来重视各大节日庆典,今夜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里话外都将其他借口堵了个全。 尧安冷着脸同意下来。 婉拒了杨思源想要跟着她一路走的想法,迅速到了镖局给自己买了几天的保安服务,顺便给杨思源也买了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填的是自己名字。 这么欠,迟早有天会出事的。 她暗暗想着。 等少女离开的身影在街角消失,医馆里的小童才从柜子底下站起,一手拨着算盘,一边慢悠悠道。 “二爷,你捉弄她作甚?” “好玩嘛,没想到江晓晨那小子的未婚妻还挺有意思的。” 小厮已经将桌面上收拾好,杨思源拿白纸在桌面上,将其折成扇子的模样,扇了扇风,露出恶劣的笑容来。 小童将算好的数记录在账本上,闻言只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庞大工程。 上午投出去的消息,下午就收到了回应。 有不少人家在观望过后,都选择了可以参与,不过要求就是这酒楼必须得先建起来,让他们看见实体,才好放心。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在咨询了一下蒋芸后,尧安便迅速选定了几个地方。 耀城最大的一个荷花湖边,或者城内生意最红火的一条商业街旁。 都是人流量巨大的地方,且距离杨家酒楼也不算远,过几天去探查一番便可以直接定下地皮。 夜晚很快到来,家家户户的灯笼都被点上了灯芯,在昏暗的夜色下盈盈地发着光,透过客栈的窗户向下瞧,还能望见不远处的花灯街,万人空巷,热闹非常。 尧安并不想跟这里的人扯上其他关系,她在心里默默想好等会要跟杨思源说好的话,等见了面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可以自己去逛。 穿了身绯红琉璃裙,披上轻薄的外套,尧安便朝着目的地而去。 约见的地方在湖边,隔着长桥就是花灯街。 到了时间,久等半天却不见人来,尧安有些恼火,她在桥边的老奶奶处买了个兔子花灯。 纸糊的花灯娇小可爱,兔子两个耳朵向后竖起,显出憨态可掬的模样。 尧安摸了一下,感受到花灯里火烛的温度。 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被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灯都差点被丢了出去。 她生气转头去看,却瞧见一个带着兔子面具的人来。 “你……” 正要骂人,那人却迅速取下面具,露出后面一张乖巧精致的脸来。 等面具上还带着来人的温度被扣在脸上,她才回过神来,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 “安安,中秋节快乐。” 拜月 \"人都联系好了吗?\" 尧安摸了摸脸上纸糊的面具,外面摸着有些冰凉,内里却因为还带着他的体温而显得还有几分暖和。 “那边工作做好了,我担心你这边的安全,所以提前了一天回来。” 江晓晨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意味。 尧安点头,又问,“那个杨思源呢,你认识他?” 她微微挑眉,在瞧见他的惊喜变成狐疑来。 江晓晨扯得她的衣袖紧了几分,掩去了眼底的不自然,阴恻恻说:“你管他作何,觉得他长得更好看?” 许是太久没见面,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侵略性,随着目光一点点扫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所有细微之处的变化皆不放过,那原本浅棕色的柔软瞳眸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见衣角在他的动作下多了几分褶皱,尧安扯了一下没扯回来,便也任他去了。 “还好吧……”她挪开眼睛,将视线投向少年身后的大红灯笼,拖长了音回道。 又瞧见他面色沉下来不禁掩面而笑,手上的花灯也顺着她的姿势荡到了耳旁。 橙红的兔子灯照在她的脸侧,映出她眼底清晰的属于他的人影来。 江晓晨默了一瞬,瞧见她笑,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我们看看那边吧。”江晓晨摇了摇她的衣摆,牵着她朝着人群热闹处去。 踏上青石板桥,一步一步顺着石阶向上而去,清澈的湖水映着火红的光,又照出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牵着手,勾着肩,在这一刻抛去了礼义,只从心而来,呼朋唤友在这闹市中一聚。 尧安立在桥头上,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裙摆,面上的月兔面具半扣在脸上,露出半张小巧的脸来。 侧头看去,便见身上的绯红琉璃裙同那摇晃着的火苗一起映在湖面上,而前面的牵着人走的少年身姿挺拔,明明身着暗色的锦衣,脸上却挂着和这节日一般喜庆的笑容来,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水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吹散了平静的画面。 前面的人嫌她动作慢,偶尔回头伸手戳一戳她手里的花灯,脚上却配合着她的步伐,节奏慢了下来。 尧安快走几步,赶上了前面那人的步伐。 热闹的街道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各自点着烛火,底部用一根细绳牵着下面写着谜语的纸条。 有风拂过,那纸条便迎着风晃悠起来,有的被吹到人的脸上,便被人顺势取下,猜中得了彩头。 尧安四处转着,也朝那边投上了几眼,便瞧上了一个小狗模样的花灯。 小狗模样憨态可掬,两只前腿向前伸,后腿扒着地,卷曲的尾巴向上翘去,嘴巴微张做出微笑的表情,哈气着露出一截粉红的舌头,瞧着可爱无比。 可惜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兔子花灯,另一只手也不好拿,便也只一路走着,一路朝那小狗花灯投去视线。 江晓晨走在前面带路,见牵着的人步子慢了下来,回头一看却瞧见盯着花灯挪不动脚步的人,笑了一下便直接带着人朝着那花灯而去。 尧安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以为是他看上了哪个花灯。 江晓晨盯着底下的谜语,蹙眉想了一会儿,便扬眉提着去找了那街头的卖灯人兑换。 等换到了灯,他便把那木制的把手朝她塞去。 “哎,我拿不到的。” 一手拿着一个花灯,兔子同小狗的大小差不多,提在手里占不了多大的空间,可是这样一来便没有手来提裙摆。 因着人多,走路又比较急,若是没提,便可能会在行走间被绊住,得不偿失。 见尧安一手拿着一个花灯面露难色,江晓晨便绕到她身后,抬手小心拉起裙侧的一边,低头问她。 “这样可以吗?” 他靠得这么近,弯下腰说话间呼吸几乎就这样打在耳侧。 尧安缩了缩脖子,点头应下了他的话。 这样的动作,身材修长的俊秀少年几乎将人拥在怀里。路过的人瞧见了都要赞叹一声这对新婚夫妻感情真好,可偏偏两人实际上的相连之处只有那一处裙摆来。 一路沿着花灯走着,一路悄声聊着这些日子的事来。 在当朝没有反垄断相关法律,可是杨家在耀城作威作福多年,所犯下的错事并不止这一件来,还有强抢民女,民男,滥杀府邸中的仆人等事,其中的仆奴还有不少是没有签订卖身契的人。 平时若是没人来管,自然是没事,可若是被上面的人彻查一番,那定是要严惩的,更何况,其中最严重的一门罪责,是杨家人私自贩盐。 从朝廷手上抢饭碗,动了上面人的利益,也自然引起了轰动。 而此刻,跟着江晓晨来到耀城的官兵,估计已经包围了杨家。 不过杨家也不是没有聪明人,杨思源早就恨透了杨家人的做派,为求自保,早早听见风声便自请上门,将不少可用于讨伐杨家的证据呈了上去。 杨家人有罪,可这酒楼确实是不错,上面的意思便是暂时不动,另找个人来重新管理。 尧安心头一动,抬眸望向江晓晨,“你觉得我去自荐怎么样?” 江晓晨见状扬唇一笑,嘴角的虎牙隐隐而现,“我觉得不错,所以早早就把你的名斐报上去了。” 夜色更深了,人潮朝着街道深处涌去。 杨家酒楼前搭着高台,有的人三三两两簇拥在高台旁,也有人占据着酒楼中的好位置,欢呼雀跃着,觥筹交错着,等着这一年一度才有的欢庆节日。 “这是耀城的一种拜月祭典,是为了祈福设立的。台上这人是耀城城主夫人。”人声喧闹,江晓晨凑到尧安耳边解说道。 尧安颔首,抬头仔细看上面人的动作。 祭品桌面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放置,几支红烛被点燃放在鎏金的盘上,桌面上摆放着月饼、花果、酒壶和香炉。 妇女身着华服,鬓发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根莲花状的发簪,她垂首跪坐在桌前的软垫上,一旁站立着执事和赞礼。 一切准备就绪,赞礼便上前一步,开嗓唱起了祭月的曲子。 豪放悠扬的唱词在席上回荡,底下的人群都安静下来,静静等待着主祭下一步的动作。 随着唱曲中的意味变换,执事送来香火,妇人便接过在红烛上点燃,朝着月亮鞠躬后把香火插入香炉之中,随后又接过执事递来的酒杯,将其洒在席面的地上。 每个动作都重复了三次,表示对月亮的崇拜和对来年的祝愿。 执事送上祝词,妇人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便捧起绢书,起身诵读,读完后便将绢书连同月光纸一起放在火盆里焚烧。 而后赞礼接着唱词,众人便纷纷跟着台上的妇女一同朝着月亮祭拜。 尧安瞧着趣味十足,也随着众人的动作朝着月亮拜祭,随着她双手合十弯腰的动作,手上两个花灯也微微碰撞,处处火红的光芒瞧着让人觉得温暖十足。 礼毕,妇人便将台上的月饼切开,让一旁的执事分发下去。 尧安便也拉着江晓晨上去领了一份。 油纸包裹着内芯还散发着热气的月饼,拿在手里却也不显得烫手。 两只手拿着花灯,不方便吃月饼,尧安便将自己的兔子花灯分了一个给江晓晨,拿着月饼尝了一口。 甜腻的豆沙馅肉里面包裹着的是咸咸的蛋黄,豆沙是软糯的,蛋黄咬开带着沙砾的口感,两者的口感相碰撞让人感受到秋日的厚重和夏日余温的躁动。 人们排队有序,上台去领那秋日才独有的甜蜜。 有小儿在一旁嬉戏打闹,玩耍间将手绢掉进了火盆里,便趁人不注意爬上高台,要伸手进去将帕子捞出来,一旁的执事见了,急忙打掉他的手。 小孩疼得“哇”地一声哭出来,手上提着的刚刚从盆里捞出的、没燃尽的手绢掉在木头搭建的高台上,瞬间窜起了一片火花。 人群喧闹起来,可还没有失去秩序,闯祸的小孩被执事提溜下了台,丢回了家长身边。 火势并不算大,不少执事上台用脚踩踏灭火,可此时忽然刮起风来,小了点的火又大了起来。 酒楼里的人提着装满水的大桶便冲了过来,便要倒出里面的液体,好熄灭上面的火来。 可遥遥见着,尧安忽地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她意识到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那酒液便从那桶里倾倒而出。 “哗——”地一声下来,火光如燎原之势窜了上来,这下整个高台都被火势弥漫,连同上面倒酒的人一起淹没在火海中,局势瞬间不可挽回。 人群瞬间惊叫着四散开来,底下的暗藏的执事赶紧上前去维持秩序,但没等人群安静下来,一彪壮大汉突然举着大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刀便砍下了一名执事的人头。 那大汉砍了人,也不见一丝害怕,用手一抹刀口,眼睛便朝着人群中搜索过去,立马便锁定了一对年轻男女。 “流匪!”只听一声大喊道明了来人的身份。 这下连仅有的一点秩序都消失不见,人们尖叫着四散而去,生怕被这刀挨上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 尧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傻愣在原地几乎不敢动。 刚刚她离那执事不远,几乎可以听见那锐利的刀锋划过脖颈时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 人群喧闹,可她脑海中只有心跳扑通狂跳的声音。 她被江晓晨扯着朝着流匪来的反方向跑去,路过的地面上全是散落一地的月饼残渣,被人们无意间丢在地上,然后狠狠踩踏间留下的泥泞。 路边有驿站,来不及和人招呼,丢了钱袋便拉着人骑了马走。 同从来没见过这场景的尧安不一样,江晓晨眼睛一扫,便知晓这些人恐怕都是冲着他们两人而来的。 流匪人多,但缺点是没有秩序,江晓晨将尧安按在胸前,用身躯挡住后面凛冽的刀锋和流匪凶恶的眼神。 东奔西藏,甩掉了大部分追兵,可偏偏他对此处不太熟悉,马匹也不识得偏僻之地,几下转弯,居然跑到了悬崖之上。 “站住!” “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的流匪还在大放厥词,不过距离还算远。 江晓晨赶紧三下两下脱下自己外衫绑在马脖子上,抱着尧安跳下马来。 马儿在悬崖边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而他去探了探前面的路,发现悬崖并不高,只是看着凶险,便让尧安趴在他背上,准备直接下去躲一躲。 发热 手里精致小巧的花灯挂在马匹上,随着马儿跑动的动作逐渐远去,最终变成一个细小的红点消失在树林中。 随着江晓晨的话语,他顺便脱下自己外衫,将其披在尧安身上。 没什么好辩驳的,一个人的动作自然比两个人的动作更快几分,况且她也并不擅长攀爬。 只犹豫了一瞬,尧安揪住了外衫,便顺着少年蹲下的动作,将自己的身子贴上了他的后背。 对面有刀枪,而此时两人手无缚鸡之力,光凭自己的本领自然无法同这些亡命之徒做斗争,而两人身边暗藏的侍卫连同尧安出发前在镖局雇佣的人,此刻恐怕都被那些流匪拦了下来,不然也不至于不见半点踪迹。 而江晓晨虽猜到今晚恐生变故,但安排的人也不多,毕竟此刻杨家一事也需要不少人力,主要的人手都被分到那边去了。 没想到杨家没想着跟官府硬碰硬,反而将注意打到了尧安和自己身上。 江晓晨面色一沉,握着藤木的力道重了几分,看着有些干枯的木屑落下才松了松手,换了个位置。 尧安将双手搭在江晓晨的脖颈上,尽量不给他施加重量,看着他谨慎地握着顺着柔软的泥土蜿蜒而下的树藤和根支向下攀爬。 很快,马儿被人拦下,拉扯着缰绳时因痛楚而发出的阵阵嘶鸣声从上头传来,期间隐隐含着流匪们的谩骂声。 “该死的人都跑哪去了?” “那些文化人给的报酬可不低,得赶紧把人抓到才好。” “不愧是杨家,真有钱,那男人的手都比我家婆娘的细滑。” 冰凉的海风伴着秋夜的萧瑟吹来,上面的传来树枝被刀刃挑开的细碎声,尧安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江晓晨没出声安慰,只是抓着藤条的手紧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向下挪动,一面注意着底下合适的落脚处,一面倾听上面传来的些许动静,半响,他小声开口。 “安安,你帮我注意一下上面的动静,若是有人下来就提醒我一下方向。” 尧安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收到,心思便从对未知的恐慌转移到对可能到来的危机的警惕上来。 下来的时候时间紧,也没来得及清扫痕迹。 很快流匪便从路边些许的植物压痕上发现了两人的行动。 “老大,这两个小兔崽子跑下面去了。” “老六你下去,我们几个从那边下去。” “好咧。” 尧安抬头,便见穿着黑衣的精瘦男子从他们下来的位置下了来,她扯了下身上江晓晨的衣服,试图将两人的痕迹同着灰白的岩石一起遮蔽起来才好。 随后她拉了拉江晓晨的衣领,指明了来人的方向。 江晓晨脚步转个弯便换了个下脚处,正好挡住了来人的视线,他拍了拍尧安夹在他腰间的腿,示意她抱紧一点。 感受到背后人的紧绷感,江晓晨深吸一口气,加块了行动的速度,顺便也扫清了之前没注意留下的些许痕迹。 这下和上面追来的人拉开了距离,在几下转变方向后,连下脚的方位都截然相反了。 看着上面的流匪找不到人骂骂咧咧的样子,尧安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了几分。 悬崖底下是沙地,一踩下去便是一个深坑,极容易留下脚步,而不远处则是深邃的海洋。 碧蓝的海无边无际,在漆黑的夜里被那皎洁的月光一照,便呈现出宛若蓝宝石般的光泽,月亮滚圆的倒影映射在海面上,从高处偏头向下看,里面小而灵活的五彩斑斓的游鱼仿若在顶着月亮嬉戏。 走沙地明显不是好的选项,几乎没有思考,江晓晨便选择了走水路。 海水冰凉,几下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鱼儿惊吓着四散开来,但走动间留下的脚印和深坑很快便在海水的冲刷下失去了踪迹,而且悬崖底下光线昏暗,除非伸手去探,几乎不能瞧见水下的场景来。 脚下偶尔不察磕到石上,他偏头蹙眉,面上还是冷静着一步步顺着礁石走着。 流匪虽然目前距离还尚远,但最终的目的地还是只有这一片海湾,若是动作慢了几分,那定是只有被抓住一个结局。 走了不知道多久,等泡在海水里的皮肤都泛白泡胀了,才遇见一处勉强可以躲藏、休息的地方。 茂密丛林中露出一个黢黑的洞穴,洞穴外垂挂着藤条枝蔓,里面远瞧深邃,走进看还有些许水洼和海草,几条翻滚的小鱼在那浅水里扑腾跳跃着,尽全力掌握那一点活下来的希望,而最让人意外的,是里面的一艘破旧的渔船。 回头望了一眼,没有流匪跟上,看来他们放弃了搜寻这个地方。 甩掉了追兵,找到了个还算完好的休息点。 江晓晨这才松了一口气,手脚在这寒冷的海水里几乎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只有背上紧贴着少女的那一块才有些许暖意。 见上了岸离开了水域,尧安连忙从江晓晨身上下来,本来见他苍白的脸色,想搀扶他一把,却因为自己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僵了手脚而被少年扶了一把。 两条腿微弯无力地踩在地面的岩石上,一只手勾着他的脖颈,一只手却被他扶住紧攥在手里,两个人贴得极近,尧安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他身上的温度过低,反而显得她身上暖和得像一团火,让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柔软的身躯更加贴近自己几分。 尧安被他身上的温度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刻两人的暧昧模样,不过此时此景实在是不适合风花雪月,她连忙放开勾着江晓晨的手,踉跄着带着人往洞穴里面走。 或许是因为靠近大海,沿岸,所以洞穴内并无什么猛兽藏身,岩壁上虽有些许透明的蛇皮看得让人害怕,可终归还是安全的。 渔船并不大,仅勉强容2、3人乘上,上面堆积着一些枯木,发霉的棉絮和一只小锅。 将东西挪开,勉强可凑出一个令人躺下休息的位置。 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打火石,将棉絮堆在船外不远处,用树枝将两人湿掉的外衫支起。 火光摇曳,耳边是树枝燃烧间发出的“劈里啪啦”的炸开声,透过红黄色的光影,可以隐约瞧见对面人沉思的模样。 木船斜斜抵在洞穴口,挡住了吹来的海风,洞穴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些,可到底还是冷。 水洼里面的海鱼翻着白肚,腮边张开又合上,恍惚之间,眼前好像出现了两个江晓晨。 “安安,你的脸好红,是不是有些发热?”对面人说着,起身过来瞧她。 尧安发着抖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要命,可感觉上却是要命的冷。 江晓晨摸了摸她的额角,蹙眉拿着角落的小锅出了去。 舀了些许海水煮开,热水沾湿了锦帕,擦拭在人身上带走多余的温度。 海水中含盐量过高,哪怕是煮开了也不适合饮用,不过拿来物理降温倒是可行。 或许是因为在崖边吹了风,晚上受了些许惊吓,现在猛然放松下来,便受了凉。 尧安从江晓晨手里接过帕子,靠在晾晒的衣服后面,一边迷糊地想着,一边将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一一擦拭。 等她擦拭一圈的帕子温度散掉,江晓晨又将她帕子拿走重新放在水里温热。 “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尧安侧身接过被拧干的帕子,手挪开时,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相碰,滚烫的温度漫上脸颊,让她分不清这是因为高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物理降温效果不错,身上的温度降了些许,可脑袋还是有些模糊,擦拭了几次后,江晓晨便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刚刚烤干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衣服单薄,起不了什么御寒作用,但聊胜于无。 烤着火,听着浪潮声,尧安眯着眼睛往后一靠,便睡了过去。 少女滚热的身躯靠上肩膀,呼吸间吐露出的空气不比一旁的热浪冷上几分。 她眼睛闭着,身体却自觉朝着能让自己舒服的地方去,很快就捉住了他的手,将头伸进了他的怀里。 江晓晨先任她随意靠着,等人因为姿势不舒服难受得扭来扭去,要摔到地面上才伸手揽住。 一手十指紧扣住了少女拉住他的手,一手将人托着抱进了怀里。 怀里人因为调整了好了姿势的舒适感而埋头不动,他却像被少女柔软的身躯烫了一下般撒开手,回过神又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没过一会儿,怀里的人便因为重新回升的体温而想要离开热切的怀抱,脸上因为不断的高热而变得通红,唇也同抹了口脂一般,眼角泛起的泪花称得她愈发可怜,不见让人怜惜的意味,却让人想做些好令她流下更多泪水的事来。 \"又发烧了……\" 江晓晨呢喃着,箍住少女乱动的腰,低眉额头相触着探了她的温度,又重新沾湿了帕子给她擦拭降温,怀里人这才重新安分下来。 锅里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等到亮色重新出现在天际处,他才停下擦拭的动作。 指尖还残留着少女肌肤触碰间软腻的感觉,江晓晨轻咳一声,忽然看见洞穴内漫上了海水 来。 涨潮了…… 落水 明亮的阳光倾洒在脸上,尧安睁开眼,便见自己和江晓晨在渔船上。 少年此时带着不知从哪捡来的草帽,嘴里叼着纤长的绿草,撑着一根竹篙轻摇而上。 很有古风的大侠韵味,如果把背景从大海换成江河或者湖泊,或许会更像几分。 手脚还有些软,但是温度已经退了下去,应当是没事了。 站起,抬手伸了个懒腰,听到身上关节在动作间的传来清脆的响声后,尧安才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所在地。 不在昨日躲藏的洞穴附近,恐怕还相距甚远,因为附近几乎瞧不见藤曼树枝的踪迹,放眼望去,全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们这是在哪?”尧安戳了戳江晓晨的胳膊。 “唔……”少年闻言沉思了一会儿,转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呢。” 拳头硬了,蒸的。 从江晓晨的只言片语中,尧安迅速总结主要内容。 早上海水涨潮,把洞穴淹了,只能上船躲避,但因为浪潮太大,江晓晨没法划船,只好随着浪潮飘到了这个地方来。 “给我试试呢?”尧安眨着眼睛,好奇地看向竹篙。 她来这里许久,看过有人撑着竹篙划船,不过一般也不多,她也没试过这个东西怎么划。 总感觉是那种江湖侠客,一手撑船,一手拿着佩剑,抬手低眉间十步一人的感觉。 “好啊。”江晓晨微弯了眼眸,很喜欢她这样向他靠近的模样。 尧安想着,从江晓晨手里接过竹篙,托在手里掂量了几分,竹篙细长却并不重,但在水里想支着船往前滑却是难度不小。 尧安举着竹篙,在水里随意滑了几下,本来在江晓晨掌控下平静向前划去的船只却在她手下原地打转。 见状,江晓晨便指点了她几分,不停在原地转着圈的木船才在她的动作下向着某个不知的方向直线前进。 划了好一阵,可离沿岸还远着,视野所及之处连一块礁石都看不到。 沉默片刻,她在心里问系统。 【系统,你可以帮忙指路吗?】 【可以。】 等“滋滋”一声响后,像是信号不好时传来的杂音,才传来系统的声音。 【朝您右手边划,若不出意外,最晚日落前便能抵达最近的渔村。】 没想到居然被海浪打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尧安摩梭了一下手里的竹篙,感受着上面光滑的触感,定了定神,朝着目标地点而去。 划行的速度并不快,随着潮起潮落,小船在海浪中起伏,竟也是运气极好地不用费力便向前划动了不少距离。 两人换着班划,等到天空紫红一片,太阳落下半腰,才终于是瞧见了些许树林的影子。 手心被棉布包裹了一圈防护,可长时间的受力还是让手周酸痛无比。 尧安揉了揉手,估计着下面又是青紫一片,不过她对新上手的东西还兴趣十足,倒也不存在后悔的情绪,况且她也不好意思一直让江晓晨划船,自己坐在一边什么也不干。 现在轮到江晓晨值班,少年手上同样缠着布条,撑着的竹篙划过海面激起海浪,带着船身平稳向前。 尧安蹲在船中间,偶尔探头去看一眼船底下,见到底下有没见过的漂亮鱼群便出声赞叹。 虽说之前呆着的地方离岸远,不过情况也不会太糟糕,毕竟本来就在沿岸。 而竹篙也不是专门在海上航行能用的,只是临被海水冲走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船桨,随意找的一个替代。 船底忽地游过大片鱼群,浅色的鳞片跃过水面带过一片水花,可随着浪花翻过,船只不仅没有向前进,反而有隐隐被推着往回走的趋势。 尧安站起身来,感受着船身不平稳地在海面上摇晃,她连忙抬眼望向江晓晨,开口:“退潮了。” 若是潮涨,则船可能会被顺势推向海岸,可偏偏晚上此时正是潮退之时,若被浪潮推着向与海岸相反的地方走,则恐怕要到岸上得等明日了。 时间上暂且不论,难的是夜晚温度骤降,现在虽是初秋,可此刻两人身上并无足够避寒的衣服,在船上也不可能同昨日一般烧火取暖,若是不慎在这海上发热生病,那才是真的倒霉。 竹篙划动的力量跟海浪的巨大翻滚相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船底游动的的鱼儿快速远去,瞧着江晓晨嘴角微抿,尧安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一条大鱼从不远处游来,猛地闷头撞击在船身上。 尧安一晃,裙侧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她两脚不稳险些要跌下船去,旁边的江晓晨见了急忙一把拉住她。 “先稳住身形,现在浪太大了,不适合划船。” 扶着少年的手蹲下,抓握着船沿的指尖泛着白,尧安盯着水面,之前平静的唯美画面同现在海浪激起打在脸上的冰凉形成强烈对比。 紧抓着船身的手指被掰开,手背附上温热,尧安从沉浸着的紧张情绪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江晓晨,才发现自己手指刚刚被粗糙的木条划开了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蜿蜒而下,那一抹被水冲淡的红与皮肤的白腻组成奇异的美感。 伤处在被海水侵染后带着刺痛,刚刚估计因为紧张才没发现,此刻手被人握在手里,才后知后觉传来痛觉。 少年的肤色比少女的要深上那么一些,攥着她的手四下打量,明明是在观察伤口,但他的动作慢条斯理,黑发随着他低眉而垂到脸侧,手指滑过细腻腕间,像是把玩一般。 “我没事,现在当务之急是……” 尧安红了脸,抬手想将手抽回,可少年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流血处抵到唇边,伸出粉红的舌,将上面的血液一一舔舐去。 江晓晨将那抹艳红卷入唇间,完了还品尝般给了个评价来。 “有点咸。” 像是被什么黏腻的动物缠上身躯,尧安张大了眼,忘了词,耳朵轰鸣一片,一时也分不清他说的是海水,还是她的血液来。 心跳如鼓,在这如浮萍般漂泊在海面上的时候,海浪击打在船身带起一阵阵晃荡的时候,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般激烈跳动着,尧安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因为对死亡的畏惧,还是因为他的过分举动。 她看着少年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指尖沾上白色的粉末,轻柔将金疮药抹上伤口,神经末梢传来比海水浸泡还要更疼几分的感觉。 等伤口被处理好,江晓晨才松开攥着她的手,将药瓶收好,说:“等半个多时辰后海水涌回,我们再划船。” 见尧安偏头不理他,半响才复而开口,“你别担心。” 尧安圈住受了伤那只手的腕骨,侧身去看向海面,看着白色浪花翻滚,看着底下游鱼嬉戏,抿唇保持着沉默,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这船太小,两人坐在船内轻而易举便能足尖相抵,她垂下眼眸,恨不得此刻化为蜗牛,好蜷缩着躲起来才好。 江晓晨也不恼,将竹篙放置在船内,坐在船上,两手支在腿上,撑着脸,饶有趣味打量对面人面色通红的窘迫样子。 看着人因为他的举动而红脸,胸腔内的心脏也随着猛烈跳动,几乎要跳出体内,只想往她身上一贴才好。 口水有着消毒作用,方才瞧见少女手上的伤口,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般,就将唇齿贴了上去,又被诱惑着将那红色舔了干净。 此刻唇舌间还尚带着那咸甜的感觉,他面上不动声色,却红了脸,悄悄滚动了喉结。 若是尧安此刻能抬眸看向对面,定也能瞧见少年隐埋在黑发间发红的耳。 海面平静下来,划了一会儿船后海面又上涨,随着浪潮滚涌,船不用怎么划动,便自动被推着朝那远岸而去。 近岸有许多礁石,虽已是很小心划动,却也被海浪推着撞了上去。 船只被卡在礁石之间,底下被撞了个大洞,海水不断涌入船舱使得船身不断下沉。 “我们得赶紧下去。”看着江晓晨用竹篙推了好几次礁石也没能使得船只挪出,尧安拉住他的衣袖,飞快做了这个决定。 船只被卡住动不了,留在上面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等浪平了下去谋一分生机,此地距离海岸也不算太远。 江晓晨点头,两人便扶着礁石,在上面找了个下脚处。 礁石面积不算大,上面带着常年浸泡在水里的滑腻,还有些许突起的珊瑚和贝类。 两人扶持着,身体相贴着才勉强从这上面找到一个稳固的落脚地。 热度又漫上脸颊,尧安遥望向对面岸上,企图在上面找到点人影来。 “安安,那边有人垂钓。” 常言道,“退二分潮、涨八分潮”,也就是潮开退的1小时15分钟和涨潮后4小时58分左右,是钓鱼的最佳时间,此时以小鱼小虾和浮游生物为食的鱼都纷纷游来,穿梭往来抢食夺饵。 此景当是钓鱼人的良辰美景。 尧安仰首,果然顺着江晓晨指来的方向瞧见了人,那人戴着巨大的草帽,正收了渔具,顺着岸边悠然而去。 情急之下,尧安连忙大喊道。 “喂,那边的人,帮帮忙。” 几人相隔还是有段距离,那人似有听见有人叫喊,朝着周围看了看,没瞧见人影便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 突然冒出的希望要跑掉,尧安自然不干,又朝着那人的方向喊了声。 若是有人能带着船来,那自然比他们游回去更好。 “咔嚓——” 脚边破了洞的木船传来声音,海浪猛地一打便朝着礁石一撞,沉了下去。 礁石本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已是勉强,此刻更是被木船撞击摇晃,直接向着海面倾斜。 尧安脚下不稳,几下便被晃进了海里。 江晓晨情急之下扯住了她的衣袖,可衣摆在海浪滚动间被大力撕裂,眨眼之间便带着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海面上。 “尧安!” 这下岸边的渔人听见了那边的动静,扯了渔船朝着这边划来。 做梦 浪潮实在是太大,每次探头出来呼吸了一下空气,又很快便被巨浪打了下去。 幸好尧安水性不错,在经过几秒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掌握了节奏,从海面底下钻了出来。 因为退潮的时间段基本上已经过去,湍急的水流不是最让人害怕的,最可怕的是在游动间逐渐消失的体力。 她同江晓晨两人从昨夜被流匪追赶,一天时间,只吃了那么几口月饼,早已是饥肠辘辘。 慌张之下,她忽然想起之前系统商城中有游泳圈。 【系统,兑换游泳圈。】 【好的。】 话音一落,尧安便觉手腕上好像被什么缠住,整个人被带着浮了上来。 她低头一看,腕间被细绳绑住,绳子两端被系着个巨大的葫芦。 正是这葫芦的巨大浮水性带着她飘上来,减轻了大半的压力。 尧安松了口气,赶紧抬头去寻江晓晨。 便见人蹲在远处的礁石上愣神,手上还捏着从她身上扯下的一截衣袖,蹲坐了一会儿后猛地站起,看动作似是要往海里跳。 尧安连忙出声叫住他,“江晓晨,我在这,呸呸呸。” 刚开口,一股海水便顺着灌入嘴里,她赶紧咳嗽着吐出来。 很快,那沿岸的渔人便划着船过来,先接了尧安,再去接了江晓晨。 人一上来,就将她抱了个满怀,用力之大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身体里。 尧安掉入海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既责怪自己没能拉住她,也责怪自己昨日没多带点人手,否则也不会带着她遭遇此难。 此刻失而复得,短短的一瞬间仿若过了大半辈子。 少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比她高许多的身躯将她拢在怀里,叫那站在船角撑船的渔人都看不见他身下的人影来。 渔人带着草帽,太阳的余晖照得帽檐一片金黄,他乐呵着,倒也知晓几分这生死离别的愁苦,只笑着感叹这对年轻夫妻感情真好。 自己的衣裳湿了个透,紧紧贴在江晓晨身上,也沾湿了他的衣裳。 尧安埋在他的怀里,被箍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推了他几下,没推动。 “江晓晨,你放开我。” “不要。” “你是不是!” “就是。” 偏头又瞧见渔人揶揄的目光,她只好羞得将脸遮起来,好不让他人瞧见她泛红的脸颊,也懒得再管江晓晨,况且少年带着滚烫的体温靠在她身上,也染得她本来被海水泡得冰冷的身躯多了几分暖意。 船只被浪潮推动着,很快便靠了岸。 “你们打哪来的啊?”渔人一边抛锚固定船,一边将来时丢下的渔具收拾好。 “耀城。”尧安闷声回答。 一路跟着渔人闲聊,一路被带着朝渔村中去,抬起落下的脚步在沿岸沙摊上留下斑斑足迹。 尧安的衣服湿了透,玫红的衣裳半贴在身上,身后人的黑色外衫披在她身上,遮住了底下曼妙的曲线。 少年环抱着她走,贴在她身后,黏黏糊糊地跟着她,拉紧了衫衣,将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的雪白肌肤掩入手下。 渔村临海,村里的人多是靠海吃海,一辈子打渔为生,不怎么与外界连通。 尧安问了几句村内的事宜,用几枚铜钱换来了两间旧屋的暂时居住权,又拿了些银钱让他帮忙寻些热食来。 木屋陈旧,采用的是木材搭建的吊脚楼样式,地板距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一楼放置着一些杂物,二楼才是卧房,尽量使人避开了潮气。 屋内熏着草药,泛着红的木炭驱走了海边独有的潮湿气息,周围的陈式简朴而有序,门边还挂着些许渔具,榻上厚重的棉絮却带着刚刚被阳光晒过的温暖味道。 “你睡哪间?”尧安将两间房都扫了一眼,格局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的。 “我都可以。”江晓晨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垂首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之间,闷闷回道。 头脑有些昏沉,思考都带着些许迟钝,只有在嗅闻时尝到她身上清甜味道才觉得心里舒服几分。 尧安被他贴得有些热,深冷的夜里居然被他蹭出了一身汗,听他的声音沙哑才瞧出点不对劲来。 “你发烧了?”伸手探过他额头,才惊觉居然到了这样高的温度。 又一想这么一路上来,他估计都发着高烧一声不吭,不顾自己身体,还想要跳海来救她。 尧安候间干涩,一时竟不知说他什么是好,只能瞪了他一眼,让他躺到床上去休息一下。 正要出门去接点水来,顺便看能不能找个大夫,却被他死死扣住手,不让她走。 尧安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又柔声劝了他几句,却只得到了少年几声含糊的哼唧声,缠人的力道不减,甚至还得寸进尺般将五指伸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着。 门上传来被叩击声音,尧安转头一看,便见一少女端着装着饭菜的木碗进来,见里面的人还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来人一边将还散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桌,一边开口,“我阿爹叫我来给你们送饭。” 手上将碗筷平稳摆开,眼神却不住朝那边的人看去。 躺在床上的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点黑色微卷的长发。 而一旁半蹲着的少女,虽身着还有些滴水的石榴红裙,可眉目精致清冷,微微倾身投来目光的样子看着也不见一点狼狈,在这简朴的木屋之中被那从门缝里钻来的月光朝她一撒,像是那传说中的仙女一般。 可她从暗色长衫里伸出的一截雪白腕间却被埋在被子里的人抓握着,显出那么点尘世感来。 何欣盯了少女一会儿,便红着脸转过头去,摆放好东西也舍不得走,拿出了一套自己未穿过的新衣裳,提醒了一句。 “我在另一个屋里提了些热水来,你们可以收拾一下。” “好的,谢谢,”尧安点头,“你们这有大夫吗?” 何欣迟疑片刻,又出去找了之前的渔人,才去请了村里的医官。 这里的人普遍身体素质都比较好,少有生病的,此刻医馆已是寂静一片,还是里面的小童出来喂猫才听见门口的响声。 等大夫过来时,江晓晨已经被烧得有些迷糊,勉强起来吃了点东西,躺下又是攥着尧安的手不放。 察觉到陌生的声音,看见站在尧安身边的大夫和小童,还面露不善地扫视了他们一眼,若不是面上带了两团红晕,身上温度炙热,一点都瞧不出来是生了病的样子。 望闻问切一套后,大夫开了一张单子叫一旁的小童去熬煮。 “公子应当是这些天日受了凉,前些日子又疲劳过度,身子承受不住才发热,此副药下去,退了热便无事。” 尧安连忙起身道谢,想送人出门,却又被还泛着迷糊的人拉扯住,只能带着点尴尬望向提着药箱的大夫。 “无妨,不过等会药煎好了要把人叫醒了趁热喝,不然就散了药性。” 大夫收拾了一番东西,便悠哉游哉走了。 房间里的人很快散了个干净,何欣打着哈欠将药碗端给尧安,也去睡了。 漆黑的药泛着苦味,被盛放着土色的陶碗里,一被端进来,那味道就充斥了整个房间。 尧安将药放在床旁的小桌上,沾了凉水的帕子贴在江晓晨脸上,烧糊了人这才有了几分清醒。 江晓晨迷蒙地睁开眼睛,见房间里面碍人眼球的人都消失了,才顺着尧安扶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 一碗药面不改色下了肚。 尧安趁着江晓晨还尚且有几分清醒,起身将帕子和热水给他端了过来,让他洗漱一下。 见人要走,江晓晨反射性先拉住了人的手,等尧安低眉将冰凉的帕子贴在他脸上,他才晃过神来松开了手。 自己则去了一旁的房间,换下了内衬还带着潮气的衣裙。 水被放了许久,还带着些许温热,浇在皮肤上没比体温高多少。 匆匆收拾一番后,便换上了何欣好心给的衣裳。 衣裳是时下最流行的粉衫,许是因为平日里常出海,这样的衣服不擅长下海,这衣服何欣虽是喜欢,却也成了压箱底的衣服,如今碰上了尧安,才有了一展风采的机会。 衣袖宽大,腰封一拉便勾勒出细细的一段腰来,料子算不上好,行动间偶尔会摩擦皮肤,带起片红来。 可此刻也不是挑剔的好时候,便也忍着那股痒意拱进了被窝里。 阳光透过窗户的纸面照在眼帘上,眼睫上下颤抖了几下,才睁开眼,眸色在橙色的光芒下显出琥珀的色彩。 今日的温度较前几日高了些,只着了一件单衣也不显得冷。 咸咸的海风卷携着的阳光朝着人吹来,卷走了昨夜房里还留着苦涩味道,可阳光扫过房间,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江晓晨从梦里惊醒,面色还带着点惨白,他掀开被褥,向来整齐的衣襟带着点散乱。 几步走到隔壁,敲门,力度之大像是要将门直接撞开一般。 昨日他虽然发烧有些迷糊,但最起码的意识还是在。尧安同别人的谈话他也几乎都记得。此刻一醒来便是急忙找寻昨日一直记挂着的人。 门被拉开,少女穿着一身粉衣亭亭立在门后,微风拂过带来那么点皂角独有的清香来。 他一步上前,将人抱住,语气带着惊慌失措的后怕,直到此刻见着了人才松了一口气。 “安安,我梦见你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再也寻不到你了。” 番茄龙利鱼 衣衫滚烫,紧贴在身上仿佛也能从中听出突然快了起来的心跳。 “奇怪的地方?是指什么。”尧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很多高大的砖石建成的建筑,奇怪的铁皮车,人们手上拿着一个发光的小盒子进行联系……” 江晓晨将自己梦境里的内容一一托出,却不知尧安越听越惊讶。 这个世界,怎么感觉那么像现代世界? 总有种要掉马的错觉,不过他也不能凭借自己的一个梦境就猜出她是来自哪里吧。 一想到若是自己被认出非本朝代的人,就要一切重来,尧安不禁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推了一下江晓晨,望向人的眼睛,安慰了一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人。 “不过都是梦境罢了,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世界呢。” “对的,”江晓晨像是在取得同类的赞同一般狠狠点头,被人推开后他没露出不满,反而又凑了上去,像狗狗一般埋头在尧安脖颈之间,“安安才不会离开我呢。” 好怪,耳旁的痒像是小时用狗尾巴草的尖端轻轻挠过。 昨日任由江晓晨靠上自己,不过是因着他生病,且昨日所经历的一切也都魔幻得很,自己心神也很不稳定。 现下两人都清醒着,感受着炙热的呼吸打在耳旁,尧安偏了头,还未盘起的发落下,挡住了耳上的嫣红。 江晓晨这样黏黏糊糊地缠上自己,让人有些不自在。况且这样的举动,并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 抬手探了探江晓晨的额头,感受到同自己相差不多的体温,尧安毫不犹豫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热,别贴着。” 这自然是假话,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好让自己脱离这有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人。 见人垂下眼,显得有些落寞,尧安又心软地将桌上放置着的一个贝壳塞给他。 “给你,我早上出去捡到的。” 少年有些委屈地松开了手,接过贝壳。 冰凉的白色外壳,上面有些深浅不一的黄沙掩埋痕迹,贝壳被清洗得很干净,模样小巧,应当是在海边寻了许久才能找到的漂亮贝壳。 瞬间被哄好了。 江晓晨高兴地将贝壳放进怀里,被尧安推搡着重新回房间整理衣裳。 蹬上木屐,换上衣裳,洗漱完毕后两人便朝着楼下而去。 这几天两人皆是疲惫不堪,起来的时候都不算早。 渔人早早就拉了网出海,前后左右的房里都无人,昨晚来送菜的小姑娘也没见着身影。 延着木梯向下,阳光照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初秋的天配上暖阳,抬眼便是碧蓝的海洋,耳听潮水拍打在岸边传来的声音,柔和的风吹起两人的发,有些调皮地将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 往外走去,穿着木屐走在沙滩上,一脚下去便是一个印记,偶尔踩得重了,木屐陷入沙里,那细软的沙砾便蜂拥而上,叫整个脚面都沾上了金黄的颜色。 走了几步,尧安干脆就脱下了木屐,直接光脚踩在沙滩上,又挽起了裤脚,感受着脚底的暖和心上的轻快来。 江晓晨便一直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少女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局促到放松来。 她迈的步子并不大,脚掌也显小,他便跟着她的脚印,将自己的盖在她的身侧,让外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两人的亲密关系。 可惜,安安好像现在并没有喜欢上他。 江晓晨无声地吐了口浊气,在这天高海阔的场景下,也难得地有了几分郁闷,可瞧着少女嘴角挂着的难得笑意,他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现在跟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而家里也早已给他们定下了婚约,自己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她的人。 想到估计现在还摆放在桌上的名册,活着的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为母亲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几分满意。 沙滩上有许多小螃蟹从那沙地里钻出,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又忙不停重新钻了进去。 尧安随意从那沙地里掏出一个贝壳,有的是空的,有的却能从中瞧见白色的柔软触须,或者寄居蟹伸出的身躯来。 随便走了没多久,便见一人乘着船从海面上而来。 海浪拍打在岸边,一面传来声声的击响声,一面又将那渔船顺势朝着岸边推打,使得那远远的小点变成眼前清晰的人来。 “你们起来了啊!”人未到声先到。 尧安抬眸,便瞧见昨晚来帮忙送东西的少女来。 她微微点头,见少女靠近岸边就“扑通”一声跳下水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裳,半条腿都陷进了沙里,连忙上前去帮忙。 何欣将网兜从船里面捞出来,开口:“阿爹叫我带点东西先回来,他们估计要天黑了才会回家。” 抬手将那网兜里的东西展示给尧安看,几条鲜活的海鱼在里面平躺着身躯,大的有肩膀那么宽,小的则是两个巴掌大小。 因着常年贴着海底生活,这种鱼长得并不算好看。 同一般人们常吃的淡水鱼,像是鲫鱼这些不同,这鱼身体比较薄,背部是黑灰色粗条纹,腹部则是雪一般的白,嘴歪眼斜,鱼鳃一开一合,彰显着其强大的生命力。 “瞧,今天的运气特别好。这种鱼生活在深海,往日几乎碰不到的,今日倒是捞到了好多。” 少女勾着网,将那鱼提溜出来,一碰到水面,那鱼就翻动起来,溅起的水花沾染了她一身,她连忙合住网兜紧紧一拉,快步走到岸上,防止那鱼儿挣脱进海里。 “嘿嘿,这鱼因为形状像是牛舌,所以我们经常喊它牛舌头,不过听说京城里的人都唤它作龙利鱼。在我做过的菜中,它的味道最是鲜美,而且久煮而不老,待会做给你们尝尝。” 少女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那鱼儿甩动时沾上的水花拂开,转头朝向尧安,“我叫何欣,你们叫什么啊?” “我是尧安,他是江晓晨。” 看着何欣利索将网兜提起,尧安抿嘴,心里有些痒,也想试试抓鱼来。 几人走路速度不慢,闲聊没几句,就跟着何欣上了木楼。 本来何欣收拾了一下饭桌,想让他们等会儿,可尧安瞧着那鱼的样子少见,在何欣的描述中也对这道菜有了几分期待,忽然想到了探店美食的任务来。 昨日兑换了那个游泳圈后,她身上是一个积分都没有了,虽然说美食地图是打开不了了,但是偶然碰见美食若是打卡成功,那便也能加上点积分,基本的打卡流程并不会因为地图的缺少而改变。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在没有美食地图的情况下开始探店的,毕竟地图的作用不过是让她的行动有了个更加明确的方向而已。 江晓晨对美食的制作过程并不感兴趣,但他此刻并不想让尧安脱离他的视线之外,他看着两人进了灶房后,就站在了门边把人盯着。 何欣挽起衣袖,先捞出两条鱼放入较浅的盆里养着,其他的倒入一旁的大缸,再去准备做菜的食材。 “今天做番茄牛舌鱼和清蒸牛舌鱼。” 她偏头说着,迅速搬出放在柜子底下的酒缸,盛出一小碗备用。 生姜削皮切成丝状,小葱洗净切成小段,拿出几个番茄冲洗了两下,顶端划十字,用热水一烫后轻松去皮。 配菜准备得差不多了,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腌鱼。 何欣伸出两手来将鱼从水盆里抓起。 牛舌鱼外皮湿滑,从水里出来的一瞬间就使出全身的气力摇摆着身躯,但它在何欣的手里却如同沙滩上普通的贝壳,小河边普通的芦苇一般,被轻而易举按倒在了案板上。 那闪着银光的刀背朝它的脑袋一拍,便没了动静。 鱼鳞被刮掉,割去鳃和内脏,清洗一遍后便切碎成小块备用,另一条也如法炮制。 将酒同生姜、些许青葱放在碗里,抓握出青黄色的汁水来后便倒入鱼肉内去腥,又撒入适量食盐和淀粉,调味的同时锁住水分。 鱼肉抓匀后,腌制大概一刻钟,而后将鱼肉放入冷水锅焯水。 待些许白色的鱼腥沫浮出飘在水面上,水快开时便关火将鱼肉捞出,放在清水里洗净。 重新起锅,舀入一勺猪油热锅,倒入蒜末炒香,放入去皮的番茄,用铲子一压便使得红彤彤的番茄酥软下去。 在番茄软烂后,再放入少许盐和酱油使得其风味更胜。 等番茄的汁水在锅里翻滚,才倒入鱼肉,同时在灶台底下添上一把柴火,使得火势更旺。 很快,番茄的鲜味被熬煮进鱼肉里,整个灶房内都充满了浓浓的香气,最后放入几粒冰糖使得整道菜的口味多了一丝甜来。 盛出放在瓷碗里,这道菜便算是做好了。 清蒸牛舌鱼的做法便要简单许多。 在瓷盘里摆上葱姜,再将鱼肉放置其上,蒸十分钟,随后将多余的汤水倒走留下干爽的鱼肉,重新摆盘后将热油往上一淋便好了。 此刻尧安已经被馋得不行,她一边叫系统将这菜的做法记下,一边咽着口水看着何欣往菜上撒葱花添色的动作。 两条鱼都被处理完毕,何欣端着锅去清洗厨具。 刚刚出炉的菜还略微烫手,尧安伸手探了一下碗沿,本想帮着把菜端出去,但没怎么注意姿势,使得那滚烫恰好触到了缠着白纱的伤口上。 她咬了一下舌尖,快速收回手,却一把被从身后走来的人捏住了腕间。 那人轻轻吹气,冷气顺着他的动作拂到指尖,好似这样简单的动作便能吹走那围绕在指尖的痛意来。 尧安一愣,只觉得指尖一片酥麻,好像真的像是被施展了传说中的“痛痛飞走”魔法似的。 “我来。” 没等尧安缓过神来,江晓晨拿起挂在一旁的托盘,将两道菜放在上面,抬手端了出去。 见尧安傻站在原地,他转头勾起嘴角,轻声开口:“等会手需要帮忙换药吗?” 尧安涨红了脸,连连摇头,转身去看何欣收拾得怎么样了。 留下江晓晨站在原地笑得满面春风。 看来自己也不尽然全是单相思。 他想着,愉悦的心情带着手下摆放碗筷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裁缝铺 三人都围着圆桌坐下,尧安才伸出筷子品尝了起来。 这鱼生活在近海底层,不像鲫鱼那般多刺,只有中间一根长长的脊骨支撑起整个身子,虽然长相没有那么好看,但经过烹饪后看着同平时吃的淡水鱼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用木筷轻轻夹起一块清蒸鱼肉来,肉质软滑,在筷子上是紧实的,放入口中一抿就散开,不仅带着配菜的香,还有着肉本身微带着的甜来。 又尝了口番茄龙利鱼,番茄的酸和糖的甜都深深浸入了鱼肉之内,鱼肉紧实,酸甜可口,让人胃口大开。 最难得的是这种鱼没什么鱼腥味,仅仅只是简单的腌制手法,却让人尝到的都是鱼肉本身的清爽来。 没有刺简直就是对一个喜欢吃鱼的人的巨大诱惑,一口下去全是肉,没有挑刺的烦恼,用勺子舀起一勺汤汁,盖在米饭上,简直不要太完美。 仅仅尝了一口,尧安就瞬间爱上了这种鱼来,狠狠炫了两碗米饭。 吃饱喝足,三人一同将碗筷收拾到了厨房内。 何欣到楼下腌制捕捞到,目前吃不完的鱼。 海风穿堂吹过屋内,同屋内的重盐味相比起来还多了一丝清凉,尧安探头看了一眼门外。 江晓晨正站在不远处礁石旁,提着勾着肉块的细绳钓螃蟹。 块头小只的螃蟹被他钓住脱出水面,又放下钳子缩回水里,没一会儿又被傻傻钓上来夹着钳子跑走。 小儿才喜欢玩的,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也被他玩得趣味十足。 鱼儿破肚洗净,等表层的水分干了,就往里面塞盐,均匀抹开后放入容器里腌制。 桶里养着的鱼腌制好,正好装满了一整个瓷缸,何欣费力将瓷缸搬进柜子底下,抬眼便瞧见尧安望着螃蟹发呆的模样。 她在一旁的水缸里舀出水来洗手,擦干后抿嘴开口,“尧姐姐你喜欢螃蟹吗?” 尧安转头,见何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还好。” 倒也不是说喜欢什么的,就是看着江晓晨玩,觉得有些有趣。 “今晚阿爹回来应该能带很多螃蟹回来,我到时候给你做酱蟹,”说着,何欣比划了两下螃蟹的模样,“我做饭的手艺可是一绝,前些日子可还有人冲着我的手艺向我阿爹求亲呢。” 尧安颔首,今天上午吃了她一顿饭倒也知晓她的手艺不错。 见尧安赞同她的手艺,何欣露出一个略带憨气的笑容,捏了捏发尾, “你说我的手艺在城里能不能顺利找个厨娘的活来?” “当然可以。”尧安竖起大拇指,见她有想要进城的想法不由又生出了招揽的念头。 可她看着少女脸上还带着略显稚嫩的婴儿肥,两个丸子头扎在耳侧,个子也才刚刚达到她肩膀,瞧起来还没有成年的样子。 尧安提问:“你今年成年了吗?” “月底就成年了,”提到这个,何欣有些烦恼,“阿爹想把我许配给隔壁村的徐秀才,可我瞧着他肩膀瘦削,一天坐在房间里捧着本书念‘之乎者也’,恐怕连帮我杀条鱼都不敢咧。” “啊,所以你是想……”尧安将耳旁垂下来的发压在了耳后,也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个未婚夫来着。 “我的厨艺这么好,如果能在城里找个活计的话,我想去城里看看,”说着,她捧着脸叹了口气,“我很喜欢阿爹,可是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生活真的很无聊啊。” 尧安算了算时间,距离月底也没有几天了,“你们这儿有驿站吗,我和江晓晨应当明日就得走了,若是你父母同意,不若你跟着我们进城。” “不瞒你说,我和朋友开了个酒楼,若是你做的菜都做得不错,不如去我那里当个学徒,日后留下来帮厨。我家酒楼的待遇在这十里八乡都算得上是不错。” “好啊,晚上我同阿爹说上一说。”何欣两眼发光,若不是还惦记着自家老爹,几乎都想马上答应下来才好。 不过她马上又迟疑下来,“村里面人口往来极少,所以没有驿站,若是要离开这里只有搭乘每日早晨来买鱼的商人。” 送鱼的车辆简陋,她曾经跟着进城过一次,几乎被那桶里的鱼腥味,晃晃悠悠的车辆弄出心理阴影来。 她抬眼望向眼前的人,哪怕是穿着她柜子里料子最好的衣服,手腕抬起间也露出了被摩擦得发红的肌肤,几乎不相信她能受得了那苦楚来。 何欣的话语末端微微停顿,尧安也是从中听出来那未尽之意。 她蹙眉,虽不知那商人的车辆如何,但平日里只负责运送鱼的车子怎么也不会谈得上干净、舒服,不过若是毫无选择的话,那自然也是只有接受这一个选项了。 点头,身上有些痒意,尧安撩开袖子一看,便瞧见底下的一片红来,有些或许是摩擦得重了,还隐隐有些血色漫出。 因为不疼,所以她也没注意到。 没忍住用指甲划了两下,尧安转向何欣,“我没关系的。你现在有空带我去你们村里的衣裳铺子逛上一下吗,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换洗的衣裳。” 见何欣答应,她便转头去叫江晓晨,看着少年提着只巴掌大小的螃蟹来。 螃蟹不大,腿也不长,青色的壳子被一圈圈白线纠缠着,张牙舞爪地伸着钳子,却无力地被一根白绳挂在了来人手里。 遥遥见螃蟹个头不大,何欣连忙几步上前,比划了一下螃蟹的身长,道:“这螃蟹才刚刚到我巴掌大小,得放走,不能捕。” “唉,还有这种说法?” 尧安有些诧异,本以为古代这些海边的捕捞都是自己抓到了就算自己的。 “对的,因为前些年有些外乡人在鱼儿繁殖期来我们这捕鱼,带走的都是些小鱼,我们便没有在意,结果那年因为少了很多鱼苗所以也没有大鱼可让我们捕捞,好几个人因为抓不到鱼饿死了。所以我们现在也就注意起来了。” “况且这种螃蟹若是小了,那肉也是不够饱满的,吃得也不爽。” 江晓晨将手里绑着螃蟹的细绳解开,那螃蟹就立马爬远,钻进沙地里不见了。 不仅自己需要买衣裳,江晓晨也需要买上几身。 他身上现在穿着的渔人平日里不怎么穿的寝衣,深灰的圆领衣衫贴在身上,被海风一吹隐隐还能见着身躯轮廓来,且因着他比那渔人更高,衣服穿在身上便露出了一大截小麦色的皮肤来。 也是因着这里的民风淳朴,人们大多对穿着礼仪都不甚在意,所以他们两人在这里都没有怎么注意形态,轮到可能过几日要走了,才突觉有几分不得体来。 踩着木屐一路到了裁缝铺来,这里的木房子都是相连着,走了没两步就到了目标地点。 里面的妇人正扯着软尺量尺寸,见何欣领着两人进来,两眼发光道,“何家丫头,昨天就听说你爹上那海里捡了两个人回来,这是带人来买衣裳来了。” 见何欣点头,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家伙,扯了挂在门帘上的一块布就往何欣手里塞,“你瞧瞧这块布怎么样,这可是城里最近的流行颜色。” 何欣这一小丫头片子不懂,她可一眼就看出面前站着两个人细皮嫩肉的,定是哪家公子小姐来,何家帮了他们一把,说不定要发大财呢。 手里的布料柔顺丝滑,颜色也是上佳,可若是明后天就能走,这成衣定是做不出来的。 何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尧安。 尧安摇摇头,随手扯了扯一旁挂着的成衣,“时间上来不及,我们便买成衣就好。” 说着,迅速挑了几件方便走路的衣裤来。 很快,两人的衣服都选好了,挑的都是料子不错,看着朴实简单的款式。 裁缝铺的妇人也没觉得痛失大单,毕竟这村里平时来买衣裳的人也少得很,若不是何家丫头领了这两人来,她恐怕一个月也才卖出一两件来呢。 高高兴兴将衣服打包,迈出门外,便见一青年竖着高冠,穿着湛蓝色长袍立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摆放着果肉厚实的芒果。 篮子外围还用花茎藤曼缠绕了一圈,粉的、红的花儿挂在周边,瞧着漂亮得紧。 他装着正经,同这村里的其他人相比起来格外格格不入。 见着裁缝铺里的人出来,他扶了扶发冠,赶紧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女手里。 磕磕绊绊道,“听闻你喜欢吃芒果,我去买了些,这里还有些辣椒面,你可以拿回家听你父亲一同尝尝。” 手里措不及防被塞了东西,篮子里放的芒果又多,何欣有些慌张,一时不察下竟让芒果滚落了几个。 那青年又连忙蹲下去捡东西,将沾了灰的水果擦在干净的衣裳上擦净后又递给何欣。 “啊你,怎么又送东西来啊。”何欣小声埋怨道,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其他芒果,好叫他别再蹭脏身上的衣裳来。 “我,我喜欢你,自然是要多送你些东西讨你欢心的。” 酱蟹 那青年比娇小的何欣瞧着高上两个头来,若不是样貌年轻,恐怕还会被错认作少女的长辈来。 说了那话,他脸上染上绯红,言语间还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将东西递给何欣的动作却是丝毫不乱,等着她把东西都收下了才放下心来。 “我阿爹没告诉你,我不想成亲吗?”何欣将东西收下,无奈道。 “告知了,”那人高马大的青年垂首,抬眸又掷地有声道,“但是为娘说若是欢喜就要勇敢去追,不要等喜欢的姑娘嫁给别人了才后悔。” “你……”何欣被噎住,见一旁的尧安捂嘴轻笑,又伸手去抓了她来。 “我不想一辈子被拘泥于这小村子里,日后恐怕就要跟着这位姑娘离开这里了,你能跟着我离开吗?” 裁缝铺附近的人听见这边的声音,不少都好奇地探头出来瞧,见那清瘦的青年迟疑片刻,肯定道。 “我可以!我字写得好,进了城可以去帮别人写书。而且我明年要参加乡试,若是通过了,就能入朝当官,以后也有俸禄了。” “那等你做到了再说吧。”何欣见说不过他,扯了尧安一把便要走,手里的果篮又格外重,掂得她有些抬不起手,瞅着果篮上缠着的花,她又瞪了青年一眼才迈开步子。 别人家送姑娘都是送花,就他每次上门,不是送水果就是送鱼,那鲜艳好看的花儿只能沦为陪衬品来。 真是个书呆子。 她一面想着,一面又将果篮里面的芒果护得好好的,生怕再次从中落下几个来。 尧安跟在何欣身后走,看着人羞红着脸埋头走,不由露出个笑来。 恐怕何欣对于那青年也不是没有几分意思,只是她想要去外面更大世界看看的梦想大于了对青年的喜欢和成家立业的渴望,所以才在面对青年的示好时,收下了礼物却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这青年能一直坚持追何欣,或许不久之后便能听见好事将近的消息了。 眨眨眼,尧安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在何欣身后,安静提着衣服回去。 作为一个单身了十九年的人,她向来劝分不劝合,可别一番话破了人家姻缘才好。 两位少女相携而去的背影引得街坊邻居议论纷纷。 这村里小,人也少,大多消息都传得快,几乎很快大家伙都知晓了安家公子又被拒绝的事来。 有的婶子还上前打趣道,“何家女瞧不上你,不若你看看我家侄女?样貌品性不比那丫头弱上几分。” 安平乐淡淡摇头,心里已经盘算上了何时进城的事情。 倒是本跟着尧安走了几步的江晓晨忽地倒回两步。 “这位兄台,请教一下你平日怎么送何姑娘东西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尧安就收到了一篮被粉色康乃馨所簇拥着的水果。 藤条编成的篮子上并没有昨日瞧见安平乐的精致,边角还有些许褶皱,尧安提着问了一圈,才从江晓晨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理直气壮道,“我亲手做给你的。这里的水果因为气候原因都很甜,这花也是可食用的,拿来看、装饰或者泡花茶都可行,实用性很强。我看何姑娘挺喜欢,你应当也会喜欢。” 他的表情认真,似是真觉得这东西不错。 尧安撇了撇嘴,没推辞过他,倒也从他的神情中瞧出点什么意味来。 安家公子送何欣果篮是为了讨得她的喜欢,那么江晓晨呢,也是为了讨得她的喜欢? 蹙眉想了半响,她实在是不愿意将两人的患难之情融入到男女之情中去,可又不能去找人询问,只好烦恼地将脑海中的想法散去。 她上楼将果篮放在桌上,顺便收拾了一下木制方桌上的东西,将昨日顺路买的纸笔拿了出来。 沾水研墨,提笔将前几日所尝过的美食,无论是耀城的还是这小渔村的,都一一写下提交给了系统。 听到“滋滋”一声响后,才得到系统的回复。 【收到,已经全部提交完毕。】 【你最近怎么感觉都好忙啊?】 尧安抚了一下不慎沾在手上的墨渍,看着雪白的面上染上一抹黑色,撩起水盆里的清水,细细擦洗了一番。 【最近局里面发现了一个漏洞,正在进行核实,因为数据太过于庞大所以进展很慢,过段时间核实完毕了就会好很多。】 许是最近这事确实令他颇为烦恼,平日里几乎不跟尧安聊除了任务以外事情的人也跟她多说了两句。 不过也没多久便好似被其他人叫走办了别的事,告辞后没声了。 尧安不禁猜测了一番他们的工作方式,感觉起来就跟现代的那些客服一般,有人提问就回答,无事的时候就去办别的事情,被老板压榨完所有的可用空间。 感觉好像有点惨。 尧安将字迹干后的纸张折叠起来收好,下楼去寻何欣。 昨日同她问过如何离开这里后,她说会帮忙询问今日来的商人,看看能不能搭载他们离开。 渔人也在楼下,正同何欣一同织网准备下一次出海打渔。 偏头瞧见尧安下来,连忙挥手同她打招呼。 “阿爹同那商人聊过了,若是送我们三人走得明天才行,今天天气不好不宜出海,正好有空出来的位置搭我们离开这里。” 渔人点头,取下草帽露出底下苍老但锐利的眼,他望向尧安,开口,“欣欣说你在其他地方开了一家酒楼?” “是的,在遵滨镇,名为‘鸿运酒楼’。” 面对渔人,尧安谨慎了几分,毕竟是要将人家女儿拐走当学徒,若是自己少了几分诚意,或者是自己有几分看起来不靠谱,那这事自然就成不了。 “遵滨镇……我倒是有些许旧友在那边,”渔人沉思了片刻,“欣欣跟着你走可以,但是你必须让她每周寄信给我,连带着你们酒楼附近的地图一起。到了那边我会让我的一些朋友到你们那边拜访,看看酒楼的工作环境。” “好,”这个要求不过分,甚至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有一点尧安有些疑惑,“您不放心的话,不若跟着我们一同前去瞧上一瞧。” 渔人摇了摇头,扫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眼睛没有看过来,却竖起耳朵来听的何欣。 “她总是要长大的,何况我也不希望她一辈子就呆在这渔村里面。之前将她说亲给隔壁村的秀才,也是有想让她多出去看看的意思。” 尧安颔首。 昨日看那安平乐的衣着,也是家底殷实、学识渊博之人,若是后面考上了举人,嫁给他的妻子定也能跟着离开这村子里,去往其他更加繁华的地方。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关于酒楼的事情,让渔人稍微放下心来,最终同意了让何欣跟着尧安离开渔村。 让渔人最终能下定决心的不仅是尧安所展现出来的诚意,更是因着这一路上离开渔村,前往遵滨镇的车是由渔人相熟的人提供,而在目的地处也有旧友可以照应何欣几分。 安全方面拿捏了,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何欣眨眨眼,就知晓阿爹会答应此事来。 见渔人手里的网织得差不多了,便伸手拿来折好放在一边,拉着尧安的手往地下室跑。 “我昨日不是说要做酱蟹给你吃吗?晚上阿爹回来时,我就向他讨了几只梭子蟹和些许海虾来。” 几步走到底下,尧安才发现距离木楼不远处,居然修了一个冰窖来,许是冬天贮存下来的,又或者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冰块满满当当摆满了整个仓库来。 一个个木桶箱子堆砌在冰块之间,有厚重的鱼腥味从中传出。 估计是用来防止腐烂的。 尧安想着,帮着何欣将一个沉重的箱子搬了上去。 箱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瓷缸,何欣一边将箱子上面的盖子打开,一边解释道,“木条包裹在瓷缸外面可以起到防摔的作用。昨日已经将腌料都放进去了,冷冻了一天,现在正是味道最鲜美的时候。” 瓷缸上的白盖一打开,霎时闻到浓烈的酱香、酒香弥散而来,只让人沉浸在这一香味之中才好。 “这螃蟹是得要还鲜活的时候放进去,然后倒入佐料腌制,否则就不能食用,反而会让肉质易腐。” 壳面青色的梭子蟹被剪去了蟹壳的尖角,有些蟹壳被打开,露出里面橙色的蟹黄来,赤色的基围虾伸展着身躯被没过身躯的酱汁浸染,显示出一种独特风韵来。 何欣用大勺捞了几个出来,盛在碗里招呼大家过来吃,很快在场四人便分得了一只还泛着凉意的大螃蟹。 螃蟹泛着香,一看就是被腌透了,酱汁配着些许青葱和小米辣椒撒在上面更添了几分姿色,一旁坐着的渔人端着碗,伸手就掰开肥美的蟹肉来吃,一时间香味更是远溢。 可尧安用筷子戳了戳螃蟹,一时也不知怎么下嘴。 江晓晨见她不动,便侧头去问她,“不喜欢吗?” 他回想了之前同她一起吃饭的经历,好像是没有吃过海鲜一类的东西,可若是过敏的话,昨日也应当不会答应何欣要吃这酱蟹了。 “不是,就是没怎么吃过生食,觉得有点奇怪。” 昨日何欣说的时候她没想到酱蟹会是生的,也怪她没有细细了解一番后再回答,现在拿着这螃蟹,一时也不知怎么下手是好。 江晓晨了然点头,将手重新冲洗了一下后,接过尧安手里的剪刀,延着蟹壳剪了起来,几下便把蟹壳同里面的蟹肉分开,将白嫩的蟹肉盖在蟹黄之上,端到尧安面前。 “这样,你尝尝。” 海里生活的海鲜相比较淡水里面生活的要少很多被寄生虫污染的可能性,可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尧安有些忧虑地夹了一块肉来,挑挑拣拣后放入口中,却瞬间就被这个味道折服了。 蟹肉清甜鲜美,海虾配上酱汁粘糯肥美,最难得的是没有一点腥味,全是甜香,将糯叽叽的米饭倒在蟹壳上,混合着蟹黄用勺子搅拌一下,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你说这道菜若是加入酒楼菜单怎么样?” 江晓晨听了,顿了一瞬,于是转而提着螃蟹望向何欣,问道。 “你这螃蟹是怎么做的,可否同我们讲上一番。若是可以,以后也想将这道菜添上鸿运酒楼的菜谱上。” “真的吗,那可是太好了,”何欣高兴一拍手继续道,“这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我们这儿家家户户几乎上都这么做的。” “将海上刚捕捞的螃蟹和海虾用毛刷洗净,瞧着越活泼的越好,再放入高浓度的白酒里泡上半个时辰,等到泡好,就将螃蟹的蟹壳的尖角剪掉,这样酱汁就更好入味,最终将准备好的酱料连同清理好的螃蟹和海虾一起倒入大桶冷藏一天就好了。” 酱蟹的制作过程并不算难,烦心一点的只有在给螃蟹清理的那一步,要清理泥沙,也要去掉螃蟹内脏中过于寒性的部位。 梭子蟹肉鲜嫩肥美,拿着蟹肉下了饭,尝了两个后,尧安就止住了手,免得吃多了寒性的螃蟹惹了个胃疼腹泻来。 钓鱼 吃饱喝足了,日头却还早,虽说明早上才到要走的时候,现在却可以先收拾一下。 不过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笼统来这里也就只买了几身衣服而已。 海风吹得纸窗晃动着,耳边传来风声“呜呜”呼啸的声音,尧安推开窗门,远远瞧见沙滩上正缠着钓鱼线的江晓晨。 离他不远处的渔人已经将鱼饵丢进海里,水桶里也已经装了不少战利品。 何欣站在沙坑里,将沿海边的礁石一块块搬起,将底下的爬出的个头较大的螃蟹一个个抓出,丢进一旁的网纱里。 那边忙着扯鱼线的少年似是有所察觉,抬头向上看来,瞧见尧安,远远朝她招手,唤她过来。 尧安将裤脚挽起,踩在沙地里,一步步朝那边走去。 “你前日不是瞧见何姑娘网鱼,也想试试吗?” 江晓晨一面将手上的鱼饵穿到鱼钩之上,一面将另一根已经准备好的鱼竿递到了尧安手里。 见尧安诧异地看着他,他促狭地扬起嘴角,示意她坐到一旁礁石的软垫上。 那日她不过是心里想了一瞬,也没有说出口来,居然也被他知晓。 尧安抿唇,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学着渔人的动作将鱼竿一甩,那鱼饵带着钩子便轻巧落入礁石交错之间,溅起一股水花来。 她不想自作多情地仅凭着他多关心了自己几分就认为他是喜欢自己,可瞧着少年细致关怀的动作,她又忍不住多想。 若是他真的喜欢自己,那又如何。 本来想着的,不能同这里的人发生任何牵扯,可江晓晨一路上帮助她颇多,要是就这样同他敞开来说,感觉也会伤了他的心。 若是自己多想,那自然好,可也会多了几分尴尬,可若是真的,后面要想再还之前欠下的人情,那便也难了。 尧安还在暗自纠结着,身侧已经靠下了一人,手臂同她的相触碰着。 因着这海边的气候适宜,温度也不算高,来这里的几日两人都穿着薄衫。 少年带着热度靠上来,烫得尧安一僵,反射性站了起来。 转过头正要叫他不要靠她那么近,低头却发现自己原先坐下的位置本就是双人的,不过却较为狭窄,自己若是叫江晓晨离远一点,那他多半要被挤到礁石上坐着了。 手里的鱼竿忽地晃动起来,鱼线一抖便被带着向海里跑去,尧安被扯得一晃,连忙收紧鱼线把那鱼往上拉来。 她正有些愁绪,也就趁着鱼儿上钩的机会离他远了些。 江晓晨刚要站起帮她,走近一步,却看见尧安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停下步伐,微微蹙眉,嘴角反而挂上了笑,“你这样抓不住鱼的,我来帮你。” 他话音刚落,原先抖动的鱼线便平静了下来。 鱼儿脱线跑走了。 尧安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将空荡荡的鱼线收回,连同鱼竿一起放在一边。 “下次吧,我现在不想钓鱼了,我去找何欣抓螃蟹。” 说完就踩着沙子快步走远了,留下沉着脸的江晓晨站在原地。 手里竹制的鱼竿被他大力捏着,细微处冒出几条裂缝,随着越发大的力度,隐隐也能听见其间裂缝扩大的嘎吱声。 “一根鱼竿一贯钱。”一旁的渔人瞅了他一眼,慢悠悠道。 他一甩鱼竿,一条大鱼便被牵引着在海水里扑腾着钓了上来。 江晓晨沉默将一贯钱丢到他怀里,也没了钓鱼的心情,放下鱼竿,瞧着自己桶里面的三两小鱼发呆。 “吵架了?”原先的鱼饵被海水泡胀到有些挂不上勾子,渔人换了一个新饵,又重新甩竿丢进海里,“处对象是这样的,矛盾多,经常吵架,后面日子过久了就好了。” 那日他救两人上来,见两人气氛黏糊着,以为是新婚夫妻,之后见那位姑娘让他帮忙收拾了两个房间,才知晓原是普通朋友。 不过见着江晓晨因着姑娘不理他就气成这样,可不是甘于朋友的关系的样子。 “没有。”江晓晨闷声道。 他倒是想尧安跟他吵一架才好,而不是这样避着他,让他现在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更别提成亲了,认识她没几日便得知她现在外出游历,是为了躲避跟他的婚事。本来前几日还觉着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许,目前看起来反倒是退步了些许才对。 这种变化是一瞬之间的,难不成是谁说了什么闲话,又或者是什么人的出现导致了如今的情况。 裁缝铺的妇人,安平乐,又或者说她真的在耀城看上了杨思源? 江晓晨一边想着,一边盘腿坐着软垫,一手撑在底下的礁石之上,去寻那边去找何欣的人来。 扑腾起的浪花打湿裤脚,少女一脚陷在沙地里,一脚踩在石头上,伸手去费力搬开旁边的石块,瞧见底下的海鲜,哪怕是小得只有半个巴掌大不能吃的螃蟹,也举起来,笑容灿烂地给旁边的人看。 她眉眼弯弯,好似新月,明明搬石头的动作并不雅致,可他光是看着她,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她不动,静静地坐在一边,也是格外好看。 江晓晨知晓她的肤色雪白,在盛阳下显得要同那光芒融化在一起被海风吹散般。 若是凑近了看便能看清肌肤上面细细的绒毛,在他凝视的目光下会羞涩地迎着风轻轻颤动。 人也格外娇软,抱在怀里的时候像是一滩水,他生怕用力了就要真的化走消失不见。连同身上的肌肤,恐怕是被那新做出宣纸,轻轻一划,也能出现一道道血痕。 可偏偏性格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柔弱无能,面对抢劫能直接出手拦截,面对刁难之人却不盲目反击,遇见流匪之时也没像其他人那样惊叫出声,反而能冷静下来指路帮他们两人逃离。 在她身边呆着的每一天,他仿佛都在一步步远离破败腐朽的过去,一路跟随着她,就好似能同她一样获得那前程似锦的未来。 这样仿若抓住了月亮的快感让他觉得上瘾。 世间应当是没有人比她更好了,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太正常,但他不可能就此放手。 江晓晨想,哪怕前面是陡峭的悬崖,只要对面是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往前踏一步。 少女对未来的规划清晰而明了,每一步都是朝着预定好的地方前进,可是没有哪一刻让江晓晨比此刻更清晰地明白,里面没有他。 若是他不采取什么行动,未来也不可能有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尧安的背影,近乎缠绵般将目光划过她的每一个举动,连每根发丝翘起的弧度都细细打量。 可尧安却被盯得如芒在背,那人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狠狠打来,几乎叫她有些不敢挪动自己的脚步。 半响她才挪动步伐,将白嫩的脚从沙地里拔出,在海面上将细沙冲了个干净,跟何欣打了个招呼便慌忙跑走了。 少女仓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人都走了,还看。”一旁悠悠扯绳的渔人自然不知道旁边坐着的人刚刚所想的东西,只是瞧见他脸色不如刚刚那般冷,又重新开口提点了几句。 “这小两口要在一起啊,那就是不断地发生矛盾,不断磨合的过程,若是一方不愿意妥协,另一方又跟个闷葫芦一样不愿开口,再多的感情,那都是要被磨散的。” “我知道的,”江晓晨点头,目光才从尧安消失的木楼里收了回来,“东西呢?” “早着呢,着急什么……”渔人从怀里摸出个袋子,将里面些许泛黄的纸张和一枚发簪取出,“都在这里了,你当真是确定好了要扳倒将军府?” “嗯。”江晓晨点头,将渔人手里的物品接过细细查阅了一番,确认无误了才收进衣袖间。 “唉,也是我们欠你的,如此一来便也是两清了,我下去后也算是有脸面见我的妻子。” 渔人没有看他,只低头数了数桶里的游鱼,鱼儿甩尾间雪白的浪花翻滚,努力从狭小的空间中滚跃而出,犹如鲤鱼跃龙门里锲而不舍的小鲤鱼。 当年镇军大将军休妻宠妾一事谁人不知,那率先从妾肚子里滚出的孩子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了将军府的嫡子,而年幼的江晓晨不仅成了嫡次子,丢了家族继承权,还一夜失去了母亲,改口唤罪魁祸首为母亲。 镇君将军府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可碍于其手握半枚虎符,除了当今的那位以外,没人敢放肆出言。 妻子当年虽有着能推倒将军府的证据,可江晓晨还年幼,没办法撑起将军府。 他们两人胆子也小,怕连累还小的孩子,事发后就龟缩于这小渔村之中,日日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如今圣上对将军府众人的行令愈发不满,想来江晓晨要重新夺回原本的一切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了。 他盯着那漂浮的鱼线,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江晓晨。 他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坚毅,想来这些年也是日日夜夜不断筹划此事,如今证据收集完毕,只待最后一步,便能功成身退。 可当年那个孩子扯着年轻的母亲裙摆,扯着娘亲撒娇的画面迟迟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 “你的亲生母亲,应当是希望你过得幸福的。” “会的,”江晓晨起身,将水桶里的鱼儿放归海洋,看着它们游荡在天地之间,轻轻回道,“一定会的。” 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谁听。 我觉得不好 江晓晨沉着脸的表情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尧安来不及思考这样是否会让人觉得奇怪,匆匆离开,连同何欣聊天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尧姐姐,你当心一点。” 在不知道第几次差点被甩着胳膊的螃蟹夹住手后,手里刚清理好的青壳红眼的螃蟹被何欣接过装进木桶里。 尧安眨眨眼,瞧着何欣干净利索的动作,有些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简单谢过何欣的提醒后,尧安放下手里的刷子,看着她从网兜里捞出一个螃蟹刷去多余的泥沙,忽地开口。 “你说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 “尧姐姐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何欣一顿,差点也被螃蟹夹住手指,连忙三下两下将手里的螃蟹清理好。 “喜欢,大概就是会忍不住一直关注对方,不让对方受一点伤,想时时刻刻和对方呆在一起吧。” “那你喜欢那天在裁缝铺遇见的那位公子吗?” “尧姐姐!”何欣有些羞恼,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尧安,打断了她的问题。 她手下收拾螃蟹的动作半点不慢,可那羞红的脸无疑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尧安重新捡起丢在高台上的木刷,捡起一个网兜里的螃蟹,顺着螃蟹的纹理刷下去。 何欣话语中的三点,无疑同江晓晨的行为一一对上,让尧安不得不去考虑江晓晨喜欢自己的可能性。 思量了半天都没能想出一个还不错的解决方案。 帮着清理好几只螃蟹后,尧安便选择上楼去。 明早上商人的马车就能到,何欣这一走,便起码是好几个月,于是决定在临走前做点自己的拿手菜留给渔人。 也就酱蟹可以放得稍微久点,不过也就一两天时间,再久也就不行了。 走出厨房,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潮起潮落响起喧哗声,数颗星辰在昏暗的天空闪耀,诡异的粉蓝色彩将夜色渲染,是在现代时她几乎不曾见过的景象。 繁杂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了。 无论事情再怎么糟糕发展,最坏也不过失去了一个朋友而已。虽然很可惜,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哪怕是,最终相忘于江湖。 双手撑在木栏上,瞭望了一会儿天空,仰着头跳上了木阶,颇为轻松地走到二楼,转弯的被遮挡处,尧安似是瞧见有人站着。 “谁?”她试探地问了一声。 实在是夜色昏暗,那转角处正巧被左右悬停的光芒挡住,叫人看不清真实来。 少年从墨色中走出,一身黝黑衣裳完美地融于夜色之中,嘴角似是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晓晨,你在这里作甚?”尧安有些诧异,松开了刚刚因为有些紧张握紧了木栏的手。 些许灰尘沾染在上面,不过天色昏暗,她并没有察觉。 “等你。” 江晓晨将视线投在她的手上。 前几日她受的伤还没有好全,白色纱巾沾着药膏还贴在人的手指间,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舔了舔齿列,感受着尖锐的刺感从舌尖传来。 “我刚刚在帮何欣清理螃蟹,上来不知道还有多久呢,你怎么不去房间里等,反正我就在隔壁,过来也快。” 虽说这边温度不算低,但早晚温差还是大,若是一不小心生病了那才是糟糕。 尧安本想再多说他几句,可想到刚刚自己所想,又觉得不要多说为好。 张了张嘴吐不出其他话来,便想告辞回房间休息,还未吐露的话语又被少年打断。 “不够快。” 两厢陷入沉静,尧安手脚被风吹得有些凉,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觉得对面人的视线炙热而热烈,像是一团要把她点着的火。 先前沉静下来的心情好似又消失不见,她近乎慌张地开口,“还好吧,反正也走不了几步路。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 可还没等她踏出步子,一双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同他的视线泛着的热度截然相反,少年在这待了许久,等得夜色下沉,月亮挂上西头,身上被这晚风沁透了凉意,才等到想要的人来。 “你在躲我吗?” 他幽幽开口,声音也好似染了冰霜,冻得尧安打了个寒颤。 “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松开我。” 尧安伸手拽了下,没将自己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反而因着自己大力而让腕间涌上一抹嫣红来。 “我不放,”江晓晨手里放松了力道,使得她不能从他手里挣脱,也不会伤到她,“安安,你别躲我。” 少年的语气平和,可透露出的内容却是与平日里展露出的完全不同的强势。 “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所以你才躲我的。” “对,”尧安垂眸,掩去因着他举动的惊讶和些许惶恐,夜风吹得有些冷,可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能喜欢我。” “是谁?” 手指不自觉收紧,江晓晨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又是否能专心待你一人?” “这你不需要知道,”尧安忍住腕上传来的疼,“你只需要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晓你消息灵通,应当也是知晓我有个未婚夫。而我这段时间外出闯荡,就是为了干出一番事业好给家里一个交代,退了这个婚约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 “江晓晨,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手上限制人的力度松开了,尧安也松了口气,“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连忙几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正要走进关门,却又被紧随身后的人揽进了怀里,炽热的呼吸打在耳边。 “我觉得不好。” 他的动作惊慌,将她紧箍在怀里,力度却是小,轻轻一挣便能脱离他的怀抱,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想只当你的朋友。你在外面游历那么久,那人都未曾来见你一面,想来也不值得你喜欢。” 【冒昧打扰一下,上次您帮忙向上面提交的《现代人穿越手册》认定成功,赠送您200积分。目前积分:200】 “江晓晨,”听见系统的声音,尧安急忙将他的手拂开,瞥了他一眼,“喜欢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一说,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早点睡吧。” 说完,便将他连同外面厚重的夜色也一起拒之门外。 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嫉妒得发狂,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将她带回,想要代替她口中那个人的想法越发浓烈。 可她冷淡的眼神又遏制住了他的这种想法。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做,若是自己强行上前,只会惹得她的厌恶。 可若是叫他就这样放弃,又着实不甘。 “又吵架了?”渔人晃晃悠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手里的酒葫芦,打了个酒嗝。 江晓晨走离了几步,从楼上瞧见底下搬着网兜的渔人,冷声道,“没有。” “这要讨女孩子欢心啊,就得靠缠这一个字,我对此可是有不少经验,想当初欣欣她额娘,可是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姑娘,还是被我追到了。” “你要干什么?” 江晓晨站在尧安房间门前,抬手,又放下,半响见她确实没了要理他的想法,才不爽地走下了楼去。 “嘿,今晚天色好,陪我喝酒。”渔人高举起酒葫芦,一指旁边树下刚被挖出的陈酒,笑道。 “行,”江晓晨轻松将酒坛搬起,见渔人一脸醉态,扯了扯嘴皮,“该是我麻烦您倾囊相授才是。” 少年的温度明明冰凉,可是过了好久却还带着热度附在手腕上,连带着他的话都像是带着勾子,惹得她心跳不止。 尧安将手附上少年刚刚握着的地方,还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若不是系统忽然出声,她差点就没有办法坚定拒绝的心来。 这是不正确的。尧安暗暗警告了自己几分,念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叫心跳重新归为平静。 捏着手腕走到桌面,将白纸摊开,花了50积分兑换了当前的地图。 小渔村的面积在地图上很小,所以连带着旁边的一块地都被点亮了,目前所居住的吊脚楼被腾画在了地图上。 【当前所在地区共有4种特色美食,3种隐藏美食,目前还余有3道特色美食,2道隐藏美食未被发现。】 【当前积分:220】 一夜暴富了属于是。 尧安又细细算了算,发现是之前打卡过的藕丝糖和玫瑰饼被算了进去。而刚刚打开地图就发现已经打卡过的,则是前几日何欣给她做的石斑鱼和酱蟹。 当时只是试探着把吃过的菜都提交了上去,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意外之喜。 尧安抿嘴笑了下,原本沉重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了。 将白纸折起,塞进原先准备好的行李之中。 对于明天还要见到江晓晨,她还有些发怵,不过幸运的是,同行一路的还有何欣,起码不会显得太过于尴尬。 一觉睡到天亮,商人准备好的车辆已经在村内等候。 许是因着渔人特意交代过,准备的是两辆马车,而不是一辆想象中的运货车。 车辆灰扑扑的,里面却是五脏俱全,铺着的厚厚软垫让尧安多了极大的安全感。 想着后面的旅程估计也不会那么难受了,她掀开帘子,正要下去叫何欣上来,却被一人扶住了手。 她朝地面跳下的动作一顿,侧头瞧见了一边少年含笑的脸。 “安安,何姑娘和安平乐先走一步,我同你坐一辆马车。” 苦肉计 她刷一下拉下脸来,“江晓晨,我应当告知过你我有喜欢的人。” “可是你昨日说过,你喜欢他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么我喜欢你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江晓晨面色冷静,看不出什么波动,不过往日翘着的嘴角此刻下撇如同一条直线,面无表情的脸显出不容驳斥的意味。 “在我亲眼见过你的心上人前,我不相信。” 他还带着昨日宿醉的头疼,在渔人那边讨教到的知识点还在脑海中徘徊,连带着那海浪拍击在礁石上带起的轰鸣声。 瞧着少女沉着脸不让他靠近,他心里的恼意不由更重了几分。 他手下用的力气多了几分,轻轻一拉,便使得本就站在马车边上有些不稳的人儿被迫扶住了他的肩侧保持平衡。 又因着她站在马车上比他高上一截,他垂首便刚好到她腰腹的位置。 江晓晨低眉,用细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衣裳,两手勾着两边的木栏,半圈着她的腰肢,堵住她向外走的路,又抬眼用一双隐含着泪光的眸小心看她,唇因着紧张有些发白。 平日里洋溢着笑意的清朗模样如今仰着脸看人,平添几分说不清的味道。 不是平常女子垂泪时令人怜惜的可怜,倒像是总是高昂着脖颈的天鹅,突然对你的俯首称臣的感觉。 “昨日你叫我回房间去休息,可那渔人却偏偏要叫我去喝酒,我推辞不过,直到天明他才让我回来。” 少年漆黑的发随着他倾身的动作,被这秋风吹着,眷念地同她披在身后的发纠缠在一起,连带着他的话,都充满着黏糊的缠绵可怜味道。 “安安,你疼疼我,好不好。” 她理应顺着搭在他肩上的手大力推开他,好叫两人的距离拉远,又或者狠狠地呵斥他,让他认清两人的关系。 若是他非要故意如同那街头碰瓷的人一般赖上她,她估计都能狠心将他拦着她的手扯下,可偏偏他这样软着声音唤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将一张漂亮脸的优势利用得淋漓尽致。 明明在这里强迫着,拦住她去路的人是他,却摆出了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好叫她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你……何欣他们怎么比我们还早走?” 沉默片刻,尧安见他实在固执,放软声音换了个话题。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那商人比较着急吧。” 江晓晨眨眼,见她软化了态度,才重新展开笑颜,将手里的东西给她。 “安安,这里距离遵滨镇很远。路上舟车忙碌,这几颗药丸你拿着,偶尔拿出来闻一下,坐马车不会那么不舒服。” 尧安有些许复杂。 两人从遵滨镇去耀城时,这古代的马车她虽已是坐了许多次,但因着马车远不如现代的车坐着舒适,她每每坐完都会有些不舒服。 那日只坐了一天马车稍微好点,不过下来也因着不太舒服没什么食欲,只喝了一碗银耳,没想到却被他注意到了。 这药丸算不得名贵,因着这村里物价不高也值不上几个钱,可难得的是他的一片心。 沉默了片刻,尧安垂下眼睫,挡住其中的复杂情绪,轻轻拂开他的手,“谢谢好意,但不用了。” 她打定主意今后不再受他的好,后退一步干脆地坐进了马车内。 少年的情爱来得快,可最终都会屈服于现实,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家里人给他定下门亲事,他便会换个人来喜欢。 可想到他若是不喜欢她,要跟别人在一起,尧安又有几分难受。 不过像江晓晨这般优秀,相貌品质皆是上佳,还喜欢自己的人,有那么几分占有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慰了自己一番,在马车内坐了一会儿却不见少年上来,尧安刚要起身出去看看,忽地听见车夫一声喊。 “有人晕倒了!” 她掀开帘子,正巧瞧见人在她面前倒下,下意识扶了一把,却正好让人摔进怀里。 少年带着热度的身躯一下砸进身前,让人有些发懵。 还没等她将人扶好,渔人刷地从一旁冒出,帮着她将人带着到车上躺着,随后下马车去唤大夫来。 尧安本想跟着人下去,却被躺着的人拉住了衣摆。 她偏头瞧人,看见少年唇色发白,刚刚摔下去时应是磕到了什么,额角泛红带着点青紫,双眼紧闭似是陷入昏迷。 不经有些怀疑,哪有人一转头就能昏倒的,还时机这么巧。况且两人之前也是经历过生死逃亡,她对少年的体质还是有着几分了解,不太可能如此简单就昏迷。 没一会儿渔人就带着大夫上了马车,四个人挤在马车内很是拥挤,衣袖还被拉扯着,尧安有些无奈,只让渔人先下去等待一下。 本以为大夫还是之前望闻问切那一套,却不料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布袋,摊开一排用布包着的银针,扶着江晓晨起来便要脱他衣服施针。 他的动作毫不掩饰,很快便将他的外衣脱下,完全没有顾及她一个女生在场。 尧安连忙使劲掰开江晓晨扯着自己的手,正巧他手劲松开,便趁机从另一边下了马车去。 偏头撩下门帘之际,她看见那刚刚在火上炙烤,消过毒的长针,闪着银光朝人背后扎下。 少年的身材紧实,不像同年龄的书生那般清瘦,小麦色的肤色配上隐隐的肌肉线条,虽上面有些许才刚结痂的伤疤,却不影响美感,反而平添了几分野性,也因着他肤色深,更显得那银针格外明显。 看着就疼。 尧安不懂医理,却跟每一个孩子一样,从小就怕打针吃药。 童年的阴影浮上心头,她打了个哆嗦,扇扇风试图吹去脸颊泛上的红,走远了几步,倒也没再怀疑江晓晨昏迷的真实性。 倒是忽然想起少年刚刚说的,渔人灌他酒的事,看向另一边站着的面色焦急,捏着手的渔人不由多了点埋怨。 幸而在她放下门帘的动作快,眼神也没敢多看,没能瞧见那马车内,银针方向一转,又放回了装着银针的布兜里。 “哼,好小子,居然叫我来帮你装病。” 大夫一面将刚拿出的东西重新收回包里,一面将一袋药丸拿出。 “这个,吃了之后会让人表面上看起来身体虚弱,短期内对身体无碍,你掂量着吃。” 见人打开袋子便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颗,手指沾上额角,蹭上一点胭脂的红紫色彩,江晓晨毫不在意,又从袖间摸出一盒脂粉,对着车上贴着的铜镜擦拭了一番伤口,让受伤的痕迹显得更加真实。 大夫见状,又是“啧啧”两声,感叹一番现在年轻人为了追到对象真是不择手段,连示弱都用起来了。 “东西晚点会有人给你。”江晓晨将衣裳穿上,想了一下又将外衣放在一边,转头对大夫说。 他昨日陪着渔人喝酒,自然不可能只干了喝酒这一件事,还顺带去深山里采了一味珍贵的药材,以此来请大夫帮忙。 本来是不太想用苦肉计这一套,容易穿帮,可看着尧安连他撒娇都不理会,只能出此下策。 “知道了。”大夫略一点头,收拾东西下了马车,又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情。 “他前几日发热身体才稍稍好转,昨夜又熬夜吹风,加上一些陈年旧伤所以才会晕倒,此后几天可能还会有些虚弱,不过已无大碍。” 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大夫几十年没干过这种事,说完有些臊脸地扯了扯胡子。 “好的,谢谢大夫。”尧安从钱袋里掏出些看诊费递到大夫手里。 “小姐,日头不早了,该走了。” 前面的车夫受了一番惊吓,差点以为今天自己拉的客人就要命丧当场,此刻见时间已过大半,连忙招呼着人走,免得后面又出现其他的意外。 尧安点头,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还没坐下,马夫就被渔人低声示意,催促着一扬马鞭,驱使马儿向前奔去。 马车里只有后排有位置,江晓晨一个人就占了大半。 马车开始移动,尧安被惯性带着向前一扑,一手撑在车上才没跌到人身上。 少年的呼吸浅浅,呼出的气将她垂下的发微微吹起,纤长的睫毛卷翘,明明是男子,可安静下来的样子却跟童话故事里面需要人亲吻才能幽幽转醒的睡美人一般。 尧安一怔,居然有些想要就着这个姿势亲下去试试,反正江晓晨本就喜欢她,就算自己趁着他昏迷做了什么事,恐怕他醒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若是要说,恐怕也是嚷着叫她负责这样的话。 此刻他的面色并不好,以前刷帖子时总听闻接吻会让人肾上激素飙升,可能会因着缺氧、心脏加速等原因让人气色变好,若是自己就这样亲下去,又是否会让他惨白如纸的脸变得红润。 想着,尧安不禁舔了舔唇,感受着唇间的干,才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 而底下平躺着的少年,才伴着压在上面的人离开而松了一口气,红了耳朵轮廓。 客栈 马车平坦着向前行驶,车夫轻哼着乡间独有的调子,车轮碾过杂草传来细碎的嘈杂声音。 尧安坐在马车后座靠门一侧,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暗红色绣花的帘子,马车跑动带起的风在帘上吹起一个鼓包,然后又拂开尧安额前的发,带着她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徘徊在脸上的热意散去,想连带着刚才从脑海中闪过的过分情节都一同被这凉风吹走,可偏偏少年的睡颜又在面前滑过,让她思间量又重回到那个场景。 尧安无意识扣着绣花的突起,看着门外的风景如油画般漂浮而过,难得感觉到了一丝脸热。 她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念头。 等到马车忽地一下拐弯,变大的风将手里的帘子扯走,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攥着帘子的手。 她无法忽视,那一瞬间的动心,也无法无视,在知晓江晓晨不是装的之后,惊颤之余的后怕。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的不仅是面前的小小一步,而是跨越着整个时空,那么她刚刚恐怕会顺势而下,将压着的人欺负着,直到唇色变得红润才停下。。 车上的空间并不算大,少年蜷缩着身子躺倒在一边,尧安也是紧紧贴在门边,才尽量避开了和人的接触。 想着晚上能分开还好,若是能中途遇见何欣他们便是更好。 风箫声铮铮作响,江晓晨放在一旁的外衣半边滑落,眼瞧着就要掉出马车外。 尧安连忙抓住,将衣裳整理着展开,沉默片刻后盖在了人的身上,又伸手压住了衣角,免得衣服再次被风刮走。 可惜事情并不顺了尧安的心愿,直到晚上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几人都没能碰见除了店家以外的人。 她展开临走前她找渔人讨要的地图,上面细细密密地标注了这一路上的临经点,今天才不过到了第一个点。 若不是江晓晨忽然晕倒耽误了些许时间,他们理应能到第二个点同何欣他们相遇。 身旁躺着的人呼吸绵长,一路上都未曾醒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一路上未曾动过、有些僵硬的左手,又轻轻推了一把江晓晨。 少年才朦胧地眨着眼睛醒来,他用手揉了揉脑袋,似是头疼,看着周围不熟悉的环境有些茫然,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唯一熟悉的尧安。 他微微伸手,露出一截手腕,想要抓住面前站着的人的外衣衣袖,可又像是害怕什么一般收回手来。 “这里是哪?”低眉将身前盖着的上衣抱起,他轻声问道。 尧安被他的动作烫了一瞬,抿嘴站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之前晕倒了,看过大夫说问题不大。车夫急着赶路,我们便直接来遵滨镇了。目前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时间要是快的话,后天便能到了。” 江晓晨点头,时而捂嘴清咳一声,跟在尧安身后下了马车,下来时踉跄一下,及时扶着马车才避免了摔倒。 尧安听见声响,转头一看便瞧见少年一副走路都有些吃力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本想上前搀扶,瞧见不远处的车夫,就唤人过来帮忙搀扶一下。 江晓晨面色有一丝僵硬,见尧安奇怪看来,才倏地放松了动作,将手臂搭在车夫身上。 倒是车夫有些疑惑,这人看着病弱,搭在他身上却不重,显然自己走路是完全可以的,却偏偏动作歪七扭八,像是没了力气一般。 难道是什么奇异新奇的怪病? 三人进了店来,正巧店内还有三个空房间,不过两个相邻。一个隔得较远。 还没等尧安开口,那车夫便自告说要去更远点的房间。 尧安只能闭上了嘴,看着他将江晓晨搀扶着进了另两间之一。 想着江晓晨现在身体尚且虚弱,三人便都没有选择到店面一楼去吃,而是给了些银两叫小二送餐和热水上门。 吃了热食,胃里舒服了些许,夜里有些冷,尧安下去又找店家讨要了一床被褥。 店家打着哈气将东西递给她,一面将客栈大门关上,只留了几盏照明的小灯。 上楼转角,正将东西放在房内,忽地听见旁边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响动,连带着“哗”地一声水倾盆盖下的声音。 这客栈位置不好,平时接待的客人少,房间不多且隔音也不太好,隔壁的些许声响几乎被听了个明白。 尧安忍了一会儿,本不想去管,反身回去关房门时,却又见门外渗出水渍,将门前一块地都打湿了。 “江晓晨,你那边怎么了?” 难不成是把水打翻了不成,江晓晨平日里做事皆是稳重的,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尧安一边敲门,一边想着。 “啊,没事……”门内的声响停了下来,少年轻声回复。 尧安松开眉梢,刚想下去叫店家上来帮忙清理水渍,又听见门内瓷碗摔碎在地上的清脆声,伴随着里面人忍痛的轻呼声。 “喂,开门!”尧安猛地一敲门,没想到少年没有给房间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里面的人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上衣,一半衣裳被打湿,若隐若现半截劲瘦的腰,他见她推开门,慌忙扯住一边挂着的外衣穿上。 他抬手穿衣间,里面白色的面料半贴在身上,随着动作而贴紧或分开,底下肌肉线条分外明显。 尧安猛地捂着眼,转过身去,又见那店家揉着眼睛走上来,连忙推搡着人也跟着转过身去。 “大晚上的,客人们你们怎的还不睡?楼上好吵。” “就是这水桶打翻了,需要你这边帮忙清理一下。” 那店家一听这话,又瞧着鞋面也被这淹出来的水打湿,瞬间清醒,连忙下去找东西上来收拾。 “江晓晨,你收拾好了叫我。” 穿衣时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尧安朝外走了几步,看着店家慌慌张张下楼去拿东西,稍微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才感觉脸上的热意稍稍散去。 “我好了。” 尧安转过身来,人已经穿戴整齐,不过或许是因着时间比较仓促,衣角之间还有些凌乱,配上他因着热气泛红的脸,有种散漫的□□美。 她握拳咳嗽一声,才堪堪将跑偏的思路又重新拽回。 又暗暗有些奇怪,往日同他呆在一起,她都不会多想,偏偏这两日,思维跑得一个比一个离谱。 房间里也是一片混乱,木桶倒在一边,里边的水撒了一半,连带着床上的褥子尽湿。 桌上的瓷杯也被摔碎,碎成几片的瓷片沾上血液,在白色的面上格外明显。 尧安扫见那片红,连忙又上前几步,不假思索地拉起他的手,看着上面一条长长的划口问道,“伤口处理过了吗?” 一问出口又觉着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从他受伤到她进门查看其间的时间最多不过一息,又怎能来得及处理? 幸而自己因着之前手指划伤多了个心眼,随身带了些金疮药。 她扒开药瓶的瓶塞,就抖动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幸而伤口里面没有碎片扎着,虽是有点深,却挺好处理。 江晓晨低头,看着少女低着头认真处理他的伤口,白色纱布扯在她细软的手里,一圈圈又缠上自己的手。 白纱布同她的手颜色相差不大,但覆盖在他的手上,却有着明显的色差。纱布绕在手上,却仿若她朝着他走近了一步似的。 少年的喉结滚动,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将眼前人的身影笼罩在垂下的影子之内。 尧安犹然不知,将伤口包好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将药瓶塞进他手里,又叮嘱他近日别碰水,记得按时换药。 她一抬头,便瞧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昏暗的烛火照映下,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似她是块上好的烧肉,要赶紧叼回家藏起来一般。 眼睛眨动间,上下睫毛相触碰着颤了颤,尧安后退一步,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绯红染上耳旁,她偏头,忍住心上传来的痒意,“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休息吧。” “这位姑娘,这房间现在可睡不得人,”一旁的店家开口,他用宽大的帕子将地下的水吸走,埋怨道,“这床上的被子连带着都湿透了,睡一晚可不得染上风寒。” “没有多的被子吗?” “最后一床没人用过的刚刚被姑娘您借走了咧。” \"那可怎么是好?\" 尧安有些发愁。 这客栈最后空着的几个房间都叫他们定走了,如今荒郊野岭的,上哪重新找个睡觉的地。 “要我说,你们都相识,不若将就睡一间房算了,反正也有两床被子。” 那店家也是有着些许怨气,大半夜不睡觉起来收拾房间,胡乱说了一通,见场面有些静止,他又重新补了一句,“哈哈,当我没说。” 说完赶紧低头擦地。 “去看看车夫睡没?”尧安清咳两声,说道。 见江晓晨点头,便扶着他朝着车夫的房间而去。 远远还没走进,便听见人响彻整个走廊的呼噜声,铺天盖地,偶尔还含着几句听不清的梦话。 尧安略微感到有些尴尬,两人之前的关系不错她都会觉得睡一间房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两人说开之后,那睡一间房便更显得不合情合理起来。 她抬眼看向江晓晨,便见少年无力地撑着走廊的木栏,掩着唇咳嗽了两声道。 “没关系的,让我回去将就一晚上而已。之前已经感染过风寒,此次生病的机率应当会小很多,不用太担心我。” 少年这话一出,尧安顿时觉得若是自己让人还睡在原来的地方就跟犯了什么罪似的,愧疚心理姗姗来迟,促使着她转变主意。 她扬唇道,“今天先去我那挤挤吧,时候也不早了,先将就一下。” 江晓晨微微点头,跟着人进了干净的房间。 路过那店家时,擦着地的人忽然对着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被踹了一脚才收回嬉皮笑脸的表情。 尧安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又是一副愁眉苦脸擦地的样子。 少女的房间格局同自己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相较而言要整齐许多。 尧安推了推他的肩,让人睡到里面去,自己睡外面。 这样躺下对着外面,呼吸都没有显得那么紧张。 抱着被子躺下,心跳砰砰作响,耳边除了浅淡的呼噜声几乎没有其他。 尧安突然感谢起那呼噜震天的车夫来,要不是还有他的呼噜声作伴,恐怕在这过于安静的坏境内,她过于明显的心跳声就要被枕边人给听见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上面有些秋日阳光的味道,泛着风声萧瑟,带着万物沉静。 少女的呼吸声变得绵长,紧抓着被单的手也在陷入沉睡后松开,胡思乱想不知道深夜几时,她才抓着凌晨的末班车入了眠。 江晓晨躺在床的另一边,静静凝视着少女的背影。 明明床并不大,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远的还可以塞下好几个人,他神情有些阴翳,但只有等人睡沉的了才敢悄悄将自己的手从被子伸出,探向少女的位置。 一点两点三点,直到真实地触碰到另一边放置着的被子,才倏地停下了动作。 少女睡得似是有些不安稳,踢了踢被子,使得本就在边缘的被子顺利掉下了床,她又觉着冷,于是自动搜寻着周围的暖源,朝着少年的位置滚了过去。 沉香榨菜 江晓晨下意识掀开被子,接住了人。 温香暖玉抱在怀里,令他不由怔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就这么容易,又或者,没想到居然她会这么主动。 察觉到了暖,她便放松了表情,露出个笑颜,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动,向着更深更沉的梦境而去了。 尧安睡得好了,江晓晨却是有些不敢动,等到少女放软了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才试探着伸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少女身上刚刚尚还存留着的皂角味道,柔软的发丝蹭在脸上有些发痒,江晓晨眷念地将头埋在她颈侧,才放任自己被涌上的困意带着睡了过去。 恍惚着醒来,虽然天气有些冷,但被窝里却是暖和,尧安蹭了蹭枕头,感受到绵软的触感勾了勾唇。 门外有客人交谈声,和走动间木制楼梯的“吱呀”声响,时间已经算不上早,细碎的光透过薄薄的窗户,门间的缝隙倾洒而下。 尧安被吵得有些睡不安稳,蹙眉睁眼,入眼的便是少年如同被手艺最惊世的画家随手勾勒出的肩颈线条,两人呼吸间热气相交叉,令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随意乱动。 江晓晨的睡姿安稳,除了衣衫因睡了一晚而有些乱,其他跟她上床前瞧见的姿势没什么差别,倒是自己,从床的另一边,滚到了这里,甚至还滚进了人家的怀里,跟个八爪鱼似的钩住了人。 尧安涨红着脸,将自己环在人身上的手臂拿开,才小心翼翼准备下床去。 头发有些许被压在被褥之下,尧安探身过去,伸出指尖,将发丝一根根仔细挑出。 门外吵闹声渐息,少年似是还睡得沉,任着少女轻轻扯动他底下的衣裳,好解救出那些细软的发丝。 他闭着眼,只在少女低头摸索之时,微微颤了眼睫。 好不容易将压着的头发全部扯出,尧安松了一口气,抬眼却正巧撞上人睁开了眼。 她略一偏头,坐起身来,“天色不早了,起身吧。” 说完,不等还躺在床上的人的反应,将掉在地上的被褥捡起放在一边的软椅上。 只有在一旁挂着外衣的架子上扯错衣服的动作,才略微体现了她内心的一丝不平稳。 两人昨夜皆是和衣而眠,起来时除了衣衫有些褶皱外没什么大碍。 尧安下楼时,车夫已经在底下等待多时,和守着门百无聊赖的店家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只等着人齐便能走。 一楼提供吃食,但此时时间着实也不算早,便也只有几个馒头可以勉强充饥。 店家重新去蒸了几个馒头,热了两碗牛奶下来。 馒头白而大,乳白色的牛奶泛着香,桌上还有些当做小菜的榨菜和甜蒜。 尧安洗净了手,才从瓷盘里拿过一个馒头掰开。 有点烫手,凉了一会儿后才提着筷子往里面塞了点榨菜配馒头吃。 松软的馒头在咀嚼后回甜,牛奶是新鲜的,没有一点腥味,榨菜是普通的菜头腌制而成,和绵软的馒头一起吃,混合成甜咸口的味道。 在榨菜上面舀了一勺辣椒油,再喝上一口牛奶,口感变得软糯,味道变得更加别具风味。 不仅是榨菜下馒头,有些腻了便也能夹上一个甜蒜来吃,第一口有些刺激,但第二口,第三口下去,下着馒头便是越吃越好吃。 要不是吃了一个实在是吃不下,尧安都还想再吃上一个。 “你们这儿这个榨菜是怎么个做法啊?”小二上来将碗筷收走,尧安好奇问了句。 “嘿,这您可是问对人了。这是我们老家的古早做法,在菜头长得最好的日子,取其内芯最鲜嫩的部分,倒挂于屋角脱水。腌榨后要用河沙封坛倒置沉入乌江底,至少3年才能酿成这么一坛。” 小二将用过的碗筷叠放起来,给尧安讲解了一番制作过程,神态颇为自得,“酿的时间越久,这风味便越是独特,因着这特殊的腌制方法,我们称其为‘沉香榨菜’。哪怕是天子,吃了我村里的这榨菜,都得赞不绝口呢。” 尧安听此,神情一动,起身上楼去翻找行李里放着的纸笔,准备将这东西也提交上去试试。 江晓晨下楼时,少女如同一阵风般迅速窜到了楼上,见到他也同没看见似的,快速回了房间。 他抬起想要打招呼的手垂下,刚摆出的笑容僵在脸上,站在楼梯口,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可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少年瞬间不好的心情。 就好像本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气候晴朗,可偏偏你出门时下了一场暴风雨,不仅打湿了你身上的衣裳,还吹走了你花400块买的太阳伞。 少女哒哒哒的脚步声远去,随着“砰”的一声房门紧闭声,整个客栈变得寂静无声。 江晓晨扶着楼梯走下去,楼下本来还在交谈的几人都被他冷厉的神情吓了一跳。 尤其是一边的车夫,支支吾吾地扯不出半点言语来,只能看着旁边原本看着和气的小二,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 “少主,接下来的安排可否还有变动?” “不用,一切照常。”江晓晨合眼,将刚刚冒出的阴暗情绪压下,又变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带着最坦诚、开朗的味道。 一旁的小二见此神情没什么变化,像是司空见惯,倒是那车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趁着人转身,连忙躲回了车上。 若不是这旅费是得把人送到了才给,且报酬着实高,他都想拔腿就跑。 哪有人这样喜怒不定,连之前的温润模样都是像画卷里的一样,每个角度都是丝毫不变。 怪不得临走出发前,那渔人要靠近自己小心叮嘱这一路上只用管前进就好,旁的遇见什么怪事都别理会。 车夫抓紧缰绳,等瞧见那穿着白衫的少女从客栈里走出,才松了口气,而瞧见后面看着羸弱,走一步还要咳几声的人,只垂下眼才能忍住要惊叫出声的冲动。 江晓晨在底下草草吃了几口,尧安便迈着轻巧的步子下来了。 明明今天没有阳光,可那微亮的光晕笼罩在她的身上,也是格外好看。 两人很快重新收拾好了包裹,重新踏上了去往遵滨镇的路程。 后面的旅途没出什么其他的绊子,不过偶尔会出现旅店房间不够的情况。 每每尧安想多给车夫塞上一些银钱,让他同江晓晨挤挤时,车夫都苦笑着说自己晚上睡觉不老实,不太适合同人一起住。 倒是江晓晨撑着病躯,脸色比那白纸还要冷上几分,还说着去柴房将就也无事。 尧安当然不可能让人去睡柴房,两人便也凑合着挤了几个晚上。 许是少年病弱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尧安也没起什么疑心,靠着良好的睡眠习惯,倒床就睡,有的时候赶路实在太累,连领口上的扣子没有扣好都没发现。 尧安睡熟后其实很乖,偶尔踢了被子也会模糊着自己寻找热源,寻着日渐来熟悉的气息,少年便会迫不及待地张开怀抱,等着人自己镶进怀里,严丝合缝的,再仔细地勾着手指,将人凌乱的衣裳整理好。 他是个耐心极好的猎手,有信心等着看中的猎物自投罗网。 不过这份好心,在踏入遵滨镇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二公子,您在外面呆的时间够长了,该回家看看了。” 装饰豪华的马车稳稳停在城门口,每个拿着通关文牒进入的人都同样要被将军府的从仆查探一番,东西被翻箱倒柜一番变得乱糟糟的,被这强盗行为搜查的人偏偏只能敢怒不敢言,憋着一口气进了城,只因那些人身上盖着将军府的烙印。 刚从铁水里捞出的铁器印在人的身上,被烫熟坏死的肉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或是运气好被主家的人瞧上,便能涂上一些药,割掉那块烂肉,留下黑红的丑陋痕迹。 可偏偏这恐怖的,堪称酷刑的行为,却被一些家境贫困的无知百姓们所推崇着,因为这样便能进入将军府,一辈子虽是为奴为婢,但吃喝不愁。 破旧的马车同那镶金镶钻的马车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人瞧着那将军府要找的人被找到,连忙松了一口气驾车从一边走开。 江晓晨面色一沉,望向一旁惊讶到神情近乎呆滞的人,没过多解释,顺着外面趾高气昂小厮的动作,上了那富丽的马车。 那小厮一昂头颅,鄙夷地扫了一眼一边灰扑扑的马车,拉动缰绳,高大的骏马嘶鸣一声,一行人便迅速离开了遵滨镇。 尧安整个人都惊呆了,到也不是因着那小厮的看不起人的举动,而是因为,她这才知晓,江晓晨居然就是自己那个传说中的纨绔未婚夫。 一时间,惊讶、慌张、尴尬和一种好似遭到欺骗的复杂情绪,同时拢在胸腔之内,让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直到车夫驾驶到鸿运楼前,瞧着那块巨大的牌匾和里头面容熟悉的人,她才重新整理了一番心情,向车夫道谢赏了一笔银两后,朝着里面走去。 许知柔正在算着账目,瞧见熟悉的人进来,她惊叫一声,三下两下跑上前抱住她。 “吓死我了,你前几日跑哪去了。” 回家 因着父母的来信也是好几天前的事情,此次动身便显得有些着急。 匆匆收拾了些许行囊,尧安便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临走前,许知柔塞了她些不易腐的零嘴,顺带告知了耀城杨家的事情。 那晚江晓晨从京城带来的人将杨家一锅端了个尽,硕大的杨家大院,任何一只吸过人血的蚊子都没法飞走。 而杨家用尽最后力量围捕尧安和江晓晨,企图通过威胁等手段取得一丝生机的行为没有成功,反而使得圣上勃然大怒,除开杨家杨思源戴罪立功外,通通发配边疆,流放。 不过杨思源虽是戴罪立功,也是被剥夺了科考的权利,仅仅赏了点不痛不痒数额的银两。 尧安听后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杨家人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相比较那些被他们折磨致死的人,这样的惩罚也是圣上看在往日的情面手下留情了。 唯一能令她稍微开心一点的,就是当初江晓晨帮她提名,如今杨家倒了,杨家酒楼无人经营。 也因着鸿运酒楼的名声越来越大,最终这经营权,便也落到了尧安头上。 她不在时,许知柔和万佐已经去探查了一番,只需稍稍修改菜单,换个牌匾,这杨家酒楼,就能冠上鸿运酒楼的名字,成了他们家的第一家分店。 全权托管给许知柔他们去办,尧安嘱托了几个点后就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相比较渔村,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冷。 行程不过短短几日,日子就到了隆冬,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盈盈地覆盖了整个京城,处处都是雪白一片。 尧家夫妇处事低调,不爱出风头。 尧家宅子,便也只修在京城的角落里,虽比不得市井里的红火热闹,但也是有着清净处的独特韵味。 一路上的枝桠都掉光了绿叶,光秃秃的枝干上挂着火红的灯笼,里面的热油被点上,焰光燃起,红彤彤的色彩瞬间使得多了几分春意。 瞧见这连群的大灯笼,尧安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快要过年了。 上次父母寄信来,喊她记得过年回家,没想到时间过得飞快,如今她踩着点回家,便也刚好是这个时辰。 “小姐,到了。” 马车停在清雅的院子前,门口守门的小厮打了个哈气,瞧见那灰扑扑的帘子掀开,露出里面穿着绯红长裙的人来。 他打到一半的哈气忽然一停,连忙站直身子上前走去。 一面将人迎着下来,一面惊喜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尧安将车上买的一些礼品拿下来递给人,笑道,“大家最近可好?” “好,大家都挺好的。” 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过了快一年,如今在外面绕了一圈回来,对着这熟悉的建筑,没有因着时光的消磨而增添了陌生感,反而有种恍惚的错觉感。 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连带着这风声里传来的细微的人声,都带着热切的熟悉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隐隐能闻见空气中来自梅花的淡香。 梅花开在墙头,顺着凌冽的寒风颤颤巍巍开着花。 尧安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院子深处传小孩的嬉笑声,伴着脚步踩踏在雪上的声响。 她觉得有些奇怪,家中就她一个孩子,父母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难不成是亲戚家的孩子来玩? 正要回头张望,一团雪球忽地伴着一声惊呼打在了背上,力道不大,但格外引人注意。 “小姐!” 尧安转过身来,身后黏着的雪团也就顺着她后退的动作滑落下衣裳,打湿了外衣的些许,留下深邃的痕迹来。 身后站着的孩子年岁不大,一头乌发被两根红绳系成两个圆团坠在耳后,额上点着红痣,穿着的也是同着气氛一般分外喜庆的大红棉袍,瞧着是个乖巧的样子,可偏偏面上的表情破坏了和谐。 她本是故意朝着人扔雪团,嘴角还挂着恶意的笑容,但瞧见转过身来的人的正脸时,却突然哑然失声,手上刚捏出的圆球也重新掉进了雪地里。 “小姐……”那小孩后面一路跑着的妇人才追了上来,紧张地检查了一圈小孩有无受伤,见无事才松了一口气看向面前气质不凡的少女。 “不好意思,小姐年龄还小,有些调皮,请您见谅。”她语术娴熟,俨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向人道歉,见人表情没松动,才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没见着她身后有侍女跟随,继续道。 “请问您是哪家小姐,过会儿自会有人上门赔礼道歉。” 尧安先是一愣,没想到回家遇上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有人如此蛮不讲理,不问别人意见,直接道歉送礼一条龙办好了。 显然也是这小孩平日里惹祸闯事多,这妇人也胡乱处理,明面上瞧着礼数都做全了,可实际上却是丝毫没有责怪闯祸的人的意思,暗暗败坏了尧家的名声,若是今日碰上的哪个达官贵人,多半要给尧家套上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她失笑,遥遥一指她,又点了点面前的小孩道,“你是新来婢女?她又是?” 那人颔首应是,言语中有着些漫不经心,看来不曾看重此事的严重性,“对,我是专门来照顾小姐的。我们小姐名尧雪儿。” “我倒是不知,我离府不过一年,怎地家中就新迎进来位小姐。”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句句泛着冷意,叫那本来觉着此事就此翻篇的妇人警铃大作。 “惹是生非者,难道不该自己知错道歉,关你这婢女何事。” “小姐年龄尚且年幼,不懂事是正常的,你一个大人同小孩计较作何?” 那妇人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什么,将那小孩一下扯到身后,“你就是那位独自一人外出游历的尧安小姐吧,整日往外跑,还要同将军府退婚。那么好的一桩婚事都不要,也不知道一天和谁鬼混,可别带坏了我家小姐。” 尧安简直目瞪口呆,她在凉朝呆了这么久,身边所遇之人皆是思想开放者,让她相处起来同现代没什么区别。 第一次遭到封建残余的攻击,居然是在自己家里。 她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面前的小孩忽地挣开妇人的手,朝着她抱了过来。 “对不起尧姐姐,是我的错,请你不要生气了。” 小孩身量不高,只到她腰处,竭力伸出手来抱人也才堪堪抱住她的大腿,此刻眨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朝人看来,竟半点没了刚才熊孩子的气势。 尧安有点不明白,这婢女伸直了脖子不肯认错,反倒是这本该蛮不讲理的孩子,突然明白事理道了歉。 “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她开口,又低头扯了扯人,想蹲下来同人说,没想到小孩一时紧张,以为要把她丢出去,张嘴就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我错在不该随便打人,不该打了人不道歉。” 句句条理清晰,用词准确,瞧不出之前张扬着故意伤人的模样。 道歉完,她又眨着眼睛看向尧安,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忽闪忽闪的,在确定她没有生气后才小声道,“我认得你尧姐姐,你救了我。” 这又是哪里归哪里? 尧安更加不明白了,看着小孩模样还算乖巧,将人拉开,半蹲下来问:“我什么时候救了你啊?” “安安,你终于回来了。” “少东家!” 两道声音从一个方位同时传来,没等尧安探头去看,面前的小孩就猛地朝着那边跑去,扑进了一个男孩怀里。 男孩穿着灰布麻衣,衣着虽然简陋,但人看着精神,背部挺直,一看就是良善之辈。 等尧安转身,那男孩就上前一步,顺带着将怀里的人也揪了出来。 “你是,王狗蛋?” 尧安思考了片刻,迟疑地说。 男孩的长相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气质却是天差万别,扬唇笑起来的阳光模样很难将他联想到先前街头还穿着被洗得发白衣裳的弃儿,两者之间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对,是我,”王狗蛋嘿嘿一笑,白色的牙同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扯了扯旁边的女孩,“这是我妹妹,几月前多亏了少东家您帮助我们,否则我妹妹就活不到今天了。” 女孩也顺着他的话点头,一手揪着衣裳,努力将头埋进男孩怀里。 尧安微微颔首,这下倒也是明白了几分女孩口中的意思。 “没想到你们竟是早就认识了。” 随着铃铛相碰间的轻响,女人含笑的声音从男孩身后传来。 尧安抬眼看去,连忙小跑几步上前去挽住来人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轻声唤道,“娘,几个月没见你又变漂亮了。” 女人轻哼一声,头上插着的首饰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拍了拍尧安挽着自己的手,“你还知道几个月没见,也不晓得哪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不着家,也不知道寄封信回来。好不容易收到点消息,居然是一句【再说】。” “这不是,忙着事业嘛。”尧安扣扣脑袋,讪笑道。 黄瓜炒蛋 跟在人身后的侍女捂嘴笑了笑,顺着尧安的动作,将手里暖手的汤婆子给尧安抱着。 尧安抬手接过,谢过人之后,讨好地朝着徐云岚笑。 “说起你这事业,倒也还不错。”徐云岚瞧着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倒也没绷着脸,只伸手招呼着尧雪儿往她这边过来。 女孩头上的两个花苞颤了颤,才从男孩身后探出脑袋,将小手递到了女人还带着暖意的手里。 徐云岚牵着人,踩着那还铺着雪的小路,缓缓朝着里屋走去。 “事业,娘亲说的是鸿运酒楼吗?没想到隔了那么远也叫娘亲听闻了。” 一路人跟着进了屋,灌了口热茶,滚烫的茶水混着丝丝苦涩味道咽下喉去,尧安开口问道。 “你还开了家酒楼?” 徐云岚瞥了她眼,房内氤氲而起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嗯,和朋友一起开的,爹娘有空了可以同我一起去看看。” “朋友,谁?” “啊,有男有女的。娘你去看了就知晓了。” 尧安支吾了一声,眼睛因着心虚飘忽,瞧见人拿起针线来绣花,连忙转而问她在绣什么。 许知柔他们都还好,但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在同江晓晨一起做生意吧。 自己一路上犯蠢,不知道自己未婚夫的具体情况,反而跟他交上了所谓的朋友,但自己娘亲可不会犯蠢。 毕竟这门婚事也是两家互相见过后定下的,不可能不知晓双方的姓名。 “鸳鸯锦帕,为你日后出嫁准备的,你也给我学着点。” 徐云岚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指点了一番同样拿着帕子绣花的尧雪儿。 心道,这江家小子果然是不行,一路上给人提供了那么多机会,居然都没将自家姑娘拿下。 尧安还没开窍呢,不过也还好,能在她身边多留两年,多学点做生意的东西,免得出去被人哄骗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不是说好,我闯出一番事业就不用嫁人的嘛。” 尧安反驳了一嘴,看着娘亲斜眼瞪了她一眼,便也才诺诺没开口继续说。 纤长的手指拿起针线来,穿针引线几个来回,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便出现在了白色的锦帕上。 尧安拿着针,只将线穿过了针眼便没有再动,发着呆东看西看。 她没学过这些东西,就算跟着师傅绣花,也只能绣出个四不像来,倒还不如不锈。 日后就算是要嫁人,也就是个请个绣娘的事情而已。 时候不算早,此刻太阳落山,斜斜地晕染了一片天色 ,远处有时钟鸣响的声音,跨过远山遥遥传来,更显得此处的宁静。 尧安趴着窗台,望雪景。 娘亲如今将将靠上四十岁的边缘,从小也是荣华富贵着长大,成年后就嫁给了如今的尧父,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可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哪怕保养得当,眼尾也是爬上了几道皱纹,暗示着美人迟暮的结局。 一旁跪坐在软垫的女孩模样精雕细琢,拿着针线的模样笨拙但认真,半点也瞧不出之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 在门口蹲坐着男孩,百般聊赖地数着枝桠上开着的花朵,呼吸间吐出的白雾飘散在天地间。 他许是觉着好玩,又吐了几口热气出来,还同一旁的侍女形容这样就好像他是个“烟囱”,逗得守着门的人儿笑得花枝乱颤。 “娘,他们是怎么回事哦?”尧安戳了戳人。 “之前不是说你表舅家出了点事,喊你年前回来嘛,结果你现在待到过年了才回来。”徐云岚絮絮叨叨了一阵,又念起了她整日在外面不着家的行为,等尧安面露生无可恋,她才指了指那绣着花的女童继续道。 “那是你表舅家的孩子,半年前他们家飞来横祸,遭到流匪劫持,一家上下十余人口仅留下这么个不知事的孩子。她在那日的混乱中走失,倒也才留下一命,流落在外地许久,近几日我们才从那男孩家里找回她。”徐云岚抚着尧安的发丝,手里的绣工收线后,锦帕上便多了些漂亮的花草,“表舅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尧安,我和你爹决定收养他俩。” 许是怕她多心,将帕子收进底下的箱子后又补了一句,“大抵只照顾他们到成年之际。日后你要是不想嫁人,就招人入赘,这硕大的家业,还是需要你来继承的。” “不许说你以后不成亲。” 一句话将后路堵完,尧安尴尬一笑,没说什么注定要讨人嫌的话。 现代人和古代人的婚姻观念不同,打定了注意日后还是要回去,对于成不成亲什么的,她倒也没想过,不过定是不会在这边就是。 至于家业,她并不缺钱花,哪怕没了父母以着她的能力也不会饿死,况且,等她回了现代,还会不会回来也是个未知数,也不知到时怎么跟父母交代。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太过于焦虑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再说吧。 侍女轻叩门,告知他们晚饭已经备好,询问是在屋内吃,还是去中厅。 尧安揣着汤婆子,推开门出去,呼啸而来的风蒙住了她的耳朵,叫她有些听不清娘亲的回答。 外面一瞬间昏暗下来的夜色,闪着零点星光的繁星,忽地就将她带回到了那个泛着凉意的夜晚。 少年炙热的拥抱,阴翳而执着的眼神,就好像瞧见了骨头就死死不肯放手,直到要把猎物叼进了窝里才松口的野犬。 若是他们成亲,少年定是会露出欣喜到极致的表情,洞房花烛夜里,两人耳鬓厮磨间,那口脂的红从她的身上蹭到少年唇上,定也会弄得人的面色更加红润,耳后,脖颈,连不曾被人见过的锁骨胸膛,也一一染上绯红。 灯笼被点上,艳艳的光是在贫困的小村里少有的奢靡玩意儿,哪怕是以着尧府的富贵程度,也是仅仅点了几只指明路的灯笼,只小小地照亮了门前几步的地方。 衣袖被攥紧,直到抬脚埋进了雪地里,衣衫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察觉到漫上膝盖的凉才忽地叫她回过神来。 “大小姐,往那边走。” 侍女跟在身后指引了一番,细软的话语中不乏浓厚的关心意味,似是以为着尧安因为太久没有回来,而遗忘了些许路线。 尧安颔首,因着刚刚忽然冒出的念头而有些羞耻,埋头便朝着指的方向过去, 留着侍女看着人忽然红了脸有些奇怪,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才跟了上去。 念着她好久才回来一趟,晚上做的菜便有些多,不过量都不大。 几人围在一起上桌,倒也能恰好吃完。 临近年关,家庭团圆之际,可对于经商的人而言,也是赚钱的大好时候。 尧父早早就吩咐人买好了东西,找人去各地卖年货,还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菜肴丰盛,屋子里烤着暖炭,上好的木炭没有烧灼的味道,反而有着淡淡的木制清香,闻着便让人心神沉静。 北方人的辣不同于南方,更多的是朝着香和麻方面去靠。 黄瓜炒蛋里面放了几粒红彤彤的大辣椒,更多的是添色增香的作用,夹了一块进嘴里,黄瓜脆甜,泛着软,和鸡蛋混在一起炒,混合着黄瓜的汁水,没有一点辣味,只放了少盐,更多的是食材本身的美味 。 茄子焖肉做的偏甜口,肉条被切成细丝放了点酱油和黄糖和茄子条一起闷煮,尝起来软烂极好下饭,有点腻了就配上一口酸黄瓜,不出一会儿就小一碗饭下了肚。 “过几日,等你爹回来了,我们就去江家退亲。”徐云岚开口。 “啊?” 尧安埋头干饭,听闻差点被米粒呛到,连忙喝了一口热茶将嘴里的东西咽下。 “你改变主意了?” “那倒没有。” 尧安低头扒了一口饭,想到刚到遵滨镇那天,江晓晨还同她说等他来寻她,可别是再见就是在家里的退婚宴上。 何况,少年的发簪还在自己那里。 吃完饭便要回去,娘亲又拉住她,将一箱子的信件丢给她。 “你之前不是在小报上发表了许多文章,说要做什么美食博主?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不少人找上门来说有事找你,你不在,我就让他们写了封信交代事情。” “谢谢娘亲。” 信件不少,尧安随意翻了一下,不少都还是来自同一个人的东西。 浅浅翻阅一番后,她就叫人帮忙将箱子搬回了自己屋里。 信件不少,读了几封后发现大致都是同一件事情。 之前她还在遵滨镇时发了不少文章,可在耀城时因着忙着杨家酒楼的事情,便没怎么关注小报,可在她小火了一把后,竟有人写了本关于她的事迹的书来,还扒出了她的家庭住址等信息。 尧安将书读了一遍,发现里面除了部分胡编乱造的情感史以外,居然大致都是真实的。 她不经有些咂舌,没想到古代人也这么八卦,搜寻信息的能力一点都不弱于大数据时代的网络淘人,感觉大家反而因着物资信息匮乏,而无聊地更加热爱专注于这些八卦信息。 而最新的一封信件内容,居然还有来自粉丝的催更信息,希望她可以多多更新一些跟美食相关的内容。 她不经嫣然一笑,推开繁重的信件,将之前吃过的一些美食整理下来,尤其想了一下关于渔村的美食。 若是那边的经济能够被带动起来,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裕安康,那么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女孩一成年就马上面临着结婚的命运。 像何欣同自己父母那般比较开明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女性一辈子都可能因为不幸的婚姻而陷入水生火热之中。、 懒懒散散写了几篇纸下来,肩膀有些酸痛。 尧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听见窗外有些许声响。 她有些奇怪,外面便传来窗沿被轻轻叩响的声音。 随之,少年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安安,我好想你。” 枣泥糕 尧安一愣,条件反射先将窗户打开,迎面而来的寒风刺得眼睛有些疼,叫她睁不开眼睛。 微眯着眼睛,只能瞧见外面站着的人的模糊身影。 很快,凛冽的风便被来人挡住,尧安颤了颤眼睫,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眸。 明明分别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可再瞧见他,却好像过了许久。 江晓晨这几天好像过得很不好,在这严冬里,却只着了单薄的衣裳,在暗淡烛火下,隐约能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同曾经他在如何糟糕的环境下都保持着一身整洁的模样截然相反,能想象到在分别的日子里,他如何熬着夜,努力处理着这段时日落下的事情,又或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熬夜失眠。 尧安张了张嘴,想问他这几日干了些什么,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可候间干涩,努努力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手里捂着的汤婆子在此刻显得格外滚烫,她几乎不加迟疑地,便把手里的东西,隔着窗户塞给了他。 少年接住了散发着暖意的热源,也拉住了那只朝着自己伸来的手。 冰凉的温度染上指尖,冻得尧安打了个冷颤。 少年许是觉着冷,抓住了暖就不肯放手,直视着人的眼睛,一寸寸顺着手指向上攀爬,直到将同样冰冷的脸靠上了她的手才停下了动作。 尧安抽了抽手,没从他手里挣脱开来。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好似能凝固成实质。 明明外面还在下雪,细碎的雪花飘荡在天地间,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衬得他的面色更加苍白,可他的目光热切,好像比这屋内的温度还要高上好几倍。 尧安收不回手,对上他的眼睛,却像被烫了一下般慌忙转开视线。 “你……” 刚开了头的句子又被他抢过话头去,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城门口的枣泥糕,刚出炉的,你尝尝看。” 纸袋包裹着的糕点被捂在怀里,从少年的怀里取了出来,他抿着嘴笑,眼睛带着的光芒比那天空繁星还要耀眼几分。 纸袋透过窗户缝隙递了进来,尧安抬手接过,感受到上面还带着的些许热度。 两种情绪同时在她心中徘徊,半响,她偏头去,开口:“你进来躲一躲雪吧。” “不了,”江晓晨咧嘴笑,笑容带着几分傻气,却强硬地将手指塞入人的指缝间,直到紧紧相扣住,才松了点力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的动作明明光明正大,可尧安脸上的热度却随着他视线停留的时间延长而节节高升,叫她有些不自在。 她把纸袋放在一边,佯装冷静地把江晓晨之前留下的玉簪拿出。 "这个还你。” “你过来一点。” 少年轻笑一声将东西拿过,又勾唇招手让她靠近一些。 “干什么。” 尧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一步步朝着窗沿走去,直到衣裳靠上窗沿,措不及防被人拉了一把,腰肢略略弯下一截。 “你!”她正要恼怒着呵斥。 江晓晨的脸忽地靠得极近,尧安有些错愕,便见人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而碰上了她的脖颈。 她微眯了眼睛,感受他手上因捂着汤婆子而染上的热度,就觉着脑袋突然重了一点。 等到江晓晨走远了一点,她摸上头发,才发觉他将发簪挽进了自己头发里。 “本来就是送你的。”她听见他这样说。 尧安怔愣住,发间的簪子还沉沉地坠着,连同他发亮的眼,都是那样灼人眼。 森冷的夜里,屋里屋外仿若两个温度,少年一半处于阴翳处,一半被烛火照亮,撑在窗沿上,朝着她笑得明媚。 像是少时隔壁家养的小狗,总会在她路过时,隔着栅栏冲着她吐着舌头,细软的叫声曾一度吸引着她每次都绕着远路回那个窄小的家。 可那时她身无一物,没有讨小狗喜欢的肉肠,也没办法翻过栅栏给小狗一个拥抱。 尧安并不是毫无触动,明明她早已成年许久,大学毕业之后也找了份薪资不错的工作,可此刻她感觉自己同年少弱小的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过几日我父亲回来,我就会去退亲。江晓晨,你不要再来了。” “我知道了。”江晓晨面色一僵,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退,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味道。 少年的身影离去了好久,尧安也在窗前站了许久。 等到窗外的寒风又斜斜地透过缝隙吹进屋内,尧安被冻得打了个颤,她捂面关窗,才发现竟然流了一脸的泪水。 桌上的糕点已经放冷,她拈起一块尝了尝,甜而不腻,味道同以前吃过的红丝绒蛋糕有点像,口感略带沙质,却一抿就开,极为可口。 有着枣香,有着面团的软和,用料十足,偶尔嚼了几口还能吐出个枣核来。 有这样的手艺的店铺,定然时刻都是排着长队,无数人翘首以盼着能买上一份。 尧安可以想象少年冒着大雪,冻得通红的手从店家手中接过糕点,再揣在怀里捂着好带给她的模样。 原本发着光的眼眸变得灰暗,连离开的动作都带着失魂落魄起来。 鼻尖被染上嫣红,眼睛也因为流的泪太多而肿了些许。 手里的糕点很好吃,尧安却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之后,她又添了些木柴,房里的温度高了点。 刚刚在窗前的冷散去,可她却没了重新回到桌前继续写的想法。 收拾好了东西,就裹着被子上床。 第二天起来时,天上还飘着小雪,尧安推开窗时,才发现了放在窗沿上的汤婆子 。 可她分明记得昨日江晓晨走时并没有将这个还给她。 她抬手拿起来,察觉到上面还带着点余温,连忙探头出去看,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看见了被小雪覆盖了点痕迹的脚印。 她内心有些许复杂,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这种张目结舌的感觉。 若是雪再大点,或许是她起得再迟点,这点痕迹定然是会被那白茫茫的雪遮掩得彻彻底底。 可偏偏此刻让她看见了,竟一时觉得不如让她瞧不见才好。 门外的侍女轻轻叩门提醒着时间。 “早膳已经备好,小姐若是去晚了可就冷了。” 尧安点头应声,放下手里的汤婆子,才朝着来人的方向去。 吃完早饭,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没事干,干脆留在府里看着尧雪儿跟着娘亲学字。 小孩年龄小,看着稚嫩,小手握着毛笔的姿势却是端正,神情认真地跟着一旁摆着的小书描摹,许是因着从小家里教导得好,描摹了几张帖子写出来的字都还算不错。 夹沙肉 “少贫嘴。” 尧安拍了下她手臂,肩上的白鸽也随着她的动作抖动了一下翅膀。 一根白色的羽毛随着它的动作落到了对面人的身上,惹得人佯装要伸手来捉它。 一番玩闹后回归正题,马车已在旁边等待多时。 尧安同身后跟着的侍女打了个招呼,让她告知娘亲自己同好友出去玩,才提着裙摆跟着谢婉儿上了马车。 见两位姑娘上了车,坐稳后,车夫才牵动绳索朝着前面而去。 “从上个月你没在小报上发布文章开始,便有不少人到我这打听你。还有不少是各地的美食铺子,朝我这自荐呢。之前叫了几个小厮来等你,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可不得亲自来接接你。” 谢婉儿将被风吹开的帘子拉好,把近来发生的事情挑着重要的说了一番。 马车很快向前行驶进了繁华的街道,左右鳞次栉比的建筑罗列着,高大的石柱显得底下穿梭着的人们极为渺小。 这个时代的美食文化极为匮乏,许多技艺都渐渐流失在历史潮流中,其间的原因,除了许多美食制作者都不懂得如何营销、宣传美食,更重要的是很多人找不到宣传的渠道。 除了官方有着宣传政治事件的报纸以外,民间并没有什么渠道可供大众进行信息交流。 虽然有着驿站可供大家传递消息,可一般的寄信、送信所需的成本过大,普通的家庭并不能够长期承担如此巨大的开销。 在市场调查过程中,很庆幸地发现,这里已经有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大大降低了印刷字体的成本 每每城门口更换官报时总有许多人围观,从此也可以看出人们对于报纸的存在也有一定需求。 甚至以前也有着人尝试过制作类似于官报形式的东西,后来都因为朝廷的禁止和资金的限制而放弃。 所以尧安来到这里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人合作,把小报给做出来。 而第一选择的合作人,就莫过于曾经干过,但是失败了的人。 她便是这样认识了谢婉儿。 一人出钱,一人出力,事实也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投资。 小报上的内容,一开始他们自己写,招募一些写手来创作,后来名声大了,便有些人在上面发布一些寻物启事,他们也可以一次来赚点外快。 不过大部分的内容还是以猎奇为主,这样才能吸引到平民老百姓的注意力。 至此,尧安才开始了自己的美食探店之旅,否则哪怕自己发现了再多好吃的店铺,也找不到渠道可以将它们分享出去,更何况将它们传承下去了。 下了马车,跨进大院,进了里间一个不起眼的小屋,从里面穿过被高楼石瓦遮挡住的悠长小道,推开门栏,一抹光阴从那缝隙间蜂拥而入。 尧安微微眯了眯眼睛, 阳光被撩起的衣袖挡住,露出指缝间的细碎影子来。 犹如桃花源记中的渔人,划着船淌过小溪,沿着小路朝前走去,便看见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情景。 此刻虽是深冬,可为了得到工钱,留在书坊内工作的人还是不少,何况古代打工的人并没有如同现代那般八小时工作制的保护。 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衣,有的捏泥制作毛胚,有的将做好的毛胚弄上标记分门别类放进木箱,有的则根据一边纸上写好的内容,将毛胚排版放进敷了一层药剂的铁板里,等排版完成,抹上墨汁拿纸张往上一盖,最终把印好的纸张往旁边的空地上铺开一晒,稍稍整理一番,便也是完成了。 做的工作虽然繁琐,人们行动间却没有半点迟怠,气氛也不显沉重,小院里充满着人们偶尔的打趣声,谈话间的细碎声,纸张摩擦间的撕扯声响。 见了谢婉儿领着人进来,便隔着避风的帘子朝这边问好,没什么阶级架子,处处其乐融融的,反而使得大家的效率格外的高。 制作的模式是他们两人一起定下的,不过这地方较之前修缮了一番,地址也变得更加隐蔽,使得平日里官兵路过搜查也找不到这么个地。 跟着进了主屋,谢婉儿将一旁堆置的信件翻出,推到尧安面前。 “这些便是你不在这些时日,朝你自荐的店铺了。考察了个大概,名声差的我大半都已经筛掉了。” 她和尧安的关系,更多的是合作,尧安一开始在上面发表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小报的售卖,推动许多人都在上面花钱发表东西。 当然也不是只要花钱就能发表东西,在古代识字的人是少数,卖给读书人的东西质量肯定是要过关的。 尧安颔首,将信纸拆开,细细看了看,发现大部分的日期都出现在半个月前。 翻了个大概,又让人将这半个月的印刷的小报拿点来。 果然,自她和江晓晨顺着江海飘入渔村的那几日,小报上多了许多文章,以前拿来招商的板块如今也多了不少美食店铺推荐,而因着她前段时日没有向谢婉儿这边传信,所以她的板块被其他宣传客栈的写手给占了。 而现今她回来了,这个板块自然重新归她管理。 想着,她将信件重新翻开,颇有一种在现代当美食博主时选商单的感觉,可惜的是不能像现代接商单那样看着内容合适,价格合适就能接,现在她挑选的每一家,都一定是要自己去尝试一番的。 毕竟自己还占着个保护古代美食文化的任务。 太过常见的不要,以前推过的不行,言辞极度恶劣的不要…… 挑选了一番,居然没一封满足得了标准。 把拆过的信件放在一边,尧安叹了口又重新拆了一封来,刚扫了一眼。 【叮——查询到当前地点美食地图更新。当前地图共2种特色美食,3种隐藏美食。已打卡2种特色美食,1种隐藏美食。】 得来全不费功夫,尧安睁大了眼睛,快速看了一眼信件上的内容。 此菜名为夹沙肉,是店家老家的一道家乡菜,用五花肉、糯米和豆沙为主要材料做成的,为川味传统甜菜,多在新人结婚宴席上出现。 尧安有些好奇,传统做五花肉,多半是烧、炖、炒这几种传统做法,且都为咸口,这甜口的肉,能好吃吗? 还将一般用作制作甜品的豆沙放入其中,想象了一下感觉有些怪,不过系统既然已经将其纳入了隐藏美食的行列,她自然是要去亲口品尝一番的。 将这张表明了店铺地址和开店时间的信纸塞进怀里,尧安连忙把剩下的几封信也拆开来看。 不过遗憾的是在阅读后面的几封信的过程中,系统并没有再出声。 为了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尧安还是将上面的内容都扫了一遍。 都是些家常菜,没什么新奇的。 遗憾地叹了口气。尧安将信纸重新拿出,将注意力放在了上面的地址上。 城南,好像不远,不过自己刚刚吃了午饭还不是很饿。 左右看了看,正好谢婉儿手上拿着的一张纸看完,抬眼朝她看来。 尧安挥了挥手上捏着的信纸,笑盈盈道,“好久没见了,我请你吃饭吧。” 早不说玩不说,偏偏在看完信之后说。 谢婉儿背后一凉,拔腿就要走,被尧安三步两步追上扯住了衣角,无奈地跟着人走了。 探店美食可不是什么好走的路子,凉国虽然美食众多,但那是在找对了店铺的情况下,刚开始没有思路,只能一家一家地吃过去,尧安拉着她可吃了不少又贵又难吃的东西。 有的店家连番茄炒鸡蛋都做得诡异无比,真的是善哉善哉。 随着系统的指引外加不停地问路,两人可算在饭点到来前找到了这家店铺。 店铺开在街巷边缘,人并不是很多,尧安将信件仔细收好,才走上前去点了一份夹沙肉,顺便还点了个莴笋炒肉片。 老板娘很热情,见人进来就急忙将桌子重新擦拭了一遍。衣角处的缝合痕迹很妙,尧安等她走进了才发现她衣裳上竟然缝了不少补丁。 没等很长时间,菜就被做好,呈了上来。 夹沙肉被装在铁腕里,红彤彤的一片,肉在上,糯米饭在下。莴笋瞧着嫩绿,肉片随着老板娘端上来的动作在盘子上“duang duang ”地跳动了两下。 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还没等谢婉儿帮着舀上一碗饭,尧安就连忙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口夹沙肉来吃。 本以为甜口的肉味道会有些奇怪,本来就肥腻的五花肉配上甜腻的豆沙更加腻人,可没想到这一口下去,就让人停不了筷子。 上面的肉是软糯的,底下的糯米是甜香的,整体吃起来甜而不腻。 师傅刀工极好,每块肉切得只有2-3厘米厚,两块肉中间塞着满满的豆沙,却没有溢出来,一时间,嘴里有肉香、核桃花生香、还有酒米香,令人欲罢不能。 唯一可惜的是这道菜的分量比较少,不过糯米本身也是占肚子的食材,尧安跟谢婉儿两人抢着吃完了两道菜,倒也吃了个六、七分饱。 肉夹馍 夹了最后一块滑肉入肚,尧安付过了饭钱,才将怀里悟了许久的信掏出,递到老板娘面前。 “这位姐姐,你家这道菜是真心不错。日后若是还有新菜出品可还要联系我哦。” 解决了一桩心事顺带一顿晚饭,尧安摸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朝着回家的方向去。 谢婉儿咬着路边刚买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那家店的钱不收吗?” “唔,相比较赚的这点钱,我觉得让更多的人可以尝到这道美食可能更为重要。” 尧安摸了摸嘴角,似是还能感觉到刚刚吃得太过于痛快沾上的糖浆。因为实在是太专注于吃这一件事上,以至于嘴角沾上了东西也是在他人的指点下才发现。 “这家店夫妻俩都挺爱干净,可身上的衣服却打着补丁,说明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这点钱对我们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人家而言,恐怕就是一周甚至一月的饭钱了。” 尧安想到在现代时,也有许多像她这样的美食博主,对于这样一份比较“异于常人”的工作,很多人都是要么靠平台激励生活,要么就靠这样偶尔的商单生活。 不过虽然收入方式有限,但也有不少人愿意将一部分收入捐给更需要的人。 这大概是来自于人类的一种生来具有的良知,对弱势者帮助的本能。 京城的街头繁华,带着遥远渔村没有人烟味,尧安跟着人在街头绕了一圈,穿梭过无数人群,才略微有了那么点真实感。 路边的街坊有间书馆,屋里隐隐吹来的檀香味沁人心脾,昏暗的烛火立在两旁,窗上的雕花颇为漂亮,尧安有些好奇,提着裙摆走进逛了一圈。 谢婉儿咬下最后一口糖葫芦,在门口将吃完的木棍丢掉后才迈步进来。 走到平日里爱看的区域,顺着书的名字一本本看去,觉着有趣便抽出翻上一翻。 没一会儿,怀里便揣了好几本书。 “走吗?”谢婉儿甩了甩头发,耳后的高高竖起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荡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形。 尧安颔首,抱着书去付钱。 谢婉儿则在一边百般无赖地到处乱看。 “姑娘,店里要是没有你看上的书,不若看看我们这小报?”店里的伙计将一本小书从柜台底下抽出,递给谢婉儿,“这可是近段时间的热门卖品。” 谢婉儿勾唇一笑,倒也真装作那第一次见这东西的样子翻了翻,还不时评价了几句。 “镇军大将军的嫡次子被去族谱?你们这小书也真敢写,也不怕被上面的发现了抓进牢里去。” 那伙计正将铜板找好了给尧安,闻言只嘿嘿一笑:“这不是见您形象气质非同一般,所以拿给您看看,若是那些冠冕堂皇之人,才不会给他们瞧上一眼呢。” 说完,许是觉着面前这是个不缺钱的主,那伙计又是一阵阿谀奉承。 话术实在是好,若不是谢婉儿自己就是这小报的卖方之一,恐怕就得心动地买上一份了。 书被放好扎进纸袋里,谢婉儿赶紧将东西往尧安怀里一丢,扯着嘴角道,“还不快走。” 尧安被这纸袋的重量砸得一懵,才从听见熟悉字眼的愣神中反映过来。 还没等谢婉儿走出几步,就被后面追上的人扯住了袖角。 “刚刚那份小报上面写的谁,镇军大将军的嫡次子?” “哎哟,我的话你怎的不听,这份小报咱院里还留了不少存货,虽然买了这小报的钱最终还是会流回咱自己的口袋,可还有中间人收差价呢。” 谢婉儿一手提着纸袋,盯着人手里的小报,想到那个伙计看见她们回过头来笑得直咧嘴的样子还有些不高兴。 可她转过头去,却只能看见人埋头翻书的模样,甚至因为过于专注,连落后了她好一段距离都不曾知晓,只好又把嘴里即将吐出的抱怨咽了下去,默默放慢了脚步。 顺着记忆力的字眼,尧安很快翻到了关键字眼。 可越读她便越心惊,几乎都觉得有些犹读天书般。 小报为了吸引平民百姓购买,就经常会在上面写一些关于当朝官员的秘闻,揭露他们表面光鲜亮丽的外壳,露出底下真实的面貌来。 作为小报的创始人,她自然是不怀疑上面内容的真实性。 上面的字体规整清晰,明明白白地写着:镇军大将军的嫡次子因品行不端,名字将从族谱上去掉。 再一翻日期,事情就发生在昨日。 这令尧安有些不可置信了起来,连捏着纤薄纸张的指尖也微微颤抖。 昨日,他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却还来给她送枣泥糕,甚至,她还那样伤了他的心。 她虽然不是自小生活在古代,可也是知晓上族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是一个家族一代代人的延续。 对于重视传统的中国,哪怕是在现代都有着不少人还很看重族谱呢。 从族谱上被除名,就相当于被人否认了在家族中存在的价值,是一件极为令人难过的事情。一般除非真的犯了重罪,否则不可能被除名,可他单单一个品行不端的缘由,就遭此,简直是…… 雪白的齿咬住了唇,直至嘴里尝到了丝丝血腥味,她才后知后觉松开了口,抬眼便看见谢婉儿担忧地看着她。 “这上面的人你认识吗?”她轻声问,“别担心啦,这些大家族就是是非多,被除名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起码自由些。” 尧安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来。 “走,”谢婉儿见她笑得格外难看,干脆拉着人的胳膊就大步朝前走,“给你推荐一个铺子,本来想着今天吃饱了准备明天去的。既然你这么难过……没有什么是美食不能治愈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铺子的位置并不远,形式也不像一般的店铺是租了个地,而是那种推着小车的流动摊位。 隔了老远便能闻到那股卤煮的香味。 那师傅从圆筒底下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卤肉拍在木制菜板上,手上提着把巨大的菜刀,“吨吨吨”几下就将其剁成肉末。 小车旁边排着长队,那师傅低头问了排在最前面的人一句,便又掀开另一边放着的圆筒,瞬间热气化作蒙蒙的雾水四散开来。 师傅从里面掏出青椒、胡萝卜,也放在案板上混着卤肉一一剁碎,然后麻利将其放在两块白色面饼之间,最后再往里舀上一勺卤汁,被那搓着手排队的客人连忙扯着纸袋接过。 一时之间,两人脸上都是欢欣雀跃的表情。 一人为着自己厨艺得到认可而高兴,一人为买到心爱的美食而高兴。 没等尧安细细瞧上几眼,谢婉儿急忙拉着人上前去排队。 “快去排队,等会儿卖完了可就倒霉了。” 顺着人流,很快就排到了。 小车前面挂着张木牌,上面写着所卖东西的名字,还有对应的价格。 尧安扫了一眼,看见上面标着“肉夹馍”的三个大字。 师傅看见谢婉儿,两人还娴熟地闲聊了几句,看来人没少来买过。 “姑娘,要瘦肉还是半肥半瘦的。有忌口吗,青椒、胡萝卜吃不?” “半肥半瘦的,没有忌口。”尧安捏着手,乖巧回答。 热乎乎的饼子很快就被递到了手上,里面的料装得鼓鼓囊囊的,还附赠师傅一个爽朗的微笑。 一口咬下,卤煮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瘦肉并不柴,肥肉并不腻,混合着甜香的白面饼子,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饼子也并不似平日里吃的馒头糕点那种松软,而是酥皮的,略带一点硬度,混着分量不多的青椒和胡罗卜,更加增添了几分风味。 谢婉儿说的话真的有道理。 尧安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夹馍,刚刚莫名涌上的难过就这样散去了点。 就好像心上堵着的巨石被挪开,底下努力向上伸着枝桠长大的小草终于照到了天上倾泻而下的一抹阳光。 大口将手上的东西吃完,砸吧了下嘴,还有些没吃够,若不是肚子里沉甸甸的感觉告诉她真的不能再吃了,她恐怕还想再来一个。 一日的光阴就算这样过去,除去了往日日子的繁忙,尧安的日常又重新回归了平静。小报那边的事情主要是谢婉儿在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有时候乱晃,她会碰见推着小车卖肉夹馍的师傅。 若是肚中还有些空余,尧安便会上前买上一个,一来二去,两人便也熟知了不少。 她知晓师傅家里还有个8岁的孩子,妻子身体不好早年去世了,他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 师傅手脚麻利地将卤肉剁好放进饼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 尧安则满足地将嘴里的肉夹馍咽下去,慢悠悠晃去了另一个地方。 没过两日,尧父便回来了,还带了一堆给大家买来的礼物。大家一起吃饭时提过一嘴什么时候去把尧安的亲事退了。 尧安端着碗含糊了地回复了一句,竟有些希望父母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才好。 这个时候去退亲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像个落井下石的宵小之辈。 可她蹙眉的模样落在尧家夫妇眼里显然又成了另一个味道。 尧家夫妇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的纠结之态,默契地对了一个眼神,夹了一个鸡腿进她碗里。 “这个好吃,你出去一年瘦了好多,多补补。” 得到尧安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明明她跑出去胖了一圈才对。 有天实在闲得无聊,尧安便试着将肉夹馍的美食品鉴上传了一下系统,意外得到了一个成功的结果。 于是她干脆将其内容复制粘贴一份也放到了小报上面,一时间果然反响不错,好几次去买肉夹馍居然碰到个卖完了的结果。 又是一个寻常的下午,斜躺在竹椅上,晃着脚赏雪景,尧安半梦半醒着享受这冬日暖阳,忽地一声大叫吓得她一个激灵。 “尧安,大事不好了!有人说你恶意收钱推荐店铺,现在好多人正大规模抵制你的文章呢。” “怎么可能,那家肉夹馍店可是我们亲自去吃过的,味道绝不可能差。” 尧安一惊,差点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下来。 “可是,那家店的师傅现在做的东西真的好难吃。”谢婉儿面色难看,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的肉夹馍还热乎着。 尧安尝了口,瞬间被咸得差点直接送走。 怎么会这样? 寻证据 怎么会这样?总不能是这做肉夹馍的师傅也同她一样来了个穿越,直接令原本美味可口的肉夹馍变成了如今的避雷品吧。 怀着这样的疑问,尧安拉着谢婉儿找上了卖肉夹馍师傅的摊子。 往日里无论何时都是人满为患的小推车此时却是无人光顾,本就开张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此刻更是有种人走茶凉的荒凉感。 坐在木椅上发呆的男人,头上围了一圈巾帕,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认不清相貌,晃神间看见正街上寻来的少女,竟慌慌张张站起,便要将车子推走。 尧安离得远,却看得仔细,那坐在那边的师傅,分明就是在看见她们两人时才推着车要走。 她心中原本三分疑惑,此刻变成了七分,还生出些许怀疑来。 之前谢婉儿的小报生意做不下去,除了钱和官府不允许以外,其实还有同行的打压。 任何一门赚钱的新兴行业,在刚开始出现时定也是会有无数人出现来分一杯羹,不过现在叫她们重新叫这个东西做出来,也做得算是小有成就,也说明之前的同行没有什么竞争力。 不然早在第一份小报卖出去的时候,恐怕市场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好。 而如今,出现这种非内部环境的问题,尧安第一反应便也是有人搞恶性竞争。 车子笨重,推车的远比不得人跑来得灵巧。 她们两人提着裙摆追上,没跑几步便堵住了人。 “你跑什么?怕不是心虚了。”谢婉儿伸手握住小车两边的扶手,站在小车前,喘着气喊道。 “我没跑,这不是要收摊了吗。”那师傅见被人拦下,干脆也不跑了,撩起一截衣袖,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们要买哪种肉夹馍,快点我要走人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尧安便觉得他声音同之前的师傅不太像,再仔细一瞧。 确实,两人虽然衣着身材类似,可一些细微之处确实不同。 若不是他们也是相识了一段时日,光是远远看一眼是认不出的,更别提那些本来顺着尧安的文章来寻美食的人了。 谢婉儿排着长队来买的肉夹馍,若是不同这师傅说上几句话,恐怕也发现不了这里的师傅居然换了个人。 可再仔细一瞧,这木制的小车,车上的圆桶,连那桌上放置着的菜板上的刀痕都同之前的师傅推的小车一模一样。 “你不是之前在这里卖肉夹馍的人吧?”尧安收回了之前想法,迟疑问道。 “啊,对,”男人眼神飘忽了一下,坦然道,“前几日有个小孩拉着这车上了早市说要卖人,我正好想自己开个铺子,就花了点钱买下了这个小车。” “那你知道那小孩的去向吗?”尧安问。 “不知道,钱货两清,哪管人姓什名谁啊。你们没问题了吧,不买东西我可要走了。”男人重新将面巾围上脸,推着车准备离开。 看他娴熟的动作,想来今日也没少被人询问。 尧安拦住人,又塞了几个铜板,“你还记得那个小孩的样貌吗?” 男人捏着手里的铜板,咧开嘴笑了一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比了个不够要加钱的姿势。 “好像还有点印象,可这随意出卖别人消息可不是什么好事。” 尧安便又塞了点银钱给男人。他才悠悠开口。 “是个小男孩,看着也就7、8岁,穿着白色棉衣……” 听他一通描述,恐怕大街上任何一个7、8岁的男孩抓出来都能顶上这个身份。 尧安又从钱袋里拿出了点银钱来,他才扣了扣头发,一拍脑袋道,“我记得那个孩子眼角有一颗泪痣,额上缠着条白布,看着怪瘆人的。” 看着男人推着车走了,谢婉儿才面露犹豫走上前来。 “没想到竟然是有人顶替了之前那个师傅的名头来这里卖肉夹馍,这可怎么办啊尧安。” “你知晓之前那个人的住址吗?我们先去找人问问情况再说。” 蹙眉沉思,尧安想到之前同师傅聊天时提过的,他家中有一个8岁大孩子的事情,心中有种不太妙的想法。 希望不要是自己想的那种才好。 年关之际,家家团圆之时,胡同巷子里不少孩子在簇拥着玩耍。 昨夜雪下得久,留下的痕迹却是浅,一步步踏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被蜂拥着跑过来的孩子一踩,便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坑地,分辨不清来人的方向来。 京城繁华,隆冬季节,各家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可顺着街巷朝着深处走去,谢婉儿却带着尧安停留在唯一一家挂着白布的家门前。 谢婉儿也是心中惊讶,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生怕自己认错了地方。 尧安心里咯噔一下,主动上前一步,手刚搭上门,那半扇木制的大门便轻轻飘飘地随着路过刮来的一阵风,落在了两人的脚下。 半边倒下,半边摇摇欲坠地立在门栏边。 院子里的积雪厚重,那门扑通一声倒下溅起一片雪来,又很快隐没进雪地里,消失不见,堆积起来的雪铺天盖地地朝着人打来,瞬间叫人打消了进去寻人的念头。 尧安把握不清这雪的深浅,站在门栏前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才无奈地放弃了要从这里找人的想法。 也不知这里的积雪是多久没有清理过,在这门口堆积的雪,就有了半人高,若是走进去怕不是瞬间就会被这堆积的雪冻个彻底。 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半截,尧安又到周围打探了番,得到个这家卖肉夹馍的师傅,前几日就去世的消息。 那蹲坐在巷里的妇人,眼里盯着孩子群里和别的孩子一起嬉闹的自家孩子,嘴上说道,“那家也是个可怜人,妻子早年去世,孩子也体弱多病,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劝他续弦,好组一个家,还以怕孩子多想为由拒绝哩。“ “如今身体累垮了,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半大的孩子,这才作孽。” 尧安不好评价什么,只能点头应是,感谢一番后才离开。 这里的线索算是断了半截,尧安霎那间有些茫然,那做肉夹馍的师傅,明明前几日还见过面,不过是短短几日未见的日子,便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小报那边,她几乎想不到其他可以证明自己没有乱推荐店铺的证据。 直接说?可相信的人又能有几何,且瞧着之前那个蒙着头巾卖肉夹馍的人,绝对是知晓那里有那么个做菜手艺极好的人,否则也不会遮掩着样貌在那里卖东西了。 巷子里的孩子窜来窜去,处处回荡着欢声笑语。 尧安心情却糟糕极了,沉着脸埋头朝前走去,不断思索着事情可能会出现的转机。 她作为小报的创始人之一,与谢婉儿有着签字画押的合同在,自然也不担心日后想要继续宣传美食少了发布的渠道,可这终究不是良性循环。 作为一开始就入住小报的最为出名的美食板块,如今出现了“名不副实”的状况,若是没有给买小报的顾客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是以后的其他板块,恐怕都会出现相应的信任危机。 此事也会成为一个地雷,哪怕此时没有引爆,也迟早也有爆破的一天。 总结一下,此事近日必须得了了。 可作为肉夹馍的师傅已经去世,连着余留的一个孩子也是人去楼空,这事怎么个破解法,还真不好弄。 大步朝前走的少女裹在厚重的大衣之内,深冷的冬天,她脸上却因着大幅度的动作,染上了一抹绯红,衬着雪白的面好看极了。 谢婉儿一路跟在人的后面,表情一会儿紧皱,一会儿放松,直到拐出了巷子要分别之际,才讪笑道。 “尧安,这事可不是我不地道,你也清楚这事情解决不了的影响,恐怕你这个板块短时间内都得由别人顶替了。” 尧安点头,对她做出这个决定颇为理解,点头答应了。 谢婉儿许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想着正常人恐怕都得为此烦恼、思量一阵,可她从尧安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类似的情绪。 从她的位置所能观察到的,除了冷静并无其他。 谢婉儿不由感叹一声,开口道,“这件事情也是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所以突然遭遇才慌了阵脚没了应对办法,等此次危机安然度过,我们也算是累积了一次经验。” 尧安颔首,两人才就此别过。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子尽头,谢婉儿这才转身,小心翼翼翻进了巷脚深处的院子里。 忙活了一天,月亮已经挂上西头,院落里昏暗一片,只有立在少年左右的侍者提着的一盏小灯照亮了方圆一块地。 “少主,任务已经完成。”谢婉儿单膝跪地,恭敬地朝着里面的人行礼。 脚底下踩着的雪水浸湿了衣裳,空气中都泛着厚重的凉意,可她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似的,直到坐在房内抱着汤婆子的少年颔首回复,她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好。” 她抬眼,快速看了一眼坐在高堂上的人,又不由低下了头做出臣服姿态。 无论是见这位主子多少次,都会被这位主的手段所震慑。 一开始最先找上她做小报的人并不是当时手段还略显稚嫩的尧安,而是面前看着样貌俊朗的少年。 明明看着年岁不大,却迅速打通了官员间的各种关系,使得上面的人不再严查小报,才令她有了那么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在她投奔他不久后,尧安便找上她想要合作办小报,当时她本来想拒绝,可是面前这人一见了她给出的粗劣的方案就答应了下来。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买卖。 而如今,早在事情发生的当天,他就已经得到了卖肉夹馍师傅去世的消息,甚至连接下来可能引发的一切事情都已经预测到了,但他却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只为了挽回那位女郎的心。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最经典的英雄救美一幕。 谢婉儿胡乱想着,站在雪地里,几乎被冻得四肢僵直不能动。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正要告辞,却被两边站着的侍者拦住了去路。 里间少年沙哑的声音传来。 “把王家剩下那个孩子的位置告诉她,那个孩子知晓如何做出正宗的肉夹馍。”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一名侍者上前一步,将写着详细地址的纸条递给了谢婉儿。 第 33 章 直到拿着纸条从院子里出去,谢婉儿还有些不可置信。 若是人一开始就说了要帮忙,她定然是毫无感觉,可偏偏是在他放任事态发展后的今天。 唯一能解释手上这张纸条存在原因的,只有他反悔了这一个原因。 谢婉儿将手中的纸张展开看了又看,几乎将上面简单的几个字看出个洞来,才放下举起来的手。 而另一边离开的尧安,几乎在从巷子出来的瞬间,就朝着街角卖肉夹馍的那个师傅寻去。 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她唤了辆马车,又回到了原先的巷子里。 孩子们的笑声已经散去,余留下的更多是等待着正忙着的父母来接的孩子。 尧安提着在路边随便买的灯笼,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灯笼随意买的,价格便宜,花样却是不错,惹得路边等人的孩子们纷纷露出艳羡的表情。 忽地扫到什么,尧安一愣,原本专注向前的动作顿住,朝着孩子群走去。 蹲坐在路边的孩子数量并不多,所以就显得那个不抬头看她的孩子格外明显,连带着她身上的服饰,脚上穿着的绣鞋,都特别眼熟。 尧安提着灯往那群孩子面前一站,轻而易举就揪出了其中认识的人。 “尧雪儿,你怎么这么晚了在这?” 她眉头紧皱,原本就不开朗的心情在瞧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就更添了几分阴霾。 之前的帐她没对她算过,第一是因着她还是个年岁颇小不知事的孩子,第二是觉得管教孩子应当是父母的事情,轮不到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插手。 但现在在这个不应当看见她的时间地点看见她,那她就不得不管上一管了。 “这里地点这么偏僻,怎地就没有一个侍女跟着你?”尧安揉了揉眉头,试图让心中的郁气散去,“娘呢,总不能是我前脚出来,你后脚也出来了吧。” 女孩身上还穿着白天穿着的衣裳,发上沾了点雪渍,若不是这里人少,恐怕混进人群里她也是认不出来的。 听了她的问话,尧雪儿没回答,只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低着头被人牵了出来。 半路上捡了个孩子,见天色不早,尧安也打消了原本再去打探消息的想法。 看着尧雪儿和其他小孩们道别后便牵着人朝外面走去。 小孩个头小,迈的步子也小,尧安心里想着事,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女孩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放慢了步伐走不快,思考片刻,尧安弯下腰去,托住孩子的背,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不消一会儿就上了马车,尧安小心护着小孩上了去,自己才在上面随意选了地坐下。 到了目标地点也是如法炮制,直接抱着人进了乔家院子。 里面的人早就因着尧雪儿的偷偷离开炸开了锅,此刻见尧安带着女孩回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下午尧安出门后,尧夫人也有事跟着出门,侍女见尧雪儿在房间内乖巧练字就没认真守门,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尧雪儿就偷溜出去了。 负责管教的嬷嬷也在一旁等候多时,尧安将人送到,见后面没了自己的事,转身便要走。 不过还没走几步,裙摆就被匆匆追上的小人扯住了。 尧雪儿眨着大眼,神情有着些许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狡黠,“尧安姐姐,你是不是在找寻街头卖肉夹馍那个叔叔孩子的行踪,我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