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在红楼拆CP》 1. 一手烂牌打成王炸,又有何难! 第1章 “以上就是凯瑞公司对本次废弃物处理项目的执行预案,感谢各位领导的聆听。”邓木优雅地鞠了个躬,摘下耳麦,拿起画册走下了讲台。 作为公开唱标的压轴企业,凯瑞公司的方案明显优于其他竞标公司,邓木知道这次三十亿的环保项目十拿九稳了。 十年前,同学们都不理解,成绩优异的她为什么要选环境科学与工程这种天坑专业,还一路读到了博士。 如今当上全球百强环保公司首席技术官的她,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邓木甩了甩新做的水波卷,精神抖擞地踩着高跟鞋,走向座下的王连,借着画册的遮挡,压低了声音说:“刀嘴王,你输定了!” 只见王连俊脸微僵,剑眉上挑,嘴硬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但他手机屏幕上未发完的微信文字,已经暴露了龙晟集团出师未捷的隐忧。 【老大,我那死对头十分强悍,这标怕是拿不下来……】 王连忙不迭地摁熄了手机屏,佯装自若,“赢了的请客?老同学。” “为避免有串标嫌疑,还是不了吧。”邓木不屑地摇头轻笑。 当年的学神一旦脱离了高中试卷的标答,面对产研一体化的环保项目,那点实操水平也是不够看的。 果然二世祖再聪明,不还是个纨绔,数天下风云人物,还得看她邓卷王。 她转身就走,只给王连留下一阵潇洒的足音。 王连微微侧身,目光不由追向那道窈窕的丽影。 邓木似有所觉,止步回身,恰好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 “五包木,你的木脑壳掉地上了。”王连眯起眼儿,指了指地板砖。 又来这招骗她低头鞠躬,幼不幼稚! 邓木才不上当,回嘴道:“比不得你那莲花脑,花谢了就是池藕。”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正大光明地向王连报了当年的羞辱之仇。 邓木志得意满,心情愉悦,脚下步伐越发轻快,哪知半路被人下了绊子,膝盖打弯扑跪向地。 惊慌闭眼前,她看到了王连那张欠扁的笑脸…… 死对头,又是你! 耳边隐隐听得有笙箫鼓乐之声,邓木心神恍惚惊醒过来,发觉王连已经不见人影,而自己正跪在地上。 轩昂阔朗的屋子里摆着一色清的明式家具,上头绣幕作帷,下铺拜毯锦褥,四面悬绸结彩。 这里的家什器物、茗碗瓶花、文玩摆件,无不古朴典雅,华美精致,彰显出一派富丽堂皇的气息。 琉璃屏榻上正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身后是万字曲水纹的檎丹大靠背,老夫人一手搭在引枕上,一手拈着一柄纱绫扇轻轻摇着。 一群衣饰鲜亮的汉服女子侍立在老夫人身边,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这是哪儿?她们是人是鬼? 邓木瞅了瞅地下的交叠在一起晃动的人影,活的! 又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疼的! 只见一位身着妆花缎圆领袍的贵族小姐,伸手指向她,笑容可掬地说:“老太太,我就说鸳鸯是个好的,今儿您萱开周甲,一大早这丫头就来给老寿星磕头了。” “好丫头,知道你孝心虔,起来吧!”老太太含笑叫她起身。 邓木还摸不清状况,只得先起身,挪到角落里站着。 又有一位按品大妆的贵妇人拿出一张洒金笺,递给老太太,说:“昨儿南安王妃、北静王妃,并镇国公夫人,忠靖侯夫人,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 老太太听了点头,说:“礼单照旧上档子吧。今儿客人多,老大媳妇害了火眼告罪不来,迎丫头要侍疾。探丫头又跟她爹外放在任上。只好辛苦你们娘俩周旋迎待。你和元姐儿先去罢,不必过来了。” 贵妇人牵起女儿的手,答应着去了。 邓木上一秒还搞不清楚状况,听了这几个耳熟的名字,算是明白过来,她这是穿进了红楼梦里,成了贾母的大丫鬟鸳鸯了! 她刚刚有望实现财务自由,踏入金领圈层,却被王连那厮脚下使绊子,一跌跤成了个奴才秧儿,还是不得自赎、生死由人的家生子! 被绑上了贾府这艘注定要沉的破船,她一个家生子,甚至连跳船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想起十数年前,邓家举债百万,她为了赚点奖学金做伙食费,夜以继日拼命苦学。 结果王连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富二代,偏偏跟她抢奖学金,还抢赢了两次。 害得她一连三月,每天只能吃五个包子果腹,还被嘴贱的他冠上了“五包木”的诨名。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总算摆脱了八字犯冲的老冤家。 为了赚更多的钱,她放弃考公,放弃婚姻,一心“向钱看,向厚赚”。 结果就在即将摘下胜利果实的时候,又被死对头王连横插一杠,眨眼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木站在角落里,胸膛急促起伏着,仇恨与不甘犹如两道烈焰,反复灼烧着她的心魂,她难以置信地一再狠掐手心。 但是心头的愤怒与委屈,显然盖过了疼痛,直到手掌布满了指甲印子,这场可怕的噩梦,还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邓木深呼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不战而败、躺平摆烂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人生既然能逆风翻盘一次,再将一手烂牌打成王炸,又有何难? 更何况红楼梦中的金鸳鸯,不正是贾府的一线高管么! 鸳鸯是贾母的心腹臂膀,还一手掌着贾母的私房钱呢! 既有真金白银做保,邓木心中稍定,快速进入角色,降低存在感,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众人。 坐在上首眉开眼笑的老太太,毫无疑问就是邓木的新上司贾母史太君了。 萱开周甲意味着她老人家如今才六十岁,怪不得鬓发油亮,红光满面。 作为贾府饱经世故的最高权威者,这个年纪的贾母,既精明内蕴又威信外显,最是不好糊弄。 邓木在心里划了重点笔记——感情上真诚相待,生活上精细管理,务必使贾母深度依赖自己。 方才离去的贵妇人和小姐,应该是荣国府二房主母王夫人和将来的贤德妃贾元春了。 王夫人是个缺乏心机、耳软面硬的妇道人家,骨子里有些天真烂漫,为人处世上又略显伪善寡情,是个极为矛盾复杂的人物。 邓木又在心里圈了一笔,以后对王夫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至于少女贾云春,眼下不过豆蔻之龄,还没有被送去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只要能阻止贾元春进宫,贾府就不必修劳什子的省亲别墅,这一大家子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重点中的超重点,务必拆了贾元春与皇帝的CP!避免虎兕相逢大梦归的悲剧。 就在邓木低头暗忖的时候,又听外面人通传:“珠大爷、宝二爷来了。” 一个瘦削的锦衣少年举步上前,向贾母一揖到地,开口道:“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松鹤长春,福寿康宁!”而后撩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另一个六七岁漂亮男童,也有样学样,伏跪在贾母膝下,奶声奶气地说着祝寿词,“给老寿星磕头,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搂住那孩子,心肝儿肉地叫着。 邓木瞥见那孩子项上,挂着明晃晃的通灵宝玉,心料这位就是贾府的宝贝疙瘩凤凰蛋贾宝玉同学了。 既然元春还未离家,贾珠也还活着,那绛珠仙草林妹妹怕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享受着父母双全的幸福童年,估摸着短时间内是见不着了。 她不禁好奇地看向贾珠,这个人物在红楼梦开篇不久,就被作者写死了,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贾母搂着宝玉不住摩挲,笑道:“鸳鸯,快把珠大爷搀起来,难为他走这么远,惦记着来瞧我这老婆子。” 邓木忙答应着走过去,将贾珠扶起来。 少年不过十四岁上下的年纪,身形羸弱了些。 瞅着那雪白秀气的侧颜和一段细瘦的脖颈,邓木不由怔怔出神。 他慢慢支起身子,露出一张苍白无华却又俊秀出尘的脸。 贾珠秀眉英挺,鼻若悬胆,薄唇色浅略粉,下颌尖削,有一种介乎于明秀与俊俏之间的美。 他,不是族弟邓未央么? “未央?”邓木轻声探问。 贾珠恍如未闻,客气道:“有劳鸳鸯姐姐了。” 他点头致谢,腼腆中不失簪缨世胄的温和儒雅。 不认得我么?邓木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孔,不甘心地拽住他的袖子,往上一捋,左腕上并没有那颗红痣,只有一块增生的疤痕。 贾珠从她的臂弯中,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 邓木心想,莫不是自己穿成鸳鸯,大变了模样,邓未央才认不出自己。 眼下人多眼杂,也不是认亲的好时候,邓木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疑惑,得闲再作计较。 有丫鬟斟上茶来,邓木眼明手快地接过茶盅,亲捧到老太太手上。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陆续有许多贾府内眷及管家婆子进门,给老太太贺寿,邓木留心记着他们的样貌名字以及各自的差事,往后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老太太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四下看了看,问底下人:“琏儿怎么还不见来?” 仆妇丫鬟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想必贪睡未起。”贾母面露不虞,她阖上茶盖,回头对鸳鸯说:“你去叫琏儿那不长进的坯子快起来,今儿二太太家的内侄女、李祭酒家的大姑娘、营缮郎家的小姐可都来了。没得叫他稀里糊涂冲撞了。” 邓木不由腹诽,方才老太太可没提点二房长孙贾珠,这些小姐们要来。 看来除了贾琏的官配王熙凤,李纨、秦可卿也都曾是大房长孙媳妇的备选。 贾琏这色胚还真是艳福不浅,指不定是挑花了眼,最后才选了个醋缸烈货做老婆。 邓木领命去传话,却因为不认得去贾琏房里的路,在回廊下徘徊瞻顾了一阵子。她又不便张口问人,唯恐暴露自己对贾府不熟的窘境。 正发愁之际,邓木瞧见了从假山洞中撩袍而出的贾珠,忙躲在廊柱后头,冲他的背影用客家话大喊一声:“邓未央!” 2. 疑似故人 第2章 贾珠却未回头,一手举着扇子遮阳,慢慢踱步向前。 看来他的确不是邓未央,而是贾珠本尊了。 邓木有些失望,忽而计上心来,闪身走到他眼前,笑道:“珠大爷,琏二爷说你有个什么东西落他屋里了,叫你遣个丫头去取。” 贾珠愣了一下,摇着扇子略一思忖:“前儿是有一把扇子落在二哥哥房里了。” 邓木眉开眼笑,正是瞌睡碰到了枕头,她的救星可来了。 “我正要去琏二爷屋里传话,珠大爷出门又没带丫头,不如同我一道去取扇子吧。”邓木撺掇着他。 “鸳鸯姐姐既要去,不如替我要回来,就是一把棕竹扇,扇面仿绘的是赵孟坚的《墨兰图》。” 贾珠扶着假山石歇住了脚,摇着手里扇子,意思是就这儿等了。 那展开的扇面上写着一首明代薛网的《兰花》诗。 看来这位珠大公子是个极爱兰的人,怪不得生了个儿子叫贾兰。 邓木笑道:“琏二爷房里各色扇子少说也有三五十把,老太太跟前儿一刻也离不得我,我又不认得谁是梦尖、谁是梦圆的,哪有闲功夫去帮您找扇子,还是同我一起走吧。” “也好。”贾珠不再推辞,背着手携了扇子,慢慢向前走去。 邓木慢他半步,跟着走了一段路。 出于职业习惯,她一边观察四周环境,一边判断贾府的住宅状况。 传承了四代的府邸,砖瓦木梁大多老旧,不少朽坏之处未经修缮,安全隐患多,真就是旧日的空架子了。 荣国府地势东南高西北低,沟渠池塘少,也没有地下排水系统。 如今雨季刚过,污水还汇集在低洼处,聚而不泄日渐腐臭,很容易造成生活用水污染,滋生蚊蝇病菌。 若想改善贾府的居住环境,同时还要降低后期维护成本,恐怕十分不易。 邓木沉浸在思考中,不小心撞到了前头的贾珠,这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他的呼吸短促,步伐迟滞,每一脚似乎都迈得极为艰难。 才走过了一段九曲桥,他的额头、颈上就渗出了许多汗珠,还时不时止步喘息一回,大有怯弱不胜之态,活似男版林黛玉。 绕过一丛翠绿芭蕉,前面依稀有几处傍山之榭,山石嶙峋,树影幢幢,石板路上有湿滑的青苔,与其说曲径通幽,不如说偏僻阴暗。 一时云头蔽日,四下静悄悄的,更显凉飒,只有瑟瑟风响伴着邓木茕茕的脚步声。 贾珠怎的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 邓木一想到眼前这位病弱的少年,将不久于人世,不禁汗毛森竖。 恰时,贾珠刹住了脚,身形不动,猛地拧过脑袋来,冲她咧嘴一笑。 邓木正是心弦紧绷的时候,被他姿态诡异的一笑,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颤着音儿问:“珠大爷,怎么……不走了?” 贾珠慢悠悠转过身来,问她:“鸳鸯姐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仿佛闲话家常的口吻,却将邓木吓得一抖。 莫非方才两次试探他的身份,暴露了自己,被他怀疑是妖孽夺舍了! 这位可是十四岁就考中秀才的聪明人,若非死得早,说不定将来就是官拜一品,爵禄高登的人物。 邓木不由捏紧了手腕,勉力牵起嘴角,道:“我老子娘都在南京守老宅,论理也不算这里的人。”她含糊答着,试图蒙混过去。 虽说她没有鸳鸯的记忆,但红楼梦前八十回,她各个版本都看了一遍,大致情节都记得,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漏了馅。 “也对,不管姐姐从哪里来,从今往后都是咱们家的人了。” 贾珠听了她的回答,却说出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他又拿扇柄指向南边敞亮的墨兰轩,笑道:“前头就是我住的屋子,姐姐今后可要常来玩呀。” 邓木愕然,随即面颊发热,原想借他带路去贾琏处,反被他拐到了这里。 “珠儿谢姐姐一路相送。”他眸光湛然,顾盼自若,将扇柄夹在指尖,灵活地转了起来,一副世家公子的骄矜样儿。 全然不似方才在老太太跟前,那副腼腆柔弱的形象。 邓木面露尴尬,暗道不妙。 此人心思敏锐,胸有城府,只怕早看出了自己的怪异之处。 只见贾珠将手中扇子“啪”地一声抡开,反手一转,露出背面的一幅《墨兰图》来。 邓木瞧了,心下更窘。 什么落了一把扇子在贾琏屋里,不过是看穿了她的把戏,顺水推舟罢了。 这小子真是把扮猪吃虎玩得明明白白的,自己亮出的这点段位,显然不够看了。 邓木冷静下来后,笑得越发灿烂,她可是遇强则强的人,不就是扮猪吃虎么?谁不会呢! 贾珠摇着扇子,笑问:“姐姐可需要我指路去琏二哥哥屋里?” “珠大爷说笑了,从老太太屋里穿过北面夹道,粉油大影壁后头,就是琏二爷的屋子,我哪能不知道呢。”邓木突然想起来林黛玉进贾府时,王夫人称给她指过王熙凤的屋子,想来也必是贾琏的住所。 贾珠望着她半晌无语,叹了一口气,方自顾自去了,似乎并没有再为难她的意思。 邓木站在原地,沉思良久。 他真的很像族弟邓未央,不仅音容笑貌一样,连这扇惑人心的柔慈情态也像,欲擒故纵的促狭手段也像。 “如果真是他,为何不认我?”邓木喃喃自语,思绪飘远。 邓木原名邓木兰,上户口的时候被办事员打漏了一个字,因而成为了邓木。 她祖祖辈辈都是岭南客家人,惠州邓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是家族谱牒也传续了一百余年,自高祖下分了两房。 邓木是大房的长孙女,邓长乐与邓未央是二房的双胞胎嫡孙,两兄弟比她要小一岁。他们共有一个高祖父,是五服边上的远亲。 邓木家的百万欠债,最初是未央的父亲邓汉秋出钱帮还的。 当族叔叔替她还清债务的那一刻,邓木如释重负,泪流满面,终于可以摆脱无良债主的纠缠,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虽说工作十年后,邓木陆续将钱还给了族叔,但对于族叔当初的慷慨援助,邓木感铭至今。 只是近三年,她一直在外打拼事业,没有与老家亲戚联系,并不知邓家兄弟近况如何。 邓木回过神来,揉了揉脸颊,果真是脸变得妈不认了,邓未央才认不出自己吧? 为了尽早去贾琏那里传话,邓木一路疾行,却在转过影壁的时候发现那里头的屋子还是空置的! 邓木心念急转,这才意识到此时的世界并不是红楼梦故事开篇的时间段,贾琏尚未娶妻,也还没有住进叔叔贾政的家里。 贾母的居所一直没变的话,那么此时住在荣国府正房的依旧是贾赦一家,贾琏作为长房长孙,他的住所势必不会离荣禧堂太远。 思及此,邓木急忙退回到荣禧堂,果然,就在入仪门往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照壁,里面的院落应该就是琏二爷的住所皓月轩。 邓木急忙绕过大照壁,却不妨与一个小丫头撞了个正着。 那丫头梳着双环髻,虽比自己矮一个头,但眼神中透着深谙风情的早熟,模样有几分可人。 小丫头揉了揉额心,仰头笑道:“是鸳鸯姐姐啊,你怎么到二爷这来了?” 邓木自然不认得她,只好反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那丫头回话说:“姐姐忘了,前儿老太太说要我来伺候二爷。” 邓木通读过红楼梦,虽然贾府各个院落的布局忘得一干二净,但分明记得贾母统共就送出过两个丫头。 贾母将珍珠给了宝玉,后被宝玉起了一个刁钻的名字叫“袭人”;又将鹦哥更名为“紫鹃”,给了黛玉使唤。 老太太并没有送丫鬟给贾琏,那这丫头是谁? 此处是皓月轩,又不是宝玉的绛云轩。 邓木问她:“既叫你好好伺候二爷,大清早的怎么还在外头闲逛?” “琏二爷还没起。”那丫鬟扶着影壁,向身后努嘴:“王大姑娘来瞧二爷,打发我出来,找二太太要两匹缎子。” 邓木不由蹙眉,今天是贾母的千秋,只有来送贺礼的,哪有来讨东西的。 王熙凤怕早是相中了贾琏那色胚,这会子设法撵走小丫头,说不准是为倾诉衷肠,私相授受而来。 虽然邓木很佩服凤姐的精明能干,但她心狠手辣,不折手段,身上背着几桩人命官司。 若非她野心膨胀,挟势弄权,贾府也不至于败亡得那么快。 为了自己能平安苟到庸俗的幸福结局,邓木万不能让凤姐再进贾府的门。 贾琏与王熙凤这对怨偶CP,一定得拆了! 邓木一脸愠色,摆出大丫鬟的气势,指指点点地说:“哪有千金小姐大清早就往爷们儿屋里钻的。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那丫头扁嘴道:“王大姑娘是二太太的内侄女,还是东府珍大爷的表妹,贾王两家联络有亲,极其亲热的,哥儿姐儿互相探望,本不越礼。” 听这丫头一番谬论,邓木倒是确认了她的身份,这丫头八成就是花袭人了,不过眼下该叫她珍珠姑娘。 邓木也不耐跟珍珠理论封建礼教、文明守则,只说:“老太太叫我来给二爷传话。”说完,就提裙上了阶矶,一手撩开门帘。 贾琏住的皓月轩,不过五间朝南正房,东西各加一间抱厦的格局。 堂屋的八仙桌上,空摆着两碟点心,一盏香茶。 那王大姑娘果然没有老实坐在堂屋里喝茶。 邓木捧上茶盘,用银钩挑起了次间的缦帘,还是不见王熙凤的身影。 经过紫檀板壁中镶嵌的大穿衣镜时,邓木稍一停留,瞧了瞧如今自己的模样。 还是原来的鸭蛋脸,柳叶眉,凤眼秀鼻,贝齿樱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白净的脸上多了微微的几点雀斑。 一身簇新的藕合色夏衫,紫绸掐牙背心,下着蜜色绫裙。一条银朱汗巾儿,上勾一脯丰盈,下束一段纤腰。 邓木松了口气,还好身形样貌不曾改,不是妈不认的怪模样。 原以为自己上围突出,从来自限于明艳风情的装扮,想不到也适合如此婉约清丽的衣饰。 她绕过雕空紫檀板壁,掀开了里间的珠帘。 就瞧见一位满头珠翠的华服少女,侧身坐在架子床上,徐徐往下探身…… 3. 冤家路窄 第3章 “大姑娘,茶凉了,可要我再斟一杯。”邓木刻意放重了脚步,扬声道。 王熙凤听到声音,慌忙从床上弹起,退步到窗前。 她扶了扶发钗,转过脸来,刻意摇着手里的团扇,讪笑道:“炎天暑热的,蚊虫就是多,我正替二哥哥赶蚊子,鸳鸯姐姐就来了。” 邓木见她涨红了脸,目光凝滞,一副心魂荡漾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说好的脂粉队里的英雄呢?怎么见了个男人就走不动道了呢? 也不知这琏二爷长什么仙男模样,就叫一代齐家巾帼折了腰,眼巴巴地来跳这火坑。 邓木又不能将这痴情少女一巴掌打醒,只得拿话臊她的脸,明知故问:“王大姑娘几时来的?可到老太太那儿磕头了?怎么不见有丫头跟着姑娘?” 王熙凤被她的一连三问,羞得有些无地自容,嗐声跺脚地埋怨:“平儿那小蹄子说是出去走走,也不知是不是失脚掉进茅厕里了。原想等她回来,就去给老太太拜寿的。” 说罢,她就牵起裙子,走到堂屋外头,放声喊:“平儿,还不快回来,凭你是酱缸的蛆只是闲逛。等会子再不出来,我就叫人牙子来将你卖了。” 邓木瞥见了王熙凤故意落在花几上的团扇,才不管她如何做张做智,自己搁下茶盅,走到架子床边,去瞅贾琏那厮。 一条女儿用的绣花手帕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抹微翘的朱唇。 薄绸被子只裹住了的下半截身子,天青色的纱衫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肌理分明的腰腹,劲瘦雄健,半露半显间白得晃眼。 单瞧这身材,还挺惹人馋的,怪不得作风正派的王熙凤,也想先下手为强。 他酣梦未醒,呼吸绵长,没有半分要起床的迹象。 邓木平生最厌的就是贪吃久睡,穷奢极欲的纨绔子弟。 一想到贾琏的琏字,拆开来就是王连二字,不由得将心里的火气都撒在他身上。 她立在床头,一板一眼地说:“琏二爷快起来,老太太嘱咐你规矩点,别冲撞了姑娘们。”而后照着他的腰,下死手狠掐了一把。 只听贾琏抽吸了一声,突然伸爪,一把攥住了邓木的右手。 他的手像铁钳子一样禁锢着人,邓木百般死挣,竟挣不脱。 电光石火间,邓木眼前的场景大变,闪回到竞标会现场。 只是她的视角变成了王连的,看到的是从台上走下来的自己。 原来自己提在手里的画册,夹住了西装百褶裙摆,里头的白色蕾丝花边眼见着越撩越高。 再扭腰走两步,那一点春.光都要被一群臭男人看个正着了! 而那时候的她,竟浑然不觉! 视线中的王连,薅着头毛“啧”了一声,尴尬地撸了一把脸,飞速起身追上自己。 长腿一迈截住了她的去路,挡住了后排男士那不怀好意的垂涎目光。 怎么会事?莫非,王连那时候嘲笑她木脑壳掉地上了,是为了提醒自己低头看裙子。 邓木惊醒过来,眼前又是贾琏的架子床。 她左手抓起覆在贾琏脸上的绣花手帕,想要捂他的口鼻,迫使他醒来。 然而,露出来的面容,让她心脏漏了一拍。 那张脸沐浴在清晨的曦光中,眉头舒展,神闲骨俊。 剑眉入鬓,鼻梁挺秀,丰颊明艳生光,一派英爽娇逸。 他仿佛偃卧于云端之上太阳神, 清朗圣洁,净如琉璃,是专供人顶礼膜拜,孺慕爱恋的存在。 方才幻梦一般的回忆倏然消散,邓木怀疑自己就是被王连这张脸迷惑了,才会自作多情地矫饰记忆,为他伸腿绊人的恶行辩护! 这张脸纵是化成灰飞了,邓木也恨不得撵上去踩两脚! 王连,王八蛋!你还我三十亿! 邓木望着这张让她恨之入骨的俊脸,使劲儿冲他抓挠踢打。 少年时,她是负债百万、家徒四壁的穷光蛋,为了盛旭高中每学期2000元的奖学金,她走上了勤学苦读的卷王路线。 她从图书馆出来,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见过凌晨三点出来觅食的饥鼠,也闻过午夜垃圾站腐臭的酸味。 那时起,她就希望将来能够建设出一个没有腌臜陋室,没有污浊垃圾的美丽世界。 本来凭她的成绩拿奖学金,基本手到擒来,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高二上学期快结束时,王连才转学到盛旭高中。 他整天上课神游,下课疯闹,一副吊儿郎当相。 因为人长得帅,喜欢花钱请客,对女生格外温柔,几乎有求必应,人称人间暖男“连阳春”。 邓木原以为王连就是一个只会花钱享乐的二世祖,话都没跟他说两句。 谁知道他还是个隐形学神,脑子灵光极了,数理化试卷就少有不拿满分的时候。 高二上学期,邓木以两分之差,第一次与奖学金失之交臂。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王连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高二一整年的伙食费。 邓木还能怎么办,天生冤家路窄,只能愿赌服输。 为了活命,她只好舔颜找食堂阿姨,半价买滞销的酸菜包子。 为了躲债,不知有多少个暗淡无光的日子,她在风雨陋巷中独自饮泣。 出于嫉恨,她甚至当着王连的面,撕过他的奖状,摔过他的奖杯,砸过他的键盘,甚至还偷偷把他的手机号留在了基友网站。 她内心的阴暗和戾气都因他而起,身上的污点和不堪也都被他洞悉。 好不容易她工作后还清了债,走在事业有成的康庄大道上,偏偏又被王连使绊子,穿来这么个千红一哭的悲剧世界。 同穿红楼也就罢了,凭什么她是命不由己的奴才秧子,他却是可以生杀予夺的公子哥儿! 这贼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 虽说邓木拿了半部红楼剧本,可也不知道鸳鸯最后是个什么结局,更悲催的是,眼下又多了一个死对头。 邓木只觉整个人都陷入到透心凉的绝望中,满腔委屈化作潮涌,夺眶而出,大滴的泪珠扑簌簌地砸到王连的胸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闭目沉睡的男人犹未苏醒。 他眉心微蹙,太阳穴上的筋突突跳了起来,嘴角却越扬越高,喉结寸寸滑动,惬意地哼唧了两声。 忽而,他抓着邓木的手更紧了三分,臂膀上的青筋鼓起,将她拽向自己,嘴里大喊:“邓木,叫爸爸!” “啪”的一声,邓木左手一个大耳刮子,裹挟着滔天怒火招呼到他脸上。 王连豁然睁眼,见梦中人红着眼睛,正怒不可遏地盯着自己,这才遭了炮烙似的撒了手。 梦中的百褶裙、蕾丝边飘啊荡啊的,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见到一身秀丽衣裙的邓木,就俏生生地站在眼前,他心里莫名慌起来,更觉两腮滚烫,口唇焦渴,盖在绸被下的凉簟倏忽湿了一片。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久旷男人,王连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只是梦中从来模糊的美娇娘,变成了清晰而具体的老冤家,他一时无法接受,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惶窘。 他欠身压紧了绸被,赌邓木什么都没看见。 “同学,拍古风写真呢?扮的是钟无艳,还是黄月英啊?我瞧着你比钟无艳还差点意思,跟钟馗到是有八分像。” 王连嘴里叭叭地说些不走心的损话,用来掩饰内心的荒唐、错愕和窘迫,试图将眼前的尴尬场面糊弄过去。 然而以前争锋相对的死对头,这时候却没有反唇相讥,而是直接抄起一盏茶,劈头盖脸地向他泼了下来。 邓木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着脸甩帘出门,冲外头破着喉咙大喊:“珍珠,你主子口渴喝了尿,赶紧过来伺候!” 王连环顾四周,这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劲,晃了晃挂在胳膊上宽大的袖摆,这什么情况? 胸中翻腾不息的怒火,促使邓木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越走越快。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有王连存在的世界。 天杀的,叫爸爸!我是你妈! 王连这个混蛋,做梦都想折辱她! 记得高二那年寒假,临近春节的时候,村支书通知邓木到党群服务中心领米油被褥,说是跃岭集团老总捐赠的。 邓木的父母为了躲债,已经与她失联好几年了。 因为第一次邓木没拿到奖学金,家里无米过年,只得跟着村里几个鳏寡病残的五保户站成一排,等着集团老总的爱心馈赠。 等她在瑟瑟寒风中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她就看见了从奔驰G级AMG的越野车上,走下来的老总王树新,以及他的儿子王连。 邓木扭头就跑,却被戴着大墨镜的王连一把拉住。 他用食指将墨镜拉下一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得一脸灿烂,说:“邓木真的是你!东西还没拿你跑什么呀,等下还要跟爸爸合影!” 彼时她又羞又窘,恨不能遁地消失。 最后她只是逃过了合影,却没有骨气拒绝那些救急的物资。 自从王连了解了同学贫窘的家庭情况后,他那分外热情的施舍,以身贵而贱人的优越感,更让邓木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被他碾在地下反复摩擦。 “早知道你家情况不好,上学期我就不考第一了。” “我期末考留了两道大题没做,谁知还是比你多了两分,看来下次再多空几道才行。” “我保送A大了,爸爸给学校捐了钱,以后三倍奖学金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一道道屈辱的回忆涌上心头,邓木的一颗心,酸涩得仿佛能拧出汁来。 “鸳鸯姐姐,你且等一等。” 身后有姑娘追上来喊她,又将邓木拉回到红楼世界。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面擦着脸上的汗,一面喘吁吁地说:“鸳鸯姐,我们姑娘请你过去说话。” 邓木平复下心情,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王熙凤上了山坡亭子,坐在石墩上,正冲着自己招手。 原来这小姑娘就是王熙凤身边的平儿。 邓木与平儿一道上了亭子,笑问王熙凤:“大姑娘,有何事吩咐?” 王熙凤让她对面坐下,扬着一双柳叶吊梢眉,笑得一脸和煦,道:“姐姐辛苦伏侍老太太,我哪里还敢劳动姐姐为我办事。不过是有些体己话想与姐姐说说。” 邓木笑而不答,等着她表露心事。 王熙凤揪着裙下的禁步,酝酿了一下,方红了脸问:“我听说贵府有个规矩,但凡爷们大了,娶亲之前先给两个人服侍。不知琏二哥屋里安排的谁?” 邓木笑了笑,脑海中闪过王连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心气又不大顺了,挑眉问道:“大姑娘还未出阁,打听这些闲事做什么?” 4. 误拆官配 第4章 “鸳鸯姐姐行行好,好歹告诉我一声。”王熙凤从袖子里,掳下一只金镯,不由分说地套在鸳鸯手腕上。 邓木本就命里缺钱,自然见钱眼开,忙扯下袖子遮盖住。 与王熙凤相视一笑,她这才徐徐道来:“我听说珍珠说,老太太将她给了二爷,也不知真假。大太太是继母,想来不好张罗这档子事,必是不管的。大老爷有心让身边的秋桐去伺候二爷,也不知作定了没有。” 她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真假参半。 这王大姑娘为贾琏害了相思病,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来打听他有无通房了。可如今的贾琏是王连,她便是昧心收了贿赂,也万不能让王熙凤如愿以偿。 平儿将手搭在她肩上,嘻嘻笑道:“鸳鸯姐姐又哄我们姑娘呢,你是老太太的心耳神意,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邓木回头看了平儿一眼,可怜这个赤胆忠心的姑娘,这时候还一心帮着王熙凤。殊不知将来琏凤成亲,她每天不知要受多少夹板气。 “你这丫头凭白急什么!”邓木不由装出一副笑模样,打趣道:“是想催着你家姑娘早早嫁了人,让新姑爷好一起消受你们主仆两个。” 平儿红了脸,躲到亭子外,臊了一鼻子灰。 “别作梦了!”王熙凤嗤的一声笑了。 邓木见已经敷衍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 王熙凤却摇着自己的袖子,含羞央求:“好姐姐你告诉我,二爷睡里梦里都忘不了的邓木,到底是哪个丫头?” “是他老亲娘!” 邓木很想这样说,但还是憋住了心头邪火。 一想到自己在那王八蛋的梦里喊他爸爸,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看来王熙凤果然还是听了壁角,王连后面说的那些话,估计也被她听了个正着。 邓木心想,既然要拆琏凤CP,不趁机将贾琏的品行恶贬一顿,还留着积口德么? 她自然不会将污水泼向自己,反正王连也称她为同学。 邓木点了点太阳穴,装模作样地分析道:“东西两府人口册子里,都没有名叫邓木的人。听这名字怪生的,莫不是二爷学堂里的同窗?” 王熙凤皱起眉毛,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 邓木心思一转,又拐弯抹角地暗示:“咱们家义学里有一些酷重男色、雌雄莫辨的少年,听说爱结交契弟,沟衾裯之好。琏二爷生得又俊俏,难免惹人窃慕垂涎。” 恶语中伤死对头,她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不!”王熙凤眉头紧拧,肩膀微颤,下意识拒绝接受这个可能。 邓木见精准踩到了王熙凤的雷点,又怎好半途而废。 “爷们儿的事,原不该我们做下人的说嘴。只怕将来新奶奶进门受了委屈,有冤无处诉,那就是我的缄口不言的罪过了。” 邓木叹息了一回,留下了欲盖弥彰的话钩子。 王熙凤急于听下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果有其事?” 反正贾琏将来的姘头也不少,邓木不过将那些女人的性别转换了一下。 她想着王连的脸,心中恶意盈满,阴阳怪气地说:“自琏二爷大了,独眠两夜就耐不住寂寞。咱们府上有个破烂酒头厨子多官,还有个叫鲍二的清俊小厮,都是二爷强逼着考试过的。老太太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知,四处托人给二爷相看,也不知将来哪个姑娘要遭这份罪。” 王熙凤听了这话,越发坐不住,十分牵强地笑了笑,“二哥哥是半点也沾不得女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听人说过。”邓木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低了下去。 “鸳鸯姐姐,我身上有些不好,要家去了。”王熙凤扶着亭柱站起来,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邓木关切道:“莫不是中了暑?要不我扶姑娘去二爷房里歇一歇。” “不必了。”王熙凤连连摆手,才下了亭子,她又催促平儿:“我有把扇子,还有一条手帕落在琏二爷房里了,你快去替我找回来。” 平儿答应着折返回去。 邓木也借机告辞了出来,转念又想,她今日对王熙凤说的这席谎话,必须迫使王连自己承认了才奏效。 总归还是要先和王连通通气,况且他们两个死对头,今后该怎么打交道,也必要约法三章的。 而此时,皓月轩的次间里,王连腰间捆裹着绸被,光着脚站在大穿衣镜前,两手揪着自己莫名长了二尺的头发,内心无比抓狂。 这是哪儿?他是谁? 王连叉着腰在镜子面前焦急地踱来踱去,忽然他刹住了脚,将右脸上怼到了镜子前,这上面还留着邓木的巴掌印。 要搞清楚现在什么状况,就得去找邓木! 他才奔出院门,就碰到了一个抱着两匹布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连布都抱不稳了,“二爷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邓木在哪儿?”王连摇着她的肩膀问。 珍珠一脸懵,只说:“琏二爷,我是珍珠啊,昨儿过来伺候你的。邓木是谁?府里新买的小厮?” “琏二爷?红楼梦里的贾琏?”王连反问。 珍珠笑道:“二爷睡迷糊了,也不知是真醒了,还是假醒了。” 王连渐渐冷静下来,怀疑他八成是穿成了荣国府的贾琏,而邓木也跟他一起穿进了红楼梦里。 这都什么孽缘! 高二语文课上讲《林黛玉进贾府》,老师为创新教学形式,让学生扮演其中角色,演绎故事情节。 凭他这优越的皮相,自然拿到了男主贾宝玉的角色,然而邓木扮演的不是他的CP林妹妹,而是老态龙钟的贾母。 排练的时候,邓木仗着自己是“奶奶”,趁机挟私报复,一遍遍戳他脑门,一遍遍忍笑骂着:“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就为这么个烂梗,他被同学们嘲笑好几年。 幸好这一回,邓木应该不是扮他奶奶。 他双手抱肘,拐弯抹角地打探邓木如今的身份,问珍珠:“早上是不是有个姑娘来找过我?她是谁?” 珍珠眼眸一亮,笑道:“是二太太的侄女王大姑娘。” “王、王熙凤?她在哪儿?”王连急忙问。 死对头她、她要成我媳妇了!怪不得邓木见面就给他一巴掌呢! “王姑娘还在凉亭上坐着呢。她让我找二太太讨两匹缎子给她,结果她又不要,说送给我了,我就白得了这个巧宗儿。”珍珠笑答。 “我去找她!”王连说着就要往外走。 珍珠忙挺身去拦,嗔道:“嗳哟,我的爷,你也不瞅瞅你这身行头,还怎么见人姑娘呢!” 王连低头嘿了一声,就往回走。 “我去拿衣裳给爷换了。”珍珠抱着缎子小跑进门。 珍珠取来了衣裳搁在桌上,伸手去拉贾琏腰上的绸被。 王连赶紧拽住绸被,弓着腰连连后退,喝止她:“别动手,我自己来!” 珍珠略通人事,见贾琏如此情形,心中隐约察觉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脚是挪出去了,又倚门回首,乜斜着眼笑了一下才走开。 确认关好了所有门窗,王连才着急忙慌地换衣服。 王连自从演过贾宝玉,被汉服社的同学拉去做过一段时间的汉服男模,如何穿戴繁复的衣饰,他还是有些经验的。 于是坚决不让珍珠上手,自己梳好头绾上个髻,穿戴妥当跑出门去。 珍珠又举着一把扇子,一张帕子从后头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二爷,王姑娘的东西落这儿,你顺便还回去呀。” 王连接到手里,兴冲冲地往绿柳横坡的凉亭上跑去,又与另一个小姑娘打了个照面。 他原来不想理会,却被那姑娘给叫住了。 平儿向他伸出了手,忙道:“贾二爷,你可是要找我们姑娘还东西?直接给我吧,我们姑娘已经回去了。” “你是谁?跟王熙凤什么关系?”王连问道。 “我是她的丫鬟平儿,二爷把东西交给我就好。”平儿又将手向前伸了伸。 王连不由思忖:这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对她一向忠心耿耿。 既然邓木不想见他,他又不能贸然去王家求见深闺小姐,有什么话托平儿转达也是一样的。 于是王连将东西交出去,对平儿说:“劳烦你告诉你家小姐,虽说我与她必成夫妻,但有些事还是约法三章的好。 第一,成亲后我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第二,我也不要侍妾通房,只她一个挂名妻子,为保公平她也不能做养汉老婆; 第三,知道她爱钱如命,只要她规规矩矩守住前两条,婚后我的钱都给她掌着,也未尝不可。” 平儿愕然地瞅着贾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贾府的琏二爷真是酷爱男风,竟妄想委屈一个伯府的嫡长女做他有名无分的假妻子! 平儿气狠了,憋红了脸咬牙道:“贾二爷做什么梦呢!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子虚乌有的事!贾府的门第我们王家高攀不上!想不到二爷在学堂交了几个混账朋友,就说出一肚子混账话来唐突小姐,再这样失体统,别怪我不顾亲戚脸面,告诉史太君好好治你的罪!” 一气说完,平儿扭身就跑了。 王连愣在当下,半点也摸不着头脑,是他拿腔拿调的味儿不对么? 莫非他会错了意,邓木不是王熙凤?那她拿的是谁的剧本? 5. 躲不过的相亲 第5章 王连低着头走在池塘边,水中央浮着几只悠然自得的绿头鸭和彩鸳鸯。 他在手掌心中划着邓木的名字,这样简单又稚拙的名字,自然容易引来别人的嘲笑。 每次邓木都会解释说,她的名字原来叫邓木兰,由于户籍处工作人员的操作失误,她的名字最后变成了邓木。 后来王连好奇地翻过辞海,倒是找到过邓木的词条。 邓木鸟,即鸳鸯,治五痔漏疮。 王连一拳砸在了手心,恍然道:“她是鸳鸯!” 他粗略读过一遍红楼梦,知道金鸳鸯差一点成了贾赦的小妾。 但是红楼梦未完,贾母死后再无人能庇护鸳鸯,她未必能逃离出贾赦的魔掌。 偏偏自己穿成了贾赦的儿子贾琏,那鸳鸯搞不好会成为他的庶母! 所谓踏了爹床便是娘,王连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让他喊死对头“姨娘”,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信步而行,忽而听到锣鼓喧天,原是前头临水大戏台上,有十几个画了花脸的小戏子,在演大闹天宫。 岸边设了十几张圆桌,围坐着一班穿红着绿的女眷。 “二爷怎么才来呀,老太太都不高兴了!”一个眼尖的丫鬟瞧见他,走过来半推半送地将他引到贾母跟前。 王连咧嘴一笑,那个站在贾母身边嘴巴翘得老高的俏丫鬟,可不正是邓木么? 邓木白了他一眼,嘴唇抿成一个向上的弧线,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场景提示。 “老太太,我来迟了,自罚三杯。”王连端起丫鬟托在盘里的小酒盅,一扬脖子喝了。 又自顾自提壶斟了两杯酒,左右手各拈一个酒盅,一起往喉咙里灌。 有一位按品大妆的夫人叫了一声好,打圆场说:“婶子千秋万福,哥儿的孝心尽在这酒里了。” 贾母冷冷道:“敬哥媳妇,你做伯母的不教他规矩,还替他胡遮掩。” 王连闻言,这才知道今天是贾母的生日,立马扑通跪下,以头触地嗑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孙儿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听着砰砰响的声儿,老太太原本硬拉下来的脸,忍不住松动了两分,但依旧没有叫贾琏起身的意思。 邓木见那位帮敲边鼓的贵妇人,容貌上与王夫人有几分相似,又听贾母喊她敬哥媳妇,想来她便是贾敬的发妻王氏倚云了。 当初,王家的三位姑娘陆续及笄,大姑娘王倚云嫁给了宁国府的大老爷贾敬。二姑娘王倚月嫁给了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就是宝玉的妈。三姑娘王倚梦则嫁进了薛家,便是后来的宝钗之母薛姨妈。 在红楼梦原著中,只借小厮兴儿的嘴,交代了贾珍与惜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至于他们的母亲,却连个姓氏都没留下来。 而在这个世界,王倚云明明白白是存在的。 可如今她的儿子贾珍都三十五岁了,贾珍的儿子贾蓉都十六岁了,惜春还没个影子。 而王倚云的丈夫贾敬已经常住道观不回家了,也不知惜春是怎么生的。 “老太太,我来迟了,原因可不赖我,全赖孙大圣。”王连抖了个机灵,成功勾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心, “那是什么缘故?”贾母佯装不在意地问他。 王连眼珠子一转,笑道:“老太太,你不知道,我昨儿梦见了孙大圣带我上天庭吃蟠桃宴,我想着今儿是老太太的千秋,想带两个仙桃给您尝尝。” “你又哄我老婆子。”贾母指着他的鼻子,摇着头笑。 王连将他现编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还连说带比划地站了起来。 “孙大圣垂下它的尾巴来,叫我带上桃,顺尾巴爬下界去。我背上驮着两个蟠桃,双手抓着那长尾巴,往下滑溜。 越往下走,孙大圣的尾巴就越瘦长,一直不到地。 结果我还没落地,那蟠桃却不翼而飞了。我就仰脖子扯嗓子问孙大圣,蟠桃怎么没了? 孙大圣就说此桃三千年结一次果,奈何你祖母太寿长了,桃子相形见绌就自己溜了。”王连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拍着贾琏的手说:“你们听听这猴儿的嘴,还敢编排瞎话,笑话我老人家尾巴没掉呢!” 惹得在场听戏的人都回过头来笑。 邓木不由腹诽,王连真是把贾琏的灵活机变模仿得十成十。 若非他脑抽,本科学的生物科学,考研却跨专业选了环境科学与工程,还半路弃考。其实单凭他那张耀眼夺目的脸,说不定去北影中戏门口做两下广播体操,就成顶流影帝了。 王连服侍贾母吃了一些菜品,又耐着性子听了两出热闹戏,陪聊了些闲话,渐渐从中知道了贾府如今的状况。 他这是穿到红楼梦前传了,宝黛二人还没相会,贾珠还没死,惜春还没生,元春还没进宫,贾珍还没续弦。 若是不出意外,他只要死赖着不成亲,还能再潇洒快活几年。 王连刚想找机会跟邓木说说话,没想到有两位夫人携了女儿过来拜会贾母。 贾母一一指与贾琏:“这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大夫人和李大姑娘,这是营缮郎家的张宜人和秦大姑娘。” 王连苦着一张脸与这些夫人小姐们作揖问好。 原来搁在古代,变回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他还是逃不过被长辈安排相亲的命运。 “哥儿几岁了?可也上过学?平时都读什么书?”祭酒夫人殷切三连问,将贾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看着眼前玉树临风、光风霁月的俊朗少年,祭酒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慈爱的目光越发莹亮,颇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思。 “四书五经都读过的。”王连并不知道贾琏如今确切的年纪,其他问题只得低头装羞。 虽然红楼梦王连仅仅囫囵看过一遍,但他从小跟着做教授的爷爷学古汉语,文言文底子还不错。 万一这位祭酒夫人兴头起来,要考较他两句,凭他幼时积累,也能应付过去。 贾母见贾琏突然腼腆起来,想是自愧没好好读书,怕在夫人小姐们面前丢脸,便替他答道:“琏儿虚十七了,比珠儿大三岁,按他二叔的打算,明年让两个孩子一起进学。” 所谓进学就是中秀才的意思。 祭酒夫人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女儿李纨,悄声问:“你觉得如何?” 李纨只是揪着手帕,红着脸低头不语。 秦家的张宜人看荣国公府金孙的样子,动作浮夸得仿佛在观览一座金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忙将自家女儿可卿往前头推了推,笑道:“老太太,我家可卿给您绣了一条抹额,她小孩子家家的忸怩,不敢献出来。” 她见女儿不搭腔,张宜人又催促道:“眼下到老太太跟前儿了,还不赶紧送出去。” 秦可卿这才捧出一条精致的绣花抹额,蹲身送到贾母面前。 邓木伸手接过,递到老太太手中,又取出了玳瑁眼镜,稳稳地架到她鼻梁上。 贾母左手扶着眼镜,仔细瞧了瞧那抹额,对可卿的手艺赞不绝口。 她又不曾冷落了祭酒家的女儿,也是一通“温良贤淑、知书识礼”地好夸。 贾母满意李纨的端方持重,又喜欢秦可卿的柔美可人,在两位妇人面前不露偏颇,一碗水端得非常平。 “王伯公家的大姑娘模样好,性格也好,可惜今儿没来,不然三朵娇花围着我说说笑笑的,那我老婆子就更开心了。”贾母又有意提起王熙凤,以免王倚云心里不自在。 王倚云挽上贾母的手,甩着帕子,笑道:“咱们家的姑娘,哪里比得上这两位小姐,不过是爱数贫嘴的凤辣子罢了。” 俏皮话一出,又惹得一席人笑了一阵。 邓木对贾母的广撒网,多敛鱼的做法佩服之极,这王、李、秦三家小姐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目前谁也看不出她老人家属意谁做琏儿媳妇。 王连在贾母的指引下,表面客套敷衍着,心里直犯愁。 眼前这两个娇花一般的姑娘,都是十二钗中的薄命人。 一个是贾珠将来的遗孀,一个是贾蓉将来的亡妻兼贾珍扒灰的对象,王连怎么能跟她们牵扯到一块儿去! 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一定得阻止这两个姑娘嫁进贾府才行! 王连无法回应姑娘们含羞带怯的目光,想出尿遁脱身的法子。 “老太太,我方才酒喝多了,去外头散散酒气就来。” 贾母听贾琏这么说,以为他酒水喝多了要出恭,便放他走了。 王连回头又见邓木一脸鄙夷地望着自己,不由促狭地颠到她跟前,小声说:“鸳鸯姐姐,借手纸一用。” 尽管声音小,但周围耳尖的人也不是没听见,默默会心一笑。 邓木翻了个白眼,知道死对头有屁要放,也只得跟着一道去了。 两人急匆匆走到一处三面临池的僻静水榭中,一阵金风吹来,带着怡人的桂花香。 王连看着邓木冷冰冰的一张脸,刚酝酿好“他乡遇故知”的温柔情绪被风一吹,倏忽散了。 但他迫切需要了解眼下的局面,又不知道如何跟邓木正常交流,只得从熟悉的讽刺入手。 6. 贾府拆婚办 第6章 他双手抱臂靠在支摘窗下吹凉风,调侃道:“邓木,这身行头还挺适合你的,将你的丫头气质展现得生动传神,淋漓尽致。真不愧是禽中鸳鸯,人中邓木,是不是啊?鸳、鸯、姐。” “鸳鸯是水中珍禽,贾琏可是丧家之犬,谁比谁高贵呢?我栽了跟头,还不是拜你的阎王脚所赐!”邓木上下牙齿对磨,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心头的委屈气忿还是被拱出火来。 凭什么同穿红楼,一出场她跪着,他睡着;她是奴才,他是主子。 王连见她生气了,怕彼此说不上两句,又不欢而散,只得坦白道:“我那时不是有心绊你,是你的裙子卷边了,我怕你走光,才拦着你的。谁知出了什么岔子,让我俩到了这里。” 听了他的一番解释,与邓木之前看到的幻境倒是完全一致。 想来他这人虽然嘴贱了一点儿,但人品还行,对女孩子又格外照顾,应当说的不是假话。 邓木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出于某种长年累月的习惯,她也要回怼他两句。 “鸳鸯怎么了,至少从一而终。”她找了张绣墩坐了,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冷笑道:“比不得你琏二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香的臭的一屋子女人。 加上你连海王的女朋友,什么前年的玛丽梅、去年的琳达苏、今年的海伦陈。从古到今胡乱数一下,都能整出一个加强排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凑一个冲锋连也不在话下,正应了你的好名字。” 王连的父亲王树新下海经商之前曾是一名军人,他在部队当上连长那天,正好儿子出生,所以王连就得了这么个简单的名字。 “哟,行业年会上,你每次挽着秃头腆肚的离退休老干部也不嫌寒碜,我舞伴多,你羡慕啊!怎么听着怪酸的,莫非你吃醋了?”王连笑得眉飞色舞,一副风流纨绔,依然故我的模样。 邓木“啧”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反讽:“我有什么好醋的,这么多女人最后都投入别人的怀抱了,想来是你这朵软莲花,中看不中用,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听了这尖刻的讥笑,王连站直了身子,眼睛里腾地冒出两簇暗火,太阳穴上的青筋鼓起,恨不能张嘴说现下叫你试试,我到底是软还是硬。 囿于教养,这荤话他没敢吐出口,也只有在梦里白想想。 邓木见他咬牙切齿,又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怀疑自己乌鸦嘴言中了真相,击碎了他那脆弱的自尊心。 不由有些意外,原本冰冷目光也多了一分怜悯,原来王连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完人。 若不是王连也在这里,邓木不会如此淡定,也许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鸳鸯这个人物融为一体,思她所思,做她所做。 但是只要王连也在这里,她就不会与现代社会完全割离。 她还能笃定地认为,自己还是环保公司首席技术官,是全球百强企业一线高管,只不过暂时扮演了鸳鸯的角色而已。 所以,为了更好的在这个异世界活下去,她必须与王连摒弃前嫌,结成反封建联盟。 思及此,邓木言归正传,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现在同乘在贾府这艘泰坦尼克上,为了避免撞冰山、拖累无辜的女孩,我打算把将要贾府的悲剧CP都拆了,包括你琏二爷的官配王熙凤。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王连回想起平儿那一番臭骂,说:“琏凤CP,我怕是误打误撞已经拆了。” 邓木既没问他具体是怎么拆的,也没坦白自己污蔑他好男风的事,于是就简单提点了一下他,“拆了就好,以后你在府里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也不必在意了。” 其实王连根本不想掺和贾府的内部事物,拆CP说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十分复杂,能够劝退那些女孩固然好,万一激起她们的逆反心理出手报复,也会弄巧成拙。 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就怕他们两个天外来客,各种手段都使尽了,也未必能逆风翻盘。 万一操作不当,还会惹出许多风波来,到时候反而事与愿违。 还不如趁早跑路,斩断与贾府的一切联系,凭他们两个专攻生化环材的高材生,搞搞科技发明,总能生存下去的。 但邓木不这样想,她觉得红楼梦的灵魂是十二钗,要想让十二钗不入薄命司,就能避免一切悲剧的发生。 简单来说,就是让十二金钗不进贾府保平安。 “我见到的贾珠跟邓未央长得一模一样,先还以为他也穿过来了,但试探过一次,他并未承认。我也说不准他是不是,只觉得这个小男生心机深沉,不好应付。你若有机会,还是要小心探探他的底细。” 邓木又说起贾珠的情况,她虽与邓未央是远房亲戚,但远不及王连对邓氏兄弟熟悉。 毕竟族叔邓汉秋独立经商之前,还是跃岭集团的联合创始人,是陪着王树新白手起家的得力干将。 邓家双胞胎与王连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王连听说贾珠长得跟未央很像,显得非常意外,走过来问:“你确定他是未央,不是长乐?” 邓木摇了摇头,说:“我不确定,但他的气质更偏向病弱的未央。贾珠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李纨已经出现,必须也留意一下他。” “但愿他谁也不是。”王连低声自语。 若是邓家兄弟也来了,邓木在这个世界,可以依靠的人就不只是他了。 王连双手把着桌案的边缘,清冽的目光落在邓木的脸上,开口道:“我会留意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贾府已届婚龄的男丁有贾琏、贾蓉、还有旁支的贾瑞。女孩年纪都还小,元春十三岁,迎春十二岁,探春十一岁,惜春还没影。等过了年,贾珍也该续弦了,贾蓉也会娶妻。这样看来,我们还要盯上几年。” 邓木向王连说着如今贾府的情形,这是她一上午与多人周旋,点滴盘问出来的。 “几年?你还想在这牢坑里待几年!”王连一下子坐到邓木对面,一拳砸在桌面,“难道咱们不该想想怎么跑路吗?” 邓木就知道他遇到困难,第一件事就是想跑路。 当初她为了与王连争夺奖学金,高三那年堵上一辈子的运气拼命学习,向他下挑战书。 结果王连那厮收到挑战书的第二天就去参加了奥赛,后来争取到保送A大的名额,一溜烟跑了。 高三她的确拿了全年的奖学金,可是王连不在,总有种胜之不武的失落和无所适从的遗憾。 再后来他们进入了不同的大学,偶有联系也是打电话隔空雄辩,唯一一次正面交锋,是在全国高校数学建模大赛上。可是比赛进行到一半,王连又中途退出了。 后来王连跨专业考研,好巧不巧,与她选的是同一位研究生导师,两人一对口,又是互相讽刺了一通,最后王连又无故缺了考。 邓木考上研究生的那天,还拿“溜烟王”的绰号讽刺过他。 如今他们同在贾府的破船上,王连一心想跳船逃生,却根本没考虑到鸳鸯这个家生子,需要时刻服侍在贾母身边,连二门都不能轻易踏出脚。 邓木看了一眼锦衣华服的王连公子,果真俊俏的人宜古宜今,不由讽刺道:“不愧是我省武术冠军,出了这牢坑,不当何不食肉糜的贵公子,还能做个仗剑走天下的游侠儿,你倒是天生适合跑路。” 王连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又不明就里,只得迁就她的意思,说:“拆CP就拆CP,咱们贾府拆婚办今天就算正事成立了,你是拆婚办主任,我是办事员,行了吧?可你住在贾母院子里,与我隔着四五道门,若有什么事要商量,怎么办呢?” “你先找到荣国府的营造图样,描两份出来,给我一份。”邓木敲了敲桌面,略一思忖:“老太太年纪大,戌时二刻就歇息了,上夜的都是二等丫头,用不着我。今天是八月初三,咱们就定在初九晚上亥时初刻见面。” 邓木双手托腮,想了一会儿,说:“至于相谈的地点……你记不记得书中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的地方,就是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我有那边门的钥匙,关上门咱们密谈,不会有人逾墙来看的。” 王连倾身凑近她,坏笑道:“你倒是会挑地方,万一被人瞧见,说你趁夜教坏了爷们儿,可怎么办呐?” 他勾了勾唇角,凝着她的眉眼,一瞬不瞬,尽显倜傥风流。 孤男寡女,陋巷暗房,夤夜幽会,一想到这些与死对头毫不搭界的词,王连既紧张又兴奋,内心竟滋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感。 邓木自认为有一双能熬鹰的毒眼,勤学苦读熬夜刷题,视力也极好。 可王连那双天生的含情目,比太阳还灼人,从小到大她都不能与之对视三秒以上。 邓木撑不住面似平湖的表情,怕漏了怯,果断站起走到窗边,靠风吹散了两颊的热意。 这才款步走出水榭,背对着他说:“鸳鸯的嫂子是管贾母屋里浆洗的头儿。到时候,我会套件小厮的衣裳来,要是被人瞧见了,那也是琏二爷的癖好特殊。” 死对头那嘲戏的声音就像是无形的绳索,捆束着王连欲辩不能的嘴。 邓木,算你狠! 与邓木分开后,王连为了躲相亲,没再去贾母跟前表孝心,一个人在偌大的荣国府中闲逛了一圈。 一来熟悉环境,二来踩好西穿堂的位置。 作为一个本科学生物科学的人,王连看到的贾府,分明是生物资源宝库。 这里有不少现代濒于绝迹的保护动物。山坡上有梅花鹿、麋鹿;院子里有丹顶鹤,树林里还有像蓝腹鹇、白点噪鹛这类珍稀禽鸟;池塘中有许多珍奇水禽,花鸂鹇、彩鸳鸯自不必说,还有花脸鸭、青头潜鸭。 王连逛了一圈,收获颇丰,又恨无纸笔记录,后来见着个小丫鬟,忙叫她给自己找文房四宝来。 7. 贾琏好男风 第7章 好容易等到了纸笔,王连就一个人趴在大山石上头,将各种动物的名称、数量、体型大小一一记录下来,甚至有的珍稀物种,他还会仔细描绘图形下来。 等到天色渐晚,瞧不见字迹了,王连才离开了园子,回到了皓月轩。 “二爷回来了,刚好我取了饭菜来。”珍珠提着食盒走进来。 王连走了大半天,又累又饿,正好赶上吃饭,不由欣喜地搓手问:“都有什么好吃的?” 珍珠将菜品从食盒里取出来,笑道:“今儿老太太生日,主子们都多添了两道菜。有清炒藕茭、红烧鳜鱼、胡椒醋鲜虾,配的长寿面,还有两只大螃蟹,一碗烧酒。” 果然是贵公子的伙食待遇,王连光听菜名就食欲大增。 “你吃了么?”王连随口问珍珠。 “我们做丫鬟的,要伺候主子吃完了,才能吃的。”珍珠又拿出金质的蟹八件,动作熟练地拆着螃蟹腿。 王连看着那精巧的蟹八件,不由想起邓木,她此刻是不是正饿着肚子,立在贾母身后,为她布菜拆蟹呢?面对一桌子美味珍馐,王连举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夹菜。 当年邓木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五个包子。早上两个包子还热着,中午两个包子就冷,晚上那个包子更是硬得跟砖一样。 王连体验过邓木的“五包套餐”,知道那种饥饿难耐的滋味。 他不由想,还是想个好理由,早点向贾母讨要鸳鸯过来,以免她再遭那种罪。 “你别弄了,先下去吃饭吧,我自己来就好。”王连自己拿起另一只螃蟹,对珍珠说,“吃完了饭,你帮我找找咱们家的营造图来。” 珍珠的神情满是不解,问道:“二爷要那个做什么?我不管笔墨上的事,你应该要问兴儿和隆儿两个。” 王连这才想起贾琏还有这两个心腹小厮,他吃了一口饭咽下去,又说:“那你叫他们俩过来一趟。” 珍珠眉头微蹙,眼神更为疑惑了,说:“小厮又不能进二门,戌时三刻,二门就关上了。” “哦,我忘了,你先下去吧。”王连生恐暴露更多无知,只有耐心等到明天再见两个小厮。 珍珠揣着满腹疑惑走到了后罩房,见贾琏的四个大丫头正围桌吃饭,没一个人跟她打招呼。 贾府每位小姐都配三个大丫鬟,公子则配了四个大丫鬟。 珍珠是今天才塞进皓月轩的,虽然她自称是老太太拨过来,但又没有管事妈妈来给她定等。而未定等的丫鬟就是个尴尬人。 原先的四个丫鬟对她虎视眈眈,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她办,那四个倒顺势关起门躲懒起来。 珍珠也不想自讨没趣,打算一个人默进默出,但偏偏躲不过她们有心欺负。 “院子也不扫,衣裳也不洗。”红桃捧着碗,喝了一口汤,阴阳怪气地说:“在外人面前装乖献殷勤,倒是跑得贼快。” 红梅丫头则撂下筷子,扬着脖子说:“谁说王大姑娘以后就定许了二爷,你要攀高枝,也得瞅准了再去。” 绿杨拿竹签子剔着牙,朝珍珠啐了一口,“跟宝二爷屋里的哈巴狗儿一样,惯爱吃独食。” 珍珠见她们又开始挤兑自己,刚想躲出门去,却不妨丫鬟绿柳扬手将她拦了下来,扯着她的比甲道:“走什么走,把那两匹缎子拿出来,也让咱们沾沾王姑娘的光呀。” 为了求个安生,珍珠只好含泪将两匹缎子给了出去。 浆洗房里,珍珠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贾琏的衣服上,她刚将衣裳撂进水盆里,忽然又伸手捞了起来,拿在鼻子底下嗅了两下。 珍珠人也大了,察觉出原来琏二爷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 万一老太太想不起来让管事给她定等,一直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窝在皓月轩也不是个事。 后罩房的灯戌末就熄了,那四个丫鬟分明是要自己一个人去上夜。 珍珠将手里的活儿撂下不管,下定了决心走地进了贾琏的屋子。 次间的穿衣镜映出少女初长成的身影,珍珠半披着头发,对襟红衫子半掩半开,汗巾子松松系着,白绫裙虚虚罩着两只脚,勾勒出小巧玲珑的身形。 珍珠暗吁了一口气,极力保持镇定,抬手撩开了珠帘。 只见贾琏他盘腿坐在炕桌前,拿着小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十分专注。 “二爷,屋里的灰我还没擦。”珍珠小声说道。 王连却恍若未闻,一心扑在眼前的纸上,笔耕不辍。 珍珠只好赖在屋里假装擦洗,故意将湿帕子拧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撞倒了衣架,试图制造些声响,让贾琏看过来。 然而他也不过在衣架倒地的时候,瞟了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书写。 珍珠不得已只好扭腰蹭到他跟前,嗲声嗲气地说:“二爷脸上有墨,珍珠给你擦擦。” 她有心对贾琏撩逗几下,也不求一次就上手,只是盼着二爷多看她几眼。这样有二爷宠着,那几个大丫头纵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也会忌惮二爷的脾气。 结果公子连头都没抬,指着门口说:“出去,不用管我。” 珍珠讨个没脸,灰溜溜地躲去了次间,抱着引枕偷偷哭了一场。 转眼到了八月初七早上,邓木侍候老太太梳洗,跟照顾自己亲奶奶一样,动作轻柔,事无巨细,将老人家拾掇得妥妥帖帖。 幸而她是轮班到今天才上手,也不枉她前几日不错眼地盯着鹦哥、琥珀是怎么服侍老太太的,夜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积极总结经验、刻意练习、优化流程,才能做到动作娴熟。 贾母对着镜子照了照,十分满意今天的发饰妆容,扶着额头说:“还是鸳鸯会伺候人。” 邓木不由在心里自嘲,她还真是很有丫头气质。 辰初时分,元春、迎春两个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元春念了探春写给老太太的问候信。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斜倚着炕桌边,听了十分惦念,说:“三姑娘跟他父亲去外任池州,都有三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老太太,不必忧心。”元春伸手替老太太按太阳穴,安慰道:“父亲说明年考绩出来,再托林姑父走动走动,就能顺利归京了。” “果真如此就好了。”贾母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女婿林如海虽然文昌兴盛,仕途平顺,但子嗣缘薄,目光不由变得惋惜与怅然。 “你林姑父前儿得了个庶子,听说也是病病歪歪的,也不知道站不站得住。你姑姑也愁得不行。” 元春小心谏言道:“老太太若是牵挂,不妨叫我兄长下姑苏去看看。他明年就要童试,也正好去向林姑父讨教学问。” 贾母抬眸看了迎春一眼,未置可否。 邓木不由揣摩贾母的心思,元春的哥哥是贾珠,迎春的哥哥是贾琏。 她必定是希望迎春也能为她哥哥贾琏讨情,一起去姑苏看望林姑父,接受林如海的学问指点。 然而迎春着实木讷,既没有像迎春一样为哥哥谋机会,也并没有领会到贾母的期待。 邓木见老太太有些失望,只好说:“大姑娘、二姑娘,时候不早了,该上学去了。” “正是,你们可别在祖母这里躲懒。”贾母故作严肃,摆出一副要赶人模样。 见小姐妹俩上学去了,王倚云、王倚月两个老姐妹才开口,在贾母跟前闲话了几句,磨磨蹭蹭的,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贾母这里只需要媳妇孙女晨昏定省,儿孙们隔着远,倒是初一十五应个卯就行了。 贾母生日期间,荣国府的大太太邢夫人称病不出,宁国府的大夫人王倚云到荣国府这边帮忙,陪着妹妹王倚月小住了几日。 邓木有些疑惑,如今筵席都撤了,为什么王倚云还没有走。 老姐妹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贾母见两个堂妯娌站在地下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你们姐俩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宝玉妈王倚月酝酿了一下,方说:“府里有几个嘴不好的人,传些风言风语,我打算回了老太太给撵出去。” “你是二房当家太太,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贾母淡淡地说。 王倚云见二妹妹没说到点子上,先屏退了众仆,见鸳鸯、鹦哥两个一左一右杵在原地照旧打扇子,老太太也没有叫她们离开的意思,不由气馁。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听那起子小人说,琏儿自从老太太生日后,就搬进小书房住了,夜里都叫兴儿、隆儿两个陪着,又与厨子多官和小厮鲍二两个不清不楚的。” 贾母听明白了王倚云的意思,只不愿意相信,板着脸说:“琏儿好交际,与小子们打成一片,又有什么好说嘴的。他小时候还喜欢和丫头们厮混呢。” 邓木知道以贾母的阅历,她必然知道世家公子好男风的屡见不鲜,大多数只是贪一时之欢,到年纪了照旧娶妻生子,不是什么大事。 见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王倚云只好将话挑明了说。 “琏儿给咱家凤丫头传话说,若她嫁过来,只能做个挂名老婆,绝不碰她一根指头!”王倚云急得跺脚,埋怨道:“老太太,你说这叫什么事呀!我们王家的姑娘也是悉心教养大,竟被人冒犯嫌弃至此!” 8. 死对头要不要救? 第8章 话音落地,堂屋里一片死寂,空气里更添了沉闷的气氛。 邓木站在贾母身边,清晰地听到了老人家沉重的呼吸声,看到了她努力压抑怒气,胸膛起起伏伏的。 可她什么也不敢劝,因为她就是罪魁祸首。 贾母唇瓣翕动,把罗汉床上的炕桌一拍:“珍珠,去把琏儿叫来!” 邓木忙扶助贾母替她揉顺气,提醒道:“老太太,您不是把珍珠给了琏二爷,她这会子不在这里。” 贾母摇了摇头,冷着脸道:“我何曾把她给出去,我只是叫她多留心照顾宝玉,她小小年纪怎么听岔了音。” 王倚月不好管隔房侄儿的事,借口替老太太叫琏儿、珍珠来,正好逃遁出去。 而王倚云一个堂伯母却留了下来,痛心疾首地说:“大老爷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迎春那丫头又不能承望。万一绝了后,他一辈子的心血指望岂不全完了!” 她说着就抽抽噎噎揩起泪来,脸上的脂粉都流成了两道污痕,哭道:“可怜赦老爷白操了一世心了。” 贾母听了这一席话,心里越发不痛快了,指着她骂道:“琏儿好歹与你什么相干,大清早嚎什么丧,你若闲得慌,跟着敬哥儿修道去。” 王倚云被贾母指着鼻子骂,脸上臊得慌,只得抹干了泪告辞出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靠在大迎枕上,满脸颓唐之色,抱怨说:“这是哪一世的孽障,偏生落到我家来。” 邓木不好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这个谣言是从她嘴里放出去的,眼下说一点儿不心虚那是假的。 王连在来贾母处的路上,已经听二婶王倚月提点了一些,才知道自己好男风的流言,如蒲公英的花蕊一样,被妖风那么一吹,四下飘散。 他也猜到这吹妖风的人,八成就是邓木了。 虽然这一招的名目让他难以接受,让他想起当年,被许多小众情感需求者电话骚扰的噩梦,但为斩断姻缘,这毫无疑问是釜底抽薪的好招。 珍珠忐忑地跟在贾琏身后,王夫人的话她当然听懂了。 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跟着的男主子竟然喜欢男人,可坑死我了。 她转头一想,这可能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原来不是自己不上道,而是贾琏根本走在旁门左道上。 秋阳如虎,蝉噪满耳,听得人更添燥热。 贾母沉着脸看着站在地下的贾琏,良久没有开口。 王连抬头偷觑邓木的神色,见她装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得自认倒霉。 “老祖宗,你叫孙儿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王连一揖到地,摆出一副极其无辜的面孔,指望着贾母能大发慈悲,最多小惩大诫一番。 贾母没有照顾他的颜面,开门见山地问:“府里有人传你和几个小厮日夜荒唐,可有此事?” 王连心中忐忑,自然想直接否认,再图拒婚良策,可是他话都跟平儿说死了,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 “确有此事。我只爱男儿身,不喜女娇娥。”王连喉头一紧,硬着头皮说。 邓木不由窃笑,王连果然还是忍气吞声做了背锅侠。 珍珠听了这话,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想着这辈子再无指望,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了。 贾母眼眸一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又看向珍珠。 “珍珠,你可愿意跟着琏儿,从今往后月钱加到二两,跟主子一样。” 珍珠悚然一惊,扑通一声跪下地来,“老太太,我……” 这么大恩惠赏下来,怎么会没有条件,无非是要她舍身去将琏二爷的心给正过来。 但她昨夜试过了,根本不成。她宁可将来配个小厮,也不想以后漫漫长夜,自己一个人独守空闺,在床前撒豆子捡豆子。 王连生怕老太太要将珍珠塞给他做妾,急得大喊:“祖母,我真的受不了女人,你就是塞一百个女人给我,也不中用!” “鸳鸯,去请家法来!”贾母一拍炕几,声色俱厉。 邓木哪里知道,贾府的家法是木棍还是笤帚。 眼下死对头是他的同盟,虽然看他被打自己毫无损失,但为了将拆CP的合作进行到底,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老太太,您便此刻打死了他,只怕也未必中用。”邓木开口道。 这话无异于给了贾母一个台阶,她没有再催人去拿家法,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鹦哥,把他老子娘喊来。” 邓木心下一沉,贾琏的亲爹贾赦是个贪婪的老不羞,对儿子不管不问,一旦贾琏违了他的意思,非打即骂。 而大太太邢夫人是个贪鄙愚犟、刻薄寡恩的人,自然不会对贾琏这个继子有什么好脸。 若这一对儿极品夫妻来了,王连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邓木只好扯由头:“大太太前儿害了火眼,还没好利索。” 贾母恨声道:“她就是瞎了,也得来!” 鹦哥只得领命去了。 没过一会儿,老夫妻两个就火急火燎地来了,一听缘故,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邢夫人害了火眼,此时双目红肿,犹如拱出了篱笆的斗鸡,刁悍难缠。 她指着贾琏的鼻子骂道:“伤身败德的下流种子,你要娶三房四妾都容易,何苦耽溺男风违背阴阳,让先祖蒙羞于地下。” “不成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这败家玩儿完事!”贾赦上来就喊打喊杀,抄起鸡毛掸子,倒过柄来就往贾琏身上招呼。 邓木瞥了一眼王连,见他偷偷冲自己龇牙,暗示自己顶不住了。 她只好给出了个应急方,暗中指了指果碟中的蜜丝枣,又摇了摇手里的丝帕。 一枣一丝,就是“找死”的意思。 王连心领神会,戏精上身,立马作出一副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架势,叫嚷着:“你们再逼我,我就不活了。”说完就朝墙奔去。 珍珠壮着胆子,拽住琏二爷的袖子,苦劝道:“二爷可不能撇下老太太、老爷、太太不管呐!” 贾母见贾琏寻死觅活,哪里还坐得住,急得直跺脚,“孽障、孽障!” 邢夫人忙拦住贾琏,垫脚押着他的脖子往下摁,“老太太跟前你犯什么病,还不快跪下请罪!” 王连膝盖硬挺,就是不肯打弯,作出一派宁死不从的模样。 邓木忙替贾母顺气,温声劝道:“常言道男子二十始冠,琏二爷如今血气方刚,心性未定。今儿朝东,明儿朝西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何必着急强拧他的性子,万一拧错了筋,爷们儿扭不过弯来寻了拙志,老太太岂不白心疼一场。” 贾母听了这话,虽未表态,但神情有些动容,叹息道:“他这混小子,在王大姑娘面前闹那么一出,名声已经坏透了,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邢夫人胡乱出个主意:“老祖宗,琏儿突然生了这个癖性,莫不是撞克了什么,不如请个巫婆跳神,还有那张真人一并请来做法送祟。” 眼见邢夫人大有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邓木与王连两个面面相觑,十分无语。 贾母本就有气无处撒,恶狠狠地道:“我只恨那几个狐媚魇道的小厮胡乱勾你,老大你找几个人将他们死打一顿,撵出去干净。” “好,我这就去办!”贾赦揎拳掳袖地就要往头去找人。 那贾赦四十出头的年纪,蓄着一把络腮胡子,此时横眉怒目,架势颇有些吓人。 一想到这个贾赦后来会觊觎鸳鸯,再加上邓木对有络腮胡子的人有天然的抵触心理。 此时邓木偷偷盯着贾赦,眼神越来越畏怯,不禁揪紧了衣裙,低头屏息。 王连可不想为这破事,牵连无辜性命,忙拦住贾赦的去处,回头对贾母说:“老太太,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撺掇唆使的,他们不敢违我的令,才……” “你还有脸说!”贾母啐了他一口,怒道:“都是这几个男妖精,把好好的爷们带累坏了,我没找他们索命,就是心慈了。” 邓木自愧思虑不周,殃及池鱼,为了保住那几个男仆的性命,只得再次开口道:“老太太,将这几个人或发卖或打杀都无济于事,反而越发坏事。” “你一个小丫鬟胡乱掺和什么,打几个小厮能坏什么事?”贾赦反问。 邓木顿时紧张起来,肩膀绷得僵硬,指尖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艰难开口:“大老爷勿怪,请容我讲些小见识。” 贾赦连连捋着络腮胡子,看向鸳鸯的眼神变得深沉幽暗起来。 邓木回避了贾赦的眼神,瞥了一眼王连,定了定心,缓缓开口道:“一则,若是将这几个人打坏了撵出去,他们出了府必定痛恨抱怨,肆意造谣诋毁贾府的爷们儿。 二则,若是将他们弄死了,万一被御史参上一本,咱们家的爵位,大老爷、二老爷的仕途,只怕都走到头了。 三则,咱们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只会凭白让相熟的人家看了笑话,还会影响咱家几个姑娘们的闺誉,将来不好议亲。 而况,老太太生日刚过,中秋日近,怎好在府里舞刀弄棒,见血见仇的。” 她将一桩事绑上贾府的前程、老爷们的仕途、小姐门的闺誉,字字句句都撞到了老太太的心坎儿上,再不敢妄动肝火。 贾母沉吟了半日,点头道:“好丫头,你说的在理。” “话是不错。”贾赦不服气,胡子也翘起来了,两手一摊,道:“那这几个人就这么放过了?” 9. 揉搓了三个通宵 第9章 邓木又看了王连一眼,有意将封建糟粕断袖情,说成感天动地兄弟情。 “这几个小子既是琏二爷宠信的人,那情分非比寻常。将来二爷出将入相了,他们也能供二爷驱使,为二爷出生入死。” 王连闻弦歌知雅意,立马梗着脖子说:“就是,与其多几个怨毒谗言小人,不如让我多几个可靠臂膀。” 话说到这份上,贾母心里好受多了,不由对鸳鸯说:“还是你看得透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了吧。” 既然大家长都发了话,此事就告一段落。 虽然王连还免不了被贾赦夫妻二人数落一阵子,但大可不必担心为此伤筋动骨了。 贾赦夫妻告退之后,王连也不想杵在这里叫贾母堵心,麻利地告辞出去。 “老太太,我该怎么办?”珍珠不知道该不该走,有些无所适从地左顾右盼,脚步迟疑了许多。 贾母见珍珠方才对贾琏又畏又怕,只得说:“叫你去照顾宝玉,你怎么跑琏儿那里去了。” 珍珠闻言如蒙大赦,才知道自己领会错了老太太的钧旨,赶紧扣头谢恩,“珍珠谢老太□□典!我这就去绛云轩伺候宝二爷。” 眼见快到了午饭时间,珍珠在绛云轩报过到后,就兴冲冲地去大厨房取宝二爷的食盒,却远远瞧见了琏二爷正在案板上揉面团。 厨子多官在一旁赞不绝口:“二爷,您这和面手法真地道,面团揉得光亮硬气!” “那是,我这叫旱田里的泥鳅钻得深,也不枉我拉着你,揉搓了三个通宵。”王连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面粉,却不知越抹越多。 多官从襜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汗巾,伸手替王连擦了起来,“爷辛苦了。这把子好力气,二爷要上灶,真连我们吃饭的家伙什也抢了去。” “面剂子发了两个大,你觉得放进去会不会胀?”王连努嘴向蒸笼,扯着剂子问。 “胀!”多官竖着大拇哥笑道。 他们分明说的是和面,但因为隔着远,听到珍珠的耳朵里,就只剩下“钻得深”、“揉搓了三个通宵”、“放进去会不会胀?” 珍珠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脖子后头,她低头提着食盒,一路顺拐回绛云轩去了。 “珍珠姐姐,这是什么汤?黑乎乎的跟苦药似的,我不要吃这个。”宝玉鼓起腮帮,撂下了调羹,双手抱臂,发起了小少爷脾气。 珍珠一边将汤舀出一小碗来,一边说:“这是瓜蒌白及乌鸦汤,不苦的。” 这乌鸦汤是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给宝玉的,乌鸦汤有治疗小儿风痫的效用。 小宝玉双手扶着碗,半信半疑地看向碗中汤,又向珍珠撒娇道:“那好姐姐给我吹一吹,看看烫不烫?”其实他的两只脚已经挣下了地,预备要夺路而逃了。 珍珠忽然被什么刺激到了神经,几乎跳了起来,说:“胀什么胀!二爷胡说什么呢!” 宝玉被吓着了,又偷偷挪回去乖乖坐好,生怕这位新来的姐姐将自己厌食的事告诉了太太、老太太,又得一顿排揎。 等不及珍珠来吹,他自己就举起调羹往嘴里灌汤,结果喉咙真被烫到了,“哎哟,好烫!” 珍珠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给宝玉端茶递水,漱口压惊。 那边,王连已经开始擀面皮了。 多官在灶口摆上了大蒸笼,道:“兴儿、隆儿两个吃不着了,这一屉的好笼饼可都便宜鲍二了。” 王连以不想成亲被媳妇管束为借口,造谣自毁,又给了兴儿、隆儿、多官、鲍二每人十两银子,叫他们四个多方配合,早早对好了口径。 若有旁人问起琏二爷与他们的关系,含糊其辞即可,不必说明白。 为了将来脱离贾府不至于饿死,王连派遣兴儿、隆儿两个去姑苏置办些田产去了。 原本按自己生物科学的专业特长,办个养鸡场比较容易发财,但是他若没有时刻盯在现场,既无法掌控生产经营状况,也可能会因为兴儿、隆儿两个不省事的,没有将他的科学养殖技术贯彻到底,搞不好会把数千鸡苗给弄死了,白造了罪孽。 之所以会选在姑苏买田,王连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姑苏鱼米之乡,产出多且稳定;二来姑苏有着四通八达的漕运水道,是古代物流的中枢,方便将粮食贩卖出去;三来姑苏东濒大海,海陆奇珍、百工技艺都在此地云集,创业资源多,发财机会多。 只要赶在贾府沉船之前,先将自己事业搞起来,将来贾府败了,他也有个安身立命的仰仗。 果如王连所料,流言的发酵速度比他发馒头还快,没过几日,听到消息的国子监祭酒、工部营缮郎也都知道了贾琏的问题,与贾府议亲的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在新领导贾母手下工作了一周左右,邓木已经快速摸清了贾母的作息和生活习惯,通过之前的客户画像的识记手法,她将荣国府的上下三千人口都认了个遍。 在贾母手下,什么事要亲自动手,什么事需假手他人,什么时候要替贾母开口,什么时候要提醒对方闭嘴,什么时候应该寸步不离,什么时候可以摸鱼躲懒,诸如此类的关键信息,邓木也是心如明镜,整得明明白白的。 这一天在伺候贾母午歇之后,她一个在外头逛来逛去,想再看看贾府的地形,研究下建设下水道的可行性。 她正蹲在沟开三尺的水渠边,拿着竹竿测量深度,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锦靴。 邓木抬起头来,就看到白得发光的少年贾珠,不由十分意外。 贾珠年纪尚小不曾绾发戴冠,还留着直掳头,披在两肩,显得稚气未脱。今日他穿了一件蟹青提花绸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翠色长穗宫绦,整个人如湛了露珠的兰草一般,飘逸出尘,清爽怡人。 邓木抬头问道:“珠大爷这会子怎么不歇觉,顶着毒日头出来做什么?”她心里琢磨着他来此有什么目的,不由露出三分防备的意思。 之前在他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丑,自己不是真鸳鸯,他怕是已经知道了。 他到底是不是邓未央,对邓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为自己再树一个聪明的敌人。 “鸳鸯姐几天都不来找我玩,我只好来找你玩呀。”贾珠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撩起衣袍下摆,与她并肩蹲在地下。 贾珠也学着她的样子在沟渠内外勘察,忽然他抬手指着水沟里的彩鸳鸯说:“鸳鸯啊鸳鸯,你是不是喜欢我堂兄?” 邓木脸颊一热,不由握紧了竹竿,扭头道:“我怎么会喜欢他?” 王连可是我的死对头! 贾珠莞尔一笑,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我的堂兄有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琏,我又没说是哪个,鸳鸯姐怎么就只说了一个他呢。” 邓木大窘,这孩子真是太讨厌了,说话不留神就会上他的当,不由抿紧了唇。 只见贾珠拿出扇子摇了摇,故意扇风,将她额上的刘海儿吹乱。 虽然动作有些轻浮,但他一脸童心未泯的纯真模样,也不能说招人厌。 “你若不喜欢琏二哥哥,为何骗王大姑娘说他有男宠。你不想王大姑娘嫁给我堂兄,也不想让李姑娘、秦姑娘跟他成亲。”贾珠拿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因为吃醋吗?” 邓木捂着头,哑口无言,她发现除真相外,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反驳的正当理由。 “你怎么知道是我骗了王姑娘?”邓木疑惑地望着他。 那时横坡上的凉亭,四下无人,只有她与王熙凤主仆三人,而贾珠分明早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贾珠指了指她腕上的镯子,笑道:“你明晃晃地把贿赂戴在手上,还怕人不知道吗?” 邓木忙扯了袖子掩住镯子,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将镯子从腕子上褪了下来。 “王家的金饰内侧都刻了标记,姐姐还是小心点儿好,这府里多的是眼尖、眼毒的人,小心行事不谨,漏了马脚。”贾珠摇着扇子说教起来。 这小家伙是在她身上安了摄像头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自然要把这玩意兑成银子妥当,可是我又出不了门,即便兑换了出来,凭白多出许多银子,也惹人眼红。”邓木果真看到了镯子上的徽标,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贾珠指间夹着几张银票扬到了她面前,说:“这是五张是十两银票,够买你这镯子了,要不要跟我换?” 邓木既辨别不住银票的真伪,也不知道金镯的市卖价,更不清楚贾珠这场交易背后有什么目的,不好贸然答应,心下犹豫不决。 而贾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将银票给到了他手里,说:“这是益德祥的银票,九州通兑,你可以先拿着找人验看验看。 至于这镯子的市卖价,应值七八十两,你也可以找人问。我帮你卖镯子,自然要先磨了徽标,再赚些差价,否则才懒得兜揽这事呢。” 10. 阿姐,你扣子扣错了 第10章 “八十两,少一钱都不卖。”邓木咬咬牙说道,别过头不看他手里的银票。 因为小时候穷惯了,长大后她就求财若渴,讨价还价最是擅长。 一想到,二十两就足够刘姥姥那样的庄户人家过一年,八十两就能够她用好几年,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贾珠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成交。” 他将手中的银票在指间抡开,不多不少刚好八张十两的银票。 邓木心知自己又被他看穿了心理价位,见他对自己并无敌意,便伸手接过了银票。 她又怕银票掖进袖里会掉出来,便背对着贾珠,将衣领上两对子母扣解开,把银票塞进了心衣的内口袋里。 “所以,鸳鸯姐骗了王姑娘,还是因为你喜欢琏二哥哥,对不对?”贾珠将金镯子放在手里掂了一掂,又绕回到这个问题。 “你既然这么好奇,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实话告诉你。”邓木不肯授人以柄,只好心念急转,编着瞎话。 穿越小说必备课题是什么来着?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不对,是面相玄学。 邓木将竹竿在水渠里搅了一搅,而后提起来在地上借着水痕划了三道杠,全当是个卦象。 而后老神在在地说:“我骗王姑娘是因为我会看面相,看出来王大姑娘聪明自误,不适合做琏二爷的妻子。 还有李姑娘青春寡妇、秦姑娘红颜薄命,这些人时乖命蹇,都不适合做贾府公子的妻子,最好不要与之结缘。” “是吗?”贾珠两手托腮,一脸真诚地望着她:“那姐姐帮我看看,我是个什么面相?” 邓木一时忡然,她难道能说“你是个短命鬼”吗? 她胡乱掐指算了一下,闭着眼说:“你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将来还有个儿子叫贾兰。”她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贾珠轻轻撞了撞她的肩头,笑道:“我信姐姐会面相了,我将来若有孩子,真的会起名叫贾兰。我毕生最爱的就是兰。” “因为兰花典雅高洁,不与群芳争艳吗?”邓木随口一问。 “是啊……因为兰很美。”他笑着说,声音格外温柔。 王连正扬着竹竿,沿沟渠去追昨天看到一只青头潜鸭,想要完成自己的观察记录,忽然见到前头有两个人蹲在渠边,肩靠着肩头挨着头,很是亲密。 他认出了邓木那件青绿的比甲,却不知道旁边那少年是谁,也不知是不是太阳太大了,直照得青头潜鸭的三级飞羽越发光泽翠绿了。 王连下颌紧绷,捡起一枚小石子,越过邓木的头顶,扔进水渠里。 那小石子像长了翅膀的鸟一样,掠过水面划开一道笔直的线,直到沟渠尽头,碰了壁才沉了下去。 邓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连在炫技,这一招只有他会。 王连打水漂不喜欢石子在水面扑棱扑棱跳动,而是用石子将水面一字划开,静静地漂飞到最远的地方,然后招来一群女生热烈的欢呼和崇拜的眼神。 贾珠回过头来,笑道:“原来是琏二哥哥。”他收了扇子挂在腰间,徐徐站起。 尽管有邓木的提醒,当王连看到贾珠的面容时,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他真的是太像邓未央了。 邓木撑着竹竿站起,就看到王连将手里的竹竿往树上一靠,背着手走过来。 他今早挨了一顿训,此时重新梳了规整的发髻,戴了一顶精致的嵌玉小金冠,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穿了一身牙白云肩通袖织金袍,登着鹿皮青靴,束着霁红长穗宫绦在微风中飘飘拂拂。 这身姿笔挺,风仪玉立的,只把公子哥儿的矜贵架子略一端,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个古人。 王连挑了下眼皮,没好气地说:“我说哪来的贼男女看鸳鸯,双双成对的,原来是你俩,府里真是禽畜兴旺啊。” 虽说他骂得隐晦,但邓木还是听出来了。 鸳鸯是禽,贾珠(猪)是畜,合着在他眼里,别人都不配为人。 邓木就知道王连的嘴贱得要命,除了讽刺就不会说话了,亏得早上还救了他于棍棒之下,他竟还如此刻薄人。 贾珠仿佛听不懂他的讽刺,一面悠然掸着衣服,一面走过来说:“二哥哥白天专心戏鸭,夜里招揽才俊,倒是好不惬意。” 听到贾珠意有所指的话,邓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看到王连暗下去的脸色。 “你也遇到对手了!”邓木拍着手,笑得花枝乱颤。 王连瞧见她衣领的扣子错了位,正要走过去笑话她两句,不妨被贾珠斜身挡了一步。 “阿姐,你扣子扣错了。” 不等邓木低头去瞅,贾珠已经伸手过来,解开了立领上错位的子母扣。 王连心头一紧,脚下踩碎了一根枯枝。 “我自己来!”邓木只觉脖子一凉,下意识拢住衣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贾珠不由分说地追上一步,两只纤细如葱的手,轻巧而缓慢地将扣子各归各位。而后左手搭在她的肩上,右手指尖拂过她的刘海儿。 邓木揪着衣摆,一脸讶然,她这是被一个少年给撩拨了吗? 而在王连眼中,这个贾珠是在挑衅自己。 他大步上前,一把钳住贾珠的右手腕,用力一甩,将人带离了邓木身边。 “二哥哥,欺负人!”贾珠揉捏着已然泛青的手腕,一脸怪嗔。 王连并不为自己的蛮横举动解释什么,只是侧过头,对邓木说:“老太太要起来了,你快回去伺候。” “知道了,琏、二、爷。” 邓木扭头,颇为嫌弃地掸了掸袖子上的水渍,经过王连身边,低声道:“你一个三十好几的老菜皮,好意思欺负小朋友么?” “他是什么……”王连下意识反驳,忽而心开意解,原来在邓木心里,那逾矩的男人不过是个孩子。 他不禁摇头嗤笑,“是,他还是个小朋友,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等邓木走远了,这两个名义上的堂兄弟,互相打量对望了半晌,竟无话可说。 王连不管他是不是邓家兄弟中的某个人,眼下却直觉断定,这个人心思深沉,很不安分。 贾珠眨着眼睛,摆出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歪头对贾琏说:“琏二哥哥,送我回墨兰轩吧。” “也好。”王连已经拿到了贾府的布局图,每位主子的住处已然心知肚明。 贾宝玉住绛云轩、贾琏住皓月轩、贾珠住墨兰轩。 一红一白一黑,一位多情浪漫,一位好高骛远,一位诡秘深沉,仿佛印证了三位公子的人生底色。 王连想了想之前与邓氏兄弟相处的细节,不由想起了几个隐秘的暗号,便试探贾珠说:“梅西绿茵王?” 贾珠歪头过来,问:“二哥哥是要与我联诗?” “嗯。”王连点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贾珠取出扇子,敲了敲手心,一边走一边说:“二哥哥还多读些书吧,律诗只有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没有一个平平仄仄通的。” 王连听着他一脑门子仄仄平平,已经断定他不是邓家兄弟了,一则邓家兄弟没有人能将格律平仄捋这么清楚,二则他对不上暗号。 梅西绿荫王,科比篮球狂。 这是他们中二时期胡诌的句子,时不时会念叨几回。 两人并肩走着,王连见贾珠手中把玩的折扇,扇面一面绘着墨兰图,一面写着薛网《兰花》诗,于是没话找话说:“你很喜欢兰花?” “二哥哥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兰花吗?”贾珠反问。 “因为兰花典雅高洁,不与群芳争艳吗?”王连随口一说。 贾珠听了一模一样的话,不由皱眉。 半晌他才定下心来,望着贾琏勾唇一笑:“因为我喜欢的姑娘,她的乳名里有一个兰字。” 只可惜她自己都忘记了。 王连愣了一下,古代少年这么早就慕少艾了吗? 贾珠的官配是李纨,李纨字宫裁,至于其乳名中是否有个兰字,应不可考。而他们生的儿子的确是叫贾兰。 王连记得研究红楼梦的索隐派就有人说,李纨与贾兰母子二人名字与诗经《芄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非贾珠这时候就对李纨情根深种了? 按照邓木的计划,十二钗的CP必拆的话,还是要早早断了贾珠的姻缘才对。 没过一会儿,贾珠的墨兰轩就近在眼前。 “琏二哥哥可要进我院里看看?”贾珠站在台阶上问。 “不了,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王连谢绝,转身离去。 珠纨CP是要拆的,他的青头潜鸭的研究报告也不能忘了。 “那二哥哥好走不送。”贾珠走进了墨兰轩,穿过月洞门,那里遍植了许多高达一丈树木。 树皮灰褐,枝丫细长,叶子茂密,只是未到花期,看不出是什么花树。 正如绛云轩中没有绛云,皓月轩中没有皓月,贾珠的墨兰轩中也没有墨兰,连一盆普通的兰草也无。 贾珠取出袖里的金镯子,看也不看一眼,就随手扔进了草丛中。 八月初九,戌时末。 邓木见鹦哥已经服侍老太太歇息了,忙翻出了藏在床褥底下的小厮行头,这还是她前几日找浆洗房的嫂子闲话,趁机拿的一套还未下水洗过的新衣裳。 一想到等会儿就要与王连在空屋相见,不由有些紧张,生怕出了什么纰漏,被人捉奸拿双,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11. 夤夜私会 第11章 邓木是环保公司的首席技术官,有着扎实的理科功底,动手做一个手摇发电机还是不难的。 但是找不到做转子、漆包线、电刷、轴承等物的材料,短时间内是不不能做手电筒了。 可她又不想夜里在贾府,大剌剌地秉烛提灯去会王连,只好一路扶着院墙,借着上弦月的微光,摸黑去了。 进了后院的小夹道,恰是背阴处,见不到一点月光。 邓木见到前头有一些绿色光点,忽明忽暗的,又伴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她喉头发紧,都不知道脚该往何处迈。 想起贾府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是风.流冤孽造劫历世的去处,夜路走多了真会遇见鬼! 邓木心中疑畏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可那幽绿的光点浮在空中,偏偏摇曳着、飘荡着向自己而来。 听到一阵脚步声伴着“笃、笃、笃”的声响由远及近,邓木吓怕了,猛地一个转身,胡乱跑开。 知道身后的脚步越发追撵上来,邓木慌不择路越跑越快。 那空屋子就在眼前,正要跨上门槛,后脖领忽然被什么钳住,导致她往后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脑壳碰地的痛楚并没有传来,而是腰身一紧,被人抱在了怀里。 “你穿兔儿鞋了么,跑这么快做什么!”王连气喘吁吁地说。 听到那熟悉的声气,邓木的一颗心才悠悠回到肚子里。 她扭过身来,一掌拍在他的胸膛,埋怨道:“你弄得什么鬼玩意,吓死我了!” 王连此时没有梳髻,只用一条抹额束着顶发,发尾被凉飕飕的夜风吹着炸开去,就跟那蓬头鬼一样。 他左手揽着邓木的腰不撒手,扬了扬挂在竹竿顶上的萤火虫袋,笑道:“生物光。” 邓木面上一窘,挣脱了他的怀抱。 王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假咳了一声,方记起正事来,从中空的竹竿里取出一卷纸来,说:“这是你要的贾府营建图。” 邓木急忙打开一看,纸上一片漆黑,才意识到他们站在黑夜里。 她又将纸卷起来夹在腋下,取出钥匙,去摸门上的倒拉锁,东戳西戳了半天,也没捅到锁孔里去。 王连“啧”了一声,夺过她手里的铜钥匙,噼里啪啦搅弄一阵子,门锁“啪”地一声就打开了。 “蠢材!”王连拍着她的头顶,先她一步跨了进去。 邓木跺脚,懊悔自己今天不在状态,尽在王连面前犯糗。 空屋附近连打更的人都没有,歪门斜倒,窗纸破烂,静得可怕。 两人进了屋,隔着一张瘸腿的炕桌对面坐了。 王连拿火折子点了亮,取出一个核桃大的金怀表出来,才发现时针刚到12点。 邓木瞅着那金表,又是一阵眼红,她怎么就没这好东西呢? 王连刚想将怀表揣进去,见了她那羡慕嫉妒不已的眼神,知道她财迷病又犯了,只得单手将表链子解开,递了过去,“给你,我那儿还有多的。” 邓木喜滋滋地将表挂在了脖子上,又想起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外头,有私相授受之嫌,忙扯开交领,将表藏了进去。 那小厮的衣服本就偏大,虚虚地拢在她身上,王连见她藏好了怀表,却忘了将衣襟拢回去,领口开得略大,以至于露出了莹白的肌肤。 王连以手遮额,试图盖住自己非礼的视线,却又透过指尖,发现了邓木正俯下身仔细研究贾府的营建图,全然不关心他在做什么。 “如果制作直径1.5米的水泥管,利用子母扣榫口套接,就能及时排洪排污,然后修建环府的大明渠,联通外河之闸引入活水。” 邓木的食指游走在图纸中,将重点区域圈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再建立全府净水系统,就能避免府内环境污染和水污染。” 王连举着火折子,很想提醒她,咱们来此是为了商量如何拆红楼CP的,可又不舍得打扰她沉浸在环保事业中的专注状态,只好扣指抵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木挠了挠头,双手无所适从,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急切感。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渴盼纸笔,希望可以将心中构思的管道建设图,快速画下来。 王连见火折子快熄了,这才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提醒道:“咱们是来开贾府地下管道建设项目推进会的吗?” 邓木这才回过神来,忙将图纸卷成筒,准备撸下手腕上的橡皮筋将图纸束起来,却发现手里只有一个银镯子。 不管了,用银镯子箍住也一样。 她正要将银镯子往图纸筒上套,却发现王连伸手过来,递给她一条长抹额。 “谢了!”邓木也不跟他假客气,将他的抹额缠在纸筒上,系了个活结。 王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时候火折子熄了,屋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 “王连,你的萤火虫呢?你带蜡烛了吗?”邓木探手过来,晃了晃王连的肩。 “没有,萤火虫我放生了。我以为就是两三句话的事儿,哪知你有秉烛加班的兴致呀。”王连故作无奈地说,并没有拿出袖中的蜡烛。 邓木怕黑,不敢在此地久留,便站下地说:“那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聊。” “别呀,来都来了。”王连怕她急着要走,连忙挡在她面前,说:“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你。” “那你赶紧说呀!”邓木急得跺脚。 王连将她带到墙角站着,低声说:“贾珠不是邓未央,也不是邓长乐,他就是贾珠本人,而且他喜欢李纨。珠纨这对CP你确定要拆吗?拆了就没有贾兰了。据说贾兰后面腰悬金印,爵禄高登,你要断了贾府的后路吗?” “当然得拆呀!”邓木立场坚定,她并不觉得贾兰功成名就后,身为母亲的李纨就会变得幸福。 李纨的判词极其不好,最后枉与他人作笑谈。邓木不可能眼睁睁看一个知书达理的少女变成青春守寡的孀妇。 王连问她:“你想怎么拆呢?来年贾珠就中秀才了,李祭酒家眼看不能与贾琏结亲,说不定就会把女婿目标改成贾珠。” 邓木仰脸笑道:“这好办呀,王学神你也去考秀才,考中了就娶李纨,这样一拆两对,咱们不是事半功倍吗?” 她不是凭白打趣他,只是想看看他身为学神,还能不能通过科举写八股文,走上人生巅峰。 王连知道她有心揶揄自己,反而顺其意思,摆出一副绮襦纨绔的风.流态,双手抱臂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瞧那秦可卿可怜,将来林姑娘、宝姑娘、史姑娘也很不幸,还有那妙玉也是命苦的,不如我辛苦一下扮成贾府韦爵爷,连同尤二、尤三,左右一并娶了,这一拆好几对呢,岂不是省了你挂心。” 邓木听他想在红楼开后宫,头脑一热,刚想仰头冷嘲几句,又想起贾珠的灵魂拷问:你喜欢琏二哥哥,对不对? 她心头一颤,眼神瞥向门边依稀的白月光,反倒摊开手,不咸不淡地说:“你若有真有这个本事,我自然拍手称庆。” 王连见她一反常态,不与自己争锋相对了,不露一点酸意,又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心里又郁闷起来,只好坦白说:“我开玩笑的,除了梦中女神,我谁也不想娶。” “你爱娶谁娶谁,不必对着死对头向别人表白。”邓木心里微酸,鼻子里哼出一个冷嗤。 王连以为她会好奇问自己“梦中女神”是谁,他也好给个不明显的暗示,哪知邓木又不按套路出牌。 眼见两人话又说僵了,王连急得直挠头。 原来这么多年王连不结婚,是因为心里有个爱而不得的女神。 邓木压下心底的酸涩,迫使自己语气平静地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先回去了。”说罢,她就跌跌撞撞向前走。 不妨有个硕大的影子闯进门来,邓木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幸而被王连死死捂住了嘴,才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王连抱着邓木躲在背光的角落里,他们就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进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手□□缠着滚到炕上去了。 黑暗中王连与邓木面面相觑,彼此呼吸相闻,耳畔是接连不断的“啧啧”声,两个人尴尬得要死,幸而看不清对方的大红脸。 “恩侯,你轻点儿。”那个女人喘着气儿,说出的话又娇又嗲。 那男人嘿嘿笑道:“我这才使二两力,云儿就受不住了。” 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那女人娇呼一声,咯咯地笑起来。 王连记得云儿是锦香院的姑娘,与贾宝玉、蒋玉菡喝过酒。但不知道恩侯是谁,就在邓木的掌心上写了一个问号。 邓木见自己的手被他捉住画字,更觉满手直冒汗,热得不行。 她半蒙半猜地想他是在问那个男人是谁,于是托着他的手背画了一个字。 因为比划太多,王连猜不出是什么字,又将手心向上搁在她手里。 邓木只好在他手心画了一个“父”字,这个叫恩侯的男人正是贾琏的夫妻贾赦。 王连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捉奸捉到贾琏老爹头上去了。 屋内的空气越发浊臭,浪笑秽音不堪入耳,王连再也忍不下去,趁那对狗男女热火朝天之时,在邓木手心画了一个“走”字。 邓木还没品过来那是个什么字,就被王连抓住了手,带出了门去。 电光石火之间,邓木的眼前又是家乡的村道上,她看到前面有一辆缓缓前行的越野车,车上坐着王连和他的父亲王树新。 王树新手里夹着一张银行卡,说儿子王连说:“这是老爸的二十万私房钱,就给你帮助同学了。” 王连道谢不迭,搂着爸爸的脖子亲了一口,说:“爸爸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爸爸。”他拉开一床棉被的透明包装袋,将银行卡连同一封信夹进了棉被中。 “慢着,你那封信该不会是情书吧?你爸的辛苦攒的钱可不是给你早恋花的。”王树新伸手拿到那封信,抽出了信囊中的信笺纸。 王连尴尬地挠了挠头,扁着嘴说:“不是……” 12. 不守男德 第12章 邓木是借用了王连的视角,看不到那封信上的内容。 而王树新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还是原样塞回了信囊,说:“道歉信写得很诚恳,就是‘月暂晦,星常明。’是个什么意思?” 王连急忙解释道:“就是她遇到困难是一时的,我会在她身边一直帮助她的。” 王树新“啧”了一声,笑道:“你小子别哄我。” 邓木眼前的画面又倏忽消失,只剩一片浓黑,耳畔尚有王连急促的呼吸声。 王连松开了手,带着她穿过小过道一路狂奔,直到西花墙脚下才停了下来,月光正照在此处。 “总算逃出来了。”王连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邓木有些摸不清头脑,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能从王连的视角回忆过去? 王连的道歉信和那二十万的扶贫款是送给谁的? 那棉被她也收到了,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难道王连的梦中女神,是跟她住一个村的聋女张晓月? 她记得张晓月家在那年春节过后,就在宅基地上竖起了二层小洋楼,还在村头开了一间小卖部。 原来王连眼巴巴地下乡来送温暖,其实就是为了照顾他的白月光女神! “月暂晦,星常明。”的上一句正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张晓月的名字里有一个“月”字,这不就对上了! 王连见邓木一直在发呆,扯了扯她的袖子,说:“被吓到了?” 邓木木然地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忽然惊醒过来:“图纸没拿!” “别急,等天亮了我再画一张,八月十五去老太太那请安的时候再给你。”王连安慰道,眼下是不可能再折返回去的。 “贾赦不守男德,践踏公序良俗,你打算视而不见吗?”邓木站在月光地下,背着手问他。 王连将恼人的长发,一左一右地掠到身后,不以为然地说:“你难道要我举报我爹与人苟且,然后讨一顿好打吗?” 邓木在他脑门前抡了个响指,提醒他:“喂,你还真当他是你便宜爹了,叫你亲爸老王总可咋想。” “你要能保证我不挨揍,我叫你爸爸都行。”王连叉腰道。 邓木又想起他在睡梦里叫自己喊他爸爸的事,想来这破梗也是他没脸没皮作弄出来的。 “这种事严抓一起,就能杀一儆百。我可不想今后再撞见这种丑事,若任由事态发展,那鸳鸯将来还是会在大观园碰上司棋私会潘又安。”邓木被这种事恶心得不行,万不想再受一次耳目刺激。 她也知道站在王连如今的立场上,要他出头举报贾赦很是为难,便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 “这事我来办,琏二爷先回去补觉吧。” 王连听她这么说,更不乐意了,索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说:“你要怎么处理都随你,我做你的保安,总行了吧?” 邓木未置可否,但有他这个全省武术冠军在身边,总归还是安心一些。 实名举报实乃下策,邓木要做的是匿名举报,她先要找荣国府内院安保队长林之孝家的。 两人摸黑走了一路,不是磕着就是绊着了,实在不是个办法。 王连索性摘了个矮门檐下的灯笼,换上了自己备好的蜡烛,用火折子点亮了,这才好过两眼一抹黑。 荣国府的西角门班房内,窗扉大敞,而林之孝家的正歪身躺在椅子上睡着了,鼾声如雷,几个女仆也有打地铺睡的,也有坐着打盹的。 邓木见班房里有纸笔,便朝王连使眼色,要他溜进去拿纸笔。 王连无奈,只好翻窗进去,抓了纸笔砚台就飞身出来。 “谢了!”邓木将纸摁在墙上,准备用左手写字。 王连就在一旁提灯照亮。 【小过道尽头空屋有丫鬟私通。】 邓木写完一行歪七扭八的字,拿着纸吹了吹,等上面墨迹干了,才将笔杆包裹进去,朝着林之孝家的身上掷去。 那纸笔正扔在林之孝家的鼻梁下,将她打醒了。 “谁?”林之孝家的惊慌坐起,四下环顾。 王连又将手里的砚台远远地扔了出去,弄出声响来。 几个女仆也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纷纷醒来。 林之孝家的找到了落在身旁的纸条,打开一看神色骤变,立马警醒起来,招呼左右人说:“府里出了龌龊事,姐几个抄家伙跟我来。” 王连吹熄了灯笼和邓木躲在暗处,不会儿就见林之孝家的带队出来,前后各两个提灯笼的,中间夹着六个胆壮腰粗的婆娘,她们手里都抄着棍棒,风风火火地往小过道那边去了。 又有个小丫鬟提着灯笼往邢夫人院里报信去了。 见她们都走远了,邓木才打开怀表一看,已经到快寅时了,黎明在即,老太太一般寅时三刻就会醒来,她也必须回去了。 “我得走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邓木将灯笼递给王连。 王连一手接过灯笼,刚想说话,忽然将她的头摁进怀里,小声道:“有人来了,别说话。” 原来是去邢夫人院里的小丫鬟去而复返,她去拿匿名举报的纸条,回头却见墙根脚下赫然站着两个人影。 她壮着胆子提灯往那边一照,却发现贾琏正搂着一个小厮…… 王连回头喝道:“看什么看!” 那丫鬟脚下一颤,扔下灯笼,转头就跑了。 灯笼在他们脚下倏忽燃起,火光亮了起来。 邓木的脸贴在王连胸膛,全然看不见是谁在窥看自己,听着王连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声,眼神越发不安。 万一被人捉住,她该怎么办? 恰时王连低下头来,借着燃着的灯笼火光,两人四目交汇,他的心脏骤停了一秒。 王连欲言又止,将她头上的帽子往下一拉,盖住那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眸,半晌才说:“走吧,别再被人发现了。” 邓木把帽子往上一推,只觉怀中一凉,再看王连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多出来的一个小包袱,小心掀开包袱皮,里头装着的是五个胖胖的蟹黄包。 这个王连拿嘴刀人还不够,竟敢用五个包子讽刺她。 王连的外号一双手都不够数的,什么“刀嘴王”、“溜烟王”、“连海王”、“连阳春”,邓木总是情随景移换着叫,而王连却自始至终只叫她土鳖至极的“五包木”。 邓木恨不能将这蟹黄包往地上一掼,偏偏她又是个光盘族,不想浪费粮食遭雷劈,只好先揣回去,在小炉子上热一热吃了。 林之孝家的在小过道尽头,果不其然听到了从空屋中传来的鬼祟声响。 她扬了扬胳膊,示意身后的婆娘将灯火搁在外头,先操起家伙事儿往里头冲。 一伙人闯进门去,先将炕上的两个贼男女乱棍好打一顿,再捆猪猡一样将他们五花大绑了。 那贾赦疼得嗷嗷直叫,却不敢暴露自己的名字,嘴里骂骂咧咧:“混账婆娘敢打我,早晚叫你们好受,一个个不知怎么死的!” 瞧见外头有两溜灯笼渐行渐近,林之孝家的自以为立了一桩大功,就越发呼幺喝六起来。 她站在炕头上叉着腰,啐道:“癞□□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等大太太来了,狗畜东西就等着上西天去!” 当邢夫人带着陪房费婆子赶过来,两只大灯笼正照在贾赦脸上,而那个瑟缩在他身后的钗斜鬓松、衫解裙褪的女人,却是宁国府的大夫人王倚云! 邢夫人一见了此景,只觉脑袋“嗡”的一响,火气直冲天灵盖,她一手捂脸,一手捶胸,倚在门框上嚎起来: “神天菩萨,你们叔嫂两个作下这没脸的事来,是要绝我的路啊!老爷纳十双人我都不理论,横竖作死弄出这丧伦败行的丑事,叫我怎么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贾赦光着膀子,被大红灯笼照着,又被一干婆娘看光,已然老脸丢尽了,索性破罐破摔,对着邢夫人恨骂不绝,“你个着三不着两的破落户儿,三更半夜不睡觉,装猫捕鼠生事作耗!” 平日里邢夫人是极怕大老爷的,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丈夫说了算。 若没撞见这桩事,邢夫人或许还会捂着鼻子戴绿帽,如今却撞了个正着,再如何也糊弄不过自己。 那费婆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在一旁暗中撺掇:“这事若饶过去,您老的脸面威风可就扫地了。须得拿出些霸道来,才能治得了这贱妇。” 邢夫人见王倚云低着头拱肩缩背地一味哭,冷笑道:“总叫你亲嫂子,好嫂子,谁知你蝎拉虎子戴帽盔儿,不要脸面。将五十岁的人了,还学坐家的女儿偷皮匠,也不管是亲是堂,缝着的就绱。怨不得大伯哥宁可跟道士胡混,也不沾你的脏身子。” 听了邢夫人的一通讥讽,王倚云脸上火辣辣的,只恨无地缝可藏,惊惶愧惧、羞惭恼恨、委屈难堪一时齐来了,哭得气噎喉堵,差点背过气去。 贾赦见王倚云受了委屈,连衣裳也不顾不上囫囵穿,跳起来就给了邢夫人一巴掌,骂道:“烂了舌头的泼妇吵嚷什么,迟早把你个搅家精休了完事儿!” 眼见着丈夫恼羞成怒打了自己一耳光,还威胁要休妻,邢夫人心中更是气忿委屈,怎能让这对儿贼男女得了意。 邢夫人心知自己年岁已大,家族败落,被休后再无二嫁的可能,就算将来此事翻篇,贾赦对自己爱答不理也无妨。 她唯有誓死捍卫自己一等诰命夫人的地位和体面,才能活下去。 一想到这上头,为防止贾赦恶向胆生,弄死自己泄愤,她必须求得老太太的庇护。 邢夫人丢下众人,哭着往贾母的正堂跑去。 林之孝家的见大太太跑了,知道自己是黄鳝过沙滩,不死也落一身残,赶紧也带着人跑了。 “好人儿,我知道你有一肚子委屈,你也别哭了,什么大不了的呢!咱这样的人家,风.流乱账多着呢,至多我挨一顿打,叫你闭门思过。”贾赦搂着王倚云安慰道。 王倚云望着门外依稀泛白的天,泪珠划过苍白的面颊,喃喃自语道:“日头出来,我再难活了。” 贾赦心疼极了,左右找不到绢子替情人擦眼泪,忽然摸到了一条箍在纸筒上的抹额…… 13. 东窗事发 邓木回到自己住的东耳房里,快速换回了自己的衣裙,将小厮的行头,塞回了嫂子浆洗的脏衣盆子里。 眼瞅着天就快亮了,她也没有补觉的心思,便将蟹黄包搁在小炉子上蒸着,自己先梳洗去了。 今日不是她当班,刚好可以慢慢享用五个包子的早餐。 虽说她与王连处处不对盘,但不会怀疑他会在这包子馅里使坏。他们三观不合是真的,唯独一点出奇一致,那就是不浪费粮食。 这蟹黄包还真是好吃,咸淡适宜带点微甜,面皮薄且Q弹,蟹黄鲜香,肉馅饱满还裹了鸡汤,咬上一口的满足感,就好比刘姥姥咂嘴念佛地在回味茄鲞。 想当年在盛旭高中,她只能躲在学校小树林后头的小溪边吃隔夜的酸菜包子,那滋味真是馊中带酸,苦中有涩,吃完必打酸嗝。 那小树林曾有毒蛇出没,即便被林业局的工作人员清理了一遍,学校还是三申五令不许同学去那里。所以这里人迹罕至,是个邓木吃午餐专属地,她没有饭吃的秘密一直藏得很好,直到遇见了喂猫的王连。 小树林是校园流浪猫的汇集地,一到了春天它们就在这里放声哀嚎,跟婴啼似的凄厉高亢,声传四野。 那一天,邓木靠在香樟树干上啃着又冷又干的包子,一口包子非得咀嚼成泥渣,才舍得吞下去,一群小猫围在她腿边磨蹭,猫瞳个个亮得惊人。 “我就两个包子,自己都不够吃的,你们去女生宿舍那里,有好大的耗子呢!”邓木说完将最后一个包子叼在嘴里,挥手驱赶他们。 一来怕它们抢包子,二来怕它们弄坏了自己的校服。 盛旭高中除了周一升旗要求大家穿校服,其他时间并不做要求。而邓木一年四季就是两身校服换着穿,万一弄破了,再也没法买新的了。 忽然听见有摇铃的脆响,王连的声音竟然传了过来。 “雪柔、黄莺、灰金、墨玉过来吃饭了。” 邓木脚下的几只猫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往那边跑去,她连忙侧身将自己藏在树干后,叼着包子窥望王连。 只见王连穿着一件簇新的针织毛衣,配了笔挺的西裤,他单膝跪地,身姿如玉,伸手逗弄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温柔笑道:“黄莺,你尾巴翘那么高,是到发晴期了,等我找个好靓仔配你。” 他从树洞里掏出几个不锈钢小碗,将袋装的猫粮分装到每个碗里,又摇了摇手铃,说:“开饭了,不许抢哦。”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羊绒毛衣上,泛出醇和润泽的光,他蹲身看向小野猫时,唇角怡然勾起,粲然的瞳仁里流溢出无限温柔,像极了一幅西洋贵公子的油画。又矜贵优雅,又平易近人,又俊美无俦。 邓木被美男所迷,就那样痴痴地看呆了,直到包子从嘴里滚落下来,撞翻了黄莺的猫粮…… 从此,“五包木”同学不畏家贫,励志勤学的美名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邓木刚吃完五个包子,洗净了手,刚站起来想喝口茶压一压蟹黄味,就见鹦哥火急火燎地在窗外喊:“鸳鸯姐出大事了,老太太不行了。” “什么?!”邓木从窗外探出头去,连脑袋被窗扉打着了,也顾不上疼。 原著里老太太可活了八十多岁,算下来她还能安生过二十来年,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便是贾赦在家中与锦香院的姑娘厮混的事,被林之孝家的捅破了,老太太也不过是骂大儿子两句,顶多打两下出气,如何就一病不起了? “出什么事了?”邓木追着鹦哥的脚步,边走边问。 鹦哥哭道:“我不知道,天还未亮的时候大太太就哭嚷着进来了,林之孝家的也跟了进来跪在门外头,大太太趴在老太太床边捶床撒泼,我和琥珀想去搀大太太起来,却被老太太撵了出去。没过一会子,大太太就扶门喊老太太晕了。” 邓木预感不妙,急匆匆地往贾母卧室赶,老太太昏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大太太还跪在床边呼天抢地,几个丫鬟慌手忙脚地在屋子里乱转,面露难色。 一瞧见贾母那萎黄无华的面色,呼吸时断时续的,邓木的心都禁不住打颤。此时人事不省的老太太,像极了她毑婆去世前的模样。 那时候她百般联系不上父母,一个人守在毑婆的病床前急得直掉眼泪。夜半时分毑婆苏醒过来,却笑着对她说:“木木,毑婆要走了,不能给你做萝卜粄了,咱们祖孙的缘分到此就此尽了……” 想到过往的伤心事,又失去了眼前的大靠山,邓木不禁绝望,在心中喟叹自己命苦,那眼泪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了下来。 眼泪落到贾母眼皮上,她分明瞧见贾母眼皮子跳了跳!邓木悄悄稳住心神,又趁着掖被子的当口偷偷地给贾母拿了脉。 她并不懂切脉,但知道昏睡的人脉搏缓慢,而装睡的人脉搏较快。 原来,贾母也有不愿面对的事,打算装病不理。 “都别慌,大太太您先到外边略坐一坐,别吵着老太太了。”邓木琢磨出了贾母的心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又见邢夫人情绪不稳,忙先将这尊大佛请出去,她又吩咐琥珀道:“你去拿府里的名帖找赖大去宫里请王太医来。” 邓木指着屋里的几个丫鬟,一一吩咐她们,“翡翠,你去大厨房要一碗滚热的参茶来。玻璃,你去舀水给大太太净面梳洗。鹦哥,你去院子里将香案摆上,让林之孝家的和几个上夜的婆子焚香沐浴后,在屋外头跪着祈福。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约莫是被什么撞克上了。” 在她的一通指派下,屋子里的人渐渐都出去了。 等到屋子里再无人语的时候,贾母终于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藏在眼角的泪珠终是落了下来。 “老太太,好好的,怎么伤心起来了?”邓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榻子上。 贾母看了鸳鸯一眼,想到儿子媳妇都还不如一个丫头贴心,泪水越发汹涌,拉着她的手说:“我养儿一辈子,操心一辈子,谁知承望到如今生下了狗彘不如的东西来!” 邓木没想到老太太如此反应强烈,不由疑惑起来,忽而心念电转,老太太的台词怎么与焦大的那么像…… 难道昨夜与贾赦厮混的不是锦香院的云儿,而是东府的大夫人王倚云!焦大口出养小叔子的人,竟然是她! 原来这就是大老爷失宠搬离正房的根本原因,做下这恶心的事,贾赦还有脸怪老太太偏心吗? 一想到昨夜她差点蹚了雷,心里就更不平静了,面对此时急需安慰的老人家,邓木也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来。 “老太太事已至此,伤心无用。”邓木一改温柔语气,直截了当地说:“总该拿出个章程来以儆效尤,否则后来人有样学样,渐渐无所不为,这个家就越发不成体统了。” 贾母素来心慈,本有掩丑之意,想着罚两个人各自归家闭门思过就算了。 她老人家顾忌着王伯公的脸面,再加上东府贾珍来年也要续弦,贾蓉也要娶妻。出于种种顾虑,不能在这个当口将王倚云休弃,只能禁止她再到西府来。 听到贾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邓木十分不以为然,便再劝老太太说:“唯有惩前才能毖后,若不能在府里匡谬正俗,几个哥儿有样学样,他们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贾母听了这窝心的话,知道了事情的厉害,觉得鸳鸯看问题的眼光极好,事已至此,要的就是杀一儆百。 “鸳鸯你先去告诉大太太,从今儿起西府这边的花园东西隔断,他们大房就搬到西边旧宅去,除非年节生日,不必在我跟前献殷勤了。家里的中馈也都交给二太太打理,叫她专心养病。 再把琏儿的屋子挪到南北夹道后面的小院子里,跟我住得近些,别再被他老子带累坏了。原来住的皓月轩就留给他叔做个内书房。” 贾母心里定下主意,拥被坐起,将大儿子与小儿子的住处调整了一下,亲疏远近泾渭分明。 邓木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老太太这一安排,就跟林黛玉进贾府见到的格局一样了,事情最终还是按照原著的发展轨迹去了。 折腾了一早上,此时窗外已经透亮了,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向人间大地洒出万丈光芒。邓木吹熄了蜡烛,就见贾母掀被要起床。她连忙捧来衣裳,伺候她穿衣。 照着大穿衣镜,贾母牵了牵衣领,眉宇深皱,面色肃然,对着身后替她摆弄衣裙的丫鬟说:“鸳鸯,我这个做娘的要教训儿子,你去二门上叫几个小厮,以忤逆之名将我那好大儿绑到堂前痛打一顿。我命你做监刑官,你敢不敢当?” 邓木心中一凛,老太太这是要她干得罪主子的事!不打是违逆指令,打轻了是执行不力,打重了是离间母子关系,打死了那是犯罪。 贾母这个靠山再稳固,她也会死在贾赦的前头,万一这一遭真把那坏老头得罪了,自己以后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邓木心念电转,思考贾母让她来当这个监刑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考验一个家生子的忠诚大可不必,避免母子成仇也非重点,老太太这是要试她的心气和胆量,要看她如何平衡权力与义务的关系,是为了鸳鸯将来能当家立事做打算。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窍,邓木就放下了心来,老太太是在试炼一个合适的内管家。 14. 黑莲花登场 第14章 “老太太,你要我去找小厮打大老爷,我并不怵。只是我要请个上方宝剑,一来名正言顺合乎礼法,二来震慑宵小纲常名教。”邓木正色直言,想要她出手教训人,师出有名才能撇开干系。 听了邓木的回答,贾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知道你做事有成算,我就放心了。这事你不必管了,替我叫赖嬷嬷来,找她儿子赖大做这事,他自有分寸的。” 邓木心头一松,面不改色地退出里间,终于不必面对那个可恶的络腮胡子了。她在邢夫人面前将老太太的意思一一传达,就见邢夫人微微颤抖,连杯子都握不住的样子,晦暗的瞳孔显露出凄然与茫然。 院子里,林之孝家的还领着一班上夜的婆子,跪在院子里为贾母祝祷。邓木走过去说:“林大娘起来吧,老太太醒了。” 听了这话,林之孝家的膝盖一软,跪坐在蒲团上,口里直念阿弥陀佛。 “金姑娘,老太太可说了要如何发落我们?”林之孝家的捧心问道。 邓木知道她为何心有惧意,便说:“林大娘尽忠职守,何错之有?一应规矩照旧执行便是,守好门户要紧,以后切莫疏忽,免得叫人家藏贼引盗的。” 林之孝家的连连称是,又招呼其他婆子收拾了东西,告退出去。 在王熙凤的印象里,林之孝两口子原就是话不多的人,在家主面前唯唯诺诺惯了,谅她也不敢将这贾府的丑闻散布出去。 邓木又想起贾母身边少了一个丫鬟,不如过些时候找个机会将林红玉补上来,她那样口齿伶俐的人,一定能得老太太的喜欢。 不过在赖嬷嬷府中的回廊里,邓木倒是先见到了晴雯,先前老太太给她起了个名叫喜鹊。 贾母虽喜欢她伶俐漂亮,却也知她年纪太小不当用,就叫赖嬷嬷先领回去调理一二年再送来。 喜鹊不满十岁,还没留头,却生得美貌可人,五官精致,活像西洋画里的洋娃娃。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搀着赖嬷嬷,一路说个不停,回廊里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邓木避在廊下,不打算就此出现。如果她这时候说老太太有请,赖嬷嬷就又会带喜鹊进贾府了,若再在贾母面前提升好感度,将来可要落个命比纸薄的下场。 没想到,喜鹊那丫头眼尖,冷不防欠身将人头发一扯,照着胳膊又掐又打,骂道:“哪来的贼,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邓木忍着痛不吭声,瞧这丫头的爆炭脾气,难怪命不长! 为了这小妮子平安顺遂,还是不能让她进贾府。 “你这小蹄子,还不收了破爪子,回来才两天,连你鸳鸯姐姐都不认得了,将来去了西府,两眼一抹黑,你还能仰仗谁?”赖嬷嬷沉着脸,拿拐棍敲了敲晴雯的腿。 回过头来赖嬷嬷又满脸堆笑地给鸳鸯赔罪,“金姑娘多担待,这孩子没见识,冲撞了你。” 为了挽救花季少女的性命,这时候的邓木自然宁做恶霸,也不做好人。自动开启了黑暗模式,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说:“你个不长眼的小杂种,瞧着老太太夸你两句好,就心高气傲起来。 一只脚还没踏进贾府呢,就先巴着赖管家,将你表哥多官送进来吃工食。你人挺小的,脸倒是大得很。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是凤凰了,值当你个小家雀,兴头得名姓都忘了。” 喜鹊听了这话小脸涨红,生怕自己失了老太太的欢心,又怪怨鸳鸯调三斡四,冷笑道:“我姑舅哥哥的事,与姐姐什么相干,凭什么撵我走?多嫌着我,是怕我争了姐姐的宠?” 15. 教训儿子 同为禽类,鸳鸯确实不如喜鹊会说会逗。但邓木受过太多委屈,最知道什么样的欺凌,最伤人心;什么样的诟骂,最折辱精神。 邓木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伸着指头在她脑门上戳戳点点,骂道:“小贱人,姐姐我费得着力气跟你一个三寸丁争宠吗?别以为你生了几分人才,就心高气傲起来。掐尖要强,恃色调歪,必是狐狸精下世,那府里老的小的,将来哪个不恨你,你的小命早晚被你作死了。” 喜鹊再如何刚烈,也抵不住这样无情的咒骂,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扭头就跑。 赖嬷嬷在她身后喊了两声,她也不应。 “唉哟,金姑娘,这话怎么说的,好好地怎么跟个小丫头拌起嘴来了。”赖嬷嬷不理解为何稳重守份的金鸳鸯,要欺负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她。 邓木懒得理会被抓挠得鸡窝似的发髻,恢复了面如平湖的神色,漠然地对赖嬷嬷说:“劳烦嬷嬷提点一下她,只要我在贾府一日,就不许她进府。若是侥幸进来了,我遇见一次就拿针戳她一次。” “唉。”赖嬷嬷叹了一口气,只得答应。 都说晴雯眼里揉不进沙子,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从沙砾中爬出来的。她一点委屈都受不住,将来就要受千般委屈万般辛苦。错位的自我认知,就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邓木又对赖嬷嬷说:“老太太要打赦老爷,说他不孝忤逆,叫赖大管家去监管,有些事嬷嬷还是早些准备妥当。”说完,她就牵裙走了。 赖嬷嬷愁得连声念佛,拄拐慌慌忙忙地往正房走去。 贾母正堂里,大太太拖赖着不肯回去,生怕回家会遭丈夫一顿好打。而贾赦送走了王倚云,就在屋中踱来踱去,传唤心腹小厮去探听消息。 得知老婆早将自己的丑事告到了老太太跟前,他觉得老背晦了,又听说是林之孝家的得了线报,才报与邢夫人的。 他在抟了抟手里的抹额,终于坐实了心中猜想。必是琏儿那不孝子作弄的事。自己在空屋里偷鸡摸狗,还嫌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一边在老太太跟前装乖,一边举告老子犯事。 这小兔崽子真真可恶,早晚给你一顿好打! 贾赦哼了一声,坐在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过儿一会儿,方叫人来:“去把琏儿叫来!” 王连正在房中补眠,冷不丁被人摇醒,说是老爷叫他去,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他仔细回想昨夜的事,生怕自己漏了马脚,忽然一拍脑门,嗐了一声。 抹额,他的抹额落在了空屋里!必是被贾赦当做了告密贼! 子不言父过,他犯了贾赦的忌讳! 王连知道贾府有老子揍儿子的传统,自己去贾赦屋里,只有挨打挨训的份儿。 穿戴好衣服,他赶紧撇开了贾赦的小厮,自己一溜烟跑到了贾母那儿寻求庇护。 “老祖宗,孙儿给您请安了。”王连踩着午饭点儿到了老太太屋里,却见老太太半点胃口也无,沉着脸一语不发,而王夫人、邢夫人站在她后头连声苦劝。 王连扫视一圈,见邓木不在丫鬟中间,又不敢探问,只得凑到贾母身边,亲自拿筷子搛了菜劝她吃。 “老太太,您若不吃饭饿瘦了,孙儿瞧着心疼,我要是心痛死了,那都是您的罪过了。” 听贾琏装腔作势变着法儿劝慰自己,烦郁了一天的贾母此时老怀大慰。儿子被她养废了已经是指望不上了,好在孙儿贴心孝顺来日可期。 “你今儿就在我这吃饭了。”贾母拉着王连在她身边坐下,自有眼明手快的丫鬟添了一副碗筷上来。 王连乐得蹭饭,眉飞色舞地说:“谢老太太疼惜孙儿赐饭,若您不嫌我,我还想赖在这吃上三年五载的。” 贾母听了这话,总算是笑了一声。 邢夫人看不惯继子油腔滑调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而王夫人捧饭递给了贾琏,望着贾母笑道:“还是琏儿会哄人。” “谢婶子心疼侄儿。”王连接过饭,客气地向王夫人道谢。 “你们妯娌也坐下吃。”贾母又叫王夫人、邢夫人坐了。 四人吃过饭,漱了口,盥了手,捧着茶家常闲话。 贾母说老大媳妇身上不好,叫王夫人接管府里的对牌和钥匙,王夫人推脱不过,只好掌在手里。 邢夫人再如何嫉妒眼红,也不能说嘴。心知过不了三五日,而那些前捧高踩低的管事嬷嬷,见她失了势,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去王夫人跟前献殷勤。 “我不比嫂子能干,有些事务不大通,还请嫂子多指教。”王夫人说着谦虚又客套的话。 “弟妹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怎会为这点小事烦难,何必问我。再者言,你那好姐姐王倚云还掌着偌大的东府,你合该向她取经!”邢夫人只当她在炫耀,说出的话来阴阳怪气。 “你闭嘴。”贾母喝止了她。 王夫人只当邢夫人失了宠,心有不忿,自己大权在握,倒也不必理会她的怨恨了。 邢夫人本窝着一肚子的火,知道得罪了丈夫,又失了贾母欢心。眼下就丢了中馈之权,将来处境越发艰难,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贾母不想看邢夫人哭丧的一张脸,便说:“府中庶务,你们妯娌二人下去交接交接,中秋之前都不必过来伺候了。” 两人只得告辞出去。 王连见证了贾府的一场权力交接,又觉察到贾母饭后困乏,要歇午觉。又怕贾母要撵自己走,忙讲了几个笑话,逗跑了她的瞌睡虫。 贾母听了笑话,心里舒畅了不少,捂着肚子骂贾琏:“你个猴儿,害我岔了气,你得赔我。” “老太太,我巴不得陪您住到中秋呀,我可以给您说笑解闷,还能给您揉肩捏背,让你好好受用几日。”王连顺水推舟,打定主意巴着老太太不放。 当邓木顶着鸡窝头回到贾母屋中时,正瞧见王连站在老太太身后给她按摩肩膀,不由扯了扯嘴角。 王连朝她挤眉弄眼,笑道:“鸳鸯姐姐莫不是被人打了?” “孩子,谁欺负你了?怎么这副模样?”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问。 “嗐,就是赖嬷嬷家的那个喜鹊,见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当贼人打,还说我争了她的宠。”邓木故意露出腕上青红的伤痕,及时地在贾母面前给喜鹊上眼药。 贾母听了就生气,道:“原以为那丫头嘴巧能干,想收为己用顶上珍珠的缺,没成想到小蹄子竟是这样不醒事的人,下回就别叫赖嬷嬷带她进府了。” 邓木答应着告退梳洗去,想着晴雯不必进府受罪,脚步轻快极了。 等她收拾妥当掀帘进来的时候,王连还赖在这儿跟贾母打饥荒,说要住到贾母这里来。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祖母这里做什么。我屋里的碧纱橱是留给宝玉的。”贾母不同意。 王连又扯着贾母的袖子摇晃,说:“我住外头耳房就成,过了中秋就走。” 贾母捧茶笑道:“也好,反正你就要搬到我近前了。东边耳房住了鸳鸯,西边耳房还空着,你若不嫌小,稍住几日也使得。等下叫鸳鸯给你铺床。” “好、好、好!”王连心头窃喜,拍手笑道:“那就有劳鸳鸯姐了。” 邓木挑了挑眉,未置可否,两人隔空打着眉眼官司,谁也不服谁。 到了下晌,外头有人传话进来:“赖大在二门外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脸色冷淡下来,搁了茶盅,吩咐琥珀说:“你叫赖大照我的吩咐办就是了,四十板子一个不少,打完了叫他来见我。” 王连心头一凛,这老太太是要棒打不肖子! 他在这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贾赦此时遭了多少痛,等他伤好了,必定会在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而贾赦那边听了小厮回报,说贾琏跑到老太太那儿去了,心里更是气恼,捏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狠命砸在了桌上,震得茶碗砰砰直跳。 他霍然站起,却见赖大家的领着一班豪奴,个个凶神恶煞,携着棍棒、绳索闯了进来。 赖大对他作了个揖,咬牙道:“大老爷,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您多担待。” 他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下…… 尽管赖大安排了掌板的小厮要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但四十板子盖下来,五十岁的贾赦也是受了不小的伤。 申时末,贾赦才被赖大搀扶着进了贾母的院子,王连连忙躲进了里间。 “母亲,儿子知错了,再不敢逞性妄为,还求您饶恕儿子,给儿子留几分体面。”贾赦一见到贾母,就跪下磕头。 贾母见大儿子还能下地走路,就知道小厮们在敷衍她,但也着实不愿儿子身上见血,只盼着他能吃个教训,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她冷脸指着贾赦,唾骂:“本以为你年纪胡子一大把,该持重些了。你却比那贼小子还可恶,为老不尊,丧礼败德。我看你就是欠你老子锤你!给我跪到祠堂拜忏,一晚上不许吃喝,不许睡觉!” 眼见老母亲动怒发威,贾赦忙领命,“儿子这就去。”他拖着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等到渣爹滚蛋了,王连才从里间探出头来,涎皮赖脸的对邓木说:“劳烦姐姐给我铺个床。” 邓木啐了他一口,转头招呼个小丫头来,吩咐她去给琏二爷收拾屋子。 天刚黑不久,贾母的院子就关门闭户了。只因贾母歇得早,戌时四刻院子里就再无人语了。除了大门口燃着两盏不夜灯,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一丝光亮也无。 王连从西耳房出来时,已是二更天,伸手不见五指。 他数了五十步,来到了邓木住的西耳房前,踌躇地敲了敲门,“邓木,是我。” 16. 王连要跑路? 第16章 邓木习惯了熬夜学习通宵工作,这时候自然是没睡着的,还躲在遮光帘后头,研究制作她的手摇发电机。 她听到了王连的声音,却不想起身给他开门,装作没听见。 王连知道她是夜猫子,这个点肯定醒着,见她不开门,急得在门口团团转。 忽而灵光一闪,举着手里的图纸说:“我带了图纸来!” 邓木这才起身,穿好了衣服,将门打开了一个缝儿,准备夺了图纸,就将他关在门外。 王连看穿了她的意图,不见兔子不撒鹰,坚决要她先开门才给图纸。 邓木又生恐他弄出声响来,毁了自己的名声,只得将他请了进来。 王连举头一看,这不足6平方米的小屋子里,被一道黑布帘子隔开了两段,一段笼罩着乌漆墨黑的床柜,一段是烛光照亮的桌椅。 “厉害,不愧是五包木,当了丫头还不忘科学研究。”王连掀开帘子钻进来光亮里。 邓木摆弄着手里的器械,向地下的小杌子扬了扬下巴,“坐吧,别挡我亮。图纸给我,有事说事。”说完,头也不回地向他伸出了手。 王连看着她雪衣乌发,眉目柔和,神情专注,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拉斐尔的圣母像,度着冰清玉洁的光晕,让人不敢亵渎。 “图纸在这,昨晚熬夜画的。”王连将图纸给了出去,就跟小学生向老师补交昨夜一样,小心翼翼。 邓木拿过图纸,就将半成品的手摇发电机撇到了脚边。 毕竟兴修下水道,改善贾府生活环境,整合资源变废为宝,才是自己的首要目标,毕竟按原著剧情,她还要在这里住上二十来年。 将图纸平铺在桌上,邓木仔细观览一遍。顺手搦笔,另一只手刚想揭开墨盒的盖子,王连的手就将她的手按了下去。 邓木抬眸,你什么意思? “等日后你再研究行不?咱们先谈正事。”王连收回手,又抽走了她绘图的小狼毫。 他盘腿坐在小杌子上,两手撑在膝盖上,说:“我落在空屋里的抹额,被贾赦发现了。” “祝贺你即将喜提一顿打。”邓木没心没肺地说,庆幸自己没有拿银镯子去箍图纸。 王连望着她两眼都没离开过图纸,心里有些愠恼,自己辛辛苦苦熬夜画图,做包子给她吃,她就这样无动于衷! 真真恨不能将那图纸撕了,王连站起身来,将笔扔下地,没好气地说:“等过了中秋我就走了。你就待在这儿,好好修你的下水道吧。看你一个人能成什么事!”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 邓木眼睛还黏在图纸上,捡起笔蘸了墨就开始写写画画。 等到桌上的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12点,邓木这才惊觉:王连要撇下自己,一个人跑路! 没义气的家伙,邓木啪地一声阖上了怀表的盖子,懊恼地伏在了桌上。她怎么就自以为,王连会在这个世界一直陪着她呢? 外面天高海阔,他岂会自困于方寸天地。 说到底,他们是不同的两类人,除了吵架斗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眼见八月中秋临近,往年是东西两府互相走动,阖家团团过上三五天。而今东府贾珍身上有妻孝,不得过节;西府贾母推脱身上不好,亦不准备接待亲戚。 因此这府里除了新官上任的王夫人,谁也没有心情过节。 节礼人情往来又必不可少,府中的爷们儿贾赦被禁足,贾政在外省,只有个贾琏可供差遣。 老太太就指挥着贾琏带上鸳鸯,往几个通家之好的府上去送节礼。王连本来跟邓木说了两句话,但她根本不理,只得也缄口不言,免得自讨无趣。两人互补理睬,公事公办,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两人刚从史家送完礼回来,在东府门口遇见了王熙凤。 王熙凤瞧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贾琏,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俊脸所吸引,忍不住打了声招呼:“琏二哥哥,可是要到东府问候?” 王连本想否认,但想到邓木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想是贾府拆婚办也搞不下去,便翻身下了马,笑着对王熙凤说:“大姑娘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好生艳丽。” 这话说来轻浮,但哪个女子不喜欢有人夸赞呢。 “大节下的,谁人不装扮一番。”王熙凤含笑道。 王连就撇下邓木,随着王熙凤的脚步,一起迈进了宁国府的大门。 邓木头也不回,吩咐身后的车夫:“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走回去。”说罢抬脚就走。 才拐进了荣国府的后角门上,正要上台阶敲门,忽然听到有个人叫她。 “妹子,有日子没见到你了,你和你嫂子在府里头可好?” 那人长着大高个儿,看穿戴是贾府的小厮,听他所言,莫非是鸳鸯的哥哥金文翔? 邓木走下来,笑道:“哥哥,外头的事可都忙完了?” 金文翔摘下帽子,扇了扇风,笑呵呵地说:“下姑苏给老太太买了丝绸,厨房那头昨儿采买了鸡蛋柴米、中秋的瓜果月饼也都齐备了,就赶着回来跟你们一起过节。” 邓木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到不急着进门了。 既然王连要跑路,她也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至少要多挣一点钱。 她不大出得了门,但是作为买办的金文翔可以,有什么事托他去办就可以了。 虽说原著中鸳鸯的哥哥嫂子不是个好人,一心撺掇鸳鸯去做贾赦的小老婆,但眼下还没有这些矛盾冲突,尚能骨肉一家亲,有个可用的人总比没有好。 要是贸然跟金文翔说自己要开个废品站,金文翔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邓木只得拿出贾珠给她的银票做本钱,假托贾母的名义开办,要金文翔在闹市赁一个屋子,专门收集废旧书纸、蜡烛头、破旧衣衫、布鞋被褥、铁钉铁丝、废铜烂锡等物。 金文翔听了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老太太要花钱买这些破败东西做什么?” “上回有个癞头和尚说了,这些寻常人家的旧物,最增福气,最旺运气,可以保佑府里的哥儿延寿消灾。”邓木瞎编了个理由,又怕他不信,便举了例子,“那清虚观的张道士不也说过,铜钱千经万人手阳气足,能破邪祟。” “原来还有这些讲头。”金文翔点了点头。 邓木又特意嘱咐金文翔说:“哥哥你切记,开这个废品站不得对外透露东家是贾府的人。一旦被人发现,效验不显。万一宝玉有个三灾两痛的,就是我们办事不利的罪过了。” 金文翔神色凝重起来,深感责任重大,又问妹子:“那这‘废品站’招牌要起个什么名?” “就叫王连废品站。”邓木不禁勾了勾唇。 只晓得跑路的人,可不就是个废物! 邓木是个很注重办事效率的人,有了创业的主意,就立刻带着哥哥进了后角门。 两人进了值班房,取了纸笔,邓木口述要求,让金文翔记录下来。 毕竟她的毛笔字还拿不出手,而出门采买东西的小厮,能写合同订单,必然是通笔墨的。 她将废品回收的详细名录,不同类型物品的存放要求,以及回收定价标准说了一边。 邓木确认金文翔写得无误后,再次嘱咐了他一定要保密,她若得空就会去瞧瞧。 “我知道了。”金文翔是个办事老到的,扫了一眼,便将纸折起来收好,跟妹子打包票说:“妹子你放心,不出一个月,这废品站我定能开起来。只是老太太给你了多少本钱呢?” 邓木舍不得将八十两银票一次性给出去,琢磨了一下,方说:“在京郊八两钱就能赁三个月的屋子。我这里有五十两,你先盘个档口,租上半年,剩下的三十四两,你兑换出两万五千枚铜钱,作为收购废品的本钱。剩下的九两便是你的辛苦费。” 金文翔听了这番话,不由感慨:“妹子是做了老太太的内掌柜,这算盘打得细,掂斤播两的,比你哥都能耐。” 邓木腼腆一笑,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只要还存在货币交易,那她必然会先打听清楚,这里的货币换算方法及实际购买力。 否则她一个穷惯了的人,根本不能安心。 送走了哥哥金文翔,邓木一个人回到了老太太那里。 原以为王连会在宁国府吃饭,谁知她和哥哥商量事的这片刻功夫,他竟比她先回贾母这里。 王连瞧见邓木比他还迟了一步,老大不高兴,指桑骂槐地说:“老太太我今儿出门,瞧见一只老母猪出街,又不顺眼,还又慢。” 面对这堂而皇之的讽刺,邓木哼了一声,回嘴道:“巧了,我也看见了,还是仨鼻子眼儿的猪,比别人多出这口气!” 他骂她是老母猪,她就骂他是三个鼻子眼儿的多嘴猪。 老太太饱经世故,哪里听不出他们话里的机锋,暗忖:鸳鸯这么知心知意的好姑娘,在贾琏心中却如此不堪,她的大孙儿大概是没救了。 思及此,贾母拉长了脸,闷声不语。 到了中秋的正日子,府中照旧张灯结彩,装饰一新。王夫人初掌中馈,兴高采烈地张罗着席面酒戏,叫人抬出三箩筐新出局的铜钱来,预备着老太太看戏叫赏的时候,散发出去,好让老太太慈心大悦。 邓木看着那堆得跟小山似的铜钱,那叫一个眼馋,可惜她又不是伶人讨不到这些赏。 那吉庆班的班主捧着戏单子来问王夫人,哪些戏要剔出去,省得污了主人家的耳目。 王夫人拿不定主意,找来鸳鸯探问。 邓木扫了一眼戏单,大多数是讨喜的热闹戏,她果断划掉了《豪宴》、《南柯梦》、《乞巧》、《离魂》、《刘二当衣》这些寓意不详戏目。 “今年东府还未除服,不能过中秋。我那侄女的父母又都在任上,就想请她过来玩两天,她是个爱说笑的,老太太必喜欢。”王夫人向鸳鸯透露了王熙凤要来贾府过中秋的请求。 邓木没想到王熙凤对贾琏还没死心,又不能代替老太太回绝了人家,只好如实向继母禀告了王夫人的意思。 老太太欣然应允。 17. 就你一个可心人 第17章 贾母是个爱热闹的,到了夜间荣国府张灯结彩,临水轩内烛火通明,安设了祭月台,上面供奉着瓜果月饼及各色新鲜花篮,地下铺着三丈见方的大拜毯。贾母领着府中的媳妇、小姐们对着太阴真君的圣相拈香下拜,无不虔心虔意。 邓木看今晚月色明朗,又无晚风,是个极好的晴夜,问过贾母的意见后,便安排小丫鬟们将饭桌摆在临水的晚香阁中。正好可以凭栏望月,又能叫伶人们在临水平台上开演,既亮堂又宽阔。 只将两架屏风搬过来,一左一右摆着,屏风后权当做是伶人候场的地方。 在王夫人和元春母女俩殷勤周旋下,贾母也渐渐开怀,暂忘了那些糟心事。邓木在贾母跟前说笑了一会子,就将琥珀和鹦哥两个推到了前头,自己先溜了。 晚香阁中原本竖着大围屏,将男女分成两间坐。贾母见也无外姓人在场,便叫人将围屏撤了,男女各坐一边也就行了。 贾母坐在居中的玫瑰圈椅上,将宝玉抱在膝上。左边是贾琏、贾珠、贾璜、贾琼、贾瑞、贾琮几个,右边是王夫人和元春、迎春姐妹,以及王熙凤、贾璜妻金氏,大家团团围坐,吃酒听戏。 王连与几个堂兄弟把酒言欢,三杯酒下肚,就与这些人熟识了,酒酣耳热之际,他四处张望,寻找邓木的身影。 忽然脸上被什么蛰了一下,他条件反射顺手一抓,是一枚杏仁干。 回头看去,贾瑞正拈着一个杏仁儿往嘴里扔,笑嘻嘻地说:“琏二哥哥在瞧谁呢?魂不守舍的。” “瞧苍蝇呢,嗡嗡嗡地好讨人厌。”王连一想到这个人觊觎王熙凤,试图给贾琏带绿帽子,就不大待见他,语带双关地寒碜他两句。 贾瑞又自讨没趣地问:“今儿怎么没见赦老爷来?” 王连知道他听了些风声,这是故意探消息窥阴私来的,更不想搭理他了。 恰好,台上伶人一段四平调正好唱完,掌声如雷,喝彩不断。 伶人们甩着水袖,踩着花梆子步逶迤退场。 空场的片刻,万籁俱寂中,忽而传来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 王连听着这熟悉的曲调,不由站了起来。 只见一位临水而坐花旦横笛在手,一边吹奏按孔,一边款款转过脸来。 “二哥哥,你挡着我看美人了。”贾瑞在身后扯他的衣裳。 王连神色惘然,木然坐下,呆呆地望着台上的花旦。 是《桃花渡》,邓木去年会的压轴曲目。 那美伶人见众人注目过来,款款起身,持笛在手,边走边吹。 笛声如潺潺的山涧水,又如洗净天空的新雨,仿佛有一种魔力,涤除了人心中烦恼,将千愁万虑都抛诸脑后。 在坐的人吃瓜子的忘了嗑,咬月饼的忘了嚼,提壶斟酒的忘了酒杯已满。 站着的肃然默立,坐着的矜持端坐,纷纷倾耳细听。 两盏茶过后,笛声渐止,大家心绪乃平,称赏不已。 贾母舒了一口气,笑道:“这孩子吹得真好,曲子也谱得好,我仿佛瞧见了山林间落英缤纷,河谷中清涟潺湲。” 王熙凤见那花旦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忙斟了一大杯酒,亲捧到那伶人面前,送给那花旦,叫她吃了再吹一套来。 邓木原不会喝酒,但王熙凤又没认出自己来,只好一口闷了那一杯香气扑鼻的桂花酒,接着吹了一曲《乱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禁不住醉,眼前果真如乱红飘坠一样,吹出来的笛声也更显风韵幽清,听得人如痴如醉。 余音袅袅,半晌方歇。 邓木正要鞠躬向贾母讨赏,元春已经将她拉到了贾母跟前。 “老太太,我瞧她像一个人。”元春将人往前一推,笑着对贾母说:“您老给掌掌眼,认不认得出。” 众人这才认出了那花旦是鸳鸯,都抿嘴儿笑。 贾母仔细瞅了瞅,方拉着她的手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鸳鸯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都为鸳鸯向老太太讨赏。 “我出五十两银子,你们也听了叫好,也该给个赏。”贾母将鸳鸯拉到身边,指着一桌子小辈的男男女女,“少了我可不依。” 众人少不得来凑趣,有顺贾母旨意的,有敬鸳鸯好的,个个都掏出钱来。 “我们不能与祖母比肩,就矮一半,二十五两罢。”贾珠紧随贾母,拿出银票放在了桌上。 “谢谢珠大爷!”邓木福身道谢。 王熙凤放下自己的金戒指,颇为遗憾地说:“早知道我也去学什么笛啊萧的,改明儿在市集上一吹,那铜钱不跟雨撒似的往我怀里钻。” 元春摇着她的袖子笑说:“凤姑娘这好口舌,还是做女先儿最得意,别说铜钱雨了,就是黄金山也接得住呀。” 说完大家都笑了。 后面几个玉字辈的爷们儿、小姐也都纷纷给了赏银。 邓木忙将偷觑堆在桌前越积越多的银子,心中乐不可支。 王连瞧她那财迷模样,不由两手揣袖子里,“啧”了一声。 贾瑞兴冲冲地挤过去,直接把荷包撂在了桌上,笑道:“合该我今天掉荷包,金姑娘的曲子吹得我一颗心都化了。”说着一双眼睛不住地瞟向鸳鸯。 邓木知道他不怀好意,谅他也不敢在贾母面前造次,便没搭他的腔。她瞥见王连袖手旁观,没有要给钱的意思,向他努了努嘴。 “知道了。”王连拖着话音儿,将自己的荷包压在了贾瑞的荷包上,没好气地说邓木说:“怪不得唱戏的要戴个铜钱头,原是顶了个钱串子脑袋,就见钱眼开了。” “你管不着。”邓木压低了声音说。 王连哼了一声,找了个预备打赏的簸箕,将桌上的钱撮了起来,递给邓木,说:“捞这么钱,也不怕贼惦记。要不我找个挑夫给你扛着?” “再多一倍,我也不显重。”邓木抱着沉甸甸的簸箕,蹲身道了声谢。 贾母伸指朝鸳鸯额上一戳,笑道:“你这丫头揣着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我怎么养出这么个爱钱的丫头来。” 邓木将赏钱锁进了箱子里,重新梳洗了一番,就兴冲冲跑向晚香阁,连灯笼都忘了拿。 绕过回廊在假山石后,她撞见贾瑞拦住了王熙凤的去路。 王熙凤往左挪一步,贾瑞就往左挡,王熙凤往右边撤步,贾瑞又往右拦。 “王姑娘,你大姑妈跟隔房的小叔子不干净,你还想我琏弟的帐做什么,不如跟了我,我给你干净体面。”贾瑞步步紧逼,直将王熙凤吓得连连退步。 王熙凤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四下黑黢黢的又无人相帮,壮着胆子厉声喝道:“你满嘴胡吣什么,你娘才不干净呢!” 贾瑞将她逼到假山石上,阴恻恻地笑:“你们王家的女儿没人要了,也只好配我这样的人。琏儿那个大傻子,哪比得上我会心疼人呢。” 邓木不能任由贾瑞欺负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脑门上扔过去。 “唉哟!”贾瑞捂着眼睛蹲下身来,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瑞大爷!” “是你姑奶奶!”邓木气忿不已,又因为喝了酒,脾气见长,在他身上又猛踹了几脚。 “快跑!”邓木拉起王熙凤,直奔晚香阁。 王熙凤见自己得救了,对鸳鸯不知有多感激,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我这叫落毛凤凰不如鸡,我对琏二哥哥说当个挂名妻子也无妨,他竟也不肯了。” 邓木见她苦得这样惨,心中涌出无限的愧疚之意,不由怀疑,拆了琏凤CP,真的就能让王熙凤另寻良配吗? 八月十六日一早,邢夫人就被贾赦逼着到老太太这边,要贾琏回去。 而王连不想回去讨打,节前就打点好了行囊,告诉老太太下旬要去姑苏,探望三姑母贾敏。 贾母本就忧心女婿子嗣问题,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去探问探问,奈何大儿媳妇不贴心,二儿媳妇管家忙。 此时见大孙子有下江南的打算,正合了心意。 这时候来问安的元春开口说:“不如叫我哥与琏二哥哥一起下姑苏。一来看望姑母,二来好向姑父求学问。” 贾母点头称是,答应了下来。 邓木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王连必定是想借此机会跑路,再不管她的了。 因此郁闷了一下午,到了晚间伺候老太太梳头的时候,她就有显得些心不在焉。 贾母见她神情不属,梳头没个轻重,便叫她停了手,“罢了,我要躺下了。” 邓木将贾母扶到床榻上,盖好被子正准备退下去,换琥珀进来上夜。 “我的儿,今晚就陪我睡吧。”贾母忽然拉着她的手说。 看来老太太今晚是有话对她说,邓木只得再搬一床被子,吹熄了灯,宽衣卧在贾母身旁。 夜静人阑的时候,贾母果然缓缓开口:“听说姑苏美人多,也不知琏儿有没有看得中的。” 邓木听了也不搭腔,贾母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着,“只要模样好,出身低点儿也无妨,不过是多给人家几两银子罢了。就怕他谁也瞧不上。”说罢,又是长长一叹。 “琏二爷要知道老太太的这番苦心,必定会扭过性子来的,将来娶一房好贤妻。”邓木安慰说,心中又浮现出王熙凤的哭泣的样子。 “我的儿,个人姻缘都是命中注定,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有的是‘冤家聚头’,还的有‘宿世情缘’,就算隔着山南海北,有缘终是夫妻,无缘的都变陌路。” 贾母感慨了一回,又转过头来对鸳鸯说:“我冷眼瞅着,这满府的女子里,就你一个可心人。虽说在外头做正头娘子腰杆子直,可我不放心叫你一个花样的女子,嫁给奴才节衣缩食,蹉跎一生。” 邓木听了这话,一颗心凉了下去,低下头憋红了眼眶。 18. 我不放心 第18章 “倘若琏儿那不成器娶不上媳妇,你跟了他就是现成的主子,再无人敢欺负你了。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给咱家续了香火,你就是贾家的大恩人了。”贾母语重心长地说。 邓木心尖发酸,默无声息地垂泪,她怎么可能给死对头做妾。 贾母见她不作声,以为她在害羞,伸手去抚她的脸,忽然摸到了凉湿一片,“你不愿意?” 邓木捂着眼睛只是哭。 贾母被她隐忍的抽泣声气到了,将她的手甩下去,冷声道:“别以为我宠你三分,你就能在主子面前拿乔。我的琏儿再不济也是世袭二等爵,论模样、根基尚公主都使得,哪一点玷辱了你呢?” 此时,邓木若还不言语,就是不识抬举了。原著中贾赦想讨鸳鸯做妾,鸳鸯宁死不屈,老太太还对王熙凤说,带鸳鸯回去,给琏儿做屋里人。原来从始至终,老太太对鸳鸯的终身就是如此安排。 邓木举袖子擦干了眼泪,对贾母说:“老太太盼我好,我哪能不领情,我便不答应,将来遭了您厌弃,我在这府中又如何自处。我是老太太的人,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只怕强扭的瓜不甜,琏二爷不答应,惹恼了他往后再无安生日子。” “你只明白我的心就好了,琏儿那边我去说。他还敢忤逆我不成!”贾母见邓木态度软了下来,心中郁气一扫而光,拍着鸳鸯的手笑说:“夜深了,早点睡吧。” 第二天早晨起来,王连和贾珠就一齐到贾母这里,向她老人家辞行。 王连左右看了看,又没有发现邓木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他就要远行了,她都不肯来说声再见吗? “这一去就是三四月,你们兄弟两个万事小心,切莫在路上流连。见了你姑妈,要好好宽慰她,别教她担心。说我一切都好,请她照顾好姑爷,不要多惦念我们。珠儿头一回出院门,琏儿要多照顾他,别累着他。”贾母拉着琏儿的手,殷殷嘱咐。 王连连连称是,承诺道:“老太太放心,土仪盘缠都打点妥了,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贾母笑道:“我不放心。” 王连一愣,老太太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过是走亲戚,她不放心什么呢? “我叫了个信得过的人,跟你们一起去,她就在门口候着,你们可要听她的话,不可任性妄为。”老太太故作严肃道。 贾珠又与老太太笑谈了几句,方与贾琏一道出来了,他们各自的小厮都在二门上候着。 到了前门大街上泊着五辆车,三辆车在后头拉行李,前头两辆车是留着坐的,贾琏的丫鬟红梅、绿柳和贾珠的丫鬟春剑、莲瓣同乘一辆车,剩下的一辆车给两位爷坐。 王连瞧见鲍二牵来一匹高头骏马,心想贾琏是习惯骑马的,若是自己钻到马车去,不符合人设。 而且渡头应该不远,在马上晃悠半个时辰也就能到了。于是便踩着上马石,跃上马背,对贾珠说:“就委屈阿珠肚子坐车了。” 贾珠正想撩开车帘,忽然车帘从里头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孔来。 “阿姐,你怎么在这里?”贾珠惊喜道。 邓木走下车来,扶着贾珠说:“老太太让我一路随行,照顾二位爷。” 贾琏听到邓木的声音回过头来,见她果真在此,心中窃喜,又不想表露出来,挖苦道:“怎么还带着笛子出门,是要下姑苏卖艺?” 邓木想着下姑苏一路走的是水路,江水旷阔,水波潋滟,若能立在船头吹笛子,让音声在水面上飘荡,更显婉转悠扬。 她本来毫无才艺,是为了在年会上凑个节目,才在业余时间苦练了四五年笛子。 自从学了这个简单的乐器,她也发现自己心胸开阔了不少。好不容易可以暂时摆脱丫鬟的身份束缚,来个江南百日游,还不许她吹笛陶冶情操么。 “想不到琏二爷竟是个大俗人,不知欲携新调觅知音么?”邓木说完,就跟在贾珠一起进了马车,撂下了车帘。 王连见被人甩了脸子,也不想自讨没趣,一扬鞭子先跑了。 父亲王树新曾去过京郊马场与商界大佬谈生意,王连就和人家的纨绔少爷,一起上过二十鞍时的课程,怎么脱蹬压浪还是知道的。 邓木撩起车窗,瞧见王连飞驰而去,心中不忿,不觉眉头蹙起,目光中就带了几分恼意。 同样是人,只因出身不同,兴趣爱好也有千差万别。 她还完债剩下的存款,只够她学个一月竹笛教学速成班,而王连就上得起年费百万的一对一骑术课程,果真人比人气死人。 贾珠笑道:“姐姐生我二哥哥的气了?” “他是豪门少爷,我是平民丫头,哪里敢生他的气呢?”邓木将头靠在车壁上,将帕子缠在指尖,来回揉扯。 贾珠无声一笑,他见徐徐的风将马车的帘子吹得飘飘拂拂,索性将帘子都卷上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出京城,想看看路上的风土人情。” 王连在渡口等了快小半个时辰,贾府的车队才姗姗来迟,他看到贾珠与邓木并肩而坐,指着外头的贩夫走卒,兴致勃勃地对邓木说了些什么。 只见她用手背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王连牵着缰绳的手骤然握紧,指节隐隐泛白。 到了渡口,江边泊着一大一小两只船,老妇丫鬟小厮们陆续搬运行礼物品上小船。小船坐八个小厮看守行李,大船坐了主仆一行二十四人。 邓木踩上跳板,才知道江中风浪大,船身颠簸得厉害,别说在船头吹笛赏景了,就连站都站不稳。 “珠大爷,可还撑得住。”邓木见贾珠一坐上船,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小脸惨白,频频作呕。 贾珠艰难摇头,两手抠着船舷,终是抵不住胃里的酸意,呕了出来。邓木忙拍了拍他的背,将手帕递过去给他用。 “谢谢,阿姐。”贾珠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王连走过大力往贾珠背上一拍,假笑道:“你这小身板也太孱弱了,咱们还要在水上走一个月多,你天天要这样吐,一百条帕子也不够你使的。”说完就上手抢过帕子,扔回给了邓木。 邓木只得接了,又问贾珠:“珠大爷的丫头可带了药?” “春剑,去拿王太医配的安舟丸。”贾珠转过身来,将背抵靠在船舷上,吩咐丫鬟去拿药。 王连插嘴道:“你这样子还是别在外头硬撑着了,回舱里歇着吧。”说着就揽着他的肩,半推半送地将人送进了舱房。 邓木正低头折着手绢,不妨眼前一晃,王连已经将那手绢给扔到了江水中。 “你有病吧,扔我手绢干嘛?污染环境!”邓木嚷道。 “脏了就扔了呗,一条破手绢你还留着珍藏呀。”王连不以为意。 邓木伸手向他,气鼓鼓地说:“二两银子一条,赔我。” “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呀?就却哪点银子就没有安全感了么?”王连的话里尽是鄙夷,但该掏的钱还是掏了出来,“五两银子,不用找了。” 邓木蹲身谢道:“谢琏二爷赏。” “鸳鸯姐姐,再给我吹一曲呗,你看这风景多美。”王连张开双臂拥抱清冽的长风,解开发带,任凭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缭乱。又怕邓木不肯,忙将银子递了过去。 邓木想起贾母要她给王连做妾的提议,心情越发低落了,他是贵公子,而她只是奴婢,她的作用就是给爷们取乐的。如此想着越发气闷,扁着嘴说:“对着你没心情吹。” 王连将手撑在船舷上,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在钱与他只能舍弃一个的情况下,她就不那么在乎钱了。 “邓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得罪你了,怎么对我就没个好脸呢?”王连苦笑着问她。 这么多年,两个死对头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处着,关系从未改善过。 “您是少爷,我是丫鬟,咱们阶级天然对立,就算天天对着你笑,那也是职业需要。”邓木伸手在他与自己之间指了指,就跟王母娘娘用簪子划银河一样。 恰时一个浪头打过来,王连身形一晃,眼见着就要栽到水里。邓木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往里一拽,一个趔趄两个人一起撞到了船舱壁上。 “一个旱鸭子,还敢靠水那么近,阎王给你胆了吗?”邓木甩掉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 王连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笑道:“这不是还有你这个游泳健儿在嘛,等你救我呀。” “别跟我找麻烦,这江水又深、风浪又大、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又不是游泳馆的儿童池。”邓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王连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唯独像小猫一样恐水,在一米五深的儿童池里摔了一跤,也能呛个半死。若非她下水找橡皮筋,及时发现了在水下扑腾的他,报纸上就会多一起学生暑假泳池溺亡的悲剧新闻。 高考过后,她为了一万元的比赛奖金,报名参加了市体育局举办的夏季业余组自由泳比赛。王连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后,招呼了几个同学和邓家兄弟一起去观赛,美名其曰为她加油助威。 而在初赛时,她的连体泳装的肩带突然断裂了…… 19. 你快回来 第19章 事发突然,邓木又不敢大幅动作,差一点就没能进半决赛。 她从水里爬起来,拽着肩带死瞪着王连,心想都是这死冤家带衰了自己的运势。 为了继续比赛,她只得去体育馆附近的游泳乐园再买套泳衣。没想到在女泳衣部看到王连与邓长乐两个,而他们正在为她挑选泳衣。 王连偏头说:“游泳比赛要连体式的,你挑什么比基尼。” 邓长乐晃着手里的衣架子,笑道:“我是看这个尺寸合适。” 那个货架上摆着的是XXL码的款。 “你真猥.琐,她哪有那么大。”王连朝长了啐了一口。 长乐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知道,她帮我补习的时候,衬衣的两颗扣子突然崩开了,我不小心瞅了一眼,哎,那个沟……” “恶心!”王连搡了长乐一拳。 长乐不甘凭白被打,反手揪住王连的领子:“你说谁恶心,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又不是我让她扣子崩开的。” 王连将他的手拿开,打了个响舌,说:“我说她恶心,补习就补习,穿个老头衫就行了,惹得你心猿意马,还怎么学。” “别,她就是披个麻袋,我也学不进去。要不是我弟未央身体差,我爸也不会指望我这个二百五考大学。”长乐无奈地说。 邓木躲进了试衣间,听着他们的对话登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死攥着拳头,恨不能上去撕了他们的嘴。 若不是族叔叔邓汉秋承诺她,只要教邓长乐功课,将他顺利地送进大学,就帮她家还债。她也不会去亲戚家做家教,还遇到这样的尴尬事。 原来在王连的眼里,她就是只配穿老头衫的恶心人。 邓木气恨了,头一次下血本,买了件质优价高的泳衣做战袍。 当王连红着脸将自己买的泳衣送给她的时候,邓木扫了一眼,将披在肩上的浴巾一掀,露出泳衣的品牌大logo,盛气凌人地说:“尺寸太小不合适,你留着自己穿吧。” “哦,那算了。”王连的脸更红了,拎着泳衣灰溜溜地走了。 邓木头一次见王连吃瘪,心情大快,一鼓作气赢得了比赛,捧到了镀金的奖杯。 原本比赛结束,同学们各回各家就完了。偏偏王连又以为她庆祝夺冠之名,招呼大家出去玩,又说女生免单,挽留住了几个要出去逛街的女同学。 邓木想着好歹挣回一顿饭钱,就跟着去了。 王连提议大家去唱K,而邓长乐提议大家就近去游泳俱乐部玩,因为天气眼热,大多数人举手赞同,王连这个旱鸭子只得硬着头皮随大流了。 等到年轻的男男女女换好泳衣来到泳池边,所以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听在邓木身上。 “真大…比赛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有同学推了推鼻梁上的防水眼镜。 “哟呵,邓卷王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有人呲牙眯眼儿笑。 “邓木,你吃什么长的呀,天天雪蛤炖牛奶吗?”还有女生抱着取经的态度咨询探问。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看球来的。”也有男生不怀好意地内涵。 “咱们就不该来游泳,人家是冠军,有杯的。”也有女生嫉妒的揶揄。 邓木耳尖,那些闲言碎语,字字句句都刺在她的心坎上,既不能反驳又不想任他们说长道短。 还是邓长乐看在亲戚的份上,为她说了两句话:“各位少说两句,我姐姐面皮薄。你们在心里羡慕嫉妒就好,别当人面说出来呀。” 同学们这才住了嘴,三五一群地分散开去。 邓木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率先下水游走了。 若非一个小朋友淘气摘走了她的橡皮筋,扔到儿童泳池区,她也不会发现王连那个死对头,差点溺毙在儿童池。 邓木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浮起了夜雾,渐渐模糊了人的视野。远处的山峦、村郭幽暗不明,分不清天和水的界限。太阳快速下落,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消弭,江面上越发显得晦暗阴沉。此时有野鸭扑腾水面的声音,更添了一种孤寂幽清的况味。 王连四下张望,隐隐有些忐忑。此时水面状况不明,江岸边长满了茂密的蒹葭,簇簇修长的苇杆挨擦着船舷,从上面次第扫过,发出密集的沙沙声,让人更加的不安。 忽然只听一声怪异的鸟鸣,惊起水鸟纷纷振翅逃飞窜,而后是一片死寂,只剩风吹苇叶沙沙响。 邓木与王连不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紧张疑惧。 忽然甲板上响起一阵密集而凌乱的咚咚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四处奔逃。 “琏二爷,二爷!有贼船!前头有水匪要劫船。”鲍二惊慌的喊声响起。 “快叫艄公转舵!快走!”王连将鲍二扯住,告诫他:“拉鸳鸯回舱里躲着,谁也不要出来。”说完便向贼船驶来的方向跑去。 “王…”邓木刚要喊住他,就被鲍二生拉硬拽进了矮舱里躲着。 邓木见贾珠被惊醒,忙安慰他说:“别起来,外头不太平。” 贾珠一时紧张,心悸咳嗽。 邓木也顾不上照顾他,忙走到船舱尾部,打开小窗口,向外窥望。 那贼船在水面上飞驰过来,眼见着就要撵上来了。 几个丫鬟争先恐后地躲进贾珠的舱里,围在贾珠身边。 “怎么办,我听说贼人不仅会杀人越货,还会将女的绑回去卖到烟花巷。一天到晚叫百十来个汉子看着,到死都出不去。”红桃急得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 绿柳也跟着哭起来:“我娘还等我回去呢,可千万别回不去。” 春剑也急得抹泪:“我不想死,也不想再卖一次,更不想被卖进那种地方里做粉.头。” “我瞧见那贼船也不过只比我们的小船大,最多十来个人。而咱们有家丁十六个,加上两个艄公,四个力壮的婆子,还有两个爷镇着,你们怕什么。而况这时候夜雾深浓,他们未必我们前头还有一条船。” 邓木见她们遇事慌了神,讲事实摆道理,叫她们不要惊慌。“你们先各自回去,将金银细软藏收拾好,等会儿跟公子一起上货船。躲进芦苇荡里别出来,保准平安。” 四个姑娘见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因有了事做,也都振作了精神,各忙各的去了。 眼见着贼船越来越近,贾珠的小厮将主子背着上了小船,几个丫头也争先恐后的跳了上去,原来几个看守行李的小厮不得不上了大船。 邓木指挥他们将扁担、烧火棍、菜刀、火钳做武器。蹲守在船舱四角,又设下陷阱,以防贼人轻易闯入。 又安排了个身小机灵的小厮做了斥候,时刻汇报情况。 “阿姐,你快上来呀!”贾珠见鸳鸯指挥着小厮们,根本没有上船的意思,急忙催促她。 “你们上去就好。”邓木虽然也很想躲进去,但是她有些担心王连。 倒不是担心他被那些水匪给杀了,而是担心他要趁机跑路。当王连获得省武术冠军时,曾经有记者问他:“古代的武术高手与今天的武术高手相比,谁会更厉害一些呢?” 王连回答说:“自然是今人的技术更好一些,武术招式也实战中不断迭代进化,只会比前人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邓木亲眼见过王连以一当十,决计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给害了。这盗贼的船破败不堪,最多装十一二个人,估计大多是半路落草为寇的蟊贼,还称不上大盗。 遇到贼匪,王连不想着做“溜烟王”,而是逆行而去,必然是另有所图。 思及此,邓木便对贾珠说:“你们先上去藏好,我留下来等琏二爷。” 贾珠又抓住她的手,说:“阿姐,还是我留下来吧,我好歹是个爷。” 邓木笑着将他往那船上推去:“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点用的没有,我的好少爷,你还是乖乖躲着吧。” 货船已经驶进了芦苇荡,邓木回头问留在大船上的人,有多少是会水的。结果大半人是不识水性的。 带着一群人弃船下水逃生显然不可能。 鲍二忽然来报:“金姑娘,不好了!琏二爷拿着把菜刀,跳上了贼船。没两下就被歹人给擒住了,要我们拿五百两银子来,将二爷赎回去。” 贾珠的小厮闻言,捧出一个大匣子来,这里头有二百两现银,是二太太给姑老爷的束脩。 邓木打开匣子看了看,拣走了一半银子,只留下铺了两层的一百两银子。“把剩下的银子放好了,我拿银子去把二爷赎回来。” 贾珠的小厮道:“金大姐,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还缺斤少两的?” 鲍二说:“我们都是爷们儿,怎么能让金姑娘去送赎金呢?” “我自有成算,必定将琏二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邓木一边说着,一边将银钱匣子装进一个鱼篓里,背在背后。 又嘱咐他们说:“你们将船上四角的灯都点起来,等我快游到贼船附近,只管往前头宽阔水道进发,划上三里就泊船。” 没过多久,贼船上的人见前头大船已经跑了,愤愤然道:“老大,他们不要这个少爷,自己开船跑了。我们追不追?” 贼头子出舱瞧了瞧,恨声道:“雾这么大,怎么追。把这小子卖去南风馆好了。” 王连被他们绑在暗舱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心头一松,邓木果然逃命去了。可是心里又有点难受,她就这样撇下自己不管了么?没良心的! 忽然耳畔想起了熟悉的笛音,一听这曲子,王连呆了半晌,脸色一沉。曲子是孙楠《你快回来》的副歌部分。 王连暗道不好,邓木还是过来了?船已经走了,难不成大晚上的,她要游过来救自己? 20. 又见幻象 第20章 邓木立在船头,将《你快回来》吹了足又三遍,才将笛子扔进鱼篓里,而后反手抓着船舷下了水,挥臂分水,奋力向贼船游去。 死王连,别想跑路!想撇下她一个人天高皇帝远的逍遥快活,没门! “大哥哥你说,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吗?”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问王连。 王连捏了捏拳头,笃定地告诉她:“会的,原本等我们靠了岸,哥哥就能救你出去,很快会有一个漂亮姐姐来救英莲出去的。” 其实邓木所料不错,王连本想着借这次劫船事件,来一个死遁。等自己在姑苏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接邓木出来。 没想到,他竟在这船上遇见了被拐的甄英莲。 那小姑娘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眉宇间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拐子将她带上贼船,准备偷渡到外省,再寻个主顾将她给卖出去。 既然王连在这里碰上了“真应怜”,怎能独善其身,坐视不管。 他在暗舱里将英莲的身世告诉了她。 英莲竟依稀记得走丢那年的烟花,于是对王连的说辞信了大半。 这时,邓木游到贼船边,挥手道:“好汉,我家主人叫我拿钱赎少爷了,劳烦让我上去。” 那守在船头的小贼,见一个女人从水里冒出头来,忙回头对老大说:“他们派了个女人游过来送钱。” “一个女人?叫她上船。把那个小白脸带上来。” 小贼依言让道,邓木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船。 王连被贼人从暗舱里带出来,满是担忧地望着邓木。 她身上的丝绸衣服虽薄但不透,只是裙子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将她丰盈窈窕的身材展露无疑。这不是活脱脱地羊入虎口么? 果不其然,那贼头子只瞧了她一眼,嘴里就咂摸着垂涎的意思。 其他人看着也眼热,撺掇着老大说:“老大,这妞长得比万花楼的花魁还得劲,合该我们撞大运,叫咱哥几个好好受用一回。” 贼头子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骂道:“干你个兔崽子屁事。” 那人知道做老大的想吃独食,干瞪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王连眉宇深皱,急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恨声道:“你不要命了,来这里做什么?” “二爷,我来赎你呀!”邓木这时候还有心情抛给王连一个白眼。 邓木打开匣子,亮出白花花的银子,对贼老大说:“这是我们家老爷的棺材本,一百两全在这里了,还请英雄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少爷。” 那贼老大一听少了银子,面上就不好看,拿刀敲了下桌面,厉声道:“五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否则你家少爷缺胳膊断腿的,可别怪哥几个心狠。” “大哥,这就言重了,我们就是普通商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现钱,家在姑苏到有些田地,还值些银两。不如你们护送我们到姑苏,我们卖了地再将现银给你们。”邓木一见他们不好说话,又想了个拖延之法。 “少跟我们耍花腔,谁不知你们高门大户出来的,就是奸诈无耻。哄着我们上岸,就叫官府来拿人。”那贼老大还是有些见识,不上她的当。 王连急了,满脸堆笑说:“这一百两就给兄弟们吃酒耍乐,我不计较。还请放了我这丫头回去,我祖母一时一刻都离不得她。若她回去晚了,老太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做鬼也不得安生。” “我管你做人做鬼!”那贼老大揪住王连的衣领往外一推,又拿刀指着邓木说:“既然你们拿不出钱来,那就将这丫头留下下做个添头。” 王连急了,忙说:“不不不不,这不合适。我比她贵多了!” 邓木眼见谈判不成,抱着银匣子退到船边,说:“既然你们嫌钱少,我救不回少爷,也不过一个死,还不如立时跳下去做了水鬼,到时候再拉你们下去作陪。” 那几个见丫鬟有气性,一时被震住了,毕竟这条船上作弄了几条人命,他们也是惶恐的。 于是几个贼围着老大嘀嘀咕咕地商讨对策。趁着他们背对着自己,王连挣脱手上的绳索,夺过一把钢刀,就向那几个人挥去。 邓木见王连打起人来以一当十,游刃有余,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是果真想借机逃跑。心中气愤之余,又有些伤心。自己舍命来救他,他却一心想离开自己。 王连身手矫健,辗转腾挪的功夫远在那几个贼人之上,一个左勾拳就打得那贼头子满地找牙。人家手脚并用都不及他的拳头厉害,不愧是省武术冠军,从小擂沙包练出来的。 不说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也是占据了上风,没过多久,就将他们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王连脚下一勾,将一段绳子缠在腕上,做了七八个索套,就那几个人的脖子都栓在一块,谁要是想跑,绳索就会将他们的脖子死死勒住。 邓木数了数人头,提醒王连:“是不是少了摇橹了人。” 正说着,一个独眼龙挥刀闯了进来,将邓木的衣领钳住,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王连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练家子,快把我兄弟放了,不然我就杀了她!” 王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悔恨之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大马金刀地坐在贼头子的虎皮椅上,好整以暇地说:“随你,咱们家丫鬟多得很,死了一个再买就是。” 邓木大骂:“王连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冒死来救你,你竟不顾我死活!” 王连直接扭过头不去看她,他自顾自地提起酒坛子,扬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全然没把自己的丫头当会事。 独眼龙见手上的人质没了威胁的价值,心里也慌了。 “你瞧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这一船的好东西,还有暗舱里那个女孩子。我看你也别瞎忙了,他们几个菜鸡再多十个我也打得过,你不如给我当小弟,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王连劝诱独眼龙。 独眼龙看了那几个难兄难弟一样,心念急转。他很快审时度势了一番,松开了邓木,双膝跪地抱拳道:“王老大,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必为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连撇嘴笑了笑,说:“好说,好说。” “但凡上梁山都得交投名状,几位哥哥,我这就送你们上路。”独眼龙一挥刀,朝那几个贼人脖子上一抹,立时血光四溅。 王连那故作潇洒的唇角都不禁抖了抖,手里都要捏不住酒坛子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在独眼龙起疑的时候,他才高喝了一句:“好!” 邓木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趴在船边作呕。 独眼龙的做法虽然血腥残忍,是彻头彻尾的背信弃义,但江湖规矩他跟了新主,就得更自己的过去做个交割。 “你来,与我喝一坛!”王连举着就坛,招呼独眼龙过来。 独眼龙扔下刀,缓缓地走向王连,“谢谢大哥。” 就在他接下酒坛的一瞬间,王连抄起桌上的酒坛腾身跃起,照着他的头颅击去,只把他打倒在地,头破血流。 王连忙将独眼龙捆绑上,又扯下船上的帘帐,撕成条给他囫囵裹住止血。 “你晕血吗?”王连见邓木趴在船边半晌没动,急忙跑过去看她。 邓木抬起泪流满面的脸,伸拳在他胸.前一擂,愤然道:“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吗?还管我做什么?女人月月见血,晕个屁的血。” “我的确是想走,但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王连拍着她的肩说。 邓木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她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四下张望,神色越发不安,“我的钱呢?我的钱不见了?” 王连警惕地站起来,看了一下那一群死的死伤的伤的贼人,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拐带英莲的拐子不见了! “是拐子不见了!”王连急忙往暗舱下钻。 邓木快他一步,先在摇橹的地方找到了那偷钱的拐子。 “那是我的钱,把钱还我!”邓木一个箭步冲上,直接上去抢抱银钱匣子。 那拐子好不容易发一笔横财,见她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哪里肯放手! 两人争来抢去,竟顾不得风急浪大,船身不稳。 “臭娘们儿,快放手,小心我把你带江里去!”那拐子发了狠力,只将那匣子往江中拽,试图让邓木放手。 邓木硬咬牙坚持,愣是不肯松手。 那拐子使了个坏心将用脚将她一绊,试图将她赶下水。 没想到邓木便是落了水,也不曾将匣子放弃掉。 王连听到一声噗通巨想,忙冲上甲板,正看到邓木栽下水的一瞬间。 他赶过去给那拐子一个手刀将他击晕,正准备回身去捞邓木,却发现水里除了粼粼波光,一点声息也没有。 “邓木!”王连大声喊着,却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情急之下蹬掉了鞋子,准备跳下江找她,全然不顾自己根本不会游泳的事实。 “大哥哥别去!”英莲冲上来,将王连拦腰保住,急得哭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呀?这里都是死人!” 王连脑海中闪过邓木游泳的英姿,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英莲,也只得放弃下水的打算。 “死了八个,伤了两个。”王连将被他劈晕的拐子与重伤的独眼龙捆在了一起,看着满目疮痍的船,心情有些劫后余生的茫然之感。 又见汤汤江水中迟迟没有邓木冒头的消息,更是忧心忡忡,神思不属。英莲因为害怕,跟在王连身边,寸步不离。 王连急得踱来踱去,她就跟着踱来踱去。 又过了一会儿,夜雾散了,贾府的货船从芦苇荡中缓缓驶了过来,红桃站在船头,向贾琏招手,“琏儿爷,我们在这儿!” 两船相接的时候,王连才看到一身湿衣的邓木,正抱着银钱匣子安坐在船舱中。 红桃向他伸出手来,“二爷,快上来。” 王连将英莲的手递到她手上,自己跳上了船,拨开围过来慰问的男女仆人,径直走到了邓木面前。 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出了船舱。 电光石火之间,邓木又看到了过去未曾见过的景象。 游泳池中,几个同学正三五一堆地闲聊,谈论的对象正是自己。 “估计是被男人一手带大的,我听说她不愿住校,在外头住房住,彻夜亮灯,就是方便跟他男人那个的……”赵瑶瑶压低了声音窃笑。 21. 这不是玩呢 第21章 “你别瞎说,邓木那么刻苦读书,怎么可能!”张悦为邓木申辩。 赵瑶瑶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就是表里不一的货色。不信你问我表哥。” 李智胜接话道:“我家的学区房离她租的地方很近,上回就见过几个流里流气的杀马特小哥,夜里去过她的出租屋。没过一会儿你猜怎么着,警察来了,将一屋子人都带走了。” “真的假的?”其他人讶然道。 “千真万确!”李智胜信誓旦旦地说。 视线的主人王连猛地用浮板舀了一池水,劈头盖脸地向那造谣的人脸上泼去。 只把人家的摩根碎盖的发型,泼成了面条汤盖。 “王连你干嘛呢!”李智胜抹了一把水,模样狼狈极了。 “这不是玩呢!”王咬牙道,腮边的肌肉紧绷着,嘴角偏还要高高翘起,装作在笑的样子。 那几个男生就被王连笑着痛锤了一通,终于将那个嘴碎的李智胜给惹毛了。 他欺负王连不会游泳,将王连的浮板给扔上岸,又潜下水中将王连两脚钳住,直往水底下拽。 王连是陆上的悍将,到了水里却是处处受阻。李智胜一个脚蹬就把他给踢到了深水区,埋进水里再也站不起来。 那几个人大笑着,游到远处去了,将王连一个人扔在了角落里。 若非邓木下水找橡皮筋,还没人发现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溺水了。 王连是在为自己出气么?邓木正这样想着,眼前就除了王连那张怒气腾腾的脸。“你不要命了,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邓木眉头一拧,用了好大的力,将他一推,“区区一百两,这一百两够我活二十年的了。不是你挣的钱,就不心疼吗?” “钱、钱、钱!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呢?怎么有你这样市侩无情的女人。”王连恨声骂道,夺过她手中的银匣子,打开来就朝水里一散二光。 见邓木又要往水里跳,王连将她的腰死死箍住,真是恨不得,恨不得将她这辈子都栓在自己身上。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王连任由邓木对自己踢打咒骂,等她打累了,船走远了,他才松开手,吩咐自己的两个丫头,“带她下去洗个热水澡,再灌她一碗姜汤,不许她再出船舱。” 贾珠被吵醒了,见舱中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便问她:“你是谁?” 英莲回答道:“大哥哥说我叫甄英莲,我被拐了好几年,是大哥哥将我从贼船上救了下来。” 贾珠披衣起身,就见红梅和绿柳一左一右地架着鸳鸯,将她带了进来。 绿柳道:“劳烦珠大爷出舱待会儿,鸳鸯姐落了水要沐浴。” “好。”贾珠拿了件披风就走了出去。 王连正吩咐鲍二几个将那贼船拖在大船后面,又叫几个人胆大的人上船看守。 “二哥哥好威风,竟单枪匹马将江洋大盗一举拿下,将来必是一代将才。”贾珠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婢女议论,了解了大概情况。 王连这时候哪有心情听奉承话,只道:“咱们好歹是将门之后,拳脚功夫太差,岂不堕了先祖威名。这几个蟊贼,又算得了什么。” “琏二哥哥有吾祖之风,实乃贾门大幸,等回了京城。老太太必定会厚赏你。”贾珠背靠在船舱边,努嘴向舱内,说:“指不定就会将鸳鸯姐赏给哥哥做屋里人呢。” “谁要那财迷心窍无情无义的蠢货!”王连扬声道,生怕舱中洗澡的人听不见,他是气狠了,不打算再给邓木好脸了。 邓木坐在浴桶中自然是听得真真切切,心中又是气恼又是不平。我还没嫌弃你,你倒先嫌弃我来了。她委屈地想,王连若真这样想,老太太那儿倒也不用我费心推搪了。 “她哪里无情无义了,我偏觉得她心肠好,模样好,又极能干。若老太太多疼我几分,我就……”贾珠未将话说完,只痴痴地眺望着迷蒙的远星。 王连哪里不知他的意思,悔不择言,烦躁地走来走去。 又在江上走了几日,他们才平安到达姑苏城外。 林如海早派了下人在渡头候望接引。鲍二将路上发生的事跟林家的小厮说了,一个忙回去禀告老爷,一个忙去衙门里报官。 因为王连是事主,免不了先随衙门里的人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因此只有贾珠领着众人先去了林府。 贾敏见到娘家来人了很是高兴,牵着黛玉的手,站在二门上迎人。 “珠哥儿,长这么高了!”贾敏伸手扶住作揖的贾珠,禁不住上下打量他,“果真长得像我二哥,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又往后头瞧了,疑惑问:“怎么不见你琏二哥哥?” 贾珠便将路上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贾敏唏嘘不已,又是口中念佛,又是拉着贾珠的手不断摩挲。 等众人进了客厅,贾敏殷勤招待,让茶让果。 邓木代表贾母将礼品单子呈给贾敏,又亲捧了一个自己在船上做的八音盒,递给林黛玉,说:“这是鸳鸯姐亲手给你做的八音盒,是单送你一个人的,别人都没有呢!” 小黛玉睁着滴流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小盒子。虽然从外表上看它平平无奇,但是只要转动手柄,那个盒子就会自己唱歌,真是太神奇了。 “真好玩!”小黛玉捧了八音盒,就将怀里的布老虎给扔掉了。 那八音盒的盒体是用螺钿小首饰盒改造的,用了链铰铜合页,圆柱磁铁等关键物料,再加上顶针、锉刀等工具,邓木躲在船舱里,花了好几天才制作完成。 黛玉是书中的女主,对邓木而言是要千般讨好的对象。 “难为你有心了。”贾敏望着鸳鸯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黛玉拖着鸳鸯的手,撒娇道:“鸳鸯姐姐,你来陪我玩。” 邓木不能拂了她了好意,跟着小巧可爱的姑娘一起走了。 王连带着英莲在苏州府衙门待了一上午,将这批贼人的犯罪情况说了个清楚明白。苏州府尹见贾府的公子破获了江洋大盗,本着与荣国公府交好的心思,打算将此事大事宣扬一番。 但王连希望他低调处理,以来他担心这些贼人还用同伙,会伺机报复,二来他将来还要在姑苏置产业,不想太张扬身份。 苏州府尹听了他的嘱咐,也只得将此事按下,不再上书求旌表。 等王连回到林府,林如海已经下了衙,亲自接待了他。 “贤侄这次江中剿匪,与我姑苏父老而言是大功一件,你既不要朝廷嘉奖,也不想捐官入仕,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如海心知贾府面临着转型的困难时期,荣国府显然是将宝压在了贾琏与贾珠身上,一个从武一个从文,若他们争气一点,贾府也不会面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窘境。 王连道:“如今天下承平,本无我用武之地,而况我又不喜读书交际,实在不是为官的料子。” 林如海不以为然:“贤侄器宇轩昂,一看就是有大志向的人。便是你不入仕,也必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没有探问贾琏的考量,毕竟他们还是头一次见面,纵是亲戚也不便交浅言深。 晚上家宴过后,王连就觉得头昏脑涨的,倒在床上就起不来。而贾珠也是吹了冷风,鼻塞发烧,昏迷不醒。贾府的两个爷们儿竟一起病倒了。 贾敏请医问药,吩咐仆人悉心照料两位公子,又焚香祷告,祈求两位侄儿除病消灾,平安无事。 邓木诧异得很,这两位爷们儿又不像她一样风里来水里去,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还不是小打小闹的感冒,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之前王连将她拽出船舱,也不顾后面的一圈眼睛,将她拦腰抱住,已经引起了不小非议。若这时候她还去照顾王连,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她只好一心照顾贾珠,对王连的一切好赖,不管不问。 王连原本就是身体康健的人,鲜少染病,这一次偶感风寒,加之水土不服,让他一下子病来如山倒。他头昏脑涨地躺在船上,渴盼着邓木来看看他,结果等了七八天,他的病都快痊愈了,也没见到她的面。 一气之下,王连也不想死赖在床上装病号了,捧着碗大快朵颐,迅速恢复了元气。 他逢人就问鸳鸯在哪里,林府的下人说:“鸳鸯在珠大爷跟前伺候着。” 王连急匆匆赶往贾珠的厢房,忽然撞倒了一个蹒跚学步的瘦弱男孩。 那孩子坐在地上,哇哇直哭,吓得王连赶紧将他给抱起来。 没一会儿,照顾孩子的奶娘和丫鬟们都赶了过来。 “我的元哥儿哟,可千万别再乱跑了。”奶娘拍着手哼着歌,试图将哭泣的孩子逗笑。 然而元哥儿哭是不哭了,但是神情呆滞,一副疲怠的倦模样。 他是林如海的唯一的儿子,也是林府的庶长子,约莫两岁大,还未起名,乳名就叫了元哥儿。 王连不禁问:“这孩子有什么病,可吃了药?” 奶娘说:“也不知是什么病,大概胎里弱,好几个大夫都来看过,都瞧不出来,只教多进补,多走动。” 王连将孩子交给奶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那孩子。按书中所述,这孩子不久后就病夭了,致使林如海心灰意冷,贾敏过世后也不续弦,导致林妹妹寄人篱下,感受风霜刀剑严相逼。 若能治好这孩子的病,林家也不至于最后都死绝了。 等王连走进贾珠的屋子,邓木正在拿着汤匙给他喂药,一边往他嘴里送药,一边拿着帕子为他擦嘴。 王连看不过眼,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邓木手里的药碗,捏着贾珠的鼻子,将药直接往他嘴里硬灌,然后拿帕子胡乱给他擦了擦,将碗丢给邓木,假意斥责道:“就你那样一勺一勺的喂,药性都垮了,还治什么病。” 22. 教我泅水吧 第22章 邓木被他一通胡搅蛮缠给气到了,忙起身给咳得厉害的贾珠捶背。 等贾珠缓过气来,哇的一声,腹中的药汁都呕在了鸳鸯身上,又连声抱歉,埋头大咳嗽了一阵子,惨白的脸色浮起了不健康的潮红。 “人家好好吃个药,你非弄死他才甘心么?”邓木横了王连一眼,拿着碗走了出去。 王连又愧又悔,对贾珠叠声抱歉,“好兄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嫌她手脚慢……” 贾珠揪着帕子,喘了一口气,方说:“你不是嫌弃她手脚慢,你是嫌弃她没日没夜地伺候我。” “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哪里是我们该支使的。你的丫头又不是没手脚,你找你的春剑和莲瓣去。”王连回避了他的话,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 邓木的交领前襟都被药汁打湿了,脏了一大片。她正准备回自己屋里换衣裳,在回廊里碰到了黛玉。 “呀,姐姐的衣裳湿了,我带你去换。”黛玉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了一间空屋子里,又吩咐自己的丫鬟说:“画眉,你去拿套新衣裙给姐姐换上。” “谢谢林姐儿了。”邓木蹲下身来,笑着抚了抚黛玉的小脸。 黛玉瞧了瞧屋内的自鸣钟,小手一拍,笑道:“我要去母亲那儿吃点心了,姐姐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邓木点点头,在屋中枯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屋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江南的雨,真是说下就下。窗外竹梢上,雨点淅沥,秋意益浓,寒意渐起。她想起近日来与王连的矛盾,听着杂乱的雨声,越发心烦意乱。 忽然见有个人影进来,将衣裳搭在了屏风上,邓木轻声道了声谢,将身上的湿衣裳给脱掉了。 正想伸手去拿屏风上的衣服,忽然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 邓木愕然抬头,却见一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子,头上不住滚下雨珠子,胸襟大敞,正讶然地望着自己。 邓木又羞又窘,双手捂住前胸,躬身转过去:“你快出去!” “哦、哦!”那人说着就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又听屋外有人说:“老爷,你怎么在这儿?” “没事,忙你的去吧。”那人说。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画眉的声音传来。 “鸳鸯姐,我将衣服放屏风上了。诶,老爷的官袍怎么也在这里?”画眉纳闷。 原来那人是林如海!邓木涨红了脸,拿起衣裙就飞速地往身上套。 画眉寻思了一会儿,方会过意来。方才林老爷淋了雨想在这里换衣裳,不巧撞见了鸳鸯也在换衣裳。 这还真是不凑巧了。画眉意味深地看了鸳鸯一眼,果真如夫人所言,是个艳丽娇媚的女郎,她牵起裙子笑眯眯地走了。 画眉来到贾敏身边,附耳对她说了方才的见闻。贾敏听了,嘴角越扬越高。这真是瞌睡碰见枕头,盼什么来什么。 到了夜间,贾敏端着参汤去了林如海的书房。林如海正披着衣裳,伏在桌前笔耕不辍。 “老爷,歇了吧。来日再写不迟。”贾敏拍了拍丈夫肩。 林如海搁下笔,笑道:“听夫人的,咱们这就去歇息。” 贾敏屏退下丫鬟,亲自为丈夫提灯引路,悄悄对他说:“老爷,我瞧中了鸳鸯,想留下她给你做个屋里人,你若有这心,我就写信给老太太说去。” 林如海脸色绯红,想起中午撞见的旖旎风光,不由心魂一荡,拉起贾敏的手说:“这……我听说岳母最离不得那丫头,你凭白讨这个臊做什么。” “老爷,我母亲喜欢鸳鸯不错,但也总不能将她拘在身边一辈子。你一个探花郎盐政老爷,年方不惑,家大业大,讨她做房里人,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而况我母亲疼我,只要我开口没有不依的。” 贾敏见林如海未置可否,又继续劝诱林如海,“我瞧鸳鸯乳.满.臀.圆,肤润莹白,有宜男之相。她夜里下水游了两趟,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可见是个康健的女人。”说着她的话音里就带出了委屈的哭腔。 “你也知道元哥儿他娘遗了怪病给他,羸弱不堪,未必站得住。趁你年轻,还得赶紧为林家留个后。否则这偌大的家业将来交于谁去,咱们的玉儿又要仰仗谁呢?” 林如海站住了脚,慨然一叹,双手负在身后。贾敏知道已经说动了丈夫,伸手夹住他的胳膊,娇嗔道:“再说,老爷都见过人家清白女儿的身子,怎好不负责呢。” “咳、咳……”林如海低头假咳了两声,“夫人还真是耳聪目明。不过是个误会。那姑娘忠勇果敢,机敏聪慧,的确是个好的。她不顾性命也要救贾琏,未必就瞧得上我。” 贾敏这才明白过来,林如海不是不愿意纳鸳鸯为妾,而是心有顾虑。 丈夫到底是君子,没有横刀夺爱,强迫他人的癖好。 “这还不好办,明天我叫琏儿来问个明白。若他没有这个心思,老爷就在家等着美人入怀好了。” 林如海揽住妻子的肩,顺手提起那灯笼,温柔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贾敏见事情已有了八成把握,已然不在意贾琏的意见,早已经提笔给贾母写信了。但既然答应了丈夫要问问侄儿,也必要走走这个过场的。 王连不知道姑妈叫自己有什么事,忙收拾了一番过去问安。 贾敏照旧屏退左右,一边让茶,一边问他:“琏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给你说亲了没有?” “没有,老太太说贾府的男儿不宜早婚,我还未及冠,刚成童不久。”王连听见说亲的事就头皮发麻,一味装小孩口吻。 贾敏端着茶盅抿了一口,笑说:“上回老太太来信说要赏个丫鬟给你做通房,莫不是鸳鸯?” 王连听了忙站起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认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人家鸳鸯可是救了你一回,琏儿就一点表示也没有?”贾敏又继续逼问他。 “我改明儿回禀老太太,拜她做干娘好了!”王连急道,生怕贾敏做主将鸳鸯许给他做妾。 依邓木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叫她委身做妾,还不如一刀了结了她。 听了这话,贾敏没绷住,一口茶都喷了出来,这下相信了侄儿对鸳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贾敏又转换了话题,与贾琏聊了些家常话后,客气地叫丫鬟将他送出去了。见事情已经大差不差了,贾敏忙命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京城贾府。 王连稀里糊涂地从贾敏处出来,就看到邓木带着黛玉和英莲两个,在花架下玩丢沙包的游戏。 “谁?”邓木觉察到有人在偷窥,警惕地四下张望,看到了大树后的一双靴子。 “表妹,你们在玩什么呢?”王连见藏不住,便大方笑着朝林黛玉走去。 黛玉见到贾琏,招手笑道:“我们在玩丢沙包的游戏,琏二哥哥也要玩吗?” “好啊!”王连巴不得加入,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直接无视邓木的白眼。 王连全神贯注投入到丢沙包的游戏中,邓木不好扫黛玉的兴,只得陪着玩,游戏缓和了两个人之间的僵持气氛。甚至在某个瞬间,王连还发现邓木对他笑了笑。 “鸳鸯姐,你教我泅水吧,束脩一百两,你教不教?”王连趁热打铁,偏过头来问邓木。 “教啊,教啊!”黛玉睁着星星眼,期待地看向鸳鸯。 一百两!邓木不由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立即答应,只说:“都快到十月天了水里凉,游水会得病的。琏二爷还想在床上躺十天吗?” 黛玉拍手道:“咱家在芦荻泉有个别墅,芦荻泉常年都是温水,鸳鸯姐姐可以在那里教表哥泅水呀。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玩。” 王连伸手牵着邓木的衣袖摇,“去吧,去吧。” “最多七天,包教包会。”邓木为了钱,还是点了下头。 王连就向林如海夫妇说了自己的打算,林如海闻言拈须沉吟,并未及时表态,而贾敏深知丈夫的顾虑。 既然要学游泳,贾琏与鸳鸯就必有肢体接触,而林如海已然将鸳鸯视为自己的侍妾,断不许旁人再沾染半分。 于是贾敏开口道:“琏儿想学泅水是好事,我叫我府中善泅的小厮教你便罢,哪有叫大姑娘教你的道理,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臊呢!” 王连这才意识到这个事,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古人接受不了。而邓木的第一反应是:我的一百两没了! 总之,林如海还是答应了王连去温泉别墅的请求,只是叫了几个年长的教引嬷嬷跟着,务必注意男女大防。 王连又想好不容易可以出去溜达,何不趁此机会为英莲找到父母,完璧归家。 “那英莲住在姑苏哪里?你记不记得?”王连问邓木。 邓木说:“阊门城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 他们驱车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地废墟,片瓦不存,果如书中所写的那样。 邓木对英莲说:“你爹娘应该投奔你外祖家去了。咱们还得再找人问问谁人认得你外公封肃。” 可是这里的旧人大多已经搬离,剩下的几个人家都不认识甄家、封家的人。王连无奈,只能先带着英莲去了林府的温泉别墅。 芦荻泉位于临安县南,水深不足一丈,约有六百多平宽广。泉水温热,与人体温相当,的确是个学游泳的好地方。此时秋高气爽,又无风雨,也不炎热,也是学游泳的好时节。 王连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克服了对水的畏惧心里,很快就跟着林府小厮学会了游泳。 而他所畅想的与邓木鸳鸯戏水、鱼水相欢根本就没能实现。 邓木则带着两个小姑娘,看风景,寻古迹,好不惬意。王连见自己基本学会了游泳,也不耐继续泡在温泉里。果断做了一条尾巴,缀在姑娘们的后头,在临安县城中吃逛吃逛。 临近晌午,王连又招呼她们上了城中最气派的翡翠楼,请店小二将招牌菜每样上一道来。 她们方才作定,忽听到隔壁雅间中传来一个声音。 “听说盐政林老爷欲聘一位西宾,若贤弟能为我引荐一二,愚兄感激不尽,来干杯!” 23. 请林老爷安 第23章 王连与邓木四目相对,又各自点了点头,这位求职的人,不正是忘恩负义的贾雨村么! 黛玉听见有人在说父亲的事,不由侧耳倾听,原是有一个进士老爷想进林府教她学习。 她正欲发表意见,忽见表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只低头吃饭。 又听隔壁的贾雨村说:“我听说林家的女儿,年岁极小,身体又弱,工课自然不宜多,我只虚应两年,待与林老爷熟识了,再托他谋个好差。” 黛玉听了这话,气得小脸都红了。 邓木忙安慰她,抚了抚她的头,低声道:“还好,我们先听了声,好教老爷拒了他便是。” 黛玉点了点头,心开意解,再不管那人说了些什么。 王连想着贾雨村的事,务必得提前跟林如海说清楚,避免他再上当受骗。而邓木想起贾雨村曾到封氏家中求纳丫鬟娇杏为妾,那么他一定知道英莲的母亲在哪里,不由手指沾了茶水,在王连的桌前画了一个“杏”字,又打了大叉。 意思是贾雨村和娇杏这对CP得拆。 “我知道了。”作为拆婚办的办事员王连一点就通,立刻起身转到了隔壁雅间。 他一进门就大笑着说:“这不是胡州雨村兄么?想不到他乡遇故知了。”又招呼跑堂的小二说:“这雅间的饭钱和我那一桌一并结了。” 贾雨村见他面生,又一身锦衣华服,本来有些疑惑,又见他大方好客,省了自己的银钱,也就乐意了。 他不由站起,拱手道:“这位贤弟,恕我眼拙,未能认出您来,请问高姓大名。” “在下姓贾,跟您是老本家呀。”王连摇着扇子,反问道:“我前些日子还在庙里买了您的大作,您怎么不记得我了呢?” 贾雨村实在对他没有印象,但他说得丝毫不差,自己确实寄身庙中,卖字为生。贾雨村本就不喜人揭了他的短,脸上虽还挂着笑,语气已经淡了三分,“原来是本家故人,不知阁下何处高就呀?” 王连笑道:“我不懂营生,只靠祖产过活,听闻江南美女多,这才流连在此,数月不去。” 贾雨村眸中闪过一丝鄙夷,又满脸堆笑道:“想必贤弟已得遇良人了。” “的确,不过她只是甄家的一个丫鬟。我曾得她三笑,从此念念不忘,引以为红尘知己,可惜他们家落了难,不知迁徙到何处去了。”王连装腔作势地叹道:“娇杏啊娇杏,若不再见,三生不幸……” 听了这话,贾雨村脑中一个激灵,这个公子竟然跟他一样都看中了娇杏!这还得了! “贤弟是贵公子,她不过一个丫鬟,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不妨在多走走多看看。”贾雨村继续假意劝解。 王连见信息透露得差不多,又好友催请,便拱手告辞了。 等回到自己的雅间,他招手叫鲍二附耳过来:“你等会儿一路跟着那个贾雨村。看他是否找到了封氏的下落。倘若碰见贾雨村求娶娇杏做二房,务必阻拦。” 吃过饭,画眉又按时给黛玉服了药丸子。王连带着姑娘们回到了别墅,叫人连夜打点行囊,准备明天先送黛玉回林府。 等鲍二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他再带着英莲去寻亲人。 当王连将黛玉平安送回林府的时候,夜里鲍二的消息就送来了。 封氏的住所找到了,只是她的丈夫甄士隐已经跟着跛足道人走了。贾雨村确实有寄信给封肃,转托问封氏讨娇杏做妾。 “幸亏我机灵,将信给截了下来,如今封氏还不知贾雨村的意思。”鲍二将信掏出来,递给了王连。 “干得漂亮!”王连匆忙将信扫了一眼,便对着烛火将信给烧了。 他急不可耐地闯进邓木与英莲的房间,商量着如何让母女相认,又避免让娇杏嫁给贾雨村。 英莲叹道:“我如今都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也不知他们还认不认得我。” “你落草的时候头上就有这个胭脂痣,你母亲定会认出你来的。”王连安慰她说。 “再说你性子乖巧,温柔娴静,又爱学习,没有人不爱你的。”邓木心知英莲性子被拐子打骂得有些怯懦,不由极力夸赞了她两句,想让她恢复自信。 王连道:“认亲倒是不难,可是封家落魄,你爹又已经出家了,回去也未必是长久安身之地。” “就算家里是个狗窝,我也要回去!”英莲急道。 邓木知道她思家心切,想了想说:“我倒有个主意,能一举两得。” “什么主意?”王连不想听她卖关子,急不可耐地问。 邓木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柳眉一扬,笑道:“这事得林老爷出面才好办。”说完,她就将王连赶了出去,“咱们要洗漱歇息了,你快出去。” “喂,现在才八点!”王连又吃了一次闭门羹,不甘心地叫嚷着。 他依然适应不了这里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作息,又不能将男女大防这种封建规则牢记在心。总被邓木拒之门外,再厚脸皮的人,也会灰心丧气。王连搓了搓脸,闷声不响地回去了。 翌日黄昏,邓木就去贾敏处请安,告知了她自己的打算,请求她帮忙说项。 贾敏听了鸳鸯的话,见英莲原是这样可怜的孩子,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又得知此事还需林如海出手,不由笑道:“这事倒不难办,等老爷申时下了值,还请鸳鸯亲自对老爷说,他必愿慷慨相帮。” “那我申时就带英莲去找林老爷了。”邓木说着福了福身,就要告辞。 贾敏忙道:“英莲这孩子遭逢不幸,恐是怕见生人。不如你独自去说,也省得她站在一边惶恐不安。” “也好。”邓木见贾敏一片好心,不疑有他,答应着去了。 申末时分,贾敏先派人将林如海请到了望星楼上,又叫画眉亲自送鸳鸯过去。 邓木提起裙子拾阶而上,到了二楼才发现,这里并无桌椅家具,上头是庭燎高挂,地下是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面只有一小碟子。 不像是燕居之所,更像是席居的禅堂。 而林如海穿着大襟交领的藏青直裰,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缓缓拨弄着手里的珠串,果真像在打坐参禅的人。 她不免有些疑虑,又不敢冒昧打扰,只得扶着楼梯向他行礼,轻声道:“请林老爷安。” “你来了。”林如海睁开眼,将手中的数珠搁在碟子里,牵起袖摆,和蔼地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金姑娘过来坐吧,有什么事尽管直言,我必倾力相帮。” 邓木只得脱了鞋踏上地板,跪坐在他面前,将英莲与贾雨村的事都说与林如海听。 林如海沉吟了片刻,问她:“姑娘想让林某如何做呢?” 邓木不惯跪坐,腿脚发麻,她忍着麻木感,语速飞快地说:“还请林老爷垂怜,将英莲安排给林姑娘做伴读娘子,再去信给封肃让封氏与娇杏前来认亲。倘若贾雨村前来求聘西席,还望林老爷婉拒。想必您也不希望招纳一个只把林府做垫脚石的先生。” 甄士隐已然弃绝红尘,邓木心想封氏在家中也是艰苦度日,还不如安排英莲在林府给黛玉做伴读,既是自由身,又有些收入,还可以再续她们的师生缘。 林如海觉察到她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嘴角翘起,他拿起碟子里的数珠藏在袖中,暗地里用指甲一掐,红绳绷断,那起了包浆的玉石珠子就哗啦滚了一地。 “我替老爷捡起来吧。”邓木见林如海没有立刻答应,生怕数珠断了,寓意不祥,连忙起身去捡珠子。 “那就有劳金姑娘了。”林如海依旧盘腿坐着,不动如山,他手里攥着一颗珠子,却说:“一共三十六颗珠子。” 邓木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一百零八颗。 因为地板上空无一物,在庭燎的照射下,珠子反光比较明显,还挺好找的。邓木每捡十颗,就送到林如海面前的小碟子上,如此往返了三次。 林如海默默观赏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裙摆,随着她或起或蹲的姿态,勾勒出妙曼的身段,不由耳红心热。 盯得久了,林如海才侧脸去看窗外月下迷蒙的老树,不禁想:她那样的尤物,便是朽木见了,也会像逢春一般,立时心花怒放了罢。他本不是沉溺风月之人,也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却按捺不住漫然滋生的野望。 他本能地想提起数珠,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数珠已经被自己掐断了。林如海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男人身体总比理智的行动力要强。 可邓木捡起最后五颗珠子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颗,“莫非滚到楼下去了?”她正要穿鞋往楼下走。 “还有一颗在这里。”林如海叫住了她,指了指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方才这里有珠子吗?邓木疑惑地回身,将珠子捡起来,放回碟子里,笑道:“三十六颗,不多不少。” “劳烦金姑娘了。”林如海见再没有理由强留她下来,莞尔一笑,起身道:“姑娘去吧,你说的事,我答应了。” “谢老爷恩准!”邓木很是高兴,牵裙便走。 不妨地板太光滑,她才迈几步,突然一个踉跄,险些就要倒栽葱一样滚下楼梯。 没想到林如海及时伸手将她一揽,两人双双跌倒了地板上,庭燎上的光照出凌乱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事出突然,林如海的臂膀正横在了她的胸襟,邓木的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了他的腰带上,手心触到了某个东西。 “老爷,对不起,我不小心摔了。”邓木意识到自己碰了不该碰的阿物儿,双颊滚烫,又羞又臊,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以横在她身前的臂膀,没有松绑的意思,反而缚住她越发紧了…… 林如海翻身坐起,依旧揽她在怀,转过脸来看她,低声道:“你小心些。” “林老爷,放我起来吧。”邓木又挣了挣,心里有些惶急。 林如海依言松了手,邓木立马起身要走。 不想才背过身,林如海又捉着她的手腕,意味深长地说:“今夜望星楼上揽双月,脂凝暗香,侬欲拥雪在梦乡。” 听着冶艳轻薄的话,邓木只觉脑袋要炸了。 林如海这什么意思,要自己给他做小妾? 24. 赶走贾雨村 第24章 邓木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乃荣国公府史太君之婢,岳母之婢,你也敢轻侮?” 此话一出,林如海犹如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没想到自己会遭到决绝,脸色变了变,方说:“夫人日前已去信给岳母,请岳母将你许给我。” 邓木惊讶地看了林如海一眼,心念电转,忽然挺直了腰杆,义正严词地说:“老太太又没答应,你就胡作非为。没想到堂堂探花老爷,饱读圣贤之书,内里竟是这般不堪。张狂无礼,不孝不贤。” 她可是老太太的人,去给王夫人传话,王倚月都要起身相迎的。岂能任人摆布,一个孝字压下来,看谁敢忤逆不成。 林如海宦海沉浮十余载,游走在富庶丰饶的江南,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封疆大吏,掌管着江南六省盐税,最爱惜羽毛不过。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才起了个纳妾的心思,就叫人拿出了把柄,一惊之下,呆坐在地,冷汗直冒。 邓木不想在此地久留,匆匆穿了鞋就噔噔下楼去了。 一回到屋里,邓木忍不住伏案哭了起来,她若托生在小姐身上,谁敢轻怠她半分。偏偏自己是个毛丫头,走哪里都跟一块肥肉似的,不管君子小人,谁看见就想咬上一口! 她堂堂百强企业高管,如何就落到这步田地!在老太太病老归西之前,她务必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万不能再做墙头娇花,任人采撷。 林如海知道纳妾的事大抵鸡飞蛋打,为免夫人心气不顺,又逼勒鸳鸯服从她的安排,不但讨不到好,反而背上了不孝的罪名。 于是,林如海下了望星楼,只好又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对夫人说:“让鸳鸯做妾的事,就此作罢。岳母对她的终身恐怕早有安排,我若强求,逼娶母婢,罪同丘山。眼下我禄厚官高,正要防着小人揪我的短。万不可行差踏错。” 贾敏思量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道理,但不至于如此严苛。暗忖必是那小蹄子拒绝了,老爷脸上挂不住,才愤而放弃。 “成不成的,也就是我母亲一句话的事,一个毛丫头而已。老爷别急,咱们还是先等娘的回信再说。”贾敏轻轻推了推丈夫,劝他不必那么恼火。 入夜时分,夫妻二人宽衣卧下,贾敏有心安慰丈夫,故而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可林如海的手在她前襟一探,突然就败了兴致,背对着她独自睡去。 贾敏意识到丈夫的嫌弃,脑海中闪过夏夜荷塘鼓胀妖娆的莲房,就知道原因何在。不免将受了冷落的事归罪于鸳鸯,窝了一肚子的火,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清早,邓木刚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就听到王连在外头喊:“鸳鸯姐。” 邓木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顶着两个核桃大的黑眼圈,裹好了衣服,就打开门问:“叫姐姐干什么?” 王连见她这副尊荣,吓了一跳:“昨晚做贼去了?” “有事说事。”邓木懒懒地说。 “鲍二说,今日林如海休沐,贾雨村在来林府的路上了。”王连说。 “我这就出来,你先去吃早饭吧。”邓木说着就关上门,匆忙洗漱去了。 王连郁闷地想,邓木见自己根本懒梳妆,见一个无情无义的恶人,倒还殷勤打扮上了。 邓木没有拿脂粉去盖眼下的黑眼圈,想起昨天的遭遇,不由用长汗巾将胸裹平,便是勒得气闷,也只得忍下了。 当贾雨村携着友人的荐书敲响林府大门的时候,正是辰时末,林如海在待客的书房中接见了他。贾琏则陪坐在一旁。 贾雨村没料到贾公子亦在此地,略显惊讶,又听林如海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妻侄。” “原来我与贾贤弟这样有缘,竟在姑苏三会了。”贾雨村面露喜色,忙不迭与贾琏套近乎。 王连神色淡淡,没有接他的话茬。 林如海看了贾雨村送来的荐书,沉吟了一会儿,方说:“阁下进士出身,入国子监授业都可,为小女做启蒙之师,恐怕大材小用了。” 雨村落魄至此,正愁安身之计,找门路徒劳了半年,此时生怕又误了好差,忙道:“林公谬奖,虽是启蒙事小,却因训教幼童,慈不得严不得,每每比专攻举业还劳神。学生不才,恰是耐性比别人好些。” 听到这里,邓木在窗外通传:“王老爷来拜。” 林如海得了讯息,起身谢罪道:“就此少陪,略坐。”他走出书房,见鸳鸯别过眼去不看她,心头生愧。 “你且安心,我不会勉强你。”林如海在与鸳鸯错身的瞬间,低声说。 邓木恍如未闻,俯身对英莲说:“等会儿琏二爷出来了,你就送茶进去。照我说的去做。” 英莲捧着茶盘,点了点头。 贾雨村见林如海做走了,对贾琏说:“贾公子近日可好?你若有雅兴,我那里还有一些好字画明日就送上。” 王连笑说:“免了,我又不缺字画,如今便是王右军的字摆在我面前,只怕我也看不上了。” “怎么?难道贾公子欲做金石藏家了?”雨村暗忖,这些纨绔子弟,好奇尚异,最是没定性。 “嗐,我是看中了个女孩子。”王连将胳膊肘支在桌上,倾身对贾雨村说:“之前我说我看上了甄家的丫鬟娇杏,在姑苏百寻不见。可巧我在林府里见到了她的故人!” 王连卖了个关子,又搓了搓手,口中啧啧,道:“你猜怎么着,林府的陪读丫鬟竟然就是当年被拐走的甄英莲。她眉心有个胭脂痣,我度其容貌,将来姿色绝对在娇杏之上,所以就想趁早弄上手,奈何姑父管得严,我不大好下手。若我助阁下谋了这肥缺,还请将来给我表妹授课时,把那丫鬟打发出来,供我消遣消遣。” 邓木躲在屋外,听王连这龌龊的声口,活脱是坏了十倍的薛蟠,污秽纨绔就这模样没跑了。 英莲怯懦地小声问:“琏二爷说的是假的吧。” “哄人的。”邓木一把捂住英莲的耳朵,后悔没早点这样做。 贾雨村少见贾琏这样无耻的人,不由说:“这样不好吧。” 王连见他假仁假义地拒绝,将眉头一皱,狞笑道:“既然老本家不愿成人之美,那还请你另谋高就了。” “这……”贾雨村心下犹豫不决,既想讨得这西席之职,又怕贾公子从中作梗,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进士老爷稍坐,我先告辞了。”王连甩袖出门,独留贾雨村在屋内彷徨。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英莲才端着茶,迈进了书房。 “您请喝茶。”英莲将茶盅递过去,却在贾雨村正要接过来的时候,将茶盅打翻在地。 “老爷恕罪,恕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贾雨村受了一惊,猛然抬头,见到了甄家的小姐甄英莲。 此时她一身布裙,容貌姣好,不过十余岁的模样,初现姿色,眉心一颗米粒大的胭脂痣倒还是旧时模样。 英莲蹲在地上捡碎瓷,哭道:“老爷得罪了,我打碎了茶盅,琏二爷要揭了我的皮打我,还求老爷担待些,替我瞒下此事。” 贾雨村被她的哭声,搅得越发心烦气躁。说自己失手掉了茶盅事小,如果贾琏在林如海面前再说自己冒失无礼,那就只能提脚走人了。 “明明是你这贱婢打烂了茶盅,还扯谎赖上我!”贾雨村不由分说地将她轰了出去。 邓木见英莲出来,忙将她带回了屋中。英莲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禁大哭道:“我爹既是他的恩人,他竟如此待我。可怜我爹娘受他蒙骗,还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又过了片刻,贾雨村在屋中等得心焦,终于见到贾琏晃晃悠悠又回来了。忙迎上去说:“贤弟所图之便,我替你遮瞒便是,倘若瞒不过,也非我之过。还请你在林公面前替我美言两句。愚兄感激不尽。” 王连望着他笑容越来越盛,这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但想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忍住想打他两耳光的冲动,笑眯眯地说:“我姑父今日有事,不便接待。我必将你的好处,跟他细说。你就只管静候佳音罢。” 虽然没得到确切的消息,贾雨村难免有些忐忑,又寻思自己给贾琏谋了这么大的好处,他没有理由食言。便拱手道谢,告辞出来。 终于赶走了贾雨村,王连乐颠颠去找邓木讨表扬,却见歇山半月亭上,贾珠正与林如海说话。 “珠儿学问扎实,文章精彩,来年二月必中秀才。”林如海拈须笑道。 贾珠拱手道:“多亏了姑父悉心教导,我的功课才益发精进。” 林如海拍着他的肩说:“你比琏儿踏实,他只顾着玩乐,心思全不在学问上。我素知你父亲谦恭厚道,酷爱读书,举业上的事你只管问我。” “好。”贾珠点了点头。 贾珠辞别林如海,正与贾琏对面而行,不由笑道:“二哥哥,又去找鸳鸯姐吗?” “我找她做什么!”王连死不承认,回头一想,自己还真是天天围着邓木转,一点儿自尊心都不顾了。 贾珠笑道:“那我去找她了。”说完,轻快地从贾琏身边擦肩而过。 王连又不服气,凭什么让他去献殷勤,忙叫住他说:“她是老太太的人,你可别对她毛手毛脚,那是大不敬。” “等我中了秀才,我便向老太太讨她做房里人,往后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贾珠回头笑道。 “你!”王连气得要死,指着他的手指都在抖。 25. 误入歧途 第25章 在林如海的安排下,甄家娘子封氏在林府见到了走失多年的女儿英莲。母女两个抱头痛哭,邓木在一旁劝解半日方住。 封氏想将女儿带回娘家,但林如海依照邓木的意思说:“如今你丈夫出门未归,依傍娘家过活,也是艰难,不如就将女儿留在我府上,做个伴读娘子,我每月给她二两银子,您也不必愁她吃穿。” “这……”封氏犹豫不决,她既想与女儿再续天伦,又不想女儿跟着自己受苦。 这时候王连说:“封嫂子也不必愁,我在姑苏置办了些田地房产,与林府相去不远。又不在这住久住,少不得雇两个人替我看房收租。不如封嫂子搬到那里去住,替我看管看管。得闲也能来林府看看英莲。” 娇杏一见王连,瞧他人物潇洒,器宇不凡,早就欣喜不已。忙鼓动封氏答应,笑说:“太太,恩公大德,我们若不领受,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片善心。” 封氏一路上听鲍二讲,贾琏是如何独闯贼船,出生入死才将英莲救下,自然对他是感激不尽。 若非有人相拦,她早就跪在这少年面前磕头了。 “我们甄家早垮了,若非恩公援手,让我们母女团圆,我还在岁月里煎熬着,如今恩公又为我们母女谋了好去处,千恩万谢不足道。来世结草衔环,一定答谢你的大恩。”封氏又哭了一回,答应了贾琏的安排。 邓木冷眼瞧着,心想此时的王连在封氏母女心中,就如太阳一样温暖和煦。可这位娇杏姑娘,这热辣辣的眼神,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又想起贾雨村与娇杏的孽缘说到底,还没彻底拆断,除非先想办法将娇杏嫁给别人,才好让贾雨村扑个空。 如此想着,邓木不由将目光瞟向了鲍二。 封氏得了林老爷的恩准,可以先将英莲带回去,与她住上半月再来,心中欢喜不尽。她再三拜了拜,才牵着英莲的手,离开了林府。 到了晚间,邓木正要睡下,又听王连在外敲门:“邓主任,我来给你汇报工作。” 邓木见他就心烦,装作听不见,谁知王连见她窗户没关好,直接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你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跳窗户说。”邓木只得拥被而起,听他瞎白话。 王连取出自己做的手摇发电机,一边摇动手柄给自己照亮,一边对着她说:“咱们拆婚办成立不久,在邓主任的英明指导下,我们已经拆了琏凤CP、养小叔子CP、呆霸王CP、村杏CP,成绩斐然,可喜可贺。” “诶,你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发电机!”邓木见那发电子机的盒子跟之前的一模一样,便将床板一拍,“你怎么好好一男的,要做贼呢。” “你那个失败的试验品还值当我偷,这玩意一经我手,立刻化腐朽为神奇。”王连缓缓地摇动着小发电机的手柄,一圈圈的光晕将床上的女子包裹住,显得格外娇俏动人,他喉头又禁不住抖了抖。 邓木一时被久违的电光吸引住了,刹那间好似又回到了现代文明社会,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瞥了一眼王连说:“有本事你弄个发动机出来,咱们也可以坐汽车了。” “姑奶奶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是学生物的,又不是学机电的。”王连扯了扯嘴角,又想起此行的目的,趁着此时氛围和谐,邓木心情不错,他忙斜身坐在床边说:“我们得赶紧解决珠纨CP才行。” 邓木伸手拿过他的手摇发电机,只顾低头摇动,说:“那贾珠才十四岁,哪里就急着成亲呢?我看还不先将娇杏和鲍二凑一对,叫贾雨村再也巴望不上。” “你想让娇杏做鲍二家的?”王连想起原著中鲍二家的,可是最后上吊死的。“当然我不会沾染她半分,只是你确定咱们拆婚办要开辟第二业务线吗?” “坏人姻缘,独孤终老。”邓木不由想起哭泣的王熙凤,心想只拆不组,未免太不近人情,便说:“咱们一边拆CP,一边给人家保媒拉纤,这样才功德圆满。” 王连乐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只是从小姑娘长到大姑娘,再到老姑娘,还琢磨着你要一直变死姑娘呢。怎么你一个独角精,还怕孤独终老呀?” 邓木想起贾母要她给王连做妾,又想起林如海也要她做妾,心中惶然一片,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轻易摆弄自己的命呢?她握在手心的手柄,就停在了那里,屋子里立刻漆黑一片。 “你手累了?我来呀!”王连伸手去拿发电机,却发现有水滴打在他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心想这屋子怎么会漏雨,蓦然想到什么,忙说:“你怎么了?想家了?” 邓木呜咽起来,仗着眼前漆黑一片,哭了个痛快。 王连正要摇动发电机,看她怎么了,又怕刺激到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道:“你心里有什么委屈烦恼只管宣泄出来,谁还没有个想哭的时候。我又不会笑话你,说实话我也偷偷哭过。” “你是不是菩萨转世,见不得人间疾苦,看谁缺钱就捐款,看谁受难就相帮,看谁身陷囹圄,就舍命相救?”邓木哭着问王连。 “怎么你才发现呀,我是祖国培养的大好青年,怎能不回报社会呢?”王连笑道,并没有听出邓木的潜台词。 邓木哭得越发汹涌,认命地承认,王连对所有人都好,不独自己一个。他为她遮丑、为她放弃奖学金、为她出头,统统都是出于本性的善良,而不是她妄想的喜欢。 她像个骄傲的斗鸡一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企盼他的注目。哪怕是与之竞争,也不想切断与他的联系,不想丢下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她所以学业、事业上的成功,都不足以弥补自己在感情上的缺失。 剥离了所有社会关系、世俗成就后,她在王连面前,只有深深的自卑感。 王连不明白她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又怕她哭久了伤身体,举着帕子在黑暗里胡乱擦着,像哄孩子一样:“好了,好了,不哭了,邓木乖。” “别乱摸!”邓木扯过他摁在自己胸口的帕子,擦干了眼泪,“你回去吧,别老往我这里跑,被人看见了,我就没脸活了。” “要不等回了京城,我向贾母讨你做我丫鬟,咱们有事也好商量。”王连低头笑着,摇动发电机的手柄。 邓木瞧着帐子上他骤然发大的影子,扁嘴道:“别忘了你厌女喜男的人设,凭白找老太太要我,不是自打脸吗?还是你想着先拉了我去铺垫一下,再好讨位老婆,纳个二房。” “你若这样想,我也难自证清白,你不愿意就算了。”王连叹了一口气,嬉皮笑脸地说:“老太太活了八十多,掐指一算,你前世今生加起来,要寡五十年了。” 倘若还在现代社会,别说寡五十年了,就是寡一辈子,邓木有房有车有产有钱有股票,一点儿也不担心。 问题是在红楼梦里,她一没钱、二没地位、三没人权,若是终身不嫁,只能去做尼姑道姑。若是嫁人,不是嫁个奴才做XX家的,就是嫁给主子做妾。还真是前途暗淡,毫无希望。 唯一可行的就是讨好老太太,争取做第二个赖嬷嬷,依傍着贾府做一个挂着奴籍的小富婆。但是一想到还有数十年的煎熬,邓木又不免泄气。 梦想遥不可及,而她还要随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抄家风险,为贾府担惊受怕。从经济角度考虑,给林如海做妾,其实是最划算的选择。假如真逃不过给人做妾的命运,何不选一个最好的? 而况贾敏近两年就会病逝,她若给林如海生一对儿健康的儿女,被扶正的可能性极大。 王连见邓木神思不属,连与自己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了,不由有些困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睁着眼都能做梦?” 邓木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月下的望星楼,幽幽笑道:“未必是梦呢。” “我走了,不用送了。”王连自觉无趣,讪讪地走了。 邓木打定了主意,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精神抖擞地起来梳洗,精心打扮了一番。又将衣裳裙子稍加改良,将自己的优势部分,该突出的突出,该改善的改善。 她站在镜子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做小妾,不是为了破坏人家的家庭,只是为了适应时代,更好地活下去而已。我选中了绩优股,难道不该持续加仓么? 这一日林如海下了值,因为与友人吃酒小聚,戌时末才回来。他见月色明朗,凉风习习,便独自走在池塘边散酒气。 忽而见到一个姑娘挎了一个篮子,一把青丝拖在身后,一只皓腕从袖里伸出来,去摘树上的芙蓉花。单凭着婀娜妩媚的背影,已远胜皓月当空之景了。 林如海不由走近了些,才发现这姑娘是金鸳鸯,因着之前为她所拒,自觉尴尬,便转身要走。 却不妨,身后的女子喊住了他。 “林老爷,爱花不摘是何道理?”邓木嫣然一笑,凤眼流波,挂在肘间的花篮在风中摇曳着,花瓣从她的指尖点滴滑落,飘飞在风.尘中。 林如海在那一瞬间,骤然心悸,不由捂住了胸口,他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一边打量她,一边思忖为何她改了主意,凝望半晌,才开口道:“若花有刺,则不敢掠美。” 邓木向他款款走来,垫脚在他耳畔说:“我非玫瑰,凭君采撷。” 26. 噩梦的开始与结束 第26章 想当初林如海少年才子,蜚声江南,素来倜傥潇洒,也曾折柳攀花,征歌逐色,哪里是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 此时他见鸳鸯面若夭桃,顾盼含情,也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开门见山地说:“金姑娘,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要想好。”说着叩指就在她肩上一弹。 “若老爷不弃奴寒微,愿倾心服侍。”邓木扔掉花篮,缓缓蹲身行礼。 林如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道:“姑娘忧心前程,贪慕财富,所以才想依傍我,祈求苟安。” 邓木心知他宦海十载,世事洞明,她所思所想都明摆在脸上。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仰脸承认道:“林老爷所言不错。我无枝可依,想攀附您。” “为人妾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含冤负屈还要笑脸迎人,你不行。”林如海看着她挺直的腰身,摇了摇头。 “行不行,老爷不试试怎么知道。”邓木一脸倔强。 林如海一言不发,走过去揽住她的腰。 邓木微微颤着身子,强忍屈辱的不适感。惶愧、羞耻、胆怯、恐怖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恨不能就此遁地消失。 她又想起当年在出租屋,被债主刘彪逼得走投无路的惨况。刘彪蓄了一把骇人的络腮胡子,叫人不敢与之对望。 他站在她的床上,夹着烟的手解开了皮带的卡扣,一脸狞笑:“昨天报警了又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还不是照样来。你十八了,可以出来打工了,只要在彪哥的店里干三年,什么债不能了。” 当林如海扭过头,邓木终于忍不住,死挣下来,狠踢了他一脚,夺路而逃。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不是! 林如海弯着腰,看着她逃命的身影,哂然一笑,心想:到底是志大心高的姑娘,果真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如果他再年轻二十岁,他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他这莽撞的一出手,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可能性。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是个极高傲的人,不屑强人所难。林如海叹了一声,终是踱回了书房。 邓木躲在屋中,狠命地扇自己的脸,骂自己甘为下贱,骂自己贪禄见利,骂自己愚不可及。 她又嫌弃自己脏,坐在浴桶里洗了两个时辰,直到水凉似冰才起身。邓木意识到林如海对她那样,只是在试探,否则自己根本逃不掉。 林如海那样的封建士大夫,按书中人设,忠厚谦和,礼贤下士。就算是在家私亵婢妾,他也要讲求个你情我愿。不像那时候的债主刘彪,若非那夜王连及时赶到,她根本逃不脱被人欺辱的宿命。 她不知道王连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的出租屋,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是王连将她从黑暗的地狱中拉了出来。 刘彪的手下抄着钢管、木棍,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们两个逼到小巷子尽头。王连一开始还能与他们力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到最后只有挨打的份儿。 王连扑在她身上,将她护在底下,一个人承接了所有的毒打和恶心的咒骂。 她眼睁睁地看到王连的头被人打了一闷棍,看到他的鼻血喷了出来。而王连却说:“护住头,闭上眼,不要看。坚持两分钟就好。” 幸而警察很快来了,王连被急救医生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邓木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救护车,轻咬着下唇。 高三的暑假,她的噩梦也随着那一天的结束而结束了。 邓长乐在她的辅导下,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族叔的一百万也如数打了过来。她终于结束与债主的数年纠缠,成为了自由人。 而王连因为受了重伤住了院,邓长乐还曾邀请她一起去探病。那时候邓木以要打工为由拒绝了。其实,那天她偷偷去了医院,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看到了王连。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右臂打着石膏,左手还挂着点滴。要多惨又多惨,可他精神挺好的,一张俊脸依旧笑得开心。那一瞬间,邓木就知道自己完全喜欢上他了,就像阴暗墙角的小草,天然依恋着阳光,完全出于本能。 她还幻想着这一出英雄救美,会是他们爱情的起点。将来白头偕老的时候,她还会坐在摇椅上,拿这事给孙儿们讲古。 但王连一开口,她的美梦就瞬间幻灭了。 “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就算乞丐落难,我也会见义勇为。再说五包木哪里美了,校花榜上哪有她的名字。” 邓木猛地低头,咬住了唇,顾不上泪涌如雨,一口气跑出了医院。 一想起过去的委屈,邓木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一穿来红楼梦中,她还想着大刀阔斧拆别人的CP,改造这,改造那。轮到自己身上,她竟为情所困,愁得无路可走。 转眼过了秋分,邓木忙叫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回京城了。 这时候贾敏却在为庶子的病,忙得焦头烂额,王连倒不好立刻告辞,少不得慰问陪伴。但一旦王连追问姑妈,元哥儿生的什么病,贾敏又讳莫如深,不肯多言,只说小儿惯疾。 其实王连并不想走,他在这里教兴儿、隆儿打理养鸡场,两个月来已经初现成效,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挣大钱了。而且在林府,他也好与邓木多亲近,一旦回到重门叠户的贾府,想见她一面极不容易。 而邓木却着急走,她不想待在这个尴尬地,与林如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连并不知她为什么着急,只得以事情绊住她,敲着桌子说:“宝黛CP你拆不拆?” “只要林如海不死那么早,黛玉就不会悲剧。宝黛CP有天上人间的羁绊,哪里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邓木趴在桌上神疲意惫,对拆婚办的事业,早已心灰意冷了。 王连笑道:“我们的五包木同学,怎么一下子没了斗志了?” “等你被命运戏弄过一会,你就知道打再多的鸡血,都没用,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邓木将脸贴在桌面,伸手在上面划着圈圈。 王连见她没了精气神,忙分析道:“林如海是顾家好男人,只要他妻儿安好,也不会英年早逝。我看贾敏比林如海更盼那个元哥儿长命百岁的活着。不如从他身上下手,看能不能将他的病治好。” “你是学生物科学的,又不是学生物制药的,还能给人瞧病,可别做了庸医害人性命。”邓木摆摆手,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连不服气地说:“古代很多疑难杂症,利用现代医学技术,那都是药到病除的小疾。我只要找到病因,应该不难解决。” “古人多半讳疾忌医,贾敏又不肯透消息出来,要调查清楚也非易事。”邓木是一个心里不能搁事的人,便顺着他的思路研究了一下可行性,渐渐地支起来腰,又恢复了往日专注的神情。 王连看着她振作了精神,不由会心一笑,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法子。他从三方面打听元哥儿的病症,一个是照管他的奶娘和丫鬟,一个是为他诊治的大夫,还有就是之前服侍元哥儿生母的丫鬟。 凭着王连那副俊美无俦的相貌,哪个姑娘都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不过一个下午,王连就知道元哥儿,这病怪在什么地方。 这孩子有异食癖,喜欢吃土、吃纸,与他生母的癖好一模一样。幸而奶娘与丫鬟对元哥儿看管得紧,他摄入的量不多,暂时没到要手术洗胃的地步。 王连对异食癖所知不多,只知道这是一种进食障碍症,除了身体缺乏微量元素之外,还可能跟精神疾病、心理压力有关。 “元哥儿的身体十分羸弱,两岁大了还在喝奶,其他的食物几乎不吃。他视力又差,经常摔倒,皮肤起疮,口角开裂。这是典型缺锌的症状。要多吃含锌量高的食物才行。”王连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论。 邓木摇了摇头,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还没断奶,不吃辅食,本身就很奇怪。便是知道了缺锌的病因,如何让贾敏接受给孩子补锌才是最大的难题。“明天我在去元哥儿生母那里去看看,应该还有什么我们忽略了的信息。” 林府虽然不及荣国公府大,入目也是花柳园亭,厅殿楼阁都有江南园林特有的曲折婉约。元哥儿生母的住处在西南角,最偏僻的小院子里。 邓木走近一看,这里竟是姜黄的院墙,里头隐约传来木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庙。 守门的小丫头见有生人来,忙说:“这儿不待客,姑娘到别处去吧。” “元哥儿要死了,姨娘还躲在屋里不出来么?”邓木踩上石墩,对着院里大喊。 那小丫头慌得忙去里头叫人,没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海青衣的女人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邓木眼前。 邓木一瞧她面黄肌瘦的脸,就知道是长期营养摄入不足的患者,风一吹就倒了那种。 “这位姑娘,可是元哥儿出了什么事?”那女人急得泪流。 “你好好的姨娘不做,住家庙里做什么?”邓木反问她。 那女人见她不说元哥儿的事,只问自己,心猜她是来窥探隐私的,便缄口不言,转身就走。 邓木只好说:“你生的儿子跟你一样得了异食癖,喜欢吃土、吃纸,这种怪病根源于鱼肉摄入不足,缺乏给养,才导致的。你为什么要常年吃素,又不让他吃饭呢?” 那女人听了这话怔了怔,回过身来,双手合十道:“姑娘,元哥儿是菩萨送来的孩子,胎里素,三年沾不得荤腥,否则就会夭折。还请姑娘不要坏他功德,扰乱因果。”说完她就嘱咐小丫头锁门。 27. 封建迷信害死人 第27章 封建迷信害死人,邓木见与她说不通,又打算去找贾敏说项。没想到她听了邓木的说辞,脸色就不大好。 贾敏缓了半晌才说:“陈姨娘说得不错,当初我给她开了脸,送给老爷坐屋里人。她就在佛前发誓,若有了身子,就不沾荤腥,小院别居。如今她生下元哥儿应了誓,怎能轻易背誓,若让元哥儿招了报应,我们还指望谁去呢?” 邓木见说不通这些愚人,又急又气。缺锌不仅仅伤害孩子身体,还会影响智力,如果不及时矫正孩子的饮食结构,元哥儿迟早夭折。 接连碰壁,没让邓木气馁,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挽救了元哥儿的性命,贾敏未必会病逝,林如海也未必早死。只要元哥儿健康,黛玉将来娘家有靠,嫁给谁都会幸福。 补锌最好的办法是补充含锌量高的食物,比如生蚝牡蛎这些海产,普通的鱼肉及鸡蛋中含锌量也是比较丰富。她要先用这些食材给元哥儿做辅食,补充营养才行。 她从厨房里要来两条去了鱼鳞的鲜鱼,拿到自己房中剔了大刺,再用石臼将除了刺的鱼肉捣成鱼糜,再添加蛋清搅拌成泥。 正忙活的时候,王连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走了进来,“快来帮把手,要掉了!” 邓木忙伸手将他抱不下的小瓷壶给取了下来,好奇问:“你这要干什么?” “做葡萄糖酸锌。”王连说着低头将怀中的瓶瓶罐罐,小心摆在了桌上。 “你用这些你就能做?”邓木非常怀疑他能不能做出来。 王连从袖中取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说:“我记得合成方法。” 邓木拿过纸,仔细看了看,越发觉得此事行不通,“眼下都过了秋,没有葡萄了,你用什么提取葡萄糖,又去哪里去找这些化学试剂,又如何控制曲霉菌发酵呢?” “山人自有妙计!”王连一脸神秘地说,又开始低头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 邓木这才后知后觉地说:“喂,你要把我的屋子变成实验室吗?” “你的屋子密封性好,避光。”王连解释道。 两个人各忙各的,一个制作儿童辅食,一个研制葡萄糖酸锌,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邓木才想起来问:“我们做好了这些东西,要如何喂到元哥儿嘴里?” 王连笑道:“明天中午,你给奶娘喝一杯安神茶,你就代替奶娘喂元哥儿。” “他还没断奶,有戒断综合征,我一个陌生人去喂他吃东西,他会哭的吧。”邓木有些犹疑,若被人发现她给孩子吃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会被贾敏打死的吧。 “你别一上来塞东西给他吃呀,照旧让他吃流食。”王连说着,就递了一个有小开嘴的瓷壶过来,“把这个当奶瓶,我在里头添营养素。” 到了第二天,邓木与丫头们坐着吃饭的时候,就不住地劝奶娘喝茶,奶娘不疑有他,喝了个干净。等到大家都吃完饭的时候,奶娘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邓木就赶紧将王连准备的小瓷壶抱着,溜进了元哥儿的房间。 小孩子小脸极其瘦弱,显得一双圆眼睛越发大了。邓木摇了摇小瓷瓶,哄他说:“元哥儿,吃饭了。”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举手在她胸口按了一下,喊着:“奶、奶。” 邓木心下一窘,壶嘴凑到他嘴边,笑眯眯地哄着:“这个也是奶!” 元哥儿将嘴一撅,哼哼唧唧,就是不看瓷壶一眼,小手高举着拍打在她胸口。 王连蹲在窗下放风,见屋里一丝动静也无,不由抬起窗户,向里窥看。却见邓木解开了大襟,将元哥儿的头包裹了进去。 不会吧!王连不淡定了,抬脚跨进了窗子,他压低了脚步走近了一看,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邓木将元哥儿的一双小手捉住,只用瓷壶喂他,他拒绝不了,也只得将就吃了。 如此喂养了十天左右,元哥儿的气色好了一点,也能下床走动了。喜得贾敏口中念佛不断。 王连的半成品葡萄糖酸锌也制作成了,虽然纯度不足,但好在对身体无害。邓木已经跟元哥儿混熟了,也能教他说几个字,又逐步引导他吃些辅食,身体恢复起来就更快了。 邓木与王连的秘密喂养计划很看就被人发现了,毕竟小孩会放屁打嗝,吃了什么一点儿也瞒不住。 王连主动担责,将自己做的葡萄糖酸锌药丸送到了林如海的手上,请罪说:“这是我偶得的一个海上方,专治异食之病,我瞧小侄儿为病痛所折磨,这药丸每日服食一丸,不出三月,百病皆除。万一断了药,此病就再也救不了。” 他说得情词恳切,林如海也犹疑不决,又请了几个大夫,来研究药性,他们瞧不出来,但肯定与性命无碍。 林如海见向来呆滞的儿子,面色生华,脚步灵活,能笑着喊爹娘,也就相信了贾琏的说辞。又感谢他救了元哥儿一命,再不信什么胎里素的鬼话。王连又将儿童膳食搭配的方子写了下来,交给林如海,务必给孩子加强营养。 “姑父,等孩子长到七八岁,再请个武行师傅来教他锻炼肌体,强健体格。如此才是正确的养生长寿之法。”王连还不忘嘱托林如海要帮助元哥儿锻炼身体。 “贤侄所言极是,往日我惜福养身之法多有偏颇,差点儿伤了孩子根基,如今悔不当初。幸而贤侄医理极深,为我林府去病除灾,实在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林如海对着贾琏拱手连连,称谢不尽。 贾珠笑道:“琏二哥哥武能擒贼,医能救命,真是吾辈楷模呀。若是消息传到京城,想必荣国府的门槛子就会被媒婆踩烂了。” 邓木听了这话,眉头蹙起,给了王连一个白眼。 王连干笑着,揽过贾珠的肩膀,大力拍了拍,“多说什么话,嘴闲吃茶,舌闲吃糖。” 又过了数日,眼见立冬在即,说什么也该回京城了。邓木临行前,将王连新研制好的葡萄糖酸锌丸,送到了元哥儿生母处。假托菩萨给赐了药,保管药到病除,她和元哥儿母子两个,再不会吃土吃纸了。 因为风雪封船,回京城他们改行陆路,王连趁贾珠大病初愈不宜走动之时,以拜访江南甄家为由,趁机带着邓木参观了自己在姑苏开办的养鸡场。 邓木还不知道废品站进展如何,而他的养鸡场竟然已经开始盈利了,心中又是羡慕嫉妒。 粗略一算这有五千只蛋鸡,一只鸡年产蛋量按最少一百二十个算,光卖蛋,一年都能卖不少钱了。 王连指着他养的鹿苑大鸡,得意洋洋地说:“这厂房土地是我买的,我核算了一下,刨除给兴儿、隆儿的人工成本,江南养鸡场的毛利润大概在每年一百九十两,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咱们生活了。” “你也想得太美了,圈养的鸡有个致命的弱点。一场鸡瘟下来,你不得赔个底掉儿。”邓木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王连“啧”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我好歹是学生物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生态养鸡模式探析》,并且对禽类呼吸系统疾病诊断与治疗也清楚。我早叫兴儿买好了金银花、黄芩、连翘,等我制成双黄连,拌在饲料里,还怕什么温病。” 邓木隐隐有些后悔,她学什么环境科学与工程,现在修个下水道都难。开个废品店还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盈利。 等他们从养鸡场回到驿站,已近黄昏,鲍二给甄家送礼回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连想起邓木的嘱咐,对鲍二说:“我让你娶封氏的丫鬟娇杏,你可愿意?若是愿意,你就留在林府做活,保护好元哥儿、黛玉,照顾英莲。若不愿意,你还跟着我,我不讨媳妇,你也别想讨媳妇。” 鲍二稍一思量,就立刻跪下谢恩:“谢主子恩典,我一定在林府好好照顾小主子们!” “这是给姑父的信,你交给他,他自会收留你。这是给封氏的信和五十两银票,求娶娇杏的事,你找姑妈替你张罗便罢。至于你的身契,等我回到京城,再寄给姑父。”王连将一封信交给他,嘱咐他明早就骑马回姑苏去。 鲍二喜不自胜,连连称是,伺候贾琏越发殷勤小意。 天色已晚,四下里一片黑暗,天下又落了一些雪籽,只有流浪的狗耳在官道上徘徊,发出微弱的悲鸣。 贾珠靠在床头,将右手的书抛下,捂着嘴咳嗽,午夜的风从驿站的窗隙间吹进来,即使他身上裹了棉袄,戴着兜帽,一双手还是冰凉似铁。 忽而房门响起,只听春剑在屋外说:“珠大爷,我给你送药来了。” “进来罢。”贾珠将手缩进棉袄袖子里,稍稍将身子坐直。 没想到贾琏跟在春剑的后头,也一起走进来了。 只见他望着自己呆怔了一会儿,干咳了一声,用不大自然的语调说:“你又病了?你身子不好,入冬就咳。来年童试就别考了,免得功名没考上,还累垮了身体。”说着,还抽走了床上的书。 贾珠接过春剑手里的汤药,一口气喝干了,将碗递还了她,说:“你先出去吧,我跟二哥哥说会儿话。” “是。”春剑拿着碗开门出去,又替他们阖上了门。 贾珠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勉力笑了笑,“二哥哥,是不想让我考秀才,还是不想让我找老太太要鸳鸯?” 28. 那你喜欢她吗 第28章 王连的脸刷地红了,完全被他戳破了心事似的。他在屋中踱了个圈子,就恢复了自如,对贾珠说:“你才多大?就贪花恋女,叔叔要是知道你肖想老太太的人,还不将你乱棍打死。” “我哪里用得着暗想,等我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老太太自会将鸳鸯下赐给我。”贾珠揣着手,胸有成竹地说。 “老太太那儿好姑娘多得是,环肥燕瘦各有春秋,你要谁不成。”王连心中一片懊丧,扔下书,掐着贾珠的肩说:“为什么偏偏要鸳鸯?” 贾珠捡起书,在书皮上拍了拍,说:“因为她最好,别人不及她半分。” “她宁死也不会给人做妾的,你可别逼她!”王连深知邓木的性子倔,要她以色侍人,她根本做不到。 “二哥哥真傻,老太太将她给了谁,除非死,她逃不掉的。” 王连的脸色蓦然变了,却见贾珠从袖子里伸出捂热的手来,托着自己的脸,面上一派天真的模样,眼神却变得诡异幽暗。 他低头呢喃,如念如唱:“掀红帐,卧鸳鸯,妾呀好爱珠玉郎。” “你做梦!”王连按捺不住,直接发火了,将他猛地一推,一双桃花眼闪射出怨恨的光来。 刚从门外路过的邓木,听到声响,不由推门张望,却见王连举着拳头要打贾珠。 “你干什么!”邓木急忙赶上前,拦住王连:“你疯了不成?去打一个病人!” 王连放下拳头,他的脸被嫉愤染上了红潮,目光凌厉,神情冷峻。他一把握住邓木的手,生拉硬拽地将她带出了门。 电光石火间,邓木眼前又出现了不曾经历的回忆,而地点是在王连住院的病房里。 邓长乐上下打量着病床上的王连,嗤地一笑:“唉哟我的王哥,你为了英雄救美,把自己弄得这幅田地,莫非寻思着让我姐姐以身相许。” 王连“啧”了一声,“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就算乞丐落难,我也会见义勇为。再说五包木哪里美了,校花榜上哪有她的名字。” “你眼光比珠峰还高,我倒觉得她挺美的,不过是被面口袋校服给封印了。”邓长乐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脚脖子,“更何况她那广博的胸怀,全国校花数过来,也未必有人比得过她呀。” “肤浅。”王连扭了下脖子,一拳砸在了邓长乐的脑门上。 “大哥你不知道你的拳头能干死泰山?”邓长乐呼着大气,使劲儿揉了揉额头,又抬了抬下巴,问:“那你对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王连摇了摇头,打着石膏的手握了握拳,“我跟她是死对头,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邓长乐笑了笑,拿过橘子剥了起来,低头说:“你没意思就好,我爸要我跟她谈朋友,指定要她做儿媳,婚房都给我买好了。” “喂,你们不是亲戚吗?”王连急了,手臂一动致使吊瓶下的输液管,大幅度地摇晃起来,“你们同一个祖宗!这不是乱那什么吗?” “快出五服了,又不犯法。”邓长乐只顾着往嘴里塞橘子,没有注意到王连的呼吸都变了节奏。 他面露得色,啜吸着橘子汁,“我爸说了,那一百万送出去,就当是提前给彩礼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王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厚重的石膏臂搭在他肩上,冷声问:“那你喜欢她吗?” 邓长乐将他受伤的胳膊好好送回去,一边抽纸巾擦嘴,一边对着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撩着新烫的卷发,“单冲那36D的手感,我也爱死了好么,套我都买了。” 下一秒,邓长乐的脸就被人凑开了花。 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回头见王连光脚站在地上,头上的绷带隐隐渗出血痕,吊着石膏的手臂已经松脱了,左手背上的针已经回血。 “你疯了,打我做什么!”邓长乐猫着腰捂住脸,手指颤颤。 “我就疯了!”王连将左手的针头掰掉,大步朝邓长乐走去,一个拧肘,将他钳制住,二话不说抡拳就打。 邓长乐惨叫连连,求饶未果,好一会儿护士来查房,他才死里逃生。 “护士救命,他失心疯了,真疯了!”邓长乐落荒而逃。 邓木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王连身上,松开了王连的手,才停止了眼前的幻象,她万万没想到族叔邓汉秋,竟起意要她嫁给邓长乐!其实上大学后她再也没见过邓家兄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更不知道邓长乐还曾对她怀有那种龌龊心思。 咣当一声,王连拴上了房门,旋身站在邓木面前。 “你为什么老打人?”邓木怀疑王连是不是练武练久了,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 “关你什么事!”王连气势汹汹地怒吼,胸口急剧地一起一伏。 邓木只觉得莫名其妙,丢下一句神经病,转身移开门栓。 王连撵上来,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呼哧呼哧地喘气,厚重的门栓打在他脚背上,也顾不得疼了。他忍受不了别人对她的窥视和觊觎,便是强取豪夺,她也只能是自己的。 “你要干什么,撒手!”邓木扭身挣了半天,他无动无衷。 王连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凝着她的眼,郑重其事地说:“邓木,我恨极了自己嘴贱,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我恨极了自己怯懦,不敢向你表白。我恨极了自己高傲,舍不得向你低头。我也恨极了你,你千般伶俐,偏偏不懂我的心……” 邓木听了他的话,呆怔了半天,似明白又糊涂。 只瞧着王连眼红耳红,喉头不住地抖动,一张俊脸上写满了抑郁与忧愁,眼里却分明闪动着企盼的光。 她又不是真傻子,渐渐回过味来,一个心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耳根子都烫红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好想问出口,得到明确的答案,好似有一口蜜塞在心尖,又甜又腻,直把涌上喉头的话又强咽了下去。 邓木强敛笑意,猛地一抬头,伸手在他腮边一拧,趁他呆愣的时候,迅速开门躲了出去。 不妨才一出门就撞上了春剑,连忙鞠躬道歉,“抱歉,我撞到了你,没磕疼吧?” 春剑摇了摇头,笑说:“鸳鸯姐脸上的胭脂真好看!” 邓木越发羞了,忸怩着快步走远。 又在路上行了十多天,他们才回到了京城荣国府。贾母听说林家的庶子已经康健了,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贾琏独闯贼船擒水匪的事,到底也瞒不住。春剑除了讲这些,又绘声绘色地将鸳鸯舍生忘死救贾琏的事也说了出来。 贾母捂着胸口听得惊心动魄,又是惊喜又是后怕,满眼噙泪,拉着孙儿的手不住摩挲,“你这鲁莽的性子,随了你爷爷,幸得祖宗保佑,你才能捡回一条小命来。下回再遇上事,可千万多叫几个人帮衬着。” 王连点头称是,又说了一车奉承讨巧的话,老太太才收了眼泪,笑逐颜开。 “丫头忠勇,真难为你了。你救了琏儿,是咱家的恩人,我赏你一百两银子。”贾母感慨万千地望着鸳鸯,又是欢喜又是欣慰。 邓木连忙叩头谢恩,心中喜不自胜。一百两啊,可以在京城买房了! 按照老太太的安排,王连已经搬到了粉油大影壁后面的半院子里,与贾母住得极近。然而自打他向邓木剖白了心意,她就一直避而不见,致使王连心中非常忐忑,既恐失恋,又恐失友。 贾赦因贾琏举告自己,本想揪住他好打一顿,见他下了一趟江南,出息了几分,摇头晃脑地也得意上了。 他一琢磨,贾琏在老太太跟前受宠也并非坏事,与儿子修复关系,重归于好,利大于弊。 他将贾琏叫到身边,说:“想不到我儿还有些用,还未入仕,就立了大功。做得好,我自然有奖。我将房中的丫鬟秋桐,赏给你为妾,劝你从此莫再流荡南风。” “儿子惶恐,不能领赐。”王连原不想跪他,但若能辞了这一份“大礼”,叫他跪上三天三夜也行。 贾赦拈须喝道:“长者赐不可辞,你快带了她去。” 王连无奈,举步艰难地从贾赦屋中出来,秋桐也乐颠颠地跟了出来。 “二爷,今后我一定好好服侍你,叫你知道我的好处。” 那秋桐打扮十分艳俗,举手投足透着一种粗鄙,还自以为是的俏媚。让王连一个头两个大,要怎么将她弄走呢? 邓木得知王连被贾赦塞了一个秋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嘲笑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没想到,王连就大大咧咧地堵在她的耳房门口,非要她出个主意不可。 “贾琏的婚事你要拆到底呀,这秋桐尖酸刻薄,爱撒泼,好嫉妒。可是战斗力十足的搅家精。还求鸳鸯姐,行行好,救我一救。”王连就差给邓木磕头了。 “见招拆招。”邓木犹豫了半晌,才说了四个字。 十月末的一天,邓木正陪老太太玩叶子牌,忽然赖嬷嬷告罪进来,在贾母耳边说了些什么。 贾母手上的牌就呼啦倒了下来,眼角渗出了泪珠。 “老太太,怎么了?”邓木关心道。 贾母捂着额,半晌才道:“敬哥儿媳妇有了身子,快四个月了。” 邓木悚然一惊,这才想起来,王倚云怀的孩子是惜春! 赖嬷嬷苦着一张脸说:“是赖二问了大夫才知道的,东府太太本来想瞒着的。到底夙孽难解,老太太这可怎么办才好?” 贾母沉吟半晌,枯坐许久,说:“让她生下来吧,我抱过来养。” “唉,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赖嬷嬷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慢慢踱了出去。 邓木想起惜春的孤僻冷漠,想起了她“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的狠绝。她生下来父母就都离开了她,无人疼爱,只能委屈孤独地活着,在府中忍受闲言碎语,在乱世寄身青灯古佛,果真是善吗? “老太太,这孩子不能留!”邓木噗通跪地,仰头对老太太说。 29. 秋桐上当 第29章 “那是一条人命啊!”老太太嘴唇抖动着,泪水横流。 邓木态度坚决,磕了三个响头,才说:“老太太,东府太太年近五十了,万一寤生,孩子大人都难活下来。便是孩子平安降生,她得不到父母的关爱,身世又遭人非议,必定性子孤僻,将来不是抛家绝尘,就会生了拙志。叫她生下来,真的好吗?” 贾母泪眼婆娑,抚着鸳鸯的头说:“孩子,你不知道因果的厉害,你若绝了她的命,是要负罪的。将来若有什么不好,难说不是怨灵所致。” “老太太,什么恶果我担着就是,这孩子不能生。” 贾母见她挺直了腰杆,脸上流露出一种无畏的、坚决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按你的法子去办罢。” 邓木没有大张旗鼓地给王倚云喂药,只是让赖二在给她的饮食中添加了些孕妇忌食的东西。 不出七日,赖嬷嬷传来了王倚云小产的消息。 邓木舒了一口气,让这世间少一个痛苦的灵魂,她坦然无愧。 秋桐住进了贾琏的新居,自以为是贾赦赐下的人,身份尊贵。而贾琏的几个丫鬟无人能越过她去。她也知道琏二爷癖好特殊,今生未必娶妻,竟然摆出了一副当家主母的范儿,在贾琏屋中吆五喝六的。 为避秋桐,王连只能夜夜宿在外书房,与邓木越发离得远了。因为久久得不到情感上的答复,他夜里抓心挠肝地想她,尝尽了单思的苦。 那秋桐也是不甘寂寞的主,独守了半月空房,就按奈不住,想法子托人弄来些助兴的香料进来。 一旦将香料燃起,就是柳下惠在世,也会把持不住。 眼下就到冬至,琏二爷会进二门陪老太太吃饭,到了晚上二门关了,他也只得宿在内院。 她就不信,一个爷们儿到了年纪,还能不恋钗裙的。 冬至是小年,贾府按例也要一家人围桌吃饺子的,贾母见大儿子老实了许多,也就解了他的禁。又还请了贾璜、贾瑞、贾琼等族亲,分了男宾女席,一起过府吃饭。 大圆桌上,摆着十几个盘子,里头盛了好几样花色不同的饺子。贾母瞅了瞅,欣喜地问:“这是谁想的心思,把一寸大的饺子都弄出花来了。” 底下有仆妇答道:“这是琏二爷亲手包的,用波斯菜、鸡蛋黄、胡萝卜、紫苋菜、老南瓜打出汁,再裹进面里揉成的。费了好大功夫呢!” 贾母举筷笑道:“就他鬼主意多!” 邓木忙舀了几个饺子到贾母的碗中,瞧着五色饺子会心一笑。就在今早上,她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了枕边多了一个盒子。 盒子上头整齐地码着二十多个五色饺子干捞饺子,底下一层是一大摞小布包,上面用英文写着“Heating Bag”。 邓木嗅了嗅,又扯开一个小洞看了看,发现里装的是生石灰、盐、铁粉之类的东西,果真是简易版的发热包。 他知道自己有个小炭炉,可一到了冬天必须省下炭火,留着夜里取暖用。白天她要侍候老太太,不能按时吃上热饭热菜。有了这些发热包,就再也不必吃冷饭了。 邓木心中暖融融的,被人关怀惦念的感觉真好。 她正痴痴地傻笑,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 “鸳鸯姐,我衣裳被酒水打湿了,还劳烦你带我去换换。”贾瑞觑着眼看鸳鸯,搓了搓手,“今儿这天可冷了。” 邓木回过神来,四下一望,身边的小丫头们都被贾母放回去吃饭了,女宾也散了。只有自己一个大丫鬟还守在这里,少不得亲自劳动腿脚,帮他这个忙。 “瑞大爷没带替换的衣裳,还是去琏二爷屋里借身长袄罢。”邓木提着灯笼送贾瑞,加快脚步,隔着他一丈远。 “也好。”贾瑞笑呵呵地说,嘴里喷出一团白气来,又压低了声音说:“上回就是鸳鸯姐踢了我吧,我听出声口来。” 邓木顿住了脚,举着灯笼,回头厉声道:“便是踢了你又怎样,你在我府里欺辱王家嫡女,我没告到老太太那儿,就算好心了。怎么你还不服气?” 贾瑞赔笑道:“服气,服气,姐姐的香脚踏在我心坎上,想得我肠子都断了,我哪能不服气。” “闭嘴!”邓木见不得他那涎皮赖脸的鬼样子,却没想到他狗胆包天,还敢言语轻薄。 只见贾瑞缩了缩脖子,正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忽然被身后的影子敲晕了。 “谁?”邓木将灯笼挡在身前,不由有些紧张和慌乱。 “是我。”王连从山石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我想把他弄到我屋里去,叫他跟秋桐凑一对儿。” 邓木不由龇了龇牙,“你也不怕戴个有色的帽子。” “不将秋桐送走,我只能天天宿在外头,跟你隔着银河,我不开心,想你想得睡不着。”王连望着邓木说。 听着他直白相思意,邓木心慌地仰头,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 王连见她沉默不语,咬了咬唇,挠头说:“你别害怕,别急着拒绝,好好想想。” “嗯。”邓木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你先回去歇着罢,辛苦了。”王连将她送到了贾母的院子前,才折返回去。 王连将贾瑞扛进了自己的新院子,将他放在床上,又扬声喊:“秋桐,过来伺候爷,别点灯,我怕晃了眼。” 秋桐正在屋中摆弄香料,忽然听了这话,喜不自禁,忙撇了香料,脱了外面的袄,散下头发就去了爷们的主屋。 “爷,我来了。”秋桐迅速褪了裙子,扑到炕上。 王连捂着鼻子退了出去。 那贾瑞头晕脑胀的,忽然温香入怀,还以为在梦游仙宫,满嘴“神妃”、“仙姑”的胡乱叫起来。 秋桐越发得了意,使出浑身解数,不消盏茶功夫,就教他入了宫。 王连捂着耳朵在院中徘徊了一会儿,才走到后罩房,敲了敲门说:“红桃,送碗醒酒汤到我屋里。” 听到了回音,王连才在走到院中,坐在石凳上发呆装醉。 不久,院中渐次亮起烛火,哐当一声碗碎了。 红桃扯着嗓子喊:“来人啊,了不得了……” 贾琏的四个丫鬟都纷纷聚拢过来,有跑出去报信的,有过来扶贾琏的,有将二人撕打一顿的,热闹极了。 王连装作愤怒无极的样子,要闯出二门,闹得一干人不得安生。好容易作耗了一晚上,捱到天明等王夫人来处理这件事。 自从王倚月掌了中馈,可谓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却没料到府中经济拮据至此,少不得她拿嫁妆贴补,又拿些闲钱放高利贷。如今才暂歇了两日,竟又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这事瞒也瞒不住,只把老太太又气了个倒仰。 贾母指着贾赦的鼻子骂:“都是你调唆那下贱玩意儿,做下这没脸的丑事,你个染坊里的搅杠,害他从此再不近女人,大房若绝了后,我死了也饶不了你!” 邢夫人和贾赦站在地下,只觉得冤枉得紧,他们完全是好心办了坏事,都怪自己识人不清,叫秋桐那贱蹄子给蒙蔽了。 “老太太,这事还得给琏二爷一个交代。那瑞大爷品行不端,再不能掌学塾,珠大爷还在他手底下学习,该将他早打发了。”邓木及时提醒贾母,此时的重点不再追责,而是事后的惩戒。 想起贾珠的举业大计,贾母顿一下,等情绪稍稍平复,才说:“叫贾瑞签个借据,拿五百两来给我琏儿压惊。让他带着秋桐滚,从此再不得踏入贾府和学塾半步。” 一语落地,自然有人去传讯。 王连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脸,默默对贾母嗑了个头。 这郑重的一跪,可把老太太给心疼坏了,亲手将他拉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可怜的孩儿,你受委屈了……” “老太太,别为我伤心的,孙儿不碍事的。”王连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得干眨眼睛。 邓木甩了个帕子过去,王连伸手接过,捂在眼睛上,果然眼泪花子就落下来了,呜呜呜…… 不愧是邓木,连洋葱水都备好了。 闹剧过后,王连终于可以搬回内院住了,他急不可耐地来东耳房找邓木,将自己养鸡场赚的银票双手奉到了她手里。 “你先收好,等咱们将来搬出去住再用。”王连挨着她坐在床边,说着就想拉她的手。 邓木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在身后,扭脸说:“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我自己有。” 王连瞧着她欺霜赛雪的颈,心旌一荡,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男人挣了钱自然是给老婆花的,你拿着就是。” “做什么动手动脚的!”邓木忙推他一把,退到门边站着背对着她,将小辫子揪在手里把玩,“谁是你老婆,乱叫什么。” “你是我老婆,我又没叫错。”王连走过来,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撒娇道:“老婆,老婆,你理我一理。” 邓木望着窗外明媚的天光,心慌耳热,又羞又怕,经脉中的血液加速的涌动着。她到底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第一次与男人亲昵至此,她根本收束不了心魂,几乎是任凭他作为。 不,太快了,她还没有建起自己防线,还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怎么就轻易被他拿捏住了呢? “王连,我并没有答应你,请你保持正常社交距离。”邓木用脚后跟猛地踩了他一脚,从他怀里挣出来。 “嘶……”王连疼得呲牙,又不敢叫出来。 邓木果断拉开门,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30. 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好 第30章 转眼年关过去,邓木与王连穿进红楼差不多小半年了,眼见开春又要迎来雨季,而邓木的下水道建设施工图已经画好了,可是材料、人工、资金都还没个影子,她也不敢跟老太太提这事。 而贾母除了忧心贾琏的婚事,最关心的还是贾珠的进学之路。考秀才二月要连考五场,通过了四月再连考三场,非常考验人的脑力和体力。 王连想在这里倒腾自己的生物养殖技术,做做珍稀动植物观察研究,对科举不感兴趣。但他想起贾珠说考中秀才就要讨鸳鸯做妾的事,随着考试的临近,他比应试的贾珠还要焦虑,因为邓木迟迟不给他答复,让他陷入了不安和烦躁之中。 展眼四月过去,贾珠果如书中所写,十四岁就成为了秀才。 贾府为此办了三天的流水席以示庆贺。王夫人喜上眉梢,对着任何人都是一脸笑模样,再无人比她更和善的了。 贾珠见时机成熟,拉着母亲,扭股儿糖似的撒娇,笑着说:“母亲,我看上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还求您张张口,帮我向老太太讨了她。” 王夫人原先笑着,一听这话脸上便转了颜色,拉长了脸说:“你是小叭儿狗咬日头,不知个天高地厚,老太太的人也是你能想的。除非老太太疼你亲自赐下,论谁去说嘴,都不中用。再者言,你年纪尚小,老爷若知道你起了这个心思,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娘,只要鸳鸯姐到我身边,我自当亲姐姐敬爱着,绝不冒渎僭越。我要她替老太太监管我课业,将来我考中了状元,入阁拜相,爵禄高登。一定给母亲升诰命。”贾珠拉着王夫人的手,央求道。 “就你会甜言蜜语!”王夫人笑着在儿子鼻头上一点,思来想去,向老太太求鸳鸯也未必是难事。 一则孩子大了,是该放个人在屋里;二则,阖府上下的丫鬟,哪一个比得上鸳鸯聪慧干练;三则,老太太喜欢鸳鸯,将来也会多偏帮着二房。 王夫人扶了扶头上的凤钗,拉着儿子站起身来,说:“为了我儿的锦绣前程,倒还得我厚着脸皮去碰一遭。若讨到了鸳鸯,从今往后你得好好孝敬我,便是没讨过来,你要要领会为娘的这份苦心。” “谢谢娘!”贾珠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将王夫人送了出去。 过了晌午,老太太歇觉起来,正喝着茶,就听见人说王夫人来了。 王夫人不请自来,没敢擅坐,见缝插针地伺候着婆婆。邓木乐得轻省,知道王夫人要献殷勤,也就自觉地干站着。 “这时候不去回拜帖,来这儿做什么?”老太太心知她无故献殷勤,必是有事相求。 王夫人看了鸳鸯两眼,笑道:“还请鸳鸯姑娘出去走走,我跟老太太说两句话。” 邓木瞟了贾母一眼,见她捧着茶盅微微点了下头,也就识趣地出去了。 “老太太,我为了珠儿向您讨一个情。”王夫人躬身站在贾母跟前,笑容可掬地说:“珠儿那孩子心实,想要鸳鸯姑娘过去,给他做个书房教谕,劝他读书上进。我知道鸳鸯是个心高的,若将来稀里糊涂给了人,老太太必不趁愿。珠儿的秉性品格儿,老太太是知道的,最是谦和知礼,温柔怜下,将鸳鸯交给他,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听这话,贾母喂到嘴边的茶,就没到喝进去。 “我统共就这么一个贴心的毛丫头,你们个个还来争!”贾母将茶杯搁在小几上,抽出小屉子,将一封信甩到了王夫人脸上。 王夫人没料到老太太反应这样大,忙不迭跪下来,抖着手拆开信,原是贾敏也曾求过鸳鸯给妹夫林如海做妾。 难怪老太太会生气,好似儿孙女婿都极不孝,一起来挖她的墙角。王夫人心中委屈,思忖了一下,勉强堆笑道:“鸳鸯这样的好孩子,怨不得人人巴望。来时我都跟珠儿说了,这事儿全凭老太太主意。我只厚颜提一提,若老太太对鸳鸯有更好的打算,我自然会教珠儿歇了这妄想。”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教珠儿好好念书,明年就叫他老子给他说一门亲吧。” 王夫人讪讪退下,心情阴郁地回思贾敏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势在必得的口吻。想起那骄纵的小姑子,未出阁前对自己的怠慢,王夫人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更是心烦气躁。一回到屋里都躺下了,只打发了个小丫头,叫她拿一个空戏本子交给贾珠。 小丫头莫名其妙地送过去,就见贾珠面色煞白,霎时堕下泪来。 “珠大爷你怎么哭了?”小丫头歪头问道。 “没事,你去罢。”贾珠举袖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走。 邓木回到老太太身边,见她闷闷不乐,也想不通王夫人来说了些什么。只得用抹骨牌、赶围棋、叶子牌引逗她,可老人家玩了半晌,就撒了手,半点也提不起兴致来。 这时候,邓木才想起凤姐的好来,她比自己又会说笑,又会讨老人喜欢,自己还是不够伶俐周到。 又忙碌了几天,金文翔带来了废品站的消息。因为是新鲜行当,又只送钱不收钱,还是有不少客人光顾。他收得最多的还是废纸和烂铁。 邓木苦于不能出府,只能先看看金文翔写的账本,如何将那些废物再回炉重造,二次利用,还需要进一步细化方案。她将老太太给的赏银,又拨了五十两给金文翔,嘱咐哥哥继续收敛废品。 夜里,王连那厮又翻墙穿窗进来,死气白赖地就是不肯走,非要邓木给个说法。 而邓木正在桌前,起草修建下水道的资金预算,光铸造水泥管道,所需的粘土和石灰石就要花费巨额资金,问题是如今的世界还没有建成制造水泥灰的窑厂,还得从开窑做起。 这个项目比废品回收,二次利用的难度更大。 “木木,地球都自转八十圈了,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好?”王连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现出一脸急切的神情。 邓木一旦想正经事,就容易废寝忘食,不知今夕何夕,可以说接近心流状态,这时候王连对她说的话,她其实过耳未过心。 “你又这样入了迷!那水泥管子比我还好看吗?”王连焦急与无奈之余,又有些心疼她。 来到这个世界,她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是那样的艰难。他的目光不由从邓木身上,转到了桌上的图纸和预算表上。 她自制了石墨铅笔,用废纸层层包裹着用,也不知她何时捣鼓出了圆规和曲尺。右手边还摆着《海岛算经》、《天工开物》、《窑炉图鉴》等书。左手边是一沓厚厚的稿纸。脚底下的簸箕里也装满了废气的纸团。 王连拿起纸上的演算数据看了看,又翻了翻《窑炉图鉴》,对邓木说:“你答应我,我就去给你开这个水泥窑,造下水管。” “好。”邓木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王连怀疑她并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邓木停下手里的笔,极认真地说:“你要能帮我找到合适的管材,我就和你好。” 王连的心花在这一刻喷薄怒放,虽然这爱情的附加条件有些不同寻常,但没所谓,邀功请赏总比强取豪夺要来得光明正大。 没过多久,王连果然就以去庄子上游猎为名出门了,一走十数天还没有回音。 平日邓木老嫌王连夜探香闺不正经,搅扰得她无心做事,可眼下他不在了,寂寞与无聊又开始侵蚀她的思绪。陪在老太太身边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往屋外看,企盼王连欢快的脚步快点到来。 五月的梅雨在风中泼洒着,水气弥漫,天昏地暗。雨水浸湿了花园的鹅暖石路,渗透到泥泞之中,泛起带霉味的潮气。 邓木望着仆妇们举着油纸伞,踩着木屐子,在雨水中来来往往,个个面容麻木,与灰白的天空一个颜色。 她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最厌恶迷蒙晦暗的雨季。她的父母就是在一个雨润烟浓的早晨,双双打着伞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没过两天,债主刘彪带着人闯进了门,搬走了所有的家电家具,连个床腿都没给她留下。 那时她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被人骗去作经济担保,又向高利贷借款还债,结果越还越多,不过两年就累积到了一百万。一个农村家庭,年收入不过七万元。一百万对一个穷学生而言是天文数字,更是压弯了脊梁的负担。 雨是邓木一生噩梦的开始,是她心头的挥之不去的恐怖阴霾。虽然她早已经还清了债务,可这一场望不到头的这瓢泼豪雨,让她的心砰砰直跳,隐隐有些不安。 赖大戴着雨苙,披着刺猬样的蓑衣,跳脚来到了贾母屋前。只见他摘下了雨苙,在屋檐外甩了甩积在上面的雨水,便跪在门槛外说:“老太太,雨水淹进了门槛,西边的院子都泡了水,坏了不少木头家具。” “唉,只有等雨停了,再将东西搬出来晒一晒,补补漆罢了。”贾母叹息道,这宅子她住了四十年,最近几年,每逢到了五六月份都会经遭这么几回,已经见怪不怪了。 邓木觉得这时候对贾母说兴修下水道的事,她一定能听得进去,于是开口道:“老太太,这水渍淹缠在屋里不是好事,一来蚊蝇滋生,人多染病。二来臭水腐物,白糟蹋了不少好东西。不如等雨季过了,再叫人挖明渠,清淤泥,最好是在地下埋管子,将水排到外头大河里去。” 老太太笑道:“我的儿你都十八了,说话还怎么异想天开,在地下埋管子,人一踩不就塌了,快别说这些笑话,省得叫人笑掉大牙。” “老太太……”邓木知道不能轻易劝服别人接受新鲜事物,只得按捺着,不再说话。 贾母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儿,你明天就十八岁了,按理也该让你出阁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邓木还是第一次听说明天是鸳鸯的生日,听到老太太又起意张罗自己的亲事,感到十分惊讶和突然,忙说:“我只跟着老太太,哪也不去。” “也好,我不会委屈你的,好孩子。”贾母看了看外头迷蒙的雨幕,嘴角荡漾着微笑,法令纹也变得越发深了。 “我出钱给你摆几桌酒,庆贺庆贺。琏儿这些天不在,他的屋子是空的。就借他的地方开席罢。” 受骗上当 邓木许久没过生日了,自己的生日在冬天,而鸳鸯的生日在夏天,隔了半年之久。也不知老太太花了多少钱,竟下赐了八个上等席面。 “老太太的恩典也太盛了,是要我请全府的丫头来吃酒吗?”邓木有些无措地看着贾母。 贾母笑道:“你娘老子、哥哥我都接来了。客人我请,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着吃酒便是。” “老太太,您待我真好,我受之有愧。”邓木忽然伤感起来。 从贾母身上她感受到了亲情和偏爱,这是她从小就缺失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里,她虽然身为家奴,但并没有受到薄待。她能在这里安然度日,吃穿用度跟小姐差不多,全靠老太太的庇护和宠爱,如何不让她感激涕零。她的心安在这里,把贾府当成了自己家。 到了晚上大雨初歇,贾琏的新屋子依旧挂上了皓月轩的匾额,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邓木又被琥珀、鹦哥几个拉着,换了一身大红缂丝对襟襦裙,涂了厚厚的脂粉,又梳了一个牡丹头,什么凤钗、点翠、玉钏不要钱似的,全往她头上招呼,简直把她当新嫁娘装扮起来了。 贾母亲自携了鸳鸯的手,坐上了主席,也不用丫鬟布菜,自己提筷就吃,还热情地招呼大家说:“都吃吧,我给鸳鸯办酒,你们大沾光儿,吃好了可得排着队给她敬酒。” 邓木本来极规矩地坐着,见老太太今夜打算与民同乐,态度平易近人,也不禁放下戒心,高兴了一回。 她一眼扫过席间的宾客,除了有各屋里的大丫鬟,还有几个梳了妇人头的年轻小媳妇子。但看装扮头饰也不是管事娘子,很可能是几位旁亲老爷的姬妾姨娘。 邓木不明白贾母为何请这些人来,又觉得贾母不过是为了填满座位,省得空着座不好看,才请她们来。 贾母将鸳鸯的父母哥哥叫过来,说了些好话,就让他们去席上吃酒。邓木看着陌生的父母,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们也只是一味叮嘱她,好好伺候主子,没说别的话。 吃了一杯酒,夹了两口菜,老太太就道乏,被琥珀、鹦哥两个拥着走了。 丫头们好容易有个松快的时候,吃喝到一半儿,就纷纷举杯提壶地来应景,拉着鸳鸯要灌酒。那些相熟的、不熟的姐妹们上赶着来贺寿,吃了这个的酒,又不能不吃那个的酒。 没过一会儿,邓木的脸上就烧出两酡红晕,她晃着眼儿摇手,连连央告:“好姐姐,好妹妹,饶了我罢,我还要侍候老太太。” 邓木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完全不知酒席是何时散的,自己又是怎么回来的。她摸了摸头上的钗,一一摘了下来塞到枕下,顺手拆了发髻,就再也懒得动弹了。连衣裳也不脱,蜡烛也不吹,翻个身直接睡了。 冒雨而归的王连见她点着蜡烛睡着了,心想还是明日再来,可是他昼夜赶路,水米未进,肚子太饿了。他知道邓木有吃不完打包的习惯,今日府中办酒,说不定她留了吃的。 果然,他瞧见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小包袱皮,抖着手拆了半天,触手果真就是一对儿Q弹温热的寿桃包,泛着诱人的馨甜的香气。他饿极了,捏着褶子就啃咬起来,味道甜而腻,却让人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吃完后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极为真实的梦。 他梦见自己好不容易烧造出来的下水管,子母榫口如何都套接不上,总是有那么一厘米的误差。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图纸,拿出圆规和曲尺画图。奈何他是学生物的,不是学工程,怎么画都不对。他担心是模胚出了问题,又亲自钻进窑室里去看。模胚没有问题、烧造流程没有问题、闭合性耐压性没有问题,还是图纸的问题。 不一会儿都废弃了好些稿纸,他叹了一口气,将簸箕里的废纸团儿,颠起来,又落下去。王连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自己怎么这么笨,邓木看了会生气的。他又鼓起勇气画了几样,仍旧不成功。他有些急躁,站起来两手夹着自己的脑袋,忽然一咬牙,扭头朝墙上撞去,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等了好半天,额头上毫无痛感。 在做梦吗?王连的脑袋晕乎乎的,分辨不清楚,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冷静、冷静。是梦的话一定怪异,有不符合逻辑的事出现。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忽然看到了桌上一对燃着的红烛,火光摇曳,烛泪涓滴。吹熄了就是真,吹不灭就是梦,真真假假极好判断。 他鼓腮呼地一吹,烛火真灭了。不是梦!那算了!还是继续画图好了。正当他转过身,身后的烛光诡异地重燃了。 王连心中一凛,又扭过头去看那两簇跳跃的火苗,再次吹熄了。他等了半晌,不见烛火亮起,想来方才只是错觉。 “真的假的?”王连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直盯着那火苗,几乎成了斗鸡眼。 见那灯真的吹不灭,王连只好继续画图。奋战了好长一段时间,王连热得直喘,汗珠顺着眉骨,一颗颗滑到了图纸上。虽然图没一次画成功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再接再厉就好,终有一天美梦会成真的。 他终于找到了画图的窍门,曲尺游走在纸上,势如破竹一般。榫口对接准确后,只需要用水泥封上一圈,就不会有渗水的情况。他只觉得桌上的烛火,工棚里的幔帐,肩头上的锦袍,墙上错位的影子,都跟着他的笔,他的尺,一道来回晃动,无休无止。 窗外一声霹雳响起,哗哗雨落。将邓木惊醒,可她眼前一片浓黑,只听得见噼里啪啦的雨声,不住地敲打在窗上。 她骨软筋疲地躺着,头晕脑胀,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连手指头都提不起来。怀疑自己被梦魇着了,其实还没睡醒。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破旧的农村老家,抱着自己的赤珠壶,坐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赤珠壶里装的是罗浮春,惠州本土佳酿。 邓氏一族,但有人家凡生了女儿,都会打一壶罗浮春摆在家中珍藏,到女儿出嫁时再拿出来喝,不过时过境迁,习俗嬗变,也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只有邓木独自将赤珠壶守护了三十多载春秋。 后来她事业有成,人也精神漂亮了。有人知道她还保留着赤珠壶,觉得稀奇可贵,也有人不惜拿鲜花名表、豪车别墅来换,但她始终不肯让渡出去。罗浮春是很普通的酒,就算是藏了三十多年,也比不了茅台。但就是因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象征着她一生的希望,她就想一直守护下去,将来功成名就时,再拿出来与爱的人慢慢品饮。 可是在梦魇中,她四肢僵死不得动弹,喉头堵住不得呼喊。朽坏的房门直面巨大的铁锤,经受着一次次鲁莽又沉重的攻击,直教人心惊肉跳。 听到门外的人用嘶哑烟嗓念咒,回环往复之下,她的灵魂好似附着在门锁上,被人百般敲砸,咬嚼,好似不将锁彻底打开,绝不罢休。 “不要醒,不要醒……” 有人要来抢她的赤珠壶!邓木灵台一惊,恐惧顷刻占据了整个神识。她觉得自己攒眉啮齿,眼皮乱颤,身子不能自已的战栗,可依旧醒不过来,依旧动弹不得,依旧喊不出来。 “不要醒,不要醒……” 终于听清楚了那被烈火燎过的烟嗓,念的是什么咒。好厉害的恶咒,她真的醒不来,偏偏除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其他的感觉都异常敏锐。 猛烈的煽挞声,伴着恼人的雨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脆弱的房门。那个布满胡茬的贼人终于闯进了门,蛮横无理抢走了她的赤珠壶。一壶泛着馨香的罗浮春被人打开,流泉似地汩汩下滑,全都一股脑儿流入了贼匪的嘴里。 让她神魂惊惧,后悔不跌,渐渐陷入羞耻、惶愧、怨毒、绝望的黑暗里。赤珠壶碎了,什么远大理想,什么美好生活,什么清洁世界,什么两情相悦,好像也都从她灵魂中剥离开去,一一化作齑粉。 果然,坏人因果是要遭报应的!她阻止了一个生命的诞生,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恶果自己担。如今被人赤手空拳劫掠一回,她就彻底承担不起。她认命了,自己就是一滩烂泥,再如何挣扎,如何努力,在命定的悲剧脚本面前也是徒劳。 她以为她能将一手烂牌,打成王炸。事实上,她根本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待在污秽腌臜、暗无天光的地狱里。光明的前程,清高的自尊,热忱的理想,渴盼的爱情,都在这醒不来的噩梦中统统消失不见。 壶碎了,酒洒了,希望没了,她怎么敢捧着一手脏污的残渣,再奢望太阳的拥抱呢?这辈子,她的世界从此就见不到光了。 夜幕中的雨飘摇而下,两道紫电从天空劈下,电光落到哪里,都激起一阵强烈的灼热。大地上荆棘遍地,泛着土腥味的雨水,浸灌到丛林深处。过了午夜,雨势越发大了,像轰然决堤的洪水,迅猛地冲进房舍,刹那间万物不见,只有漫然无际的洪流,在屋中充盈着、涌动着。 邓木睁开眼睛的时候,晴光依稀,触手是一颗男人的头颅!她摸到枕下的金簪子,抖着手朝那人的脖子狠狠戳下去。 “啊!”王连惨叫着,疼得直接弹起来,像个桩子一样杵在地下。 金姨娘大喜 第32章 王连捂着脖子,看到一对螭龙戏珠的白铜帐钩,随着雪白的人起身掀帐子的动作,旖旎的来回颤动,久久不平。 邓木回望胡子拉碴的王连,一颗心狂跳起来,胸口起伏着,嘴唇禁不住直哆嗦。只觉得天上的太阳破了个黑洞,堕到看不见的深渊中,而眼前的人无比丑陋。原来曾经为她屠龙少年,本质就是恶龙。 此时此刻,天光大亮,她也并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无边的恐惧、理想的破灭、信仰的崩塌、以及清醒的绝望。 王连又成了那个掠夺她人生希望的死对头,她恨不能将这一天从生命中剔除去,永远在记忆里封存。 “我、我以为是梦……”王连弓着腰抱紧双肩,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好蠢。 邓木躬身去捡地上的衣裙,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系缚裙带的手指止不住地抖,好半天才打了个死结。她胡乱笼上了对襟短襦,才发现抹胸没穿。她僵着脖子四下环顾,从褥子底下拽出了猩红的丝绸抹胸。 那幅鸳鸯戏莲的绣花图案赫然在目,她神经质地发出了讽刺的冷笑,牵动了身上隐约残留的痛意,喉咙中又涌起一阵难忍的恶心。 太恶心了,真他妈的太恶心了……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王连看清了她丰腴的雪肤上红一块,青一块的伤痕,头皮发麻只觉瘆得慌。 他顾不上系衣带,指着桌上的红烛,急忙解释:“我吹了两遍灯都没熄,真以为是做梦。不信你看!” 邓木还真抬头去看了一眼,两只红烛早已燃成灰烬,不过凭他扯谎罢了。荒谬的是,她竟然还愿去相信。 呵,邓木无声息地自嘲了一下,泪水悄然淌了一脸。她蓬着头趿上绣鞋,把抹胸往地下一掷,一边掖上对襟短襦,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外间走。 “啊,这个!”王连捡起一个皱巴巴的红裈,忙捆死腰带,光脚追上去。 邓木走到次间,霍然转身,抓起花几上的宝瓶,就朝他身上砸去…… 整个博古架上的摆件,都被她一个个薅下来,什么寿山石、美人觚、粉彩瓷、鎏金葫芦,接连砸在了王连身上,落到地上,发出乒乒乓乓地乱响。 王连出于本能地躲闪,头脸不曾伤到,只是跳来跳去,脚上难免被碎瓷扎到。他无比庆幸她那一簪子没扎到大动脉上,否则他都活不成。 “你冷静一下,咱们万事好商量!”王连见她举着一个琉璃鱼缸,作势又要砸下来,围着她转了一圈,急切地说:“木木,我是真心爱你!”他第一次这么勇敢直白的告白,偏偏是这样难堪的场景。 由于她动作幅度太大,背后的博古架失了平衡,摇摇欲坠。王连忙抢步上前,拥住她倒转身体,用脊背扛住沉重的博古架。 事发突然,邓木手中的鱼缸抛了出去,几尾金鱼在地上无望地翻腾着,她觉得自己就像这逃不出去的鱼,一时悲上心头,哇地一声吐出来。 王连用力提肘,猛地一击肘,将博古架打了回去。 当赖嬷嬷带着一群小丫头们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王连举着拳头,像要揍人的样子,而鸳鸯被他锁着腰,呕声连连。 “唉哟,我的少爷,你怎么能砸东西打人呢!”赖嬷嬷是个久经人世的,她知道鸳鸯事后呕吐,必是琏二爷动作太猛,力道太重导致的。“琏二爷也太莽撞了,金姨娘初次经事,得疼惜着点儿,不能当男儿使。” 说得王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由将手松开,藏在袖中的红裈也掉了下去。邓木弓着背,剧烈地呕吐,没了内衬的包裹,对襟短襦大敞着,她也顾不得羞了。 一众丫鬟窥看到鸳鸯衣内的惨状,又瞥见地上揉皱的红裈,再看贾琏的眼神都变了,羞中带怯,畏惮非常。她们齐齐退步,忽然都挤出笑脸来,稀稀拉拉地喊起来。 “琏二爷大喜!” “大喜、大喜!” “金姨娘大喜!” 赖嬷嬷满脸堆笑地说:“老太太昨儿明堂正道的摆酒宴客,将金姑娘给了二爷作妾,真是喜从天降。” 王连大抵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太,给他们俩下了套。他昨晚是听到赖大说老太太不行了,才连夜赶回来。一进门就是几大桌子酒席,还以为是喜丧吃席。 有人给他灌了一杯酒,他稀里糊涂地咽下去,走了两步,一头栽下地,不知怎的就到了自己屋里。被那什么香风一吹,是梦是醒都不知道了。 邓木的脸上残妆未褪,还泛着腻人的香气,她看着一众熟悉的笑脸,蹙眉难语。一想到贾母竟用做生日的由头骗了她,就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痛得不行。她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拒绝接受“金姨娘”的称号。 王连想到她心里的千般委屈,自己罪无可赦的行径,更是追悔不及,他又记起了自己的厌女人设,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送还给老太太,让她安静下来,不要害怕,当做一场噩梦就算了,将来他再倾尽所有来弥补她。 于是王连叉腰大喊:“她是哪门子的金姨娘,喊她鸳姑娘,叫我冤大头!快将她拉走,退回给老太太!我不要她,叫她滚!否则我砸了这屋子也没完!” 鸳鸯的妈从里间出来,抱着染血的褥子,苦劝道:“我的好少爷,你还敢赖账不成。你把她退回去,叫她怎么活!” 听了这话,王连心头钝痛,愧得无地自容,又不知如何是好。从一醒来到现在,邓木除了动手砸他,还没有说一句话。她心里作何想,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赖嬷嬷又吩咐丫鬟们道:“快去帮金姨娘梳洗一下,等下还要到老太太那里谢恩。” 邓木被鸳鸯妈送回了里间,她木然地被这个应该叫娘的女人伺候着,洗干净了手脸,换上了一身簇新粉色的衣裙。 鸳鸯妈谄笑道:“闺女好福气,老太太昨儿摆了八桌酒,还让你穿大红衣裳出嫁,这可是难得的恩典,别家姨娘可不敢这样做的。” 呵,都成了死对头的小妾了,老太太一身红衣就将她打发了,还有什么好福气…… 这都什么爹妈,眼睁睁地见到女儿跳火坑不拉一把,还要上来添柴扇火!邓木将鸳鸯妈一推,狠狠地盯着她。 那女人脸上浮起一丝愧色,转身走了。 一个小丫鬟打开了镜匣,默默地为她梳头。她认出了这个小丫头正是晴雯,现在应该叫她喜鹊。 喜鹊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忍俊不禁地说:“昨儿赖嬷嬷叫我看着龙凤烛,二爷傻不愣登给吹灭了。我拢共点了两回,他见吹不灭才罢休。外头的璜大爷被叫来听房,他说雨太大什么都没听见,就听着二爷一直念叨‘不要醒’,敢情在做梦呢。” 听了这一番话,邓木不由扯了扯嘴角,他果真在做梦。好无耻的梦!老太太办事还真是滴水不漏,什么都设计好了,唯独就她瞒得死死的。就连她的嗓子,恐怕也是贾母有意给鸩哑了,以后就能不声不响地当琏二爷的玩物,任他消遣,连叫屈都不行。 她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又叫喜鹊进贾府,因不能说话,只好冷着脸不理她。喜鹊给她梳了一个妇人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两腮的雀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金鸳鸯还是邓木。等收拾妥当,她独自踩着尚未干透的石板,走到贾母的院子里。 一进门,就看见王连跪在大太阳底下,他还穿着昨夜的衣裳,披头散发地赌咒发誓地说:“老太太,求您将鸳鸯姐收回去,我不能要她!我不要老婆小妾,不要通房丫鬟,求您疼疼我罢。您要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死也不起。” 邓木走到他身边顿了一会儿,还是牵起裙摆走到了廊下。 王连看着她的裙摆从眼前逶迤扫过,又生恐方才言不由衷的谎话,会误伤她的自尊心,唯有默默祈祷,邓木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我把最疼的姑娘给了你,你还不知足。你若是完璧归赵我也不理论了,只当我这个老糊涂表错了情。” 老太太疾言厉色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邓木正要请示进门,忽见贾母撇开左右来扶自己的丫鬟,迈出门槛,中气十足地指着贾琏说:“你这坏坯子,折腾了人家一宿。收因结果,还说什么沾不得女人,可见你是自己扇了自己的嘴。” “老太太是我一时糊涂,你放过她吧,她跟了我会受委屈的……”王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将头嗑得咣咣响。 又听鹦哥喊:“老太太,鸳鸯来了。” 贾母这才发现鸳鸯来了,忙笑呵呵拉她进屋,还不忘回头骂贾琏:“混账东西,我受不起你的跪,去祠堂跪你爷爷,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孬孙!” 邓木一进屋,就无声无息地跪在贾母面前,仰脸看着她老人家。 老太太等了半晌没见她说话,忽然想起来,吩咐琥珀说:“去给鸳鸯端杯润喉的茶来。” 当琥珀送来茶汤,邓木嗅了嗅,发现里头有银杏叶的味道,垂眸一饮而尽。她张了张嘴,道了一声“老太太。”果然清脆的声音就出来了。 “好了,好了!”贾母松了一口气,示意琥珀将茶杯收起来。 贾母仔细打量着鸳鸯,见她绿鬓如云,粉腮雪颈,一双柳眉浓染春烟,一双凤眼粲然生光。便知道她到底沾了阳露,这光润初妍的模样,丰韵嫣然的姿仪,正是女子美得最动人心魄的时候。 她不由老怀大慰,笑道:“鸳鸯,你要我赏你什么好?只要你开口,我没有不允的。” “请老太太,赏我一碗避子汤。”邓木直挺挺地跪着,一字一句地说。 三年起步 第33章 贾母的脸色变了变,在贾琏嫡妻未进门之前,的确是要给侍妾通房喂避子汤,只是她这么大喇喇的索要,必是带了不甘不愿的怨气。 “你倒是乖得很。”贾母阴阳怪气地说,却并没有吩咐人给她避子汤。而是说:“女儿出了阁,要温顺柔和,要哄着丈夫,切莫气傲心高,凡事能忍则忍,万万不能折了他的脸面。” 邓木听了这话,心中委屈得无以复加,眼泪汪汪地说:“老太太,你弄错了,我没有丈夫,只有主子。” 贾母听了很是心疼,她真心喜欢这丫头,想给她最好的安排,她比较了林如海、贾珠,最后看来看去,还是贾琏最好。 一则,她嫁给贾琏,不必远离自己,可以随时照应;二则,万一贾琏终身不娶,她若能生下一儿半女,那跟发妻也没什么两样了;三则,她对贾琏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男女情分,也不会轻易将她抛弃;四则,贾琏身子比林如海、贾珠要康健。 她为这孩子做了周详的打算,却不想还是挫伤了她的自尊心。 若她不是个丫头就好了,哪怕是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她都能做主,叫琏儿八抬大轿娶作正妻。 “请老太太赐避子汤。”邓木又磕了一个头。 “请老太太收回成命!”王连也磕了一个头。 贾母有一肚子的话想对鸳鸯说,面对她倔强的一张脸,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将贾琏骂个狗血淋头。 看着两个孩子这样不听话,一下子激起了老人家独断专行的意志,她霍地站起,说:“从此皓月轩中只有一张床,一床被,什么贵妃榻、罗汉床、藤屉子床都给我搬出来,你们两个要闹就到床上闹去。闹出孩子来,我就欢喜了。避子汤,你们想都不要想。” 老太太圣旨刚下,立刻就有四个力壮的婆子架着贾琏走了。几个丫鬟将鸳鸯房中所有东西,都打了包袱,挑箱抬柜地给送去了皓月轩。 邓木万念俱灰地离开了贾母的院子,茫然无措地站在廊下,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时候从假山石洞中钻出一个人来,邓木瞧见贾珠举着扇子出来,恍如初见。 “姐姐可需要我指路去琏二哥哥屋里?”贾珠拿扇子指着前面的岔路问她。 宿命的相遇,宿命的结果,当她徘徊歧路的时候,指给她的路都是走向王连。 邓木问他:“珠大爷是秀才,见多识广,可知有没有休妾的名目?” 贾珠嘴角一牵,摇了摇扇子,“叫放妾书。” “哦,原来还是有的。”邓木喃喃念叨,道了一声谢。 “阿姐要是跟二哥哥过得不开心,可以来找我。”贾珠收了扇子,一步步走向她,凝着她的眼说:“我为了你的事揉碎了心肠,只可惜老太太不疼我,没让你做我的房里人。我只想要你笑,不会让你哭。若是你受了委屈,让我来安慰你。我比他温柔会疼人。” 邓木愕然呆住了,贾珠是什么意思?她看着这张与邓家兄弟一模一样的脸,又想起邓长乐那轻浮龌龊的发言。这里是红楼梦啊,礼义廉耻比纸薄的地方。她怎么还妄想将这里当做家呢? “珠大爷莫非想要二马同槽?原来你跟你那二哥哥,都是屎壳郎滚炭球,一路货色!”邓木冷笑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她走到后角门上,打算就这样走出去,做逃奴也认了。却不料喜鹊撵了上来,死拽着将她拉回了皓月轩,将她关在了房门里。 邓木盯着喜鹊,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我都叫你不要进这牢坑,你为什么还来! 她掐着喜鹊的肩,厉声问:“为什么还敢出现在贾府,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拿针戳你。” 喜鹊不惧不畏,仰着小脸说:“老太太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说我高傲的性子跟姨娘一模一样,叫我想开了,谦逊做人。从今往后跟着金姨娘,照顾金姨娘。” “冤家宜解不宜结”邓木听了这话,好似脑中的乱麻被斩断了一样,嘴里无声念诵着,纠结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事已至此,再追悔莫及,再怨天尤人有什么用呢?她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只要她还活着,就值得为理想而奋斗,而不是自怨自艾,躺平摆烂。 她打开自己的箱笼,将稿纸、圆规、曲尺、石墨铅笔都拿了出来,将下水道修造图纸再次确认了一遍,又将粗略的预算表进一步细化。再将废物利用需要的改造工具罗列了出来,等做完了这些,天已经黑了下去。充实自己,远比抱怨命运要舒心得多。 喜鹊掌着烛台进来,笑着说:“金姨娘,该用膳了。” “别叫我金姨娘,还是叫我鸳鸯罢。”邓木抬头,深呼了一口气。 这个称呼,真的异常刺耳。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蓦地回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刚刚牵起的嘴角,渐渐拉平,再无一丝笑意。 “我……我们谈谈。”王连将食盒搁在桌上,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邓木抬眼看他,他已经将胡茬刮去,重新梳洗了一番,又装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昨夜那种荒谬的、痛苦的、羞耻的感觉又像滂沱的雨一样,浇灌在她的心头。 喜鹊将食盒从的菜,一一摆在桌上,就提着食盒就出去了。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跟我说说话,好吗?”王连心怀忐忑,两手抓着桌子,不敢擅动。 邓木睫毛轻颤,低头收拾着手里的资料,直到所有东西都归置好,她才说:“三年起步。” 王连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她这是把他全然当做罪人来看了。 他嗫嚅着唇,有些委屈地说:“你要的水泥窑厂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做回转窑和球磨机,但是我用陶瓷烧造了新的管材,强度,密度,抗压性都能满足下水管道的需求。我为了盯着管材出窑,嗓子都被烟熏哑了。请问,可以将功折罪,从轻处罚吗?” 邓木虽然很想细问陶瓷管材的情况,但还是不肯轻易松口,只说:“一码归一码。” “可是你说了,只要我找到合适的管材,你就和我好。”王连咽了一下口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邓木抱着胳膊,冷笑道:“你所谓的好,就是昨晚那样吗?” “不不不!我以后,以后会温柔一点。”王连急忙说,他上前一步,又被邓木的冷眼吓住,将脚缩了回来。 顿了一会儿,王连才鼓足了勇气说:“我虽有犯罪行为,但绝没有犯罪心理,我也不会承诺这辈子都不碰你,我做不到!但我要做之前,一定先问问你的意见,征得你的同意,让你在快乐中……” 他话未说完,桌上的菜盘子、汤碗、筷子勺都砸到了他身上。 就见邓木柳眉倒竖,坟起的胸起伏着,她怒指着门外,冲自己大喊:“滚!” 王连只得举手投降,倒退着走了出去。 邓木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趴在上面委屈地哭起来。等到喜鹊端着一碟包子进来的时候,邓木才觉得真饿了。 “鸳鸯姐,二爷做了包子给你吃,这是他给你写的信,求你看看。”说着,喜鹊就将一个密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她拿过信封,伸向烛火的顶端,直到最后一点黄纸封都变成黑灰,才甩了手。 “呵呵,二爷猜得真准,说你看都不看,直接烧个干净。”喜鹊并不意外她的行动,拍手笑道:“二爷说信封是空的,他想说的话会用行动表达。从今往后他每天只吃五个包子,直到你气消。你说二爷傻不傻。” 邓木看着那白胖胖的包子,只当那是王连的脸,拿起来一口狠咬了下去。 喜鹊见她肯吃东西,也就功成身退了。 今夜有澄圆的月亮,皓月轩中一片幽暗,檐下的晕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颤,花树的影子落在窗上,枝丫婆娑。 邓木一点睡意也无,关上窗坐在桌前,就着烛火翻看《天工开物》,古人写书语言精练,一本书不过五万余字,很多工艺的描述并不具体,想要复刻还原,难于上青天。 古代的蜡烛也不经烧,不过一个时辰就快燃尽了。可邓木依旧不敢进里间的床上去睡,害怕自己又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梦魇。因为屋中没了小榻,她只能将自己蜷成一团,睡在桌上。 冷硬而局促的桌面,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全感。偏偏腿脚麻木,又百般伸展不开。 第二天早上,邓木醒来发现自己合衣睡在床上,身上盖了薄被,而王连敞着中衣,枕着胳膊,在地下睡得安详。 她只得轻手轻脚地起来,从他身上跨过去。 没想到他常年习武,反应迅疾,睡梦中觉察到有人从他身旁经过,闭着眼一个勾腿绊摔,将人钳制,再侧身一个推掌击胸。 击掌预想的坚硬没有传来,好似一掌打在棉花上,他不禁捏了捏,心头一凛,霍然睁眼。 “对、对、对不起……”王连结结巴巴地说,忙松开了手,将她扶了起来,而后手足无措地站着。 邓木掸了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有五间屋子,其他地下都可以睡。” 王连连忙解释说:“你被梦魇着了,我怕你害怕,才守着的。”他挠了挠头,指着屋上的梁说:“皓月轩的五间房,东里间是你的卧房,东次间是你的书房,西里间是你的实验室,西次间是你的食堂。中央的堂屋是你的会客厅。从此我就是你的跟班执事,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做。” 他又拿出一叠稿纸,递给她说:“你看我把管材的细节都画好了,请您过目。” “你能离我远一点吗?”邓木推开稿纸,客气而疏离地说。 怀个胖小子 第34章 “不能!”王连坚决否定,他拦住想要出去的邓木,急不可耐地说:“雨季一结束,贾府下水道修造计划要落地执行,我是你的项目经理,改建申请、资金准备、协调人力、安全监督统统我来做。还有拆婚办下一个任务是贾珍和尤氏,我来拆。我们在工作中解决问题,消除矛盾,和谐共进,好吗?” 他说得情词恳切,计划又周详,目标十分明确。 邓木缓慢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与其跟他纠结复杂的情感问题,还不如做些实事,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罢。 王连像如蒙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贾府的琏二爷突然忙碌了起来,不是在外奔波烧窑,就是打着伞在府中各处沟渠、池塘勘探。他甚至还请来营缮郎秦业、老明公山子野来做参谋,吸取前人经验。 等到雨季结束,贾府下水道建设项目已经正式提上日程。老太太原本不看好这件事,但看着孙儿用心庶务,计议家事十分积极,也不免老怀大慰。便将功劳都归功鸳鸯,是她将一个不成器的少年,变成心怀责任的大丈夫。 其实贾府修建下水道,重点要做好污废分流。毕竟贾府不是农田房舍,用建化粪池的方法实现排污是不可行的。除了要修筑引流到通渠外河的管道外,还需要再建两处渗水井。 雨季过去,王连与邓木两个,为解决工程中各种可预见的问题,各展其才,反复推演实验,终于有了开工建设的信心。在先期工作已经完结的情况下,王连禀告了祖母、王夫人,取了对牌。拿人口册籍,点兵遣将,安排人工,自己做了监工,白天黑夜都忙得不亦可乎。 若遇到不备之事,就请邓木来,从旁协助指点。邓木走出皓月轩,看到王连带队,挥着肌肉虬突的胳臂,亲自扛锄挖沟,干得热火朝天,汗如雨下。 她不禁抬头望天,见到了久违的艳阳,一道彩虹挂在半空。温暖的光洒在她身上,让她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整个人焕然重生了一般。 沟渠挖好,正好埋管,王连将邓木带出贾府,来到了自己的烧造陶瓷管道的窑厂。这里的窑室,沿坡排列,邓木一看便知,这是典型的阶级窑。优点是热利用率高,但缺点也不少。 不过经过王连对内部细节的改造,增强了窑内的储热功能,避免了窑内温差大。这样就可以同时烧制管道,加快了出产效率。 窑厂有一处监工的廊桥,站在上面就能将整个窑厂作业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上廊桥。 “这样烧出来的管材虽好,但是木材耗量巨大,需要十万吨木材,花费巨大不说,还污染环境。”邓木看着窑一片烟熏火燎过后的痕迹,便知道王连为什么会哑了嗓子。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想起贾府每天产生的潲水极多,建议王连不如用大厨房里的废弃油脂或一些植物油做成生物柴油,作为清洁燃料。 “你说得极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王连一拍脑袋,激动得抓起她的手,“木木,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邓木冷不防被他捉住了手,突然之间又闪回到了生日那夜。她想到每次王连牵着她的手就会阅览一些王连的记忆,因为有些惧怕那一晚的事,她挣开手,“别动手动脚的。” “我是带着无比崇敬的心与你握手,五秒才是礼仪标准。”王连假作正经,一派霁月光风。 邓木只得任由他握着,回到了那一场,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场噩梦中。 她看到王连狠扇了自己两耳光,又捂着脑袋去撞墙,还吹了两遍蜡烛,活像个傻瓜。但是当他坚信这一切是梦之后,就肆无忌惮起来,忘乎所以的沉醉下去…… 王连听见邓木双眼失焦,身摇裙动,不可自抑的发颤,十分担心地托住她的肩,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忽而见她咬上指背,一声绵长又微不可觉的颤音,从她唇边溢出,如莺啭花梢,惊得大地虫蛰。 听得王连耳轮一热,不由身子紧绷,握着邓木的肩膀的手,有疯狂向下延伸的趋势,他慌得忙撒开手。 邓木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好半天才站住脚,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羞怯地看了王连一眼,而后迅速地低头,提着裙子从廊桥上噔噔跑下去。 王连见她跑想茅厕,也就不便再跟过去了,回味着方才她茫然自失的娇音,突然弓着腰,觉得自己也需要上厕所。 邓木看了看濡湿的月事带,有些惶恐,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葵水了。从她长大以来,经期从未逾期过。她想起近日来的困倦懒怠,猜想自己八成是怀孕了,但她完全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老太太不肯给她避子汤,喜鹊又从来严谨,什么不宜生产的食物药材都不会让她沾染半分。即便眼下出了门,无缘无故说要买药,也会被喜鹊警觉。倘若现在不解决这个问题,月份大了,她就无力回天了。 虽然百般不想承认,但她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妾。纵然王连终身不娶,她生的孩子,将来还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小娘养的。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邓木才推门出去,就见王连心急火燎地冲进去,将门拴上了。她还没走远,就听到王连呼哧呼哧的声气,夹杂着些陌生的怪音。 她蓦然脸红,忽然想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办法。 十天后,贾府的下水道管就已经完成了填埋和接榫的工作,道路已已经陆续回填。污水和废水分别排放,同时也建成了净水库房,能保障生活用水的相对清洁安全。考虑到贾府的主子难以接受洗手间,他们便只在皓月轩,改建了专门的浴室和厕所。 王连为了方便研究珍稀动植物,又在皓月轩特意辟了个小动物园,养了一对儿白兔、一只小梅花鹿,池塘养了一些青头潜鸭、五彩鸳鸯、花鸂鹇。 一切项目竣工后,王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下,呼呼大睡了一天。 邓木留心观察着身上微小的变化,已经十分笃定自己的怀孕了。甚至由于激素的增加,她对王连的渴求更强烈了。她不得不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不是横眉冷待,就是恶言冷语。 展眼又到八月初三,贾母生日。因为去岁已经做过甲子寿,今朝就不必大肆操办,只是阖家团圆一回便罢。邓木回想自己来到红楼世界整一年了,经历了许多,如今腹中竟有了个新生命,感到非常的不真实。 这一天,她见到了久违的王熙凤。看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头,才知道她已经嫁人了。原来两个月前,王子腾升了高官,王家的女儿也水涨船高,王熙凤顺利地嫁给了史家子侄,还是贾母的侄孙媳妇。如此亲戚关系一连,将来也是能常见面的。 “好姐姐,可苦了你了。”王熙凤见到鸳鸯,有一种虎口逃生的庆幸,不由笑起来,“我道琏二爷这个不娶,那个不要的,是为了什么,原来琏二爷爱上了你。” 邓木又想起了当初看红楼梦时,螃蟹宴上凤姐就对鸳鸯说过这话,还说要她给贾琏做小老婆,一时感慨万千,恍如隔世。 宴罢,凤姐又拉着鸳鸯说笑,后来又谈到史家的经济问题。 凤姐笑着抱怨:“史家虽是侯爵之家,却全是墙上画的饼,好看不中吃。我不过嫁过去一个月,嫁妆就垫补去了一大半,可愁死我了。鸳鸯姐掌着姑祖母库房的钥匙,有那用不上的金银器物,借我回去周转一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找贾母借钱过活。 邓木一听这话,分外耳熟,心想凤姐虽然是当家主母,可是总逃不过为钱所困的命运。王熙凤既然开了这个口,必是经过老太太准许的。她也曾为钱的事,活得分外辛苦,所以这个帮一定得忙。 “老太太偷摸托我哥哥建了一个废品站,利润极高,奶奶要不要入股。”她想起自己的废品站,注入资金越多,变现就越多。 一听到回报丰厚,王熙凤对此十分感兴趣,又让她细细说来。两个人坐在凉亭里详说了一下午,王熙凤果断许诺拿三百两银子,入了这个股。 邓木又投桃报李地将贾母的库房打开,拿了一些好折现的器物给她卖钱。虽然现下有慷她人之慨之嫌,但她知道自己的废品站,一定能产出十倍的红利。 送别了史家奶奶王熙凤,邓木到西角门跟哥哥金文翔见面,说过几日要给废品站注资的事。金文翔听说有三百两之多,笑得见牙不见眼,忙答应着写执照合同。 “妹子,如今你是琏二爷的人了,可要好好服侍他。他若莽撞了些,你为了爹妈,也要咬牙死忍着,咱们家的前程都靠你了。”金文翔说着,就在虚手在她腹部一拍,笑道:“赶紧怀个胖小子,你就后福不尽了。” “哥哥可不要狗戴嚼子胡勒!”邓木惊得后退一步,冷着脸说:“你们将我往火坑里推,是不是就巴望着我得脸了,就好横行霸道了。做梦!好好做你的事,若敢在旁人面前胡言乱语,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 金文翔见她粉面怒容,吓了一跳,讨饶说:“好妹妹,你别这样,我再不敢了!”说着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邓木怒气冲冲地转身,没想到东西两府的小巷道中,一个熟面孔一闪而过,不由涌现出奇异的感觉。 身穿桃粉襦裙的张晓月,她正从牛车上下来,贾珍伸手过去扶她,亲昵地唤了一声“尤二姑娘”。 珍尤CP拆不拆 邓木这才知道,在她与王连忙着改造下水道的时候,东府贾珍已经与尤氏相看过了。 看来贾珍对尤氏还算满意,这一天还特邀尤老娘和几位妹妹一道过府游玩小住。 邓木看到张晓月的那一瞬间,又想起王连曾给她二十万的捐款和一封隐晦的情书。不知道见到阔别已久的初恋,王连会不会想和她再续前缘。 即便天生耳聋,张晓月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她长得十分美丽,面如芙蓉,肤色白皙,瘦若无骨,天仙似的人物。她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十分惹人怜爱。 假如张晓月以尤二姐的身份来到了这个世界,想要还王连的人情,必会跟他有一段邂逅,万一他们看对了眼,自己该怎么办? 邓木低头看了看,觉得自己上围又高了些,隐隐有发胖的趋势。远不如人家苗条纤细,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 虽然她竭力不让自己落入无意识的雌性竞争,但因为有了深刻的比较,她一下子又落入了卑微自厌的陷阱里,郁郁寡欢,懒散拖沓,无法排遣心中的烦闷。 焕然一新的皓月轩,因为有了先进的洗浴设备,邓木尝试享受着花洒落下的温水滋养,忘掉烦恼,不由多花了一些时间。不料热气氤氲,胃气上涌,又想呕吐。她只好借着水声的遮掩,将一肚子的酸水呕出来。 王连见她迟迟不出来,又不敢擅问,只得甩着帨巾在外头干等着。当邓木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尽管她身上穿着从肩笼到脚的丝绸裙袍,但满身的香气,还是让王连满心旖旎。 站在满是香雾的浴室中,王连转着圈儿猛吸,也不知邓木用了多少花露油和香皂,这么芬芳。 等王连三下五除二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邓木已经躺在床上阖眼睡着了。为了方便她,浴室与里间的卧房是相连的。 王连忍不住撩开帐子,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儿。想着一天五个包子的饭,又冷又硬又是灰的地板床,心念着“三年起步”的咒语,咽了咽口水转身就走。 “珍尤CP拆吗?”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朦胧的帐中传来。 王连听得分明,却怀疑自己听错了,装傻充楞地倒退回去,撩起帐子问:“邓主任,有什么吩咐,要我做什么?” 邓木摘掉了裹住头发的帨巾,将头发倒散在枕头上。睁开一双凤眼凝着他,“拆不拆?”那尤家姐妹可与贾琏都有说不清的关系。 “拆、拆!”王连蹬掉鞋子,钻进了帐里。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女人,完全不知她为何心血来潮要讨论这个。原本以为三年徒刑,现在才过了两个月,就要提前保释了吗?果真专注事业的男人魅力无边,五包木好的就是这一口!机会只有一次,要好好表现! “那我就先发表下自己的意见!”王连欣喜若狂地跪坐着,像小媳妇子一样。他欠着身,连说带比划叙述了一大堆,但全部被邓木给否决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连讪讪地直起身,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过了一会儿,邓木闭上眼,将帨巾咬在嘴里,两只手将裙袍寸寸提起……这个过程只把王连看得心慌意乱。 王连抖着唇说:“别,你这样做像是要受刑,搞得我心里更惶恐了。咱们夫妻正常讨论问题,你又勾我是几个意思。” 邓木听了心里窝火,将他蹬了下去,“滚!” 轻薄的帐帘晃了晃,又无情地隔绝了两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方案是怎样的!是我会错了意!”王连只能讨饶,滚了出去。 邓木翻过身,泪水慢慢浸湿了枕头。他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她只是个妾,只要他还是贾琏一天,她就永远不能做他的妻,不能为他生孩子。 第二天早上,王连正在倾身洗脸的时候,原本伸手去拉架子上的帨巾,却怎么也摸不到。 忽然摸到了一只手,抬脸一看,发现邓木正给他递帨巾。 “谢谢!”王连往脸上抹了一把水,才接过帨巾擦了擦。 “尤氏姐妹已经进了东府,你得去那边看看。”邓木说。 王连点了点头,又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邓木不想面对张晓月,摇了摇头:“东府太脏,我不去。” “也是。”王连想到那贾珍、贾蓉的品性,也不敢把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往那边带。 王连在东府捱了一个时辰,了解道贾珍续弦的进展,贾珍还在寻觅好媒人,和尤氏尚未正式换庚帖。 到了下晌,王连记挂着一天五个包子的刑罚,愣是推拒了贾珍的热情款待,空着肚子回来。一进门就笑着对邓木说:“你猜我见到谁了?是你们村的张晓月,她竟然也穿来这里。” 邓木心中一动,果不其然。他们终究是有缘再见的。 她倒了一杯茶给王连,含笑盯着他问:“那你可与她相认了?” “没有,她认出了我,我没敢认她,毕竟她穿成了尤二。万一她将我当成救命稻草,我也不好办。”王连老实地承认。 邓木见他没有一股脑地将他们的事暴露出去,还是有些成算,便再次叮嘱他:“西府这边已经改造过了,若是他乡遇故知,必然怀疑你的身份,你切莫让她到这边来。” “这个我心里有数。只是一个聋女穿过来就能正常说话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王连将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她的万幸,不是遇见了你吗?”邓木难掩心中的酸意,将他手里的杯子夺了放到了桌上。“当初你爸来我村里捐款,你慷慨解囊,可是给了她家二十万呢。” 听了这话,王连一口茶水就哽在了喉头,好半天才咽下去,有些心虚地说:“你怎么知道?她答应要保密的。” 邓木这才想起自己一旦与王连牵手,就能窥看他的记忆。原本她不应该知道这二十万捐款的事。她想了想说:“我怎么知道的,她们家是五保户,却在你们去过之后,盖起了小洋楼,开起了小卖部。” “哦,这也没什么,助人为快乐之本嘛。”王连咬着包子,没有其他解释。 那时候她负债百万,还被王连抢去了奖学金,那一二年里尽是贫穷、孤独、无助。而王连眼都不眨一下,转头就将二十万捐助给了一个才见面的美人。尽管她是个聋子,话都说不利索,但架不住人家美呀! 邓木心酸牵动着胃酸,差点又想呕,抓起桌上的茶杯,压了一口热茶,才将酸气压了下去。 “那是我的杯子……”王连小心翼翼地说,又讪讪地笑了起来,“你不嫌弃就好。请问邓主任,今天中午我的两个包子,什么时候可以领?” “你不是会做包子吗?去小厨房现做,我给你十分钟。”邓木抱着胳膊说。 “做好的包子上蒸笼只要十分钟就能熟,可是从发面开始的话要两个时辰。”王连面露难色,急忙央求道:“不如给我一点残羹冷饭就好了,不必多,刚好两个包子的克重就好。” 结果王连还是被邓木的眼神压迫着,赶去厨房做包子。他连围裙都没功夫系,先烧上一锅水,才舀了一碗面粉出来,碗就被邓木夺了过去。 只见她坐在高高的长桌上,两只脚在裙下晃动,“我让你做包子,你愣着干吗?” 王连呼吸一烫,细腻的面粉从碗里倾倒下去,如雪洒一样。虽然不是第一次做包子,但是被人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也难免手忙脚乱。大海碗也脱手而出,摔在地下噼啪作响。 窗外的天已经凉了,秋虫还在奋力地嘶鸣求雌,金柳在疾风中招展着柔韧的枝条。如女人的长发飘坠,来回晃动,徐徐扫着大地。辛勤的蜜蜂堕进花海,也顾不得外头人来人往,在漫无边际的香风中,偷偷采撷着隐秘的、悸动的、令人不齿的欣愉,任凭花海跌宕,任凭膜翅颠簸,任凭香蜜漫溢…… 案板上晕厥的鱼,两只迷惘空洞的眼,仰望着横贯屋顶的大梁,它的嘴一张一翕,惝恍迷离中无声的呼喊着。弃之不用的鱼籽,粘了不少血腥,被金风一吹,终是落到了地下,与灰尘融为一体。 灶上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响,邓木陡然甩了他一巴掌,勉力支起身,喝道:“滚!” “又怎么了!”在水要烧开了的紧要关头停下,王连非常不甘愿,话里就带了一丝火气。 若非此时是白昼,此地是厨房。远处还依稀有人语,他还有一丝理智在灵台,否则早就不管不顾了。 “脏……”邓木的唇间溢出一个字来,两只脚向下蹬了好久,才够到了地面。左脚的鞋还在,右脚的鞋和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扶着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脚心踩到了碎瓷片,也没有停下来,摇摆的裙子上沾染了一大片的猩红。 “百分之九十都是水,有什么脏的。”王连又急又气,背对着她掀开了煮沸的锅,又手忙脚乱地去熄灶膛里旺炽的火苗,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她,是个什么光景。 回到皓月轩,邓木借着花洒的水声,放肆地哭了一场。 王连提着一只绣花鞋,在门外头听着久久不绝的哗哗水声,又没有冒热气出来。不由担心说:“你别仗着秋燥,就洗冷水澡呀。” “好!”邓木拧上自己亲手做的截止阀,装作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 王连等她走远了,才敢蹲在盆边,清洗自己的衣服裤子。自从邓木与他同住皓月轩,这些事他绝不敢让丫头来做。他看到邓木洗干净的裙子,就平整地晾在浴室的横杆上,不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他相信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刑满释放了,下次再努力一点。 当喜鹊开心地向老太太报告,金姨娘已经两月没来庚信,贾母一脸欣慰和果然如此的自豪,她忙叫去请王太医来替鸳鸯诊脉。 醒了就忘了罢 第36章 “二爷,老太太叫王太医来府上请平安脉。”喜鹊领着王太医走进了皓月轩。 王连觉得最近口干舌燥,也就顺便将腕子伸到了脉枕上。 “二爷身强体健,血气方刚,唯心火偏亢,每天一御也可。”王太医拈须笑道。 王连“啧”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还在受刑中,假如邓木不配合,要他如何尊医嘱。 喜鹊掀帘出来,对胡太医说:“金姨娘睡着了,劳烦您进去诊脉。” 王连就同王太医一起进去了,他偷偷将邓木的手拿出了帐子,搁在脉枕上。 王太医诊了半天脉,沉吟道:“小奶奶骨肉匀停,气血健旺,庚信一日不差,是易孕体质。若小奶奶庚信未至,即是有孕。二爷切不可鲁莽行事,小奶奶眼下刚胎漏,还需休养一个月。” “你说什么?”王连蓦地一震,心惊肉跳起来,他惶然地后两步,又上前猛地掀开了帐子,就看了邓木睁开了眼。 在王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邓木就已经醒了,她没想到自己悄然流产的事,这么快就被人发觉了。 “你……”王连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双眼睛闪着恼恨的、羞惭、难以置信的光。 “若不是今天凑巧来请脉,过了明天,这脉我还把不出来。”王太医见病人醒了,称呼上就去掉了一个“小”字。 因是贾府故交,难免交浅言深,他便多嘱咐了两句:“奶奶身体康健,若不服避子汤,葵水未至即是喜信,再不宜妄动。将来等二爷娶了新妇,有了嫡长,奶奶再生个七八个也不迟,切莫贪一时之欢。” 邓木觉得王太医的话未免太多了,将他描摹成一个为争宠不折手段的小妾。他来得太不巧了,在医嘱中就将自己的秘密完全曝光了。 “您教育得很是,那还劳烦您开些避子方儿。”邓木拥被坐起,对着王太医笑了笑。 喜鹊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琏二爷,又看了看面似平湖的鸳鸯姐,想到自己给老太太报错了信,又愧又悔。她咬着唇,低头将王太医送了出去。 原来所谓的示好与牵缠,背后的真相是无情的杀戮和决绝的割离。王连想起她近日来的忽冷忽热,不由得心惊胆战。 “你又没告诉我,你怀了……”王连抖着唇,心绪难平,在屋内来回踱了一阵,突然站定扭头看她,红着眼说:“你让我老实坐监三年就罢了,又何必用这种手段来凌迟我的心呢?我是孩子的父亲,你为什么不与我协商?” 邓木的脸上淌下泪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你将它揣进我腹中的时候,有没有跟我协商呢?”看着死对头失魂落魄的样子,邓木竟有一种久违的大仇得报的快意。 “啊!”王连抓着头发,眉骨青筋暴起,自责与痛悔在心中交织,从喉管里艰涩地发出一声悲鸣,像失了利爪的老虎立在山头咆哮长啸。 他的一颗心急剧地搐动起来,伸手紧紧抓住邓木的肩膀,“你竟……让我用这种方式,杀了我的崽!” 邓木喃喃道:“何必认真呢,这里是红楼梦,就当是你我各做了一场噩梦,醒了就忘了罢。” 不知何时,夜幕降临。屋中寂然无语,烛台上的蜡烛还未点起,月洞门上的幔帘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许久之后,王连抿紧嘴唇,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漆黑无边的庭院…… 第二天,荣国府的琏二爷就再也没有回到皓月轩。 人都说贾琏与东府的贾珍厮混在一起,斗纸牌、掷骰子,不是吃酒赌钱,就是骑射游猎,捧戏子优伶,一副东游西逛的纨袴做派。 贾母骂了贾琏两回,见他死不悔改,又是恨铁不成钢。而鸳鸯只做一副行尸走肉,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去东府劝贾琏。 可进了东府,她也只是站在二门外,张张嘴将老太太的话逐字逐句念三遍,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说完就走,出门的时候不妨与一个年轻男子撞了对面。 “唉哟,这不是金姨娘吗?来找琏二叔?”贾蓉禁不住搓了搓手,眉开眼笑地说:“怎么不留下来吃饭?” 邓木没有理他,冷着脸带着喜鹊,径直走了。却不知那人一直回头看她,没留神被门槛绊倒。 “唉哟,我的蓉爷,你怎么摔着了。”小厮将贾蓉扶起,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贾蓉的眼睛几乎黏在了门外,看到人走远了,才回头说:“自打金鸳鸯开了脸,给琏二叔做了房里人,越发鲜亮出挑了。可惜我二叔不解风情,竟白耽搁了她,恨得我心痒痒。” 小厮心知少爷的根性,饿眼见瓜皮,但凡有几分人才的女子,好的歹的都要揽搭下。不由好心劝道:“等老爷放了定续了弦,蓉哥儿也要娶妻了,到时候自有你如花美眷,何必将叔叔房里的人耿耿于心。” “古来脏唐臭汉,咱爷爷又不在家,祖母都能白眉赤眼地小产了,打下来半尺长的女胎。谁家没个风.流帐,何况她不过一个小姨娘,二叔又嫌她不过,我为何不能想她的帐,只别弄出孩子来,谁又能说什么。” 贾蓉说着解了腰带往二门内走,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小丫头惊呼的声响,小厮只得叹气摇头地走了。 天香楼上,贾珍正与贾琏吃酒,佩凤、偕鸳两个通房丫头作陪,一个斟酒,一个布菜,偶尔还要跟贾珍嘲戏两下。 兄弟两人喝得逸兴横飞,又猜枚划拳,吆五喝六地好不热闹。贾珍指着凤佩说:“她会吹箫,不比你屋里的人差。”又吩咐凤佩说:“去给琏二爷吹一个!” 凤佩用的是一尺来长的短萧,吹的是一首《锦缠绊》,她吹得不错,音色柔和靡丽,婉转秀雅。只是一边吹一边盯着贾琏看,不时还抛个眉眼过来。 王连只得低头吃菜,等拿曲子吹完了,两手敲着筷子,叫了一声好。 贾珍笑道:“怎么样,这萧声可比鸳鸯的笛声,好听不好听?” “好听。”王连啜了一口酒,口不对心地说:“鸳鸯给她拾鞋也不配。” “你既喜欢,我拿凤佩换了鸳鸯如何?叫她和我的偕鸳凑一对儿。这丫头不仅会吹萧,还极会伺候人,保管你从此转了性。” 王连听了不由皱眉,舌头在牙下一转,放下酒盅道:“她是老太太的人,我纵是不要了,也不能让别人沾上手。” “跟你说笑的,你倒认真起来了。”贾珍干咳了几声,又提杯想跟他碰一个。 王连没等他杯子碰过来,自己先喝了,笑道:“伯婶替你相看准了么?已经定了是尤老安人的继女?她亲生的两个你不要?” 贾珍笑道:“虽说尤氏模样还不及她两个妹妹一零儿,到底她年纪合适,我又是续弦,横竖也不挑了。”他搛了口菜到嘴里,谄笑道:“怎么,瞧兄弟的意思是相中了那两个?” “我终归要娶一房妻室,要是老太太给我到高门大户里找,我夫纲难振,断不中意。还不如找个拿捏得住的,我看尤二的性子绵软。娶过来叫她替我看屋子罢了。”王连放下酒盅,右手肘搁在桌上,托着腮说:“若是珍大哥还哄没上手,不如就替我说个媒。好事成双,嗯?” “可不巧,那二姐早许了人家,是皇粮庄头张家。不过你既要她,我就打发些银子,叫张家退婚完事。”贾珍一边剔牙一边说。 “别,先别退!”王连连忙摇头,一时忘了尤二姐身上还有婚约的。与其将张晓月娶回来当摆设给邓木添堵,不如将她安排到好人家,也省得最后纠缠不清。 “除了尤二姐,我还看中了一个人。是傅通判的妹子,才色俱佳,性格温顺。傅家是暴发新荣之家,人口简单,又有些钱财,将来也不用应付打抽丰的穷姻亲。我看她或许比尤二还合适些。” 王连只得将书中的大龄未婚女子拉出来凑数,龙套角色没有故事,就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贾珍听出了他的意思,找妻子完全是看能不能安分守己,不给自己添麻烦,不由为贾琏的一身好皮囊惋惜。 他拿帕子擦了擦油脂,说:“那我十月初六找傅通判做媒人,与尤氏下定。到时候让傅通判带妹子一道来,让尤二姐和傅姑娘两个人站一排,你亲自比一比,就知道了。” “还是珍大爷想得周到,那就劳烦你张罗了。”王连笑了笑,向他遥遥举杯。 十月初六,东府珍大爷要放定,贾母与两位儿媳及元春、迎春姐妹一道过去贺喜。因记挂着将贾琏带回西府,贾母又指定要鸳鸯一起跟着去。 一行人坐车来到宁国府,王倚云盛装打扮,亲自上二门迎接。 老太太不待见她,无视了她的手,只扶着鸳鸯往会芳园走。宁荣二府女眷今日都聚集在了登仙阁。 傅试是贾政的门生,仰赖贾府的名望生存,见了贾母忙拉着妹子,欣然下拜。贾母见他常来西府走动,十分熟稔,忙笑着叫他们起来。 话说这位傅二爷多盼着能让妹子嫁进贾家,也不拘东西二府哪位少爷公子。如今他被东府珍大爷请做保山,欣喜若狂,想着西府的琏二爷与她妹子年岁相当,最是良配!若不趁此良机,将妹子的终身作定,岂不是过了霜降割豆子,又误了三秋。 邓木见那傅秋芳长得颇有姿色,面如皎月,眼似水杏,穿着一件杭绸对襟裙,身材纤秾合度,举止娴雅。若非她没见过薛宝钗,单凭这相貌和气度,还以为她就是蘅芜君了。怪不得有红迷索隐派猜测,古代的大龄剩女傅秋芳就是薛宝钗的影子。 贾母在登仙阁坐定不久,尤老安人便带着三个女儿一起来给贾母问好。 邓木正打量着年长一些的尤氏,忽然有个极小的声音说:“邓木,我是张晓月呀。” 沾了高枝儿 第37章 尤二姐今日穿了一身妃红的直领披风,配搭了芽白的织金纱襕裙,远远看去像花一样娇艳美丽。 邓木垂眼看她,故作不解,仔细打量了她半日,方笑道:“你是尤二姑娘罢,长得可真标致。”而后回头对贾母说:“老太太,你只说这姑娘俊不俊?” 贾母拉着尤二姐的手,瞧着她瓜子脸,远山眉,桃花眼,颇为遗憾地说:“是个美人坯子,可惜没戴眼镜来,看不清楚。” 大家聚在登仙阁内说笑,傅通判在书房中写聘书,等到巳时吉时,再将定亲书拿给贾母过目。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邓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将贾珍与尤氏这对貌合神离的CP给拆掉。而且她这个拆婚办主任,已经没了办事员,只是个光杆司令。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有丫鬟通传:琏二爷来了。 贾母拉长了脸,冷声道:“翅膀硬了,天天外头嬉游,有家都不回,还来见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呢?” “老太太,等今日大哥哥放了定,我就回去。”王连笑着承诺说。 “这才像话!”老太太见他浪子回头,今天又是东府的喜日,不便在这里教训他。将鸳鸯往他身边推了一推,“你也舍得叫她一个人守那么大的屋子。” 王连没有接话茬,也没有看邓木一眼。反倒是贾蓉插话道:“二叔也真是不体贴,枉费了小姨娘的一片心。” “卖油的不打盐,你管什么闲事。”王连白了他一眼,落座后就与尤老娘及尤二、尤三姊妹说笑。 邓木牵了牵老太太的衣袖,笑着说:“老太太这里人多,气味不好闻,眼下时辰还早,咱们不如去逗蜂轩那儿走走看看。” 贾母见人都堆在这里,也确实不想久留,便扶着鸳鸯的左手,走了出去。元春与迎春姐妹也跟着迈出了登仙阁。 “父亲,我也出去照管老太太。” 贾蓉跟贾珍说了一句,就赶紧抢上来扶住贾母的右手。 那逗蜂轩临水而建,是个敞亮通风的好地方,可以看到白鹭在水中嬉戏。贾母闻着清香的风,眉头舒展,心情畅快,又见贾蓉杵在这里,便说:“等你继母进了门,你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可别学琏儿那不成器的牛心左性。只要模样品行不差,不拘什么人家都好。” 贾蓉点头称是,摆出一副极受教的模样,又说:“我也不挑,父亲给我说什么人家,我听从便是。只盼着媳妇能有金姑娘一般品貌,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向鸳鸯,挑了挑眉头。 邓木听了生恼,脸色冷下去。而贾母只当是个客气话,并未细想,又与元春两个指着白鹭,凭栏说笑去了。 “鸳鸯姐小心!”闷声不响的迎春忽然拉了拉鸳鸯的袖子。 邓木低头一看,才发现贾蓉将一碟滴酥鲍螺扔到了自己身上。那滴酥鲍螺本是油重糖多的点心,沾到衣裳上,立刻油污了一大块。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我手滑了,污了姨娘的衣裳。”贾蓉笑着道歉,又忙说:“小蝶,快带金姨娘去天香楼换身衣服。” 一个小丫头在前头带路,邓木只好跟了过去。她想起上次换衣服的尴尬,再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是天香楼那个地方。 却不料,那个叫小蝶的丫头说是去拿衣裙,结果一去不返。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来,便要推门出去。结果忽然从身后蹿出个人来,将她拦腰抱住。邓木吓得尖叫,却被那人死死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王连确定她认出了自己,才将她放下来。 “你要干什么!吓死我了!”邓木恨得将他一顿死锤。 王连也不躲,指着屏风后面倒地的贾蓉,说:“我若不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邓木亮出了藏在手里尖锐的金簪子,表示她其实早有所备。 王连见了那东西,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将贾蓉扛在肩上,回头说:“我找人借衣裙给你,你在这儿等我。” “谁要等你!”邓木抓起衣架子上的斗篷,将自己上下一裹,走了出去。 王连见她出去了,也懒得将贾蓉扛来扛去,直接将他放平到床上,而后叫个小丫头去登仙阁,找尤老安人及尤氏姐妹,说是请她们先去天香楼歇息听戏。 等到了天香楼,尤家人才发现外头空搭着戏台子,梨园的箱笼还没到位,而楼中厢房里就卧着一个贾蓉。 尤老娘站在戏台上往下看,见四周无人,眼珠子一转,抓住尤二姐的手说:“你趁此机会卧在小大爷的身边,将来好与你大姐做婆媳,也省得我再卖头卖脸,给你找依靠。” “老娘,我不能这样做,我要嫁也是嫁琏二爷那样的人。这个蓉大爷见面就动手动脚,不是好人。”尤二姐摇头不肯。 张晓月因为在现代社会一出生就耳聋,说话认字都困难,见识有限。但她穿到这里三年后,也逐渐了解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内里是卖女求荣的货色。 准姐夫贾珍是个色中饿鬼,几次三番想将她哄上手,她都险险避开。张晓月还一心想着嫁给王连,好摆脱这样的困境。可惜那个长得很像王连的琏二爷,并不承认自己就是王连,也不曾对她另眼相看。 尤三姐年纪虽小,却生得绝艳,也知道此事不妥,冷声道:“老娘,哪有姐妹同嫁父子的道理。我们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总要讲些脸面体统。” “我的儿,没有银子哪有脸面体统哟。你们想天天年年做针线吗?”尤老娘想到自己两次守寡,经济拮据,又委屈起来,“我寡妇失业的,拉扯你们不容易,日子艰难,捉襟见肘,莫非要我讨饭养你们。” 尤三姐虽知母亲不易,但是家中境况也未必难到那个地步。她犹记得老娘上回过生日,还请了柳湘莲来唱堂会。老娘手上有钱,却总嫌不足。 于是三姐又捉着母亲的袖子,央求道:“我们姐妹一进门,那珍大爷就想一个萝卜两头切,把甜头都占了。老娘也疼疼女儿,大姐姐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了。也不要将我二姐往火坑里推。” 尤老娘叹了一口,又朝床上看了一眼,又劝尤二姐道:“你姐夫是个贪花的人。你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与其将来被他强逼着做暗室,不如明公正道,挣个蓉大奶奶当一当。眼下缗钱就罩在碗底下,你不去捡最后一宝,将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尤老娘的这一番趋炎附势的话,恰好被对面看台上的贾母和贾珍听了个正着。邓木这才发现,这天香楼搭了戏台,顺风天里,可以声传十丈之遥,而站在台上的演戏的人却浑然不知。 贾珍羞得无语,贾母气得浑身发抖,傅试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傅秋芳只得死低着脖子。邓木走不得,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偏有个小厮过来传话。 “大爷,那柳二郎听说是咱府上请唱堂会,他百般推脱不来。我又赶到他家里问了问,柳湘莲却说东府除了门口的石头狮子干净,余下的话我不敢说出来……”小厮战战兢兢地说。 “滚,不识抬举的东西!”贾珍将小厮轰走,脸上更不好看了。 贾母站起来,拉上邓木就要打道回府。 这时候贾珍只能苦留道:“老太太对尤家人不满,我不与他们结亲便是,可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白白气坏了身子。” “我只恨你识人不清,将这些跗骨之蛆请到屋里去。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我只是隔房的祖母,碍不到你什么事。你想与谁结亲就与谁结亲,只不要叫尤家人到我西府堵我的心便是。” 贾母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贾珍死拦不住,最后只得跪下承诺:“如今还未下定,我不娶那攀龙附凤的女人便是,还望老太太宽心。” “你知道怎么办就好。”贾母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乖乖静静站在一旁的傅秋芳,说:“我看傅姑娘也挺好的。” 贾珍明白了贾母的意思,自己要续弦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若今天不下定,必会惹人耻笑非议。不如先定下傅秋芳,敷衍下场面。总归是个续弦,倒也不必非尤氏不可。 至于贾琏曾透露出,想考虑娶傅秋芳的事,贾珍这时候也顾不上别人,自然是自己的脸面要紧。 傅通判万万没想到,进东府之前他还是保山,出东府之后他就成了大舅哥。自己这条毛毛虫竟然阴差阳错爬到了树梢,沾了高枝儿。以后他妹子就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了。 邓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也知道一切不会那么机缘凑巧,必是王连精心构设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傅秋芳做了贾珍媳妇,将来会不会兴什么幺蛾子。 她正准备跟着贾母回到西府,贾母却见她披着件不合时宜的斗篷,里面的衣裳满是油污,便叫她去换一换。邓木无法,只得找个了模样老诚的年轻媳妇子,带她去厢房去换衣裙。 幸而这次更衣没出什么岔子,邓木刚推门出去,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邓木,救我!”张晓月拉着她的胳膊,急切地说。 邓木见她无助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她自己都沦为死对头的小妾了,又如何帮助她呢,只得狠下心来,说:“尤二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我不要在尤家待着,尤老娘要卖了我!我看过电视剧,尤二会吞金死的!”张晓月扯着她的袖子,眼睛里涌出泪水。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大懂?我似乎听人说过,尤二姑娘身上有亲了,嫁了人不就万事顺当了,有什么可急的呢?”邓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觉得自己狠心凉薄得不近人情。 张晓月眨了眨泪眼,对邓木的冷言冷语十分心寒,不由低下了声音:“我没认错人,之前在村里王连睡我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 论资排辈都是奴才 第38章 邓木的呼吸一窒,微微变了脸色,她慢慢将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将坠到面颊的碎发,抿在了耳后。 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姑娘可真傻,这种丑事也大大咧咧地跟人说。鸳鸯不过是个丫头名儿,谁家没叫这个的呢。便是喊了上千万遍,与那人做下不耻勾当的又不是我。” “怎么会?”张晓月浑身一抖,怔怔地呆住了。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渐渐现出恐惧、疑惑的神色。“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她两手夹着脑袋,逃也似的跑了开去。 张晓月想诈她,还差点道行。 但邓木心里还是膈应极了。假如真如张晓月所言,王连在村里与她搅和在一块儿,她那时还是个聋子,怎么可能听见王连的声音。 只是张晓月诈她的言辞背后,是笃定了王连与她有牵扯。但在现世,她与王连只是死对头,并无其他关系。而眼下她与王连交恶,王连也不可能跟张晓月讲自己的事,那张晓月是从哪里得出的判断呢? 邓木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皓月轩,午饭都不想吃,就躺在床上睡觉。半梦半醒之前,她看到身边睡着王连,不禁挥拳就打。 “不要用武力解决问题,好不好。”王连的手将她的小拳头整个包住,翻身侧过脸来看她。 “你还回来做什么呀?你拆了贾珍和尤氏,不就是为了勾着尤三,养着尤二么?那一对儿尤物在东边,琏二爷找错地方了。西边只有母老虎,会吃了你崽,到别处去逛罢。”邓木抽不回自己的手,扭身拿背对着他。 王连抱住她的腰,笑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想勾着你,养着你,别人我一眼也不看。咱们和好罢。” 他伸着调皮的手指,在邓木的背上点点戳戳,弄得她又痒又烦。 邓木犯了秋困,实在不想被他打扰,转身握住那只淘气的大手,陷入了梦乡。 这次,她又回到了村里,不过并不是自己家徒四壁的破屋子,而是在张晓月家的柴房里。 她屈膝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王连的爱马仕皮夹克,地下是被踩死的老鼠,和王连布满裂纹的大墨镜。 而王连一边单手扣着衬衣的领扣,一边用拇指擦了擦唇上的血痕,对她说:“这被褥里有二十万,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打钱给你。” 张晓月从皮夹克里伸出一条纤细雪白的胳膊,指骨颤颤地指着他,咿呀啊呀地喊了两声,竟然诡异地笑了笑。 邓木被她那种难以形容的笑模样给吓醒了,惊而坐起。 她不知道自己梦见的场面是真是假,但那毕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若是真的,那王连的人品就不可信。若是假的,那就是自己被他逼疯了,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自从来到红楼梦中,真真假假已经让她很混乱了。 她可以忘记一切矛盾,屈从于世俗,跟王连做公子小妾的娇宠游戏,但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摆布。她要自由! “从今往后,咱们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拆婚办就此散伙,你爱拆不拆,我不管你。”邓木跳下地闯出门去。 王连蹲在地上,右手捂着额头,一脸冤苦无奈。 邓木之前就打算好了,以去南京探望父母为由,离开贾府。从太仓港出海,去琉球也好,去苏门答腊也好,总之她不要在红楼梦的故事里打转。她不能以小妾的身份活着。 才出了皓月轩,她直奔老太太的院子,却见迎春捧着一本棋谱在石桌前看,而她的丫鬟绣桔围着她,急得跳脚。 “姑娘这样软弱,司棋姐姐家去一回。你就任由着奶娘欺负,前儿拿了你半年的月例银子,昨儿又偷你的玉镯当了作捞梢。如今就连我们手里的五百钱也要生抢了。”绣桔揪着手绢,嘴里忿忿地说。 邓木见到那懦小姐贾迎春,就仿佛见到了不曾活出人样的自己,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走上前对绣桔说:“你去把她奶娘叫过来,我来震吓她几句,把东西讨回来。” “好,姨娘且等一等。”绣桔答应着去了。 “好妹妹,你是府里的二小姐,琏二爷的亲妹妹,怎么能任由人欺负呢?人欺你一分,你一忍再忍,她们就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你拿起公府小姐的款儿来,谁又敢小觑你。”邓木坐在迎春对面,劝她要自己立起来。 迎春叹了一口气,只说:“她们要还回来,我收着便是。若不还来,我只当是自己丢的。到底奶娘哺育了我一场,怎好与她撕破脸面。老太太、太太们问起,要是遮瞒不过,我也不替她们讨饶。” “妹妹这话就大错了,咱们家请她们来喂小主子,是给了月例的,又不白使唤。本来银货两讫的事,偏咱们家宽宏慈善,要留下这些人来荣养。她们自以为比别人多些体面,就专门欺上瞒下,挑唆着小姐姑息养奸,不仅坏事做尽,还会带累你的名声。” 邓木将她手里的书抽出来,又分析道:“等她捞走了你的家私,她非但不谢你,还会骂你糊涂愚笨,懦弱好欺。便是你忍了,又有什么趣儿,你可曾因此而欢喜几分?” “鸳鸯姐姐所言不差,我眼下只盼着司棋快点回来,她们也忌惮几分。”迎春将手伸进棋盒里,抓了抓子。 “司棋再如何悍勇,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无人能扶持你一辈子,再过二三年你出了阁,又能依赖谁呢?终归要妹妹你自己站起来。”邓木也知道一个人性格形成不是一朝一夕,固执己见的人如何劝都不中用。 她也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帮而已,人生的路重要自己亲自去走。 这时候绣桔带着迎春奶娘的儿媳来了,只说奶娘没功夫。 邓木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王住儿家的说:“今日趁我在这里,你速将二小姐的东西还回来,倘若不还,我就告诉老太太,将你们这些蛀虫都撵出去。” “哎哟喂,姑娘好大的架子。俗话说爹死娘嫁人,各人管各人。既分了房,爷们屋里的人,怎么能伸手到姑娘房里。”王住儿媳妇两手搭在髀间,努了努嘴。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你一个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了,还敢嫌人多事忙。”邓木并不想跟她多理论,伸出手来说:“你只把偷摸顺走的东西银子拿回来,我或可饶你一回。” 王住儿媳妇将脖子一摆,神气活现的,活像个公鸡抖冠子,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别癞皮狗耍威风,觉得自己头上没有主子奶奶,就当自己是个体面人了,论资排辈都是奴才。” 邓木听了不由动怒,扬手扇了她一巴掌:“就算是奴才,我也打得了你。” “谁家的奶娘不仗着哥儿姐儿多得益,金姑娘不也巴着老太太,恨不得嚼出油水来。” 王住儿媳妇捂着脸不服气,偏偏要戳鸳鸯的短,还一脸挖苦地瞅着她,“你又不是二姑娘的正经嫂子,她也不是你嫡亲的小姑子。就算二爷一辈子不娶,也未必把你扶了正。何必心坎上挂秤砣,多累这份心。” 迎春见事态不妙,忙拖住鸳鸯的胳膊,劝她:“好姐姐,这事本与你不相干,还是算了吧。” 邓木将袖子一拂,把她的手拨开,站在王住儿媳妇跟前,一双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似的,怒气冲天地瞪着她,说:“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我是正、是歪,不妨碍我举告你。我只知道奴盗主物,初犯刺“贼”字,再次刺“盗”字。若窃盗、抢夺累计三次者,处以绞刑。敢问你婆婆犯了几次,你又犯了几次!” 那王住儿媳妇被她咄咄逼人的话,生生吓退了两步,却也没仔细听,只当她在胡说八道震吓人,这府中偷盗官司多了,也没见哪个被放出去。 “姑娘也别吓唬我,我拿东西事小,你偷人又怎么说。你养汉老婆穿裙子,别假装正经人。谁人不知琏二爷爱的是男人。” 绣桔看不过眼,骂道:“烂了舌头的,瞎话什么!” 王住儿媳妇将腰一叉,扬声骂道:“前儿金姑娘小产了,老太太还可惜得不行,我看纵生下来也是杂毛冻猫子,便是学赵姬生下嬴政来,还不知姓吕姓秦呢!” 邓木总算知道了为何林妹妹要在《葬花吟》里写“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就这些婆子媳妇的造谣水平,府中就没一个干净人。想当初为了硬拆琏凤CP,给王连安了一个厌女喜男人设,眼下看来,她还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是靠老太太打发了他们,那自己纵使逃到了天涯海角,也免不了被人说嘴。她就不信凭自己还治不了他们! 邓木先撇下王住儿媳妇,叫绣桔去王夫人屋里找金钏儿出来,然后带上喜鹊,再唤来司棋,凑齐了红楼四烈婢。走在路上又叫来小打手莲花,吵架王麝月,一共七个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迎春奶娘的屋子。 凡是箱笼匣柜,她们一齐抢出来,全部丢到外头院子里乱翻乱掷。绣桔蹲在旁边,一面指认迎春的东西,一面盘点银钱。迎春奶娘出去赌钱了还未回来,家中就王住儿一个。 他见来的都是各院的副小姐,都是女霸王似的人物,又不敢拉劝,又不敢叫骂,只得跪着央求:“七位姐姐饶过我们吧,我娘母子糊涂,做了错事,还请姐姐们高抬贵手!” 但谁有空理他呢! 阿姐,我是未央 第39章 七仙女抄检刁奴院的故事很快传遍了贾府,老太太听了不怒反笑,拍着手说:“我早说了,那些奶娘们仗着往日的功劳情分,就窃威弄权起来,整日里胡作非为,又挑唆着小主子们护短,最是可恶。幸而鸳鸯知我心意,拿住偷儿扎筏子,狠狠惩治一回。” 最后迎春的奶娘一家子被没收财产撵了出去。迎春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到底还是给鸳鸯绣了个帕子,以示感谢。 邓木的这一仗打得漂亮,府中奴才再不敢背地里对她言三语四了。王连知道了前因后果,便知道了因她的尴尬身份,在府中遭受了多少委屈。 他有无数次想对老太太说让鸳鸯脱奴籍,但是他也知道一旦她成为了自由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离开自己,独闯天下。如今拆婚办也散了,下水道也修好了,邓木打定主意不理他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因为不想回皓月轩,邓木只得哄好傻大姐,与她睡一个屋。 那傻大姐身高体胖,占据了大半个床,沾枕就睡,鼾声如雷。邓木根本就睡不着,她抬头见窗外的大月亮非常明亮,不由得穿衣而起,摇着自己的发电机,推门出去瞻望月色。 邓木看到了王连监工修建的明渠,映着婆娑的月光,瀛瀛溶溶,十分美丽。不由停下手,熄了发电机。 她想起了《琵琶记》里的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与王连就是这样,王连爱自己或许不假,可是他爱的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还是爱着她独立的灵魂呢?她茫然若失,找不到答案。 “阿姐,你睡不着吗?”贾珠从前头假山石中钻出来,拍了拍头上的灰。又自说自话地说:“我好像长高了一些,经常会碰到头了。” “珠大爷不睡觉,怎么到这儿来了?”邓木将发电机盒子藏在身后,觉得他总会时不时从假山处冒出来。 贾珠笑着跨过沟渠,说:“闻到阿姐身上的香气,我就来了。” “珠大爷,我是琏二爷的人,你说这话怕不合适罢。”邓木退了一步。虽然一直将他当个半大小子来看,可他毕竟个头比自己高,在古代也是已届婚龄的少年了。不能再允许他这样言语上僭越了。 贾珠见她神色冷凝,不由面露羞色,拱手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并非有意轻薄。” 邓木不由低头嗅了嗅胳膊肘,什么味道也没有,耳畔缺听到贾珠的轻笑声,才知道他是在信口雌黄。 “我要回去了,珠大爷慢走。”邓木没了赏月的心情,只得回转。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你想不想听?”贾珠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邓木冷笑道:“我没有窥人隐私的癖好,还请珠大爷让路。” “我将秘密藏在了假山石里,阿姐不妨去找一找,找到了或许你就会发现我的好。”贾珠也没有继续纠缠,而是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邓木舒了一口气,继续绕着明渠漫无目的地徘徊,时而举头望天上月,时而低头看水中月。也不知走了多久,驱赶了睡意,脑子越发清醒,但对自己的前路依旧彷徨无计。 她看了看月光背面的假山石,不由生出了好奇心,荣国府的假山石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邓木闲得无聊,又不想回去听傻大姐的鼾声。索性挽了袖子踩上山石,她先扔了个石子进去,见没有异响,便扎起裙摆钻进了洞中。 那洞口虽狭小,但进来还是能直起身子,里头有扑簌簌的灰往下掉,邓木摇着发电机,仔细观察里头的情形。就是很普通的假山洞,里头有些凌乱的脚步,大小不一,以及猫鼠狗穿梭的痕迹。 洞内不过三四平方,只有嶙峋的怪石,没有其他东西,她怀疑自己又傻不愣登地上了贾珠的当。当她正要出去的时候,脖子上掉下来一两只蚂蚁。她忽然将发电机的玻璃镜对准了洞顶,她缓缓摇动着手柄,顶上出现了一行蠕动的字。 “阿姐,我是未央。” 邓木看着那用蚂蚁组成的字,并未有几分遇见亲人的欢喜,也没有出乎意料的讶然,而是莫名的瘆得慌。贾珠说他是邓未央,为何要时隔一年,等她做了别人的妾,才来与她相认。 她出于谨慎,还是捡了块石头,将字迹捣毁了。 正当她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脚步响动,有个婆子说:“小大爷,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略散一散就回去了。嬷嬷先回去吧。”那人说。 邓木以为是贾珠在外面,便从石洞里走了出去,却发现贾蓉笑眯眯地站在洞口,“金姨娘在这解手呢?”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一瞬间,邓木恨不能遁地消失,她略一低头,握住发电机的手柄,摇出电光来刺激他的眼睛。 见贾蓉被奇光晃眼,遮挡不迭,邓木忙捞起裙摆拼命跑,哪知这假山处,巉岩峻峭,奇花异石乱布,她白兜了一圈,没能跑出去。 贾蓉三两步抢上来,呵呵一笑:“我听说你养了一对儿好白兔,想摸一摸,姨娘跑什么呀?” 邓木抄起一块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没想到有人她快了一步,贾蓉已经应声倒地了。 “阿姐,你没事吧?”贾珠将手里的石头 邓木咽了咽口水,松了一口气,摇着发电机看他,“你真的是邓未央?” 贾珠拿出一本硬壳日记,递给邓木。 邓木一看那材质和装帧和密码锁,便知这不是红楼世界出产的东西。 两人默默地走出山石,又绕到了池塘边,十五的月亮照在水中,圈圈涟漪慢慢在淡金色的光晕中盈盈闪动着。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的未央?”邓木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贾珠低下了头,道歉说:“阿姐,对不起,我不该瞒你这么久。”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那个增生的疤痕。“我一到这里,就痣给去掉了。想着重新来过,与过去病弱无能的自己作别。便狠下心来不认你。” 当初邓长乐为了出去玩,逃避邓木的补习,经常叫邓未央来替代他。邓木发觉后,就会时不时看他手上的小红痣,如果没有就是邓长乐,如果有就是邓未央。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邓木又问他。 邓未央抖着唇说:“我是死了,才到这里来的。” 邓木愕然抬眸,她一时噎住了喉,不由退了两步,流露出惊疑的神情,半晌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三的暑假过后,我爸和我哥都被车撞死了,我哥的心脏被移植到我的身上,可是没出三个月,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我也死了。等我醒来,我就抱着日记本,成为了六岁的贾珠。”他的泪水已经涌上了眼睛,扑簌簌地掉下来。 原来他们不是与她失联,而是去世了,想必那些侵占邓家资产的亲戚也不会敲锣打鼓地宣扬他们的死亡,闷声发大财去了。 “阿姐,你和连哥算是结婚了吧。”贾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曾争过,但到底没有争赢。 邓木“哼”了一声,算作回答。“我和他拆伙了,你不必提他。”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你做了琏二爷的屋里人,这辈子都逃不脱的。”贾珠嗫嚅着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若跟连哥过得不开心,要不等我做了官外放的时候,再将你偷偷带出去。” “你现在还是个秀才,等你考上举人进士,还不知到猴年马月。”邓木知道他一片好心,也理解他之前不认自己的苦衷和犹豫。转念又想既然自己多了个兄弟,也算有了个娘家人,便说:“你若不着急举业,不如帮我个忙。” 贾珠点头道:“阿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邓木说:“我想趁着柳湘莲与尤三姐还未误入歧途,让你出面替他们保媒拉纤。”她想了许久,拆CP终究不是良策,不如转换思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极好办,那柳二郎与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关系极好,他本与我相熟,我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他必是欢喜的。”贾珠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一些在红楼中的见闻,又相互鼓励了一番才作别。 邓木摇着发电机,正准备回傻大姐的屋里,囫囵睡到天明。却没想到王连蹲在门口,颓然垂着脑袋,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手里的光倏忽灭了。 王连站起身来,将手搭在她肩上,央求道:“木木,跟我回去罢。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和我好好过下去呢?” “王连,我们差距太大了,无论是在现实社会,还是在红楼梦里,你都是豪门公子哥儿,而我不是欠着巨债,就是不自由的奴。我们不是平等的。”邓木仰脸对王连说:“在现实社会,我还能拿自己的事业垫上你的高度。可在这里,我只是你的玩物。” “怎么会呢?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完成了,把你当领导哄着,为你赚钱,为你做好吃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王连非常不理解,自己第一次这般尽心竭力地哄一个姑娘,怎么就落到这副遭人厌弃的田地。 邓木举手指着漫天的星星,含泪说:“你看着这些星星是不是很漂亮,可是它们有些根本不会发光,它只能反射的太阳的光。我想要自由,想要自己发光,不必再奢求你的照耀。”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隐喻,王连不安地倒退几步,心中有一种虚无渺茫之感。他如何不知道邓木从小就是个学习狂,工作狂,她醉心于自己的事业和理想,将爱情这种少女欣然向往的情愫,偷偷掩藏抹杀。试图用世俗的财富和成功,来证明自己事业有成,活得很好。 但在红楼世界,她失去了追逐理想的自由。是自己的任性妄为,扭转了她一往无前的道路,是他自以为是的情爱,牵绊了她展翅高飞的羽翼。 可是在他心中爱情,就是两个人一起相互扶携,完成彼此的梦想,一起做快乐的事,这与她所想象的差别很大吗?一定要她独自杀伐,功成名就之后再回来,这样才心安理得吗? 贾政归家 第40章 王连犹豫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放你自由,让你出去闯。至于拆CP的事,我来就行了,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邓木惭愧地笑了笑,不胜感激地望着王连。她终于能够从这樊笼中挣脱出去了,可是心头依旧空落落的,提不起丝毫获得自由的雀跃感。 第二天早上,王连就向贾母提出了给鸳鸯脱奴籍的事,老太太心想上次她与王住儿家的吵嘴,就是为了是个“奴”字,心头不畅快。只是家生子除奴籍,总归有些麻烦,不像外头买来的,有个身价银子可以衡量。 贾母久经世故,也知道府中还没有这个先例。她若要开这个例,必须有十足的理由。之前鸳鸯忠勇,孤身救了贾琏,这是大功一件,可以当时已赏了银子,这时候再提旧话,也没意思。 “府中姨娘生了孩子的不少,也没见谁要闹着脱籍,终归是咱们家的人,又不到别出去。你回去叫鸳鸯宽心,只要诞下孩子来,都是贾家正经的小姐少爷,脱不脱籍又没所谓。”贾母并不知道这事对他们的迫切性,只当是他一时兴起提一提。 王连也不好催贾母,毕竟在这个时代,奴才被打发出门才是不幸,连焦大那样救了主子的老功臣,都还得三更半夜被派出来送人。这时候,他才能体悟到邓木的不易,她被困锁在了宅门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由于种种桎梏,脱奴籍的事只得暂时搁置,邓木也理解王连的不易,他既要维持人设,就不能对她好得过于明显。为了有个清净的容身之处,她还是回到了皓月轩,两个人又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模式,谁都不知这僵局怎么解。 有一天王连在小厨房中切菜,不小心割破了手。邓木连忙拿手绢捂住替他止血,没想到他却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邓木又看到了张晓月家的柴房,这一次她看到了事情的全貌。原来村里的老光棍欺负张晓月,是王连打跑了他,将张晓月救了下来。王连见她衣衫不全,只得先将衣服脱下来给她遮盖,出于同情和安慰才将那二十万元先给到了张家。而那封信被王树新给没收了回去,这一回她看清了信前的称呼:邓木同学。 到了十二月,贾政终于任满待职,带着赵姨娘以及探春、贾环姐弟两回到了荣国府。贾母见了小儿子格外欢喜,忙叫王夫人去筹办,在府中摆酒唱戏。一则庆祝儿子荣归,二则为贾政贺寿。 邓木以为那赵姨娘生了两个孩子,至少也有三十好几的年纪了,没想到她才二十八岁。如今探春十三岁,贾环七岁。 赵姨娘姿色出众,眉目照人,看穿戴除了富贵逼人,倒也不显庸俗。比木头似的王夫人要灵动些,也更有女人味。显然贾政很宠爱她,外放做官还不忘将她和她的儿女带上。 怪不得探春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恨不得做男人出去立事业,原来是早就随着父亲宦游的时候见识过了。若论三春的容色,元春能得一个端庄大气,迎春就是小家碧玉,而探春就是明艳动人了。 贾母又将鸳鸯重新向探春介绍了一下,“你鸳鸯姐姐做了你琏二哥哥的屋里人。以后你当琏二嫂子敬爱。” 探春先是一笑,听到要当嫂子敬爱,又不免有些疑惑。但见元春、迎春两个都冲自己点头,于是她福了一礼,叫了一声二嫂子。 “唉哟,我在外头不过三四年,怎么一回来,大和尚都吃起猪头肉来了。我自打跟了爷,也没见谁喊过我婶子。怎么就为了她一个毛丫头破了戒呢!”赵姨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众人听得分明,又无人敢搭腔,贾母脸色一沉,对贾政说:“你们先去,姑娘们陪着我便罢。” 贾政只得将赵姨娘母子给带了出去,气得跺脚,对赵姨娘说:“没人当你是哑巴,你多这个嘴做什么。一回来就惹得老太太不自在。” “爷还不知道呢?咱们这里的地都被琏二鼓动着翻过一边了。说是埋了水管排涝。也不知花了公中多少钱,将来还不都靠老爷的俸禄垫补。”赵姨娘在府中留了耳目,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她都清楚。 贾政道:“我的俸禄几个钱,哪里动得了这工程,该是老太太的体己钱。” 赵姨娘将信将疑,又不无恶意地揣测:“老太太明面上将你抬进主屋,却把你大侄儿挪进来,叫你照管。也不知他有没有埋什么小鬼在你屋里,想方设法害死你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滚回去!”贾政将脚一跺,往书房去了。 王夫人知道丈夫回来了,忙叫玉钏儿去做一碗进补的汤来,亲捧了送去了书房。 一别三四载,夫妻两个再见面,彼此都有些生疏了。 “夫人帮着老太太照管家务辛苦了。”贾政舀了舀汤,问道:“珠儿、玉儿可都好?” 王夫人笑道:“他们都在学里,晚上就叫来给老爷请安。元姐儿你也见着了,她长大了,来年就十五岁了。” 她低头捊了捊手绢,方才红了脸说:“老爷,我哥哥王子腾升了京营节度使,说是来年宫里要选秀,他想让我们家元姐儿进宫去做女官,兴许蒙了圣眷,也好提携老爷的仕途。” “夫人,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咱们虽是中等之家,但衣食无忧,倒也不必去搏那泼天富贵。”贾政说完,一气儿将汤喝完。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又劝说:“老爷在任上,大抵不知如今家中的境况,虽不至于入不敷出,也是捉襟见肘了。我辛苦持家也省不下银子,遇到节庆生日,人情往来,少不得拿嫁妆贴补。眼见哥儿姐儿们都大了,这二三年间,还有四五桩婚嫁银子要愁呢。” 她将手绢在眼角擦了擦,红着眼说:“如今新皇登基已逾五载,咱们府上在朝廷里已经没了话事人,不叫元姐儿进宫博前程,眼见着公府就往下坡路去了。” 贾政拈须沉吟,过了一会儿方说:“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事儿还得看老太太的意思。元姐儿是老太太亲自培养的,我是做不得主。不过等选秀的圣旨下来,我略提一提罢了。” 王夫人见丈夫松了口,也渐渐收了泪意,又说:“珠儿如今也大了,也该寻亲事了。不知老爷有何想法?” “回京路上我遇到了李祭酒,他倒是与我提了一提,她有个将笄之年的女儿,倒是有几分结亲的意思。夫人上回见了那李大姑娘一面,觉得那姑娘可好?”贾政知道李纨称是琏儿媳妇的备选,只是并没放在明面上讲,倒也不犯什么忌讳。 王夫人笑道:“那姑娘知书识礼,品貌俱佳,我很是喜欢。若李祭酒能将珠儿保送到国子监学习,举业有望,如此一来就再好不过了。” 夫妻又闲聊了一会子家常,就各自散了。 贾珠答应了邓木要给柳湘莲与尤三姐做冰人,因此让赖尚荣做中人,游走在戏楼、筵席中,与柳湘莲多有宴饮交游的机会。 那柳湘莲生得俊美,性格爽快不拘小节,好舞刀弄剑,又最喜串戏,既有世家子弟的矜贵,又有豪侠的气度,是个极好亲近的人。贾珠很快与他混熟了,不久就称兄道弟起来。 邓木心想她若要将柳湘莲与尤三姐凑一对,怎么也得让他们见一面才行,否则又整一出乌龙事件,岂不又断了他们的缘分。 “我觉得那柳湘莲不是良配,你拆婚办主任干得好好的,为何改行做媒婆!”王连知道邓木将自己撇在一边,而与贾珠商讨给别人保媒拉纤的事,心中嫉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并不看好这桩亲事。“我记得甲戌本上脂批有写,柳湘莲将来会做强梁。” “他不是跟跛足道人走了吗?既然有神仙引路,应不会做强盗的。何况那柳湘莲长得俊,怎么也不像个歹人呀。”邓木只觉得王连多管闲事。 “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又什么俊的。”王连见她夸别的男人长得帅,不由吃味儿,又说:“他赌博吃酒,眠花卧柳无恶不作。有个小厮叫杏奴,还养着两个绝好的孩子。你动动你那木脑壳,想一想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三观跟着五官走,乱点鸳鸯谱,误了人家尤三姐的终身。” 邓木冷笑一声:“你说得对,长得好看的都不是好东西。你也该照照镜子瞧一瞧,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她想起王连曾在东府住了一段时间,与尤家姐妹都打过照面,怕是他两眼看花了,也怜香惜玉起来。 “你既然不想我误了人家的终身,可以将那对姊妹花养起来呀。”邓木轻哼了一声,甩着手里的帕子,阴阳怪气地说:“那二里远的小花枝巷,不是还有房子等着琏二爷买。” 王连气得无语,跟她讲不清道理,只得转身出去了。 既想到了小花枝巷,邓木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贾珠。让贾珠将那房子短租下来,请柳湘莲等人去那里吃酒。再请尤老娘带尤三姐来,只当是走错门,让两人打个照面就完事。若两人一见钟情,贾珠这个小媒人牵个线也就能成事了。 可他俩在假山石后头,一来二往的商量,竟被赵姨娘的耳目小吉祥儿给瞧出了端倪。 “好个假琏嫂子,吃不到碗里的肉,就伸筷子到别人锅里去了。那珠大爷也是大胆,看我不闹出好看的来!”赵姨娘笑着往地下啐了一口,又叫小吉祥儿附耳过来,“你在西角门上看着,见珠大爷下了学,若往那小花枝巷去了,你就来告诉我。” 过了几日,小吉祥儿来报。赵姨娘就兴头起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找王夫人,密告她珠大爷在外头养了外室。 王夫人脸色铁青,自然不信儿子是那样的人,又怕走了风声,传出谣言来,就指着赵姨娘骂:“脏嘴烂舌的臭婆娘,我的珠儿好得很,你别狗咬石头,胡嚼乱啃!” 赵姨娘笑得得意,“太太要是不信,只管去小花枝巷瞧瞧。” 北静王水溶 第41章 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及几个心腹丫鬟小厮,匆匆赶去了小花枝巷时。贾珠正与柳湘莲两个吃醉了酒,并头躺在一张榻上。 那柳湘莲匆匆见了尤三姐一面,已经一见倾心,又听说贾珠要给他牵红线,简直喜出望外。于是二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就喝醉了。又因那屋子是短租的,屋子里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小榻。两个人喝醉了就都卧在了上头。 这下王夫人气得心肝乱战,又想着此事不能被老爷知道,忙叫人快回去,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结果才回身就被堵在了门口,原是赵姨娘带着贾政来了。 那贾政在别家吃酒时,曾见过串戏的柳湘莲,误以为优伶人等,此时撞见长子与他睡在一块,早气得面如金纸,只叫小厮将儿子给绑回家去。 等贾珠酒醒了,才知道自己与柳湘莲喝酒的事,被父亲知道了。 前有贾琏这个前车之鉴,大房夫妻已是没脸见人的。贾政没想到自己看中的好儿子也误入歧途,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揎衣掳袖抄起大棒,就狠命教训起儿子来,一气之下就打了三十多杖。 赵姨娘躲在一旁,哪有不开心的。王夫人护在儿子身上,苦劝丈夫罢手。虽然贾政嘱咐小厮丫鬟不许去通风报信,但贾府跟面筛子一样,是没有秘密的。 当金钏儿来给贾母报信时,邓木正陪着她打叶子牌。贾母听说宝贝孙子被打了,忙将手里的牌一扔,气急败坏地赶过去。邓木一路扶着老太太飞也似地往那里赶。 见到贾珠背后都被打出了血渍,邓木心中大愧,都怪自己行事不谨,害得未央被打,他本就身子弱,还不知熬不熬得住。 在贾母的威慑下,贾政跪在一旁听训,再不敢言语一声。贾珠被小厮搀扶着回到了墨兰轩,王夫人请医问药又是一阵忙乱。 邓木见贾政误以为贾珠荒废学业,在外流荡优伶,还以为剧本出了错乱。这不是贾政打宝玉的理由吗? “二老爷不爱听戏,不知那柳湘莲并非优伶人,本是世家子弟。您不问个明白就打人,真错怪珠大爷了。”邓木开口向贾政诉冤。 贾政这才醒过神来,忙讷讷地向贾母讨饶。 “面汤里搅黄面,你真是个糊涂虫,听了些风言风语就动起手来,珠儿若有个不好的,我看你拿什么赔!”贾母将跪在脚下的儿子一推,又指着赵姨娘冷笑道:“整天就听见枕头风儿,也怕人告你宠妾灭妻!” 贾政忙道:“老太太息怒,我这就回去责罚她!” “怎么个责罚?”贾母知道他想糊弄过去,直接明令下去:“革了她半年月例,在二太太那儿抄《消灾护命妙经》,什么时候珠儿大好了,才能停笔。” 赵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把肠子悔青了。 邓木囿于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瞧邓未央,眼下又没有宝钗的神药冷香丸,万一庸医误病,可就不好了。 “王连,你会不会做红霉素软膏、红花油?”邓木找王连问。 王连也知道贾珠被打的事,见她为别的男人的伤,着急问到自己这来了,心里越来越别扭,也不答她的话,语气凉凉地说:“当年我为了你挨打,去了半条命,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忙慌的,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对我这么差,我觉得我除了嘴贱了点,别的也没什么不好,你怎么就偏偏不待见我呢?” “不会做就说不会做,扯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邓木不想理他,抬脚就要出门。 王连从背后将她肩膀一扣,附在她耳畔说:“你叫我做一个,我就做一个,红霉素软膏做不了,红花油还是可以做的。” “滚,不要你的东西!”邓木脸颊发烫,气个半死,将那东西甩他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连“啧”了一声,薅着头发懊恼得要死。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就走岔了人设。 又过了七八日,墨兰轩里传出消息,珠大爷得了琏二爷给的好药,已经大好了,可以下地走动了。邓木才知道王连那个家伙,嘴硬心软,自己偷摸做了红花油给贾珠送去了。 贾珠恢复身体后,又出府与柳湘莲见了一面。一力促成柳湘莲与尤三姐的亲事,送给了他二百两的贺仪。柳湘莲得了心之所爱的角色美人,也赶在腊月之前,与尤三姐结成了夫妻。 而尤氏在被贾珍退婚后,嫁给了平原侯之孙蒋子宁做续弦。尤家就剩二姐一个没有出嫁。那尤老安人见两个女儿都有了归宿,又得了大量的彩礼钱,一时也不急着将二姐嫁出去,只想着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虽然王连没能给邓木争取到脱籍的事儿,但是他能带邓木出府,走亲访友之余,还见识到了邓木偷偷置办的产业“王连废品站”。 “你这是几个意思?”王连指着那个偌大的漆金招牌说。 邓木眉头一扬,笑着说:“字面意思。” 金文翔守着铺子见琏二爷带着妹子来了,喜得眉开眼笑,忙叫了伙计端茶倒水。 “你把账本拿来,我们随便看看就走,你先忙去罢。”邓木不希望看到金文翔在王连面前奴颜婢膝的模样,直接将他打发了。 金文翔原想跟二爷说两句好话,却被妹子的冷眼盯着,只得打消了主意,讪讪地走了。 “你这搜罗的废品种类还挺多的,过段时间可以开分店了。”王连瞄了一眼账册内容,“想到变现的法子了吗?” “废物要想变现,方法多得事,我也不差钱,就缺一个经理帮我落地执行,不知道招牌上的这位小哥哥,愿不愿意废物利用呢?”邓木拿起账本,转身敲了敲他的头。 那一声调皮的小哥哥,就像一只奶猫的小爪,只把王连的心狠狠地挠了一下,痒得心肝直颤。 “邓老板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我一天十二时辰为您服务,也不要工钱,只盼着……”王连说着又噤了声,生怕自己那点儿龌龊的小心思,又越了她的雷池。 邓木笑了笑,从藤条箱子里拿出半尺高的项目执行书来,送到他手上,笑道:“那就辛苦你了,王经理。” 王连略翻了一翻,直接傻眼,但废纸回收利用这一块,就有十几种变现渠道。废纸二次加工可以制作再生纸、制作成牛羊饲料、与有机肥料掺在一起改良土地、做牲畜栏里的防病铺垫物、做酒精、做建筑材料瓦楞板、做人造板材纸皮箱等等。 每一种废品都有几种路径的利用价值,加起来就能衍生出数百种新的行当。既要熟悉各种材料的性能和利用价值,还要懂得能源的利用及加工设备的制作。再加上后期选址办厂、招工培训、仓储库存、出货售卖,零零种种非将人琐碎死不可。邓木这哪里是找一个废品站的经理,这是要他一个人同时开一百家公司呀。 “有看不懂的,王经理可以随时找我。”邓木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说。 王连抱着厚重项目执行书,苦着脸说:“别人哄老婆,只需要鲜花钻戒房与车,我却要换专业,身兼数职。我这哪里是追老婆,这根本就是追老板。还是倒贴时间、工资来追……” “你每做好一家加工厂,你叫我做一个,我就做一个,你要觉得亏,可以不做。”邓木回头嫣然一笑,转身坐进了马车里。 “做、做!”王连喜得连书都快抱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邓木想了很久,她需要怎样的人生伴侣。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她需要的是能够与她并肩作战的人,为理想生活一起奋斗的人。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死对头老冤家,王连。 眼见年关又至,家家户户忙着过年的事儿。贾府却突然接到了北静郡王府的讣告,老北静郡王及郡王妃一齐薨了。 贾母忙命人换了素服簪了白花,派了贾政和贾琏、贾珠前去吊问。邓木留在皓月轩,等着王连送消息回。 红楼梦中北静王登场的时候是弱冠之龄,现在的北静王世子,才是将来路祭秦可卿的北静王。掐指一段,那现在的北静王世子也不过才十五六岁。一下子双亲都死了,也实在不幸。 王连穿了一身鸦灰暗纹直身,走进了北静王府的大门。他记得红楼梦中宁国府秦可卿死的时候,那祭吊之盛描写得非常具体,而此时的北静王府,除了门楣上戴着白汪汪的孝布,并没有多少往来吊唁的人。 因为贾府已经远离政治中心很久了,许多消息就不够清楚。而那些常在御前行走的达官显贵,必然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才对北静王府避而远之。否则白事这样的冷清,显然很不正常。 王连跟着贾政来到停灵之室,却见两口棺椁里只有衣冠。年轻的北静王世子一身孝白,跪在灵前垂手烧纸。王府的长史见有人来吊唁,忙上前招呼答谢。 北静王府中白漫漫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一点不显忙乱,场面肃穆寂静,与别家乱哄哄的景象全然不同。贾政不由生疑,在偏厅歇息时,问王府长史北静王夫妇是如何身故的。 长史举袖拭泪,哽咽了半天,才说:“郡王和王妃伴驾陛下冬狩骊山时,被猛兽袭击,尸骨无存了。” “竟是如此!”贾政听了骇然,怪不得棺椁中没有遗体!古来帝王自有冬狩,围猎的林地都是被清理过的,基本见不到大虫,北静王夫妇为何会遭遇如此不幸! 王连心知红楼梦中有写,天下定鼎后,四王八公皆因从龙之功得爵发家,其中唯北静王功高,世袭罔替,一代代郡王位相传。 新皇登基五载就开始制造事端,向功臣发难,是想通过打压功臣,提拔新贵,来逐步收拢权柄。 书中的北静王表面上性情谦和,礼贤下士,但在王连看来,他一边与名流高士交往谈会,一边背地里勾搭忠顺王爷的私宠蒋玉菡,是个心机深沉,图谋不小的野心家。 拆婚容易牵线难 第42章 王连见那北静王世子一直埋头烧纸,除了眼眶染了红晕,也不见他堕泪,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察觉被人盯得久了,世子水溶忽然抬起头来。 “世子,节哀顺变。”王连忙道了一声,这才发现这位少年长得异常俊美,比那柳湘莲不知强了多少倍,论皮相与自己不相上下。 好在这位北静王世子不大可能出现在邓木面前,否则她那个隐形颜控,见着美男就心猿意马的癖性,他又怎么笼络得住。 但是不可否认,在现今这个局面,四王八公中只有贾府的人最先到了,这叫北静王世子如何不感动。将来鸣锣打伞路祭秦可卿,难说没有还情的成分。贾府被抄,家破人亡,也难说不是与北静王搅合在一块,站错了队,押错了宝。 王连一个左思右想了许久,觉得贾府还是不应与北静王多有牵扯比较好。他正想招呼二叔及贾珠提前告辞,忽然听小厮通传,忠顺王爷到。 “我们四王八公与新晋的忠顺王素无往来,他怎么倒来了。”贾政纳罕,不由带着儿子、侄儿暂退至一旁。 那忠顺王爷年逾不惑,虎眼生威,面相不善,他大大咧咧进来,也不拈香下拜,也不慰问家属,只叫随从代为磕头烧供。 他蹲下来,大掌在水溶肩上一拍,只把那少年拍得一震,地下的烧纸盆里登时泛起了一阵黑灰。 忠顺王捂着鼻子咳嗽了一声,挪了挪脚,方说:“贤侄父母双亡,六亲缘薄,实是命苦之人。我有一嫡女,年方十五,品貌尚佳,贤侄若与我女儿热孝成亲,入赘我府,一来可全孝道,二来我也可做你的依靠。” 王连大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这忠顺王竟然跑到灵堂里来求人入赘,与其说是贸然失礼,不如说是专门来折辱人的。 “小既蒙王爷厚爱,不敢拂此盛情。只是我在灵前立过誓,所娶新妇必须要为我双亲服丧守孝三年,茹素祷告三年,否则此女孝心不虔,绝非良配。”水溶既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也没有推三阻四,而是直接提出了对方无法完成的条件。 “你别不识抬举。”忠顺王腮边的肉抖了抖,站起来说:“陛下如今还未有恩赏下来,我看这北静王爵,未必就能承续下去。” 水溶仰脸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功之首,罪之魁,荣华富贵,生死浮云,唯问心无愧耳。”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忠顺王怒气凌云地拂袖而去,在灵前留下一串带了黑灰的大脚印。 “来人,洒扫。”水溶定定地吩咐道。 很快就有仆人上来清洁,又是焚香除晦,又是洒水净扫。 看他如此镇定自若,调停分派有条不紊,是个极有城府手段的人。 王连不由想,新皇都能作出放猛兽撕咬功臣的事,想必也不是一代英主。而这位北静王世子,小小年纪顶住了新贵的压力,不卑不亢,行事稳妥,是个有大出息的人。贾府的灭亡,完全是子孙不成器,自取灭亡,与他的关系应该不大。 这位世子一表人才,聪慧灵秀,实在是尚佳的女婿人选,怪不得身为对立阵营的忠顺王也舍得老脸来碰一碰。 不如将元春许给他做妻子,总比让她入宫去给新帝做小老婆强呀。王连如此想着,就盼着早些回去与邓木商量。 皇帝还真是不给北静王府面子,北静王府还在治丧期间,选秀的圣旨就诏天下诸道州县了。皇帝要广选秀女,以实六宫的消息,成为了贾府上下讨论的重要话题。 贾政就跟贾母说了,想让元春进宫做女官的意思。其实从女官做起,可以避免像选秀一样,过五关斩六将。直接在天子面前做事,既体面又俭省了每个关节要打点的银子。 “元姐儿,可想入宫服侍?”贾母自然要问元春的意思。 元春未置可否,犹豫了半晌,也只说:“听凭老太太与父亲的安排。” 邓木知道元春的婚事,与贾府的生死存亡有很大的关系,绝对不能将她送进宫去。但是她人微言轻,家常庶务,她还能发表下意见,这种关乎家族命运前程的大事,她侍妾根本无可置喙。 若是鼓动元春与家人吵闹纷争,她也于心不忍。正在为难发愁之际,王连却说要将元春和北静王世子水溶凑一对。 “北静王世子还要守孝三年,你如何说动老太太,将掌上明珠在家中滞留三年呢?即便不入宫,元春也是要嫁人的。”邓木并不看好这段婚事,而况北静王的前途也未见得光明。 王连却说:“我在书中想了几个儿郎,卫若兰年轻早死,贾芸又是本家亲戚,那冯紫英我看人还可以,但他的年纪比较合适二妹妹。你看好的柳湘莲又已经娶了尤三姐,数来数去,就只剩一个北静王配得上元春。还有三妹妹的亲事也不知落到哪里。我们与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有余,多少有些香火情,怎么能生拆婚事,又不给他们安排好姻缘呢!” 听他这么一分析,邓木也知道没有什么可选的余地了。但事实上拆婚容易牵线难。一来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来北静王世子也要居丧,不便出门。他们要如何才能将元春白白拘在家中,等人家三年呢? 正当他们焦心的时候,国子监李祭酒的消息也到了,她的女儿李纨不参加选秀,贾政心知肚明,只等着三个月的选秀过去,就走六礼。一下子,贾珠与元春的亲事难题都摆在了他们面前。 贾珠也不想娶李纨,却又拗不过父母之命,整日郁郁寡欢,书也不读,字也不写。天天往皓月轩跑。 “我的好兄弟,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屋子,有事没事跑我这里来坐着,你嫂子还在,读书人好歹讲究些!”王连不耐烦接待他,更不希望邓木出面招呼他。只得摆出一副逐客的臭脸,希望他识相一点。 邓木知道,贾珠没有对王连坦白,自己就是邓未央的事实。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过于复杂,只叫他们还做往常那样交往。 今天贾珠还是半披着头,穿了一件红绸彩绣的圆领袍,用玉带紧束了腰身,若不仔细看,还真像个男装的小姑娘。邓木不由将他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突然牵起了嘴角,笑得格外艳丽。 “回神了,我的姑奶奶。”王连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啧有烦言,“八百年没见过似的,见了个平头正脸的男人,眼睛就黏上去了。” 邓木嫣然一笑,将王连的脸掰过来,看向贾珠:“你瞧他像不像元姐儿!” “人家是亲兄妹,一个模子刻的,哪有不像的。”王连不以为意地说。 “长得像就好!可以让他与元姐儿假凤虚凰,各寻良缘呀。”邓木兴致勃勃地说。 王连将脑袋一歪,看了看贾珠,眼珠子一转,拍手道:“成!我将女贾珠带去北静王府谈会,你带男元春去李府做客。” “这……成何体统,我不干!”贾珠的手在桌上一推,坚决不同意。 王连伸指在他脑门一弹,扬眉笑道:“你不想娶李纨,得亲口对她说,若这个胆子都没有,还是老实听父母之命好了。” “我……”贾珠心中对这件事疑虑重重,但是想着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讲清楚才行,犹豫再三,还是点头答应了。 邓木见已说通了一个,剩下的元春就要她来疏导了。正式征召秀女及女官入宫的时间是三月初,于是邓木趁着花朝节的前夕,找到了元春。 王夫人已经托了兄长王子腾,请来了教习宫中礼仪的嬷嬷,每天指导元春的行止坐卧,好似连头发丝都受到了严格的束缚。 邓木一进元春的闺房,就见她正头顶一个碟子,围着桌子款款绕行,那踩下地的步幅大小,简直跟尺比的一样精准。她轻敲了敲门框,笑着说:“元姐儿你歇一歇吧,你琏二哥给你做了松饼,快过来吃吧。”她将王连做的香蕉松饼放在了桌子上。 元春见那松饼只有三寸大,垒了三四层;中间夹着香蕉片、葡萄干;最顶上撒了一层薄薄的蜂蜜,慢慢地垂流下来,泛着甜美的诱人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她取下头上的碟子,用盘中的银签子,扎了一块松饼来尝,细细品咀一回,不由托着脸回味再三,笑着说:“二哥做得点心太好吃了。” 邓木默默地看她吃完了一块,又一块,方才说:“你眼下可要使劲儿吃个够,等明儿入了宫做了女官,只怕再也吃不上了。” “等以后我做了娘娘,就叫琏二哥做好了送进宫去。”元春志得意满地说,将最后一口松饼吃尽了。 邓木笑了笑,又拿帕子捂住了眼,伤感万分,“万一你争不上娘娘,可怎么办呢?偌大的深宫中,你得一个人苦捱,遇到烦难之事,也无可排遣。”她抹泪了半晌,又将那碟子往外头一推,只说:“也就这几日,大姐儿还是在家好好享乐吧,这些规行矩步的事,到了宫里是由不得你不做的。咱们家在御前又没有人,你且有日子要熬呢。” 元春听了这话,也跟着忧伤起来,再看那碟子,更是无所适从。犹豫了半晌才说:“便是苦累,为了家里老爷、少爷们的前程,我也少不得去争一争。”这是母亲在她耳畔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由不得她不去做。 “姑娘想清楚了不后悔就好,我只怕你争到了,也不是皆大欢喜。殊不知古来书中,何进、王莽、杨国忠都是什么下场。哦,我话说过了头,大妹妹不要嫌我。”邓木适可而止,将话停在了这里。 元春伤感地摇了摇头,“姐姐说的是警言,我知道了。” 邓木适时起身告辞,又转身说:“过几日便是花朝女儿节,不如趁此机会,叫你琏二哥哥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将来若入了宫,再想见见京中风貌,只怕也难了。” “好,那我等着二哥哥来接。”元春将鸳鸯送到了院门外。 假凤虚凰 第43章 骀荡的春风吹开二月的百花,许多待选的女儿家,都不约而同地交游小聚,踏青雅集。贾母知道机会难得,便让贾琏、鸳鸯带着贾珠及三春一起,到南安王府赴百花宴。 元春万没想到,车队在半路就分了两路。琏二哥给了她一身男装和一双平头高跟鞋,要她扮成贾珠,去北静王府谈坐。否则就立刻送她回家。她不得已只能换好衣裳,卸去钗环,还没来得及绾上髻,就被窗帘外的热闹声所吸引。 今日是花朝节,有酬神巡游的队伍,穿梭在街道。一眼望去,酒楼茶座店铺鳞次栉比,临街楼上的窗户打开,都是向下观览的人头。远处的戏棚里红男绿女昆腔婉转,杂耍的兄弟在敲着锣鼓讨赏,剃头的挑子、占卜的摊子、行走的轿子、豪赌的骰子、都在她的眼前晃荡。 一想到这样人烟繁盛的热闹,将来再也看不到了,元春不由心酸,又放下了帘子。 等到了北静王府门前,王连将车帘撩开,才发现元春还在费力地绾着发髻,不禁笑了笑,“扎个马尾得了,你兄弟也不梳髻的。” 元春将手里的一把头发往身后掠,噘嘴道:“我没有镜子照,都扎歪了。” “来,我给妹妹梳头。”王连拿过她的小篦子,亲自给她梳起了马尾。梳好之后,又左右看了看,笑道:“好一个绿鬓红颜美少年。” 元春红了脸,小心扶着琏二哥的手,从车上走下来。 昨日,北静王世子就接到了贾琏的帖子,说是要携堂弟贾珠一起来府中讲谈学问。他居丧满了七七,再不见客也不合适,便欣然应允。 水溶亲临中门迎接贾琏、贾珠,却在与贾珠对视的时候,发现他悄然脸红了,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也泛起了异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因为府中居丧,待客也只有清茶素点,水溶被贾珠盯得有些不自在,一边为他斟茶,一边探问:“小王脸上可有污迹?” 元春羞得低头,咬唇不语。 “我兄弟没见识,知道世子这般神仙人物,倜傥出尘,每思相会,只是无由得会,今日初见,她自是喜欢不胜。” 听到琏二哥举杯向水溶如此解释了一番,元春又羞又急,抬脚踩了他一脚。 王连疼得龇牙,又见水溶看向自己,只好强作笑脸,“唐突了、唐突了。” 水溶疑惑道:“上回世兄来吊唁,我们已照过面了,如何说是初见?” “哦,彼此又未搭话,算不得见面。今次才算正式相见。”王连笑着为自己的话语漏洞,找补了两句话。 既然是讲谈学问,王连也就抖露出自己古文功底,跟水溶讲起了左氏春秋。元春虽不是男儿,但也从小启蒙,他们所谈的话题,倒也不是全无见地。只是她声音娇软,不敢发言,漏了身份。 “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恰是愚弟最为喜欢的一句话,深铭在心,不敢有片刻相忘。世兄真水溶知己也。”水溶对着贾琏含笑拱手,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将他视为了知音人。 王连谦虚了两句,又说:“说到底善不可失,恶不可长。每日自省自警才是做人之道。” “据闻贤弟已得功名,学问扎实,举业精深。”水溶见贾珠一直不曾发言,便问:“不知贤弟对春秋,又有何高见呢?” 元春愣了一会儿,深呼了一口气,方压着嗓子说:“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尚书、左传、战国策中均有此句,想必是培德之总纲。” 水溶听到这清清灵灵的声音,刹那间灵台一激,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美少年是位美娇娥。 他低着头忽而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又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元春抿了一口茶,自以为没有露出马脚,渐渐也放开了手脚,三人渐渐谈至兴浓,茶点都换过几轮,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申时。 王连起身告辞,又与水溶相约下次再访问。水溶亲自送他们,三人穿过庭院,分花约柳且行且谈,意犹未尽。 “眼下陛下选秀,无不应诏。不知世兄、贤弟的姊妹可有要入宫伴驾的打算?”水溶将他们送此门廊,又看了贾珠一眼,说:“我与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交好,或许可请他照拂一二。” 王连看了看元春,说:“家妹愚钝,并不能去。倒是二叔的长女有意参选女官。” “哦,原来如此。”水溶看向贾珠,勉强牵起了嘴角,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程的路上,王连慢慢地驱着马,沿路伴在轿旁,对元春说:“你觉得那世子如何?人品相貌可是你心中的良人?” 元春坐在车中满心羞赧和忐忑,北静王世子温文俊美的模样,谦恭儒雅的言行,满腹经纶的学问,早就目成心许,奈何父亲让她入宫做女官。 “你若觉得他好,我就想方设法让你不入宫,你若觉得他不行,我也不管这个闲事了。”王连知道她不会很快就得出结论,但是选秀在即,没有时间容许她思前想后了。 元春一时心乱如麻,如果要嫁给北静王世子,意味着自己要为他父母守孝三年,而那时她就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万一水溶不能践诺,她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要进宫做女官,意味着自己再难见父母兄弟,永生与水溶相隔。倘若得势,有可能挽救家族大厦之将倾,也有可能一着不慎,加速家族的覆灭。她小小的心中,盛不下这么多的烦恼,禁不住哭起来。 而在南安王府的百花宴上,李纨撇开一干手帕交,正与女装的贾珠在静思亭中对面而坐。 “亏你还是秀才出身,怎么敢一身钗裙来见我!”李纨背对着贾珠站起来,对着满目葱茏的树木,深呼了一口气。 贾珠有些心慌,但到底还是一声不响地坐着,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眼下只等李纨的审判。 他偷眼觑了觑站在不远处为他们放风的鸳鸯,心里更是没底。 李纨想着天下之大,多少有两个奇葩,只不过自己倒霉撞见了一个。幸而她还没有与贾珠下定,一切都还能挽回。她思忖良久,终于接受了贾珠看不上她的事实。 “我可以跟父亲说,不想跟你成亲,但是我不能白白浪费了入宫的机会,我要你赔偿我三百两银票。否则我就大声喊出来,叫人来看看荣国府嫡孙此时的尊荣。”李纨气过之后,就放下了,她是个很务实的人,直接向贾珠要求赔偿损失。 作为一个财迷,邓木完全理解李纨的心思,也知道原来剧情里她那么爱钱也是情有可原的。钱就是一个女人的底气,这世间除了生死,钱可以弥补百分之九十九的损失。 贾珠盘算了一下,不由嗫嚅着唇说:“能不能略减一些,我没那么多钱。” 这时候,邓木走上了亭子,向李纨递出了五张银票。 “大姑娘,我这里有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其中三百两是赔偿给您的,还有二百两,我想当做润笔费,请您用书画文章帮我做做宣传。” 李纨不明所以,没有去接那银票,只问:“我只知道朝廷有承进文书、宣传命令的官职,却不知道你一个侍妾,有什么要宣传的。” 邓木笑了笑,将银票放在了石桌上,坐下来说:“李大姑娘平时废旧的书纸都扔进了火炉子里,其实废纸可以打浆重制成白纸,这样一来就不必砍伐那么多的树了。这是一门新兴生意,我需要一位才高八斗的人,写出雅俗共赏,妇孺皆知的宣传诗句,让万千黎民都知道废物利用的好处。姑娘,若对此事还有疑问,可以到京郊王连废品站去瞧一瞧。” 她说了这一大篇话,也知道不可能让李纨一次就接受,只是让她考虑考虑。“这五百两银票,李大姑娘可以先拿走。若是考虑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写,再将钱还给我不迟。” 没有强调愿不愿意,而是强调会不会写,这是用了激将法。 李纨将信将疑地将银票收了起来,又回头看了女装的贾珠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提裙走下台阶,带上丫鬟素云走了。 邓木带着三位妹妹回到了贾府,叫喜鹊送迎春、探春两位姑娘回房。自己带着女装的贾珠回到了皓月轩,王连已在堂屋等候多时,忙叫贾珠去里间卸拆环、换衣裳。 “我这边的珠纨CP已经拆掉了,你那边的水元CP有没有牵上线?”邓木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喝了一口水。 “拆CP,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一件事;组CP可是要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跨不过去就是梁祝,跨过去了才是CP,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再见成亲的事。”王连冷冷地说。 邓木咬了咬唇,默然无语。 眼见着选秀在即,元春被彻底关在了院子里练规矩,王连与邓木竟找不到理由和时机让她出门,更不能让居丧中的北静王世子来贾府。 “实在不行,你将元姐儿的胳膊拧脱了臼,对采选使说残疾了,不能应诏,应付下场面,事后你再将她的胳膊按上去。”邓木也知道自己出了一个馊主意,但就是想不出来好法子。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不要再胡乱出主意了。”王连仿佛下定了决心,十分笃定地说。 那厢贾珠已经换好衣裳出来了,一揖到底对邓木道了一声谢,又说:“阿姐,今日为我出资五百两,来日我一定偿还。” “一点儿小钱,不值当什么,你回去歇着罢。”邓木笑着说。 王连一直目送贾珠走出了院门,才回头对邓木说:“你不是说钱比命重要么?一百两够你活二十年,五百两都够你活一辈子了。怎么为了他,钱就不值当什么了?” 养鸡场卖了 第44章 “你没事呷什么飞醋,那钱不是你给我的吗?我这是为你积德行善,你别不知好歹。”邓木在一边东扯葫芦西扯瓢。 “啧,我怎么觉得你有那么一点儿恃宠而骄的意思?”王连将她搂在怀里,在她的香腮啄了一下。 拿他的钱给别的男人使,总归说不过去,邓木自知理亏,因而没有闪躲他的亲香。可这么来一下子,王连又有了得寸进尺的危险想法。 犹豫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齐民要术》中有讲过合墨法,中间有用到好胶,我只是不知到哪里找。” “你打算制墨来卖?”邓木站起身来,觉得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很是奇怪。 王连知道她那个榆木脑袋肯定是想不到的,什么叫求而不得,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即,他算是体会得抓心挠肝。 虽然王连在她面前打了包票,要阻止元春进宫,但是她又没见到事情有什么进展。元春和她的婢女抱琴,还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宫中的规矩,饮食、着装、发饰、作息、语言、举止统统都要从头来过。那教习礼仪的嬷嬷十分尽责,谁人也不敢进元春的院子打扰。 邓木在皓月轩急得团团转也无法,眼见着元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路顺利地完成了焚香沐浴、告祭祖先,只等明天采选使的公车来接。 而王连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直到元春入了宫,他都没有回来。 邓木好生后悔,轻信了王连的许诺,这下子木已成舟,无力挽回了。早知道他这么不顶事,就该将元春敲晕了,带出去躲上三个月也好。 又过了十数日,宫里忽然派人将元春送了回来。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爹和你舅舅不是上下打点过了。”贾母搂住元春直哭,又见她沉默着不说话,还以为在宫中受了天大的委屈。 邓木恍然大悟,对贾母说:“是嗓子!” 贾母一惊,这种短时的哑药她曾经给鸳鸯服用过,没想到竟被人用到了自己的亲孙女上。 每到选秀的年份,很多不想让女儿入宫的家庭就会想法设法逃避,会不惜从江湖郎中那里高价购买这种哑药,轻则声音沙哑,重则短时失声。 “快,快去给元姐儿烧润喉茶!”贾母忙吩咐琥珀。 当元春喝下茶,她才跪在贾母膝下,喊了一声:“老太太……” “你说,是哪个要害你!我舍了这一张老脸,也要和他拼个死活!”贾母怒气炽盛,面色通红,几乎就要站起身来。 王夫人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没那个命就算了,事已至此,恼怒无用。老太太还是宽些心罢。”邢夫人忍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看似宽慰,实则戳人心窝子。 元春倒是十分镇定,宽慰祖母说:“老太太不必担心,我能平安回来,还能在您跟前尽孝心,您又何必伤感。” 邓木忙劝道:“老太太,那宫中本就是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幸元姐儿没有折在不得见人的深宫里。等明儿她做了一品诰命,老太太只有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 “罢、罢、罢,回来了照样嫁好人家。”贾母听了鸳鸯的话,心中开怀了不少,又对王夫人说:“等选秀的事过去了,你多带着几个姑娘出去串门子,见见世面,相看相看。也不必全是高门大户,只要人品好,有能耐,便是根基差点儿也无妨。” 王夫人口头称是,心中却未必这样想。 中午贾母与姑娘们一道吃饭,又说了一席宽慰的话,才将她们放了回去。邓木回到皓月轩不久,就听喜鹊说兴儿和隆儿两个回来了。 兴儿和隆儿一直在姑苏帮王连打理养鸡场,这个非年非节的当下回到京城,莫非是养鸡场出了问题了? 邓木又不见王连这么久不回来,心中很是担心。她顾不得闲言碎语,直奔二门,找到了兴儿和隆儿两个,心急火燎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琏二爷在哪里?” 两个人正在吃饭,见了她冒出来,都吓了一跳,从板凳上站起来。 兴儿咽下嘴里饭,说:“二爷把养鸡场卖了,叫我们还回来服侍。二爷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走了,一路快马加鞭,应该比我们快到家。姨娘怎么还问起我们了。” 邓木见王连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向两个小厮交代清楚,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她闲来也曾算过王连的养鸡场的市值,怎么说也能卖三千两银子,怎么会这么急着贱卖? 莫非他为了高价买哑药,阻止元春进宫才这样做的?可是哪有一副药,能卖上一千五百两,贾母要她给贾琏做妾,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血本。邓木实在是厌弃了这个侍妾的身份,没有王连在身边,她再如何能耐也只能在内院打转,什么都做不了。 王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没想到邓木竟然还醒着。一见他回来就将发电机摇动起来,像审问犯人的探照灯一样。 “你到哪里去了,元春为什么会哑了嗓子,你为什么卖了养鸡场。”邓木冷着脸一连三问。 王连伸手拿过发电机,噼啪打开内里的机括,又安了个东西进去。咔的一响,那发电机就向电瓶一样,持久发光了。 “我用你收罗的废铜烂铁里找了些东西,配上镍盐、钴盐、锰盐,做成了三元锂电池。以后都不用手摇了。”王连屈膝钻进了帐子里,伸手在她脸上一拂,柔声道:“都怪我不好,出一趟门就让你牵肠挂肚,想我都想哭了……” “我想的是银子……”邓木别过脸,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原本没有哭的,可是在王连出现的那一刻,泪水禁不住就流了下来。 “我不过是卖了养鸡场去贿赂那个太监戴权,这不是为了拆帝妃CP,不下点血本怎么行。”王连忍不住去吻她的泪水,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我虽成了穷光蛋,可是有个能挣钱的老婆呀,你好心养我个把月,等我千金散尽还复来。” 邓木被他的热气所包裹,又怕距离太近,后果无法自控,便将他往外推了,“你从哪里搞来的哑药?” “我既托请了戴权又何必再用哑药?是北静王世子,不,眼下他是北静王了。是他动用了大明宫的暗桩,替元春挡了一劫。”王连解释道。 邓木不觉面带微笑,水溶既然冒险出这个手,八成是对元春上心了。他们不必再做幕后推手,那两个人机缘到了,自然就会走到一块儿去的。她来到红楼世界拆了那么多对CP,唯独这一次感到了无上的快乐。 两个人不知怎么的,没一会儿就像麻花一样纠缠在一起。都知道条件不允许他们这样,还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彼此分开。 “你再等一等,等我把那合墨法研究出来,就好办了。只要有足够的原材料,塑膜、烘烤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王连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她脸上拿开,逃也似地掀帘出去了。他可没有那定力,敢与她同床共枕而什么也不发生。 邓木满脸疑惑,就着发电机的光,翻开了《齐民要术》,找到合墨法那一章,逐字看了三四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第二天,邓木忍不住拿着书去问王连:“这个合墨法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研究那么久的?王经理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王连指着书上的一个字说:“胶。” 邓木琢磨了好一会儿,仍旧迷糊,不由问:“会不会是阿胶?” “是,但不只是阿胶、黄明胶,还有一种胶,就是我想要的那种。”王连见她半天也领会不过意思来,只好点明了说:“我想要的是橡胶。” “亏你还是学生物的,不知道橡胶原产地在巴西,到清末才传到中国来。”邓木笑着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伸手将他一推,“你想要做橡胶制品来卖,那不是天方夜谭。” 王连“啧”了一声,只恨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偏动物的,对植物了解得不多。又怪怨她不解风情,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橡胶。 邓木转到书房,将什么《开宝本草》、《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一股脑儿地递到他手上,笑道:“你可以先补补植物课,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呢。” “你说得对,书中自有答案,我先翻一翻。”王连将书搬到桌子上看了起来。 邓木围着他的桌子转了一圈,忽然拍手道:“我们何不做毛线呢?原材料也丰富,利用价值又高,还可以被降解,不会污染环境。等毛衣风靡京城,我们就赚大发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绝妙,但是偏偏王连满头在书中,无动无衷。邓木只逆时针又围着他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橡胶又不能降解,做多了会污染环境,海绵、气球、橡胶手套,这个世界又用不着。” 邓木从王连身后将他的脖子搂住,长发垂在书本上,用撒娇的口吻说:“王经理,我们做毛线吧,很赚钱的。” “要是找不到橡胶,我们还做毛线。”王连舍不得将她的手从脖子上挪开,只得将书提起来,仰着头看。 邓木觉得他这话说得怪,为什么不是“就”做毛线,或是“再”做毛线,为什么用“还”字。 她喃喃念了两遍,蓦然红了脸,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橡胶,是做那个用的。邓木脸上发烧,反手在他腮上一拧,“你个坏东西,整天就想些不正经的东西。”声音里透着无限娇嗔。 求您宽宥二爷 第45章 王连捉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继续仰头翻书。古文的本草记录都是极为简略的,可供参考的东西实在没有。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子,才依依不舍的,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三月十五这日,家里的少爷们都要去给贾母请安。王连与邓木一到贾母堂前,就觉的气氛不对。 屋子里阴森森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贾琏身上,显露出怨愤、狠毒、难以置信的眼神。场面像是三堂会审。 “老太太,我原以为琏儿改性了,哪只他变本加厉,放着好好的国舅老爷不做,贿赂夏太监让我元丫头被撂了牌子,无非是见不得我们二房好。我就知他不肯安分守己,迟早要闹到兄弟阋墙,眼下这不就应验了!”王夫人首先气忿地向贾琏发难。 邢夫人理亏又觉得跌了面子,上来就指着贾琏的鼻子骂:“你真是狗皮上南墙,太不像话了,不好好在家挺尸,专做败家破业的营生。” “你小子哪来的一千五百两,说!”贾赦倒不在意元春能不能入宫,他在意的是儿子没有用公中的钱,是从何处得的钱。 王连见势不妙,逃也逃不脱,只是冲邓木眨眨眼,劝她先回去,省得殃及池鱼。 邓木不肯走,上前两步,正打算开口向贾母陈情,却听王连说:“大妹妹进宫有什么好,就算她做了娘娘又如何,一生见不着面,一生都是人家的小老婆。万一争宠争不过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连又看了一眼低头的元春,对贾政夫妻说:“你们被富贵迷了眼,把她往牢坑里撵,你们做爹娘的不心疼,我做哥哥的心疼。她被人弄哑了,也不是我出的手,你们想想就知道,那是神仙打架的地方,她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是万幸了。” “你毁了贾府的前程,还有理了!机会千载难逢,我们家元姐儿又是极出挑的,若不是被奸人所害,早得了圣上青眼。”王夫人心犹不甘,两只眼睛恨不能将贾琏的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贾府的前程就该男人去挣,关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事儿!再说钱是我赌回来的,又没花家里一个子儿。你们有什么不好想的。”王连振振有词地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邓木心想,他谎称钱是赌来的,虽然自污了名声,但也就此断了贾赦想要夺财的念想。他们赚钱的目的不是为了富甲天下,终归只为贾府破败后,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贾政平常极少动怒,但这一次也没能宽恕贾琏的任性妄为,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才对贾琏说:“你不想让元姐儿进宫,你可以先同我商量。你自己不成亲便罢,元姐儿不进宫也罢,你怎么能跟李祭酒家的大姑娘说,珠儿他沉疴难愈,命不久矣。你这不是挖我的心吗?” 这就纯粹是为贾珠背黑锅了,原来那李纨是用这个借口与父亲相商,拒了贾珠的婚事。邓木悔不当初,应该与李纨沟通清楚了再走。 眼下她看着王连,不禁忧心忡忡地抿紧了唇。这两件事搅合到了一块,基本坐实了他谄害手足,嫌隙二房的罪过。 在一片吵嚷中,贾母一直扶额歪在榻上,她终是直起身子睁开了眼,扫视着地下的儿孙媳妇们,开口道:“琏儿自作主张,耽误了元丫头和珠儿的前程,又放钱赌博,公行贿卖勾连内监,实在罪无可恕!即日起就去东府的贾氏宗祠跪上一个月,只给喂水馒头,不准吃饭。” 此话一出,一直忿忿不平的王夫人虽觉得处罚过轻,也不得不噤声。 当王连谢过贾母就要离开的时候,贾母又说:“你既说贾府的前程要男人来挣,你悔过之后,就挣一分出来给我看看。” “是,孙儿定不负祖母所望。”王连一揖到地,转身走出了大门。 邓木目送着王连那挺拔卓然的背影,胸中激荡起一股沸腾的热血,将来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她的丈夫都能够负重前行,直至胜利。 “你们都去罢,鸳鸯留下。”贾母遣散了众人,偏偏将鸳鸯一个人给留了下来。 邓木低着头走到了贾母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含泪道:“老太太,是我没没见识,嫉恨二房得了势,这两桩事都是我挑唆二爷去做的。您或打或杀或卖,我都无怨言,只求您宽宥二爷……” “你又知道什么,他乖僻顽固,恣意妄为,倒是苦了你。琏儿这样不省事,叫我怎么疼……”贾母老泪纵痕,整日为儿孙空劳心力,她感到万分疲惫,心情沉重地回想儿孙们才落草时,她曾欢喜的模样。 贾母抚了抚鸳鸯的头,“你从此还跟着我,不必回皓月轩了。省得那些嫌你妒你的人,对你言三语四的。” 倘若贾母早几月这样对邓木说,她必会感激不尽。然而这时候叫她离开王连,她又万分不舍。正想婉辞贾母的好意,转念一想,自己应该趁此机会在贾母面前求求情,或许就能说动贾母,对王连网开一面。 “谢谢老太太,我还照旧服侍您。”邓木伏下地,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她本想告诉贾母北静王对元春有意的事,好让她老人家开开怀。但一想北静王还在孝中,这时候提及此事,只会让贾母怀疑他不孝。于是,邓木只能收拾心情,按捺住一切消息,装作没事人一样服侍老太太。 府中关于琏二爷的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断过,仅此一遭,贾琏的名声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元春来给老太太问安的时候,也曾找鸳鸯说小话,宽慰她两句。 邓木理解她不能为贾琏求情的苦衷,也知道她一旦承认与北静王有情,需要承担更多的压力,眼下王夫人着急要带她出门宴客,她也只能百般推拖,在家多赖一日是一日。 如此捱过了三五日,邓木实在忧心王连的情况,又因为不得见面,身心交瘁。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偿还了百万欠债,又多了这么一笔相思债渴盼着早日偿还出去。 虽然荣宁二府就只隔着一条私巷,但是从贾母的院子到贾氏宗祠必须过九重门。没有贾母的特许,她是怎么也偷跑不出去的。 这时候,东府的珍哥媳妇傅秋芳到西府来玩。邓木再见傅秋芳时,不由感慨,果真是居移气,养移体。这才几个月未见,她就从一个谦逊端方的小家碧玉,变成了富贵逼人的诰命夫人,不但人开阔了眼界,还表现出心巧嘴乖的机变。 贾母郁闷了几日,见到自己相中的的侄孙媳妇有这么大的造化,也是略感欣慰,也渐渐松快了心弦,与之谈笑起来。 又见有日子没见到蓉哥儿了,贾母探问:“上回我记得人跟我说,蓉哥儿在这府里遇了鬼打墙,有这回事没有?” 傅秋芳一双眼瞟向鸳鸯,对贾母嘻嘻笑道:“是有这么回事,蓉哥儿听人说二哥哥养了一对儿好白兔,眼巴巴地去瞧。结果怎么都找不到,迷迷糊糊地在山石下睡了半宿,一回去人就病倒了。几个月都没好利索,如今还在家里死躺着。” 贾母哦了一声,又宽慰说:“不打紧,府里人多,住的神仙小鬼也多,或冲撞了什么。你只管在家烧烧高香,万事大吉。” 傅秋芳双手合十说:“要是烧香管用,我也不必愁了。偏巧老爷前些日子又去了趟平安州。我找了个老道来看,说是蓉哥儿撞了西府的兔子精,要鸳鸯姑娘抱着兔子去东府去煞。” 贾母点头思忖了半晌,方对鸳鸯说:“那你收拾收拾,跟着东府太太去,那兔子若不好了,送去祭神也罢了。你男人这些日子着三不着两的,指不定就是那兔子精闹的。” “那我斋戒焚香,明日再去。”邓木明知道是计,也顾不得许多,有机会进东府,就可能见到王连,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她看了看皓月轩中的那一对儿兔儿,也不知贾蓉要兴什么妖风,又怕伤了兔子的性命,害王连的研究没做完。 邓木犹豫许久,还是将兔子放下了。她提了个空笼子,用黑布一罩,万一被发现了笼子是空的,就说兔子成精飞走了。反正傅秋芳母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两厢糊弄,谁能争一个子丑寅卯来。 她走进小厨房,开始动手做馕饼和核桃玛仁糖。若有膨化粉,她就能给王连做压缩饼干了,但是条件有限,只能尽可能多做一些耐储存,扛饥饿的食物。她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夜里才作出三十斤重的干货来。 邓木又将几张大饼子缝在衣服背后,把核桃玛仁糖切成小块,用腰带裹住束在腰间,为了不显虚胖,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她连夹衣都没有穿。 第二天早上,傅秋芳打发人派小轿来接,邓木就提着笼子进了东府。宁国府仪门内早已摆上了降魔道场。 钟馗画像前的香案上,陈列着五花八门的供品,香火缭绕,烛烟升腾。傅秋芳正带着府中一众姬妾,虔诚地俯伏在蒲团上顶礼膜拜。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举着一把桃木剑,一会儿步走天罡,一会儿脚踏七星,弄得煞有介事。忽然一剑刺向地下的兔笼子,口中念念有词,又挽了个剑花,手里的符随即冒出火星子来,只把众人吓了一跳。 邓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如何巧妙地应用磷粉,配合手里的摇铃,制造出震慑人心的声光电效果来。 老道用剑尖挑飞黑布,只见一道红光闪现,笼中空无一物,唯余一道骇然的血痕。见到笼子是空的,老道眼中的惊愕一闪而后,随即恢复了从容,对傅秋芳说:“这妖孽已被我除尽,灰飞不见。夫人大可放心,令郎的病不日即会痊愈。” 那老道将剑藏到身后,又指着鸳鸯说:“但还需这位养兔子的小奶奶,去令郎房中安守祷告两个时辰,令郎就会立刻睁眼。” 可不可以爱我 第46章 傅秋芳连声道谢,又叫小厮送道长去厢房歇息。而后转过身来,对鸳鸯无不歉意地说:“眼见着道长收了妖魔,还劳烦金姨娘为了蓉哥儿,屈尊去一趟。” 这一场戏排演到这里,无处不透露着阴谋的味道。邓木当然不能答应,冷声道:“我好歹是他二叔的女人,哪有往侄儿房里去的道理。” 傅秋芳满脸堆笑,甩着帕子道:“自然是我这个当娘的守在外面,又不碍什么。” “要我去念祷告文也可以,先拿五十两诊金来。”邓木双手抱臂,摆出一副财迷样子。 “这个容易,照姨娘说的办。”傅秋芳满嘴答应。 邓木收了五十两银子揣进袖里,跟着傅秋芳到了贾蓉的房中。一进去就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异香,而门口还挂着一把大锁,她心中警铃大作,捏着祷告文纸,踟蹰不前。 傅秋芳见她只在门口挪步,忙退了她一把,笑道:“姨娘可快着点儿。” “太太,你瞧珍大爷回来了!”邓木指着外头说。 趁着傅秋芳慌得回头的时候,邓木用发电机将她敲晕了。用她的手帕塞进她的嘴里,再拽下她的彩绸禁步,将她的手反拧着缚在了身后。又扯下她的头发,系在窗户转轴上打了个死结。 确认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邓木才推门出去,将他们锁在了里面。至少两个时辰内,是无人到这里来的,她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找王连。贾蓉的院子在仪门的右侧,而贾氏宗祠就在仪门的左侧。 也许是这对母子俩做贼心虚,打发了好些人。邓木走来这一路都没见什么人,顺利地来到了黑油的栅栏边,贾氏宗祠近在眼前。 只是这里还有两个眼生的小厮看守着贾琏,不能从正门进去。邓木蹑手蹑脚地绕到左侧,一排槅扇竟然都死闭着,一点缝隙也撬不开。 她只得拆了发髻,改成两个大辫子,装作未婚姑娘的模样,绕回正门。对那两个看守的小厮说:“两位小哥,我是西府老太太的身边的丫鬟,老太太叫过来给琏二爷传话的。还请你们开开门,让我进去。” 那两个小厮是东府的人,没见过鸳鸯,两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又面面相觑嘀咕了一会儿。 邓木拿出一张新得的十两银票,对那两个小厮说:“这是东府太太赏你们的,二位看守二爷辛苦了。” 两个小厮见钱眼开,不疑有他,就打开门放她进去了。祠堂里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也是乌漆嘛黑的,邓木找了半天,才发现王连在墙根下,枕着蒲团睡着了。 邓木打开发电机的机括,将灯光照在了王连的身上,她这才发现王连双颊的肉都瘦了下去,不由伸手去触。 “谁?”王连惊醒,一把将她的手腕攫住。 抬起头来看,才发现朦胧的灯光下,哭成了泪人儿的人是邓木。 “你怎么来了!”王连刚想捧起她的脸,又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有洗漱,手上不干净,就将手放下了。 邓木不想跟他将傅秋芳母子的事,只说:“有钱能使鬼开门呀。” 王连见她先解了腰带放在一边,又去揭右腋的系带,露出碧绿的肚兜,眼都看傻了,心慌意乱地说:“别,这是在祠堂里,我们不能这样做。”他虽这样说着,手还是向她的脖子伸了过去。 “啪”地一声,邓木打掉他的手,将衣服背后的馕饼,一个个抠了下来,拿了一个递到他嘴边,笑道:“吃吧,我亲手做的。” 王连将饼叼在嘴里,又见她抖开腰带,里头藏着五十来块小切糕,不由吃了一惊。 “我做了七八种口味,你先垫垫肚子,等你出来了告诉我哪种最好吃,我再专门做给你吃。”邓木一边将衣裳穿好,一边将辫子从衣领里掠出去。“够你吃二十来天的了,就是比较费牙,你记得多叫他们给取水喝。” 王连见她如此体贴温柔、贤惠知心,不畏辛苦为他做吃的,不禁深为感动,情不自禁地将她拥住,“老婆对我真好,你还是第一次给我做吃的,我太感动了。”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给王连做吃的,只是之前的那一次,王连将她做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是大二下学期暑假,王连放假回到了南方,意兴盎然地找高中同学搞同学会,邓木也在□□群中收到了邀请。 同学会的举办日期恰是王连的生日,他的生日极好记,是八月一号。邓木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去的时候,他们的饭局已经散了。 王连正在前台数钱买单,见她姗姗来迟,扭了扭脖子说:“五包木,我们都吃完了,你才来,也太不够意思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这个给你吃,算是赔罪了。”邓木抖着手,将装满桃酥的牛皮纸袋递给了他。 王连拿在手里颠了颠,又打开来瞅了瞅,“啧”了一声,“一看就是路边摊上买的三无产品。” 邓木羞红了脸,转身匆忙走了。 “哎,别急着走呀,还有第二摊……今天我二十岁生日,你也陪我庆祝一下呗。”王连追到马路边,拦住了她。 到了KTV,王连突然换了一身簇新行头,白色的刺绣Polo衫,配了铆钉牛仔裤,脚下穿着方头得比鞋。 邓木听到身旁的同学惊呼,才知道他穿的是范思哲,从头到脚的东西加起来要小两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百块钱网购的雪纺连衣裙,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看。不由在心里嗤笑王连,那衣服又不是金子做的,值当拿钱买个logo吗? 王连是个麦霸,一个人站在立麦前,沐浴下聚光灯下,白净俊美的脸上露出羞赧的微笑。在歌曲进前奏的时候,他就睁着一双矜贵的含情目,漫不经心地扫视下面的人,对于男女同学向他投来叹赏、妒羡、爱慕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他抡着响指,等着进歌。唱了一首《可不可以爱我》,那叫一个倜傥潇洒,深情款款,只把坐下的女孩们勾得五迷三道的。 邓木没敢看他,低头吃着酸酸甜甜的芒果干,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的桃酥,还好好地躺在他的LV邮差包前,顿觉心安。 “五包木,你也唱一个呗,你都吃几盘子了。”王连唱了个痛快,还不忘叫她也开开嗓。 邓木在大学里,与同寝室的同学出去玩,一直都是KTV里的壁花小姐,嗑嗑瓜子,喝喝饮料就好,从来都是将一展歌喉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这时候冷不丁被人点名要唱歌,真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那我唱个生日快乐吧,多应景。”邓木自有应对的办法。 熟悉的旋律一响,谁人不跟着唱呢。 因为包里的电话一直在震,邓木挎着包走出了包厢,等她摁熄了推销电话。回到包厢门前,王连已经在切蛋糕了,大家簇拥着他,从他手里接过蛋糕,说着生日快乐,没有人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邓木突然就不想进去了,坐在KTV的大堂里,看着LED显示屏上闪动的MV画面,像看默片一样。估计他们也快要散摊子了,邓木去走廊尽头上洗手间,忽然发现自己的桃酥被人扔进了垃圾箱里…… “我不能在此地久留,这发电机留给你用。我得回去了。”邓木扭身站起来,将衣裙整理了一下。 “你来那个了……”王连指了指她的裙子。 邓木低头一看,又将裙子挪了个位置,将红痕用围裳给遮住了,抱怨说:“自从做了妇女,量就多了。以前拆一件棉袄,可以用半年,现在拆一件袄子,只能用三个月。要是有安心裤就好了。” 王连惭愧地低下头,他还没有注意到,邓木冬天的棉袄少了那么几套。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连说了十几声抱歉。 正如邓木所预想的那样,王连握住了她的手,她就看到了王连的记忆。当邓木离开之后,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班花向王连表白了。 “王连,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王连面不改色地笑说:“班上哪个不喜欢我,大家都是朋友嘛,分什么男和女。来,咱们来吃蛋糕了。”他适时掀开了透明胶盒上的盖子,拿起塑料长锯齿刀,低头切蛋糕去了。 坐在班花身旁的赵瑶瑶,只好小声地安慰着朋友。 王连是个极善于敷衍场面的人,分个蛋糕,也像是分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大家都争先恐后起来。那蛋糕尺寸不大,来的人又多,王连之前忙着打岔,没留心蛋糕的数量,到最后他自己都没得吃。 “我有桃酥啊,邓木送的。干、酥、脆、甜,深得我心。”王连拿起桃酥就啃,粉渣掉了一身。 大家吃完蛋糕又陆续唱了几首歌,王连从麦架上下来,这时候才发现邓木送的桃酥不见了。 王连问了一圈人,都没人知道,只得作罢。大家也三五一群地散摊子了。王连却跑到前台找客服调监控,说自己的贵重物品丢了。 等保安及大堂经理忙了几个小时,最后才发现他所谓的贵重物品,只是一袋没有产出信息的桃酥…… 邓木告别王连,走出贾氏宗祠,心想下次还是给他做桃酥好了。她回头看了看贾蓉的院子,走到了角门上,对该班的小厮说:“那个老道不是好人,他做了妖法,将傅氏绑在了蓉哥儿的屋子,你们快去救人。” 众小厮被唬得目瞪口呆,慌得赶紧分作两拨,一班人去厢房索拿妖道,一班人冲进了二门去救太太。 桂花夏家 第47章 那老道被几个小厮横拉倒拽了出来,邓木叫他们直接扒了他的道袍,果不其然,什么毒虫管、蒙汗药、麻沸散、磷粉、□□,都被抖露了出来。邓木立刻让他们将这个江湖骗子绑送官府。 见识到了这些东西,小厮们哪里不知道主家上当受骗了,忙将那老道堵了嘴,五花大绑地送了出去。 另一班去解救傅秋芳的人,迟迟不见回来,邓木想也知道,那傅秋芳与继子同处一室,被人发现,名声有损,自然是不敢声张,必然对那些人耳提面训,利诱威胁。 邓木不便深陷在东府的风波中,以此事兹事体大,要亲口告知老太太为由,先回到了西府。 贾母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得阵阵后怕,幸而邓木没有去蓉哥儿房中祷告,否则事情还不知怎么个收梢。 东府那边到底将此事的彻底压了下去,只把所有罪责都挪到妖道身上,其余的不漏半点风声。 清明前夕,琏二爷终于被放了出来,贾母见他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些,不由指着他又气又笑:“你呀你……” 王连心想,自己被老婆投喂了那么多糖油混合物,每天只有吃和睡,又见不到太阳,不白不胖才怪。他在老太太面前佯装深刻反省了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说了一车话,贾母听了直点头,又叮嘱了一番,才将他放了回去。 皓月轩的浴室中,王连足足洗了三遍澡,再四确认身上没有异味,才敢更衣出来,却不见邓木等在里间。 他一路走过东里间、东次间,穿过厅堂,再依次进西次间,西里间。这才发现邓木正在埋头做实验。 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容器,上面还标注了刻度,像极了后世的实验器皿,显然是新烧制作。 “你什么时候定制了这些?”王连大为惊奇。 邓木停下手里活计,站了起来,笑道:“你被送去祠堂的第二天,我就画好了图,叫金文翔去找烧玻璃的西洋匠人制作了,没过五天就送来了,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可心疼死了。” 王连一边观览一边点头称赞,又好奇地问:“你在研究什么呢?” “杜仲。”邓木切了一小片杜仲组织,因为没有显微镜,只能用放大镜观察。“杜仲是一种药材,同时又是很好的环保绿植,具有非常良好的经济价值和生态价值。” 邓木将放大镜交到王连手上,指着那叶片说:“你仔细看看里面有什么。” 王连将放大镜挪到叶片上,忽然身子不断地往前倾,最后抢过邓木的板凳坐了下来,他的俊脸上顿时出现惊喜的神色,“韧皮部和薄壁组织上有胶!”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只知道杜仲有环保价值和药用价值,可不知道如何分离出杜仲胶。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接手我的实验室哦。”邓木微笑道。 从此,王连除了吃饭睡觉,每隔五日去帮邓木打理废品加工厂之外,就泡在了实验室里,誓要将杜仲胶分离出来。 但是在缺乏完备的工业设备,单纯通过实验室少量分离也十分不易。王连从清明奋战到芒种,杜仲胶还没有提取出来。 邓木终于拿到了李纨的招工文案,又催促王连去办厂。因为有了极为具体的执行方案,开厂比科研要顺利得多,不出三个月加工厂已经建成了四个。 这一天王连出府,一路巡检了造纸厂、金属研磨厂、蜡烛厂、废衣厂,每家工厂前都立了一块斗大的招工图文。文案和图画都出自李纨之手。邓木开出的薪资条件都是做五休二,月钱一吊。钱虽不多,但是很适合农闲时节,那些佃农出来做活。 造纸厂门口写的是:浆废纸,洗墨痕,晒毛毡新纸,裁七八尺幅。 金属研磨厂门口写的是:戴皮手套拣乱沙,磨彩粉按料分装。 这两个加工厂,李纨主要是写出了具体的工艺流程,简明扼要,又配上了画图,让人一目了然。 蜡烛厂门口写的是:蜡头短,积少成多;人生长,虚度则短。 而这制蜡并不是新鲜行当,李纨的文案中就突出了价值认同,劝人珍稀光阴,努力工作。 废衣厂门口写的是:裁百衲衣,浆功补破;缝千家被,经纬一新。 回收旧衣再利用,是一个介新旧之间的行业,李纨的文案中既写了工作的主要内容,也写明了这个行业的目标是以旧换新。 王连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人眼目,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被人盯了梢。他示意兴儿过去将那个人带过来。 却不是什么同行对手,而是营缮郎秦业。 他今年六十有余,胡子眉毛都白了,长得圆脸方唇,慈眉善目。 秦业拱手一礼,讪讪地说:“琏二爷见谅,老朽不过是好奇,才一路相随。” 因为之前改造贾府下水道时,王连曾与他共事过,对他也有几分敬意,便放下戒心,在路边茶摊上与之攀谈。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开些工场,赚几个钱花花。”王连喝了一口茶说。 “琏二爷,我看你这几家厂子都办得不错,苦心经营必有厚报。”秦业对这位俊朗踏实的公子十分有好感,又见他勤于产营,很多事愿意勠力亲为,实在是难得的上进青年,远不是谣言中形容的那般不堪。 王连心中得意,笑道:“都是内人指教得好,我不过是听她调遣罢了。” 秦业眉头一皱,摊开一双长着老人斑的手,问:“二爷不是尚未娶亲,哪来的内人?” 王连咬了咬唇,暗骂自己嘴快,开口道:“秦翁勿怪,我说岔了,是高人。”怕他好奇追问高人是谁,只好又描补了两句:“他性子淡泊,不希望我向别人提起他。” “哦,原来如此。”秦业本不在意那高人是谁,立刻又转了话头,“不知琏二爷目下可有成家的打算?” 王连沉吟片刻,抖开折扇摇了摇,不明所以地问:“秦翁何出此言?” 秦业尴尬地笑了笑,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说:“前些日子,你们东府的珍大爷从平安州回来,撞见了我女儿上香。他托人带话给我,要让我女儿做他儿媳。我谦虚了两句,婉拒了。可东府小大爷捐了个黉门监,到处与人讲,正与我女儿议亲。我是有苦说不出呀。” 王连没想到拆婚办这么快又要开张了,不由打起了精神,说:“若秦翁不愿意与我贾府结亲,此事也不难办,我再替蓉侄儿觅一幢良姻便是了。” “我倒不是不想与贾府联姻,而是想将女儿许配给你琏二爷。”秦业伸手指了指贾琏。 王连口里的茶喷了出来,呛咳着摇头,“秦翁莫不是不知,我是个好男风的。哪能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我还以为是谣言……”秦业脸上闪过惊讶和困惑的表情,又忍不住问:“二爷说的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比金子还真。”王连快速地扇动着扇子,扇面打在胸腔,噗哒噗哒地响。 秦业扶了扶额头,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哎呀,真是可惜了!” 王连赶紧承诺说:“秦翁不必忧心,我这几日就帮侄儿相看,等作定了他的亲事。您再为女儿好好稠缪。” 秦业勉强点了点头,郁闷地离开了茶摊。 王连回到皓月轩就跟邓木老实交代了秦业的事,邓木心想蓉卿CP迟早要拆的,又觉得贾蓉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娶妻,谁嫁了他都不幸。 “有什么办法让他一辈子不能娶妻呢?要不你去把他给阉了?”邓木想起那个言语轻佻的贾蓉,语气中难掩愤恨之意。 “你傻不傻,便是他成了一个太监,照样要娶妻的。你不知道太监娶妻更变态,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了百了。”王连拿扇子轻敲了她的头,劝她不要异想天开。 王连见她紧皱着眉眼,笑道:“你不如用利他思维想一想问题,由简单的拆婚工作,过度到婚姻介绍工作。总不能因为他不是好的结婚对象就让他一辈子不婚吧。从古至今婚姻都是各取所需,所以再差劲的男人只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都有一些无法自立的女人想嫁的。” “你倒是研究得明白,那你打算怎么做?”邓木问。 “贾蓉那样的人,需要一个强悍的妻子来管束,我瞧那夏金桂就挺合适他的。我只是从中牵个线,至于成不成,自然要看双方的意思了。”王连歪头对她一笑。 邓木也歪头看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一个美貌悍妻,贾蓉消不消受得住。 到了大暑日,王连便去东府邀请贾珍父子去郊外山庄去避暑纳凉。那贾珍正预备去秦家提亲,又见兄弟盛情难却,便也答应了。毕竟那秦家根基浅,还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等交了秋再去提亲也未尝不可。 贾府目前还剩十几个庄子,王连去的这个庄子与桂花夏家相去不远,跑马两刻钟也就到得了。 王连带了邓木与喜鹊,贾珍带了佩凤、偕鸳,贾蓉毕竟矮了一辈,不敢带丫鬟通房,只带了两个小厮。 他们晌午时分才到庄子,早有前行的小厮丫鬟洒扫庭除,庄汉佃户也都撵到别处去了,只剩些粗鄙的婆娘在这里,连个鲜嫩的姑娘也看不见。贾蓉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只得偷望着父亲的两个小姨娘解馋。 邓木一下车就推脱头晕,先带着喜鹊关门睡觉了,将戏留给王连独唱。 王连在酒桌上与贾珍父子推杯问盏,那佩凤、偕鸳都穿着清凉衫裙,在一旁陪酒布菜。四个粗使的农妇站在四角给他们摇蒲扇。 又见贾雨村 第48章 酒过三巡,贾珍只觉得那四个貌丑妇人太过刺眼,实在败坏胃口,将她们驱逐了出去。 王连忙笑着道歉:“都是我考虑欠妥,让兄长败了兴致。” 贾珍啜着小酒,讪讪地笑了笑,“早知你办事颟顸,我就多请几个姑娘过来了。” “大哥有所不知,据此地不远的地方,有个桂花夏家,是专门为宫中供奉陈设盆景的皇商。家中有良田万顷,桂花连城,富贵盈门。这家的爷们都死了,就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女过活。”王连起身端过酒壶,替贾珍父子把酒斟满,笑着说:“那夏姑娘长得比尤家姊妹还要绝色,若非出身低了些,倒是蓉哥儿的良配。” 贾蓉听者有意,早就竖起了耳朵,又因为谈及自己的亲事,只得低头装羞。而贾珍听了也有些兴味,不由说:“如今正是桂花初开的时候,兄弟若有雅兴,不如我们撇开累赘,趁着月色一道去嗅嗅晚香。” “也好,我们就当做晚归去夏家借宿好了,若我们三个大男人去,人家未必开门,不如叫兴儿、隆儿驾马车,再带上鸳鸯、喜鹊,好歹是有主有仆的大族人家。”王连见他们父子早已心猿意马了,就顺坡下驴。 贾珍指着他笑:“原来你也有想得周到的时候。” 那夏家的庄园占地极广,远远地就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贾珍下马叩门,客套了一番,才表明自己宁国府三等威烈将军的身份,拿出自己两块银元宝来。那看门的老苍头才递了话进去。 夏家的门开了,鸳鸯和喜鹊又向众人告乏,先去安置行李床铺,只请夏家的丫鬟送些粥点做晚餐。 夏家整饬了一桌酒菜,款待贾府的公子哥们儿。夏家的老奶奶带着夏金桂亲自作陪。老奶奶原是个敞亮人,喜欢谈笑,只把三位公子捧到天上去了。喝过两盅酒,老奶奶就称年高体乏,告辞要睡觉了,这时候夏小姐也起身相送,留下一句:“少陪了。”也不知还回不回来。 席上贾珍占据了主导地位,与夏金桂喝过三四杯。贾蓉话不敢多说,但一双贼眼睛直追着夏金桂。而王连一直搂着兴儿的肩,亲自夹菜喂他,当着夏家人的面,毫不克制地展现自己好男风的一面。 到了老奶奶的卧房,祖孙两个坐在床边说体己话。老奶奶说:“那个琏二爷俊得很,可惜不是正货。我看那小蓉爷长得也出色,还未娶亲,他们家又是有爵位的,姑娘不如攀上她,以后就能得个封诰。” 夏金桂侧身看向床头的文镜匣子,一边补脂揩粉,一边对奶奶说:“祖母与我所想是一样的。可咱们说得好听是富贵皇商,到底矮人一等。哪怕我勾上了蓉爷,就怕他事后不认,摆弄我们。岂不是鸡飞蛋打。” “唉……”老奶奶叹了一口气,又摸了摸孙女的头。过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对孙女说:“上回来咱们家借宿的贾雨村老爷,不是托忠顺王爷谋补了京畿顺天府。不如请他来做个保山如何?” 自从上回贾雨村没有等到林府西席的职位,又拉不下脸去林府探问,辗转回到京城。因借宿夏家,以送盆栽贡品的身份混进了忠顺王府。机缘巧合之下,竟入了忠顺王的青眼,得以起复委用。 老奶奶想的是,贾雨村通过夏家才与忠顺王结缘,对夏府多少该有几分投桃报李的心思,何不利用一二。 夏金桂一听奶奶的提议在理,便卸下了钗环,笑道:“珍大爷说他们还要在这里盘亘五六日,不如我手书一封信请贾老爷过府,也不必大肆张扬,我只有打算。” 王连在席上吃饱喝足了,还不见夏金桂回来,心中暗想是不是没和贾蓉对上眼?又见有丫鬟陆续换上热汤珍馐,他才恍然大悟:欲擒故纵。 那贾珍是个评花问柳的熟手,看那夏金桂的模样远不及秦可卿,也就歇了心思。贾蓉还未见过秦可卿,自然认为夏金桂模样可人,赛过老爹的两个小姨娘,因此就上了心。 过了两三天,王连邀贾珍去庄外跑马,贾蓉惦记着夏小姐言称醉酒不去。到了巳时,夏家来了一位衣饰素朴的客人。 邓木看了一眼,那人竟然贾雨村!也不知夏家何时与贾雨村有了牵扯?她忙向送茶的小丫头打听贾雨村的事,才知道原来贾雨村借夏家开道,与忠顺王勾连在一起,如今又还是京畿顺天府,之前的金陵应天府还要好些,毕竟在天子脚下做官,势力更大些。 一想到贾雨村这人忘恩负义,睚眦必报,她不由得为王连担心。夏家在这个当口让贾雨村一身布衣过来,必然是有所图谋。她必须将这个消息传给王连才行。因为兴儿跟着王连出去跑马,邓木便写了封信,叫隆儿追上去,让王连想办法不要回来。 到了午晌,邓木派了喜鹊去盯梢,才知道夏金桂吩咐家丁整饬了一桌酒菜专门招待贾蓉和贾雨村。 夏金桂殷勤小意,又极会卖弄风情,没一会儿就与贾蓉兄妹相称起来。一口一个蓉哥哥,只把贾蓉撩逗得心痒难搔,在席间就与夏金贵嘲戏起来。全然不把贾雨村放在眼里。酒过三巡,不知怎的,贾蓉就信誓旦旦的许诺非卿不娶的话来。 那夏金桂也不傻,非要贾蓉立个字据才肯予取予求,还要那席上的贾老爷做个明证。贾蓉见那男子一身布衣,沉默寡言,想必出身寒酸,早起了轻视之意。他心想:先将人上哄上手,事成之后,再用银子将这个穷儒给打发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轻易签了那文书。笑着称贾雨村为“保山大人!” 夏金桂见贾蓉签了字,盖了拇指模,心下大定,也将矜持抛去,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自己的闺房。 邓木听喜鹊说完事情始末,又见贾雨村已经拿着贾蓉的手书走了,便知夏家使了一招仙人跳。这时候,隆儿回来传话说,琏二爷与珍大爷回到贾府庄子去了。邓木心想贾蓉与夏金桂木已成舟,蓉卿CP差不多拆成了,便叫隆儿牵车过来,带着喜鹊先行回到了贾府的庄子。 贾蓉醒来,知道自己不告而娶犯了大错,只得安抚好夏金桂,先回贾府的庄子,向父亲禀明实情。 “父亲那夏小姐爱慕于我,自荐枕席,设了个套儿,要我娶她做妾。”贾蓉一面低头陈情,一面偷觑父亲的神色。 知子莫若父,贾珍既相信夏家人有心攀附,也知道蓉哥儿也绝不老实,正想要教训他一顿,贾琏却来拉偏架。 王连笑道:“这又不是坏事,且不说这夏姑娘美貌,单看这份家产,大哥你就赚大发了。” 夏家已经没有男人了,谁娶了夏金桂意味着吃了绝户,嫁妆家产都是夫家的了。贾珍只当此事是贾琏与贾蓉两叔侄一起串通好了来糊弄他的。又见这笔买卖稳赚不亏,也就认下了这件事。但还是再三嘱咐,夏金桂失德在先,只能做妾,不配为妻。 贾蓉见搞定了老爹,喜出望外,忙向夏金桂许诺,过几日就派人来提亲。那夏金桂也是依依不舍的送了二里路才回转。 回到宁国府,向秦家提亲的事也要重新捡起来,谁知那秦业早就致仕了,带着儿女远走他乡。贾珍遍寻不见,也只得作罢。 结果,夏金桂在家中枯等了数月,犹不见贾蓉的花轿来抬,便请了顺天府贾老爷一道找上了宁国府。 白纸黑字,无可抵赖。那贾雨村虽是本家,却投靠了与贾府素无来往的新贵忠顺王府,又一副法不容情的样子,非要强作保山。押着贾蓉与夏金桂成亲。 贾珍只是领了个虚衔的将军,斗不过顺天府尹,也不想儿子遭了仙人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又因秦可卿早就不见,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夏金桂做儿媳。 夏金桂从一介落魄皇商,摇身一变就成了宁国府冢孙之妻。那夏金桂果真是个斗阵高手,进门三月先倚娇作媚,辖制住了贾蓉,将他原来的通房都打发了出去。又拿贴身丫鬟宝蟾隔三差五地吊着他,贾蓉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再也没机会做了,从此架势渐倒,夫纲难振。 又过了三个月,夏金桂又与年轻的继母傅氏打起了擂台,拿着捕风捉影的事,对着她指桑骂槐,暗相讥刺。傅秋芳自从摆弄鸳鸯不成,又渐渐失了丈夫的欢心,眼下又被继子媳妇大呼小叫,言三语四的,她受不了一气儿跑回了娘家。 傅二爷见妹子好好的诰命夫人不做,偏要躲回来,见面也是耳提面命,要妹妹回宁国府。 傅秋芳觉得满腔委屈,哭道:“那宁国府就跟个空壳一样,爷们动辄花销就是三五百两,只有出的又无进的。我才嫁去多久,老爷都卖了两三个庄子了。我本就年轻,自然要省着银钱过活。但那捣蒜槌子娶了妻,非要抢我的算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府就是一座金山,你抱不住又有何用。你再年轻都是做婆婆的,何必跟儿媳争那几个三瓜两枣,中馈就交给她又如何。好好做你的清闲太太,不是很好吗?”傅试觉得妹子目光短浅,气量狭窄,拎不清婆媳关系,气得手心叠在手背上,打个不停。 “哥哥说得轻巧,那夏金桂仗着自家是做生意的,挑剔我这个婆婆不会管账。”傅秋芳从炕上下来,头上的步摇乱飞,她神情激动地说:“那夜叉星,将小算盘一打,满府的家私还不是都叫她挪给娘家作本去了。” 傅试自从做了官,也算新荣了一阵子,可以那些微薄的俸禄,也只将供嘴,多少要去寻摸一些灰钱。 他犹豫了半晌,方说:“我听说有不少贵太太在外头放印子钱,若妹妹觉得不凑手,我倒是可以托人帮你试一试。” 红绿牵巾 第49章 秦业一家人致仕离京,是王连一手操办的,同时又写信给了林如海,让他托人找一间学院,将秦钟安排进去,敦促他走上读书入仕的光明正道,将来好好扶携姐姐。 王连收到了秦业报平安的信,一大早就在皓月轩中与邓木举杯庆祝蓉卿CP成功拆了。 两人喝到两腮酡红,欲醉不醉的,却见元春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 邓木摸了摸发烫的脸,对元春说:“元姐儿怎么这会子来了?” 元春看了贾琏一眼,嗫嚅着唇,半晌才说:“我找二哥哥求点事情。” “哦……”邓木见她眼神闪躲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她要自己回避,便拎走了酒壶,躲到里间去了。 元春低着头央求道:“二哥哥,你能不能再带我去北静王府讲谈学问。” 王连望着她摇了摇头,叹道:“你也知道这事难办,我上次贿赂夏太监将你从宫中捞出来,已经得罪了二太太。再带你去私会居丧中的外男,我不顾及二婶的怒火,也要顾及下老太太的身子。” 元春并不意外琏二哥的拒绝,她失望地仰起脸,久久地凝视着门外互相追逐的白兔,抖着嗓子说:“我想告诉他我的烦恼,如果他愿意娶我,我就等他三年;如果不愿意,我从此就断了这个念想。” 她说得不无道理,王连知道元春是是个头脑清醒的女孩。她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要么是“君既无心我便休”,要么是“一寸相思一寸灰”。他也曾因表达不清,受过十多年的相思苦,这个妹妹比他要勇敢多了。 王连犹豫良久,选了个折中的做法:“你写封信我带给他,等他看完,我就将信烧了,他便是不愿意,也会毁了你的名声。” 元春知道二哥哥为她让步了,也不再强求要贾琏带她出府。她借用这里的笔墨,不过两刻钟就写了出来,将信笺折好,递给了贾琏。 王连将信装进信囊,又用火漆给封上了。他看天色尚早,便答应元春此信,今日就会送到北静王的手中。 “谢谢二哥!”元春感激地告辞去了。 邓木听王连说要去北静王府送情书,也想跟着出门。自从她给王连做妾,仅仅出过三回门,天知道她有多想出去,想看自己的废品站和衍生工厂办得怎么样了。但这时候琥珀又来唤她,说老太太要她去抹骨牌。虽不情愿,只能收拾一下,去贾母身边作陪。 一晃小半年,北静王府素白的装陈多少都收捡了起来,里外都透着祥和宁静的素雅和清韵。听到侍从来报,荣国公府琏二公子突然造访,北静王不由放下书卷,亲自走去大门迎接。 “世兄多日不见,家中老太太可还安好?”水溶见贾琏只身前来,不见那个“贾珠”跟过来,不免有些失落。 王连与他寒暄了两句,直到被他带入书房,见四周无人值守,才将元春妹妹的信送给他看,并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做了信使,还请王爷阅后即焚,以全舍妹清誉。” 水溶拆了空白的信封,搁到桌旁。一封三五行的信,被他捧在手心看了足有半刻钟,他的脸上始终面似平湖,波澜不兴。 终于,在王连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水溶将手中的信笺折成一个方胜,掀开龙泉窑缠枝莲纹青瓷炉,沉静地将方胜放进去。 等火苗慢慢将方胜燃烧殆尽,直到最后意识灰也飞出了香炉,他才抬起头来,对贾琏说:“我答应她了。” 王连并不知道元春写的信中具体内容是什么,也不知水溶答应了些什么事。可他作为局外人,并不好掺和太深。 水溶从抽屉中找出两块方巾,一块松青色,一块正红色,他将两块方巾各一个角系在一起,又用信囊装了,递交给贾琏,“这是我的回信。” “红绿牵巾!”王连看懂了水溶的意思,不由暗暗为元春高兴。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真是太幸福的事了。 可是一想到王夫人想方设法带元春出门相亲,这两年多的时光,可不是那么好熬的。王连又难免苦恼:“元春妹妹无法与父母之命抗衡,也不知能不能等下去。” “令妹不必久等,明年春天,我自会携祖翁信物到贾府履约践诺。”水溶莞尔一笑,流露出儒雅睿智之气。 王连听得一面迷惑,不由问:“北静王的意思莫非是两府之间还有婚约?” 水溶从容一笑,“不曾有过,但再造一个又何妨。” 王连被水溶那气定神闲,笃定优雅的气场给说服了,并没有再追问细节。将信封小心翼翼揣进怀中,拱手告辞。 想着出门之前邓木叮嘱他,要去看看几家工厂的经营状况,王连便打马往京郊去了。造纸厂、金属研磨厂、蜡烛厂,工序复杂,流程严谨,工人都是力气大的成年男子,唯独废衣厂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来上工。 因为他是男子不便出现在厂房内,只能拿着千里镜远远扫视一番,见她们俯首工作,各司其职,也就放下心来。 王连忽然看到废衣厂门前,一个蓬头乱发的老妪正拽着招工头的手苦苦哀求,以求换一个工作的机会。 那招工头也是个妇人,既可怜又嫌弃地看着她,无奈地说:“人都招满了,用不着你。”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浆洗缝补我最再行。老婆子我无家可归,缺一口饭吃,求求你帮我一把。”那老妪说得可怜,一下子跪倒在招工头面前,放声痛哭起来。 招工头正在为难之际,忽然见到了东家的千里镜,忙将那老婆子指引过去,小声说:“那个公子是我们的东家,你过去求求他比我好使。” 那老妪醒过神来,才知道跪错了菩萨,忙滚爬起身,向那人奔去。 等两人一对眼,王连才发现这老妪不是尤二姐的亲娘,尤老安人吗? 只见她佝偻着脊背,衣裤上满是污泥,散发出阵阵酸臭的气味。脚下绣花鞋已经辨不出颜色,一只趿在光脚上,一只已经张了口,露出四个黑乎乎的脚指头。 老妪见到贾琏,仿佛绝处逢生一头撞进他怀里,喜极而泣道:“琏二爷,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妇人好似将一生的辛酸眼泪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连将她扶起来,忙叫招工头带她下去梳洗,再换身干净衣裳。废衣厂需要浆洗旧衣物,热水是六个时辰不间断烧的,而况重制的新衣非常多。足以使尤老安人换个面貌。 养尊处优的孀居妇人,到底是遇到了何等的苦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尤家三姐妹又怎么不帮助她?王连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在废衣厂外的木墩上等了几刻钟,才看到尤老安人换了一身干净衣裙出来。 虽然她洗涤了很久,嘴上挂着起死回生的笑,但是身上遗留的苦难痕迹,还残留在她凹下去的脸上。她冲着贾琏一个劲儿地咽口水,揉着肚子嗬嗬干笑了两下。王连忙叫招工头拿些吃的来。 招工头跑到凉茶摊上买了一碗白粥端给了尤老娘,只见她捧着碗蹲在地下,筷子夹在手中也不用,直接捧碗就吞,也不管烫不烫,一气儿喝了个精光,打了大大的饱嗝。 王连摇着扇子问:“安人这是怎么了?” 尤老娘哇地一声哭了,一屁.股坐下地,掩面嚎泣,过了半晌,她才捶胸顿足地说:“都怪珠大爷给三姐说了个好女婿呀!” 原来自从邓木与贾珠两个将尤三姐与柳湘莲凑成了一对儿,柳湘莲便带着新妇去了他乡谋前程。他们小夫妻一路游山玩水,吃喝采买,还没到平安州,银子盘缠就用光了。柳湘莲又想起了老行当,打算搭个戏班,去串两场戏赚些银两。 谁知那班主看上了尤三姐,有心欺辱,柳湘莲哪里忍得了爱妻被人觊觎,便与那班主打了起来,盛怒之下用撩刀将那班主给捅死了。柳湘莲惧怕官府索拿,偷了班主的银钱匣子,带着三姐逃奔山林。 结果在深林中,他们被盗匪围困,强盗头子见柳湘莲有些拳脚功夫,以尤三姐的性命为要挟,要柳湘莲入伙,柳湘莲被逼无奈,只得落草为寇。那土匪窝里,粗了两个粗使的婆子,就剩一个美貌绝艳的尤三姐,一天到晚都被人臊皮揩油,柳湘莲为了保全性命也只得忍了。 强盗头子想将尤三姐娶做压寨夫人,柳湘莲自是不肯,甚至于发誓夫妻二人宁死不从。可他又禁不住威逼利诱,对强盗头子透露出,妻姐尤二天生尤物,待字闺中,姿色更胜三姐。 “既你有心做媒,我也愿与你做连襟。你拿着我的聘礼,去将你的妻姐送嫁过来。”那强盗头子如是吩咐柳湘莲,又将尤三姐押为人质。 他又派了两个小兄弟,穿着打劫得来的锦衣华服,跟着柳湘莲一道来京。柳湘莲在京城中虽然人头面广,但是被两个贼匪看管得紧,无法通风报信,径直来到了岳母家。 尤老安人得知三女婿为二姐找了一个极其富贵的世宦人家,喜出望外,殷勤地招待了他们几日,又见那家人拿出的彩礼银票有三寸厚,早就乐不可支了。来不及报信给继女,忙将二姐打扮一番,领了路引,带着女儿去平安州。 结果就是尤老娘人财两空,尤家姐妹成了左右压寨夫人,她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娘,还被一群臭汉淋漓的糙爷们臊皮。 柳湘莲悔不当初,不想做那剩忘八,正要用祖传的鸳鸯剑了解了自己,结果梦见一个跏腿道士躺在地下捉虱子。于是王八脖子一缩,用鸳鸯剑将三千发丝一斩,跟着那道士走了。 柳二郎 第50章 王连听了一时唏嘘,又仔细问了尤老娘山寨中有多少人,下山有几个卡口,有没有瞭望楼,尤老娘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设身处地想,假如王连自己带着邓木逃离贾府,与一群盗匪纠缠上,一样凶多吉少,最多也只能带着邓木一道慷慨赴死了。 “尤老娘,你家大姑娘还是平原侯的孙媳,我将你送去投奔她,再想办法通知官府剿匪救人。”王连如是说。 尤老娘心中顾虑重重,都因为自己见钱眼开,害了一双女儿深陷狼窝。她与继女只有礼上面子情,如今身无分文去投靠继女,会不会让继女为难和不快?两个女儿被救下来也是残花败柳,无人收容…… “琏二爷,这事归根到底是你们的小珠大爷识人不清,误了我女儿的终身。倘若我女儿得救,却没人要了,那我又何苦劳这个心呢?”尤老娘心有不甘,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贾珠身上。 王连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尤老娘既然不想女儿得救,那叫人将你送去平原侯府,也就仁至义尽了。再说那柳湘莲已经弃世出家了,姻缘都断了,那也与我兄弟这个保山无关了。” 这老妪卖女求荣惯了,最关心的不是女儿的人身安全,而是她们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因此王连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凉薄之意。 尤老安人嗫嚅着唇,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跟着贾琏指派的人,坐车去了平原侯府投奔继女。 送走了尤老娘,王连心中仍旧不是个滋味。当初邓木要跟柳湘莲与尤三姐牵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段婚姻很难善终,男人总归是更了解男人一点。可惜邓木太自以为是了,误了尤三姐一生的幸福。 柳湘莲本性就是浮花浪蕊的人,守不住家业又心无定性,尤三姐实在是被他的英俊的皮相,倜傥潇洒所迷。没有将婚姻扎根在地下,最后被迫飘茵落溷,也让人扼腕痛惜。 既然知道了这桩事,王连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事不宜迟,他即刻就要出发去平安州。只叫兴儿跟着,让隆儿将北静王的信带回去给鸳鸯,让她将信转交给元春。说他为了开办金属冶炼厂,要去他乡考察一番,可能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邓木心想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开办冶炼厂也不必如此着急,也不知那事好不好办,会不会有危险?她将信封交给了元春,见元春打开来看了一看,就捂住发红的脸颊,心想她大概能得偿所愿了。 原本王连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官府,一想到京畿顺天府的府尹是贾雨村,顿时打消了主意。还是先去平安州看看,若是能叫得动官府剿匪固然好,不行的话,就只能自己另寻途径救人了。 主仆二人日夜兼程,渴饮饥餐,快马行了十日,才到平安地界。稍一打听便知这平安州的州牧是个懒政的老油条,王连也就不必考虑调动官府的人马了,以营救尤氏姐妹为主要目标。 兴儿跟着贾琏早就历练了出来,别说是半夜猫在密林中当斥候,就是拿把刀杀敌,他也能来的。王连抽出千里镜仔细观察了一番,这里的山寨不大,看上去跟后世的乡间度假村差不多,连个哨楼都没有。 根据尤老娘所言,这里有二十九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每个人背上都挂一个口袋,上面写着一到二十九个数字。彼此称呼都是“十五”、“二十三”这样的数字做代称,不问姓名来处。还有两个烧火洗衣的粗使婆子。 探好了上下山的路以及山寨的大致结构,摸清楚了强盗们的作息时间,看到了里头有一地七八十斤的石锁,和磨盘大的磨刀石。王连就带着兴儿折返回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练家子,看那磨刀石才洗过一遍,血水还是腥的。显然他们刚出去干了一票,短时间内可能一干人都窝在寨中吃香的喝辣的,不太可能出去。 他偶尔在草丛里找到了被柳湘莲遗弃的鸳鸯剑,本想这剑曾经斩断一段情缘,寓意不祥。但看到上面錾了鸳鸯两个字,又小心收了起来。 不能贸然行动,需要做好万全准备,看这情形,也自然不能单枪匹马去救人。王连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了银票,这是废品加工厂挣的利润,原则上来说是邓木的钱。但是为了救人,他不得不先用这些钱招兵买马。 “就当是给邓木积功德了好,等我再开一个生物柴油加工厂,就能将钱赚回来补给她。”他如此想着,便着手开始自己的营救计划。 他如果一家家武馆镖局去雇人,显然会露了风声,让人有所防备。只能选定一个地方,找上三十多个人,但显然这平安州因为州牧懒政,这里武备废弛,看不到巡街的衙役,沿街也没有武馆镖局。 王连无法只得另想办法,忽然他看到了一群善男信女拿着香烛、鲜花向远处的寺庙走去。他举起千里镜一看,那山门楼牌上写的是:少林寺。 原来除了豫州、泉州,保府平安州也有少林寺。王连放下千里镜,计上心头。他买了一柱一丈高的大香,叫兴儿抬着跟他上少林寺。 平时也只有在正月初一,才有高门大户的人家争相买大香去烧,今天非年非节,带着大香上寺庙的人一定所求不凡。知客僧忙过来接待王连,对他的功德一阵赞叹。 “随喜功德罢了。”王连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带着兴儿在寺庙中逛了一圈。 见练功房中踩出了数十个大坑,梅花桩上脚印纷繁,齐眉棍上都练出了光滑的包浆,王连心中有底了。这才对知客僧说求见方丈,他要捐大功德。 那方丈原是半垂着眼皮,见到王连进来,竟睁开了眼睛,对知客僧说:“你带那位小施主吃茶去。”说完又继续垂眸,一副似醒似梦的样子。知客僧忙将兴儿带了出去,方丈的禅室内,就只有一僧一俗二人。 王连还未开口,却听那方丈说:“施主欲求之事,老衲不能答应。化外之人,不能干涉红尘因果。更何况是杀伐之事。” 听了这话,王连心中凛然,又暗喜自己求对了人。他知道不少修行有成的人,有他心通的能力。这位方丈竟然知道自己想雇佣武僧去剿匪。 “方丈若是不同意,就不会来见我了。”王连心想,他既然知道自己的打算还来肯见他,一定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略一思索,霍然开朗,双手合十道:“我想请寺中高僧与我一通上山,做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 “善哉、善哉。”那方丈掀开了眼皮,露出一双精光内蕴的智慧眼,将一本厚重的功德簿推了过去,“施主若助我修庙,功德无量啊……” 王连大笔一挥,写下了白银千两。 第二天一早,王连就带着一班身材高大的武僧,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山寨门前。那些僧人袒露右肩,一班人在前面扫尘,一班人在后面浇水,这叫洒净结界。 而后在山门牌坊上,挂上诸佛菩萨的巨幅画像,在大香案前,供奉香烛、鲜果、时花。山门前摆着一个大鼎,烧着熊熊的旺火。 布置完水陆道场,所有僧人左手持棍,右手执单掌礼,他们眼观鼻,鼻观心齐齐念诵,浑厚铿锵的颂声音传十里,创造了强大的声势。 山寨的门开了,一个脸圆肚圆的汉子,抄刀出来,大喊:“你们这些秃驴敢在我门前聒噪,还不快滚,小心你们脑袋搬家。” 然而那些僧人岿然不动,念诵声都没有被他的叫嚣所打断。没过一会儿那些强盗一窝蜂举着各色兵刃出来。 王连见他们二十九人都出来了,立刻敲响了大金钵,震颤的钵音荡开来去,那些高僧也四散开来,以那二十九人为圆心,每个强盗的身边都围了五个人。 想要提刀突破重围,却被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齐眉棍绞下了兵器。王连见强盗的刀叉剑戟都被纷纷扔进了燃烧的鼎炉中,没过一会儿都融了大半,显然局面已被控制住了。 王连忙带着兴儿去山寨中救人,却见尤氏姐妹和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缩在床底下,王连蹲下地,向她们伸出手来:“没事了,我救你们出来。” 张晓月见到来人是王连,如遇天神,涕泪交加地握住了他的手。趁他施力的时候,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哭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走吧,别耽搁了。”王连后撤一步,避开了她的投怀送抱,叫兴儿带着她们四个,自己则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 那些武僧五人围一人,就那样拖带这些强盗们下了山。平安州的州牧早带着一班衙役及府兵八十人,推着囚车枷锁在山麓等候多时了。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盘踞山野多年的强盗一网打尽,这么大的功高可不是神龛子底下搭铺,伴神享福么? 方丈莞尔一笑,又拿出那厚厚的功德簿递给州牧大人。州牧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大笔一挥就是一千两。 王连带着尤氏姐妹及两个粗使婆子回到少林寺,请她们吃了一桌素斋,自己则和兴儿两个在庙后头的大树下啃烧饼。 兴儿嚼完饼还已有未尽,嗦着手指头说:“二爷把钱都花了,回去怎么跟姨……鸳鸯姐交代呀?” “她不问,我就不说呗,还能怎么办。眼下又不缺钱用。能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回去,才是对她最好的礼物。多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王连安慰着自己,将干硬的烧饼费劲地咽了下去。 兴儿将手上的油污往身上一抹,又问贾琏:“那尤家姐妹,二爷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你被王连骗了 第51章 “送到平原侯府。”王连拍了拍手上的渣屑,不以为意的说。 等王连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京城,才知道平原侯因公差出了差错被夺爵,举家左迁到桂林府了,那尤老娘自然也跟着继女一块走了。 王连挠了挠头,很是为难。他若将尤氏姐妹养在外面,若被人发现了少不得在邓木面前添油加醋。若是将她们弃之不管,她们说不定又成了贾珍父子的玩物。 他思来想去,还是在小花枝巷赁了两间屋子,雇佣那两个粗使婆子照顾她们。再找媒婆给她们两个说亲。等把她们顺利嫁出去了,自己也挣回了银子,再跟邓木汇报一下。 既然打定了主意,王连就将事情交托了给兴儿,自己先行一步飞马回到了荣国府。邓木正在老太太这里帮她老人家钳开核桃,忽然就见王连又带着一脸胡茬,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他自然地拿过邓木手上的核桃,握在手心里一捏,核桃壳就沿着封儿完整地裂开两半。一边继续在盘子里拿核桃捏,一边走上前对贾母说:“老太太我回来了,北静王托我向您老人家问好。” 听他这么说,贾母就自然以为他离家这么多天,是和北静王在一起。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轻拍了一下玫瑰椅的扶手,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出去见过不少世面了,早该叫你爹给你捐个官,还晃荡在外头多没出息。” 王连点头称是,没有多说别的。假如他能拿出银钱来交到公中,倒也不必非做官不可,但是钱总归得慢慢赚才行。 到了十月末,就进了深秋。西风吹散了扯如棉絮的晚霞,苍穹如幕,缀满了秋夜的繁星,泛出清冷的光。王连才结束了一个绵长的吻,又食髓知味地在邓木的颊上啄了一下,缓缓吐着气。邓木半眯着眼儿,七晕八素地软在他怀里。 “你离京之后,李纨就嫁给了丞相之子。珠纨cp拆了呢。”邓木仰脸望着他笑,思索了半晌还没个头绪,又问:“我们是不是都拆完了?” 王连将额头轻抵在她额上,柔声道:“还有呢,迎春妹妹的中山狼,探春妹妹的和亲。” “哟,我们来红楼一晃都两年了,迎春妹妹都十四了。”邓木有些怅然,又将手指头点在王连的胸口,说:“你都十九了,来年三月及了冠,会有一堆人催你成亲。” 王连知道这件事始终横亘他们之间,是逃不脱的难题。他托着邓木的肩,将她按在枕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不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他们催也不怕了。” “你别做梦了,我生下来,不正说明你没问题么。”邓木伸手攀住他的肩,又坐了起来。 王连苦笑道:“你好像是穿了新霞裳的百花公主,我就是那被针扎的黄袍怪。” 邓木捏着他的脸笑道:“红楼都没穿明白,还想进西游记呀。”又伸嘴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你长得这么俊,肯定是唐玄奘呀,还不知有多少妖精公主女王等着盼着吃你肉。” “我只想吃你!”王连又将她吻到了枕头上。 不到四更时候,王连就因为思忖睡不着觉,摸黑到西里间的实验室,打开发电机,又去研究提取杜仲胶去了。 那尤氏姐妹在小花枝巷住了两个月,除了兴儿会送一些仅供吃饭的钱外,再也没见过琏二爷的面。倒是时不时有媒婆上门,给她们说亲,不过都是穷举子或商贾地主之流。姐妹俩不愿意,媒婆也没辙。 媒婆得到的信息是,这两姐妹遇人不淑,纷纷和离了出来。一没有家族仰仗,二没有嫁妆银子。若非她们生得绝色,只怕除了老光棍也没人要了。但媒婆得了钱财,总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她们找寻良缘。 这一天媒婆又登门,满脸堆笑地对尤二姐说:“京郊有个举人老爷叫齐天,家有十几亩良田,年不过而立,想要讨个续弦。别的都不讲究,只要美貌绝色。他先头娘子又没留下孩子,只要嫁过去就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娘人。”她见尤二姐低头纳鞋底,不知是没听见她说话,还是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媒婆忙拍着手,走过去陪她并肩坐着,说:“我说二姐儿,这样好的人家我本想留给别家的好姑娘。到底是琏二爷三请四催的,我才将这条大鱼漏出来给你。真不知你几生修出的这福气,遇见像琏二爷这样的大善人,见你们姐俩可怜,又是管吃管住又包婚配嫁妆。” 听了这话,尤二姐猛地抬起头来,媒婆还以为说动了她,眼眸贼亮,“你还羞什么,赶紧应下来,我好去回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尤三姐抱着晒干的衣服从外头进来,就见那老媒婆一边催促二姐,一边舞着手绢,跟着油煎猢狲似的,或坐或站,不得安宁。 她放在才外面收衣服,媒婆叫嚷的话,她都听见了,不由笑道:“也不知大娘是为我二姐着急呢,还是为齐举人着急,还是为琏二爷着急?” “都急!连我也急!”媒婆蹲身拍了拍腿,恨不能马上作定这桩婚事,了结了这个差事。 尤三姐心知姐姐心痴意软,一心恋着琏二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别人的。她遇人不淑后又深陷泥淖,还能顺利嫁出去,求一份归属已是不易。琏二爷又不欠她们姐俩的,这样耗下去没有一点好处。 “大娘,你去对那举人老爷说,三姐愿嫁。”尤三姐道。 一时峰回路转,东方不亮西方亮!媒婆一颗悬着的心,重算落到了肚子里,甩着手绢,喜气盈腮地跨出了门槛。 张晓月有一丝错愕,问三姐:“你还没见他的面,怎么就答应了。” 尤三姐自嘲地笑了笑,面露悔色,“我之前看中柳郎,就是因容色所误,哪里还敢挑剔别的。如今有个人能给我一份安生日子,我便也知足了。姐姐终身失所,为何不清醒一点,将那个好男风的琏二爷忘了罢。” 见姐姐对她的劝告依旧置若罔闻,尤三姐也不想再白费口舌了。她从苇箧针黹盒中取出五彩丝线,用指甲把线劈成了八股,又拿来一块红帕子绷在竹弓上,拿起针就刺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在绣嫁妆。 霜降那天是黄道吉日,那齐老爷竟带着八抬大轿亲迎三姐,又抬来十二箱笼的东西,权作她的嫁妆。虽然不过是衾褥铺盖、床帐妆奁之物,但对尤三姐而言,她能平安再嫁,这些足矣。 王连早知道尤三姐要嫁,因为小花枝巷离荣国府太近,他也不方便露面去送嫁。只叫兴儿拿了三十两贺仪送过去。 等妹妹嫁了三五日,张晓月听到两个婆子艳羡的口吻,才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嫁了呢?她不知道。 张晓月之前一心等着贾琏,一应采买浆洗烧饭清扫都是两个婆子在做。她死不肯出屋抛头露面,生怕又招惹了歹人。 可是屋中没有了尤三姐的身影,媒婆也有日子没上门了,她就觉得分外孤独寂寞,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偷偷地走出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见一个半大的小子冲过来扯她的裙子,趴下来就要往里钻,“借我躲一躲!” 见那孩子面貌萎琐,举止荒唐,张晓月被吓得心肝乱战,猛地将裙子拽回,撒腿就跑回小院。 她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与贾琏见上一面。 “安妈,劳烦你到荣国府的西角门上找兴儿,将这封信交给他。”张晓月给贾琏写了一封求见的信,又抓了一把铜钱,让安妈一大早去替她传话。 那老婆子为了多拿几个钱,少不得走两里路去。 贾珠正带着小厮从西角门出来往学塾里去,学塾里家不过一里路,十分近他又先车马麻烦,每天都是自己走这来回。这天才出西角门,就见一个老婆子探头探脑的,要找兴儿给贾琏送信。 因知道贾琏很早就出门了,贾珠唯恐他错失要事,不由多问了两句,“是哪家人要找二爷?有什么事?要不要紧?” “要紧要紧,二姐想二爷想病了,要他去探望探望。”这婆子是从盐堆里爬出来的,闲话不少。将琏二爷将尤二姐养在小花枝巷的事,全抖露了出来,还期待琏二爷听了信儿,能从手里漏出点赏钱来。 贾珠原本要走,听了这话大感意外,又倒转身子回去了,对小厮说:“你去学塾给我告假,就说我感了风寒,今天不去了。” 近来天气转寒,邓木经常窝在被子里,用小炕桌来工作。主要策划废品加工厂新品的销售问题。自从有了300小时续航发电机,比烛台油灯好使多了,不知不觉中邓木又践行了熬大夜的卷王作息。 因不需要早起服侍贾母。卯时末,她才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 正在镜前梳头的时候,就听到喜鹊在外面喊:“珠大爷来了。” 邓木忙道:“叫珠大爷在外头坐一会儿。”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梳发髻,一边思忖着邓未央大清早地来这里做什么。 等她收拾好从里间转出来的时候,贾珠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紧皱着眉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道:“阿姐,你被王连骗了!他在外头养了尤二三个月了。” “你说什么?”邓木闻言一时慌了手脚,但又很快镇定下来,“我去见见她。” 贾珠对该班门房说:“金姨娘的哥哥在后院摔了一跤,我和金姨娘一道过去看看,两刻钟就回。” 那门房照管门户也不是很尽心,全听少爷吩咐,立刻开了门锁。 来到小花枝巷中,找到那婆子所说的房子,贾珠就上前叩门。安妈见是之前见到的贾府公子,笑着说:“贾少爷可来了。” 王连又跑了 第52章 张晓月听到安妈的声音,喜出望外,忙对镜理妆,莲步匆匆地往外头走,却见来人是贾珠与鸳鸯,不由愣了一会儿。 她心念急转,忽而笑若芙蕖,对贾珠说:“小叔今日来探我,可是得了你哥哥的信?” 贾珠又与她不熟,见她说得这样不见外,既疑惑又难堪,仿佛自己是贾琏偷养外室的知情人。 “我与你非亲非故,请唤我贾公子。你与我二哥是什么关系?”贾珠冷着脸问。 “说不来不甚雅,但二爷养了我三个月,我总归是他的女人。”张晓月看了鸳鸯一眼,抿嘴一笑,开口道:“珠大爷带大哥的屋里人四下走动,恐怕贾府的名声也不好听罢。” 邓木见她梳着妇人头,眼神妩媚,风姿绰约,一颗心不由凉了半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贾珠涨红了脸,指着尤二姐道:“休要胡言乱语!” 好半天邓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张晓月说:“二爷尚未娶亲,不拿八人轿抬你进府,先将你一个官宦小姐当下九流养在了外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张晓月冷哼了一声,将下巴抬了一抬,说:“就算此时是二房,是外室。只要二爷不娶正妻,我一个官宦小姐就比你高贵。你从始至终都是奴才,同是二爷的女人,我就打得你骂得你。” “呵……”邓木笑了笑,扫视了这小院子的环境。 拢共就两间屋子,一间卧房,一间灶房,两个婆子睡在灶间,尤二姐就得一间卧房。王连若是真爱一个女人,也不会这样委屈她。 邓木明白过来,不再信张晓月的鬼话,转身就走。却见小吉祥儿扶着赵姨娘,带着浩浩荡荡一班人赶来过来。 “起开!”那赵姨娘也不说话,将鸳鸯往外一拨,径直闯进尤二姐的小院,见到贾珠正要往外走,她乐得跟捡了金子似的。 “珠大爷,怪不得你每日去学塾风雨无阻,原是养了外室,在这里鬼混流连。老爷还夸你勤学刻苦,压得我环儿抬不起头来。真是太冤枉了,眼下捉奸拿双,看你还怎么狡辩。”那赵姨娘扬着帕子,甩着肩膀,嗓子高得跟吊嗓子一样。 没一会儿那左邻右舍的都探头窥看,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赵姨娘眯着眼儿,显得十分得意,吵嚷着要将贾珠这不肖子给绑回去。 张晓月不妨杀出个程咬金来,见她来势汹汹,手足无措地乱转着。 赵姨娘瞧见了她,上来就是一耳刮子,指着她骂道:“你这只骚狐狸,不在销金窝里撅箩兜,尽在贾府的爷们儿面前迎奸卖俏。勾了大的不够,还来勾小的。无非是巴望着我家富贵,想来沾一腥儿,臭不要脸的,我呸!” 自从张晓月恢复听力以来,还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禁不住哭起来,为自己辩解道:“我只琏二爷一个男人,你别血口喷人。” 那赵姨娘是个混不吝,一听这话,又骂骂咧咧起来:“合着你惹了二房的爷们不算,还沾染了大房,好!好!好!如今粉头做生意都撵到人家里开张了!” 邓木站在门口看戏,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若任由赵姨娘这么闹下去,别说街坊邻居看笑话,贾府的名声就臭到底了。她刚要开口制止她,却不料贾珠先开口说了。 “姨娘你误会了,这位是尤老安人的女儿,二哥在外头纳的。与我们二房毫无干系。”贾珠被姨娘粗鄙的言行举止气得脸色泛青,只觉得身旁围观的人都拿暧.昧的眼神笑话自己。 听了这话,赵姨娘先是一愣,看看贾珠,又看看尤二姐,才恍然大悟,煞住了性儿。 她又将尤二姐上下好打量了一番,笑道:“那敢情好,老太太正盼着重孙子呢,我这就回去禀告了她老人家。请她大发恩旨,将你迎回去做新奶奶呢!”这话说得来出来一阵笑意,方才的戾气顷刻荡然无存。 张晓月傻了眼,还么见过脸变得这样快的人。但是有机会进贾府,她说什么也要争一争,直接拉住赵姨娘的手,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同姨娘一道进府。” “我道琏二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原是遇见你这么个天仙人物。便是根木头只怕也会动了心。”赵姨娘握住尤二姐的手,直往外走。 邓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红楼CP拆个遍,没想到又转到了贾琏身上。也不知王连回来,见到尤二姐会不会惊喜得跳起来!对于邓木而言,王连的慈悲心有些过头了,最见不得人受苦受难,路见不平绝对不会绕道走的。有时候她都会怀疑,他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乘愿再来。 那赵姨娘并不知道,先前在东府贾母不待见尤家人的事,兴冲冲地拉着尤二姐就去拜会老太太。贾珠与邓木也只得跟着去了。 “老太太,我说您不用着急。这琏二早扭了性子,他恋上了尤家的姑娘,又怕不好跟家里人交代,就先养在了外头。我偶然撞见了,心下一喜,这不着急忙慌地将人给接回了家里,送到您老跟前瞧瞧。”赵姨娘说得眉飞色舞,直将尤二姐往前推。 “琏二爷不告而娶,虽是大过,但为了早日得子,以全孝道,也是迫不得已。” 张晓月知道,只要老太太首肯,她就能留下来。于是忙跪了下来,说:“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见她梳了妇人头很是意外,看了看鸳鸯,见她在底下摇头,便说:“尤姑娘既投奔了来,也没有撵出去的道理。东北角上还有一两间幽静的屋子,你先暂住几日。” 张晓月只得应下,有些后悔没改了发饰,与赵姨娘通个气再进来。这时候以外室小妇的身份捅到老太太跟前,难免失了筹算,让贾母对她的品性印象不佳。 “我身上不好,不便待客,你先跟赵姨娘一起去罢。”贾母神色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赵姨娘只得带着尤二姐出来了,又生怕她到处走动,撩惹了她的宝贝环儿,忙嘱咐她说:“老太太既收留了你,必是怕节外生枝,你只需安心在屋子里住着,不要到处走动,自有你的好处。” 张晓月点了点头,跟着丫鬟去到了东北角。这屋子原本够一家人住,角门又直通外街。因张晓月仅一个人住,除了一间厢房给她打开,别的厢房都挂了锁。她没有将那两个婆子带来,一来怕她们乱说话,暴露自己的过往,二来她们行为粗鄙,实在上不得高台盆。 “她是什么时候跟琏二搅合上的?在外头养多久了?有孩子没有?”贾母看向鸳鸯,一连三问。 邓木低头摇了摇,说:“我没出门什么都不清楚,是珠大爷发现了有婆子给琏二爷传信才知道的。若想弄清楚事实,一则可以叫那婆子来问话;二则可以叫兴儿、隆儿两个来说;三则等二爷回来,您亲自问。” 贾母叹了一口气,拍着鸳鸯的手背说:“你是如何想的。” “我听老太太的。”邓木如实说,她的意见根本不能左右结果。 因贾母不轻易见外人,只叫两个小厮过来问话,兴儿跟着贾琏出去了,只有隆儿在。那隆儿也没经过这档子事,一样摇头不知。 贾珠道:“看来这事还得琏二哥回来再细禀。” “你怎么还不上学去!”贾母这才发现贾珠还一直杵在这里,此事是大房的事,论理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子来处理,便说:“快去快去,可别叫你老子逮住了,又是一顿好打。” 贾珠只得告辞去了。 这时候,鸳鸯的嫂子在门外说:“老太太,琏二爷叫金文翔传话进来说,他要去一趟柱州,七八个月不能回来。” “他跑到那一毛不拔的西北去干什么呀!家里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做呢!”贾母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邓木不由羡慕,当个爷们儿真好,可以想走就走,爱到哪儿就道哪儿。见张晓娟的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邓木也就不操心了。宽慰了贾母几句,就回到了皓月轩。 鸳鸯的嫂子悄悄跟过来,拿出一封信递给鸳鸯,说:“这是二爷给你的信。叫我瞒着老太太给你。你快瞧瞧二爷说什么了。那个尤二是怎么回事?”她不识字,十分好奇贾琏跟尤二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从浆洗房出来就遇见赵姨娘一群人,嘴里嚷嚷着二爷要娶新奶奶了。忧心小姑子失了宠,便悄没声地跟出来。哪知被丈夫叫住了,说是琏二爷在废品站柜台上留了书信,要出趟远门,这会子已出城五十里了。 邓木见嫂子勾头看过来,忙将信封掖进袖子里,说:“嫂子回去忙罢,我还得给二爷做衣服呢。”她将嫂子拒之门外,一个人回到里间,将信拆开来看。 信笺上没一个字,只有一株被压扁了的蒲公英,白色柔毛扑簌簌地往下掉,这是什么意思?蒲公英的话语是无法停留的爱,王连这是要跟她一拍两散? 邓木气得发抖,一边在皓月轩跟她浓情似火,一边在外不清不楚地养着尤二,还一气儿跑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他这是又恢复了“溜烟王”的称号了么? 她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他可以跑,我却不可以!坐下来冷静一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既然王连一去就是七八个月,不如借口去寻他,出一趟远门。到时候撇下众人,逐步断掉音讯,天下之大,也叫他无处可觅! 邓木坐在书桌前,盘点了自己的积蓄,打点了行装细软。又将王连不怎么穿的几件衣裳,稍稍改小。准备在外行走做男子装扮。一旦事情上了手,她的心就安定下来了,不知不觉筹备了三五日。 这一天,她正在堂屋中裁旧衣,忽然张晓月闯进门来。 北静王提亲 第53章 “琏二爷不在家,你和与那些下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饭也不端来给我吃,衣裳也不给我洗,蜡烛也不发一根。这府里没王法了吗?”张晓月蹬着门槛子,叫嚣起来。 邓木懒得理她,继续低头缝纫,“姑娘是府里的客人,谁带你进府谁负责招待。饭食找灶上的女人,衣裳问浆洗的女人,来这里找什么公道,我又做不了主。” 张晓月见她如此冷淡甚至不以为意的态度,十分不满,走上来就去抓果碟里的饼干。 她吃了两口酥脆的饼干,才发现这熟悉的味道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激动得跳起来,“邓木,我就说是你。你和王连竟想瞒着我。” 邓木本就心灰意懒,张晓月知不知道她是谁,现在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要饿了,自己去小厨房煮碗面吃。别把饼干屑洒得到处是。”邓木一边拍着衣裳上的碎屑,一边将她打发出去。 “我回头再跟你说话。”张晓月往嘴里塞着饼干,最后又将果碟也端走了。 没过一刻钟,张晓月就抱着一个大海碗回来,趴在桌前一边嗦面一边说:“她们不待见我,以后我就跟你同吃同住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都知道尤二进了贾府是个什么下场,还钻这铁笼子做什么?”邓木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衣裳及针线收了起来。 张晓月打了个饱嗝,又咕噜喝了一大口面汤,夹着筷子的手锤了锤喉咙,才说:“我在这里受尽了欺负,尤老娘一心想把我卖个高价,那东府的父子俩又不是好东西。只有王连肯救我养我,我不找他找谁。” 邓木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你还是回你那儿住,衣裳饭食我会嘱咐人按时送去。”她站起来进了里间,又将发电机递给她:“这东西等于手电筒,留给你夜里用。” 张晓月袖手不接,在皓月轩中打量了一番,将胳膊一挥,叫嚷起来:“我喜欢这里,我要住这儿。都是王连养的女人,凭什么你住好的,我住破的。” 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但邓木还是气得要死,将一碗温汤面泼到她身上,把她推搡出去,大喊:“喜鹊,送客!” 喜鹊正在外头廊下做针线,原没见人进来。这时候冷不丁冒出个浑身脏污的女人来,不由想到她便是琏二爷在外头养的女人。 作为金姨娘的丫鬟,她自然是同仇敌忾,将那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撵了出去,一边赶她一边咒骂:“二爷又不在家,你狗舔碾子干着急也没用,又不是三茶六礼接来的,还吃不得清的,穿不得脏的,只会伸手要这要那。眼皮子又浅,品格儿又低,尤姑娘还要这脸作什么?” 张晓月委屈得心酸泪苦,捂着脸跑远了。 喜鹊见地上一片狼藉,少不得挽袖子动手收拾起来,一边清扫一边骂骂咧咧的。 邓木知道张晓月多少受了些冤枉气,可她又不是王熙凤,对着尤二能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只能一面冷待她,一面叫人好歹别把她饿死。 原以为王连这一去就是音讯全无,没想到了冬至这天,府中收到了琏二爷托人送回的节礼,盈箱累箧地拖了一二十车,都是很实在的各地土仪。 邓木收到了王连送给自己的那一箱东西,打开封条一看,不由呆住,那里头装的是两百个安心裤。 她拿起箱中的信看了看,原来他到柱州收棉花去了,并研发了这个东西。邓木拆了一个仔细看了看,里面大多数是棉花,填充得极为饱满,还有少量有绒毛浆,工艺上还达不到后世超薄的效果,比较接近于婴儿纸尿裤。腰带的位置用了松紧带,这意味着王连他找到了橡胶的替代品。 邓木不由笑了笑,有了这个东西,倒是方便她跑路了。眼见到了腊八王夫人要带元春去庙里进香,逛庙会。邓木原想借着陪王夫人一道去上香的机会,偷跑出去,但是她还是放弃了。 她不像王连,要走也是光明正大地走。邓木想要为元春与北静王牵线,将这个消息夹在王连的书里,托隆儿送到了北静王府。 转眼过了元宵,邓木已经做好了出行的准备,想用王连的印信提出四个加工厂的利润,叫金文翔一打听,才知道王连之前已经拿了一千两,如今账上还有九千两了。 邓木思量了一番,先将王熙凤入股的红利,分了三千两给她。剩下的钱还是决定不动,又嘱咐隆儿继续照管着。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拢共七百两银子,虽不太够创业的,但是从小事做起,也未必不好赚钱。 等出了正月,王连已经离京满百日了。邓木就找贾母商量,想去柱州找琏二爷。老太太自是不同意,但是又被她不畏路遥,想要去照顾贾琏的心所感动。邓木无法,只得再等时机,又干脆一鼓作气逃出去算了。 这时候王熙凤抱着大姐儿,来府中向贾母此此行,原来保龄侯升了陕甘总督又奉命兼辖柱州,她要随夫去赴任,好些日子不能回京了。 邓木一听就知道机会来,忙对贾母说:“老太太,不如让我跟着史大奶奶一起上路。您也不必担心我在路上伤了饿了!” 王熙凤也得了消息,说是荣国府那个不省事的二爷,不但养了外室,还撇下家人跑到柱州去玩。又因为刚得了鸳鸯三千两银子的红利银子,自然这时候要帮她敲边鼓了,“老太太,琏二爷整天介往外跑实在不像样子,不如我带上鸳鸯去劝劝他。” 贾母犹豫了半天,才说:“也好,鸳鸯你去把他带回来。若他不回来了,你就好好照顾他。” 邓木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对着老太太千恩万谢。 王熙凤又抱着大姐儿,找邓木说要追加注资的事。邓木想了想,对她说:“与其在老店里注资,不如在陕甘一带开新店直接做股东好。一方面资金来去一目了然,二来收益也更大些。” “我家大姐儿因为穿上了咱们翻新的百家衣,果真百病不侵。”王熙凤欣然同意,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那一刻,邓木不知道有多羡慕她。 邓木去跟众姐妹辞行后回来的路上,见到张晓月捏着帕子,在院外徘徊。 当她撇见邓木,忙迎上来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要去柱州找琏二爷,你去不去?”邓木反问道。 张晓月犹豫良久,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她实在不喜欢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柱州据说是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到处是戈壁沙漠,风沙又大,遍地蛇蝎,又少雨缺水。虽然在贾府她吃得不算好,但不劳而获的快乐让她很容易满足的。 “我知道了,我带你一起去。”邓木笑了笑,转身推门进院子里去了。 “诶,我没说要去呀……”张晓月扑上去,被一截木门给拦在了外面。 张晓月知道邓木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如今在贾府跟个透明人一样。她没有底气相信在邓木离开后,还有人按时送饭来。因为姐妹都嫁了,母亲又去了远方,她身边一个能帮她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尤姑娘怎么还在这儿晃悠,赶紧走!”喜鹊开门出来,举着笤帚,像是要打人的模样。 张晓月踟蹰了半天,还是扭头走了,不知不觉走到二门边上。她看到了一个清秀的小厮,忙叫他过来。 那小厮不认得她,度她的容色,还以为是府中哪个爷们的通房,又不敢视而不见,便凑过来说:“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小花枝巷找一个叫安妈的问问,二爷给的月钱断了没有?”张晓月想到自己在贾府,洗衣热饭还要亲力亲为,还不如回去小花枝巷,叫两个婆子照顾着。 那小厮听了这话,便知她是二爷在外头养的女人,出于好奇倒是跑了这趟腿。他腿脚快,不出一刻就绕了回来,回复尤二姐说:“那两个婆子上月就卷包跑了,我才去就发现送月钱的人来了,正愁给不出去呢,可巧我就来送信了。” 张晓月一听心中暗喜,以前五两银子四个人使,现在五两银子她一个人使,再花五百钱雇个小丫头,她照样做小姐。 “那我就去拿钱了!”张晓月见角门开了,扭身就跑。 身后的小厮喊了半天也没叫住人。 那小花枝巷中的两间屋子,虽然被两个婆子洗劫一空,到底没搬走笨重家伙。还剩下床帐锅碗,张晓月颠了颠手里的银子,自言自语道:“还过得去罢。” 等媒婆再次上门,张晓月就叫她给自己找个小丫头来。 媒婆笑道:“人家是正经冰人,又不是牙婆。”话虽如此,看在她抓了一把钱的份上,还是介绍了一个牙婆给她。 张晓月当了一支金钗,拿五两银子,买了一个爱说话的粗使丫鬟,专门给自己洗衣清扫买菜做饭用。 贾母知道这事儿后,倒不在意,只说:“她要走便走了,又不是咱们家的人。” 保龄侯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八日,邓木又在家苦等了一段日子,正是做什么都静不下心的时候,琥珀过来报喜,北静王带着信物上门了,说是要与咱们家大小姐订亲。 看来上次腊八节庙会上,元春与北静王已经沟通清楚了,邓木不由大喜过望,又了结了一桩心事。 王夫人正愁女儿没有着落,一个好女婿就从天而降了。 邓木把这琥珀的手臂,兴匆匆往老太太的屋里走,正听见北静王水溶醇厚的声音讲。 “皆因家中父母辞世,世仆才想起将这龙环取给我瞧,说是与贵府早有婚契,奈何彼此都忘了。我在孝中,本不该提及此事,但若等二年后再登门,岂不耽误了大姑娘的青春。无奈只得违礼前来,说个明白。” 滴灌技术 第54章 贾母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妥。北静王谦恭贤德,英武聪俊,十万男儿也比不上你,我看你好得很。只是这三茶六礼,还得你孝满再过。我们只将元丫头藏好了,不叫人知道便是了!”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王夫人喜上眉梢,满口念佛。贾政与准女婿在书房讲谈学问,小宝玉又与北静王极为投缘,一大家子人口都喜气洋洋的。唯有贾珠一人对着分热闹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邓木嘲笑他:“你妹子还有二年才出阁哩,你赶着眼下就失落什么?” 贾珠却低着头说:“我不高兴你走,与旁人不相干。” 听他如此说,邓木不禁怅然若失,她到底不想在贾府久滞。 眨眼到了二月十八,邓木带着喜鹊登上了去西北的马车,缀在保龄侯赴任的车队后面。 车队行至京郊小泊,邓木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四个加工厂,虽然所有大事小情都是王连亲力亲为,但是她这里的厂房设备、加工流程、废污处理设施,都是自己一笔一画设计出来的,如今亲眼见了,格外亲切。 王熙凤将大姐儿抱给奶娘,走到鸳鸯身边笑道:“我原先还纳闷老太太哪有这么稀奇古怪的赚钱点子,如今才知道这都是你的鬼主意。” 邓木笑了笑,感慨万千地说:“点子再好,不行动也变不成钱。厂子能经营顺利,还是二爷的功劳最大。” 王熙凤突然搂住鸳鸯的肩说:“你跟我说实话,琏二爷是不是真的好男风?” “不是……”邓木红着脸,摇了摇头。 王熙凤松开手,摇着手指头,又气又笑地说:“好你个小蹄子,我就说么,琏二爷那样风.流的人物,怎么会……你们两个早对上眼了,哄我这个棒槌上当呢!” “那时候我挺恨他的,生得那样美,性子那样好,偏生我是个丫头,死垫着脚也配不上。”邓木摇了摇头,她与王连的故事从一开始并不美好,充斥着各种误会偏见,遇到了数不清的难解之题。 “那红拂女不也成了李靖的妻,鸳鸯姐的品貌才干又不输谁,何不跟自己过不去呢!”王熙凤安慰道,因为自己过得十分幸福,也就将那点儿抑郁的陈年旧事释怀了。 这时候大姐儿的奶娘在喊:“大奶奶,真姐儿吵着要你呢!” 王熙凤拍了拍鸳鸯的肩,笑说:“我闺女要我呢,先去了。” 邓木看着那母女亲昵的场景好生羡慕。王熙凤的大女儿生在重阳节,乳母叫真姐儿,取九九归真之意,照老话说是兴盛大旺的命局。 车队修整后又重新向前驶去,邓木放下了车帘,握紧了手中的发电机。 保龄侯虽升任了陕甘总督,但是远离了京畿朝堂,且陕甘一带物质贫乏至极,环境比不得江南富庶,也可以说是明升暗贬了。车驾在路上走了一个半月,最终在临洮官署止驻。 按原计划,邓木本该继续西进寻找王连,但是她随着史家人停了下来。打算就在临洮府开展自己的事业第二春。 这里以黄土地貌为主,临洮又以洮河而得名,是一处地势平坦的谷地。邓木一下车来不及休息,就去洮河边看了看,这里河水清澈,又无污染,是非常优质的淡水资源。 但是显然水量不够丰沛,无法满足本地的粮食灌溉需求,而且这里地处西北,气候寒冷,干旱少雨,一年只能收一季,再加上没有好的种苗,年年歉收,粮食完全不能自给。 如果在这里再开废品站也不是不行,她想到王连跨专业为自己开办废品加工厂,自己也能通过现代所学的科学种养技术,以及节水灌溉的原理,建造更科学的作物给水设备。同时还可以建设沼气池,让沼液和沼渣,可以当做肥料沤肥使用,提高土壤肥力。 邓木找到王熙凤将自己的设想跟她简单讲了一遍,王熙凤一边抱着真姐儿,一边拿点心逗弄史湘云,口里说道:“我不管你具体做什么,反正我给你一倍的银子,你拿回二十倍的银子就行。” “其实……这不比废品加工,产生不了那么大的利润,顶多还你十倍的红利。再多些,我都不敢应承了。”邓木不由低下头,要是王熙凤不同意入股,她的起步就又要艰难一点了。 王熙凤笑道:“我原来是狮子大张口,信口胡诌,竟把你吓着了。五倍利润也行,横竖公公是是这里的土皇帝,我也不缺钱用。” 邓木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史湘云正鼓腮咬着一个水晶饼,模样又认真又可爱,邓木忍不住拿手帕替她揩去了落到衣上的残渣。 王熙凤是个疼小姑子的人,待史湘云极好,相信湘云妹妹再不会像原著中所写的那样日夜做针线,苦熬青春。 在做好了周密的策划案后,邓木开始选购田地了,自然这田契是写的王熙凤的名字,她只有经营权,没有所有权。 首先是要解决科学灌溉的问题,现代的技术一般有人为控制的渠道防渗、喷灌、渗灌、滴灌等方法。滴灌的效果最好,但是管道需要铺设小流量的管道,积年累月可能会造成水管堵塞的问题。 所购的田地距离临洮的距离较远,修渠的蓄水作用不大,最好是用膜下滴灌,这样供水供肥都十分有用。 邓木将蓄水设备施工图画了出来,只是地膜材料,需要合成纤维素和淀粉,这种地膜可降解,她需要将自己的实验室再用起来。幸而她离京的时候就抛弃了部分衣物,将一堆实验玻璃器皿带过来了。 要做地膜,首先要找到合适的原材料,邓木找到了玉米秸秆,这种材料可以避免土壤和环境的污染。据此可以推断红楼梦成书时间是在嘉靖三十年后了。 忙活了近一个月,当地的泥瓦匠才按照她的图纸将储水设备建好,她又夜以继日地研究地膜,也终于捣鼓了出来。最难点还是小流量又不易堵塞的水管用什么材料,现代社会是普遍使用树脂PE材料,她需要在槐树、榆树上提取树脂。 在王熙凤的许可下,她教史家的小厮如何提取树脂。通常来说将木料切割后,采用蒸油再冷却分离的步骤,就能得到树脂。 而要将树脂制作成管材,还需要先制作管材内模,经过挤压和滚压装置,将树脂加热装进管材内膜上,再用以成形的管材冷却定型。步骤看起来不复杂,但这其中又牵涉到动能的问题,如何在塑模的过程中保持滚压装置的不停转动呢? 邓木想到了工业革命的开端,那就是蒸汽时代。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煤炭资源。但是蒸汽做动力,燃烧煤炭,势必会造成环境的污染。这是邓木不愿意看到的。她需要一台使用清洁能源的发动机。而其他清洁能源,在现有的条件下又是无法捕捉利用的。 项目进行到这里又陷入了停滞,正当她发愁的时候,有丫鬟说,史湘云在湖上走冰摔了一跤,一叫踩进了冰窟窿里,弄了一身脏污。 “而今都三月了,哪里还有冰呢?”邓木好奇地问。 那丫鬟说:“有呢!每年开春的时候上游的冰才开始化,冲到下游的时候又急又猛。” 邓木突然福至心灵,这不就是凌汛么? 如果用短期的凌汛冰破势能带动发动机,让塑管设备不停转动,就能制成树脂滴灌管! 诚然,那凌汛到来的日子不可预估,其产生的势能也无法预估,用偶然的动力去制造管材,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但总归是一种方案。不管她做不做管材,凌汛都要来,还不如合理利用一下。 邓木马上披上毛毡斗篷,戴着观音兜,出门找冰封的河道去了。 这条河的河道狭长而陡峭,此时还处于冰封状态,冰冻约一尺,要全部融化至少要持续一个月的晴好天气。邓木走访了河岸的居民,想要了解化冰时候的情况。 但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只会用夸张的比喻来形容水势的大小,有的形容是水龙张口,有的形容是洪水漫天。邓木很难测算出具体可利用的势能是多少,这也为后续的工作增添的麻烦。 她索性沿河水走了二十里地,发现河水的上游的冰已经有炸裂的迹象,不出五天,第一场凌汛就要开始了。机不可失,邓木不再犹豫,直接将装压装置叫人搬到了河水转弯的地凹初,这里水量丰沛,落差大,是天然的发电厂。 经过严密的测算,邓木估计这场凌汛的势能将带动滚压装置三千万次选转,可以制作的滴管水管至少有六万米长。可惜她收集的树脂还不够多,原材料只够制作四千米长的管道。 在架设好设备极模槽后,邓木便在河边找了一件无人的破屋暂住,等待凌汛的到来。但她住下之后的第二天,有好事的村民就带着里长堵长了她的住所门前。 那些人说话带着浓厚的乡音,还不算难懂。 “里长,就是这个女人,她在河边摆了轰轰作响的祭台,这是要给我们村的吃水喝里下诅咒呀!” “就是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独自在这里住着,到处打听河水的情况。扰乱了我们村的风水。” “莫非是作恶的巫女,里长,一定要将她赶走!” 理论不如实践 第55章 邓木扫了一眼群情激愤的村民们,耐心解释道:“我只是想利用凌汛的势能带动机器来制作灌溉庄稼的管道。” “什么机器什么管道,分明是胡说八道!” 邓木见里长是一位目光矍铄的老叟,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不由想:自己便是雄辩高手也难以抵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攻击,不如与这位里长单独沟通一下。 “我有许多话可以解释,但诸位七嘴八舌的,我一时也难说清楚。既然你们请了德高望重的老里长来主持公道,不如让我与他单独谈谈。”邓木扬声道,又担心他们会破坏自己的设备,忙又对着里长作揖说:“里长,在我们谈完之前,还请您作保,不要让诸位兄弟擅动我的东西” 里长一捋胡须,说:”你们几个将那家伙什给围起来,谁也不要动,我去跟她谈!” 那几个村民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才离开屋子,一个半大的小幺儿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里长身边。 “他是我的小孙子,性子乖巧,不会打搅到我们谈话的。”里长道。 邓木见里长还拄着拐,忙将他请上座,又倒了一杯茶给他。 这屋子原本就是长久空置的,四面漏风,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一床。邓木拿出自己的稿纸,将自己为什么要做滴灌水管,为什么要借用凌汛的势能来带动机械。 里长一开始听得稀里糊涂的,邓木就用水车的原理来讲。 一连讲了近一个时辰,邓木都说得口干舌燥了,里长还未表态。邓木又拿出自己做的饼干去讨好里长的小孙子。那小孩虽然好奇,但是一切看爷爷的指示,爷爷不点头,他就咬牙不接。 邓木有些负气地便将那饼干塞到自己嘴里,咬得咔咔响。 里长半晌才道:“我们这条河,一到化冰的时候就不太平,要么就堵塞河道,太高水位。要么就造成决口,冲毁坏房屋,伤人伤畜。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敢在开春的时节来这里。姑娘说的道理我大约听明白了,也知道你的一片诚意,可是我为了村民的安全也不能答应你。” 邓木心里凉了半截,又不想前功尽弃,只得将保龄侯给抬出来说嘴。她觉得这时候软硬兼施很必要,道理讲不通,就比权力。 “老丈应该知道,我兴师动众筹备这么久,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本钱是保龄侯史家的,我做不了主。” 里长面不改色地道:”姑娘既然能做出这样精巧的器物,自然能想出别的好办法来。我活了七十年,又不是吓大的,姑娘便是搬出圣旨来,会危及人命的事,老朽也不能答应。” 邓木低下了头,不甘心地拿拳头砸了一下桌子。犹豫再三,她才开口说:“还有一个更安全的方法,不知里长可愿卖我三千斤煤?” 一听这个数字,里长不由瞪大了眼睛,就两手同柱在拐杖上,说:“这不是笔小数目,你确定要买。” “自然。”邓木取出了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为了先做出滴灌水管,只能先用煤炭燃烧做蒸汽动力,她能做的就是改进设备,将燃煤利用率最大化,减少对环境的不利影响。 与里长沟通好了细节后,邓木又干脆请托村民协助她将机械搬晕回自己的田庄里。 她开始设计一个以蒸汽为动力,高利用率低消耗的发电装置。当图纸完工后,村民送来的三千斤煤也到了。 送煤的小伙子说:“幸亏你没在那小破屋里住着了,昨儿河里发了大水。冰块都将那破屋给埋了。” 邓木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后怕不已,万一自己固执己见,小命就交代出去了。看来自己时常自以为是的毛病,需要改一改了。 那小伙子见她的身子禁不住在抖,不由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姑娘也知道怕了吧!” 邓木羞愧地低下了头,将那实诚的小伙子送了出去。 制造发动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邓木一共研发出三个失败品,枉费了不少时间和银票。她不免有些气馁,月底再不能做成功,今年的春播就赶不上了。 为了加快发动机的研发,邓木闭门不出,废寝忘食,日夜不休忙碌了七天,终于将蒸汽动力机给制作出来了。再与塑模管槽、滚压设备连接上,一套完整的树脂水管制作设备就算是完成了。 为了持续不断地燃煤产热,邓木又请史家的小厮来铲煤。虽然手段比较原始,但以目前的条件来看,这已经是划时代的变革了。 在水管冷凝期间,邓木又开始动手制造止水阀,以及各种型号的卡套水管接头。最后当邓木亲手切下树脂水管的时候,比切生日蛋糕还要开心,禁不住泪涌。 虽然比春播完了十数日,滴灌水管才安设完成,地膜也做到了全覆盖,但邓木依然相信这些准备,会帮助庄稼度过漫长的干旱期。 忙完了这些,已经到了清明时节,邓木好好休息了两日之后,陪同王熙凤与史湘云去逛街。这里繁华虽比不上京城,但是特色小吃极多,那满街飘香的甜腻味道,只把史湘云馋得口水直流。 邓木就不停地听她在喊“嫂子,我想吃这个”、“嫂子,我想吃那个”、“这个和这个也都要!” 王熙凤拿指头往她额上轻戳一下,笑道:“吃这么多会长胖的,胖成球,将来就没人要你了!” 史湘云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又不是我想吃,是它想吃!” 此话一出,只把邓木与王熙凤两个逗得前仰后合。 今天是史湘云的生日,她跟黛玉同岁,怪不得有时叫黛玉林姐姐,有时叫她林妹妹。 王熙凤为了让小姑留着肚子吃午饭,故作严肃,不许她再贪嘴。平儿牵着湘云的手,再不带她到那小食摊前逛。 一行人登上了客似云来的翠微楼,若非平儿早打发小厮来这里订包厢,他们还得在外头排队。进入包厢后,就有跑堂的小二来上菜,王熙凤迁就史湘云的口味,点了一些菜。 史湘云吃得开心,嘴里被塞得满满的,都顾不上说话。 王熙凤爱怜地看着史湘云,又说:“我没法真姐儿带出来,怕她被风扑了。等下还要给她带个小玩意回去哄她。” 邓木笑道:“有了孩子牵绊,大奶奶干什么事都洋溢着温馨的笑意,真是羡煞旁人。” 她不由想起被自己弄掉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现在应该会叫妈妈了吧……不,在这里是叫娘亲。啊,错了,是叫姨娘…… “既羡慕,你还打算赖在我家多久?”王熙凤将手帕在她眼前一挥,佯装生气地说:“说是去找你男人,怎么三个月了还不动身,在我家赖吃赖喝。是不是要我赶你出门,你才肯走。” 邓木不想搭这个茬儿,立刻转移了话题,故作神秘地说:“我就不信,有银子赚。你还想赶我走。我有个赚快钱的法子,你要不要入股?” 王熙凤一听这话,便将先头的话忘了,只问怎么个赚钱法。 邓木又将开火锅店的想法将了一遍。其实她主要是想用开火锅店的法子来收集潲水,制造生物柴油,使用环保燃料,比用燃煤蒸汽更环保。 王熙凤能见茄鲞的做法仔细说出来,自然是对吃有十足的兴趣。所以听鸳鸯这么一说,她立刻就许诺要拿五百两入股。 至于开店的铺面,自然还是王熙凤名下的产业。 邓木先将火锅炉子画了出来,又实验用那种燃料更为经济环保,在现代社会吃火锅有用火炉、电炉、酒精炉、煤炉,其中以电炉最为普遍。 但是在这里不适应,邓木为了观察了本地人的吃饭速度和食量,每天都在食铺酒楼中闲逛,通过统计计算出了他们平均的吃饭速度在一刻钟左右,米饭的平均消耗量在五两左右。对这些数据的分析,就指引邓木设计多大的火锅炉,人均多少菜品才能满足人吃饱吃好的需求。 做完这些后,邓木的设计图已经出来了,她选用了固体酒精做燃料,一来烟尘少,比较环保;二来价格廉,比较容易制作;三来燃烧持续时间长,足够人吃一顿火锅的了。她又花了小钱去开了两个小作坊,一个专门制作固体酒精,一个则收集潲水加工成生物柴油。 因为店铺原来的装潢还是新的,邓木也没有改头换面的打算,只是雇请了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做跑堂。所有的前期准备都已经就绪,不过一个月,火锅店就正式开张了。 王熙凤亲自定了招牌名称就叫鸳鸯火锅店,毕竟做得最多的铜锅类型就是鸳鸯锅了。她又邀请了本地官绅贵人来吃火锅。看在陕甘总督的面子,大家都愿意来捧这个场。火锅该如何吃,王熙凤又亲自示范,大家纷纷举起筷子。 “要我说呀,这吃火锅一点儿心急不得,我瞧那有些人已经是鏊子上烙饼,翻来覆去等不及了。大家可千万别烫了嘴!” 凤姐一席话下来,大家都笑了。 虽然知道开火锅店赚钱,但是没想到这么赚钱,开张才三天,就赚回了本钱。从一大早就有人排着队等开门,直到半夜三更也打不了烊。 邓木想着已经把掌柜的给带出来了,明天就不必守着店了,今天就在这里站最后一天班。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店里的食客已经很少了,只有两三个人。她看了看他们的餐盘,已经快吃完了,于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终于那几个人陆续都走了,邓木便招呼跑堂的伙计赶紧收拾收拾,早点回去休息。她走到门口,用长篙取下屋檐下的风灯,奈何风有点大,她的手举得酸软依旧没能取下, “老板,还有火锅吃吗?”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打……”邓木回过头去,见到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话一下子断在了嘴里。 久别重逢 第56章 王连拿过篙子交给兴儿,对邓木说:“老板,还有火锅吃吗?我跑了几天的马,还没有吃饭呢。” 邓木红着眼说:“有,只要你想吃,什么时候都有。” 兴儿取下两边的灯笼,交给了跑堂的伙计。 那伙计见王连长相俊美,不禁好奇地问:“鸳鸯姐,这位客人可是你熟识的人?” 邓木红着脸说:“他是我男人。” 王连听了,心里一烫,大手牵起她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电光石火之间,邓木又窥见了王连曾经的回忆,那是在考研报名的时候。王连的父亲王树新对王连说:“你想跨专业考研我不反对,但是我们已经搬回了A城,南边的房子都卖了,你为何要考回去呢?这个专业A大有更好的实验设备,更优秀的师资力量。” 王连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适应北边的气候,想在南方生活工作。” 王树新疑惑地说:“你都在A城住四五年了,我还以为你早适应了。” “不经过长久的煎熬,我哪里知道自己想在哪里。” 王连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打开锁住的抽屉,拿出一摞摞的发黄的试卷来。 邓木惊讶地发现那试卷上竟然是自己的名字,高考过后她的试卷早就卖出去了,怎么会在他手里。 王连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笑道:“你除了抠门,什么时候还多了个做白日梦的癖好?” 邓木回过神来,松开了王连的手,跑进厨房,给他张罗火锅去了。将那些伙计都放回去休息。 没过一会儿,两只铜火锅就端上了桌子,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肉蔬配菜。王连看了兴儿一眼,兴儿就极有眼力见地端走了一个锅子并三四碟菜去了厨房。 沸开的红油火锅冒着香辣的热气,氤氲在两人面前。 王连将外袍脱下,举起筷子说:“我在柱州就听说了这火锅店的名头,说是史家少奶奶的本钱,这招牌又是鸳鸯,我就猜到了是你。” 邓木将手肘立在桌上,两手托腮,撇嘴道:“猜到了就猜到了呗,我又不像你说走就走,你干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抱怨和遗憾。 王连吃了一块烫熟了的羊肉卷,说:“柱州最有名的就是棉花了,我自然是做棉花生意。而且我还发现了橡胶草,做成了……” 邓木截住了他的话头,催促道:“快别说话了,多吃菜,你不是说饿吗?一桌子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她当然猜得到王连是奔着橡胶去的。 王连拿筷子指了指面前的火锅,说:“等我吃完了它,我再吃你,如今我有了法宝,再不怕了……” 邓木的一张脸被蒸腾的热气熏得绯红的,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两天……” 王连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又伸手探了探,问:“松紧合适吗?舒适度如何?” 邓木羞得打掉他的手,嗔道:“这也是你该问的。”他做的安心裤兼职跟量身定制的一样,既没有束缚感,又将身体完全包裹,吸收性又好,完全配得上安心之名。 “你是我老婆,我不体贴你,体贴哪个,我只问你好不好用?”王连已经在漫长的相思中练就了一张厚脸皮,才不管那些羞不羞、臊不臊的情绪,想什么就直接说了。 邓木只得对头说:“好用,谢谢你。” 王连这才满意地笑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抽空仰脸对媳妇傻笑一下。 吃完了火锅,洗浴一新,王连打发兴儿就在厅堂的桌子上将就一晚上,自己则钻进了邓木的小卧房。 那房间极小,只用四平方不到,有一张五尺宽的小床,显然躺两个人是有些局促的。 邓木不由庆幸起来,“我本来值今天最后一天班,明天就不用来看店的,若是你晚一点来,正好错过了我。” “我们是冤家对头,只用不断地遇见和重逢,没有错过的时候。”王连笑道,他坐在她的床上,两手往后撑在身体两侧,扭头对她笑。 “你说的对,我的俏冤家。”邓木一时动情,在他眉心一点,又轻轻吻了下去。 王连喉头耸动了一下,翻身将她压到了床上…… 半夜的时候,邓木的小床轰然塌了。 邓木将发电机按开,一边往胳膊上笼衣裳袖子,一边抱怨道:“连天赶路也不歇一歇,非要闹我不可。这下好了,明天掌柜的来接我的班,我拿什么做床给她。” “喂,我们睡过的床怎么能让别人碰呢?我明天再给他买一他就是了。”王连有些生气地说,怪怨她抠门吝啬,为了省钱不惜犯忌讳。 邓木将身一扭,白了他一眼:“你好意思给一个女掌柜买床?还不是得我出钱、出面。” 王连脸上讪讪的,挠头道:“原来是女的呀。” “我招工自然是看本事,又不是看性别。”邓木撇嘴道。 “老婆英明!”王连笑着竖起了大拇哥。 第二天,王连收拾一新去拜见了保龄侯。保龄侯的爵位已经袭了三代,是世袭罔替的侯爵,而不是贾府那样降等袭爵。 所以王熙凤将来就是侯夫人,比起嫁给贾琏做二等爵夫人,成为史家的儿媳,对她而言更好的选择。 但是薛王贾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成为侯夫人。 王连记得原著中是史家先倒台,然后才是贾家。而且文中也明确说了保龄侯迁了外省大员。既然时间线对上了,那么他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保住史家不被革职查办。 通过与保龄侯的一番恳谈,王连得知保龄侯对这次升迁的机会很是珍惜,还拖家带口地来大西北,就是为了让皇帝知道,他不畏艰辛,尽忠职守的决心。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皇帝向史家开刀呢?按理说史家的经济问题已经被邓木解决了。 王连想了想,关于四大家族衰败,被抄家的原因都没有说得很清楚。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连决定先和邓木在史家住一段日子,先将那些会导致史家败亡的风险排除掉。 于是他给贾母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与鸳鸯联系上了,为了赚些资产不得不在西北在盘亘一些日子,又附上了五千两的银票孝敬贾母。 王连与邓木一起住在史家,一边照管各自的生意,一边留心观察保龄侯与什么人来往。 保龄侯年过知命之年,性格开朗,旷达宽厚,是个喜欢热闹的老人家。王连借口跟在世叔身边见些世面,天天跟着他上衙门。保龄侯是个话痨,见说话风趣的年轻人愿意跟在自己身边,自然是巴不得。 那总督衙门原来十分老旧,是王熙凤为讨好公公花钱重新修缮一新的。 王连发现,总督衙门里有个书吏生了一张好嘴,特别变着花样溜须拍马,是个很滑头的。他三番五次的劝保龄侯多与本地的名流接触,又自己做东安排了几回饭局,每次都被王连巧言推脱。 诚然,王连也不可能每天都跟在保龄侯身边,毕竟他还用生意要照管。 终于有一天,趁王连不在的时候,书吏将保龄侯请到了。 当王连收到兴儿的消息后,立马放下手里的碗筷,对邓木说了一声抱歉,就飞马奔了过去。 等王连赶到的时候,保龄侯正在花船上与一个波斯商人聊得火热。 王连一边大步流星地踏进船舱,一边笑着对保龄侯作揖:“小侄来迟了,还望世叔海涵。” 保龄侯递了一个杯子过来,说:“自罚一杯,我就海涵。” 王连一扬脖子喝了,又趁低头坐下的功夫,将酒吐在了手绢里。 花船渐渐远离了河岸,那书吏与商人打了一阵眉眼官司,好半天才继续活跃气氛,又叫船娘子送几个姑娘过来助兴。 “慢着,我听闻上这花船上玩的人,没有一百两银子,连甲板都上不了。书吏大人的俸禄不过五两银子,哪来的闲钱请客吃酒游湖呢?” 保龄侯正喝得开心,哪里想到书吏会心怀叵测,这时候听贾琏这么问,心头也不由起了疑。 “家中还二十亩田地,出息还行。”书吏一边抹汗,一边信口胡诌。 王连笑道:“二十亩地的出息一年也只有五十六两左右,加上你的俸禄也不够一百两。你为何要扯谎呢?” 那波斯商人见书吏的谎言被拆穿,开门见山地说:“请客的钱是我出的,我不过是希望与侯爷交朋友。” 王连又道:“波斯人是浅棕色和金色瞳仁居多,敢问阁下为何是黑色的瞳孔。” “我母亲是汉人,她的瞳孔是黑色的,所以我汉话才说得这样好。” “不,你是鞑靼人!”王连揉身上前,一个拿腕卸肩将那人摁在了桌上,喝道:“说你接近保龄侯有何目的!” 那鞑靼人未曾料到他竟然有功夫,只是这船上的胡姬女郎和撑船的都是自己人,除非他是顶尖的高手,否则是无法逃脱的。想到这里,那鞑靼人便说:“我不过是想与保龄侯做一些盐铁生意,怎知道你这样小题大做。” 保龄侯一听到他是鞑靼人,心都吓得飞走了。他若是跟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做生意,将来事发,就是通敌叛国灭九族的大罪。 这时候书吏预备摔杯预警,不料杯子被人截下,抛进了河里。 保龄侯一个拧腕锁喉,将那书吏给钳制住,反手塞了两个核桃去堵了他的喉咙。 王连与保龄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保龄侯也是从小随父亲上过战场的人,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两人先将书吏和鞑靼人用船上的绳索捆绑起来,而后继续装作没事人一样推杯换盏,闲聊起来,时不时提到书吏和波斯商人的名号,让划船的人放松警惕。 保龄侯见舱门外有人窥视,与王连交换了一个眼色,王连走出舱外,见到了一个手持酒壶的胡姬,说:“叫你们的姑娘一个一个地进来,保龄侯叫一个好字,再来第二个人。” 那胡姬答应着去了。 学以致用 第57章 于是王连埋伏在舱内,一个个手刀打下去,没过一会儿舱就堆满了女人。 保龄侯怕撑船的人起疑,不再继续叫好,而是爽朗一笑,说:“既然阁下这么有诚意,这笔买卖我做了,眼下我的印信都不在身上,不如先让船靠岸,我明日再来花船与阁下会谈。” 王连压着喉咙模仿鞑靼人的说话声,叫了一声“痛快”。 随后他们发现船真地像岸边划去了,只是许久没听到胡姬欢笑的声音,又有人在舱外徘徊窥探。 保龄侯与王连不再躲藏,双双从靴中拔出匕首,见彼此动作出奇一致,两人会心一笑。 他们杀出了船舱,除了撑船的人跳河逃生外,其他的女郎都已经擒获了。 王连与保龄侯立在船头,奋力划桨,将船驶向河岸。然而船的吃水线越来越深,划桨也越来越费力,原来是那个弃船逃生的人,先凿穿了船底。 王连看着河岸还有十里远,不由面露难色,问保龄侯:“世叔会泅水吗?” 保龄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王连自从上回在姑苏学会游泳后,还没实践的机会,没想到这样的生死关头,他还得带一个老人家泅水上岸。 “世叔不要担心,我会泅水,能带你上岸。”王连捡起船上一个装鱼的木盆,对保龄侯说:“我们将这盆子倒扣着,你我各抓一边,这样就不会沉下去。” 保龄侯拿着盆有些将信将疑,而此时船中的水已经淹没了脚背,再不逃命就会与船一起沉河了。 王连先蹬掉靴子跳进了河里,保龄侯也只得将心一横也跳进了水里。 当是王连顾及着手里的盆,没能及时拉住他,眼见着保龄侯像秤砣一样,直线往水底滑下去。 不得已王连只得先将盆正过来,抛在一边,先潜下去把保龄侯捞出来。 王连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虎背熊腰的保龄侯给拖出了水面,又用胳膊夹着他的脑袋,奋力单臂划向飘远的木盆。 直到两手抓到了木盆,保龄侯才算意识到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两人借着木盆的浮力,在水中泡了两刻钟才回到了岸上。 保龄侯毕竟上了年纪,一上岸就躺在地上起不来。幸好兴儿一直守在岸边,从马鞍上取来了食物和水给他们补充体力。 王连怕保龄侯万一有个闪失,自己不好交代,忙将吩咐兴儿去码头附近的车马行雇辆马车来,直接将他们两个拖到医馆去。 等到了医馆,看诊的大夫说保龄侯只是力竭虚脱,静养些时候就好了。 直到保龄侯终于睁开了眼睛与他说了两句话,王连才放下心来,让兴儿去通知史家的小厮来接。 仅此一劫,保龄侯收敛的外放的性子,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也上缴了一年的俸禄自我惩罚,再不轻易与人结交。 王连也不知道史家逃过了这一难,还有没有下一难等着他们。除了劝保龄侯谨慎行事外,他觉得又必要嘱咐史家的内眷也要保持警惕。当然,这个任务自然是叫邓木来做妥当。 邓木哪里知道王连放下碗就飞奔上马,竟然遇到了一场生死劫难,不由后怕极了。又万分庆幸,王连及时学会了游泳,终于能够自救。 她自然想起了书中史家覆灭的情况,有必要提醒王熙凤早做打算,适时急流勇退,也未尝不可。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我们这一大家子要养活,我若不四处找银子,只能委屈孩子们缺吃少穿了。”王熙凤叹息道。 “这是十万两银子,连本带利我都交个你打点了。这些钱足够你们好好过下半辈子了。”邓木将火锅店的利润全部交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忙道:“好姐姐,这个使不得,我哪能一人独占了这么多钱。火锅店有这么多的进账,都是你一手辛苦经营的,我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哪里值当这么多酬劳。” 邓木又将银票递了过去,说:“我与王连离家大半年,等我田里的粮食六月收割了,说什么也要回京了。”她握住王熙凤的手说:“我们既然好了一场,我知道你们府上不宽裕,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帮扶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再者言,将来我若落难时,你必然也会拉扯我一把,不是吗?” 王熙凤听了不禁呜咽了起来,搂着她不放手,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个好好哭了一会,才依依惜别。 邓木的滴灌技术初见成效,顺利度过了夏天的枯水期,等到收获的时候,她比对过了历年的产出,今年的收成是往年的四倍之多。 王连见她连蒸汽发动机都制作制造出来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子,才开始筹备起回京的事情来。 因为邓木将火锅店的收入都给了王熙凤养家,自己的收入就只有卖粮食的一千五百两。 结果走在路上,邓木打开王熙凤送的点心匣子一看,里头还躺着王熙凤给她的五千两的银票…… 当王连带着邓木回到京城贾府的时候,贾母搂着贾琏哭得泪眼婆娑,一味抱怨他:“你这个不孝孙,丢下你祖母不管,一个人跑到天边去玩,害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半截身子都要埋土里去了……” 听得王连也是感伤愧疚不已,连忙哄老太太说:“我这不是听老太太的吩咐,为自己挣身家去了么?我一共赚了两万两银子,够您受用一阵子了,得闲了我再去挣,保管您过得舒心。” 贾母哭道:“你不老实在家等着捐官,偏要往外面跑,咱们家又不是缺钱使,哪里值得你辛苦劳动。” “老太太,钱多又不烧手,都是辛苦换来的,我长这么大,也不能凡事靠家里。”王连安慰道。 贾母又看向鸳鸯,问:“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找了他大半年,也不来封信给我报平安,害得我担惊受怕的。” “都是我的罪过,我既回来了,听凭老太太处置。”邓木低着头道。 “哼!你如今有男人护着,我的手还能伸到你屋里去!我也没什么好罚你的,只叫你好好伺候我的乖孙,不许他再离了我。”贾母佯装生气道,又不忘嘱咐王夫人道:“你叫人备一桌酒菜,我们祖孙两个好好吃顿饭。” 王夫人答应着去了,又将鸳鸯也带了出来。 两人在廊下走着,王夫人寒暄了两句,就笑着说:“你二妹妹已经定了人家,等明儿记得嘱咐琏儿到大太太那里去一趟。” 邓木听得心惊,不由问:“二妹妹还没及笄,怎么就许了人家。许的是哪一家?” 王夫人笑道:“我一个隔房的婶娘,哪里知道许多,只知道是世交的人家,姓孙名绍祖。” 果然就是这段孽缘,若非他们这会子回来了,说不能下半年,迎春就嫁给那个山中狼了。 邓木眉头一皱,愤然道:“先前二爷对我提过一嘴,说那个孙绍祖三十多了,为人粗鲁又好色,大老爷怎么将大好的闺女嫁这么个浑人。”想起原著中迎春受的那些心酸委屈,遭受的非人折磨,她的语气中难掩愤慨。 王夫人忙伸手去掩她的嘴,小声道:“好姑娘,这话可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老太太先前就不大满意这门亲事,但大老爷早换了庚帖,就只得作罢。” 邓木知道王夫人在迎春婚后哭诉不幸婚姻的时候,还想打马虎眼,将迎春那些屈辱遭遇歪曲成“闲牙斗齿”的小事。不由对她抱有几分成见,匆匆告辞去了。 到了夜里,王连从贾母那里回来,也知道了迎春的婚事。眼下的难题是,庚帖都换了,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不如我给他五千两银子,劝孙家退亲。”王连想起原著中有写贾赦是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才将迎春卖给了孙家。 邓木思量了一会儿才说:“先要弄清楚贾赦为何会欠五千两银子。让孙家退亲多少会影响迎春的名誉,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王连若用所思的点点头,与孙绍祖接洽的角色,自然落到了自己这个“大舅哥”身上。 趁着仲夏时节暑热难耐,王连便邀请孙绍祖去山上避暑游玩,又说一应花销都包在自己身上。那孙绍祖何乐而不为。 于是二人带着家丁人口一起去了京郊附近的小丘陵上避暑。 那丘陵不足五百米高,不过山顶上开阔凉爽倒是个避暑休闲的好去处。 王连摇着扇子与孙绍祖坐着滑竿上山去。 果然越往上走越凉爽,清风徐徐拂面,让人心生惬意之感。 山顶上有懂生意经的人修筑了一个供人避暑的山庄,里面装潢得清新雅丽,亭台楼阁、水榭敞轩建得与王公之家也差不多了。只是这里到底是交通不便,什么物质都需要人力搬运上来,因此能在这才避暑的人,非富即贵。 孙绍祖见贾琏待他如何热情,又出手大方得紧,自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也就将自己为何会与贾府联姻的缘由说了出来。 “你老子去了几趟平安州,说是与州牧熟识得很,说是有门路让我去谋个长安节度使的职,我误信了他。将银子核准了,送到你爹手上。结果半年过去了,这事儿黄了,你爹又说钱都打点出去了,还不回来。” 那孙绍祖一面咬着西瓜一面吐着瓜籽说:“正好我婆娘上月病死了,你爹就把你妹子许给我做填房。我不乐意又怎样呢,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他说了一通又觉得话太直白不好听,只得描补了两句:“你妹妹若生得你这幅好皮相,想来我也不亏。” 花钱消灾 第58章 王连被他不伦不类的话气得猛摇扇子,那折扇打在胸口噗哒噗哒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是可委屈你了,平白矮了一辈,说出去也不好听,不如我还你这五千两本钱,再加五百两的利息。咱们两府的婚事就吃作罢,你看成吗?” 孙绍祖愣了一下,大手往嘴上一抹,说:“这是什么道理?兄弟瞧不起我?” 王连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不将这银子给你,怕我妹妹将来受委屈,说是你花五千两银子买来的。不如我们先将钱的事说清楚了,婚事先算了。” “这事你说了又不算,得你老子来谈!”孙绍祖将西瓜一扔,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连见两人谈不拢,又想他一定是嫌钱少,便在他房门前敲了敲,问:“兄弟万一嫌少,我凑足了一万两银子给你如何。有了这些银子开路,高官厚禄还不是手到擒来,如花美眷还不是任你挑。” 那孙绍祖听了难免动心,但还想着要拿一拿乔,免得跌了脸面。 但是门外一片寂静,他又忍不住开门去看,原来贾琏早走了。 第二天晌午,孙绍祖将身边的女人一推,穿衣起床,立刻叫小厮去找贾琏,说有要事相商。 结果小厮回报说:“琏二爷今早上结了账,已经下山去了,估计都到半山腰了。” “快追!不能让他走了!”孙绍祖顾不得坐滑杆下山,带着小厮就往山下跑。 结果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果然看见了贾琏坐在晃晃悠悠的滑竿上,正往下走呢。 “贤弟,这么着急走,怎么也不等我一等!”孙绍祖顾不得跑掉了靴子,一把抓住了滑杆。 王连将鼻梁上的墨镜一推,眯着眼儿看他:“老太太催我回去呢,又不想打扰您休息,就先回了。账我已经结了,您就在这儿好好受用两个月,等交了秋再下山正好。” 孙绍祖腆颜道:“昨儿你在我门口说的话还做不做数?” 王连摘下墨镜,掏了掏耳朵,懒懒地问:“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孙绍祖没料到他不认账,看了看左右人,说:“你说只要我与你妹妹退亲,就给我一万两银子。我答应了,还请履行诺言。” “那好,你先将我妹妹的庚帖和婚书拿回来,我先给你五千两,等你亲自跟我爹交待清楚了,我再给你五千两。”王连将墨镜的镜腿勾在指尖,拿出手绢来擦了擦镜片,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那孙绍祖见他提出的方案自己横竖不亏,就点头答应了。 果然王连回到贾府不就,孙绍祖就派了亲信小厮将迎春的庚帖与婚书送了回来。王连验证无误话,就拿出了五千两的银票,对那人说:“你将你家爷请到白云楼上,我请他吃酒,当面把钱交割清楚,也省得万一他没收到银子,说我不兑现承诺。” 那小厮只得去了,王连就带着银票去白云楼上等着了。 孙绍祖蹬上楼来,见到了王连果然坐在临窗的位置上,见面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伸手讨要银票。 王连慢条斯理地给他斟了一杯铁观音,笑道:“不慌,我人在这里,又不会欠你的。” 孙绍祖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喝茶,这时候王连将手一拍,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走了过来。 “这姑娘叫嫣红,我花了九百两将她买下来,送给你做妾,你要不要?”王连笑着说。 那孙绍祖喜得口水直流,恨不能立刻将这美人带回去,笑着说:“贤弟盛情,我却之不恭。” “还请兄台就此事保密,切勿说是我买的。”王连将五千两银票及嫣红的卖身契一起交给了孙绍祖,又说:“还盼兄台早日来我府上将事情说明白。”随后就拱手告辞了。 这嫣红本是贾赦看中要买的妾,只是他还没下定。王连这么一操作,必会引起贾赦与孙绍祖之间的矛盾。 孙绍祖是骑马来的,为早点将美人带回去,也懒得雇车了,直接将她抱上了马。 那嫣红原本要被养娘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心有不甘。这时又被人转卖给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自然喜上眉梢,再无不可的了。 孙绍祖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揽着她的腰,时不时低头亲她,全然不顾四周行人的目光。 贾赦从账上提了八百两银子去买嫣红,却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正被人抱在马上亲昵,他气得浑身发颤。 正要叫小厮去将那人拉下马来,又听小厮说:“那是孙少爷,二姑娘的夫婿呀!” 贾赦大吃了一惊,骑马的人是他的准女婿孙绍祖。他又气又窘,心生怯意,忙躲进了一家古董店里。 那店老板正是与贾雨村交好的冷子兴。贾赦也认得他,他是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女婿。 “贾老爷有日子没光顾小店了,您想看点什么?”冷子兴拱手笑问。 贾赦正在气头上,浑身燥热,满脸通红,便说:“我要几把好扇子,消消暑。” 冷子兴忙将柜台上陈列的扇子拿出来,请贾赦挑。 贾赦意兴阑珊地看了几眼,又袖手转身。 冷子兴忙拦住他说:“贾老爷,我这的货您看不上眼,我还可以给您指个地方。” “你直说便是,别卖关子。”贾赦美好地说。 冷子兴笑眯眯地在他耳畔说了两句话,贾赦听了不由勾起了唇角。 等贾赦从冷子兴的店子里出来,王连忙撞上去,装作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对他说:“父亲,大事不好了,那孙绍祖不是个好的,他将二妹妹的庚帖退了回来,还让我陪他五千两的银子。说是父亲拿了他的银子事未办妥,又不将银子还回来。我想着父债子偿。刚好我上西北赚了些银两,便只好破财消灾了。” 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又看到了红艳艳的婚帖,贾赦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孙家竖子!不能与之谋!” 他想着儿子既然将欠账给垫补了,那事情就两清了。至于迎春的婚事,再找就是了,反正闺女还未及笄,晚两年再说亲,谁又记得这一茬。 王连同贾赦一道回到了贾府,吃过午饭,歇了午觉。申时左右,贾赦就接到了孙家的拜帖,忙叫儿子一道去同孙家说个清楚。 那孙绍祖是个急躁的性子,一想到还有五千两就在眼前,也不与父子二人寒暄,只说:“自己三十鳏夫,与尊府千金不堪为配,前次已将婚书庚帖退回给琏二爷,今次是与世翁说个明白。” 贾赦因为之前听到王连的说辞,见他为退婚而来也不意外,冷声道:“既然犬子已经你我之间的旧账勾消了,我们做不成翁婿也罢。”他又叫人去邢夫人处,将孙绍祖的庚帖和婚书取来,也交还给了他。 “这是自然,世翁宽心就是。”孙绍祖笑道。 王连起身对贾赦说:“我送孙公子出去。” 孙绍祖把着贾琏的臂膀,大步迈出了厅堂。两个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王连才拿出了另外五千两银票,说:“兄弟待你是仁至义尽了,还望你看在银子的份上,不要在外诋毁我妹妹的名声。” “好说,好说。我不是多嘴的人。”孙绍祖收好了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连松了一口气,总算将这个瘟神给送走了。如果事情停在了这里,受伤最大的还是无辜的迎春,他原来想将迎春与冯紫英凑一对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邓木听说王连用钱将孙绍祖打发了,又顺带解决了嫣红,不禁为他老道的半事手法叫好,又有一点心疼那花出去的一万两银子。 王连见她眉头是平了,但嘴还噘着,就知道她又与钱过不去了,忙道:“你男人会挣钱,不必你操心。” 邓木笑了笑,旋即就释怀了。 到这时候,红楼梦中的孽缘似乎都拆成功了,也不知道贾府还能不能顺利撑下去。 迎春因为被退婚的事烦闷了一阵子,时常到皓月轩找鸳鸯倾诉。 邓木也耐心地开导她,又教她做一些小点心打发时间,忘记烦恼。 自从王连将北静王与元春凑成了一对,对做媒的兴致又高涨了起来,一心想将冯紫英忽悠成迎春的夫婿。 那冯紫英虽说人品尚可,又是有实职的少年将军,但他观念保守,人又不开窍,对贾琏的百般暗示,都听不明白。 王连的一腔热血都付诸东流,只得继续去想其他的法子。 邓木笑道:“你这么能打,不如在府门大街上摆个擂台,哪位青年才俊若能将你这个大舅哥打趴下,你就将二妹妹许配给她。” 这当然是玩笑话,只有电视剧才这样演。 王连竟点了点头,说:“虽然不至于大张旗鼓地摆擂台,但我可以借这个由头跟冯紫英切磋,将他打败了,再要他一个承诺。” 既有了主意,王连就带上礼物,去拜访了冯家。 那冯家是地道的武将世家,家中设有箭靶和演武场,场边就是马棚和兵器库。 王连与冯紫英父子二人闲话了片刻,就提出要去演武场试炼试炼。 两人又换了一身利落劲装,挑选了马匹和兵器。王连还没有在马上与人对战过,但是他这人有一点好,就是极会装。 冯将军见贾琏骑在高头大马上,将一柄沉重的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风,竖起大拇指叫了一声好,又对儿子说:“紫英,你要多跟贾公子学一学,不要给为父丢脸呀。” 王连趁机说:“紫英,要不要和我比一场。请冯将军做个见证,输了的人要送一件珍宝给对方。” 冯紫英正在兴头上,一口答应下来,“比就比!”他也飞身上马,从兵器架上拔出一柄长戟就纵马袭来。 另有苦衷 第59章 王连将马肚子一夹,让马跑起来,先逃再说,他沿着演武场的外围跑了一圈,而后趁冯紫英穷追不舍的时候,先挑起他的长戟。 冯紫英连忙拽缰控制住马,又振臂挥戟以力相搏。王连与他力气相当,一时陷入胶着状态,他不能输得太明显,只得想些机巧心思,专攻他的后背。冯紫英只得牵着马前后倒转几个来回,以躲避他的背刺。 王连见他苦于周旋,立刻开展了攻势,几乎不做防守。那冯紫英自然趁隙还击,兵器相接不下三十个回合,王连终于卖了个破绽,护住头脸,跌下马来。 胜利来得太过突然,冯紫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见贾琏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才连忙下马将他扶了一扶,半晌才道:“承让、承让!” 冯将军走过来说:“贤侄大意了,才让英儿侥幸取胜。” 王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到底是技不如人,是我输了。” 冯将军颇为惋惜地说:“贤侄有这样的好身手为何不去军中效力呢?” “如今四海承平,盛世昌隆,便是到了军中,也不过是闲玩罢了,还不如四处游历,长些见识的好。”王连笑道。 他与冯紫英又分别去厢房洗漱了一番,才回到花厅闲谈。 王连从腰间取下一块碧玉佩说:“方才我大言不惭许下了彩头,如今就将这碧玉佩送给紫英了。” 冯紫英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含笑点了点头,便高兴地伸手去接,却不料贾琏又将那碧玉佩给收了回去,握在手中。 “兄长,莫不是舍不得了。”冯紫英不明所以。 王连又将掌心摊开,露出那块碧玉佩,道:“其实这碧玉佩是我二妹妹的东西,便是要送,也只能送给我的妹婿,敢问紫英,想不想要呢?” 冯紫英怔了片刻,又看向了父亲。 冯将军抚须道:“既是女儿家的东西,紫英又怎能妄动,贤侄还是收回去吧。” 王连笑道:“紫英未娶,舍妹未嫁,我们两家又是世交,这亲上加亲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冯将军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二妹妹被孙家退亲的事了。你着急帮妹妹找个下家我能理解,但我们紫英不合适。” 王连一怔,问:“我不明白世叔是什么意思?” 冯将军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嫌弃令妹不好,只是上回陛下选秀,将我女儿紫莲选进宫中做了尚宫。我原以为等两年就将她接回来,哪知十公主看上了紫英,要他做驸马。若不答应,她就要将我女儿送给陛下。”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王连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冯将军家竟然也有这样的事。 “我只是想办法将紫英留到及冠的时候,再将女儿还回来。”冯将军一脸苦意,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 王连不由犹豫起来,如果强求冯紫英做迎春的丈夫,势必要帮冯家摆脱公主的纠缠,只是万一自己插手,也未必能解决问题,相反还会使贾家陷入与皇家的斗争中去。 “那真是太遗憾了……”王连低下头思索良久。 告别了冯家父子,王连的心情有些沉重,说到底他们这些勋贵之家,都是皇帝的家奴,供其驱使,为其奔命,在皇权面前是不会与你商量的。 邓木听到冯家的烦心事也是气闷不已,又没得开解之法,她忽然想起北静王在宫中有些线人,不如托他帮忙。 “上回阻挡元春进宫,他已经冒险了,这次我们为了别人的事来求他,怕是叫她为难。”王连觉得牵涉到皇宫的事都是有掉脑袋的风险,不太想去找水溶的麻烦。 邓木一边对镜梳头,一边说:“你也不必开口求他,只将你想让冯紫英做妹婿而不得的情况讲给他听。他若是看到这个连襟,自然就会出手相帮。若不出手,你再顺势求他给你妹妹说门亲事。” 听了这番话,王连才心开意解了,走过来将邓木的肩头揽住,在她红润的颊边吻了一下。邓木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镜中的人影不见了,只映着远处晃动的红绡帐。 没过一个月,十公主就下嫁到南安王府,成为了南安王世子的嫡妻。冯家的危机解除了,冯紫莲也平安回到了家中。得知这一切都是北静王从中斡旋的结果,冯家父子忙携带着一车礼物,到了北静王府致谢。 “此事我原不知情,都是世兄相托,我也想与紫英贤弟做连襟,这忙自然要帮。”北静王莞尔一笑,请冯家父子上座。 冯将军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既然贾琏就冯家的事挂在脸心上,又将事情给解决了,这婚事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第二天,冯将军就请了官媒人去贾府替儿子求娶二姑娘迎春。贾赦正我女儿的婚事发愁,见有交好的世家来求,正是喜出望外,也不故作矜持,满口答应了下来。 迎春得知了这是,知道自己与冯紫英年貌相当,根基相配,心中的块垒尽消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连在家还没消停几日,又被贾赦叫了过去。 “我的儿,你在外头挣的银子可还有剩的没有?”贾赦头一回和颜悦色地对儿子说话。 王连一听这话,必然是要借银子花销的,忙说:“还剩二三百两,父亲若要,我下晌就叫人送过来。” 贾赦摆了摆手说:“我看中了几把古扇子,奈何扇子的主人是个不怕死的冤家,说一千两也不卖,我正为难,不如你替我说项说项。” 他知道那扇子珍贵,谁知石呆子穷得都快没饭吃了,还要冥顽不灵的死守着扇子,就是不肯卖。他上回已经失去了嫣红,再不能将扇子也放弃掉。他只查到儿子出去见过世面,多少有些手段,便将他派过去买扇子。 王连这才想起原著中还有这样一出插曲。贾赦求扇不得惊动了应天府尹贾雨村,贾府尹便污蔑石呆子拖欠官银,将他的家产充公,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而贾琏也因为办事不利被老爹一顿好打。 想到这里,王连禁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对贾赦说:“父亲,强买强卖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就等他自己挨不住饿,卖扇子的时候我再去买,反正是古董,越老越吃香。” “你不去,我找别人去也是一样的。”贾赦是个固执己见的人,自然不听他的劝,见他推脱搪塞,已经动了气。 王连忙道:“我何曾说过不去,我下晌就去。” 贾赦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 到了下晌,王连就带着邓木出门去找石呆子了。那石呆子脸阔腮横,生了一对连心眉,孤拐又极高,正是牛心左性,固执己见的面相。一见是衣着华贵的年轻夫妻,石呆子就要将门关上。 王连伸脚进去,挡住了他的动作,又满脸堆笑地说:“我们又不是来抢你东西的,是来给你指一条生路的。” “什么生路,我走死路也不与你相干!”那石呆子作势又要强行关门。 这时候邓木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露出丰盛的菜肴,对他说:“我们想接你的贵地吃个便饭,给你一两银子,行不行?” 石呆子心知是计,但自己两顿没吃,已经很饿了,还是抵不住饭菜的诱惑,说:“你们就在我院子里吃,不许踏进我房门一步。” 他又嘱咐儿子要看好家门,自己拿着一两银子去买吃食。 没过盏茶功夫,石呆子就回来了,看到儿子还好好地坐在门槛上等自己,不由松下了心弦,见那对年轻夫妻还坐在他院中的竹椅上吃吃喝喝,不由脸色稍霁。 这时候王连讲了一个故事,不过是将石呆子换成了木桩子,将贾赦换成了张员外,将扇子变为琉璃瓶,将贾雨村就用贪官来代替。如此将石呆子在书中的遭遇讲了一遍。 那石呆子听了进去,却也无可奈何,他如今就是抱着黄金的孩子,谁都想来探他的底。王连对着邓木讲完故事,又说:“我也不想让我父亲惹上官司。我这里有八百两银票和路引,足够你带着儿子去外地谋生了。既然有街坊暴露了你家有宝贝,我看你还是早点走为好。多的我也不劝了,你自己拿主意。我只能帮你拖上三天。” 说完,王连就提着食盒,带着邓木走了。 石呆子望着桌上的八百两,不知该如何是好。到了第二天又有人来求扇子,石呆子又恶声恶气地将人赶走。关上门他思前想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就带着那些钱远走他乡算了。 又是一宿未眠,距离上回公子说的三天时间,还只剩一天了,石呆子再也待不下去了。马上叫儿子起床,他要趁着开城门的时候逃出去。 他也顾不上收拾屋子,将那二十把扇子叫儿子背在衣服里头,而后又拿了两套父子俩的衣裳,装起来打了个小包袱就走了。 没成想在巷子中遇见了早起开店的冷子兴。 “你爷俩这是要去哪儿呀?今儿又不赶集。”冷子兴疑惑地问。 在多年邻居面前,石呆子又不能装聋子,只得说:“出城给孩子他娘扫墓,昨晚梦见她了。” 冷子兴哦了一声,又说:“香烛店还没开张呢……” 石呆子耸了耸肩,露出身后的小包裹,说:“都备好了。” 冷子兴不再追问了,等他们爷俩走远了,他立马将店门口半开的竖栊门板又闭上了。 穿过后院对烧火的妻子周氏说:“你快去找你爹说,石呆子逃了!” 周氏忙撂下火钳,解下围裙就往贾府后院跑。 周瑞正蹲着沟边洗牙,见女儿来报信说石呆子跑了,忙用袖子将嘴巴一抹,转身进了房中,对妻子说:“你快去找太太说石呆子跑了!” 通风报信 第60章 周瑞家的刚洗完脸,也顾不上搽粉了,便急匆匆的往贾府的后脚门赶。 王夫人才从床上起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心乱如麻,她构划这么久的陷阱,竟然就这么跑了。 “他跑多远了?车马追不追得上?”王夫人急忙问。 周瑞家的说:“今早上才走的,应该能追上。” 王夫人脸也顾不得洗,只说:“你去叫个与我们不相干的小厮跟大老爷讲这件事。”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王夫人坐在镜前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叫金钏儿和玉钏儿进来伺候。 贾珠吃过早饭去给母亲请安,却见她捻着佛珠坐在禅椅上念咒,便悄然退了出去。 他还得去学塾上学,正当他走到角门边上时,见到一个小厮坐在门槛上数钱,不由笑道:“这一大早的你去哪里发的财?” 小厮见有人来,慌忙将钱收起来,结果手忙脚乱的反而将钱撒了一地,他一边捡钱一边说:“周大娘要我给大老爷说石呆子今早上跑了,就这一句话,我得了周大娘五百个钱呢!” 贾珠听了后有些疑惑,到底也没有深究,照旧上学去了。 王连见三日期限到了,又独自出门闲逛,见到石呆子已经人去屋空,心想事情已经了解了。万一贾赦要打他,他往贾母屋里一躲就完事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顺天府尹贾雨村带着一班皂吏闯进了贾府的大门。 贾政在自从外放回京,已经有段日子了,还为授职,一直赋闲在家。因大哥外出访友未归,他便出面接待了贾雨村。 哪知贾雨村来势汹汹,茶也不喝,就说:“本府是来贵府捉拿杀人凶犯,还请贾大人将令兄叫出来,与本府回衙待审。” 贾政吓了一跳,面色陡然一变,从椅子上站起来:“府尹大人,你说我兄长犯了什么事?” 贾雨村冷声道:“苦主的儿子向本府申冤,令兄一直觊觎其父的几把古董扇子,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昨日他们父子准备远走他乡,谁料令兄骑马来追,将扇子抢走,又抢他父亲给打死了。” 听了这话,贾政已是六神无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时皂吏已经擒住了外出归家的贾赦。 “你们这些没眼珠子的狗杂种,连老子都敢抓,我祖宗陪烈祖打过江山,你们竟敢这样待我!”贾赦一面挣扎着一面叫嚣着。 后面跟上来的两个皂吏又将一包扇子抖搂开来,对贾雨村说:“大人,证据确凿。” 贾雨村道:“贾赦,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王连听到兴儿来报,贾雨村带着人马来抓大老爷,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石呆子没能逃脱,还是被贾赦伤了性命。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王连匆忙赶到厅堂,却见贾赦已经被两个皂吏反拧着胳膊钳制住了。 “儿子救我,快说,你是不是给了石呆子八百两银子,我与他本就是银货两讫,他有命得钱无命花,与我何干。我拿走扇子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贾赦急得将贾琏视为了救命稻草。 王连心念急转,先承认了下来:“我三天前确实给了石呆子八百两。” 贾雨村未置可否,他见到了贾琏,自然想到了之前在林府被他欺骗的时,如今双方形势逆转,他自然要报复回来,冷笑道:“贾公子的嘴里哪有一句实话可信。那石呆子的尸体上,可没有那空口无凭的八百两银票。” 王连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扬声道:“方才父亲和我都只说了八百两银子,府尹大人既然不相信真有,为何能准确的说出是八百两银票呢?莫非是大人贪墨了,将那石呆子杀了,再污蔑我的父亲!” 贾雨村没料到他竟然还敢反咬一口,眯了眯眼睛,而后道:“不管是银票还是银子,贾赦总归是抢夺财物杀了人。你也休要狡辩,本府自然会秉公处理。” 那贾雨村见人赃并获,也不再与贾府诸人纠缠,押解着贾赦,赫赫扬扬地离开了。 贾政扶额长叹,忧心不知该如何告知老太太。 王连正要劝叔叔不要担心,忽然又听小厮来报。 “老爷、二爷不好了,东府那边被锦衣军给抄了,说是那边的太太在外头放印子钱,盘剥百姓,害得好几家百姓家破人亡。那些还活着的人就告到了刑部。珍大爷又在外头欺男霸女。还有那蓉哥媳妇夏奶奶,给宫种供奉的菊花一夜之间都死了,惹得龙颜大怒。这才数罪并罚,将东府抄家夺爵了,珍大爷和蓉哥儿判了流刑,那边的老太太、太太和奶奶没了教坊司。明天就要被送出去了。” 贾政听了这话,已经是头晕脑胀,只觉得外面的天都塌了半边。 王连没料到他才几日没盯着东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假如贾赦一但坐实杀了石呆子,那西府离被抄的日子也不远了。 时间紧迫,他必须拿出章程来应付眼下的局面。王连先去王夫人处领了对牌,召集了府中大小管事,再三告诫他们不能将消息透露给老太太知道,要他们各守其职,不得擅离。交待了大小事情后,王连就去找邓木。 邓木也觉得这一切太过突然,他们已经拆了那么对孽缘,还是阻止不了贾府抄家灭族的命运。眼下他们也很难顾及到东府那边了,只能先设法保全西府,救下贾赦。 此时的王夫人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她知道贾赦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一但觊觎了别人的东西,势必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所以她让周瑞的女婿冷子兴,将石呆子手中有宝贝的事透露给贾赦。只要贾赦出手抢夺,石呆子必死无疑。一个身背人命的嫡长子,自然无法承爵,那偌大的侯府自然就落到了二房手中。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国府竟一下子就没了,万一大房的事牵连到二房。不单荣国府爵位没了,只怕就连贾府都保不住了。 王夫人悔之晚矣,又束手无策,只得打点了些礼物,准备回娘家一趟。 王连安排好家人,又到了隔壁东府,门口已经有了一排锦衣军看守着。他试图用钱开路,当时那些人充耳不闻,不许任何人探视。王连只得先去顺天府衙门,看能不能见到贾赦。虽然进门的时候没人阻拦,但贾雨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钱。 只要钱打点到位了,可以将石呆子的验尸格篡改。从被钝器砸死,改为急病横死。这样就只判个流刑,不必问斩。王连没有轻易答应,提出要见贾赦一面,与他商量商量。 贾雨村故作为难地说:“令尊毕竟是要犯,我若轻易让他见人,岂不是视律法为儿戏。” 王连笑道:“律法不外乎人情,我父亲还未正式宣判,顶多算疑犯,还请府尹大人法外开恩。”说着就塞了一个荷包到他手里。 “我念你一片孝心,就让你去见一面,只有半刻钟,闲话少叙。”贾雨村说着,将荷包攥在了掌心,两手背在身后。 王连道了一声谢,就往牢中寻贾赦去了。 那贾赦原坐在草垫子上,一见到贾琏,直接扑了过来,伸手探出来捉住儿子的手,老泪纵横地说:“儿子,你可算来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 王连一边提过去一块手帕,一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父亲,你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只要你没杀人,我自然能将你救出去。”王连目光肃然,直盯着贾赦的眼睛。 贾赦囫囵擦了一把眼泪,就将如何骑马追上去,如何去扒那孩子的衣裳,再将石呆子推倒在地,而后骑马离开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王连见贾赦的眼神中除了惶恐不安和疑惑愤慨,并没有闪躲逃避的意思,想必他说并不是假话。 要帮贾赦洗脱冤罪有两个关键点,一个通过验尸找到杀人真凶,一个是通过目击证人改口供。 他自然是无法接触到死者的尸身,也只能去找石呆子的儿子,问一问但是得情形。 王连出了大牢,又去了石呆子的家。石呆子九岁的儿子小石头正坐在竹椅上啃烧饼,见到王连进来,呆了半晌。 “小石头,我问你,到底是谁砸死了你父亲?你跟我说实话,我就照顾你一辈子。”王连慢慢走近他,引诱他讲出事情的真相。 “你和你爹合起伙来骗我们,你爹杀了我爹,我才不信你。”小石头扔掉烧饼,搬起竹椅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我就喊人了!冷叔救我!” 王连见他情绪激动,这时候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于是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爹没杀人,就不该进冤狱。你以为随便抓一个人来定罪,你爹在地下就能安息吗?” 小石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那杀人凶手不就是你们贾府的小厮,还不是受你爹指示的。” 王连听到了关键信息,又忙问:“那小厮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你别想找小厮顶罪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小石头固执己见,寸步不让。 “我爹既然已经拿了扇子,你们又追不上,他有什么理由再回头叫小厮杀你爹,你好好想想,真的要让真凶逍遥法外吗?”王连忍不住又向他走近了两步。 “冷叔,救我!有人要害我!”小石头将椅子砸向他,一边向外跑,一边扬声呐喊。 这时候冷子兴从巷子里跑出来,迎头撞见了贾琏,避无可避,只好打了声招呼:“二爷许久不见了。” 东府被抄 第61章 小石头知道冷子兴与贾府的渊源,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帮手,整个人想泄了气一样,蹲在墙角抱头痛哭。 “你们都是坏人,抢我爹的扇子,还抢他的钱,害他的命。” “小石头,我爹真的不是凶手,你若不愿意透露那凶手的音容,我也无可奈何。但你总要想一想你将来要怎么过活?人都说养虎遗患,如果我爹是凶手,我是不会承诺要养你的,请你好好想一想好吗?”王连蹲下来,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我不要你假好心,我就是冻死饿死,也不会让你爹好过的。”小石头挥开他的手,起身跑远了。 王连本不认识冷子兴,见他一口一个二爷喊自己,若装作不认识又不对劲。与是他只顾抱怨:“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害了我爹,我一定要找出真凶!” 冷子兴道:“二爷,我也问过了,那孩子就跟他爹一样死倔,一但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就不信,我连个小兔崽子也摆弄不了。”王连不再理会姓冷的人,走出巷外跨了上马。 冷子兴也跟着出来说了一句:“二爷慢走,有空来我店里逛逛。” 王连抬头一看那招牌,豁然了悟,原来这位姓冷的人就是与贾雨村谈荣宁二府现状的冷子兴。 他心念电转,想到上回在冷子兴的店里告诉贾赦孙家退婚的事。冷子兴既是石呆子的邻居,又是周瑞的女婿,周瑞又是王夫人的陪房。似乎有一股明确的线索将这些人串联了起来。贾赦之所以知道石呆子有古董扇子,极有可能是冷子兴透露出去的。 思及此,他不由想到了下晌匆匆离府的王夫人。若这一切都是王夫人做的局,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王连回到皓月轩不久,贾珠就来了。 “二哥,东府怎么被抄了,大伯又怎么下了大狱?”贾珠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王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是东府的人太张狂了,我也是听人来报的,不知具体内情。至于我父亲,他是被冤枉的,我还得去将他捞出来。”他站起身来将贾珠按到椅子上说:“明天东府的人就要被拉出去了,你千万不要对老太太说这件事。你只管安心上学,至少西府我还守得住。” 贾珠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连想起了王夫人的事,又问他道:“你母亲最近是不是给一个小厮赏了许多钱。” “这个我倒没留意。”贾珠说完又想起早上出门时遇见的那个小厮,就提了一嘴:“才是周瑞家的赏了一个传话的小厮一把铜钱。” 王连忙问:“那个小厮是哪房的?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 贾珠道:“在西角门当班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王连点了点头又对贾珠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贾珠本来是要找鸳鸯的,但二哥哥堵在这里,他又不好意思单独求见了。 到了晚上王连就通过那个传话的小厮,问到了一个异常的情况,薛家曾派了个小厮来送节礼,因为弄脏了衣服,借了府中小厮的衣裳就走了。 王连不禁想到书中写的薛蟠与冯渊争香菱的时候,曾经让一群豪奴打死了冯渊。倘若薛家的奴才为王夫人半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切都只是王连的猜想,再找到真凶之前,他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能够证明王夫人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那薛家还在外贸易,此事贾府如履薄冰,他们也未必会来投奔,要找到真凶不亚于大海捞针。 王连与邓木讲了这些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 邓木想了想说:“既然贾雨村透露出可以拿钱赎人,我们就用钱算了。就算最后查出来王夫人是真凶,又能如何,来年元春、迎春就要嫁了,家中有个刽子手主母,说出去叫夫家脸面无光。” “唉,也只有如此了。”王连叹息道。 第二天一早,邓木就去贾母处请安陪伴,谁知才服侍洗完脸,就听到了阵阵嚎哭之声。邓木急忙道:“或许是哪家出殡,孝子孝女在哭灵。” 贾母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纳闷道:“既是出殡,为何没有哀乐。” “有些小门小户的,雇不起人。”邓木一边替贾母梳头,一边又转换话头问老太太:“您看下今儿簪哪只钗好?” “这摇撼山岳的哭声必是大族人家,小门小户的没有这么多人口,我仿佛听到了珍哥媳妇的声音……”贾母越发纳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鸳鸯你替我出去看看,是不是珍哥出事了?” 邓木笑道:“若真出了事,云板早响了,不是咱们家的事。”她稳住心神,专心致志地为贾母梳妆。 王连带着几个小厮沿着锦衣军押送的队伍,给贾家的人送食物和钱。 他们也只来得及说一声“二爷救我”,就被人押走了。 等羁押贾府的队伍都走了,宁国府的大门上就贴上了大大的封条。 王连正要回去,突然一个蓬头大肚的女人向他跑来。 “王连,救我!”张晓月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哭得满脸是泪。 东府被查抄本就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有不少人出街来围观,此事贾琏被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纠缠,难免会让人议论纷纷。 王连只得先叫人开门将张晓月送去皓月轩,又叫兴儿去贾母那里找鸳鸯。 邓木急匆匆赶回皓月轩时,张晓月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吃饼子。 见到邓木回来了,张晓月哇地一声哭了,“邓木,我好命苦呀……” 原来自从张晓月回到了小花枝巷中,原本过了几个月的舒心日子,谁知她有一次出门买花戴,遇见了贾珍。从此隔三差五,他们父子就要来问候问候,拿些银子器物来哄她。她又不得已在他父子之间周旋,如今怀里揣的这个也不知是谁的种。 “我原想着等孩子出生了,再搬进宁国府去住,谁知你们东府都被皇帝抄了,我的路都走绝了,只能厚着脸来投奔你们。” 邓木看她那滚圆的肚子,也知道无力回天了,只得说:“你就说你是二爷在外头养的人,旁的什么也别说。你若说你是东府爷们的女人,就会被投到教坊司,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张晓月点头称是,抹干了眼下的泪水。 王连此时忙得焦头烂额,又是叫相熟的人打听东府的男子流配到何地,又是派隆儿问贾雨村要多少银子,又是叫兴儿去问教坊司的教头,罪眷能不能赎。回到府中,他又得知多了尤二这个包袱,一时身心俱疲,恨不能带着邓木插翅飞逃。 东府的事还能瞒得过去,但早有好事者将尤二姐的事捅到了老太太跟前。王连不得不带这邓木和张晓月去跟老太太解释解释。 之前老太太就不待见尤二姐,如今她揣着孩子进门,也没给她好脸。只教人还将她秘密养在乡下,拨了两个丫鬟去照应她,不许旁人与她搭腔,又下来禁言令,不许人谈论尤二姐的事。 贾母又为着这事数落了贾琏一上午。下午王连派出去的人都给出了回信。东府的男子被流放到柱州,罪眷入了教坊司要赎人,每人五万两银子。而贾雨村说贾赦的性命也是五万两银子。 王连合计了一下,东府三个女人,再加一个贾赦就要用二十万两白银。他在柱州拢共才赚了二十万,存了十万在柱州。前后又给了府中花销了几万,买回迎春的庚帖又话了一万。如今盘算了一下,还只剩四万不到。如果拿公中的钱凑一凑,也只能救一个人。 邓木见他发愁,便说:“把我的四家厂子都卖了吧,应该值二十万。” “这是你的身家心血,怎么能为这些不值得的人浪费呢?”王连又是心疼又是感伤,她若献出去自己产业,又将是一无所有了。 “我这样做是不想让老太太伤心,如果能用着二十万解了贾府之危,换得我的自由,谁又能说这不值得呢?”邓木伸手抚上王连的脸,柔声道:“把厂子卖了拿钱赎人,跟老太太说我以后就是良人了。” 王连心酸泪涌,抱着她说:“都怪那丧天良的父子为非作歹,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将傅秋芳和夏金桂牵扯进来。” “千金难买早知道,我们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贾府气数已尽,我们也只能如此了。”邓木伸手替他拭泪,安慰他道:“你快去吧,省得又节外生枝。”她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王连请了一些牙人,将那四间加工厂都卖了出去。这些厂子经营了一年有余,赚了不少钱,听说主家要将厂房、设备、存货、原料、人工一条龙出售,听说只要五万两银子,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竞价。最后王连收到了三十万两的银子。 为了避免贾雨村听到消息,趁机抬价,王连也只好对那些买主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们不要将自己是原主的事透露出去。 那些人得了大便宜,自然愿意守口如瓶。王连果断先去了贾雨村处,拿着一沓厚厚的旧银票,让他当面清点。 那贾雨村见银票都是陈年的,想也知道他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清点了三遍见数量不差,贾雨村也就叫人将贾赦放了出来。 王连带着贾赦回到府中,当着老太太的面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把东府的事说了。贾母得知儿子死里逃生已经死了半次,又听说东府被抄急得坐立不安,忙叫人将自己的家私抬出来。 终于自由了 第62章 王连忙道:“这事已经不打紧了,鸳鸯将自己的产业卖了,凑够了二十万给我赎人。还请老太太还她一个自由身,我这就去将东府的女眷赎回来。” 贾母情绪跌宕,大起大落,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说:“她几时办的产业,怎么能赚这么多银子。” 王连又将鸳鸯如何找金文翔开废品站,如何筹划开加工厂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再次跪下来祈求贾母,为鸳鸯脱籍。 贾母泪中带笑感慨万千,抚摸着孙子的头顶说:“当初你还嫌弃人家,如今才知道捡到宝了!我这就为她脱籍,从此他就是你的良妾了。” 王连听到了那刺耳的“妾”字,心里很是难过,邓木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挽救贾府众人,也只是从贱妾变为了良妾。他恨不能一鼓作气承认邓木是他的妻,但眼前要紧的事,是要将东府的女眷给救出来。 当王连拿着脱籍的文书回来的时候,邓木搂着王连的脖子喜极而泣,她终于是自由人了。 七天后,东府的三个女人被送了回来。谁料傅秋芳与夏金桂不但不感激贾府将她们救下来,还若贾府坑害了她们,要银钱补偿,要和离还家。 贾母十分生气又无可奈何,只得叫贾赦、贾政出面写了两份休书,将傅、夏二人遣送回家。至于她们想要的赔偿,那就是五万两的赎身银子了。 王连终于松了一口气,抱着邓木不想撒手,这日子也过得太艰难了,一天天的尽是棘手的事。他真的好想带着邓木逃出去,再不管这些人的生和死。 荣国府在一系列的动荡中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北静王虽未露面,但也一直为贾府忧心,曾遣了王府长史来探望贾母。 水溶不日即将出孝,便先请贾政与贾琏叔侄二人过府一叙。 “尊府风波已平,日后还需谨慎。我看世叔已经赋闲多日,若世叔不嫌路遥,我可以举荐你去琼州任州牧。”北静王建议道。 王连不由讶然,问道:“为何是偏远的琼州?” 北静王道:“世兄不知内情,南海那边发生了倭乱,先头的琼州州牧已经殉职了。只因那倭寇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再无人敢去那琼州了。陛下之所以要抄了东府,就是因为听闻东府太太放印子钱赚得比一年军饷还多。” 王连不由想到了原著中说贾政在南海戡乱不力的事,南安王妃就让探春代替她的女儿和亲。此行是祸不是福呀!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王连急忙阻拦说:“如今我们贾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如果叔叔戡乱不力,岂不是殃民!” 贾政尚未言语,见侄儿已经给自己泼了冷水,不免气愤,便说:“既然有出缺,我为何不去做,食君之禄,为军分忧,岂能顾忌生死。” 北静王见他们意见相左,也不好如何劝说,只是叫贾政回去,再与史太君商议一下。 回贾府的路人,王连骑马随着贾政的轿子,还在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顶这个缺。 但贾政另有打算,只说他不知道官场的厉害,若是天下人都遇难则退,则国将不国。 王连气得七窍升烟,只好闭口不言,闷声不响地回到了皓月轩。 邓木知道后,也不免为探春的婚事担忧,“眼下三妹妹还不满十四岁谈婚论嫁还太早了些。又没有合适的对象。” “有没有对象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贾政去琼州,也不要南安王妃到咱们家来。”王连话虽这么说,但这些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邓木思忖了一会儿,说:“贾母并不会干涉贾政的仕途,王夫人巴不得丈夫升官发财,有一个人却不希望他走那么远,不如我们也叫她吹一个枕头风。” 王夫人从娘家回来得知丈夫有了差事,很是高兴,虽然不免担心,当是长期赋闲下去,让琏儿来主持府中大局也不是个是,她正盼着丈夫能够拨乱反正,建功立业回来。 贾政便下定了要去琼州赴任的决心,晚上他歇在赵姨娘处。 赵姨娘却不乐意老爷去那战乱的地方,埋怨道:“我们会京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又要走,还不带我们一起走。你就这样扔下我们娘仨不管,只把家私都交给琏儿打理?” “琏儿近来也长进了不少,又没花公中的钱,你何必耿耿于怀。”贾政一边脱衣服,一边往被子里钻,躺在枕上说:“你若不甘心,我明儿叫太太让探春学着管家总行了吧。” 赵姨娘心中一喜,又忘了要劝贾政别去琼州的事。 邓木让赵姨娘吹枕头风的计划失败了,贾政已经打点了行囊南下去了。 而北静王又传消息说,在忠顺王的举荐下,南安王亲自带泉州水师南下,又将贾雨村升为大司马,协同南安王一道御敌。 北静王一出孝,就向贾府递交了婚书,原本王夫人是想等丈夫回来再好好筹备婚事,但女儿已经快十八了。事急从权,王夫人也只好妥协了,按照既定的流程,将元春嫁了出去。 紧接着冯家也紧锣密鼓的将三书六礼过了,在十月金秋时间,将新妇迎春娶了回去。 邓木又是为她们高兴,又是为探春担忧,就剩她一个还没有着落。 没想到中秋一过,事情还是回到了原著中所写的局面,不出三月,贾政戡乱不力被陛下申饬夺职,贾雨村降敌了,南安王战败。 正当邓木与王连严阵以待,等待南安王妃上门时,有人将贾府告上了顺天府。 而那个告状的是正是尤二姐的丈夫张华。 因为贾琏已经承认了尤二姐的孩子是自己的,意味着他坐实了自己夺人妻子的罪行。 王连真的是百口莫辩,正当他以为只是赔钱了事的时候,贾雨村那边反水了,他从倭寇阵营中逃脱出来,在忠顺王的安排下得以面圣陈情,他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了贾政,又抖露出贾赦杀了石呆子的事。陛下一气之下,下旨将荣国府抄家夺爵。 挂头顶上的剑终于落了下来,邓木与王连竟然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命该如此的了然。看在史太君的面子上,皇帝只判了男丁流放柱州,赦免女眷及孩童。 当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贾赦与贾政都歪倒在蒲团上,只有老太太与贾琏挺直了脊梁,叩谢圣恩。 明天家中成年的男子都要被流放到柱州,贾母将儿孙媳妇都叫到一起,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要恨就恨你们自己胆大妄为,行事不谨。咱们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嫁出去了,算是逃出生天了,只有探春还在家。”她拉着探春的手说:“你姨娘明天就要被发卖出去了,我们都无法赎。你林姑父来信说,已经派了船来接。只能委屈你带着宝玉、环儿两个跟老婆子我下姑苏,投奔你姑父姑妈。你先带玉儿、环儿休息去。” 探春含泪点了点头,一手牵着宝玉,一手牵着贾环,将他们带了下去。 贾母揩了一把眼泪,又对两个儿媳妇说:“我们贾家气数尽了,也难为你们苦苦维系着这个家,如今家要散了,你们娘家都还有兄弟在,不如投奔了他们去。若是还想重梳蝉鬓,再聘高官,我也不拦你们。” 王夫人与邢夫人纷纷跪下来,放声痛苦却又不表态。 “你们不好意思对我说,那你们对自己男人说吧。”贾母摆摆手将两个儿子两个媳妇都赶了出去。 到最后,只有贾琏和鸳鸯还站在底下。 邓木生怕老太太也要放她走,忙说:“老太太,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二爷!” 王连也说:“我在柱州还存了银子,一定能够让贾府东山再起,还请老太太放心。” 贾母慈爱地望着他们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有兴家立业的本事。以后贾府就托付给你们了。”她拍了拍贾琏的手,对他说:“你在角门上等珠儿回来,告诉他家里的事,让他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连答应着去了。 贾母又招手对鸳鸯说:“你来,我送件东西给你。” 邓木迟疑地走上前去,却见贾母从眼镜匣子中取出一个信笺了给她。 那信笺盖了贾母的印章,邓木将信打开一看,捏着纸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这是一封“放妾书”。 “老太太我不走,二爷去哪儿,我去哪儿。”邓木跪下来,两手抱住贾母的胳膊。 贾母的目光闪动着爱怜的光芒,柔声道:“傻孩子,我哪里是叫你离开琏儿。先将你放出去,你才能名正言顺的做他的妻子呀。” 邓木一惊,一屁股落在了地上。 “虽然不能易妾为妻,但可以先放妾再娶妻。你这样好的闺女,若不做我家的媳妇,我怎么会舍得放你走。”贾母将她拉起来,郑重其事地说。 “谢谢老太太,我……”邓木胡乱擦了擦眼泪,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晨光依稀的时候,锦衣军就来押人了。贾母牵着宝玉站在门口与大家送别。 探春和贾环搂着赵姨娘不放,可是贾府的所有奴婢都要重新发买一遍,谁也逃不过。就算林如海、北静王出手买下来都不行。 贾府的男人们都免了冠,一个个垂着头被锦衣军押着举步维艰。 邓木看了半天不见王夫人和邢夫人,就知道她们最后还是选择回娘家去了。 那为虎作伥的冷子兴眼见着岳丈岳母和妻子被拉走发卖,后悔得无以复加。 贾珠虽然保留了秀才功名,但是罪官之后不仕已是铁律,除非贾府能东山再起,否则再也不能科举入仕。 “阿姐,若我能早点发现母亲的阴谋,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贾珠面露愧色,十分歉疚。 邓木笑道:“如果不是她,我也不能恢复自由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未必全是坏事。” 贾珠终于释怀地咧嘴笑了。 回到最初的时候 第63章 邓木坐在马车上一路跟着贾家西去的队伍,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拿出银子打点锦衣军,同时也拿出食物和水给他们补给。 像这样一路想随护送犯人的事并不鲜见。锦衣军拿了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走了大半个月,邓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经历风吹日晒雨淋,连给他们打把伞都不行。 到后来,有一天贾珠淋了暴雨后起了高热,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王连见他呼吸时断时续,都给他做了几次人工呼吸,但是无论敷了多少冷帕子,灌了多少汤药,他依旧醒不来。 领路的锦衣军说:“人死了就算了,明天一早就地掩埋,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王连不敢得罪着冷酷无情的军头,只能祈祷贾珠能快点醒来,邓木找的大夫能快点到。 “王连,王连……”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王连豁然睁眼却见贾珠从床上坐了起来:“王连,你不是我的琏二哥哥,鸳鸯也不是鸳鸯。我早知道你们替了他们。” 王连讶然的睁大了眼睛,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贾珠微微牵起了嘴角:“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手上就多了一个日记本。我将它打开,发现里面是个病弱少年的日子,他埋怨父母给了他一副孱弱的身子,也痛恨哥哥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后来我才发现他喜欢上了一个族姐,他称她为兰。父亲为了让他哥哥考取大学,请了那位成绩优秀的族姐来辅导功课,并将她视为自己的大儿媳妇。弟弟本就暗恋着族姐,为了与她在一起,他拼命学习,代替双胞胎哥哥去参加了高考,而后制造了一起车祸,夺走了哥哥健康的心脏,可是最后抢来的心脏还是起了强烈的排异反应,他最后死了,将他关于兰的记忆都带给了我。我也不知为何,一见到鸳鸯姐,就知道她就是那个兰。” 王连听了这番话,心绪如海浪一样起伏不平,他从未想过邓家兄弟之间竟有这样悲惨的过往,真相恐怖得让人心慌。邓未央因为常年病重,无法参与更多的社会活动,他的人生已经被病魔圈锁在很小的范围里,所以才会对健康的哥哥心怀嫉恨,对聪明的族姐心生绮念。 “二哥哥,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就要散了。请你好好地待她……”贾珠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眼睛。 当邓木拉着气喘吁吁的大夫来到驿站的时候,贾珠已经气绝了。 “唉,你们准备后事吧。老朽先行告退了。”那老大夫抱着医箱就退了出去。 邓木摇着贾珠的身子,哭喊:“未央,你怎么不等姐姐就走了……” 王连一把抱住她说:“他不是未央,他就是贾珠。他不过是背负了未央沉重的记忆,如今去了,也是解脱。” 邓木揪着王连的衣襟哭得泪如雨下。 夜里,贾赦与贾政亲自挖坑将贾珠掩埋了,只简单立了一个木碑,也不知多久之后就会被漫天的黄沙掩埋。 到了柱州,贾家东西两府的男人碰了面,互相抱着哭了一场。那锦衣军一刻也不容他们耽搁,马上用鞭子将他们驱赶到地里去劳作。 邓木只得先找个不远的地方赁间屋子住着。她接手了王连在柱州留下的田地和银两。将自己研究的滴灌技术也应用到了这里,又不惜大手笔开办了一个化粪厂,主要是收集肥料才使田地增肥。 邓木原本只想找七八个工人即可,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年轻人,他们原来都是农民因为地主和长官不停的圈地,他们像牲口一样被赶了出来。命好的成了地主的佃户,命歹的就活活饿死了,像他们还有力气活着的,也是一天少一个人了。 “东家,我们不要工钱,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管他是担屎还是担粪,我们不嫌脏。” “东家行行好吧,让我干活吧!” 邓木见他们面黄肌瘦的都是可怜人,便将他们留下了。一班人协助他制作设备,修筑化粪池,一班人就挑着担推着车,家家户户收集肥料了。最后一班人就收拾屋子做成员工宿舍。 自然是人多力量大,化粪厂很快就建成了,邓木大笔一挥,写下来遒劲的五个大字——王连化粪场 叫工人拿这字去找人定制漆金的大招牌。 邓木见厂子也建起来了,工人们也掌握了基本的工作方法,就让大家回工棚休息两天。自己则到柱州的集市上去逛逛,她还没走两步,就发现了很多招牌上写着自己的大名,然后后面加了各种事物。 什么邓木安心裤,邓木洗面奶,邓木纯棉床品四件套,邓木沐浴液,邓木洗发水,邓木自热包,最离谱的还是邓木痔疮膏。 她这才知道王连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了这些营生。 邓木抬脚进了一家七十二痔膏的店,问:“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卖痔疮膏的店?” “你不知道有好事的人在我们这里种了青红椒,大家渐渐的都喜欢吃辣的,最后餐餐离不开辣的。于是就十男九痔,不过好在我们东家捣鼓出了有效的痔疮膏,一抹就好,永不复发。大姐要不要给你男人买一支,不贵只要九两九钱银子。”那掌柜地从柜台里拿了一支出来。 邓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所有叫邓木的店都是你们老板开的吗?他姓邓?” 掌柜地拍手笑道:“我们老板叫王连,邓木是她的心上人。” 邓木羞红了脸,逃了出来。 到了夜里,王连终于从被奴役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与邓木在戈壁滩上相会。 因为化粪厂的招牌格外醒目,今天下午干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问:“王连是谁?” 王连佯装生气的捏着她的脸说:“你开个化粪厂招牌前头写王连,是几个意思?” 邓木笑道:“那你卖七十二疮膏,叫什么邓木牌。” “还不是因为,做什么都忘不了你,想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让你知道我在想你。”王连搂住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挂在星空下的月亮,见到地上的有情人,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等再露出皎洁的月光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我已经写信给王熙凤了,也不知保龄侯什么时候来,你还要在这里劳作多久,看你才来了几天,就都瘦了一圈了。”邓木心疼地看着他,轻轻地用手拂过他身上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伤痕。 王连用开玩笑的口吻,宽慰她道:“瘦一点更帅,我你为我动心为我动情,为我五迷三道。” “你总是这样不正经。”邓木嘴上埋怨着他,还是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月亮又不得不躲了起来,羞见人间情情爱爱。 保龄侯第二天就以巡视柱州的名义到了贾家人服劳役的地方。 那工头并不知薛王假史四家之间的渊源,所以当保龄侯开口索要几个能识字的人,便将贾家的几个男人交了出去。 虽然依旧不得自由,不得离开柱州,但是有保龄侯这个总督罩着,王连再也不必辛苦劳作了。 保龄侯见贾赦与贾政两个舅表兄不过几天功夫就瘦脱了相,不由兔死狐悲,哀从中来。若非当日贾琏及时相救,他就成了叛国通敌的罪人,一样要受这样的罪。 王连关系南边的战况,又问保龄侯:“不知侯爷有没有收到朝廷的邸报,南海的战况如何?” 保龄侯捋须道:“我正要与表兄们与贤侄谈此事。北静王主动请缨去了战场,如今已经大捷大胜,不日就能班师回朝了。” 贾政一生的仕途就是栽在了南海,此时也激动不已,大手在桌上一拍,笑道:“太好了!” “只是陛下说北静王劳苦功高,已经是王爵之尊,再晋一步也不行了,就赏赐了黄金百里,如意一对,别的就没有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纷纷沉默了。 功高震主,北静王的处境十分危险了。 因柱州在西北边陲,有许多外族人从此过境到他国,保龄侯为了避嫌也不宜在柱州久留,与贾家人吃了一顿饭,就准备回去了。 走在路上,保龄侯看到这附近的庄稼长势喜人,不由蹲下来,捧了一抔土仔细看了看,疑惑道:“此地不是戈壁沙漠就是盐碱地,哪来这么肥沃的泥土呢?” 王连指着远处硕大的招牌,笑道:“您往那看!” 保龄侯简单了解了一下化粪厂的情况,又想到了儿媳王熙凤提到的滴灌技术。如此想来这样使土地增肥,让庄稼增收的方法真的值得全境推广。 如今九州大地,不少地方都招了洪旱蝗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若能将这些保苗的法子应用到其他地方,那贾家人就可以将功折罪了。 只是当保龄侯将滴灌技术和化粪设备写进奏章的时候,被皇帝驳斥了一番。 保龄侯郁忿难言。 后来邸报上写北静王忤逆圣颜,被罢官夺爵了,陆续又用四王八公的家族被这样那样的罪责撸掉了爵位,没收了家产。 近乎半数王公子弟都成了柱州的劳工,又因为到处灾害,皇帝下了罪己诏也没能让该下雨的地方下雨,该晴的地方晴。 于是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在民间蓬勃发展,他们打着永立贤王的名号,揭竿而起,冲向那摇摇欲坠的皇城。 正值乱世,人心思动。没过多久,北静王打到柱州的消息就传来了。 等北静王与保龄侯把酒言欢的时候,就证实了西北归附了新主。 王连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反也得反了,只好跟着北静王走了。 “等我回来,好好保重自己,种田太累的话就去找凤姐玩。”王连抱着邓木久久不远放开,直到队伍的尾巴快看不见的时候。 他才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邓木望着那风中招展的猩红斗篷,心情就像那空中的云,时而高飞,时而低垂,没有个安定的时候。 打仗不是三五月的事,邓木迫使自己全勤投入到环保事业中去。除了改良土质,建设节水设施外,她还重开了废品站和废品加工厂。将自己变得忙碌起来,才不会陷入相思的忧愁中去。 因为北静王从西北打到东南,邓木的环保事业也从西北开到了东南,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产业了。 贾家人虽然减免了劳动,当是由于适应不了气候和食物,多有得病死的。到最后就剩下贾政一个还活着。 等到北静王登基为帝后,元春也成为了一国之母,探春嫁给了有从龙之功的年轻勋贵。贾政也就成了国丈荣养在府中。 王连因为屡建战功被封为了新的荣国公,世袭罔替,千秋百代。 邓木的马车才行到路口,变为一群身披红绸的甲士团团围住,那些人齐声喊着:“嫂子好!” 王连从人群中缓缓踱步过来,长臂一伸便将邓木抱在怀里,在她耳畔说:“我跟陛下请了婚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了。” 她看四周都是人,极其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结果两人腿绊着腿,一下子摔到了地下…… 当邓木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切景象都变了,她又回到了竞标会现场! 她还没站稳就被王连抱在了怀里,就听到他说:“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咱们赶紧去把证给扯了!” 镁光灯一闪,邓木还在云里雾里,心中仿佛还在反复确认,此事是真是幻。 直到火红的本子握到了手里,她才有了实感。 王连迫不及待地吻了她,笑道:“你好呀,我的媳妇。” 邓木这才想起来,大叫:“王连你还我三十亿!” “你中了标,项目的三十亿是你的,我的三十亿也是你的了。”王连打开了银行app,露出一长串数字的存款。 “你快掐我一下,看是不是在做梦!”邓木幸福得尖叫起来! 王连以一个深吻回答了她…… 两人平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是两本交叠在一起的结婚证。 邓木揪住了衬衣的领口,拧开了橘黄的灯,深呼了一口气,问身边跃跃欲试的王连:“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叫我五包木?” 王连微微一笑,揽住她的肩道:“我王连,终其一生,要承包我爱的木木,包你幸福、包你快乐、包你健康、包你富有、包你自由,谓之五包木也。”